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惊鸿照影》 第0回 楔子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漫天飞雪里,她的红衣翩跹。 他在马上,白羽铠甲,看她身后,万刃绝壁。 距离那么近,他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她眼底变幻的光影,不遗一丝一毫。 惊痛,绝望,直到如今,只余一片哀凉如水。 她看着他身后严阵以待的兵士,微微一笑,长发在风中飞舞。 曜哥哥。 他听到她的声音,异常轻柔,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她并不曾真的开口,这只是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声音,那么多年了,还是一直顽强的不肯散去。 他有些迟疑的伸出了手,向着她的方向。 而她唇边的浅浅笑影,一点一点扩大,终究幻化为倾国倾城的弧度。 他的心倏然一沉,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跃下悬崖,那样的决绝,又是那样的沉静,翩若惊鸿般的美丽。 风刀在侧,他的右手手臂一直维持着方才前伸的姿势,古怪的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身体僵冷麻木,心也一样,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 “殿下英明,天佑吾朝……” 在身后将士的跪拜欢呼声中,他缓缓的,一点一点收回了自己的手。 “回宫。” 握着缰绳,他淡漠的开口。 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雪中,惊碎一室冷寂。 “殿下……” 门外传来总管秦安略带忧心的声音,南承曜微微闭目,同样的梦魇,五年来,如影随形。 他起身,淡淡开口:“什么事?” 秦安停了片刻,声音恭谨的响在门外:“慕容丞相到了,正在前厅候着。” 秦安静静的等在门外,听屋内一片寂然。 并不担心的,他看着殿下长大,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很清楚他的心性有多坚韧,他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门不一会便开了,他并没有等太久。 南承曜一袭玄色长袍,装束随意,却掩不住,贵胄天成。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 并不多说什么,弧形优美的唇角淡淡勾出一个凉薄笑意,他越过秦安径直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到了如今,生命中,还有什么是舍弃不了的? 第一回 慕容丞相府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在好命婆喜气洋洋的祝祷声中,我自铜镜中看到母亲带泪的微笑。 明日,便是出阁的日子了。原以为可以万般皆由心,却终究是,割舍不了太多的牵绊。 “清儿,你幼时离家失散,我好不容易寻回了你,原想着多留你几年,谁曾想……”好命婆手中的玉梳,缓缓滑过我如水的长发,而母亲话语一噎,竟是再说不下去了。 一旁服侍的丫鬟碧芷素来伶俐,见了这般光景,忙递了绢子过去给母亲拭泪,一面巧笑着开导:“小姐明日嫁的可是我南朝三皇子,天生贵胄,俊逸倜傥,是多少女儿家盼都盼不到的恩荣,这样好的福气,夫人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母亲闻言,含泪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只是心里不舍得。” 伴着好命婆“高升”的祝祷,母亲自贵妃椅中起身,亲自扶我在身侧坐下,或许是看我神色过于安静,她方才扬起的笑容不由得一黯:“清儿,此刻房中并无外人,母亲也就直说了。我知道,这次的事情到底是委屈了你,可是慕容家的小姐同三皇子大喜的消息早已经天下皆知,滟儿又这样胡闹,做出逃婚这等陷整个家族于大祸的事情,不是万不得已,你父亲和我,又怎么肯让你受代嫁这样的委屈。” “我明白的,并不曾觉得委屈。”我温婉一笑,心底却是清如明镜,虽为代嫁,但凡是知情的人,莫不纷纷议论着我天大的好运,若非妹妹出人意料的逃婚,我又怎能轮到这等如意夫婿,庆幸尚且不及,又遑论委屈。 