《大纸坊》 第 一 部 引 子 明朝末年,天下大乱,战火遍地。 努尔哈赤在山海关外举兵,攻城池,占土地,建立满清王朝,与大明王朝分庭抗礼。 李自成、张献忠率领农民起义。一六四四年,李自成攻占北京,张献忠占领四川东部,随即攻向成都。他的军队将成都重重包围,一面面印有“张”字的军旗遮天蔽日。鼓声阵阵,张献忠军队开始攻城,在一片喊杀声中,军士们将勾绳、云梯搭在城墙上,手持短刀、长矛,攀上云梯,用刀砍杀守城军士。成都守军在总兵刘佳印带领下奋起抵抗,挥刀持剑还击攻城军士,他们用擂木、炮石和滚油打击攻城军队。攻城军士在高高的云梯上被擂木、炮石打落在地,浑身上下洒满了刚熬开的滚油,惨叫之声不绝于耳。一队被打下云梯后,接着又上来另一队。他们在军官的督战下,一天十多次攻城,每一次都被守城军民击败。他们多次用火箭射向城上,战火在城头熊熊燃烧,被守城官兵扑灭。由于全国各地都处于战火之中,守城军民终因孤立无援,经不住张献忠军队一次次的猛烈进攻。八月九日,成都沦陷。十月,张献忠在成都称“大西皇帝”。国号“大西”,改元“大顺”。 张献忠称帝后,李自成也在北京称帝。性格易怒的张献忠在四川大举杀害溃败的前明军人,将三十万俘虏残忍地断其右臂。他不重视农桑,不让百姓安居乐业,而是暴政横行,嗜杀成性,成批的杀生员、杀僧侣、杀宫人、杀官吏和百姓。放任军队到处烧杀抢掠,破坏名山古刹。只要你一言不顺其意,就立即招来杀身之祸,房屋被焚毁,森林遭砍伐。在张献忠短短的执政期间,四川各地杀气腾腾,尸骨堆山,血流成河。哀声遍地,怨声载道。全川上下一片恐怖,惨不忍赌。一时间,四川人口剧减,大量土地荒芜,民不聊生。在四川一直流行着“张献忠剿四川”的说法。 一六四四年,清军入关后,与李自成的军队展开大战,李自成不能抵抗,遭到大败。多尔衮一路挥师南下,直奔成都,清军在城外驻扎,引诱大西军出城交战。可怜大西军的军士们在张献忠的暴政统治下,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身材枯瘦,有气无力,谁愿意为张献忠卖命? 在成都郊外,印有“大西”、“清”字的旌旗随风飘舞,双方列成阵势。大西军见清军队队军容严整,个个精神抖擞。将领指挥有方,军士们一字儿摆开阵容。他们何时见过清军那剽悍勇猛的骑射战术?听着清军高声叫阵,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谁还有心打仗?只听清军阵中战鼓声声,军士拈弓搭箭,霎时间,箭如飞蟥,只见前面一排大西军中箭倒地,第二排、第三排接着倒地。大西军也擂鼓抵抗,清军挥师冲来,大西军哪敢与之交战,还未等鸣金收兵,便飞速往回逃跑,生怕丢了性命。督战军官虽然杀掉前面逃跑的几个军士,但见后面的大批人马冲来,也无法阻挡,真是兵败如山倒!谁还能挽回这个败局? 清军正杀得兴起,哪管你收兵不收兵,冲杀中马蹄翻飞,尘土飞扬。他们见了溃败的敌军便挥刀砍杀,大西军人仰马翻,被打得惨败。跑在前面的叫开城门,逃回城中;有的来不及进城,或被战死,或逃生去了。清军随后攻克了成都。 张献忠在大西军兵败后逃跑,于一六四六年初的一天清晨,在西充凤凰山遭清军袭击,中箭身亡。 仅一天时间,“大清龙旗”便插上了成都的皇城,“大西政权”宣告覆灭。 第一章 一 随着清军占领全国,战争得以平息。清朝初年,朝廷动员湖广、江西、山西等地人口大规模迁移充实四川,这些移民被分布到四川各地开荒种地,以种、养殖为生。其中,蔡伦造纸术的第五十二代传人蔡承宗,也从湖南桂阳迁到了四川,由于蔡伦是造纸的祖师,蔡家因此世世代代家传造纸。随着技术的改进,竹子已成为主要的造纸原料。成都府官听说蔡氏后裔在成都落户,并且就在附近,便立刻召见蔡承宗:“草民蔡承宗,参见知府大人!” 知府:“请坐。听说你是蔡氏后裔?” “是的,草民正是蔡伦造纸术的第五十二代传人。” 知府以商量的口气:“你现在落户成都,还想继续造纸吗?” “草民愿意从事造纸,发扬我祖师的造纸业。” “你们现在造纸使用什么原料?” “随着造纸技术的改进,我们现在已把木皮等造纸原料改为竹子了。” 知府开始介绍:“我们成都南面有个邛州,管辖邛崃、蒲江和大邑三个县。其中,邛崃县管辖的平乐镇,从宋朝开始,以木皮为主要原料造纸。张献忠剿四川时,由于战争,一些造纸的人员被杀了,造纸坊被烧了,能造纸的树木被砍了,使造纸业荒废。现在平乐山上有很多竹子,如果竹子能造纸的话,就好办了。这样,你到那里去建个造纸坊,恢复造纸业,这符合我大清摄政王多尔衮‘官仍其职,民复其业’的倡导。” 蔡承宗:“摄政王的倡导正合天意人心。” 知府:“治国之道在安民,民安则国安。通过这么多年的战争过后,现在正是大清朝开国之初,百业待兴,朝廷的治国方略是:‘初飞之鸟,不可拔其羽;新栽之树,不可撼其根’。就是说对百姓要多与少取,藏富于民,用几年时间达到国富民强。我想对你新建的造纸坊免税三年,让你把纸业发展起来,让当地民众参加造纸,使每个百姓安居乐业。” 蔡承宗为难地:“可是大人,建造纸坊需要资金!我们从湖南新迁至成都,哪有资金建造纸坊啊?” 知府考虑了一阵:“资金你不用担心,可先由州府衙门垫上,待日后造出纸来再逐步偿还。如何?” 承宗谨小慎微地:“这如何使得?” “这有什么不好,你若能造出纸来也是造福一方的好事,就这样定了,你先回家作好准备。” 蔡承宗双手抱拳:“草民谢过知府大人!” 几日后,府官指令邛州知州安排蔡承宗到平乐镇的卢沟居住,由州府负责筹建造纸坊,利用当地的竹源造纸。知州派人护送蔡承宗从邛州出发,往南四十里到平乐。平乐原名“平落”,是一个历史古镇,宋朝曾在这里建过县,古镇不远处的骑龙山上建有“城隍庙”以作纪念。镇上有一条河,因河的源头是天台山和龙脑河。相传当年白龙马随唐僧西天取经后,从南方丝绸之路返回时,腾空而起,遥望着金华佛山,仙气缭绕。再看附近的平乐镇山川秀丽,金鸡长鸣,人头攒动,榕树参天,便想在此栖身。忽接如来旨意,令其在离雅安“晒经关”不远处隐身,化为“白马泉”,龙头化为“龙脑河”。每天辰时,白龙口中喷出绿色的水柱,同时吐出一串串白色的泡沫,漂在水面上,顺流而下,长流不散。从此,江水波光叠翠,流量增大,它养育了两岸的人们,滋润着平乐镇的千年古树焕发新枝。这条河便成为“白沫江”。 江上没有桥,人们坐船过河,往西走约一里路,就到了卢沟。 这卢沟是一条山谷,中间有一条宽约两丈的河沟,沟里淌着从山谷深处流出的绿水,清澈见底,用手捧起来即可饮用。沟边的平台上有一条两尺来宽的石板路,蜿蜒起伏。进沟可见直立陡峭的“老鹰岩”,高约百丈,岩壁上长满了各色石花,好像一幅幅天然的山水画。再走两、三里,就是异峰突起的“牛钻洞”,这是一个很幽默的地名,本来没有什么牛钻洞,而是说行人要从突起的山崖下经过。夏天,当你走到这里时,凉爽无比。继续走两里地,你会发现沟中矗立着几个如刀削般的巨石,传说是杨天官的“试刀石”。进沟十多里,来到“两河口”,这里汇集了卢沟的两条支流。往右走几里,就到了“狮子桥”,它是卢沟的发源地,是一个较开阔的平台。从这里上山便是邛崃山脉的支峰“鱼崖”山顶,这是连接邛崃西南两路的主要通道。整个卢沟十多里的深谷,住着二十多户人家,炊烟袅袅。两边山上全是竹子,可谓竹海茫茫。阳光下山风吹来,翠竹飘摇,绿风拂面,让人感到阵阵凉意。 蔡承宗边走边停,仔细观看每个景点,用了近一天时间才走完这十多里的山谷古道。他惊叹“这卢沟好一派幽谷风光,山青水秀,风景如画,是我之居所也!”这位三十来岁、长方脸的蔡承宗同娇妻、女儿在狮子桥住下。 州府资助蔡承宗在狮子桥修建造纸作坊,招募当地的青壮年男人当造纸工。他筑起一个三尺多高的锅台,在锅台中央放置一口直径六尺的大铁锅,锅台上用厚木板围成直径一丈左右、高一丈的圆甑,俗称“篁锅”,以煮竹子之用。在篁锅附近挖了十来个长三丈、宽一丈左右、深近一丈的大窖坑,把较嫩的竹子(俗称“竹麻”)砍成几尺长截的,放进大窖坑里泡,等竹麻泡好时,捞起来放在篁锅里,放一层竹麻加一层石灰,竹麻放多高,就加多高的水泡起。灶里烧着山上砍的木柴,燃起熊熊大火把竹麻煮上十二天后,人们揭开遮竹麻的盖子,由十六个青壮年男子站在篁锅上打竹麻,接连打三天。另两个人拿着钉耙,不断地翻着没有打过的竹麻。 只见这十六个人头上盘起长长的辫子,身着对襟坎肩,扎着粗布腰带;天气热了就光着上身,浑身冒着汗珠,他们手提一丈八尺长的拳头粗的木棒(俗称舂杆),将煮好的竹麻打成料团。把料团再煮上七天,最后一天还要加上草碱,使纸能变白,再把料捞起来淘干净草碱。用牛拉的石碾碾成浆,放在大水缸里,加上石磨磨细的花药粉搅匀,拿很细的竹廉把纸浆抄起来层层叠好、压尽水份,堆上几天,让纸半干后,再一张张揭来晾起,或在太阳下晒干,便成了“纸”。等纸干到一定程度,用磨纸石磨好,就运到市场上出售。 一篁锅纸料可造八十担纸,按当时行情,价值在二十两银子左右。 蔡承宗就把这个作坊定名为“蔡氏纸坊”。并在纸坊中央供奉着造纸祖师蔡伦的塑像,将蔡伦奉若神明,每天清晨顶礼膜拜。 由于蔡承宗待人宽厚,每天管造纸弟兄一顿饭。不论纸的销售如何,他每月都按时给造纸弟兄发工钱。很多人都愿意为这个东家吃苦耐劳。 为了统一十六个打竹麻的人同时用力,由其中一人高声领唱“嗦依咗”,其他人则异口同声地喊“嗬!”领唱人接着喊“嗦依咗嗬”、“哟嗬嗬”!“嗨呀吗咗来”、“嗨呀咗”!“蔡伦先师把纸造来嘛”, “嗨呀咗”!“王母娘娘加药方来嘛”, “嗨呀咗”! “学生拿起做文章来嘛”, “嗨呀咗”!“武举闻名天下扬来嘛”,“嗨呀咗”!“嗨呀吗咗来”,“嗨呀咗”!“哎嗨哟嗬哟……”,“嗨—呀”,“嗨咗”、“嗨咗”……这十六个人的喊声,就是一首男高音大合唱,那声音地动山摇,响彻云霄。大家边唱边提起手中的舂杆用力打竹麻,只听十六根舂杆一致敲打竹麻时发出的“噼噗”、“噼噗”之声,好象在为十六个人喊的号子作打击乐伴音,这就形成了山里特有的一种歌谣《竹麻号子》。 随后,人们便把一些山歌引进竹麻号子,如“对面的幺妹想啥子”?“嗨呀咗”!“妹妹是不是想哥哥啊”?“嗨呀咗”!“哥哥天天都想妹子”,“嗨呀咗”!“今晚约你见一面来嘛”,“嗨呀咗”!这就把山歌与竹麻号子联在了一起,使原始的《竹麻号子》变得有趣起来。正是:幽谷深深碧水长,翠竹悠悠大纸坊。竹麻号子震天吼,沫水东流运纸忙。 一年后,就在这帮打竹麻的人群中,出现一个个子高大,国字脸形,浓眉大眼,浑身强壮有力,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他每天起得很早,一层薄雾笼罩着山头,打竹麻的人还没有出工,就拿支竹笛在山谷中吹着《龙船调》等民间小调,音乐欢快而动听。清晨,人们听着那悠扬的笛声像雄鸡唱晓,让人精神焕发。傍晚时分,他席地而坐,吹着竹箫。他从不吹凄婉的箫声,经常吹的是《夕阳箫鼓》或《春江花月夜》中那优美的旋律。深谷中有谁曾听过这晨笛晚箫呢?这箫、笛之声让人感到多么浪漫。 他在领唱《竹麻号子》的时候,雄浑的男中音打动了对面山上一个天天割猪草的山妹子。这妹子生长在卢沟,受着这方水土的滋养,长着漂亮的水色。她十七、八岁,身高近五尺,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两条粗黑的辫子披在肩后,黑眉下一对水灵灵的大眼嵌在白里透红的鹅蛋脸上,加上细长的颈项,高高的胸脯,修长的身材,全身透出一股青春的气息,虽不说是国色天香,但哪个男人见了都要为之心动。人们说“最美不过素打扮”,这妹子穿着朴素而整洁的衣裳,虽不施脂粉,但她笑起来,脸上那两个酒窝更逗人喜爱。 姑娘喜欢听这男子的笛声和歌声,听着、听着,经常出神,白天,她经常到纸坊来找烧篁锅的张大爷,借此机会,悄悄观察这领唱竹麻号子的小伙子,她一眼不眨地看着,边看边沉思。天黑后,她悄悄出来听箫声。这小伙子发现了她,便约她到一处较隐蔽的山沟里见面,姑娘紧张地:“你找我来有啥事?” 小伙子:“没有啥事。我很喜欢你,就是想和你说几句话,大家在一起耍一下。” 姑娘害羞地:“我从来没有晚上出来过,要是别人晓得咋办?” “你不要怕。这是晚上,别人不会晓得。” 两人虽没有并肩而坐,但能听见对方呼吸的声音。 “你是哪里人我都不晓得,就约我出来耍,有点害怕。”姑娘不放心地说。 小伙子主动告诉姑娘:“我原姓李,家住湖北,是因为参加地方上的‘反清复明’行动,被清兵打败后,趁没被俘虏,逃亡到这深山野林中,听说蔡东家在招募造纸的人,便改名‘王民武’来干苦力为生。” 姑娘认真听着,沉默不语。双手揉捏着辫子,想这第一次见面,他说的是真是假,不敢肯定。便问:“你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我敢用性命保证说的是真话,将来我还要在这里生活嘛。如果骗你,就遭天打雷辟!”姑娘赶快用手捂住小伙子的嘴,“不要说了,我相信还不行吗?” 双方沉默一会后,王民武问“你呢?” 姑娘羞涩地:“我姓张,名启芬,是本地一大姓人家的女儿。” 王民武:“你家里还有哪些人呢?” “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因为家穷,我从小便在山里打柴、割猪草,周围十里的山路都走得很熟。我爹爹叫张作山,就在蔡氏纸坊烧篁锅煮竹麻,母亲王氏在家做家务活。” 他诧异了:“啊!原来烧篁锅那个大伯就是你的父亲,难怪你经常到他那里去。”这不由使他想起了那张被岁月之剑刻满皱纹的古铜色的脸,在烧篁锅时抽着旱烟的老头。 “你说我爹爹咋样?”她急等着回答。 “我同他接触,认为他是一个厚道人。” 二更天了,王民武送姑娘回家,两人静静地走着。满天的星星眨着眼睛,好像在看这对大胆的年青人。竹林中传来几声鸟叫,小路上飘来阵阵花香。 就这样,两人频繁而秘密的交往,时间长了,一方面产生了感情;另一方面,难免不被其他人晓得。在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的同时,地方上有暗中喜欢张启芬的小伙子把这消息传到她的父母耳里,想引起她的父母干涉他们接触。 一天母亲把女儿叫到跟前:“启芬,你最近在做啥?” “没有做啥,还不是天天打柴、割猪草。” “哼,割猪草!你认为我们不晓得吗,你一个女孩家家的,夜半三更的偷偷跑出去和那个打竹麻的外地人私订终生,也不怕周围乡亲笑话你!” 启芬顿时脸色通红:“笑啥嘛?娘,我们又没有私订终生,我只是喜欢他。” “你当真喜欢他?” “当真喜欢。” 母亲嗔怪:“哈哈哈……你都喜欢他了,还说没有私订终生!” 启芬被母亲笑得莫明其妙,便跑到母亲背后,双手摇着母亲的肩膀,撤起娇来:“娘,你笑啥嘛?我真的没有和他私订终生嘛!” 母亲无奈地:“好、好!没有就好。你问我笑啥,笑你‘男女授受不亲’!” 启芬反驳道:“还‘男女授受不亲’!这都是那些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们享受的,她们成天鞋尖小脚地生活在闺阁绣楼中,一切都有丫环服侍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而我们这些贫家小户的女娃娃,不出去割猪打草、肩挑背磨又咋能生活呢?既要出去做活,哪有不接触男人的,哪家又不是这样呢?”她见母亲无话可说了,便娇嗔地:“娘,您说这是咋的?我不管是割猪草、打柴还是晚上睡觉,他的身影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撵都撵不走?我天天都想跟他在一起!” “傻女子,还好意思问我咋的,你的魂都被他勾走了。”母亲问道:“你晓得他的根底吗?” 启芬便把王民武的来由和他们两人的感情一五一十地全说给母亲听了,只是没把民武参加‘反清复明’的事告诉她。 母亲怀疑地问:“你就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吗?” 启芬娇情地:“哎—呀!娘,你咋那么哆嗦?他本人都在这里,还有啥假的?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我都相信他。” 母亲:“你真是傻到家了。” 见女儿心意已定,母亲只好到造纸坊去了解王民武的为人,大家都说这小伙子不错,不喝酒,不打牌,尊重别人。母亲倒很满意,但父亲不同意这门亲事,他认为民武是外地人,在这里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来历是咋回事都不清楚。再说他在这里连房子都没得,将来同女儿怎么过日子? 王民武觉得近来这烧篁锅的张大爷不知咋的,过去每天上工时对我很友好,问我一些生活上的事,大家非常随和。他最近看到我总是很严肃,我招呼他也爱理不理的。这就在我心中多了几分威严,我甚至还有点怕他。但想到自己和启芬的关系,想到自己的未来,必须要同他友好交往。 随着时间的推移,民武主动接触姑娘的父亲,“大伯”、“大伯”的喊得让人舒服。他还经常随启芬到张家“大伯”、“伯母”的叫个不停,让两位老人心里高兴。加上他那双勤快的手,看见两个哥哥做事,便上前帮忙,经常哥哥长、弟弟短的喊起。主动问“伯母还有啥事没有做”?很快就同张家人交上了朋友。 一天晚上,张作山收工回家,看见王民武正在帮着家人挑水、扫地,忙个不停,心里不由喜欢。他转过身来,发现张作山,“大伯回家了吗?你先坐,等会儿就吃饭。”张作山衔着烟杆坐在那里观看,民武已把这里当成了他的家。 当晚老俩口商量,启芬的母亲说“我看民武这小伙子聪明又靠实,对启芬是真心的好,又会尊重大人和兄弟,尽管现在还没得房子,将来他肯定会有房子的。再说女儿嫁人主要嫁的是人,不是嫁的钱,只要他对女儿实在就行了!山里人图个啥,还不是男婚女嫁,生儿育女,种庄稼过日子。” 张作山嗒了一口烟:“嘿嘿,你说得简单,我问你,他们结婚后住哪里”? 老伴想了想,“结婚后,他们就住在娘家,等民武修起房子后再搬新房”。张作山觉得老伴说得有理,也就点头同意了。 母亲便找算命先生测了他们二人的生辰八字,双方八字完全相合,听了这话母亲喜在心里。考虑到第二年是闰年,按农村说法不能结婚,因此就在当年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定于腊月初八结婚。 吉日选定后,山里人没那么多讲究,随地取了些木料,请人做成家具,作为女儿的嫁妆。虽然张作山有几个孩子,但只有这个独女,所以还是要多置一点嫁妆,别人才不说闲话;新姑爷也不会低看我们张家。全家人动手把姑娘住的房间收拾成新房,以作成亲之用。 张作山问老伴:“你就这样为他们办喜事,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 老伴一惊:“我做啥事叫人家戳脊梁骨啊?” 二 张作山说:“啥事,启芬他们的媒人是哪个?古话说得好:‘天上无雷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你的女儿嫁人连个媒人都没得,别个不笑话你才怪!” “哈哈哈哈……”老伴笑弯了腰,喘着气说:“哎呀,我把肚子都笑痛了。这几天忙得来倒忘了这件大事!幸好你提醒我,我赶快去找地方上的王大娘给他们当个媒人。不过她啃猪胯胯倒轻巧,连媒都没有说过。” 张作山在凳上敲着烟斗,严肃地说:“少废话了,你快去找她。” 老伴高兴地:“我这就去。”她去给王大娘一说,王大娘同意了。 虽然洞房花烛是人生的第一大喜,但对王民武来说,在这大喜之中,又添了几分痛苦。他想自己流落天涯,能在这里找个落脚之地,还能娶个妻子安个家。我一个外地人,一无居所,二无分文,连婚宴都在岳父母家举行,这未免有些苦涩,经常一个人掉泪。他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在岳父办婚宴时多少也该出点钱,表示一点心意。便向张家父母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张作山说“算了,这次办酒席的钱就由我们全部承担。” 王民武说:“这多不好意思!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在岳父母家拜堂成亲,出点钱办酒席是应该的。” 张作山抽了口烟:“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还年轻,既然晓得自己是个男子汉,就应该发奋,早迟会有发达的一天。我现在就把女儿的终生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一辈子啊!你现在卖工挣的钱不多,但要留好。将来你们结婚后还要修房子,过日子,哪样不需要钱啊?” 民武想这张大伯平常言语不多,今天却说出了这番实实在在的话来,真让人佩服,于是向他发誓:“我在这里无父无母,岳父岳母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将来一心一意对启芬好;对岳父母和几个兄弟好,来报答张家对我的深情!” 其他说定后,就只等办酒宴了,这里称酒宴为“九碗”,意思就是宴桌上要摆方方正正的九碗菜。他们合计了一下, 按山里人的习惯,“一家有事,九里不烧锅”。是说只要有一家人过事办九碗,周围几里路的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都来吃九碗,自家不再烧锅做饭。再按一张八仙桌坐八个人计算,五十桌刚好够。于是向周围乡亲们发了请帖,请大家腊月初八前来吃九碗。 “走,吃九碗啊!到张大爷家打牙祭啊!哈哈!” 一个喊:“等到我”,另一个说:“快点嘛”!一群娃娃活崩乱跳地拍手高喊。 结婚的前一天张家像娶儿媳一样,张灯结彩,办了“花夜”,这里每家办“九碗”都要办花夜,主要吃血旺汤,菜肴不如正席的多。 张作山向乡亲们作了解释,“我不是招郎上门,因女婿王民武在本地无房,他们就在我家拜堂,婚后暂时住在我家。等他们修好房子后再搬家。” 乡亲们都明白张作山的意思。 结婚当天,天下着蒙蒙细雨。张家杀了几头肥猪,办了五十桌酒席。乡亲们前来祝贺,以户感礼,家境好点的感金钱,困难的感玉米、小麦或黄豆,张作山站在礼房前,向乡亲们拱手作揖,表示道谢。 张家堂屋神龛上贴着新写的“张氏堂上列代远高曾祖”的红纸黑字龛文,神牌下的条桌上点着两只大红蜡烛。所有门上贴着红色的“囍”字。 上午巳时,婚礼开始。两位年长的司礼先生分别站在堂屋门口的八仙桌两旁呼喊:“吉辰已到,升炮!新郎、新娘入华堂,行三跪九叩礼”! 他们没有轿子,只请了平乐镇的乐队,在鼓乐声和鞭炮声中,新郎牵着红彩,另一头系着新娘,由当地一对“开揖大人”(多子多孙的长寿、原配夫妻)陪伴,慢慢从天井步入张家堂前。王民武今天头戴黑色礼帽,帽上插了两支宫花,身着长衫,胸前佩戴着大红绸花,格外英俊。张启芬顶着红盖头,身着红色的新娘服装。他们行走的同时,司礼先生分别唱着:“吉日良辰,天地开张。一对新人,今日成双。白头偕老,福禄安康!” 司礼先生一人一句高唱:“东方一朵紫云开,西方一朵紫云来,两朵紫云来相会,新郎新娘拜堂来。一拜天地”!开揖大人分别扶新郎新娘面对堂屋门口的天井,跪在地上。一位司礼先生高喊:“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待他们拜了天地后,司礼先生分别喊着:“恭维张府堂上历代远高曾祖”! “二拜祖宗”!随着这呼喊,开揖大人分别将新郎和新娘扶转身来,面对堂屋的祖宗神牌,跪拜家神,三叩首。一位司礼先生:“恭请张府高堂大人入座”!张作山夫妇穿着一身新衣服坐在堂屋门口,接受新郎、新娘的跪拜。另一位司礼先生:“三拜高堂”!三叩首后。“夫妻对拜”!新郎、新娘二人转身面对,互相作揖对拜。“婚礼已毕,新郎新娘转入洞房”!另一位司礼先生唱道:“天长地久,地久天长,恭贺张府喜气洋洋!” 一对聪明可爱的“金童玉女”双手捧着大红蜡烛走在前面,开揖大人随着他们将新郎、新娘扶入洞房。 洞房内布置简单,只放些崭新的床、帐、箱、柜等物。 支客师高喊:“各位客人请坐好,主人家的人手少。八个人一桌,坐好就开席!”乡亲们各自寻找座位入座,等待酒宴开始。 办九碗的大厨房中,摆着各种大锅、大缸、砂罐和竹制蒸笼,下面燃着红彤彤的木炭,每个锅、缸、罐中分别装着香、酥、烧、墩、膀、笋、糯米饭、渣面子、粉丝汤等九种菜肴。张家在平乐镇街上请的主厨师正在忙碌地操办着酒席,当地一个经常办九碗的厨子在帮厨中悄悄观看今天这主厨的手艺。 这“香”指“香碗”,厨师以猪肚、猪心、猪舌、猪肺加上火腿和响皮为原料,掺水煮上八分火,切成片摆在碗底,放上本地的山药或红、白萝卜与姜、葱、盐等调料,在蒸笼里蒸上一会,揭开笼盖后,把用猪的心、肺浸泡出的血水掺在熬好的骨头汤里烧开,去掉血泡和杂质,再把这晶莹透明的清汤舀到每个菜碗里,在碗口盖上一个碗端到桌上,再把碗翻过来揭开,香气飘逸,故称“香碗”。“酥”是用猪肉丁裹着鸡蛋青调和的精致麦面在八分火的菜油里炸好,冷却后放在锅里加上姜再炖,炖好后撒上葱花,吃起来酥脆香甜,故名“酥肉”。“烧”是把猪的肝、腰和大肠等内脏加上豆辦和大香、三奈、花椒炒到六分火,掺上水炖,快炖好时,加上时令鲜菜,端上桌时香味扑鼻。猪肉“墩”是肥肉切成的,“膀”用猪膀或大块的五花肉做的,这两样跑过油锅后放在土缸里加上香料煨好;膀煨好后,还要用舂好的姜汁、豆辦和少量糖、醋,炒好泼在上面,香甜可口,故称“姜汁膀”;还有当地的特产“牛尾笋”晒干后,用米汤发胀,切成小片加上姜、葱煨成“灌笋汤”;有红糖、白糖和猪油、菜油混合制作的红色糯米饭,上面盖八片夹砂肉;另有红薯裹上糯米和籼米磨成的米粉蒸制的渣面子。客人们吃到最后,再端上一碗当地豌豆制成的银丝粉汤,加上黄花、木耳和少许姜、醋,粉丝如雪,酸味犹长。整个厨房里热气腾腾,香气熏天。 掌厨师将每种菜舀在大碗中,放上长条形的菜盘,端盘的人将菜送到每桌之间,桌上端菜的人高喊:“菜来啦,让开”!把每碗菜端到各桌。乡亲们喝着当地酿的“卢沟春”酒,互相推杯换盏,你一言,我一语,喝得高兴。 地方上一些妇女和娃娃们吃九碗喜欢“包墩子”,他们把端上桌的晕菜五抢六夺地捻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青菜叶中,吃完九碗后带回家中,第二顿再慢慢地吃。 这一桌坐的娃娃们,肉墩刚端上桌时,水轩娃(儿)就抢先捻了一个墩子放在自己的青菜叶头;他见碗头还有,再伸手去捻第二块时,“啪”!手却被人打了一筷子,他赶快把手缩回。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年龄稍大的娃娃打的。 水轩两眼盯着他,只听他说:“每桌只有八个墩子,每人只能捻一块,你已经把你的那份捻来放起了,还要来抢捻。就是八辈子没有吃过肉的人,都没得你那样馋!” 另一个娃娃大声喊:“喂,水轩娃(儿),你们大人感过礼没有?你狗日的是不是来感野席啊?我们给张大爷说,把感野席的娃娃儿统统吆起跑!” 水轩才挨了筷子头,又听人说他“感野席”(不感礼白吃)的话觉得非常伤心,他用手背遮着眼睛“嗷、嗷、嗷”地哭了起来,鼻涕洒满了他的衣服,着实可怜,他哭着说:“感不感野席又关你龟儿啥事?老子抢嘴又没有吃你的!” 这吵闹声惊动了张作山,他赶快跑到这桌来,问清来由后说:“娃娃们,不要闹了,我张大爷办得起九碗就不怕你们来吃!如果菜不够,又去舀就是了。” 人们正吃得上劲,只听支客师高唱:“请各位叔爷长辈注意!现在接受新郎、新娘的拜谢,准备给拜钱啦”! 他照着名单把张启芬在当地的长辈挨个呼叫,新郎、新娘向每个长辈鞠躬行礼,被念到的长辈便将准备好的铜钱丢在木盘里,钱的多少虽不相等,但“哗”、“哗”之声不断,好不热闹。 突然,有一个人从外面走来,将手中的铜钱“哗嚓”一声丢进木盘。大声说“祝一对新人白(百)头偕老”。众人回过头去仔细一看,原来是蔡东家丢的拜钱。支客师立即报出:“蔡承宗东家给拜钱一百”!新郎、新娘立即向蔡东家鞠躬致谢,他又到礼房感了一百文铜钱的礼。张作山夫妇也赶上前来“请蔡东家宽坐,稍次另摆一桌”。 蔡承宗却说“我今天来讨杯喜酒喝,这些人多数是我造纸坊的弟兄,平时很少与他们一起吃饭,今天借贵府一会,同大家喝个一醉方休”! 乡亲们拉来让去,蔡承宗随便找一个座位坐下。 新郎、新娘双双端着酒杯,与入座各位乡亲敬酒。 男人们喝了喜酒,满面春风,有说今天的厨师手艺不错把九碗办得好的,有祝福他们夫妻白头偕老的,有赞美新郎能干的,一句句祝福之词,不绝于耳。 办了喜宴后,张家拿了一个印有红色“囍”的猪胯胯给王大娘,另给了十个铜钱的谢媒钱。 按当地规矩,新婚三天无大小。就是在刚结婚的三天,无论大伯、小叔,都要和新娘开过火的玩笑,特别是新婚之夜,更是难于避免。但因张启芬是本地姑娘,又成亲在娘家,加之张家在当地又是大姓,很多人都叫启芬是姐姐或妹妹、姑妈、更有叫姑奶奶的,自然也就叫王民武是姐夫或妹夫、姑爷、更有叫姑老爷的,因此,闹洞房就不敢放肆。只是一般走走过场,叫启芬唱首情歌,或与王民武对唱。 三更后,客人们陆续散去,王民武才正式与张启芬进入真正的新婚之事。在大红烛光下,新郎揭掉新娘的盖头,高唱一声:“娘子,夫君来了”。边说边上前抱起新娘亲嘴亲脸,急忙帮新娘宽衣解带:“现在我们俩就是夫妻了”。 新娘不好意思,羞答答地说:“夫君,轻点,我是黄花闺女”! “我晓得”,新郎气息急促地回答。 两人渴望已久,干柴烈火,男欢女爱,如胶似膝。快到天亮才睡觉。 第二天,新夫妻天刚亮就高高兴兴起了床。王民武享受了燕尔新婚的快乐,挑着水桶哼着小调到一里开外的地方去担水;妻子在家里收拾办酒席时的东西,清扫地下。小夫妻忙得不可开交,岳母娘微笑地看着他们,边看边数落起小夫妻:“你们昨天刚结婚,不要说回门耍三天,你们也不该这么早就起来做事”。言语中充满疼爱之意。 时间过得真快,一年后,张启芬生下了一个男孩,王民武给他取名叫王小强。夫妻俩虽然住在岳父家里,大家关系非常融洽。 小强还不满两岁,民武和启芬的一个女儿王小姝已出生。王小姝刚一岁半,第三个孩子王建林又出生了。当正要给王小强找启蒙教师读书时,第四个孩子王建国出生了。 这几个淘气的小孩全都由张家带大,王民武每月挣的工钱除交一两银子给丈母娘外,全部交给张启芬安排生活。他就一心在造纸坊干,由于他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两年后,他就学会了整个造纸技术。并很得蔡承宗的赏识。加上他有文化,能打算盘会做账,蔡承宗便让他担任了造纸坊的“账房师爷”,管理一切来往账目。他对造纸和账目方面有好的意见就向东家建议,东家外出时就由他帮助管理纸坊,他把蔡氏纸坊的事当成自己的事来做。从此,王民武成了蔡承宗的得力助手,薪水也长了。过年时,蔡东家考虑他家庭困难,给他买了一套礼服,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的赏钱,他说什么也坚决不要,“东家已经很对得起我了,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要东家的银两!” 蔡承宗说:“我赚钱还不是靠你认真帮我,总不能赚了钱就把你忘了嘛!” 王民武推让:“东家说哪里话来,帮东家是我的本份。东家不要光顾奖赏我,应该奖赏那些积极为纸坊出力的造纸弟兄。” “我自然会奖赏他们,但你应该重奖。”承宗真诚地说。 蔡承宗见他再三谢绝,只好把银子分成四份,给他的四个儿女作压岁钱。 王民武知道后,骂了几个娃娃一顿,赶快提着银两去找蔡东家。 第二章 一 王民武找到蔡承宗说子女们无功不该受奖,蔡承宗好说歹说了半天,加上蔡夫人又出面:“你不要,是不是嫌少了”?说得王民武不好拒绝,方才收下。 大清王朝建立后,天下得到安定,彻底改变了张献忠剿四川时人们只想逃命,不敢上街的局面。在朝廷的富民国策指引下,百姓们恢复了农桑,百业兴旺。平乐镇的长庆街、福惠街、台子坝和江西街的粮、菜、牲畜、禽蛋和竹、木、铁、陶制品等市场又活跃起来。特别是蔡承宗在卢沟建起造纸坊后,平乐镇河对面的纸市得到恢复,白沫江两边的几个码头上停靠着不少运货的船、筏,人们将纸捆从纸市附近的水码头上装船运往邛州或成都等地,整个集镇日夜繁华。 纸市附近座落在白沫江边的“剑仙楼”茶馆里不分昼夜,拥挤不堪。说书的津津有味,听书的座无虚席。堂倌们手提长嘴铜壶为茶客们掺水,忙得不可开交。 每年三月十一平乐的城隍庙会和六月初六金华山拜大佛时更是热闹非凡。周围几十里的蒲江、名山和雅安等川西十多个县的民众都要赶来,每次活动将近上万人参加,纸商们很早就准备了大量的纸,为供应这些活动销售。 狮子桥和卢沟两边山上有一百多户人家,他们原来靠刀耕火种生产,过着非常艰苦的生活。很多人家里只有一件较好的衣服和一条裤子,哪个人上街赶场,就该哪个穿,回家后赶快脱来放好。平时吃饭困难,有的人家半年才吃一顿肉,被称为“打牙祭”,大人刚把煮好的肉捞到砧板上,边切边被家里的小娃娃抓来吃了。偶尔有人在平乐镇吃上一顿馆子,回家后就在全村人面前津津乐道地说上三天,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不停地吞着口水。一遇灾荒之年,家家都靠野菜充饥,“水芹菜”、“鹅脚板”、“蕨鸡苔”等野菜是这里的家常便饭。 自从蔡承宗在卢沟建起了造纸坊,这些百姓当了造纸工,挣到了钱,生活也得到了改善。有些不会造纸的人就背纸到平乐、邛州去卖,然后背碱和石灰回来,虽然肩挑背磨苦一点,但也能过上较好的生活。有山林的人家光靠卖竹子也有了很大收入。整个卢沟的人不再象以前那样穷了。过年时节,多数人家都能宰上一头肥猪,他们把半肥的猪肉煮好后,切成肉片,加上豆辦、酱和蒜苗一起炒,这四川“回锅肉”的独特香味飘得很远,哪一家吃肉都瞒不过周围乡亲。余下的薰成腊肉、制成香肠和香肚,以作春节时吃。吃的好了,穿的也不错,每人有一套新衣服穿。过年还要放鞭炮,家家充满了喜庆气氛。 每年岁末年初,卢沟总要飘上两、三天鹅毛大雪,原始森林般的竹子和树枝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条,满山遍野都是白皑皑的积雪。在这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是小娃娃们最高兴的时光,他们三三两两地在雪地上堆起高大的雪人,然后用爆竹将其炸开,双手拍着、跳着、喊着。这几天,纸坊放了假,大人们或在家里,或走亲串户,烤着木柴烧的火,吃着腊肉,围炉饮酒,烹茶细谈,讨论着瑞雪兆丰年,盼望着在新的一年能增加更多的收入。 大家从内心里感谢蔡承宗。 通过各地的纸商销售,用纸户一看盖有“蔡氏纸业”条印的纸,就知是蔡氏的家传造纸,大家都争相购买,这纸很快销往成都地区。纸价已长了五两银子,蔡承宗在两年时间就还清了州府衙门底垫修建造纸坊的资金。 又过了两年,他盖起了一栋豪华的四合院,中间一个很大的天井,一条八尺宽的小沟引进卢沟的流水,天井正中有一个大水池,里面堆着造型很好的石山。院中凤尾森森,流水潺潺。一座修建精致的小桥横跨小沟。据说这是湖广风格的建筑:具有“小桥流水人家”之意。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放上在成都买来的一张古色古香的桌子和几把雕花椅子,漂亮极了。在新房的落成典礼上,成都知府和邛州知州、邛崃知县等各级官员应邀前来祝贺,镇上和卢沟的乡亲们都来庆贺,蔡承宗带上王民武早早的到平乐迎接府、州、县官员,还有平乐镇的里长等人作陪,蔡承宗高声:“欢迎各位大人赏光”!众官员:“祝贺兄台新房竣工之喜”!进入卢沟后,官员们坐着轿子,蔡承宗和王民武穿着白色的汗衫,骑马相随,将官员们迎进蔡承宗的新房,场面非常热闹。 大家吃过乔迁之宴后,蔡承宗特备酒席,邀府、州、县官员又玩半天,他对知州客气地说:“要不是大人当年帮助我建造纸坊,蔡承宗何有今天?” 知州大人:“当初帮助你修建纸坊是知府大人的指令,你建起纸坊,方便百姓用纸,发展本州经济,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他呷了一口茶,“你兄台是在成都第一个采用竹子造纸的,充分了竹源,应予表彰”。 饭后,蔡承宗同王民武把各位官员送到平乐,大家说了很多客套话才分别。 这蔡承宗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妻子,他们在原籍生有一个女儿,到卢沟造纸的第三年又生了一个女儿,蔡夫人在生第二个女儿时得了病,蔡承宗到处寻医问药,找了很多郎中为她诊治,但由于医疗技术落后,无非是“四物汤”、“逍遥散”等汤头,无法根治,便留下了病根。这几年,她的病情加重。临死时,她叫人从造纸坊找回蔡承宗:“夫君,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两个女儿”! 蔡承宗的眼泪直往下流:“贤妻,你帮助我开办纸坊,照管女儿,你我情深意切,不能丢下我走了,让我一个人孤单单的活在这世上!” 妻子的眼泪从脸颊上流下,“我晓得自己的病”,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夫君,自从结婚以来,这么多年,你没有三妻四妾,对我感情深厚。可我没有给你生下儿子,是我对不起你。我走后,你一定再娶一个能给你留下传宗接代的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蔡承宗泪如雨下,“今生有你就满足了,你走后,我绝不再娶”!说完,蔡夫人就走了。 蔡承宗为妻子举行了隆重的丧事,亲自披麻戴孝。整个卢沟人都来参加了葬礼。将妻子厚葬于狮子桥附近。 这天上午,蔡承宗、王民武同一个五十多岁的纸工正在家中商量造纸事宜,忽有一人进来说:“东家,我们纸坊的两个装卸工在平乐镇的水码头上挨打了。” 承宗和民武一惊:“是谁打的?” 这人说:“是陶家的家丁打的。” 承宗问:“你凭什么说是陶家人打的?” 来人说:“今天上午,我们运纸的船正在平乐镇的码头上装纸,陶家的人也在这码头上卸盐。本来,我们的人没有撞住他们,但他们硬说我们撞了他们。张口就骂,我们只好还他们骂。大家互骂的时候,他们中的一个人回了陶家。一会儿,十几个家丁在管家带领下,手持棍棒冲到了码头上,不问青红皂白,举棍朝我们打来,我们人少打不过他们,有两个弟兄被他们打得头破血流。他们打完就跑了。我们把这两个弟兄背到医院,留下人照料,我就急忙赶回来报信了。” 承宗在桌上一拍,气愤地说:“这还了得!清平世界,朗朗乾坤。这陶家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毒打他人,还扬长而去,简直逍遥法外”!他停了停问道:“他家究竟有什么来头?” 五十多岁的纸工说:“据我所知,这陶家祖上以贩盐为生,成为平乐镇的大户人家,他们世代都是善良之辈。到陶绍成这代,遇上一个马屁精管家,这人是捧、舔能手,他能简单几句话就会把你的屁股舔得很舒服,把你捧得云里雾里的;加上绍成的三姨太更是人精,平时与管家眉来眼去的。这陶绍成本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加上这二人一掺和,更无恶不作。他倚仗祖辈的家业,称霸一方,妄图控制平乐镇的几个水码头。他家养着大批家丁,名曰看家护院,实际就是一帮打手,他一出门,十几个家丁前呼后拥,耀武扬威的,连姓啥都不晓得。他只要见谁不顺眼,就大打出手。其他人慑于他的淫威,只好忍气吞声,谁都不愿招惹这地头蛇。” 蔡承宗:“难道这些挨打的人就不找他姓陶的打官司吗?” “打官司!哪个不晓得‘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休进来’呢?他姓陶的只要给当官的塞点银两,这些受欺的百姓还不是被几棍打下堂来了事”。年长的纸工说。 其他纸工得知这一消息就立即拥到蔡家,他们高吼着:“我们拼命也要为这两个弟兄报仇!如果不报仇,说不定哪天东家安排我们去装船也会挨打!” 王民武问:“咋报?” 一纸工说:“我们所有纸工现在就去还他们打。” 两个造纸坊的所有纸工包括挨打弟兄的家属亲友,一会就集中了四、五十人,每人提着一根短棍或木棒,情绪激昂地向平乐镇冲去。 蔡承宗见无法拦下这些纸工,他同王民武商量处理办法。王民武说,“看来只好我去走一趟了。” 蔡承宗说:“我想你先去陶家找陶绍成谈,能谈好当然最好;如果谈不好,就去找平乐镇的里长处理,就是到县衙、州府乃至成都知府打官司我都陪他!要给这些弟兄讲清楚,我会给他们讨回公道的。但千万不要发生打架,无论打住哪方的人都不好交待。” 王民武回家作了一些准备后,骑上高头大马直到平乐镇上,在纸市往上不到一里路的地方,看见白沫江边上有座豪华的宅院,旁边有棵高大的银杏树,朱漆大门的匾额上刻着“陶家大院”四个大字。 蔡氏纸坊的纸工们已将大门围住,大声叫骂着。王民武把蔡东家的话向大家转达后,纸工们安静下来。 王民武敲门通报后,等了好一气才被管家请进屋,纸工们跟着一拥而进,给王民武助威。 陶绍成在前厅里坐着,将王民武让到宾客座上,叫丫头给他递上旱烟,民武表示不会抽烟;绍成又叫丫头为他沏茶。 王民武上下打量陶绍成,年约四十开外,宽额方脸,留着八字胡,小眼阔嘴,门牙外露。头戴镶了绿宝石的金丝绒六瓣瓜皮帽,身着长衫,外穿一件深色的对襟马褂。 陶绍成根本没把这么多造纸弟兄放在眼里,量你几个‘山号子’在平乐坝也涌不起水!他翘着二郎腿的脚有节奏地抖动着,吐了一口烟圈说:“王兄台今天带这么多人到我府上有何贵干?” 民武:“陶东家,小弟今天是为蔡氏纸坊的两个装卸工被贵府家丁殴打一事,前来向东家讨个说法。” “说法”!陶绍成冷笑道,“你要什么说法?” 民武不卑不亢:“陶东家的家丁把蔡家纸坊的装卸工打伤了,别的我不敢要,只要把他们的伤治好,这不为过吧?” 绍成:“治伤的事好说,给你们点银子不就行了吗?但你们从此不得再在我的码头上停船装纸了!” 民武:“此话怎讲?我们本来就在自已修建的码头上装卸,并没有占用陶家码头。” “码头是蔡东家修建的不假,但那地盘却是我的。” 民武理直气壮地说:“蔡东家当初修建码头时,没有听人说是你的地盘。” “就算当初没有说过,现在给你们说就迟了吗?” “陶东家,事情恐怕不这样简单,你现在凭什么说那是你的地盘?” 绍成火了:“你不管我凭什么说是我的地盘,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哼,你称过自己几斤几两啊,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陶某?” 民武语气非常平静:“我是受蔡东家委托来和你谈的,这就是我的资格。如果谈不好,我们找平乐镇的里长公断就是了。” 陶绍成哈哈大笑着说:“你的资格!不要说你了,在平乐这块地盘上,他蔡承宗算啥?还给我说什么公断,比他有来头的我见多了!至于你们的人被打了,那是他们撞了我的装卸工,挨打活该!我认为还打轻了,绝不会给哪个治疗的!” 天井头站着的纸工们磨拳擦掌,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他们用棍棒在地上打得噼哩乓啷地响,大声喊着:“挨打活该?天下没有这本书卖”!一纸工举起右手,高声呼喊:“打了人就该医”!其他纸工也跟着呼喊:“打了人就该医”!这纸工又喊:“为挨打的弟兄报仇”!全体纸工喊着:“为挨打的弟兄报仇!” 陶绍成听着这惊天动地的呼声,心中颤栗一下:“王兄台,你把这些‘山号子’给我招呼住!” 王民武问:“为什么?” 陶绍成的语气又强硬起来:“在我的家中,不允许有人大呼小叫的!” 纸工们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七嘴八舌地:“啥叫大呼小叫”?“只要不给挨打的弟兄医伤,我们就要还他打回来,今天先拿陶绍成开刀”!几个纸工边说边向陶绍成冲去。 陶绍成看着这些纸工愤怒的情绪,急忙喊道:“来人啊!” 管家答应:“在。” “家丁们到哪里去了?” 管家在绍成耳边悄声说:“家丁们都在后堂吃庆功酒,他们一个个互相表功,正闹得开心。” 绍成“嗯”了一声,管家会意地正要去找家丁,纸工们一拥而上,把管家挡着。有一个纸工在管家脸上打了一耳光。其他人朝管家举起木棒喊:“打死他狗杂种!就是他带人打我们弟兄的。” 这管家吓得浑身发抖,颤抖着声音喊:“老、老、老爷,快、快救我!” 有几个弟兄还举起木棒朝陶绍成冲去。 陶家发生这种局面,陶绍成也始料不及,他想好汉不吃眼前亏,等这件事过后,我再慢慢收拾你们这帮杂种。他赶忙制止着大家,说:“兄弟们,有话好说,大家不要激动。我陶绍成答应为他们医伤就是了,一切看在我的面上,不要为难管家。” 纸工们还要往前冲,王民武说:“弟兄们,请大家坐下,有事与陶东家慢慢商量。” 陶绍成立即命人搬来了座凳,招呼纸工们坐下。纸工们嘲弄道:“看来陶老爷是啥都不认的好汉,不过还认得我们手的木棒”! 有的纸工愤怒地说:“我们这些‘山号子’坐不起陶老爷的凳,只要求陶老爷亲自到医院看一下挨打的弟兄。” 王民武说:“我们要相信陶东家的话,陶东家是一言九鼎的人。” 陶绍成想这些纸工是不见我动身不撒兵的,他赶忙放下手中的烟杆说:“我一定去看望,一定去看望。那两个弟兄一定是误会才挨打的,刚才我的话说过头了,请大家不要在意,也请王兄台把我的意思转达给蔡东家”。他叫管家拿三十两银子带着,“还请兄弟们为绍成带路,我们一起到医院去看望这两个挨打的弟兄。” 王民武和纸工们一起,跟着陶绍成到镇上的一家医院,找到这两个受伤者,绍成买了一些水果和糖饼等东西看望了他们,代他的家丁为他们赔了不是;并押上二十两银子在医院,要求郎中们用好药尽快医治这两个受伤者,如果钱不够再补,直到医好为止。他又给受伤者每人五两银子,要他们尽量买些补品营养身体。还说等他们出院后,再给每人五两银子的误工钱。这举动多么仁至义尽! 走出医院后,管家在陶绍成耳边小声说:“老爷,今天是咋的?不晓得您咋咽得下这口气!” 陶绍成恶狠狠地嘣出几个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懂什么”?然后气呼呼地回家把管家责骂一顿。 二 这件事还得从十天前说起,那天陶绍成和管家在商谈家务时,三姨太来到客厅,由于这三姨太一直受宠,陶绍成与人谈论大事小事都不迴避她。谈完正事后,大家起身准备离开,管家忽然说:“老爷,最近卢沟狮子桥有个造纸的蔡承宗您晓得吗?” 绍成又坐下问:“蔡承宗咋啦?” 管家说:“他的纸坊越来越大,生意越做越好,眼看就要成为造纸大户!” “你这么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有啥大不了的事!他造他的纸,我卖我的盐,他成为大户关我啥事呢”?绍成不耐烦地问。 三姨太忸怩作态地说:“哟!老爷,这平乐镇除了您之外,是不应该再有第二个大户的啊!” 绍成问:“那我有啥办法不要人家当大户呢?” 管家机灵地眨着眼睛:“老爷有所不知,他蔡承宗是一个外地人,到这里来能出头成为大户的话,那老爷将来说话还有人听吗?再说他在江边修水码头的地还是我们陶家的呢!” 绍成想了半天说:“哪个说那块地是我们陶家的?” 管家认真地说:“咋不是呢?那是老爷五年前从张家夺过来的地嘛。” 绍成只要听了有关地盘的话,是非常兴奋的,管家的话正中他下怀:“啊,啊!想起来了,有这回事。既然是陶家的地,就不允许别人来占用。蔡承宗连招呼都不打就修码头,是该好好教训他一下,使他晓得‘马王爷还是三只眼’呢!” 管家给三姨太使着眼色,他们认为这把火已经点起来了。 忽然绍成的二叔父进来了,因他从门外经过,听了管家和三姨太的话,怕他们挑起绍成和别人再发生事端,搞得陶家不安宁,于是就进来劝说,绍成招呼他坐下后说道:“绍成,天下那么多地方,你一人是占不完的。我看差不多就算了,为人不要太贪了。” 管家晓得东家这个二叔父是个和事佬,怕他把气泄了,赶快给绍成灌着米汤:“哪个不晓得陶老爷踏一脚,平乐坝的地皮都要抖三下!无论凭家底,还是凭本事,历来这里都只有陶老爷说了算,绝不允许第二个人叽叽喳喳的来分庭抗礼。” 二叔父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滚!” 三姨太听了这话很不服气:“二叔父咋开‘黄腔’啊?有事大家商量嘛,咋说哪个有份,哪个没份的呢?大家都是为陶家的事在操心嘛。” 二叔父怒火冲天:“既然是陶家的事,就不需要你来多嘴!这些年来,你们把绍成挑唆成啥样了,你们也去听一下外面的人是咋评论我们陶家的?”绍成见二叔父发火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大声斥责管家和三姨太。 管家不高兴地说:“‘人活一口气,佛活一炷香’。老爷,我们把您看成英雄,跟了您这么多年,难道您就甘心被蔡承宗来取代吗?” 绍成一语双关地说:“该咋做我心头有数,你不得多嘴!”他吼得管家和三姨太一起走了。 