将视线移到窗前高照着的龙凤烛上,我轻缓开口:“清儿只担心自己最终辜负父母期许。” 母亲听闻我这样一说,反倒微微一笑:“这便是你多虑了,天下人只知慕容家的小姐择日嫁与三殿下,诏书里面并没有写明是哪一位慕容小姐。你父亲一早已赶至三王府向殿下道明原委,有殿下应承担当,皇上那边也并不会太追究。” 我未再开口,看母亲的神情,三殿下必是应允了,一切已成定局。 母亲见我仍不言语,面色闪过一丝忧虑,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握了我的手开口道:“清儿,你可是担心三殿下看重的是滟儿的美貌?” 我微微一征,未曾想到母亲会有此言,片刻之后,也便释然,毕竟妹妹慕容滟的美丽才情,早已 名动京城。 还未有所言语,一旁立着的丫鬟疏影已冷冷开口:“以色侍人,有好下场的能有几人,小姐的美丽又岂是寻常人能比。” 母亲大概未曾料到她会这样插话,一怔之后,却是含笑开口:“好孩子,你和清儿一道遭劫,一直陪在她身边,这般维护她,有如此的情分,我很感激你。” 我抬眸对她微微一笑,五年前阖家迁至上京途中,遭遇前朝叛军,我的轿辇在混乱中坠下深崖,那时,我不过十二岁,而轿辇里陪伴我的,惟有疏影。 疏影不再言语,而母亲也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又细细嘱咐了我许多,直到夜深,碧芷几次笑着催促说需得给新嫁娘一枕好眠,明日大喜时才能容颜好,她方才离去,眸中尽是不舍。 我一直送她到小院门外,母亲握着我的手,紧紧的,却是一路无语。 一入侯门深似海,自古便是如此,更何况,天家门楣。 我们都很清楚,明日之后,就连见面,也是万般不易。 直到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花园的曲径深处,我转身,但见天边,冷月如钩。 而屋檐之上,玉钩之下,一个人影白衣胜雪,见我回身,他擎着手中的酒坛向我微举示意。 我微笑:“既然来了,也不进屋,在这屋檐上做什么?” 他一笑,足尖轻点,眨眼的功夫便已稳稳站在我面前:“走,我带你骑马去,过了今日,不知又待何时才有机会。” 我心下微暖,微笑着把手交到他伸出的掌心中,慕容潋,我最小的弟弟。 “先去琴房取筝。”我微笑轻言。 他点头,握着我的手就势一带,轻轻托住我的腰,足尖发力,便凌空跃了起来。 我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间或带来疏影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潋少爷,你要带小姐去哪啊,她明天便要出阁,不可以外出的……” 第二回 月朗风轻。 我与潋并坐在林间,看一旁马儿悠然自得的漫步。 他打开酒坛,自己先饮了一口方才递给我,一笑道:“欧阳伯伯没有骗我,果然是域魄酒,我记得你说过,失散齐越时最爱此酒的清冽冷香,特意托人寻来的。” 我接过,就着酒坛浅饮了一口,大婚前日,新嫁娘按例是不得出闺阁,亦是不能见任何男子的,纵然父兄亲人也是不行。思及此,我不由得微微一笑:“若是母亲知道我同你这般胡闹,必然要怪罪。” 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若你像他人一样拘泥礼法,我又怎么会带你到这儿。” 我看着他,我最小的弟弟,月色下,已然出落成一个风神俊朗的磊落男子,再过几年,谈笑间不知该折去多少女儿家的玲珑心思,可是,他骨子里的不羁,却一直是父母所头痛的。 潋自小聪明异常,父亲本意是想他入朝为官的,可他偏不喜官场上尔虞我诈的繁文缛节,镇日出入羽林军中,倒是深得大将军欧阳廷钊的喜爱。 那些兵法布阵、行军打仗的本事他学到多少我不知道,可是这般挺拔矫健的身手,以及坦荡然磊落的个性,却无疑是其余几个兄弟所没有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两年前父母寻我回府后,虽然对前尘旧事并不记得,就连对父母兄妹亦是有或多或少的隔阂,却偏偏与这个弟弟,极为亲近。 “二姐,明日苏先生可会来?”潋的问话,打断我的思绪。 我抬眼,右手却不自觉的抚上左臂,单薄的绫绡之下,凤凰浴火,震翅欲飞。 曾经,有人用炼金朱砂,替我细细描摹,一笔一画,温言浅笑。 炼金朱砂色泽鲜亮,而历久不褪,因此极为难求。那时的我,因坠崖的伤势尚未好全,眼睛仍不能视物,只知他在替我遮掩臂上无法消退的疤痕。 绘的是什么?我问。 他温言轻笑,凤凰集香木***,复从烈火中更生。