绍成说:“二叔父,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保证不会乱来的!” 他见绍成把管家他们两个祸根赶走,也就放心地走了。 十天后,便发生了殴打蔡氏纸坊装卸工的事。 由于天下太平,近来纸价又长了五两银子。蔡承宗想卢沟山区和周围的大碑山都是茂密的竹林,还有下坝的樊沟也是竹海森森。除了每年三月十一、六月初六的庙会外,还有每年七月初一至十五给祖宗“烧袱子”这段时间,人们把纸钱包上封面,就像人间寄信一样,上面写着某某“考”、某某“妣”或某“公讳大人”、“某氏孺人”收用,并写上“祀男”某某或“祀孙”某某叩,表示这是谁烧的袱子。这是家家户户都必须办的一件事,光这半个月就要销售大量的纸,自己一个纸坊造的纸根本无法供应其需要。看着前来买纸的人们经常吵架,他也无能为力。他想这么好的销路,这么多的竹源,不增加纸坊真是可惜。思考再三,认为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再增加一个造纸坊。可是谁来帮建这个纸坊呢?建起来后又由谁来管理呢?不由使他想起了去年夏天王民武带人抢救纸坊的事。 那是蔡东家建起纸坊后的第三年六月的一天,承宗因到邛州办事,王民武在家管理纸坊。中午时分,造纸弟兄们正在吃午饭,突然天上下起瓢泼的大雨。真是“易涨易退山溪水”,一会儿山洪暴发,铺天盖地的洪水将纸坊周围的竹捆冲走,并冲进篁锅的灶堂,将火淹熄,就会使一锅纸料报废。王民武见状,不容多想,立即高喊:“弟兄们,山洪暴发冲走了纸坊的竹捆;大水淹熄了篁锅里的火,也会报废这锅料。现在蔡东家不在,他平时待我们不薄,大家不能眼看他的财产遭到损失,我想和大家一起赶快抢救!” 纸工们说:“民武,为了抢救蔡东家的竹麻,你赶快安排吧,我们听你的。” 王民武沉着地安排道:“现在由八个弟兄把还没有冲走的竹捆扛来挡住篁锅的灶门,堵住冲进灶堂的大水,这里由张启祥大哥负责。其余的三十个弟兄随我去打捞被冲走的竹捆。” 他把纸工们分成两个人一拨,很快就打捞了几十捆竹麻。这时河中冲走的竹捆还多,他便安排大家继续再捞。一个时辰后,水面上只飘着还没捞起来的十来捆竹麻,有的弟兄说“民武,大多数的竹麻已捞起来了,你还是休息一下,这洪水有再涨的趋势,如果把人冲走麻烦就大了。” 王民武想了想说:“请大家把捞上岸的竹捆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我再带些人继续打捞。一定要确保蔡东家的竹子不受损失!” 他精选了十多个身体好,又会游水的纸工再下水打捞,他们各人抓住一捆竹麻,顺着水流方向飘着,一只手借着水力推着竹捆,另一只手拨水往岸上游。 王民武抓住一捆竹麻往岸上推,由于水流十分湍急,他反复推了多次也没把竹麻推到岸,随波逐流地被冲了一里多路。忽然,一个波浪辟头盖脑的打来,他呛了几口水,险些被波浪打到河中矗立的一个大石上,恰遇河弯处一棵树子挡住竹捆,才幸免于难。在被纸工们连人带竹救上岸后,他昏倒在地。 大家让他把呛进肚的水吐出后,他喘着气说“不要管我,先看弟兄们是不是安全,再看竹捆都转移好没有”?纸工们在转移竹捆时,他赶回纸坊看篁锅灶堂的水被堵得如何。启祥正同几个纸工在篁锅前用竹捆堵着洪水,直到洪水退潮后,民武带着他们把灶堂清理干净,接着发火烧燃篁锅,终于保住一锅纸料没有报废。 承宗回家后,纸工们把民武的作法告诉了他。他十分感动,一定要奖赏民武,而民武则无论如何都不收这谢礼,他说,请东家奖赏出生入死的弟兄们。承宗想这民武帮我管理造纸坊,在洪灾面前,居然没有让一捆竹麻冲走,还保住了篁锅里的纸料没有报废,他把别人的事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能舍生忘死地冒险抢救我的财产,真义士也!另一方面,也看出他对纸工们具有相当的号召力和非凡的指挥才能。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蔡承宗通过几天的反复考虑,最后决定王民武就是最佳人选。 三 一天,王民武被人叫进蔡家客厅。“东家找我有事吗?” 蔡承宗把自己考察的纸业销售、竹源情况、增加纸坊的打算和人选等向他作了详细介绍,最后说,“我通过反复思考,你就是最好的人选!” 民武两眼发直:“东家,我咋行呢?请您另外考虑别人吧。” “就是你!我通过这么多年的观察,你很诚实,头脑也灵活,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绝没有选错人!” “我没有建纸坊的经验。如果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对大家都不好。” 承宗肯定地说:“经验是积累的,你跟我干段时间,就不愁没有经验了。” “东家,我们非亲非故,您凭啥要这么信任我呢?” 承宗拍着民武的肩,慢慢说:“民武,你我都是外地人,在这里萍水相逢,是我们前生的缘分。一见到你,我就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这是人生大喜之一。你想,我们到这深山老林的卢沟来生活很不容易,大家应该互相照顾。三国时,刘、关、张桃园结义,成就帝业。凭你我多年相交,我发现你是可以患难与共的君子,你为了抢救我纸坊的财产,竟然置生命于不顾,又不为金钱所撼动,像你这样的大义之人,还不值得我尊敬吗?你在同大户势力相斗时,表现出非凡的才能。请问不和你这样的义士交朋友,我该和哪些人为友呢?我们虽没有结拜,但却比结拜还亲!”承宗说得真切,“兄弟,你看这卢沟象原始森林一样的竹子,不拿来造纸岂不浪费?加上眼前这纸的行情,我们总不能永远只有一个纸坊吧!我的纸业应该发展,就必须再建一个纸坊,以后还要建更多。我一个人咋管得了呢?”他越说越激动:“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也需要我的支持,只要我们二人齐心协力,就一定会成就纸业,我想将来在平乐、下坝和周围的道佐等乡肯定会出现‘大纸坊’的局面!” 听着、听着,民武也跟着激动了。 承宗接着说:“纸坊建起后,我就请你帮我管理。如果管好了,利润多了,你也有一份;即使亏了,由我来承担。” 民武:“但是建纸坊的钱呢?” 蔡承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慢慢地说,“我出钱把纸坊建起来,先交给你经营,分两成利润给你,等你赚了钱再还我那八成。还清后,这个纸坊就归你了。想一想,如何”? 民武算了一下:“几年后,你等于给了我一个纸坊。” 承宗:“是的,只要你干得好,创造了利益,给你一个纸坊又有什么呢?有功就要奖嘛!” 民武:“东家,……我始终觉得不太好。我真的不能要你的纸坊!” 承宗大声说:“为什么不要?你要好好的干,只有产生了效益,我才能奖赏你。如果你真的得到了纸坊,绝不是我对你的施舍,而是你自己干出来的。” 王民武心里没底,“等我想两天答复您。” 当天夜里,王民武把这事同自己妻子和岳父母谈了,征求他们的意见。大家觉得可以。认为这是蔡东家瞧得起你王民武,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呢。 第二天,王民武向东家表示同意,但希望蔡东家能从各方面加以帮助。蔡承宗一拍桌子“好!民武,你真爽快!我决定帮助你!” 王民武单腿跪在蔡承宗膝下,右手捂在胸前,低头称“恩公”。 承宗赶快将他扶起:“哎!不要这样,你我之间只能兄弟相称。” 民武随即就带上东家的钱和几个舅子及地方上的亲友到邛州购买建造纸坊的材料。在离原来的纸坊较远的地方修建新纸坊,山上木工、石工多,一个月内就修起了新的造纸坊。他同样在纸坊的中央供上蔡伦的塑像,天天跪拜。 地方上有个叫王以雄的人,脸上长着几个麻子,在蔡氏纸坊当纸工。他不喜欢别人有钱,也瞧不起没有钱的人。当他听说蔡东家要给王民武一个造纸坊,非常嫉妒,同纸工们说:“王民武不要那么得意,我去找东家,保证蔡承宗从他手中把纸坊收回!” 人们说:“人家蔡东家给王民武一个纸坊又关你啥事呢?你不服又能咋样?蔡东家既然把纸坊都给他了,你恐怕没这个本事让东家收回纸坊啊!” 王以雄说:“王民武有啥功劳?这蔡东家的眼睛又没有瞎,凭啥给他一个造纸坊。这次你们看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如何?” 大家嘲笑说:“即使你有本事让蔡东家收回纸坊,人家也不会给你嘛。” 王以雄气势汹汹:“我不是想要纸坊,而是想出一口恶气才自在点。” 人们问他:“王民武究竟为啥事得罪你了,你这么恨他?” 王以雄:“他没有得罪过我,我主要讨厌他那得势小人的样子。” 于是王以雄来到蔡家挑拨、讨好:“东家,你咋白给王民武一个造纸坊,你晓得他在背后骂你什么吗?” “他骂我什么”?蔡承宗奇怪。 王以雄欲言又止,腻了半天才说:“我给您说了,您可不要告诉他啊。这个人表里不一,厉害得很!你忘了他几次辞赏的事吗?那是在收买人心!” 蔡承宗反驳道:“你说人家收买人心,我认为他大功不计赏,是真君子!”王以雄左顾右盼,把嘴伸到东家耳边,压低声音:“他说纸坊是他凭本事干出来的,你看这人好狂啊,他以后恐怕连您都不放在眼里了。” 承宗瞟了他一眼:“哈哈,我以为你说什么?我们事先约好:我出钱修建纸坊,他负责经营,将来赚了钱后还我的本钱,纸坊就归他所有。他说的都是实话。咋是骂我呢?简直莫明其妙!至于王民武这个人,我认为他是一个坦荡荡的君子,而绝非一般的小人。” 以雄脸上的几个麻子动了一下,尴尬地说:“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是咋回事。只是听到一些人说东家的坏话,就来给您说了,没有其他意思。” 蔡承宗想‘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究竟是别人说我的坏话,还是你说我的坏话,只有你最清楚。他一语双关地说:“我懂你的意思。如果你能像王民武那样能干,我也可以交一些东西给你,但你应该成为君子。” 王以雄听出东家的弦外之音是骂他为小人,他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君子啊?他见蔡东家决心坚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献媚地说:“谢谢东家,以后有机会请不要忘了我啊,我走啦。” “不送”!蔡承宗对着他的背影嗤之以鼻。 大家见了他就问:“喂,王麻子,你的三寸不乱之舌说动蔡东家了吗?” 他像个蔫茄子:“不知王民武用什么手段迷住了蔡承宗,他们二人的关系太铁了,谁也说不动他。” 人们讥笑他:“我们认为你当真有口才说服蔡东家了,大家等着看王民武交出造纸坊呢!” 王以雄垂头丧气:“啥都不要说了,我以后再也不过问他们的事了!” 大家笑着说:“哪个叫你过问人家的事嘛!” 蔡家这两个造纸坊相隔不到一里路,有上百个造纸弟兄,加上卖竹麻的、背石灰的,来来往往,好不热闹。遇上两口篁锅的竹麻同时煮好,大家开始打竹麻时,那《竹麻号子》的喊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这王民武办造纸坊,同样打“蔡氏纸业”的名号。他招一部分以张启芬哥哥、弟弟为主的年青人,自己和师傅认真教他们。这些人都是和王民武沾亲带友的,干活非常卖力,他们很快学会了一定的技术,造出的纸完全能和蔡承宗的纸质量相当。 王民武深知,一个造纸坊不光是能造出纸来,或者纸的质量好了就行,要获得更多的利润,还得要有很好的销路。至于销路,他从未搞过,只有向蔡承宗学习。一次蔡承宗带上王民武走遍了平乐和邛州的整个市场,也看了其他人的纸质和纸价。承宗:“民武,你有什么想法?”民武说:“东家带着我看了平乐和邛州的整个纸市,看来我们的纸目前不愁销路,但为了永久不衰的生意,我有两点想法,不知对不对?” 蔡承宗:“随便说,我就是要听你的想法。” 王民武不慌不忙地说道:“第一、我们两个纸坊的纸光在平乐就能销一半,我们不妨在每年的三月十一、六月初六和七月半这些大量用纸的前两、三个月,只供应邛州或成都纸商少量的纸,把大量的纸囤积起来,主要卖给平乐人。” 承宗睁大眼睛:“为什么?” “因为平乐镇其实是个用纸大市场,你丢掉了它,就等于丢掉一个本地市场,何必舍近求远呢?我这想法既能缓解平乐的用纸高峰,又不丢掉邛州和成都的纸商。第二、我通看了整个纸市,我们纸质居优,应该长价,哪管每篁锅纸能长二两银子也应该长。这不为别的,只是体现一分钱一分货这个货真价实的道理。东家,你不要怕长价后影响销路,其实买主们都是买长不买跌。” 蔡承宗惊奇地拍着民武的肩说:“想不到你王民武才跟我不到一年,就能看出这纸市的窍门,你真是一个经商天才,我当初确实没有选错人!” 承宗到州、府衙门时,经常带上王民武。渐渐地民武和这些官员也熟悉了。 第三章 一 卢沟与范沟交界的山上,生长着一大片茂密的花楸树,每根都是几个人合围的大树,人们将这里称作“花楸园”。 花楸园山上住着二十来户刘姓人家,其中一户叫刘先文的种茶大户,他家祖上以种茶制茶为生。由于花楸园山高雾多,茶的叶片厚,每到清明时节摘下的茶尖请茶师精心制作,泡在茶杯中总是尖子倒立,香味无比。 刘先文长着高高的个子,白皙的皮肤,一双机灵的眼睛。他从小与茶叶打交道,茶师制作茶叶时,他在旁聚精会神地观看。当做到一些关键环节上,茶师往往关着门不让人看,刘先文就假以各种理由开门进去,茶师觉得他年纪小没在意,他便偷精学艺。俗话说‘聚沙成塔’,几年后,十四、五岁的刘先文就学会了能和茶师媲美的制茶技术,他做的茶在观感和口感上都和茶师做的一样。从此,家中的所有茶叶全由他制作,把原来请茶师的很大一笔钱节省下来扩大茶园,使茶树增加到两、三百亩,其中有几株很大的茶树是明朝年间的。 刘家的茶叶做好装箱后,大部分从平乐骑龙山的茶马古道运往邛州、成都或雅安等地销售,也有的通过白沫江河道运输。 刘先文这两年积累了钱,在平乐镇的台子街买下十几间铺面,做上了布匹、绸缎生意。在成都或邛州进的布匹、绸缎装船运到平乐的“鱼市拐”码头上,由装卸工搬运到绸缎库房堆好;再把船撑到河对岸剑仙楼外面的码头上,将茶叶装船运往邛州和成都销售,使每只船来回都有货可运。 这些年来,刘先文这个茶叶大户加上平乐镇那第一流的绸缎铺,其家业已与陶家旗鼓相当了,在平乐已成为一股不小的势力。绍成暗中观察他的举动,觉得他虽是大户,但为人谦和,与自己没有过节,将来起码也不会与自己成为仇敌。不像蔡承宗还没有成为大户,倒成了我的心腹大患,这是必须踩下去的。否则,人们见我连个外地人都摆不平,还有啥脸继续称霸平乐呢,还有哪个兄弟再听我的呢?但要摆平他又谈何容易啊!他已在卢沟站稳了脚根,你只要一动他,那几十个纸工就一窝蜂地全部出动,这些草莽山民全是蛮干,上次就是教训。再加上他身边那个王民武,本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人物,最近又得了主子一个造纸坊,更加铁心帮他。靠自己与他单打独斗,各方面都感到力量薄弱。 不管姓蔡的如何厉害,只要能得到刘先文的支持,我对付他就游刃有余了。当然不是要姓刘的出钱资助我,而是要孤立蔡承宗,他只要能在舆论上支持我就够了。因为百姓们见我们两个大户连得紧紧的,就不敢反对我,我就能继续在平乐坝独树一帜了。 说实话,陶绍成内心是不愿意姓刘先文冒出来成为大户的,但人家已成气候,无可奈何。根据管家的主意,为了要打垮蔡承宗目前还需要联合他,只有在我们合作消灭了姓蔡的后,再找机会踩他不迟。 这天中午,陶绍成在家中摆上盛宴,专门邀请刘先文赴宴。 刘先文在镇上开了几年的绸缎铺,与陶绍成毫无接触,但他对这个人的种种劣行也有耳闻。当他接到陶家的邀请时,本不想去趟这滩浑水,却又想陶绍成是平乐首屈一指的豪强。结交豪强,虽不是我的本意,但自己毕竟不是在平乐街上土生土长的,要想在这里做生意发财,本应去拜访他,哪敢得罪他?现在人家请上门了,还是顺水推舟去接触一下为好,于是备了厚礼来到陶家。 两个大户一阵寒喧后入席,席间,绍成说:“刘兄台,你我两个都是平乐镇的大户,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却受到外地人的欺侮!” 刘先文停下手中的筷子,两眼紧盯着陶绍成:“在平乐镇的地盘上,哪个敢欺侮陶东家呢?除非他吃了豹子胆!” 陶绍成快速吞下一口菜,激动地说:“你不晓得,三年前,在纸市附近的水码头上,蔡承宗的两个装卸工说我打了他们,他的帮手王民武竟敢带人到我府上打我的管家,还要叫我给他们治伤;这还不算,他们还要我亲自去医院看望伤者,弄得我非常难堪。这口恶气我已憋了几年,现在非出不可了!” “陶东家想怎么出这口气呢?” “我想要报这仇,还需要我们两个大户精诚合作,把蔡承宗作为我们共同的仇敌,才能给他以沉重打击。你刘兄只要在舆论上支持我就行了,剩下的由我来收拾他。你看如何?” 刘先文的手指摸了摸酒杯,心想“精诚合作!你是什么人,要想我与你同流合污吗?休想”!但他面上仍然虚与委蛇:“鄙人不敢苟同陶东家的意见。因为我和蔡东家是相邻关系。我的茶场和他的造纸坊相隔很近,大家又同出卢沟。再说,当年是知州大人垫资为他筹建的造纸坊,这来头究竟有多大,反正我是惹不起他的。如果你们两家发生什么事,我保证不帮他就是了。” “哈哈,我管他来头有多大!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我已经给平乐镇的里长打了招呼,他表示坚决支持我。只要有里长撑腰,管他什么知州、知府的,他们大老远的管得了我吗?我都不怕,你刘兄还怕啥”?绍成边说边用筷子在自己腰间比划着撑腰的样子。 “我刘先文不便参与这桩纠葛。没有为你出力,还请陶东家海涵。”先文静静地坐着。 陶绍成觉得这刘先文比泥鳅还滑,他心中虽然不满,但口头却说:“刘兄台说哪里话?你我二人将来合作的机会还很多嘛”。他为了打破僵局,端起酒杯:“今天请兄台来主要是喝酒的,其他的不说了,我们还是干了这杯酒”。他举起酒杯和刘先文碰了下杯,便一饮而尽,用手抹着嘴边的酒滴。 酒足饭饱后,刘先文离开了陶家。事后,刘先文派心腹之人向蔡承宗报告了这一消息,表明自己是不会与陶绍成入伙的,提醒蔡东家多注意陶绍成的报复行动。 陶绍成只好继续吞下这口恶气。 蔡夫人走后,狮子桥的人见蔡承宗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儿,又要经营造纸坊,确实不容易。他们平时有空就帮他照看女儿,同时帮他物色当地谁家有适合的姑娘,为蔡承宗提亲。他声泪俱下:“我的夫人才走不到一年,尸骨未寒。我给她说过,今生绝不再娶!你们叫我续弦,我如何对得起她哟?” 又是半年过后,蔡承宗始终为没有人继承蔡氏家业而心烦,他虽嘴上不说,但乡亲们心知肚明。大家见蔡承宗带着两个女儿,又当爹来又当妈,实在有些熬不住了。便给他介绍当地王家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这姑娘叫王丽琼,小名“带弟”,因为王家夫妇多年不生育,便从刘家收养一个女儿,取名“带弟”,是想通过这女孩给王家带来一个儿子。他们收养王丽琼两年后,果然生下一个儿子,应验了王丽琼带来一个弟弟的愿望。这几年,她的父母在蔡氏纸坊做工,家境还过得去。蔡承宗勉强答应下来,说等看了人再说,关键是要待得两个女儿。 媒人到王丽琼家中一说,姑娘的父母不同意。他们认为婚配年龄虽然‘只有男长十,没有女长一’,但蔡承宗差不多长王丽琼二十岁;何况还是未进门先当妈呢。这女儿嫁过去只能当蔡家两个女儿的佣人,哪还有半点幸福可言? 姑娘本人听说为她提亲,对方是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又是造纸坊东家,自然心里非常喜欢。一般说,姑娘往往最喜欢中年男人,更喜欢功成名就的中年男人。虽是未过门先当妈,但也无妨,她当即表示同意这门亲事。 丽琼父亲横插一杠:“我和你妈不同意这门亲事!” 丽琼的笑脸突然僵住,于是反问:“究竟是我嫁人,还是你们嫁人?” 父母红着脸不好回答,父亲只好说:“混账话!不是你嫁人是哪个嫁人?但是你不能作主。” 丽琼睔着眼睛继续反驳:“我的婚事不由我作主,该由谁作主?” 父亲耐心地劝说:“不是哪个作主的问题,我们是为你的幸福着想。你结婚应该得到幸福,而这却是一桩不幸的婚姻。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又年轻不懂事,当父母的会安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受苦吗?” 丽琼噘着嘴听他们说完后,口气坚决地说:“爹爹不要说了,既然是我自己作的主,将来管他是幸福还是痛苦,都由我来承受。不要您们操劳!” 父亲亮了牌:“上个月这卢沟张家有人来说过亲事,我看这小伙子倒长得不错,头脑聪明,我和你妈正在考虑,还没有回他家的话。” 丽琼不容商量地:“你们不要为我张家、李家的考虑了,我的心已经定下来,非蔡承宗莫嫁!我不是看他的钱,他将来即使讨饭,我也不离开他!” 母亲质问丽琼:“究竟蔡承宗哪点迷住了你,你非要嫁给他?” 丽琼迷茫地:“这可能是缘份吧,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就想嫁给他。” 母亲无奈,“好,既然是自己作主要嫁给他,那将来就不要责怪我们啊!” 丽琼听了父母这话,高兴起来:“爹、娘,女儿既已决定,将来绝不后悔!” 虽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着儿女们的婚事,但王丽琼从小就被父母宠爱,现在父母见她说得坚决,考虑只要她不后悔,这个婚事也就由了她。 当年正月上元,姑娘全家到蔡家新房见面,蔡承宗见姑娘长得秀丽端庄,面如满月,身材苗条中透出几分丰满。与男人见面时一副羞答答的神态。经摆谈,王丽琼很喜欢蔡承宗的两个女儿,以她母性的天性,很快就同她们交上了朋友。蔡承宗也喜欢这样的女人,当天决定同意这门亲事。 媒人向蔡承宗建议,把婚礼办得隆重一些,蔡承宗不同意。他说“这续弦虽不同于纳妾,但是婚礼绝不能超过我前妻婚礼的排场。当初同前妻成婚时,家中并不富裕,婚礼一般。这次也就办个一般的婚礼,表示明媒正娶算了。” 媒人摇唇鼓舌:“当初不富裕,婚礼一般是可以的,但是现在东家有钱了,应该把婚礼办得隆重一些,以体现东家的富有”。 承宗反感地:“富有不在这上面体现。谁不想办个隆重、风光的婚礼?但我与前妻的感情很深,再隆重、风光也不能超过我与她的婚礼!其他不要多说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 王家开始不大高兴,“我女儿是个黄花闺女,答应嫁给他已经很不错了,他连个隆重的婚礼都不举办,是不是‘铁鸡公’啊?” 媒人劝说,“王大哥说哪里话,什么‘铁鸡公’、‘铁鸡婆’的?蔡东家在卢沟这么多年,有谁听说他是铁公鸡了? 丽琼父亲说:“他不是铁公鸡,为啥不把婚礼搞得体面一些呢?我们家丽琼又不是二婚嫂。” 媒人:“蔡东家有的是钱,他不想铺张,自然有他不铺张的道理。以后,丽琼嫁过去有好日子过就行了,何必要计较婚礼的排场呢”?经此一说,王家也就无话可说。 择定婚期后,在蔡家举办了婚礼,邀请卢沟人全部来吃九碗。还请了花轿、乐队,吹吹打打,在一阵鼓乐声中迎娶了王丽琼。 王丽琼进了蔡家后,与这个比她大近二十岁的男人和谐与共,男欢女爱,对前妻的两个女儿很好,她们也很喜欢这个新妈。她每天把丈夫的衣食茶饭安排得非常恰当,承宗感到这个山里姑娘非常纯朴,是一个贤惠的妻子。 这王丽琼虽是个女人,却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她嫁给蔡承宗后,不愿意让自己的父母和兄弟给丈夫带来麻烦,免得人家说自己把蔡家的家业都变成王家的了。 不久,王丽琼身怀六甲,承宗将她母亲接到家里,帮助做些家务和照看两个女儿。一年后,王丽琼生下一个儿子,蔡承宗高兴得合不拢嘴。为儿子取名“蔡大宗”,意思是光大祖宗。承宗是多么稳重的人,都难免激动,逢人便说自己有后了,“蔡氏纸业”又有了传人。 他认为王丽琼给他生了儿子立了大功,便不顾她和别人的反对,以较高的工钱安排小舅子在纸坊守门;安排岳父看管料团,再也不让他们干重活了。 蔡承宗因中年得子,对蔡大宗疼爱有加,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大宗三岁时,就跟大人学着骂人,连外婆和父母也敢骂。同周围的娃娃一起玩耍,总是爱打人家,没有人敢说。即使有些敢说的人告诉蔡东家后,他也听之任之,从不管教,还笑着逗大宗,觉得这小子聪明可爱,有出息。 人们在背后议论:“蔡东家太惯纵大宗了,昨天大宗打我们隔壁的小娃儿,人家的大人投了东家,东家连吼都不吼他几句。我看他将来长大咋得了啊?” “喂,不信我放个屁在这(儿)嘛:不要看蔡东家现在拼命挣家务,但他那个‘西瓜宝’,肯定是个败家子。我看他将来把蔡家的家业败完还不够,说不定还会靠讨口要饭过日子!” “你看少东家的手里每天拿着那么多钱买这样买那样的,简直没有把钱当成钱!” “是的,三十河东四十西嘛,上代人挣家给下代人败,这就是风水轮流转。蔡大宗每天用的钱比我们那些娃娃一年用的钱还多!” 一个老头衔着烟杆说:“人家少东家将来败不败家关你们啥事?就是这风水轮流转,能不能转到你们头上还很难说。我看你们还是‘闲事少管,走路伸展’,各人做好各人的事算啦。” 二 由于“蔡氏纸业”的纸价长了二两银子后,其他纸坊的纸价也跟着上涨。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的纸价刚涨,用纸户们全都来购买“蔡氏纸业”的纸,而其他纸则无人问津,一个月后,他们见无法涨价,只好又回到原价销售。 这天,王以雄很早就起床到平乐的剑仙楼茶馆,一个五大三粗,浑身较黑的中年男人带上一叠纸正坐着喝茶。见他进了茶馆后,那人就喊:“以雄表弟,过来坐”,同时大声招呼:“堂倌,拿碗茶来!” 王以雄刚坐下就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地将一碗热茶喝完,用手抹了一下嘴,抽了一口气:“哎,才走十几里路,这口好渴啊!”他不好意思地说,堂倌给他续上开水。 他和表哥叙了一段家常后,问道:“表哥,你听了我的说法后,想不想到平乐来卖纸嘛?” 表哥说:“这就是我的纸坊造的纸,你看一下质地如何?”将一叠纸递给王以雄。 以雄拿着表哥的纸和自己从蔡氏纸坊带来的纸进行认真观看后说:“表哥,我刚才仔细把你的纸和蔡氏纸业的纸作了比较,看来你们两家的纸质地都差不多,你完全可以到平乐的纸市来开个号,我保证你的纸能同蔡氏纸业的纸卖一个价。你如果每担纸能少他二十文钱的价卖,那么一篁锅纸就会少他五两银子,比他涨价前的价格还便宜,就会抵垮他。你还可以在邛州也开个纸号,以每担纸少他三十文钱的价格同他竞争,你看那些人是来买你的纸呢,还是再去买他蔡承宗的纸?不到一年时间,你的纸业就会雄居于平乐和邛州!” 表哥满脸堆笑:“我一个人远来乍到的,又不晓得这邛州和平乐的水有多深,各方面还得靠你表弟多多关照!如果能赚钱,我会感谢你的。” 王以雄笑着说:“哪里、哪里,我肯定会帮你的,我们平乐的人会欢迎你来同蔡承宗竞争的,免得他一个人想咋涨价就咋涨,好像整个平乐和邛州只有蔡承宗一个人在造纸的样子,你就放心大胆的来卖纸!纸号我帮你办。” 表哥高兴地说:“好吧,既然表弟这么帮忙,我就先回家作些准备,这个月就把纸运来开张。” 一个月后,平乐和邛州的纸市上先后出现一家新开业的铺面,上面写着“邹氏纸号”。这里卖的纸确实和蔡氏纸业的纸质地相差无几,而每担纸的价格要比蔡氏纸业少三十文钱。俗话说,“新开张的茅坑火三天”,这邹氏纸号刚开张的几天,用纸户们全都赶去买他的纸。邛州的部分纸商见这家纸销路旺盛,也都赶到邹氏纸坊去成批量的进纸来卖。 “现在平乐和邛州多了一家‘邹氏纸号’,他的纸质也不错,价格又便宜,所以把蔡东家的纸抵来不太好卖”。背纸到邛州的人回来这样说。 是的,蔡承宗和民武发觉近来到纸坊购纸的人数骤减,这段时间来两个纸坊积压了近千担的纸,东家照样要给纸工发工钱,还要买原料再造纸,早已把纸坊积累的资金都挖空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蔡氏纸业就有被抵垮的危险。他们便一同到平乐纸市察看。 刚到纸市上,远远地就看见“邹氏纸号”的招牌挂在一家铺面上,不由走近一看,王以雄正在铺面上忙碌地张罗着,他边招呼顾客,边介绍邹氏纸号的纸如何好,价格如何便宜。他拿了一叠纸给顾客,刚一抬头,猛然看见蔡承宗和王民武,他的脸色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很不好意思说:“蔡、蔡、蔡东家,民武,请坐!” 王民武冷冷地说:“坐啥啊?我们又不是你的顾客!” 王以雄知道蔡、王二人肯定不高兴,但他还是厚着脸皮打破僵局:“实在不好意思,这个‘邹氏纸号’是我雅安的一个表哥邹建光开的,他要我帮他几天。我也不好推托,等他的生意理上路后,我还是回蔡氏纸坊去干活。” 蔡承宗很客气地说:“你先不要忙着来纸坊干活,既然是你的表哥,那你就应该好好帮他,哪个没有三亲六眷呢?再说人各有志嘛!我从不勉强别人。”他转身对着王民武:“你看呢?” 王民武接着东家的话说:“是的,东家说得对,勉强人家是勉强不过来的。” 王以雄听出这二人的话是在给他下逐客令,赶快声明说:“我这表哥到平乐来卖纸与我无关,我都是前两天才听说的。因为我们虽说是表兄弟,但多年没有来往,前两天他派人来找我,叫我帮他租个铺面,帮助打点一下。我也不好说,就来帮他了。但我对蔡东家还是真心的。” 蔡承宗联想到上次王以雄来说给王民武纸坊的事,当时就觉得他是个小人,现在看来邹氏纸号这个事,不会像他说的这样简单。便应付着说:“我们对你不会有啥看法,你好好地在这里干吧!”于是和王民武一起走了。 回家后,蔡承宗和王民武对造纸弟兄们谈起这事。有人说“上个月我就听王以雄说过:‘蔡承宗和王民武再狂不了几天,他们的纸坊就会被别个整垮’。当时也不晓得他为啥要说这话,我们问他他又不说。” 一个纸工说:“哪里来的‘邹氏纸号’?我不相信他一个外地人在这里涌得起水,明明王以雄串起来的。” 一个纸工又说:“是的,‘十麻九作怪’,王麻子是很怪的。上次蔡东家给王民武纸坊的时候,他就不安逸,本来不关他的事,他却要七拱八翘的,去找东家不把纸坊给民武。结果东家没有听他的,他更不安逸了。” 另一个纸工说:“走,我们喊点人去肇他的铺子,把他狗日的撵跑算求!” 王民武说:“我和你们的看法不同,‘邹氏纸号’来这里卖纸,是和我们正常竞争,我们不但没有理由去赶跑人家,而且还欢迎别人来同我们竞争。” 纸工们说:“但这样下去,蔡氏纸坊就会被他整垮。你说咋办?” 王民武招呼大家说:“弟兄们不要慌,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他卖他的纸,我们卖我们的纸,我们的纸业不会垮。我的理由是”他扳着手指:“第一、我们的纸质比他的好。第二、蔡东家建起纸坊后,在平乐和邛州经营这么多年来都是信誉第一,这些用纸户和纸商都对蔡东家有很深的情谊。这两点是我们的优势。第三、我们的纸价可以在目前的基础上适当降一两银子。基于以上三点,请大家放心,我们‘蔡氏纸业’在这场竞争中不但不会垮,还会打垮他‘邹氏纸号’。但这就给我们提出了一个更高的要求,我们的纸必须保持高质量,一点也不能马虎。” 纸工们被民武的一番话鼓足了勇气,各自干活去了。 蔡承宗和王民武又认真分析了“邹氏纸号”的纸质等具体情况,承宗又把王以雄挑拨他与王民武的关系如实告诉了他。他们认为,王以雄这人心眼狭窄,具有一种仇富心理,肯定是他把什么表哥引来和“蔡氏纸业”作对的。他们又认真研究了对策,决定将每篁锅纸的价格降二两银子销售,同时,他们二人分头去找平乐和邛州的纸商游说,争取以情感人,以质胜人。 经过一个多月时间的四处游说,纸商们帮着介绍,“蔡氏纸业是蔡伦造纸术的真传,质量不会掺杂使假,多年来都是信誉第一”。纸的销路逐渐恢复到了几个月以前的状况。“邹氏纸号”则因生意萧条,自然退出平乐和邛州的市场。王以雄也不好意思再到蔡氏纸坊干活,只好跟着邹建光走了。 从此,蔡承宗更加高看王民武。 三 王民武建起纸坊之初,由承宗派人管账。两年后,他们将赢利结算,是原来建坊时本钱的四倍。经二人议定,并写了纸约(合同),蔡承宗抽走他底垫的八成资金,这个纸坊现归王民武所有。蔡承宗:“纸坊现在仍打‘蔡氏纸坊’的名号,如果你需要打自己的名号时,告诉我一声就行了。纸坊的管账师爷由你自己定。” 民武:“就按恩公说的办。” 从此,王民武便有了自己的纸坊,但他并不当“翘脚东家”,而是视纸坊如命,每天自己管理造纸和账房,亲自在外搞销售,只要在家,他就在纸坊里照管。有时白天忙不过来,就晚上做账。他在油灯下觑着两眼,仔细查看来往账目,有时,他英俊的两眉间竖起一条皱纹;又经常一人痴痴发呆,想着事情。 妻子张启芬觉得民武一人做那么多事,确实太累,脸上的胡鬚长长了都没有时间剃,有点未老先衰的样子;又想到自己父母和哥哥为他们成亲以及带几个孩子付出了很多,至今还有一个哥因为家穷没有娶亲。当妹妹的想起来就难受,感到很对不起娘家人,加上哥哥们帮助建纸坊也努力,她说:“这些年我的大哥在纸坊里学到了些技术,应该让他们帮助管理造纸;二哥初通文墨,稍微教一下就能做账。有他们的帮助,你就会轻松很多。” 经启芬这一提议,王民武想:这张启祥虽然头脑不够灵活,但他为人敦厚诚实,造纸技术学得扎实,加之自己平时留心帮助,他管理造纸是可以的。倒是这二舅子张启中,说话挤眉眨眼的,性情飘浮,做账虽无问题,但账目这东西涉及到那么多钱的进出,总让人有点不放心,无奈自己的纸坊急需人手,只好答应下来,等用段时间再说。他们商定:让大哥张启祥管理造纸;二哥张启中学习做账。 这二哥当了账房先生,提亲的人也来了,他看那姓王的姑娘长得端正,就结了婚。张家人很高兴。 张作山经常嘱咐两个儿子一定要认真帮好李继武,不要给妹夫添麻烦。特别嘱咐张启中管账要细心,不要贪图人家的钱。 两年后民武的纸坊利润很好,妻子想修房子,她说:“夫君,我们长期住在娘家,又带上几个儿女,心里很不是滋味。现在我们也该有自己的房子了。” 但这次继武不听张启芬的,他说:“少夫人,你想,我才三十来岁,正是大干事业的时候,只要干好,一年能赚三、四百两银子。再干两、三年,积累一些资金,买下一些竹林,自己的纸坊就不愁原料了,成本一旦降低,利润就会增加。至于住房的事,先克服一下,等经济更好了再说。”妻子不太高兴,就把这事告诉父母,他们都认为王民武这小子有出息,有雄心,应该支持他。经父母一说,妻子开窍了。 王民武仍然天天到自己的纸坊经管,和造纸弟兄们同吃同做。遇有造纸技术上的问题,他总是耐心地给大家说。偶尔也查看一下张启中的账。 这时的张启中已不再是没有人愿意嫁给他的穷汉,而今的张师爷则穿着丝绸长衫,留着八字胡,轻轻摇着白色的纸扇,一有空闲就拿根筇竹做的长烟杆,闭着眼睛抽着旱烟,看上去很斯文。他抽烟很让人讨厌,只要他坐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一摊口水或口痰。他却嫌造纸弟兄是穷鬼,他们很脏,汗臭熏人,同他们一起吃饭就感到恶心。他要求伙房单独为他做饭,并送到账房只供他一个人用餐。他吃完饭后,常用长长的小指甲剔牙,不断吐着牙齿上的残渣。不管是否有人在跟前都这样。他边剔牙边想着我现在是纸坊的账房师爷,在这卢沟乃至平乐镇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了,每次到平乐街上,都有很多人招呼我喝酒吃饭;一进剑仙楼茶馆,就有很多人争着为我给茶钱。妹夫给了我不错的待遇,养活全家再玩个女人应该不是问题了。当然,要玩就玩漂亮的,才符合我师爷的身份。至于那帮寡妇们,去他妈的,全是下苦力的光棍们玩的。想着这些高兴的事,两眼色眯眯地微笑起来。 你不要看他眼睛一眨一眨的,纸坊的所有账目全都出自他的算盘珠子。有时你卖了东西给纸坊,东家叫你去拿钱,师爷说要你等几天,你就得等几天。人们说他是东家的内当家,说话比东家还管用,很多人晓得这窍门后,开始讨好他。他家里经常收到鸡、鹅、鸭等东西。大嫂、小弟经常问张王氏:“今天又有人给你们送东西吗?” 王氏满面堆笑地说:“是啊,刚才有个人给我们提了两只鸡公和五十个鸡蛋来。我叫他坐一下,他只是说了个名字,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走了。” “你嫁的这个男人好安逸啊!”大嫂和小叔们都羡慕她。 王氏心里非常得意,满面春风,摇头摆尾的走了。 大嫂说:“你看她那个样子好傲啊,真不得了啦!” 小叔们说:“有钱就是不一样嘛。” 几天后,王氏见收的鸡蛋多了,害怕自己吃不完,天气热了会变质,就从中选了块头最小的二十个送给张启中的爹妈。 启中的妈在家收到鸡蛋后,觉得这个儿媳有孝心,非常喜欢。 当晚王氏把这事告诉张启中,只是没说她挑的最小块的鸡蛋。 启中问:“妈说些啥?”王氏说“她没有说啥,但看得出来很高兴。” 张启中还有个习惯,每天做完账就在纸坊里看揭纸、晾纸的那些青年妇女喂奶,他呆呆地看人家那白净的乳房。趁无人在旁时便假装摸吃奶小孩的脸,手却有意无意地碰人家的乳房。如果你干涉他,他就厚颜无耻地说,“那是我喜欢你的娃娃才逗他,我不喜欢的连睃都不睃他呢”;如果你不说他,他便捏你的乳房。这些山区妇女都顾面子,她们羞得面红耳赤。更有甚者,他摸着你的乳房还要淫笑着和你搭讪,简直羞得人无地自容,连看都不敢看他,咋好意思和他说话?他就趁机摸个够。大多数妇女根本不好意思对人说,也有的回家悄悄告诉丈夫,“这张师爷好怪哟!每天都来看我们喂奶,他还假装逗娃娃,伸手摸我的乳房,弄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丈夫:“他是李东家的舅子,又是账房师爷。你即使说出来了,哪个又能掀得翻他呢?反而整得你没面子。以后拿钱时,他还想法折磨你;反正他也只是摸一下,又没有发生啥事,你以后喂奶时避开他就是了。” 两年后的一天,蔡承宗和王民武到邛州办事,听说前任知州已升任成都知府,原邛崃知县升任知州刚一个月。他们略备小礼,顺便去看一下新上任的知州大人,经门房通报后,知州大人在后院接待了他们,蔡承宗:“小民蔡承宗偕王民武参见知州大人!祝大人身体康健,官运亨通,步步高升”! 知州:“下官准备进午餐,两位兄台如不嫌弃,请随便用点。” 他们二人也不客气,就同知州一起吃饭,蔡承宗:“大人何不到我的纸坊去视察一下,卢沟风光宜人,空气清新。我虽没有美味佳肴,但也有山珍野味,保证让大人满意。” 知州:“兄台说哪里话来?我本该前来看望,以表支持。无奈当今朝廷中康熙爷登基,大赦天下。我正在办理本州赦免事务”。 王民武一听“大赦天下”,在心里窃喜:晓得朝廷不会再追究他“反清复明”的事了。 他回家后不再继续姓王,恢复了自己的本姓“李”,按自己祖籍的辈份排行“继”,改名“李继武”。小孩也改名叫“李建强”、“李小姝”、“李建林”和“李建国”。 乡亲们问他为啥改名?继武笑着向大家讲述清军刚打入湖北时,自己曾在当地参加“反清复明”的故事。 有的乡亲问他:“东家,如果现在有人要你再搞反清复明的话,你还愿意吗?” 他想了想说:“当初我们主要是不满外族人来统治中华,才进行反清复明行动的。通过大清朝建立近二十年来看,皇上和各级官吏励精图治,汉族人和满族人一样不受歧视,天下太平稳定,百姓安居乐业。其实人嘛,只要有事做,有饭吃,有衣穿,谁还愿意去造什么反呢?大家觉得我的说法如何?” 大家说:“我们也是这个说法。哪个管他啥人来统治啊?只要官府把我们当人对待,让我们有碗饭吃,这个皇帝就是好皇帝。随便哪个喊我们去造反,我们都坚决不去!” 乡亲们从此把继武当成英雄,对他非常尊敬。地方上无论有什么大事小事,都愿意来找他解决或请他帮助出谋划策。 第四章 一 “李继武要买竹林”的消息不胫而走。自从蔡承宗把第二个纸坊正式交给继武后,每篁锅纸的价又涨了五两银子,他苦干三年,看购买竹林的资金筹集够了,就找人撮合,准备把狮子桥与范沟交界处的一千亩竹林买下。 这一千亩竹林的主人有刘家、王家和李家的,其中李家的有两百亩左右。刘、王两家都以一两银子一亩的价卖给了李继武,而李家的却不卖。继武找人打听,人们都说“这李家的有个外号叫‘李抠门’,就是说把一文钱粘在他的胸脯上,他宁愿把一层肉扯下来,也不愿把这一文钱扯下的吝啬鬼”。中人受继武委托到李抠门家劝说:“抠哥,算啦,人家刘、王两家都同意卖了,你何必拗起呢?大家都是邻里,做事灵活点。” 李抠门说:“你是来给李继武当说客的吗?” 中人:“当啥说客啊?” 抠门没好气:“哼,如果你来当说客,就请你立刻走!如果不是,就请坐。” 中人:“我刚进门你就要撵我走吗?我又不在你家吃饭,再抠也不至于不要我到你家耍嘛!” 抠门:“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讨厌那些来当说客的人。” “当说客的人有啥讨厌?有说客来帮你卖竹林不好吗?”中人反问他。 “说客们都来帮李继武说话,我咋不讨厌呢?” 中人笑着说:“他们为啥要帮李继武说呢,是不是你太抠了?我是说的玩笑话,你不要当真。我今天来请你把卖那片竹林的事好好想一下。” 李抠门:“你来当说客也不看个人,这李继武不是张作山的女婿吗?” 中人:“虽然是他的女婿,但他和张作山的为人不一样。” “我不管他的为人如何,就不卖给他,他又敢把我咋啦?既然他有钱,那就让他多出点!我想,我的竹林在刘家和王家的中间,他是必然要买的。”抠门摇头晃脑的提高声音说“啊!我卖与不卖,还得看他了。” 中人说“你咋这样说话呢”?他走出抠门家,把话转告李继武,继武的两眉间竖着皱纹思考一阵后笑着说:“看来只有我亲自去陪这抠门了。” 中人说:“你找他也未必就行。” “我不去,那谁去呢?” 中人思考一阵,摇头说“你要去也行,如果说好了,我手板心头煎鱼给你吃;如果没有谈成,那你也要手心头煎鱼给我吃啊!” 继武笑着:“哈哈,看来我今天还真把你手心头煎的鱼吃定了”。 他亲自登门去找李抠门,在双方一阵寒喧后,便单刀直入:“李家大哥,我们都是姓李的本家,今天我来说买竹林的事,你看我们之间有啥不好说的?” 李抠门支支吾吾:“买竹林的事嘛,好说,好说,我们之间没得啥。” 继武认为这抠门不像别人说的那样难缠,“既然这样,我们就写纸约嘛。” 李抠门迟疑一下:“价格问题,要说清楚。” 李继武把买刘家、王家的竹林价格作了介绍,然后说:“你看呢?” “这个价我不卖!”抠门面无表情。 李继武:“这价已经不少了,别人都能卖,你咋不卖呢?” 李抠门:“前两天平乐镇上有个员外已经给我二两银子一亩的价,我都没有卖。” 李继武吃惊,谁能给他这么高的价啊?不知他说的是真还是假,于是试探着说:“既然有人给你这么高的价,那你就卖给他嘛!” 李抠门涨红了脸,大声说:“我愿意卖给哪个不关你的事!”完全不容商量。 继武不愿同他争论,想等段时间让他考虑一下,便站起来说:“李家大哥,我马上要办点事。今天我们暂时谈到这里,你先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再说。”便走出抠门家。 下午,中人看见李继武就问:“李抠门把竹林卖给你没有?” 继武平静地回答:“还没有。” 中人大笑,“那我要吃你手板心头煎的鱼啊!” 继武很自信地:“不要忙嘛,买卖是慢慢谈的嘛!” 张王氏听说李继武要买李抠门家的竹林,她想李继武有了造纸坊再有竹林,将来造纸的本钱就减少了,眼看着继武有更多的钱,心里像是鲠了个东西,很不舒服。她便慌慌张张地去找李抠门:“抠门叔,听说你要把竹林卖给李继武吗?” 抠门一见又来了李继武的亲戚,不知是何来意,认为她也是来当说客的,更没好气:“我卖不卖竹林关你啥事?你一个女人家也跑来凑啥热闹。” 张王氏吃了闭门羹,心里也不好受:“我好心为你好,你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而骂我一顿,算啦,我走了!”说着就要动身走。 听了这话,抠门赶快赔礼:“等一等,我刚才认为你们是亲戚,是来帮他说话的,见了你们就讨厌!刚才我言语莽撞,得罪了你,我给你赔不是了。” 其实抠门不赔礼,张王氏也不会就此走了,她是带着意图来的,不可能半途而废,她借着抠门的赔礼作台阶:“没有啥,我来就是问一下,你家的竹林卖给李继武了吗?” 抠门:“有人来找过我,劝我卖给他。” “那你同意了吗?”张王氏急切地问。 “昨天他本人来找我,我还没有同意,咋啦?” “你应该晓得这李继武的心有多雄,他买了你的竹林后,造纸就不稳起赚钱。而你呢?本来就靠这点竹林过日子,卖了以后生活咋办?你想过没有?” 抠门觉得奇怪,这张王氏本来是李继武的亲戚,她应该来帮李继武说情,为啥反而帮我考虑呢?更加摸不着头脑。抠门还是很老练,假装低着头考虑,就是不说话。等他想好了,才说:“你们两家是亲戚,为啥要这样说呢?” 张王氏说:“我们是亲戚不假,但我看不惯他那副有钱人的样子。你不要忘了他岳父张作山还同你有仇啊。李继武这个人是用得着你的时候,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而用不着你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象他这样的人,你就是卖错都不该卖给他。当然,你如果实在要卖给他,将来可不要后悔啊!我是出于地邻关系为你好,才给你说这些的,完全没有其他意思。”说完就走了。 李抠门想张王氏的话也合自己的心意,只是不晓得她的意图是什么,即使是为我好,那她作为李继武的亲戚为啥要这样做呢?这一天李抠门满腹狐疑。 三天后,李继武见没有哪个员外来买李抠门的竹林,便又到他家,开门见山地说:“李家大哥,你这几天对我的意见考虑得如何?” 抠门:“我不同意卖。” 继武:“唉!究竟为啥?你总要说个原因嘛。” 抠门不高兴地:“你不要多说了,该卖时我晓得卖。至于原因嘛……,不卖总有不卖的原因。” 李继武见这情形,知道多说无益,干脆走了。 回家后,张作山和长子张启祥、二子张启中一起与李继武商量这事。听继武介绍了中人与他自己前后两次找李抠门的情况,张作山想了一阵说:“是不是因为我和他李抠门有点矛盾?” 继武:“我看还不只是为这个。” 张启祥把刚卷好的烟装进父亲的烟斗并帮他点燃后,又继续卷着:“究竟是为啥?” 继武:“现在还不清楚。” 张作山诧异地:“这就怪了,你是外地人,同他又没得矛盾。这其中究竟有啥原因呢?” 张启中架着二郎腿的脚不停地点着:“我看很简单。” 大家望着他:“咋简单?” 张启中眨了几下眼睛:“这卢沟到处都是竹林,不靠他李抠门一个人有,妹夫不给他买就行了。” 张作山:“你这是废话。刘、王两家的都买下了,抠门的夹在中间,不买咋成片呢?” 张启中想你李继武买不成我才高兴呢,但他口头却说:“竹林是李抠门的,他这个人太抠,既然妹夫好好的找他说他不卖。那就估住(强行)给他买下来,他也不敢把我们咋样。” 继武问:“咋估住法?” 启中:“把话给他说硬点。” 继武问:“咋硬法?” 启中又眨了眨眼,敲着桌子说:“就说我们是出钱给你买的,又不是给你抢的。你如果不卖,那么你的竹子哪天没得了,我们就不清楚。你这几百亩竹林,我不相信你一个人能把它看住。先把这些厉害给他说清楚,还愁他不卖?” 张作山从口中取出烟杆,发火了:“你在放屁!有这样给人家买东西的吗?你枉自是读过书的人,咋这样愚蠢呢?” 启中掏出自己的烟盒,从启祥的烟盒里找了一张较大的烟叶作包皮,慢慢卷着烟:“我就这主意,放不放屁我不管,该说的我都说了。主要看妹夫咋办?” 继武:“我不同意二哥的意见,你这是巧取豪夺的作法。我既不会巧取,也不愿豪夺,即使买不下来,我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威胁人家。这是不义之举!我主张公平买卖,绝不能强买强卖。大家想,蔡东家要不是看我为人以‘义’为先,他能给我一个造纸坊吗?所以我只能‘义’买。” 启中抠着脑袋说:“既然大家不同意我的意见,算我没说。不过我想……” 张作山:“快说嘛,别卖关子。” 张启中:“‘义买’!既然他都不‘仁’,你又谈什么‘义’呢?我想妹夫和知州大人、知县大人都熟悉,那就请他们出面说一句,哪个敢不卖呢?” 大家盯着李继武。 李继武非常反感地说:“我也不同意二哥这个说法。因为连这么一件小事都要去麻烦州、县官员解决,人家岂不以为我李继武太无能了吗?” 张启祥抽着烟一直在听他们说,张作山看着他问:“启祥,你的意见呢?” 启祥想了一阵才说:“我看妹夫是要买这竹林的;但我也不同意启中的说法。这样吧,还是我和妹夫一路再去找李抠门一下。” 继武说:“算啦,大哥和我一起去不一定能说好。” 张启祥:“那咋办呢?” 继武说:“我想找一个地方上的长辈同我一起去,看能不能解决问题?” 