清儿,自此便是你全新的人生。 他带我游历天下名川河流,教我识得星象医理,海棠花树下,漫天金针飞舞如花雨。 他为我创了这套棠花针,一点一点,执手提点。只因我坠崖后身子大为受损,虽几经调理,却已不再适合习武。而他说,这世间,唯一能真正依靠的,只有自己。所以他教给我自保的能力。 “二姐?” 前尘种 种如烟,而潋的声音适时打破了我深陷的回忆,看他不解的扬眉,我淡淡一笑,收敛起自己不和时宜的思绪,轻道:“不会。” 潋的眉目间浮现出微微向往与惋惜的神色:“真是可惜,寒玉公子苏修缅,我原想见识见识这个传奇人物的。早知道当初是苏先生救的你,我便随他们亲自接你去了。” 我微垂羽睫,掩住眸中情绪,还未开口说些什么,潋已经释然一笑:“总会有机会的,待明日,我名扬天下,自能与他试剑眉山。” 眉目间是说不出的英姿俊朗,少年意气,一剑追风。 我微微一笑,起身自马背上取下带来的秦筝,轻捻慢挑,一个个音符便倾泻而出。 潋剑眉一扬,朗声而笑:“二姐,还是你最了解我。” 话语间,长剑出鞘,剑光闪处,蛟若惊龙。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独醉笑沙场,杯酒酹长空……” 筝声激越,催发剑势,而长剑如虹,蓄势而发。最后一招剑锋凝定,我指下一曲《战台风》恰尽,剑舞筝音,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抬眸,与他相视而笑。 一剑舞毕,潋已是大汗淋漓,然眉目间却掩不住,意气风发。他潇洒的举袖往额上一擦,笑道:“好久没这么畅快过了,二姐,你若走了,我上哪找人陪我弹筝舞剑……” 话语未完,他的笑意一淡,想是记起了我明日便要嫁入王府,表情有些沉闷。 我亦不言语,不想说诸如日后还有机会这样虚应的话语,只是微微笑着看他走到我身边的草地上躺下,双手支撑在后脑,看沉沉天幕。 “三姐的婚约,你何必应了?王府并不适合你。”过了半晌,他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听来沉静如水。 我淡淡一笑:“这婚约本是天家旨意,滟儿音信全无,我总不能坐视整个家族大祸临头。” 他眼中闪过几分嘲弄的神色:“你既然都已经记不住过去种种,又何必为了可以算是陌生人的家族陪上一生,就连三姐都懂得为自己争取。” “说得好象你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似的。”我笑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看我半晌,掉转头去,重又对着漫天星斗,开口道:“对不起,二姐。” 我诧异的转眼看他,他却并不看我,只是声音径自传来,带了些无奈和 自嘲:“我没法帮你过你想过的生活。” 我心下柔软,对他轻浅一笑:“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想过的生活?” “你心性淡定洒脱,不是一般闺阁女子能比,嫁入王府,在外人眼里荣光万丈,在我看来,不过是委屈了你。而三殿下,”他想也不想的开口,却在这时顿了顿,片刻之后,方才再继续,微带叹息:“未必肯费心思识得你的好。”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到底还是不愿把话说得太难堪,让所有人都能保有颜面。 虽然我回到上京不过两年时间,与这位三殿下从未谋面,然而他的种种风雅事迹,却从来不绝于耳。 见我不做声,潋转头看我:“二姐,你应该是像苏先生那样,随心自由,与山水星辰为伴,不该受这些俗世羁绊的。或许,我们不来寻你,你会过得更好。” 我垂眸微笑,藏住眼中的浅浅悲哀,不期然的想起了两年前他亲自送我出谷时的绝情,并不是我想留就可以留下的。 他的生命容不得牵绊,而我的不期而至,打搅了他三年,已经太长。 再抬头,我的眸中已是一片清明,没有看潋,只是对着如钩明月笑了笑:“既然流水无情,落红何苦痴缠,不如化做春泥,至少,可以护得了那些在意我和我在意的人。” 第三回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行庙见礼,奏乐!” 我安静的任由喜娘扶着,在赞礼官的赞唱声中盈盈下拜,我的手里,握着江南新贡上好的红绸,红绸的彼端,便是当朝三皇子南承曜,我未曾谋面的夫婿。 我看不见他的样子,龙凤呈祥的喜帕遮住了我的视线,整个世界一片明艳的红。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 嫁与天家,礼数更不容稍废,待到由喜娘引入喜房时,我鬓间已微有汗意。 