大家觉得继武的意见很对,就想起地方上姓李的族长李新高来。这李新高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翁,人们叫他“三叔公”。 第二天,继武和张启祥去了李新高家,张启祥介绍他们认识后,继武发现这三叔公鬚发皆白,年龄应在古稀之上,好在还耳聪目明。继武把买李抠门竹林的前后情况告诉了三叔公,接着说“三叔公,您老这么大年纪了,继武不好意思来打扰您,但我是真心想买抠门大哥的竹林,烦请三叔公费心说合一下。” 李新高的声音高亢:“贤侄,你咋碰上李抠门啊?嗯,这个人做事抠得很。不过,只要是我们家族的事我还得管。你既然真想买他的竹林,老夫可以出面找他说一声。”说着就拄起当地产的筇竹拐棍起身。 三叔公在继武的搀扶下经过两番爬坡下坎,上气不接下气的来到抠门家,用拐棍敲着门喊:“抠门,你在做啥?” 李抠门开门一看是地方上姓李的族长三叔公来了,不敢怠慢,赶快应承:“我在家做点家务,三叔公快请坐。”说着赶快为他搬凳子。 抠门见李继武同三叔公一起来到他家,其来意已很清楚,但他还是装着不晓得:“这么热的天,三叔公来找我有何事?” 李新高:“唉,老夫找你有啥事啊?就是这个贤侄诚心买你的那点竹林,你硬是不卖给人家。你想人家不建造纸坊,你的竹林再多,又能卖给哪个呢?嗯,你咋不朝远处想,只顾抠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咋发得了大财?嗯,人家建了纸坊,扩大纸业,给我们卢沟的人带来了很大的好处,你要支持人家嘛!” 抠门说:“三叔公说哪里话来?这么点小事,还惊动您老来跑一趟,让我不好意思。至于竹林问题,不是我不卖,而是还有些问题。” 李新高:“啥问题,无非是他老丈人张作山和你有点矛盾嘛,这些都是小事,不要抓住不放”。稍停,“你总不能连我这个族长的话都不听嘛!嗯!” 抠门:“我咋敢不听三叔公的话?但不卖给他与张作山无关。” 李新高用拐杖敲打着地:“那为啥?”两眼紧盯着抠门。 抠门回避着三叔公逼人的目光,为难地说:“唉!实在不好说。” 李继武:“大哥,我这个人很大度的,有啥话你尽管说。” 抠门看今天族长的架势好厉害,只好说实话:“你说你很大度,那为啥连你的亲戚都跑来叫我不卖给你呢?” 李新高:“这就怪了,还有亲戚跑来叫你不卖给他?他一个外地人,在这里哪有好多亲戚?你不要说瞎话,不然我的拐杖就不认人!你说,究竟是哪个亲戚来找你的?” 抠门说:“我不能说。” 三叔公发怒了:“你明明在说谎”!举起拐杖就要朝李抠门打去。 继武赶快拦住三叔公的拐杖,他见抠门的模样,想他不会说谎,就说“三叔公不要为难他了。我想大哥说的是事实。” 抠门感到委屈,听了继武这话,觉得他这人还是通情达理的,心里好受了些,“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嘛。” 继武委婉地说:“李大哥,有事好商量。我们把话挑明了:你可能与我岳父有点矛盾,也可能真有哪个亲戚来找过你。但是,李大哥,你要晓得,这买卖是我们两个做的,我们之间没得矛盾嘛。几天前你冒诈说‘平乐镇上有个什么员外要给你二两银子一亩的价’,那你为啥不卖给他呢?我说句实话,买卖要讲诚意,我给的价你认为卖得就卖,你如果实在觉得价低了不卖,我也不能强迫你。同样,我觉得你要的价太高了,我也不一定买,至于你要卖给哪个那是你的自由。再说你的竹林确实夹在刘、王两家中间,我应该连起来成片买,但你如果实在不卖我也只有另想办法”。他看一眼抠门的脸色:“买卖不成还人情在嘛!我们都是邻居,大家不把关系处僵,以后大哥需要我李继武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该帮的一定尽力帮。今天当着三叔公这个族长说过的话,永不反悔!李大哥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话。” 李抠门边听边想,听到李继武说“不一定买”时,在想他真的不买,那就糟了。他说“卖给哪个是你的自由”,是的,我是有自由,但这卢沟、范沟又有哪个买得起呢?虽然我的竹林在中间,但他李继武是个说不买就不买的人。三叔公说得好,把事想远点,以继武那豪爽的为人,今后有事找他,他是会帮忙的,整僵了大家都不好说。但又一想,谁不想多卖点钱呢:“兄弟,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了。我也不是把你岳父和我之间的事掺杂在里面,至于你亲戚说的话我也不完全相信。只是价格问题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继武想:你不愧是李抠门,确实会抠。他慢慢说:“大哥,不是我不考虑,这个价格刘、王两家都同意了,你叫我咋办?同样的竹林不可能有两个价嘛!” 三叔公高声说:“说了半天你还在扯价格问题,你这人硬是太抠了。嗯,贤侄说的话,老夫都听清楚了。你看人家多讲义气啊,他像‘下三烂’的人吗?你咋就不明白呢?人家刘、王两家不是傻瓜,同样的价他们都卖得,你咋就不卖呢?嗯,你再不卖,我就认为你在刁难贤侄了。” 继武说:“三叔公,让李大哥考虑一下。我不会逼着他表态的。” 李抠门觉得李继武的话语气虽然礼貌,但口气却很坚决。不过,凭心而论,同样的竹林应该同样的价。不该再拖泥带水的,于是咬一咬牙,“算了,就按兄弟你说的价格卖,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为这点小钱弄僵呢?” 双方请中人参加写好纸约,李继武终于把这一千亩竹林成片买下。 中人调侃道:“抠哥,你现在有几百两银子在手,该不会再那么抠了吧?” 抠门:“你们总是说我抠,难道我真是抠吗?请你想一想,如果不节俭,把这几百两银子浪费完又咋过日子呢?” 继武拍着中人的肩,笑着说:“哎,哥子,你还差我一顿手心头煎的鱼呢!” 中人红着脸:“是的,是的,可是我没有搞懂,你咋把李抠门整服的呢?” 继武神秘地说:“天机不可泄露。” 二人大笑。 这千亩竹林,经过李继武细心管护,竹子长势很好。 二 陶绍成因没有报蔡承宗的仇而成天闷闷不乐的。这聪明的管家看出了东家的心病,为了使东家高兴,便千方百计地想对付蔡承宗的计策。这天早上,他来到客厅,见了刚起床的绍成就说:“老爷,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找蔡承宗出气,昨晚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了。” 绍成一听能整蔡承宗,打着哈欠的他突然来了精神:“什么办法?” 管家说:“我想把蔡氏纸坊运纸的船给他整烂。” 绍成摆手说:“不行,不行,你看他的那帮山野蛮好难缠啊?他们能饶得过你吗?” 管家笑着说:“我这次的办法绝对不会让那帮山野蛮和我作对。” 绍成不耐烦了:“赶快说出你的办法。” 管家慢慢道出玄机:“老爷,上次我们是公开打他们的人,那帮山号子肯定要为他们的兄弟伙报仇;这次我们改变过策略不打他们的人,专门整烂他们的船。另外,上次是我亲自带上家丁去打人,一眼就被他们认出来了;这次我不出面了,乘他的船夫和装卸人员吃饭休息时,我们的家丁带上工具钻到水底,把他们的船板弄个小洞,让他们的船行到半路上,船灌满了水。岂不快哉?他蔡承宗再同官府有关系,但只要查不出哪个整的,又能把我其奈何哉?老爷认为如何?” “计策虽好,只是你这动静太小了,只能算是小动作,我需要的是报大仇才过瘾。”绍成不太满意。 三姨太接着说:“老爷,这动静虽小,但能骚扰得他蔡承宗很不安宁。只要能经常他骚扰他,同样能得到我们的目的嘛。” 陶老爷赞扬着他:“你真是我的好管家,能时时帮我着想。” 管家受宠若惊:“老爷言重了,上次蔡承宗的人当着你的面打我,所以他杂种自然就成了我们共同的仇家嘛。” 三姨太帮腔了:“管家经常为老爷出谋划策,这次老爷应该会好好奖赏人家才是啊!” 绍成正在兴头上:“好,就奖赏你十两银子。” 管家朝绍成拱手:“多谢老爷了!” 三姨太说:“哟,领了赏钱就不谢我了?” 管家朝她笑笑:“谢谢三姨太。” 这天,蔡家的船装好纸后,船夫吃了酒饭,唱着欢快的歌谣来开船,当船往东行到下坝乡的水域,他们发现船已灌进了很多水,赶快拿工具把水舀干净后,才晓得船底的木板被钻了洞,堆在下面的纸捆全被浸湿。 船夫们战战兢兢地把情况报告蔡承宗,他自然猜到会是谁干的坏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便声张。要求船工和装卸人员暗中加以注意。 李继武考虑造纸用的石灰量大,卢沟当地没有石灰,每次需用都要到邛州去买,而且请人背回造纸坊,确实增大了成本。他到邛州请烧石灰的师傅到卢沟考察山里的石头能不能烧石灰。考察的师傅在卢沟狮子桥一带通过挖掘观察后说:“卢沟有石灰岩,可以烧石灰,而且烧出的石灰保证象雪一样白,质量比邛州的河石烧灰还好”。 于是李继武同蔡承宗商量:“恩公,我最近请人在卢沟察看有没有烧石灰的石料?” 蔡承宗急忙问:“结果如何?” 继武:“师傅们说不但有,而且质量比邛州的河灰还好。” 蔡承宗兴奋了:“继武兄弟,要真是这样,不赶快建窑烧灰,还等什么呢?如果你的资金有困难,我可以资助你一把。在本地有了自己的灰窑后,大家用灰就不再到邛州去买,节省了大量的运灰成本。我们纸坊的利润还会增多。” 于是李继武就请师傅在狮子桥附近建起灰窑,采石烧灰。 石灰窑建成后,烧出的石灰果然质量很好。这灰除自己的纸坊使用外,还以成本价供应蔡东家的纸坊。从此,光石灰成本就比以前节省了一半。李继武安排长子李建强负责灰窑的经营,账房仍由张启中管理。 张启中发现最近来纸坊中揭纸的刘艳君,刚二十岁,生了一个娃娃才半岁多点,这女子长着鸭蛋脸型,樱桃小口,齿白唇红。她身材瘦小,削肩柳腰,全身胸部和臀部突出,肤色洁白而细腻。尽管她在纸坊干活,仍然不失一种青春少妇的妩媚。当她和你说话时,给你一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她在给娃娃喂奶时,经常把红色的大襟衣服解开三个纽扣,雪白的乳房全露出来。张启中那眨动的眼睛都绿了,边看边吞着口水,他只要晓得刘艳君的娃娃在吃奶,手中的事再忙都要过来看,这时他觉得其他女人的乳房逊色多了。当他捏着刘艳君那棉花团似的乳房,心跳便加快,连话都说不真了。 说来也怪,刘艳君是下坝场街上的人,当初家中无粮度日,父亲到山上来借粮,这个外号叫“赛武大”的高明山借了粮给他,他家当年无法还粮,父亲便把女儿艳君嫁给了赛武大。虽说是赛武大,其实比武大郎稍好一点,年近三十,是个孤儿。山里山外的人都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屎上,于是他们给艳君起了一个美丽的绰号“小金花”。起初,小金花还寻死觅活的反抗,但谁又能抗得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呢?她只能想这是女人的命,有啥办法呢?只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算了。殊不知他们相处一段时候,小金花发现赛武大很本分,每天就在李氏纸坊砍竹麻,做些体力活,每挣一分钱都如数拿回家,从不过问家里的事。她能自己当家作主,倒也是好事。同时,她用不准上床的办法逼着赛武大改掉了不洗澡、不洗脚的坏习惯。一年以后,她那颗骚动的心也就慢慢平静了。 张启中知道她的底细,便想方设法勾引人家。他先是多给赛武大算工钱,这赛武大回家交钱时,小金花问他:“这个月的工钱咋比往月多呢?” 赛武大抠着脑袋,慢腔慢调地说:“我不晓得。” 小金花何等聪明,顿时心领神会,晓得这张启中对自己有意,在给自己男人多算钱。白天在纸坊喂奶,张启中来摸她的乳房时,她便暗递秋波。张启中会意,两人眉来眼去,约到一处隐蔽的地方:“艳君妹,我每天晚上做梦都同你在一起。你看我们能不能鱼水之欢?” 小金花红着脸说:“张大哥,说句不怕你笑的话,我也做梦都在想你,可有啥办法呢?唉!那丑汉每天晚上都要折磨我,有时真恶心。” 张启中非常激动:“那我今天晚上就到你家来,你看可以吗?” 小金花满脸笑容:“来嘛,丑汉在家咋办?” 张启中很有把握:“这个问题我来解决!” 他私下安排赛武大到纸坊守夜,与小金花约好。当晚二更时分,他从自家翻过一座山坡跑到高家,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小金花起床打开房间门。张启中刚一进屋,没等她关门,就抱着她亲嘴,并在她身上乱摸。小金花悄声说“不要慌,等我把门关好。” 刚关好门,张启中立即把小金花抱到床上,赶快脱掉自己的衣裤,上前扯开小金花的衣服。小金花耳语:“不准给你的婆娘说啊。” 张启中抖动着声音:“不会的”。迫不急待地顺势把小金花按倒在床……第一次“云雨”过后,他发现这少妇风情万种,胜自己的妻子十倍有余。他压在这女人身上,感到柔若无物。他的嘴一直紧贴在小金花的胸部上,双手紧紧搂着她不丢,尽情地享受这销魂时刻,也不枉生为男人一回。 女人虽不计较男人的容貌,但从内心说赛武大确实太丑,房事之中小金花咋能兴奋?她第一次接触这三十多岁,身材魁梧,且有床第经验的张启中,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男人。她与这男人狂欢时,那股浪劲自不消说。在经历了一阵欲仙欲死过后,享受到师爷的一番温存,便浪笑着说:“你当真比丑汉能干!” 张启中得意地说:“那还用说吗”?他眨了几下眼睛:“不过……” “不过什么?”小金花睁大眼睛盯着他。张启中叹了一口气:“唉!好地基,庙子占;好婆娘,龟子占。这赛武大还真有这份艳福啊!嘿嘿,听我为你念首诗。” 小金花惊奇地:“你还会写诗?” 张启中夸夸其谈:“是啊,我是文人嘛,你不晓得啊?”他清了清嗓子,富有表情地:“你听好啊。‘山上一朵小金花,而今当了娃娃的妈。那细长的身段、漂亮的脸蛋,引多少男人围着你转。你的肌肤象凝脂,你的声音象莺燕。武大房中好快活,偷个野妻共枕眠。” 小金花笑着:“你这叫啥诗啊?酸不溜啾的。‘野妻’、‘野妻’的,好难听,不如说‘野鸡’算了!” “你就是‘野妻’嘛,说你是‘野鸡’也不错。”张启中摇晃着脑袋说。 小金花噘着嘴,用拳头敲着他的肩:“你再说‘野鸡’我就不客气了!” “这是你自己说的嘛。好、好、好,既然你不喜欢,就不说‘野鸡’了,叫娘子好吗?”启中同她调侃着。 她忽然说:“哎,如果你妹夫晓得我们两个的事咋办?” 张启中不屑一顾:“嗨,你放心,我是他的舅老倌,他敢管我的事吗?” 他们二人一直嬉戏到天亮。从此,张启中一有机会就同小金花苟合。 由于纸坊的利润比过去好,这时的李继武俨然是个东家了。给他谈生意的人和各路朋友经常找他,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住在岳父母家,对于接待各类客人都有失身价;加上蔡东家的二千金许配给长子建强,不可能再在岳父母家娶儿媳吧。因此,他必须要修建自己的房子了。 他请风水先生帮助选择了“花楸园”对面山上的一块地。风水先生:“东家,这里左面可从下坝乡的范沟进来,右面翻山过去就和卢沟狮子桥相通。” 继武很满意这地方,这里离蔡承宗的房子较远,避免发生矛盾。因为他觉得“人们都是以利害得失来调整敌友关系的,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说不定哪天我和蔡东家发生矛盾也难说,保持适当的距离对大家都有好处。 “这里哪处为好呢”?李继武问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在地上把罗盘放平,四面八方的仔细观察后,指着对面的山腰:“东家,你看那地方象不象‘佛爷晒肚’”? 继武仔细观察后说“象!这里坐西向东,依山向谷。” 风水先生又说:“东家再看:这‘东苍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全都齐了。有诗为证:‘佛爷晒肚有谁知,面对星峰似直椎。仙居福地立豪宅,富贵名扬四海声。’” 继武顺着阴阳先生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不凡:“先生,难为你帮我选到这么好的风水宅基。好,我的房子就修在这里”。 风水先生帮他择定动土奠基的黄道吉日,他付了谢礼。 李继武同岳父张作山商量,“岳父,这次阴阳帮我选了一个佛爷晒肚的风水宅基,您老帮我看一下,这房子该咋修好呢?” 张作山说:“我的意见是,既然这么好的风水,要修就把房子修大点。” 继武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要多花些资金。” 张作山:“多花点资金不要紧。把修建方案定下来后,慢慢修嘛。” 这天下午,蔡承宗来到继武的纸坊,继武招呼他入座,泡好茶后。承宗问他:“听说你最近准备修房吗?” 继武诚恳地回答:“是的,恩公知道继武现在连居住的地方都没得,一家大小全住在老丈屋头,生活很不方便。” 承宗喝了口茶:“唉!通过这么多年的煎熬,你也该有自己的房子了。” “我的宅基选在花楸园对面山上,还不知这房子该咋修,正想请教恩公。” 承宗:“你先把木头砍来堆好,让它干尽水份。我到成都时请人帮你设计图案。哎,你是照‘川西民居’的方案修呢,还是照‘湖广建筑’的风格修?” 继武想了一想:“我们都在这里生活这么多年了,‘川西民居’的四合院建筑还是很好看。我就照‘川西民居’的方案修。” “准备修多大呢?” 继武为难地:“地基倒是很宽,可以修一百多间。但我哪来那么多钱修这么多房子啊?” 承宗:“图案设计大点,你可以先修几十间,以后有条件再慢慢修嘛。” “我也正是这个意思。那就有劳恩公费心了。”继武客气地说。 承宗站起来往门口走:“谢什么嘛?我们都是亲家了,不要老是那么客气。” 一个月后,蔡承宗到成都时,请房屋建筑师来为李继武按川西民居风格设计了一百五十间房屋的修建图案。 在这期间,李继武又在狮子桥修建一个造纸坊。并将这个新建的纸坊交给长子李建强经营,安排第三个舅子帮建强照管。要三子李建林掌管石灰窑,目的是为了历练建强和建林兄弟。 继武边请人伐木,边请人平整宅基。 在石工和乡亲们帮助李继武轰轰烈烈平整宅基地的时候,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跑到工地上高喊:“喂,哪个喊你们在这里打宅基啊?” 第五章 一 一石工说:“这是李东家的宅基,我们帮他平整的。” 老者:“哪个说是他的?这方地明明是我家的,你们凭啥说是他的?” 乡亲们说:“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管为李东家做活。” “我不管他‘东家西家’,在没有说好之前,一律不准动”!老者边说边坐在大家干活的地方阻拦。 乡亲们劝说,他就是不听,高声吼着:“今天我来就是要你们把我整死的,你们有胆子的就拿锄头朝我身上挖嘛!”他咳嗽一阵后,蛮不讲理地睡在地下。 大家无奈,只好赶快去找东家。继武到自己的宅基工地上一看,这老者姓王,是当地有名的“老神仙”。平时为人比较狡诈。 他赶快上前赔话:“老人家,您晓得我是外地人,在这里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这么多年连房子窝窝都没得,一直住在老丈屋头。现在准备修间房子,找个落脚之地,请您高抬贵手。” 老神仙听了这话,心软了下来,但他还是指着继武说“你没有房子住咋不到别处去修?你明明晓得这里是‘佛爷晒肚’的风水,偏偏选到这个地方。你晓得这是哪个的地吗?” “实话告诉老人家,我确实不知道。” “你不知道嘛,我来给你说,这是我们王家祖祖辈辈的地方,你连招呼都不打,就要在这里动工修房,是何道理?”话语中充满着指责的口气。 李继武诚恳地:“继武年轻,做事欠妥。有不当之处,请老人家原谅!”稍停,他说:“既然这是您老人家的地方,看需要多少钱才卖?” 老神仙摇晃着脑袋:“这‘佛爷晒肚’的风水,我是不卖的”。他摇了两下头,无奈地说:“不过看你李继武在地方上为人还不错,我可以卖给你,但少于一百两银子不得卖!”他咳嗽一阵,满脸通红,喘了几口气:“算啦,你我是亲戚。我的姪女就嫁给你的舅子张启中。要不是她来给我说,我还不晓得你已经找风水先生看过了,要在这里修房子。大家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我既是亲戚,那就只收你八十两银子。如何?” 李继武想上次买李抠门的竹林时,人家说自己的亲戚在从中作梗,这次既然也有亲戚设难,何必为二十两银子讨价还价:“老人家,您既然说这地方要值一百两银子,那我就给您一百两吧。我们写个纸约,大家以后相安无事。” 老神仙想当初花五两银子买的地现在卖了一百两,高兴得合不拢嘴:“哈哈,这才像个大东家!”他觉得象在做梦,突然回头:“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咋不是真的呢?我还要求写纸约呢!”李继武肯定地说。 “我要八十两,你为啥就给一百两?”老神仙心中疑惑。 李继武告诉他:“我看您真心想卖,我也真心要买。大家都有诚意,何必斤斤计较?” 他们找人写了纸约,双方签字为凭。李继武付了老神仙一百两银子,石工和乡亲们继续平整宅基。 原来是风水先生为李继武看好宅基后,继武在家同岳父张作山商量时谈到这个宅基地的风水是“佛爷晒肚”,决定将房子修在那里。谁知张王氏在室外听见他们翁婿谈话,当晚把这一消息告诉张启中:“李继武今天给你爹说,他在花楸园找了一块什么‘晒肚’的风水宝地修房子。” 张启中想了一阵说,“是不是‘佛爷晒肚’啊?” 他妻子说:“好象是吧。” 张启中:“如果真是‘佛爷晒肚’,那就是好风水啊,只要在上面修了房子,他们家以后就要发富发贵。” 妻子听了这话,心想这李继武已经很有钱了,如果以后再大富大贵,那不是肥得流油吗?凭啥就该他发富,我们为啥要受穷?大家虽然是郎舅弟兄,今后就只能靠帮他过日子,这还公平吗?于是产生了百猫挠心的感觉。上次他买抠门竹林的事没有阻挡下来,这次我一定要阻挡他在这块佛爷晒肚的风水宝地上修房。于是悄悄跑去找叔父老神仙,希望他出面阻挡。老神仙到了工地后,她仍然等在叔父家听回音。当她听说李继武花一百两银子处理好这件事后,数落起老神仙来:“你好没有看过银子吗?” “咋啦?”老神仙不解地问。 张王氏道出来意:“我是要你去把他撵开,不让他占那块地基。没想到,他拿点银子就把你的眼睛蒙住了。” 老神仙鄙夷地:“我要银子有啥不对,这与你有啥相干?你们还是亲戚,哼!没想到你的心眼这么狭窄!” “哪个心眼狭窄?你给别人修房我都同意,给李继武修我就有气。” “你气啥呢?我明给你说,地是我的,我就是要给李继武修,哪个又敢把我咋啦?” 启中妻子拼命地骂:“你几十岁的人了,还见钱眼开,见到银子眼睛就亮!” 老神仙也不客气:“你不想钱,为啥连自己的亲戚有了钱都那么仇恨呢?你有本事咋不自己去撵人家呢?只晓得在我面前逞能。我早知你是这样我还不去呢,我把这块地送给他修都与你无关!” 张王氏气鼓鼓地回家同启中商量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阻拦,张启中说“人家两方把纸约都写了,你咋阻挡”?妻子耿耿于怀。 这李继武的女儿李小姝已经长到十八岁,正是出阁的年华。地方上有人把他介绍给刘先文的长子刘贵华。女方父母认为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姻,当时就满口答应。刘贵华的母亲觉得李家虽有两个造纸坊,要配刘家这样的种茶大户和绸缎商还要欠点火候,但李继武很有才能,他家的造纸坊还会扩大,加之小姝长得眉清目秀的,作自己的儿媳妇完全般配,也非常高兴地同意了这门婚事。但刘先文却不答应,问他为啥他又不说。 原来这刘先文想的是陶绍成既然要找蔡承宗和李继武报仇,他总有一天会寻找机会发作的。我自己向绍成保证过中立态度,如果我们成了儿女亲家,将来陶绍成收拾蔡、李二人时,我不可能不帮他们。但这样势必与陶绍成为敌,姓陶的就会把矛头对准我的绸缎铺。他如果欺侮我,凭我现在这点实力,还不能和他抗衡。再说陶绍成这个人的心胸非常狭窄,只要他晓得我和李继武结成儿女亲家,便必然找岔子整我,我在镇上咋做生意啊?想来想去,还是不敢同意这门亲事,继续保持中立为好。 当张启芬得知刘先文不同意刘、李两家结亲的消息后,就和李继武在家中摆谈。李继武说:“他刘先文究竟看的什么?是我们小姝配不上贵华呢,还是我们的家底不如他刘家?即便我们的家务不如他,就是讨口要饭,我们也不会给他借钱借米!” 启芬说:“他刘家实在不答应也就算了,我们小姝不愁嫁不到人。” 继武:“是嘛,我看他刘家除了有钱也没啥了不起的。” “但贵华他娘又说,等段时候再看,我看她是不是想说动刘先文啊”?张启芬又把这一消息告诉了继武。 继武生气地说:“说动啥啊?不要相信她这些话,她这明明是脚踩两只船。我看算啦,天底下又不只他刘家有儿子,好男儿有的是。我李继武的女儿不需要哪个去劝说才嫁人,这样把人都说矮了。” 说来也怪,李家和刘家相隔很近,当李继武和刘先文赌气的时候,不准李小姝与刘贵华来往。谁知,贵华在李家门外一喊,小姝就乖乖地同他一起跑出去了,张启芬吼都吼不住,只好告诉李继武。当父亲的警告着小姝:“你再给刘贵华一起耍,我就打断你的脚杆!” 小姝不理解地说:“耍一下有啥嘛?我们两家隔得这样近,难道连一路耍你都要管吗?” 接连吼了几次,他们仍然不听,继武夫妇也懒得管了,只好由他们去吧。启芬和贵华的娘摆起这事,两人都说,“成与不成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边刘贵华与李小姝的婚事还让两家大人赌气发愁时,李继武的第三子李建林又同刘先文的女儿好上了,要求李家找人说媒。刘先文只有一儿一女两个娃娃,都想与李继武家的儿女们结上亲。 李继武考虑李小姝与刘贵华的亲事刘先文都不同意,那么这次姓刘的肯定不会同意这桩亲事。我李家找人提亲,万一遭刘先文拒绝,那我的面子往哪里搁呢?只好按兵不动,先看一看再说。 原来陶绍成请刘先文吃饭后,由于先文不与绍成为伍,正让他闷闷不乐。管家说:“老爷,您不要发愁,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老爷之意如何?” 绍成不高兴地说:“你能有啥好主意啊?” 管家说:“我打听到刘家有个女儿,人也长得漂亮,恰巧老爷最小的公子二十岁了还没有成亲,老爷可以托人到刘家提亲。” 陶绍成:我们去提亲人家能同意吗? 管家以开导的口气说:“老爷,自古来一升米对一升米的亲,一碗米对一碗米的亲,这就叫门当户对。他刘家现在成了大户,我陶家难道不是大户吗?哪个不想成个门当户对的亲,难道他的女儿要嫁给一个讨口子不成?凭我陶家的家业,没有哪个女家不垂涎三尺的?” 绍成边听边兴奋了:“成了亲又能如何?” 聪明的管家说:“他刘先文不是不愿意与您联手吗?我想只要陶、刘两家结成儿女亲家,还怕他刘先文不和老爷联手收拾蔡承宗和李继武吗?即使他一万个不愿意,人家也必然认为他是我们的盟友,只有这样,我们才结成真正的结盟。老爷以为如何呢?” 陶绍成高兴地说:“此计甚好!你应该受到奖赏。” 管家的两眼笑成一条缝:“老爷真是雪中送炭,我这两天把钱输给了三姨太,手中有点紧。” 陶绍成用烟杆在管家头上敲了一下:“你这家伙没有其他本事,就是嘴甜”。叫账房赏了他五两银子,便托人到刘家说媒。 谁知刘先文是何等聪明的人,他了解陶绍成的为人,不愿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只好婉言谢绝了这桩婚事。令他讨气的是,这李建林究竟咋搞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同女儿搅在一起;女儿也非常满意,天天吵着闹着要李家找人提亲。如果由着他们,就等于公开拒绝了陶家,这不是惹火烧身吗?连儿子与李小姝的事都还僵在那里,我该咋办嘛? 说实话,李小姝这姑娘作自己的儿媳和建林这娃娃当自己的女婿,都是很优秀的,与李继武结成双重亲家,并不是坏事。问题是我夹在陶家和蔡、李二人中间,既不敢得罪陶绍成,也不愿得罪蔡承宗和李继武。作为一个父亲,哪有不疼爱儿女的?然而,自己身为一个大户,连儿女的婚姻大事都不能作主,说出去岂不成为笑话!他再三分析,这时和蔡、李二人联手,给陶家翻脸算啦,但两边的实力只能当陶家的一半。思前想后,惟独只能稳住陶绍成,等我和蔡、李二人的实力雄厚起来,大家共同对抗陶家。但儿女们能等吗?叫我这当父亲的好生为难啊? 在木材堆放时,继武到邛州请了一名石工师傅监工,用条石垒砌地基,犬牙交错,层叠坚固。等到木材干了,他请邛州一个深通“鲁班”建造术的木匠师傅任总监,由平乐的一个老木工掌脉,带当地的八十个木匠、雕工按图修建,继武常来观看工程进展,他每来一次都要给工匠们加餐。两年多后,房架已做完。在上梁时,出现了一件罕见的事,两个木工在房架上各抬着大梁的一头准备卯眼斗榫,突然,一个木工高喊:“总监师傅,这梁不够长咋办?” 总监师傅在下面回答:“有啥问的?不够长就拉嘛。” 木工不敢相信:“您不要骗我们啊,木头咋拉得长呢?” 总监说:“谁骗你们呢?你只要拉三下就行了,我保证梁木够长。” 这两个木工按照师傅所说,各抱住梁木的一头往各自方向用力拉三下,梁木果然增长了,放在房架的榫头上,不差分毫。 参加上梁的两百多人目睹这一场面,顿时目瞪口呆。大家议论着:“好奇怪啊,木头咋能拉长呢?” 有人说:“今晚有神仙相助李东家修房啊,不然那么大根梁木咋拉得长?” 还有人说得更玄:“我刚才亲眼看见一个白发老头用他手中的拐棍在梁木上轻轻点了一下,这梁木就够长了。” 一个青年人说:“是的,我也看见那个老头拿根长烟杆点了一下梁木,随着一阵清风就飘走了。” 人们想不管老头是用长烟杆还是拐棍点的梁木,总之让梁木增长了,就不简单。 李继武前后用了四年时间,精心修起一座很大的四合院。 这座四合院是单檐悬山式建筑,亭台楼阁、轩廊香榭,共六十三间房屋,全是黑漆鎏金。正房比两边箱房高出很多。当中一个八丈宽的正方形大天井,中央摆着一个太平缸,里面堆砌着造型很美的石山。天井两边箱房的走廊近一丈宽,整个建筑总面积达五亩多地。大院的修建极其讲究,正房上精细的雕梁画栋,典雅精致。整个房子全是木质结构,花窗槅门。柱子是一人合围的楠木,磉墩是上圆下方,象征“天圆地方”。整个房子和天井全用两尺见方的石板铺成,光天井中就铺了八百三十八个石板。天井左前方是龙门,龙门上的悬柱、垂花古色古香,两个翘角,仰视天空。此房靠山向水,高大雄伟,非常壮观。名曰“李家大院”。 李家大院修建完毕,继武准备找人择日迁居和为长子建强举行婚礼,突然传来蔡承宗去世的消息。 二 一天上午,艳阳高照。中午时分,一阵猛烈的山风吹过,天空乌云密布,滂沱大雨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长空,“哗嚓”!一声惊雷地动山摇,让人产生天崩地裂的感觉。半个时辰后,突然传来亲家蔡承宗去世的消息。这消息让李继武震惊,蔡承宗中年早逝,丢下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咋能撑得住那么大的蔡氏纸业?蔡东家对自己恩深似海!又是建强的岳父,自己今后应当肩负起帮助蔡大宗的重任。 李继武冒雨奔跑到蔡家为蔡承宗操办丧事,刚到蔡氏纸坊外面,发现一个约五尺见方的大石压在蔡承宗的身上,他已气绝身亡。造纸坊的几个人傻乎乎地站在周围,继武呼天喊地的大哭:“亲家啊,亲家,惊闻噩耗,亲家身亡。日月无光,痛断肝肠!蔡东家,我的亲家,我的恩公,您为何就这样走了?我这段时间忙于修房,很少过来陪您。您对我的大恩大德,我还来不及报答,连感谢话都没有说上一句,您就这样匆忙的走了!我今生今世咋对得起您啊”?稍停,他哭问周围的人:“这是咋回事”? 一个年龄大的人告诉他:“今天上午因为天晴,我们正在晒纸。中午时分,突然一场瓢泼大雨,我们大家赶快出来收纸,打过一个大雷后,山上垮下一个大石头,正要打在这个弟兄身上”,他指着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蔡东家赶快上前,一把推开这个兄弟,”他心情沉痛地:“蔡东家他、他被这个大石头砸住……去世了。夫人和二位小姐当场哭昏过去,被我们扶回家了”。 李继武见被蔡承宗救起的这个弟兄呆呆地蹲在地下。 有人指着他说:“你不晓得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让上天惩罚你,而蔡东家却替你顶了罪!” 这个弟兄颤抖着说:“我没有做过得罪天老爷的事啊,大家不要冤枉我。” “你不知悔罪,还说我们冤枉你!蔡东家为了救你把命都搭上了,这难道是假的吗?”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他。 继武劝大家:“蔡东家都已舍命救了他,大家就不要再埋怨了。如果再出什么事,不就辜负了蔡东家救他的心意吗?”稍停一会,他说“大家还是赶快为蔡东家办理后事吧。” 造纸坊的弟兄们在继武带领下用担架把蔡承宗的遗体抬回蔡家清洗。他接着恸哭:“蔡亲家,您牺牲了自己,保护了别人,现在这位弟兄已幸免于难”。 这位被拯救的弟兄跪在承宗的遗体前痛哭不止:“恩公,我今天的命是您给的,我没有死,您却走了”,他的双手拍打着双腿:“您是为我走的啊”!他猛烈用头碰地:“为啥是您走了,本该是我呀?您救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儿子儿孙也不会忘”!他的额头磕出了血,被其他人扶起。 王丽琼和两女儿已哭成泪人一般,在其他人大哭的同时,丽琼痛哭起来:“老爷,你前几天只说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我们还不晓得是咋回事,你就舍得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走了,你这未成年的大宗将来咋办啊”?两个女儿也喊着爹爹大哭。全家上下一片哭声。 继武抹了抹眼泪,接着哭诉:“恩公,您我是亲家,我们还没来得及把儿女的婚事办好,您就走了。将来,亲家母和大宗的事就由我照顾,您不要挂念,安心的走吧!” 李继武把这一消息上报官府。成都府官知悉后,指派邛州知州带邛崃知县和平乐镇的里长等人前来吊唁。并且层报上司表彰蔡承宗舍己救人的高尚行为,追认他为烈士。 他购买上好的花板,盛殓蔡承宗,在蔡家停灵七天,请和尚为蔡承宗超度亡灵,被承宗拯救的小伙子日夜守灵。 出殡的前一天晚上为“大夜”,灵堂内挂满了挽联:“魂驾已随云影杳,鹃声犹带月光寒”。“桃花流水英魂去,明月清风何处寻”。屋子里挤满了披麻戴孝的人,他们跪在灵柩前:王丽琼带着两个女儿、大宗及那位被拯救的造纸弟兄跪在第一排,李继武全家和王丽琼的父母跪在第二排,其他乡亲跪在后面。听道士先生诵读李继武以蔡大宗名义写的祭文: “幼子蔡大宗全家及亲友与各位乡亲,特备香烛纸码,鲜果异馔:以飨亡灵,虔祭我父蔡承宗仙逝!呜呼哀哉,我父承宗,生逢乱世。顺治初年,从湖南祖籍迁往四川邛州,在成都知府和邛州知州的扶持下,在卢沟修建纸坊,振兴纸业。一生光明磊落,多行善举,接济穷苦。康熙五年六月二十日,我父在大山崩于前毫无惧色,搭救造纸弟兄不幸去世,享年四十九岁。父亲逝世,肝断流连。抚膺呼号,风木凄然。思我父亲,勤劳一生;想我父亲,仁义布施;念我父亲,高风亮节;我父身亡,重于泰山”!这时,王丽琼全家和李继武等所有乡亲全都大哭不止。道士稍停,继续诵读:“呜呼!痛哉父亲,中年早逝!惜哉父亲,匆匆而逝!呜呼哀哉!父亲灵魂,当乘仙鹤西归。从此后,冥海永别,袞草竿竿。世事茫茫,怆恨绵绵。您的未竞之业,当由我辈承担!伏惟尚飨。”整个灵堂哭声震天。 出殡当天,被拯救的小伙子背起蔡大宗端灵,旗幡飘飘,牺牲玉帛,纸钱满地,悲壮的唢呐声和着人们哀恸的哭声。整个卢沟人和邛州等地的乡绅、纸商排成长长的队伍,默默地为蔡承宗送行。将他与前妻合葬一处。 办完蔡承宗的丧事后,继武找到王丽琼,在进行一番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为重的劝说后,“亲家母,我当初逃难至此,隐姓埋名,在蔡氏纸坊卖苦力,以为生计。是恩公收留了我,并且资助我建起一个纸坊,我才得有今天。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今亲家不幸离世,少东家尚不能管事。蔡家有难,我当鼎力相助。我想暂时为你们代管蔡氏纸业,使其得以延续。等将来少东家长大后,由他接管。不知亲家母之意如何?”王丽琼不知说什么好,继武跪地,拱手朝天:“我李继武之心,唯天可表。如有二心,将天打雷辟”!王丽琼赶快将他扶起。 这王丽琼一个女人家,常年在家照看三个孩子,脚不出户,无力挑起这千斤重担。当即同意了李继武的意见,“只要李东家不嫌弃我们孤儿寡母,好心帮助蔡家,我们已感激不尽。我们蔡家将永远不忘李亲家对我们的恩情!” 李继武便派建强帮助管理“蔡氏纸坊”,而把自己所建的第二个纸坊交给建林管理。 第六章 一 李建强管理自己岳父的纸坊非常认真,天天住在纸坊中帮着继岳母负责纸的质地。 这蔡二千金很疼爱比自己大两岁的未婚夫,常常跑来嘘寒问暖,一声声“建强哥”喊得非常甜。她的发髻上经常戴着几朵山花,那柔软的身姿天天在建强面前晃动,让人心猿意马。她每天早上都要给建强端荷包蛋,晚上陪着他熬夜。 大热天,建强到卢沟深谷处去游泳,二千金也跟着去。建强脱衣服时,她害羞地捂着眼睛把脸转过去,在听见“扑通”、“扑通”的声音后,她才转过脸来,看见建强像只雄鹅一样,两肩浮绿水,双脚拨青波。他游了一圈后,停下来站在水中浇水洗着身上。她在岸上欣赏着建强那一块块鼓起的肌肉,建强突然叫她下河同泳。她怕水,他偏用水浇她,经不住他的一再挑逗,她也脱下外衣下河来到浅水处。建强看着她雪白的肌肤,用手搔她的腋窝。她被搔得“嘿嘿嘿……”地笑着朝岸上跑,在岸上她捂着脸哭着说:“你欺负人,你不是好强哥!这样搔痒人家,人家再也不跟你洗澡了。” 建强上前去拉她,并陪着笑:“建强哥再也不敢搔蔡家二小姐的痒了,快下水来我教你游泳。” 她破涕为笑:“你有本事敢再欺负我,我就要告你的状了。” 建强把她搀扶到水中,托着她的下巴,她全身卧在水面上,双手抱水,双脚打着水面,“扑通”、“扑通”地慢慢学游。他们在水中尽情地游着,为我们描绘着一幅“鸳鸯戏水”的优美画图! 上岸时,建强从河里抓起一条鲢鱼,剖好后加上盐和辣椒、花椒装在竹筒里封好筒口,在竹筒上糊好一层稀泥,放在火中烧烤。一会儿,拿出烧好的鲢鱼,还有竹筒煮的饭,奇香无比。他们边吃边喊,建强以他那粗犷的男中音喊着“喔嗬嗬……”,蔡二千金也以她的女高音跟着吼“喔嗬嗬……”这声音在山谷深处回荡着,多么令人欢快啊! 吃完饭后,温暖的阳光照耀着他们,建强在河边的草坪上躺下,双手枕着头说:“二小姐,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好梦?” “快说给我听一下嘛”。蔡二千金蹲在他侧面睁大眼睛盯着他说。 建强现编现撰:“我梦见一天早晨,有一个高高的个子、满头黑发的姑娘同我亲亲热热地到平乐镇去赶场,她在首饰店里看来看去,花了半天时间才选好一个首饰。我正要掏钱给她买时,忽听一个姑娘用她那调皮的声音喊道:‘你们买东西咋不喊我呢’?我回头一看,啊哟!这姑娘长着苗条的身材,白皙而细腻的皮肤,瓜子脸,丹凤眼,是一个美人胚子,原来她是和我一起赶场的姑娘的妹妹。我在心里惊叹:‘原以为姐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人了,没想到世间上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除了天仙哪个敢和她比啊!’” 二小姐在心中悄悄把自己同建强的梦中人作比较。建强见她走神了,拍拍她的手,笑着问:“哎,你在想啥?” 她猛然回过神来,红着脸说:“你说嘛,我在听。” 建强继续编撰:“姐姐说道:‘死丫头,跑来做啥’?这妹妹做了个鬼脸:‘难怪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你们的人影,原来你们两个背着我悄悄跑来买东西’!我想既然能同她们姐妹俩认识,也是我们前世的缘份,我就给她们每人买了一个漂亮的首饰。从此后,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耍。几个月功夫,我就喜欢上她们姐妹俩,她们也喜欢我了。” 二千金认真地问道:“那你更喜欢哪个呢?” 建强叹息着说:“哎呀,妹妹虽然漂亮,但她就是有点娇气,见什么就想买什么,还经常在我面前撒娇,动不动就要告我的刁状。不像她姐姐那样贤惠,那样招人喜欢。” 二小姐笑着问:“哼哼,你不是在睁起眼睛说梦话吗”?她一把抓住建强的头发,轻轻扯着:“你这家伙!在骂谁呢?哪个姐妹俩都喜欢你啊?哪个又同你亲亲热热了?赶快做你的美梦去吧!” 建强笑着叫道:“哎哟,好痛啊!不要扯了嘛,哪个狗哄你,我确实是做的梦。又不是说的蔡家二千金嘛!” “我没有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还学会转弯抹角的骂人了”!她说着用拳头在建强背上打了几个。 他告饶般地:“我的好小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们嬉戏的身影倒映在卢沟那碧绿的水底里。 随着他们的接触越来越频繁,二人的感情得以升华。由于蔡二千金为父守孝,所以推迟了婚期。 李继武有空也常到蔡氏纸坊察看。有一天,张启芬在家笑着说,“你父子俩天天都在蔡氏纸坊,也不怕人家笑话你们。亲家母现在守寡,干脆我找人把她说给你作‘二房’算了。” “你这是什么话?蔡东家是我的‘恩公’,我难道帮她管理一下都不行吗?何况她还是建强的继岳母,你吃的哪门子醋啊”?继武非常生气。 见丈夫真的火了,张启芬笑着说“嘿嘿,我开个玩笑都不行吗?” “什么玩笑象你这样开的?以后少说这些废话!” 启芬笑着说:“你看你都快四十的人了,除了眼角有两条浅浅的鱼尾纹外,其他就啥都没变,还和年轻时差不多。如今我已满脸皱纹,不像你才认得我的样子了,走出去人家会说我配不上你这个东家了。”言语中含有几丝悲哀。 继武想也是啊,家中所有粗重杂活全都是她一人干的,确实也劳累了她,自己没有操过一点心,便欠疚地说:“啥老了,你老了我不也老了吗?你看我的胡子都多长了!大家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咋能和当年相比啊”?他仔细看了启芬:“其实,你的眼角才有几条浅浅的细纹,脸上还和以前一样好看”。他见启芬笑了起来“不过,说句良心话,夫人,你自从嫁给我以来,确实够苦的了,我欠你不少。你给我生了四个儿女,又要把他们带大,天天家务缠身,真是够累的了。我呢,既要管理造纸坊,又要修建房屋,没有时间陪你,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 启芬想你有胡子才好看呢,于是高兴地说:“我哪敢对你有意见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满足了。其实我清楚,为了这个家,你都累成啥样了,我也忙得来没有陪好你。” 继武觉得这些年对她的亲热确实少了,笑着说:“好,只要夫人能理解我就好!等有了空闲,我一定好好陪夫人到邛州去玩它几天,弥补一下我这些年来的不足。” 张启芬笑着说:“哪个要你弥补啊?你只要一心一意把这个家搞好就对了。我也没有想那么多!” 也真是啊,“寡妇门前是非多”,继武也懂这个说法。现在尽管可以向张启芬解释,但如果说的人多了,你去向谁解释呢?从此,凡是涉及蔡氏纸坊的事,李继武一般都叫建强来说一下就行了,再也没经常过去。至于王丽琼有没有其他想法,他就顾不了那么多。 二 天,在平乐纸市的蔡家水码头上,李继武派的纸工正扛纸装船,陶家的管家忽然带上一、二十个家丁来了,他们个个手提马刀和棍棒,像要和谁拼命似的。管家神气地喊:“李氏纸坊装船的人听着,从今天起,你们不准再在我家码头上装船了,你们的船也不得再停靠在这个码头上。识相的快点滚!” 船夫和装卸工们问:“你家哪来的码头,还不是狗仗人势!” 管家说:“你不管我哪来的码头,我是传我家老爷的话,其他的我就不晓得了。” 装卸工们冷笑道:“哼,你家老爷!难道你们就忘了那年的事了吗?” 陶绍成多年来没有出成恶气,也没有争回这水码头,一直对蔡承宗耿耿于怀。虽然管家曾对蔡、李二人使过多种花招,搞过几次小动作,但不解恨,心中气闷得很。他多次想报大仇,但想蔡承宗同知州大人有些交往,还是轻易不敢惹他。 前几天管家忽然告诉绍成:“老爷,你晓得吗?在您外出这段时间,蔡承宗已经死了。” 绍成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真的吗,他是咋死的?”他抓住管家的肩膀问。 管家说:“听说他为救一个纸工,被山上垮下的一个大石砸死的。” 陶绍成顿时跳了起来:“活该!我嫌他死迟了。” 他想:真是天助我也!你姓蔡的再厉害现在也不能说话了,李继武就没有了靠山,你一个外地人,在平乐没有什么根基,我不相信你还能掀起什么浪子。现在不是你来欺负我,而是该我收拾你的时机到了。至于刘先文这个滑头,他虽不支持自己,量他也不敢支持李继武。他给管家作了交待,要他做得狠点。 管家说:“老爷,如果这事被二叔父晓得了,他要干涉咋办?” 绍成给他鼓着气:“你不要管他说啥!他要骂你有我给你撑腰,你就按我给你说的办。你还不晓得吗?我只是表面上听他的,这些事他管不了。” 管家愤怒地对装卸人员说:“少废话!你们哪个敢再扛一捆纸上船,我就不客气了。” 装卸工们不闻不睬,继续扛纸装船。 管家右手一挥,指使家丁们上去阻挡装船的人,这些人扛着纸捆坚持往码头上走,家丁只好伸手去推,他们仍然不理,继续往前走。 管家高吼着家丁:“你们为啥还不动手?专门打那不听话的,看他们有几个不怕打?” 家丁们便举棍打装卸工,装卸工们立即丢了肩上的纸捆,动手还家丁们打,双方打成一团。 管家招呼所有家丁一拥而上,用棍棒朝装卸工辟头盖脸的打来。这几个装卸工哪里是十多个家丁的对手,有三人被打成重伤,躺在地上;两个伤轻一点的和船夫一起把这三人背到医院。 码头上只剩下陶家的人,管家又指挥家丁们把码头上的纸捆抱来甩到白沫江中;又令人用马刀把船板砍烂,还把停船的桅杆抽起来,并割断拴船的缆绳,让大船边漏水边在河中漂。他和家丁们看着满河的纸捆大笑着取乐。 当天下午,继武在卢沟得知这一消息后,他想陶绍成肯定以为蔡东家死了,欺我没有靠山,便明目张胆地向我挑战了。这次既不能和他打,也没有和他可谈的了,只有请官府处理。他直接去找平乐镇的里长解决,在台子街遇见刘先文,大家谈起此事,刘先文说:“你找啥里长啊?他早就被姓陶的用铜板熏黄了,咋能为你主持公道嘛?” 李继武无奈地说:“他再被熏黄我也只有找他解决嘛,他虽不是一级衙门,但他还是镇上的头,总得要先经过他,看他咋处理再说。” 刘先文说:“继武兄,看着陶绍成这杂种欺你,我也非常痛心。我作为一个大户,不能拔刀相助,感到非常惭愧。不过我刘某也有难处,还请谅解!” 继武心里直骂“你个怕死鬼”!却面带微笑说:“刘老弟,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帮我。我想总有主持公道的衙门,那么多被陶绍成欺侮过的百姓总有一天会觉醒的!” 刘先文嘱咐他:“你一定要小心啊!” 继武说:“多谢关心了。” 继武到镇上找到里长,要他处理陶绍成打人、毁纸和砸船的事。他却半闭着眼睛吸着烟说:“这事我管不了。” 继武气愤地问:“你一个里长都管不了,哪个还管得了呢?” 里长半躺在椅子里,一双脚翘到面前的桌子上,轻描淡写地说:“你们为争夺码头的地盘打架,我咋管呢?” 继武据理力争:“里长,不是我和他争夺地盘,那码头是当年蔡东家修的,这么多年来都没有人说那地盘是他的,现在陶绍成凭什么突然说是他家的地盘呢?对他这样横行霸道的人,我们只好请你这当里长的来主持公道了。” 里长不耐烦地说:“我哪点没有主持公道?陶绍成找过我多次,说蔡承宗当年修码头的地盘本来是陶家的。我也搞不清楚,有啥话只有你们自己去说。” “我们能说好还要你干啥?你这里长身为一方父母官,应当为百姓作主,对不清楚的事应当去查问嘛。” “当然可以去查,可我这里公事很忙,没有那份闲工夫去查。” “此话差矣,你一个里长,本应为我们百姓处理纠葛,咋叫没有闲工夫呢?再说他陶绍成有什么话应该和我说,凭啥要指使家丁打我的装卸工、砸我的船呢?难道他这样做对吗?”继武生气地说。 里长发火了:“陶绍成做得对不对我不管,我没有时间和你斗嘴!” “你说话要负责啊!既然你不管,就给我写张条子,我也好去找县衙处理。” 里长用烟杆敲着桌子说:“我说话肯定负责,你爱找哪个就找去!我不会给你写条子。” 李继武从里长那里出来,到医院安抚好伤者后,带上两个弟兄,骑着马直到邛崃县衙,向知县反映了情况,要求解决此案。知县为难地说:“李兄台,这事最好请知州大人出面处理。” 继武不解地问:“这么点事还要找知州吗?” 知县告诉他:“是这样的,平乐的里长和我的一个师爷是亲戚,这师爷和县丞平时关系不错。州府处理这桩案件自然就避开他们了,还请兄台见谅。” 继武刚出邛州衙门,就被一群提着棒棒的人拦住。他下马来问咋回事,陶绍成大摇大摆地从这伙人中走出来,大声说:“听说来人改名叫李继武了吗?” 继武也大声回答:“我正是李继武!” 绍成摇头晃脑地说:“真是冤家路窄啊!想不到你改名换姓后,这么多年我们还是在这里想遇了。今天没有那些山野蛮助威了吧?” 继武见这阵势,知道绍成是来者不善,用手肘碰了一下同来的弟兄,这个弟兄会意地立即从人群中混走了。他问:“不知陶东家要干什么?” 绍成装腔作势地说:“不干什么。李兄既然要到衙门告我,我这草民还有什么敢干?” 继武抱拳说:“既然如此,那就请陶东家为继武让条路。” 陶绍成把长袍的前摆拉起来叉开双腿,指着裤裆说:“这里就是你的路,李兄就从这里钻过去吧!” 李继武气得脸色发青:“想不到在堂堂县衙门外,还有恶狗挡道”!他不紧不慢地说:“陶东家未免欺人太甚,莫非有官府给你撑腰吗?” “先不管有谁给我撑腰,你只要从这里钻过去就行了。我们过去的事就算了结”。绍成趾高气扬地说道。 “我奉劝陶东家一句,陶东家作为平乐的一个大名鼎鼎的大户,也是川西坝子名声很大的大户,作这样的事也太有失体面了吧”。继武不卑不亢地说。 绍成说:“你这个想成为大户的人早就在陶府挣够了面子,而我这个大户的体面在多年前就被你扫光了。你今天别无选择,只能从这里钻过去了。” 继武说:“古人韩信虽受胯下之辱,后来还拜大将呢!要我钻过去不难,总该说出个子午卯酉嘛。”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家丁们用木棒敲打着街面吼着:“这个人不吃敬酒就让他吃罚酒嘛,老爷还给他啰嗦什么?他不钻就让我们按着他钻嘛”。说着就有人朝李继武走来。 李继武生气地说:“慢!陶绍成,你一个大户又有什么不得了?我虽然贫寒,但也有自己的尊严!朝廷的王法都要保护人的尊严不受欺侮,你这样做就违反了大清律。” 陶绍成得意地说:“什么大清律?当年在陶府你咋不给我尊严呢,今天倒给我要起你的尊严来了”。他高声喝叫:“家丁们咋还不动手?” 一帮家丁正要去拉李继武时,突然,一声大喝止住了他们:“谁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中这么放肆!让人从他胯下钻过啊”?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知县大人带了县丞和衙役们来到这里。 陶绍成一见知县大人来此,顿时就像条宠狗一样摇尾摆巴地说:“大人,小民不敢,只是找姓李的说件事。” 县丞大声吼道:“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 陶绍成及众家丁一溜烟跑了。 原来是里长见李继武执意要到县衙告状,赶快告诉陶绍成到衙门打点。绍成认为“李继武啊李继武,你给我的旧仇未报,而今又添新恨,我们不共戴天”。便带十几个家丁前去拦截,因继武的马提前跑到县衙,他想你到县衙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但你既然告了我,我也要在县衙外拦住羞辱你。 知县亲自把李继武送到州衙,继武便将陶绍成平时欺压百姓,为非作恶,称霸一方的种种丑行和里长如何庇护他的话向知州大人说了一遍。 知州听得七窍生烟,在桌上一拍:“这还了得!他一个陶绍成竟敢私养家丁,打人砸船,无恶不作,岂不成了地头蛇?这里长为何不敢公断,自己管不了,还不往上报。莫非他们真有什么私交?看来他是不想当这里长了”!他当即派遣州衙的典房师爷会同邛崃知县马上到平乐镇查办此案。 这刑典师爷还真是铁面包公,他和知县大人带了一大批人在平乐河两岸进行一丝不苟的查问,有不怕姓陶的敢于说话,揭露了陶绍成这么多年来横行乡里,和里长勾结鱼肉百姓的罪行。 也有人认为这典房再清正也要走,他们说这些人好比钦差,钦差是水,水总要流走的;而姓陶的和里长却是石头,石头却永远都在这里。再说强龙还难压地头蛇呢!哪个敢惹他,就是自招横祸,所以啥也不敢说。 这典房师爷确是查案老手,这么点事经他三下五去二,只用两天时间就查得水落石出。他和知县派人将案件文书呈送知州大人审阅,经知州批准,当天就给陶绍成戴上枷锁,解送到州衙关押,里长也被带到邛州,暂住馆驿候审。 第二天,知州大人升堂审理此案,知县也参加陪审。大堂上挤满了很多揭露陶绍成的证人,连一些怕陶绍成的百姓见官府当天拿了人,也敢来大堂作证。 陶绍成见这么多平日受他欺侮,敢怒而不敢言的民众来揭露他的罪行,早已魂不附体,浑身颤抖着向众人赔罪。 半天时间,知州将案情审得水清鲤白。他以那铿锵的声音宣判道:“陶绍成为非作恶,欺压百姓一案,经本州审理查明:陶绍成在平乐为富不仁,私养家丁,恃强凌弱,争田夺地,多次伤及无辜,损毁民财。勾结里长,鱼肉乡里,称霸一方。依照《大清律集解附例》,本应对陶绍成处以极刑,但鉴于他有悔罪表现,暂且宽大处理。现本州判决如下:一、当堂杖责陶绍成二十大棍。二、责令陶绍成退出所有侵占他人的土地田产以及白沫江上的所有码头。三、对所有打伤的人全部医治痊愈,已成残疾的负担全部生活费用。四、赔偿损坏李继武的船只。五、处罚一千两白银的罚款。六、解散所有家丁。本判决限于三日内执行完毕。” 陶绍成在惊魂未定中听知州大人这一宣判,如获重生,当即表示服判。 知州命衙役当堂对陶绍成责打二十大棍,这土豪劣绅已年近半百,何时吃过这种苦,今天当着众乡亲的面被打得皮开肉绽,在堂上喊爹叫娘,狼狈不堪。 知州大人又当堂宣告:“平乐里长目无国法,多次收受人犯陶绍成贿赂,纵容其侵害百姓,扰乱地方治安。本州与邛崃知县会商,对该里长予以撤职处理,由当地乡坤和民众推举公道正派的人报县衙批准后担任里长,让当地百姓能安居乐业。另处罚原里长五百两白银的罚款,以对其他为官之人予以警示。” 知州大人这一宣判和宣告,堂下百姓无不欢呼雀跃,拍手称快,大呼“知州大人为千古清官。” 不到一个时辰,州衙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李继武领着百姓们抬着一道红绸包着的匾牌,放在州衙大堂,揭开红绸,匾上的四个金色大字“爱民清官”闪闪发光。 这桩公案以百姓们的胜利,陶绍成的失败而了结。 陶绍成被官府惩罚后,身败名裂,家业已垮,家丁已作鸟兽散,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脸也不知往哪里搁。连街都不敢上,只好在家赋闲。十个盐铺已盘出了九个,靠管家把剩下的一个盐铺经营起过日子。 这绍成从一个威风八面的大户突然变成今天的贫家小户,他想我多年来和人家斗来斗去,到头来却是“机关算尽”一场空,成天郁郁寡欢。不久,便抑郁而死。几个儿子靠经营一个盐铺和几亩薄田过着清淡的日子。 管家卷走陶家的一些钱财,带着三姨太到别处去了。 时人有诗叹曰:祖辈创家多艰难,子孙败业一瞬间。贪心过大非好事,子散妻离命归天! 三 一天上午,王以雄的妻子孙氏突然拉着一个十多岁的儿子到造纸坊跪在继武面前,她要说话,眼泪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继武把她母子俩扶起来,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要她慢慢说。 孙氏泣不成声:“王以雄原来在蔡氏纸坊干得好好的,他想发财,跑去帮啥‘邹氏纸号’,几年来,一分钱都没有拿回来过。前几天他回来说是‘邹氏纸号’快垮了,他不再去了。” 继武:“我咋不晓得呢?” 孙氏继续说:“他回来后成天不出门,把自己关在屋头喝闷酒,动不动就骂人。早上,一家人还好好的,他灌了两杯黄汤后就平白无故地骂儿子,尽骂些人不开口的话。儿子大了,觉得他的话实在难听,就顶了他几句,他就提起小板凳要打儿子,儿子跑了一圈后被他追上,他把板凳举起来要朝儿子砸下去。我拼命劝都劝不住,他口口声声说要把儿子打死才自在,就只好挡在他们中间护着儿子。说‘你毒心毒肠的,要打儿子就干脆先把我打死算了!你不在家这几年,晓得我们是咋熬过来的吗?你还像个丈夫吗?你还像个当爹的吗?你的心里还有这个家吗?你一个人在外面活得倒自在,你应该摸到你的良心好好想一下’”!她越说哭得声音越大。 继武:“王大嫂,你有啥子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她哭了一阵后说:“李东家,我们母子俩在家里已经活不下去了。请你费心,让我们干脆到您的造纸坊来做点活算了。” 继武看着这可怜的母子俩,产生了怜悯之心,说:“王大嫂,不要这样说。你的儿子才十多岁,这么小来做啥活啊?至于王大哥的事,我等会去找他谈一下。大嫂不要生气,问题总要得到解决的。” 当天下午,李继武到王以雄家,发现他刚喝完酒正收拾碗筷。继武说:“王大哥,听说你回来了,咋不到我的纸坊来耍呢?” 王以雄抬头一看是李继武,便红着脸说:“继武兄弟,你现在是大东家了,今天是哪股风把你吹来了”?稍停又说:“既然来了,我们再弄点下酒菜,你我兄弟喝点酒。” 继武制止着他:“酒嘛,今天就不喝了,以后我们兄弟二人有的是时间喝。我今天来想找你说点事。” 王以雄把饭桌收拾好后,坐下来卷着烟说:“我现在都没脸见你了。兄弟找我有啥事呢?” “我问你还到不到‘邹氏纸号’去帮你的表哥呢?” 继武平静地问他。 以雄红着脸说:“我想先在家休息一段时候再说。” 继武看出了他的心思,就对他坦言相告:“王大哥,请你不要介意,兄弟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我来问一下你的真实想法,大家把话敞开说。因为今天上午王大嫂带起你的儿子来找过我,我想听一听你的想法,至于他‘邹氏纸号’现在的境况如何我不管,你如果想继续去呢,我不勉强你;如果你不想去了,我想让你在纸坊帮我。” “不瞒你说,兄弟,我咋好意思到你的纸坊头去嘛?你们对我这样好,而我的良心真被狗吃了!跑去跟什么‘邹氏纸号’,帮着外人差点把你们整垮,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而今我像条丧家之犬,不敢见人,更觉得没有脸见你,只好在家喝闷酒”。 他悔恨地说。 继武开导着他:“大哥,话不能这样说,今天我来就是解决你这个问题的。当初你去帮他也没啥不对,现在看来也没啥值得后悔的。至于说人生的路走得如何,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了,不要耿耿于怀,成天喝闷酒。你想嘛,人只要活着,就得要生活,你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拖家带口的,像你这样成天喝酒骂老婆、打儿子的咋行呢?” 王以雄在李继武面前跪下,放声大哭,边哭边说:“继武兄弟,你和蔡东家都是好人,我咋就瞎了眼,做些对不起你们的事呢?” 继武见他流着伤心而悔恨的眼泪,想男儿有泪不轻弹嘛:“以雄大哥,你不要说其他的,明天就到我的纸坊保管竹麻。希望你从现在起振作起来,每月的工钱拿回家照管好老婆和娃娃。” 王以雄千恩万谢的送走继武,第二天到造纸坊当了竹麻保管。 由于李继武安排张启中管理蔡家纸坊的账目,启中便有机会到蔡家找王丽琼报告纸坊账目的事,起初一两个月去一次,以后大家熟悉了,他就经常去。这王丽琼才三十大点,面部毫无皱纹,真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王丽琼见师爷经常来汇报纸坊的账目,觉得能多一个人给自己说账目是好事,自然高兴,对他那淫邪的眼光和偶尔说上一两句俏皮话就没在意。因此,张启中每次去,王丽琼都对他非常热情,他认为人家对他有意,在蔡家一坐就是大半天。到了中午,在丽琼家喝了点小酒,借着酒兴,缠得更起劲。他把凳子挪来紧挨着人家坐,丽琼只好往后让,他就再往前挪。说话时,嘴几乎贴在丽琼的脸上,手在人家大腿上拍拍打打的。对他喷出的满嘴酒气和敲敲打打的举动,王丽琼虽不乐意,但碍于面子也不好赶他走。 今天下午,骄阳似火。张启中煸着纸扇、打着花伞往蔡家走,他边走边想:你们纸工和扛竹麻的人,不管有多大的体力,还是征服不了象小金花这样漂亮的女人;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然而她却乖乖地对我投怀送抱。什么是一个男人的本事?能把漂亮的女人勾上床就是我的本事,他得意地想着。凭我的本事,以后不晓得还会有多少漂亮女人跟着我追却还要看我愿不愿意呢!他非常感谢妹夫安排自己管理蔡家纸坊的账,又给我送来一个别有一番风味的猎物,他好象看到丽琼正“寂寞嫦娥舒广袖”,亲热地张开双臂拥抱着他的样子,想着她那饥渴的神态,便兴奋不已。虽说她是个寡妇,但却是蔡承宗东家的遗孀,掌管着一个造纸坊,只要能让她就范,那将是财色双收的好事!想到这里,他心中美滋滋的。边想边走,一会儿就到了蔡家。 他原来去了蔡家一坐下就与丽琼套近乎:“夫人,其实你还没出阁之前,我就认得你了。” 王丽琼:“你咋会认识我一个小女子呢?” “你是我们狮子桥的第一大美人嘛,没有一个不认识你的。”他眨着眼睛给王丽琼灌米汤。 王丽琼的瞳孔顿时一亮,心里乐滋滋的:“哪个说的啊?” 张启中以为王丽琼在给他递眼色,便对人家眉飞色舞地:“按我们地方上的辈份排行我应该喊你妹子,我称呼你‘小妹’,你叫我‘大哥’,不介意吧?” 她高兴地:“可以啊!你叫我‘夫人’怪别扭的,以后就喊我的名字,我就叫你‘大哥’。” 今天,他见王丽琼穿着很薄的白色短衫,里面没穿小衣。在让座、泡茶时扭动着屁股,高耸的乳房一上一下的跳动,挑起了张启中心中的爱好。他煽扇子的手停了,吞了一下口水,他想这三十如狼的寡妇,应该风骚无比。于是,他单刀直入:“丽琼小妹,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哥有话咋不能说呢?” “俗话说‘寡酒难吃,寡妇难当’。你现在一个人寡居,咋不找一个人嫁了?这比啥事都依靠李继武的好嘛。”启中眨着眼睛挑逗丽琼。 王丽琼:“老爷在世时和我感情很深,他才走几年啊?何况李亲家对我们样样都很好。我咋能做对不起老爷的事呢?” “你为他守了孝,已经很对得起他了。难道你还想人家为你立‘贞节牌坊’吗?” “不要说‘贞节牌坊’,嗨,老爷经常给我托梦,他在九泉之下看着我,随时都在过问他的蔡氏纸坊,随时都在看我怎样对待他的三个儿女,特别是如何教育管理大宗的。我咋敢嫁人呢?张大哥,你来向我汇报纸坊的账目我很欢迎,以后不许再说要我嫁人的话了!” 张启中哪还能听她啰嗦这些啊,他想,你一个寡妇,难道真的就不想男人吗?小金花还有男人都那么风骚,你就真的不寂寞吗?俗话说:‘害羞、害羞,卖屁眼(儿)的兜兜’。你在男人面前装着那羞羞答答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李继武对你这样好,他就没有一点打猫心肠吗?他可以打你的主意,我咋就不行呢?你心中是不是有了他,表面上装得很贞节。你刚才说这些全他妈的假话,我今天就看你是真不想男人,还是假的? 张启中顿时从座位上站起来,把纸扇一丢,从背后一把抱住王丽琼,使劲地揉搓她的乳房,雨点般地在她的颈上亲着,并喘着粗气说:“丽琼小妹,我想你好久了,每晚做梦都想。今天我们就来它一次,我保证回家休了婆娘,正式娶你进门如何?” 王丽琼用力挣扎,但张启中抱得象铁箍似的,一个弱女子哪能挣脱?她掐他的手,这纤纤细手,哪能掐痛他?她咬他的手,没有咬住。启中开始脱她的裤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愤怒地说:“放开,再不放手我要喊人了!” 张启中正在兴奋之时,哪肯放手?王丽琼真的喊“来人啦”!同时,她的屁股使劲往后一顶,张启中赶快松开了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下部,“哎哟”叫了一声,顿时蹲在地下,脸色铁青。加上他听见王丽琼喊人的声音,怕真的有人进来,赶快挪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哎哟,你这婆娘好狠心啊!” 王丽琼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裤,边气愤地说:“滚!” 张启中捂着下身,额头上冒出一层汗珠,眼睛也不眨了,非常尴尬地说“小妹,你可千万不要往外说啊。” “小妹,谁是你的小妹?给我滚得远点!” 王丽琼恶狠狠地说:“你这条披着人皮的狼,想来肇我的皮,休想!我要把你的下流举动公之于众。” 张启中怕她将其丑行公开,赶快跪地求饶:“求你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别人!我不是来肇你的皮,我确实是真心喜欢你。” 丽琼鄙视地:“少说这些恶心的话!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根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张启中眨了两下眼:“哪个才有资格呢?李继武吗?” 王丽琼:“除了我家老爷,哪个都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启中冷笑:“哼哼,这不是废话吗?一个死人哪有资格说话呢?” “张启中,我今天告诉你,我王丽琼虽然是个寡妇,但我是一个恪守妇道的女人。象你这样的色狼,以后就不准到我家来了!”她下起了逐客令。 张启中继续厚颜无耻地调戏她:“你不要我来,那你想我的时候咋办呢?” 丽琼气得暴跳:“哪个想你这不要脸的啊?你如果再来,我就喊人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来?” 张启中听了这话,感到十二分尴尬,他阴阳怪气地说:“啊,我懂了,不准我来,只准李继武来”?真是“烈女怕缠夫”,他的确会纠缠女人。 “李继武是我的亲家,咋不能来呢?” “亲家、亲家,亲家不在成一家。亲家母、亲家母,亲家不在嫁给我。”张启中嘲笑着说。 王丽琼义正词严:“我原以为你一个师爷,应该知书达理,才对你热情接待,算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实话告诉你,李亲家是堂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从不贪色,可不像你这样的‘二流子’!” “是不是正人君子,谁也说不清”。他突然煞有介事的说:“我也实话告诉你,李继武准备吃掉你家纸坊。”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他不会是你这样卑鄙的人!”她坚决地说。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以说我卑鄙,也可以叫我滚,还可以随便骂我,但是,你以后就不能随时掌握纸坊的账目了。” 王丽琼不客气的说:“我家纸坊的账不需要你来报,从今以后不准再以报账为名跑到我家来了!” 张启中:“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再也不会来了,但你不要后悔啊。” 王丽琼听出了话外之意,便说:“后悔什么?张启中,我警告你:只要你敢从我家纸坊吃上一文钱,我就要你‘吃桐油吐生漆’,先把你这条狗命押上再说!” 他们正争吵时,李继武和建强父子二人进来了。张启中赶快赔笑:“妹夫和大外甥来了?” 王丽琼怪声怪调地说:“张师爷,李亲家还是你的妹夫吗?” 张启中笑脸看着丽琼:“你还不晓得李东家是我的妹夫吗?明知故问。” 丽琼:“我倒不是明知故问啊,你刚才不是还说……” 启中赶快截住丽琼的话:“我刚才说啥了?啊!我刚才说妹夫和大外甥把蔡氏纸坊经管得很好嘛。” 建强问:“舅舅找岳母有事吗?” “没有啥事。你们谈,我走了”。张启中觉得自己在这里很不方便,边说边慌慌张张地走了。 他快步走到蔡家门外,嘴头叽哩咕噜地说:“看来这块肉还真难啃呢!” 李继武正要同王丽琼谈事时,忽有人报“李氏纸业”的纸价降了。 第七章 一 原来是李继武到邛州各地同纸商们商量:打算让蔡氏纸坊继续保留着“蔡氏纸业”的名号,而把自己的纸坊改为“李氏纸坊”,打出“李氏纸业”的名号。纸商们认为李东家的想法对,你不能永远都打“蔡氏纸业”的名号,你改号后,我们帮你宣传,保证你的纸畅销。名号改后,起初因一字不同,纸的销路受到影响,随着纸商们的多次介绍:“‘李氏纸业’和‘蔡氏纸业’同是一个师傅造的纸,只是东家不同,纸的质量是一样的。大家尽管放心购买”。很多用纸户试着购买,纸的质量果然不差。一年后,“李氏纸业”的销路非常旺盛。 有人劝他把“蔡氏纸业”也改成“李氏纸业”。他气愤地说“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叫我将来咋做人啊?做人必须以诚信为本。蔡承宗是我的‘恩公’,又是我的亲家,他走的时候我答应帮他代管,等蔡大宗长大了,我就还给他。岂能擅自改变人家的名号?” 接着,李继武又在原来买竹林的附近买了两千亩竹林,和原来的一千亩连成一片。 邛州有个叫王瑞全的纸商,觉得销售纸虽然能赚钱,但毕竟太少了,他想只有造纸的利润丰厚,自己如果建一个造纸坊,肯定能赚很多的钱。于是他将在李氏纸业买纸时认识的一个朋友找来,和他谈起造纸的事。这个人也姓李,叫李明中,是平乐附近山上的,原在李氏纸坊造过纸,懂些造纸技术。王瑞全说:“明中兄弟,我今天找你商量,我们两个能不能合办个造纸坊,我出资金,你出技术,纸坊建在邛州西路一个竹源好的地方,造出的纸打‘李氏纸业’的名号,先在我的纸店销售,等它有了市场后,再批给其他纸商销售。至于利润,我们对半分。如何?” 李明中难为情,“现在我们邛州只有李继武的纸才打‘李氏纸业’的名号,我咋敢随便打这个招牌呢?” “他李继武姓李,你不也姓李吗?他能打‘李氏纸业’的名号,你又为啥不能打呢?” “问题不这么简单,我在李氏纸坊干的时间不长,他那套复杂的造纸技术我还没真正学会。咋敢随便打人家的名号呢?” 王瑞全大声地:“这有何难呢?你没有学会复杂的,我们就用简单的。只要能造出纸,就能打“李氏纸业”的名号,无非价钱便宜点就是了。说不定比他的纸还好卖呢。李明中,我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如果不干,那我就只好找其他人合伙发财,你可不要后悔啊!”他拍着胸口给李明中打气,“有啥问题我来承担!” 李明中见王瑞全把话说到这样,只好说“试一下看嘛。” 于是,王瑞全出钱在邛州西路选个竹源茂盛的地方,按李明中的要求把造纸坊建起来。李明中的造纸技术不太过关,就是因为“花药”等辅料没有掺兑好,反反复复地浪费了不少的料,始终没有造出纸来。王瑞全投进了本钱,自然焦急,李明中也为自己的技术不好感到焦急,不好意思见王瑞全。王瑞全多次找他商量,总是没有更好的办法。王瑞全冥思苦想了几个晚上,终于想出一个自以为很好的办法来,他悄悄告诉李明中,叫他这样去做。 一天,李明中提着两封松花皮蛋和糕点到了蔡氏纸坊找造纸师傅,自称是到邛州西路去走亲戚,因路过狮子桥顺便来看望一下师傅。师徒二人在交谈中,他几次想问“花药”等辅料的掺兑技术,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他们的谈话被冷眼旁观的张师爷发现,这师爷何等聪明,他眨了几下眼后,从李明中的神态中判断出他今天来必有其事。他也假意去招呼明中吃饭,将其叫到账房,关好房门,小声问:“明中,你今天来纸坊找师傅,究竟有啥事?” 明中滴水不漏地谎称:“我确实是走亲戚路过狮子桥,顺路来看望师傅的。” 张启中便冒诈:“你会造纸,听说你最近在哪里发财嘛?” “我们能发啥财啊?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明中继续打着逛语。 师爷也油腔滑调:“你这人真他妈的不够朋友,连对我都不说真话。哎呀,你发了财我又不给你借。” 李明中想,王瑞全的造纸坊从鱼崖经过就离这里不远,张启中又是狮子桥的本地人,消息非常灵通,他会不会听见了什么风声?今天才对我说出这番话的。既然被他看透了,我就只好赌一把,反正造纸坊又不是我的,今天即使没有学到技术,对我也没有多大的损失,于是把来意向张师爷露了底。 启中拍了拍他的肩:“哎,我早就看出你有事才来。既然如此,你何不早告诉我?我来帮你想办法嘛。” 李明中试着他:“你又不会造纸,能有啥办法?” 师爷满有把握:“我虽然不会造纸,但我可以问他们,他们敢不给我说吗?” 明中装着不解的样子:“他们只给你说,我又咋晓得呢?” 师爷开导他:“你咋这么傻啊?他们给我说的时候,你不会在旁边听吗?” 明中为了更有把握,就激他说:“你就不怕李继武晓得吗?” 师爷阴笑着:“他晓得又能把我如何?我们兄弟之间各自找钱有啥不好?当然也应当给我保密。” 明中认为火候到了:“那就多谢张师爷了!你放心,我们自然会给你保密。” 张启中的两眼停止了眨动,紧紧盯着他:“拿什么谢我?” 明中为难了:“这……我得要问一下王瑞全东家,因为这纸坊是他办的。总之不会亏待师爷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呢,谁知道你们得到了技术以后还给我兑不兑现呢?”启中要他当即给个数。 “这样嘛,我想先说个数,给你利润的一成如何?具体的等我回去给王瑞全商量后再定。” 张启中今天中午让伙房加了两个人的饭,特意邀李明中在账房同吃,并叫纸坊师傅作陪。师爷对造纸师傅说李明中是他的远房亲戚,大家一起吃顿饭叙叙旧。师爷给大家斟上了“卢沟春”酒,喝了几杯后,他问师傅“花药”这个造纸辅料的掺兑方法。 这师傅觉得奇怪:张师爷从来都不过问造纸技术的问题,今天咋突然当着李明中问起这个?李东家再三打过招呼,这技术是绝不外传的。他在心中转几个圈子,然后说:“师爷,你晓得我这人嘴笨,说不清楚。” 师爷要求他:“你平时咋做的就咋说嘛。” 师傅不好公开拒绝张师爷,只好随便说了几句:花药嘛,就是花药树的叶片,你把它磨细后,按每一缸料的多少,横顺放些在纸浆里搅匀就行了。 李明中以为得到了真传,饭后兴高采烈地走出了纸坊。 张师爷把他送到门口:“我说过帮你想办法,该说话算话嘛。其实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你我二人真是不谋而合。” 二人哈哈大笑。 张启中压低声音说:“不要忘了你给我的承诺啊!” 李明中高兴地回答:“这个自然。” 造纸师傅躲在后面听见了他们二人的谈话,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把技术全告诉他们。 李明中回到王瑞全的纸坊后,又花了好些时间按照师傅所说的方法才造出第一批纸,盖上“李氏纸业”的条印,在王瑞全的纸店销售。王瑞全知道纸的质量肯定不如李继武的纸,只好降价出售。 李明中经与王瑞全商量,决定给张启中总利润的一成。张师爷得此消息后,便翘首以盼王瑞全能多造些纸,自己能多得点外惠。他一个人在账房时,手指不自觉地把算盘打得“噼哩啪啦”的响,眨着眼睛算计着王瑞全一月能造多少纸,他们应分给我多少利润?这样算来,全年我捞的外惠就比李继武给我的工钱还多了。 用纸户们用惯了“李氏纸业”的纸,价钱一般都不常变。听说今天的价变了,便问王瑞全:“今天‘李氏纸业’的价钱咋便宜了呢?” 王瑞全说“便宜了不好吗?” 用纸户:“不是这个意思?过去‘李氏纸业’的纸不随便变价,今天咋变了呢?” 王瑞全说:“降价有降价的原因。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知道,他今天叫我们降价,我们就降价。你不要管他啥原因,只管放心的买就是了。” 用户们想:管他啥原因,降价就降价嘛!反正降价对我们有好处。于是买了一些纸回家去用,发现纸总是掉渣,质量确实不如往天买的纸。大家产生了疑问:这个纸真是李氏纸业的纸吗?人们带着疑问去找王瑞全,要他作个解释。这狡猾的王瑞全反问他们:“你们说这纸能不能用?” 用纸户们:“总是掉渣,勉强能用。” 王瑞全圆滑地说:“这就对了嘛,能用就行,你们这些人也真是的,管他哪个的纸,只要能用就行,价钱又便宜,能有这样的好事,还不满足吗?至于掉点渣嘛,我也不晓得是咋回事,最近李东家的纸都是这样,我一定把这事向他转达,使他提高质量。” 听王瑞全这么一说,大家也不好再说什么。 随着李明中造的纸在王瑞全纸店销售越来越多,王瑞全就向其他纸商介绍,他们也去进李明中的纸来卖。 邛州有个好心的纸商知道王瑞全的情况后,仍然坚持去李继武的纸坊买纸来卖,他本想把这一消息告诉李继武,但因继武不在。他找到账房师爷张启中,想这账房也是李东家的二舅子,相信他能把话转给李东家的。当他悄悄把这一消息告诉张启中后,张启中在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但他没有喜形于色。他说:“你这兄台说的消息太重要了。难怪这段时间来我们纸坊进纸的人不多,原来是这样!我会把你这话转告李继武的。” 纸商离开时还再三说:“张师爷,你一定要把这消息转告东家啊!” 张启中:“这个自然,李东家是我的妹夫,我还会不告诉他吗?” 当天下午,张启中看见李继武时,对此事却只字不提。 确实,李继武的纸近来销路受到严重影响,他觉得奇怪:最近一段时间,邛州的几家老纸商咋没来进纸呢?难道他们没有卖纸了吗?其他纸商们在这里的进的纸也越来越少。是纸的质量出了问题,还是其他原因?他决定带上造纸师傅到邛州去看一下。 在邛州一打听,才晓得不是纸的质量问题。纸商们卖的都是“李氏纸业”的纸,却在降价卖。真奇怪!邛州除了我哪还有‘李氏纸业’呢?他派人分头打听,才弄清楚这几家老纸商在别处进纸卖。 李继武一惊:“他们会在哪里进纸呢?” “据一个纸商说,他们在西路的一个‘李氏纸坊’进的纸,这个造纸东家也姓李,纸上也打‘李氏纸业’的名号。那里的纸价钱便宜,人们都到他那里成批量的进纸卖了。” 李继武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原来如此,还有人敢冒我“李氏纸业”的名号”!他喝了一口茶,想了一阵,成竹在胸地说:“走,我们去找这家纸坊!” 他带上几个人直奔西路,通过打听,在一个很偏远的地方找到了李明中的造纸坊。李明中一见到李继武,神色很慌张,赶快上前招呼:“李东家来了?请坐!” “哼!你还晓得我是你的东家?”继武竖着眉毛气愤地说。 这几个人上前把李明中按倒在地,正要施以拳脚,继武赶快制止他们。 李明中灰头土脸的陪笑,“咋不晓得呢?我在你的纸坊造纸都快两年时间。” “哈哈哈……,你记得就好”!他停了一会,“我问你,当初我对你如何?” “东家对我当然很好!”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建起这个造纸坊的?” “这不是我建的。” 几个人用拳头对着他大声吼:“还不说实话!” 李明中浑身打抖:“我、我说的都是实、实话。” “是谁建的?”继武语气强硬地问。 李明中知道瞒不过了,只好把王瑞全怎样找他建造纸坊的前后经过如实说了一遍。 李继武认为这王瑞全是个奸商,他敢找人冒充我的纸业,低价卖纸同我竞争。任他这样下去,非把我整垮不可,但由于他过去是自己的老客户,一时不便扯破情面,就去城里住下找他谈。谁知王瑞全不领情,反而说“哪个规定只准你李继武一个人造纸?我们造纸又没有违犯王法,我看哪个敢把我吃了不成!” “你不要这么凶!因为你是我的老客户,我才不会一下给你扯破情面。今天是来找你商量的。” 王瑞全没好气地:“有什么好商量的?你造你的纸,我造我的纸,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可以造纸,但不应该打我的名号”!李继武缓缓地说。 “嗨!哪个打你的名号啦?李明中本来就姓李,他难道不该打‘李氏纸业’的名号吗?天下姓李的又不只你一家,你这人才怪呢”!王瑞全讥讽地说。 继武非常气愤,“纸坊是你的,与姓李的没有关系吧?看来我们只有公堂上见了!” “奉陪”!王瑞全带着一副蔑视的口气。 李继武见协商不成,只好请讼棍写了一份状纸,交到邛州衙门。并亲自向知州面陈此事,看这新来的知州准备烧上三把火,决定第二日升堂审理此案。 李继武一面叫人到王瑞全的纸店买些纸作为证据,一面通知几个造纸师傅第二日务必到达邛州,准备在知州升堂时举证。然后一个人回到“悦宾客栈”上床小憩。他躺在床上,则想起“文君井”的传说来。 “文君井”就在“悦宾客栈”附近,西汉时期,临邛(邛崃)有一才女卓文君和大文豪司马相如私奔到成都再返回邛崃时,所住的宅院中有一口井,他们从这口井中打起来的水,天然成为香甜可口的美酒。文君当罏卖酒,相如洗涤酒器。千百年来,中华民族都传颂着这段风流佳话,该井因此名为“文君井”。 文君和相如离开这里后,宅院的新主人也从文君井打水当酒卖钱。 一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这里饮酒,他问起主人,“听说你这美酒是从文君井里打起来的水吗?” 主人冷淡地回答:“是的。” 老者笑着说:“你这是无本万利的生意啊!” 主人唉声叹气地:“什么无本万利啊?井水卖成钱,好是好,但没有酒糟喂猪!” 这饮酒的老者去看了看井,趁主人没注意时,悄悄把没有喝完的半碗酒倒进井里。第二天清晨,宅院的主人从文君井里打起来的水已不是酒,他正诧异时,水桶里浮起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井水卖成钱,还说猪无糟。” 从此,文君井中打起来的水再也不是酒了。 想着想着,继武进入了梦乡。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子,这女子面容娇好,婀娜多姿,她头上扎着云髻,身穿粉红色的长袍,镶着红色襟边,全身曲线起伏,动人心魄。开口便作自我介绍:“李大哥,您不认识我,我是客栈隔壁的陆二姑。可以进来坐一下吗”? 继武觉得在客栈内让一个生人进来不大恰当,特别是一个女子更不恰当,俗话说“男女交谈是非多”;更为奇怪的是,这女子早不来,晚不来,自己今天刚与王瑞全沾上官司,她就来了。说不清她和王瑞全是什么关系,是不是这个‘奸商’派她来以女色收买我的呢?为避免招惹是非,还是不见为好。但转念一想,人家和我第一次见面,万一有什么事呢?不见不妥。就是出于礼节,也不应把人家拒之门外。于是让坐,这女子也就进门坐下。他客气地问:“请问姑娘找继武有啥事?” 陆二姑大方地:“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和李大哥摆一下龙门阵”。 他仔细观看这女子,只见她眉似远山,眼含秋波,一个红红的樱桃小口,说出的话音非常迷人,加上她那两个坠子一前一后的摇摆。作为男人,哪有不爱美人的?李继武结婚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这样近地同一个婚外女人接触过。虽然他为了官司的事缠身,但一看这秀色可餐的女子,也难免动心。只是搞不清她的来意,决定摸摸动向再说。 只听这女子款款道来:“李大哥,我是一个苦命人,十八岁上父母把我许配给城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是死了妻子,让我去填房的。半年后,我还没过门,他就得痨病死了。我成了一个望门寡妇,在家守寡至今。这就是我们女人的命运。你说苦不苦嘛,李大哥?”她掉下伤心的眼泪,可谓梨花带雨。 窗外下起了雨,那簌簌的雨声和着二姑的哭声,真令李继武心里难受。他一个汉子,什么都不怕,就怕女人的哭声。 “二姑妹子,你确实很苦,但这不只你一人啊”!他尽量劝说着,想摸清她的来意。 “当然不只我一人,这世道就是这样兴的。我见你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经常进城住这家“悦宾客栈”,这是邛州城里的一家高级客栈。你多数时间出门,不是喊滑杆,就是坐轿子,在大街小巷穿梭来往,我想你确实是个功成名就的人,而不像有些人为了张扬摆阔;当然我不是看你有钱才和你接触,我主要看你大哥是个刚直的人。找你说几句话,心头舒服好多。” 李继武如堕五里雾中,想这陆二姑说出话来滴水不漏,她观察我已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其中有何原因呢?进一步试探着说:“姑娘已为他守孝三年,应该找个合适的人嫁了。” “我不是不想嫁,而是哪有这合适的人”?她叹息:“唉!‘茫茫四海人无数,哪个男儿是丈夫’?” “顶天立地英雄汉,哪个男儿不丈夫?慢慢找嘛,哪有找不到的”?继武应和着。 二姑红着脸,迟疑地说:“大哥还会吟诗呢!请不要见笑,不瞒你说,人家给我说了几个,还真没有像你这样能称得上丈夫的!” 听陆二姑摊了牌,他紧张了,涨红着脸:“不要这样!姑娘,我是有妻室的人,家中现有四个孩子,大的都快娶媳妇了。” 陆二姑反语相讥:“在这个世道上,只有我们女人命苦,你们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还说‘有志男儿娶九妻’呢?好像娶的女人越多才越有本事。不要骗我了,像你这样功成名就的男人,哪个在外没有一、两个相好呢?” 继武听了这话非常难受,但和人家初次见面,还是忍下来,慢慢地说,“姑娘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你说的这些人固然有,但你还真不了解我李继武的为人。我李某今生不忘‘糟糠’,绝不纳妾,也不愿寻花问柳。我结婚这些年来,很对得起妻子。今天还是第一次同外面的女人这样接触,都感到对不起她了。” “这样说来,我真看错人了。你不纳妾,我还不想给你作妾呢”!陆二姑起身甩门而去。 二 第二天,李继武很早到了州府衙门。州官升堂,传原、被告双方及其他相关人员到堂。听双方陈述、举证,查清了事实真相后,知州以他那洪亮的声音宣判:“兹有本州百姓李继武诉王瑞全假冒‘李氏纸业’一案,本州经依法审理,现已查明:邛州纸商王瑞全因见造纸利润丰厚,便私下要李明中在邛州西路建造纸坊,对造出的纸打上‘李氏纸业’的名号在邛州低价出售,并对用纸人员谎称该纸系李继武所造,致使李继武的‘李氏纸业’受到影响。上述事实,有双方陈述和证据证明属实。王瑞全的行为属假冒他人名号的诈伪行为,严重侵犯了李继武的利益。现依照《大清律集解附例》判决:惩罚王瑞全一千两银子,并赔偿李继武五百两银子的损失。所有罚银和备偿银两限于七日内交到本州;另判责打李明中二十大棍,关闭其纸坊,没收市场所有李明中伪造的纸”。落款是康熙六年七月初三。 李明中高喊“知州大人,冤枉!” 知州问:“谁冤枉你了?” 李明中辩称:“王瑞全叫我干的,他没有分过钱给我,与我无关嘛!” 知州严厉地:“岂能与你无关!你已违反律条,罪行严重,理当重罚。既是王瑞全叫你干的,那你找他给你补偿。本州新任,就要依律对奸商、刁民等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以正民风!”接着宣布:“退堂!” 大家走出衙门,李继武打发他手下的人回家继续造纸,他到客栈住下,等待办理接收赔款手续。 参加过打官司的人回李氏纸坊谈起此事,张启中听说后,心中暗自高兴,自己幸好没有分过李明中和王瑞全的钱。不然,既要退钱,还要像李明中那样挨一顿打。 王瑞全回家后想这李继武的心也太黑了,通过官府把我整得倾家破产。我花了一年多的心血,赚的钱不多,还不够交赔款和罚银。我天天挖空心思的算计来,算计去,最终还要赔老本。莫非真成“天高不算高,人心比天高。井水卖成钱,还说猪无糟”的结局吗?但又一想,李继武的做法是对的,凭良心说,我确实冒了他的名号,侵犯了他的利益,州官没有判错。况且,他在交状纸之前,还找过自己谈,是我没有理解人家的苦心。 当天晚上,王瑞全早早上床,辗转反侧,老是不能入睡。他一会儿想到李继武心狠;一会儿又想到是自己对不起人家;一会儿转念一想,自己是对的,如果根据知州大人的判词,可能把我这么多年的所有财产全部整光。我将来咋办呢?想去找州官说情,但下午有人去过了,回来说州官的意思就是要把这样的奸商整得倾家荡产,不这样不足以平民愤!“奸商”,哈哈,难道我真是奸商吗?我无非想多赚两个钱,就是奸商吗?谁都知道,商人都是以追求最大利润才做生意的。我就是个商人嘛,想钱是很正常的,人世间哪个不想钱呢,我想点钱咋就成了奸商呢?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最后终于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李继武”。他如果去找知州大人撤诉,可能不会把我整到这个地步。他看了一下时间,才打过一更,便急忙赶到“悦宾客栈”找李继武。 继武热情地接待了他,“王兄这么晚来找我,有啥事?” 王瑞全不好意思开口:“……” 继武见到他本来很生气,但一想这多年的情面,心软下来:“有什么话就说,我是个耿直人,用不着迟疑。只要我能办到的,都尽量办。毕竟我们还有多年的买卖交情嘛。” 王瑞全支吾了半天才说:“这次的事,我知道是我错了。如果照判词执行,我将倾家破产,今后只有讨口要饭,还请李东家看在我们多年的情份上,高抬贵手,找知州大人美言几句,能不能对我轻点,给我留下一条生路。” “我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不过兄台,不是我不高抬贵手,小弟也实在为难,当初我找你就是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不想把事情闹大。而今这事既已经过官府公裁,我咋能去找官府把判决作废呢?”他说得合情合理。 王瑞全掉下悔恨的眼泪:“李东家,你看我都这个样子了,也不搭救我一下,你难道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李继武义正词严地说道:“王瑞全,你咋说我没有恻隐之心呢?当初我找你和解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今天在公堂上公裁的案子,岂能由你我一人之念而废除?” 王瑞全见他不松口,想自己反正都已倾家破产,还有什么可怕的,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李继武的长辫,将他按倒在地,左手叉住他的颈项,大声喊:“你这个伪君子,逼得老子走投无路,我杀死你”!李继武在地下拼命挣扎。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嗓音:“救命啊!有人杀人啊!”客栈里的人听见喊声,赶快出来看。 王瑞全听见门外的喊声,知道不好,赶快丢了李继武跑出房间。陆二姑高喊:“抓住他”!客栈里的人追上去,无奈他熟悉地形,很快跑回自己家中,没被当场抓住。客栈东家赶快到州府衙门报案,州官派出衙役到王瑞全家中,将他抓获,戴上枷锁,押解回衙候审。 陆二姑进屋把躺在地上的李继武扶起来,嘴里嘟囔着:“这不要脸的把你按成这样,先到床上休息。” 李继武一惊:“你咋在这里”?揉着喉咙干咳了几声。 她扶继武上床后,才告诉他原由。 原来陆二姑昨天在李继武的房间谈了一阵,虽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当时气愤地甩门而去。但回家后细想这人还真是一条女色不能动其心的好汉,正如他对诗时所说的“顶天立地英雄汉”,能和这样的男人交上朋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第二天她很早起来,到“悦宾客栈”门口,看见李继武雇上轿子去州府衙门,陆二姑也就跟去,才晓得他是同本城的纸商王瑞全打官司,昨天可能心情不好。陆二姑在衙门口等候,晓得结果是继武赢了官司。当晚二更时分,陆二姑想他今天肯定心情舒畅,就到客栈找他,准备同他聊聊天。谁知刚到门口,就听见他房间正发出有人打架的木凳倒地声和一个男人的喊声“老子杀死你”!她听见这“杀死你”一句,知道情形危急,赶快高声大喊“杀人啊”。 陆二姑嗔怪地:“我如果来迟一步,你可能已经见闫王了!” 继武非常感动:“对不起,姑娘!我李继武错怪你了,请不要在意。你是我的红颜知己,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停了一下,他问:“你需要我怎样报答你?” 陆二姑听他说“红颜知己”时,心里非常高兴,于是红着脸说:“我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你记住我就行了。” 继武跪地发誓:“姑娘救命之恩,继武将终生不忘”!陆二姑赶快上前将他扶到床上。 “哪个要你发誓啊?你只要记在心里,我就知足了”。边说边去打水给李继武洗脸。 帮他收拾好后,陆二姑试探他:“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不要走,再陪我聊一会嘛”。李继武刚才受了惊吓,需要慰籍一下;加之二姑扶起他时,那丰满的胸部紧贴在他身上,像一根虫子在他心上爬着,令他心痒难忍。 陆二姑回过头来,看着李继武,继武也在烛光下仔细地看着陆二姑,四目相对,令他心猿意马。 李继武轻轻拍拍床边,陆二姑会意地一屁股坐在床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和胡鬚。他也抚摸着二姑那葱条似的肉乎乎的手指……听着她的燕语莺声,半个时辰后,他受的惊吓已荡然无存。 二姑在他的抚摸下激动起来,一把将他抱住,生理欲望之火将他的脸烧得通红,呼吸加快。在这激情奔放的时刻,他突然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会对不起二姑,于是强压欲火,一把将她推开。 她第一次这样近地接触男人,感到惊奇:“你这是咋的?气喘得那么严重!” 继武红着脸:“对不起,我非礼你了。” 陆二姑被他摸得对男人产生了渴望,刚抱住继武就被他推开,正弄不清是咋回事时,忽听一句非礼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什么非礼?李大哥,我们之间是清白的,又没做啥事。咋说对不起我呢”?她不解风情地问。 继武也不便解释,只好说,“你先回去,我要休息了。” 陆二姑莫名其妙地慢慢站起来,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头发,眼中闪烁着泪花,难舍难分地:“我走了,明天再来。晚上注意休息。”她觉得奇怪的是:这李继武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为啥见了我就象唐僧见了女儿国国王那样躲躲闪闪呢? “好。”二姑走后,继武洗了澡,才上床睡觉。 她边走边想,深感迷茫:“世间夫妻无数对,互相知音有几人?人生难得一知己,但成眷属能几人?李郎啊,今宵既然为知己,应结莲理共此生。却又是你我咫尺隔天涯,为何总见痴人醉,离人泪?” 第二天,州官升堂审问王瑞全,一阵大刑过后,王瑞全供述了自己想报复李继武的全部经过。州官鉴于王瑞全并非蓄意谋害,而是临时起意,且杀人未遂。则判决将王瑞全关押十年,抄没全部家产,除前次判决备偿李继武的五百两银子外,其余全部充公。 邛州的其他纸商弄清了王瑞全的诈伪行为后,再也不敢到其他纸坊去进有“李氏纸业”名号的纸来卖了。 李继武送给陆二姑一百两银子,并把自己佩戴的一个玉珮给了她。这玉珮本是一对,李继武夫妻每人佩戴一个。继武就婚姻问题给她作了解释,二姑表示不再继续找他。 继武收到州府转来的备偿银两后,雇一乘轿子坐上,大摇大摆的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