喜房外礼乐声浓,越发显得房内安静,一个丫鬟递过一碟点心在我手中,轻道:“请王妃先用了这些点心,都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奴婢每样择了一些,王妃累了一日也该饿了。” 那婢女语音舒婉得体,我微微一笑,虽然并不饿,却仍随意拣了一两样尝过,方才将碟子递还给她。 她接过,又再开口:“殿下如今在正厅酒酬宾客,一时半刻恐怕脱不得身。请王妃稍适休息,奴婢就在喜房门外侯着,王妃有事只管吩咐。” 她关上门出去了,礼数周全,诺大的房间便只剩下我一人,这个时候,就连疏影亦是只能守在喜房门外的。 我的手指,细细描摹着喜服上滚金的并蒂莲花,这喜服是远在江南出任营造司监的舅舅,遍选绣女命妇,历时三个月才完成的,快马加鞭送至府上。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一针一线,尽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尊荣。 只是,我极淡的一笑,拂过略显宽舒的衣袖。 原本并不属于我的,再怎样尊贵,终究是不合适,而这段从一开始就错位了的姻缘,又会有怎么样的结局。 “怎么可以这样?那我家小姐要怎么办?”喜房门外,疏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纵然已经压得极低,却藏不住,不忿与焦急。 方才那个舒婉女声再度响起,亦是轻声做答,带着礼数与歉意,却是不卑不亢:“宫中急诏,圣上龙体违和,所有皇子皆需即刻入宫侍驾,情势所迫,三殿下亦是不得以。” “再急,揭喜帕的时间总是有的,现在可怎么办,是叫我家小姐自己揭了喜帕还是干等下去?” 那个女子一时无语,显然也在踌躇,而我微一沉吟,开口唤了疏影的名字。 疏影忙应声进来,叫了我一声小姐,却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而那个清持 有礼的声音,随后响起:“惊扰了王妃,是奴婢的不是。” 我淡淡一笑:“姑娘言重,事有缓急,君父之命原不可违。” “可是小姐……” 疏影的话尚未成句,我伸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接续说下去。转而对那名婢女开口道:“请问姑娘,王府中是否有福寿双全的妇人?” 那婢女想了片刻答道:“殿下乳母王夫人当是如此。” 我轻轻点头:“那有劳姑娘请王夫人替慕容清‘请方巾’。” “这……”她有些犹豫。 我淡淡开口:“宫中既有急诏,必是圣上病势不稳,否则必不会轻易惊扰皇子婚典。因此,殿下此去何时能归尚未可知,这样等下去终究不妥。而新嫁娘若是自行揭下喜帕,是为不吉,纵然慕容清不在意,但日后传出,对殿下未尝是件好事。因此,请王夫人代为‘请方巾’,虽于制不合,却是有礼可循,亦不是没有过先例,事从权宜,有劳姑娘了。” 我的语音平静,言毕,亦不催促。 而那婢女沉默了几秒,开口道:“王妃所言极是,奴婢这就唤人去请王夫人。” 王夫人不一会便到了,随着喜帕的缓缓掀起,我看见一个华贵雍容的房间,百子帐、鸳鸯枕、龙凤被,床上撒满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各式喜果吉祥之物,摆设陈放,莫不喜气洋洋。 然而,这一片喜庆的世界里,我的夫婿,却并不在其中。 不是没有一丝失落的,然而心底,却是长长的舒了口气,纵然知道无可避免,可与一个陌生男子肌肤相亲,我想我仍未能全然放开。 迟,总比早好,至少可以能让我多一些心理适应的时间。 这样一想,又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木已成舟的事情,还有什么可抗拒,又有什么放不开的。 我在心底自嘲的笑笑,索性不再去想。 耳畔仍有喜乐和王夫人抱歉宽慰的声音,我微笑着,视线却缓缓落到了窗前。 案桌上,红烛摇泪。 此番良辰美景,只能注定辜负。 第四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择床还是别的原因,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宁,睁着眼看天边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尽管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动作,起身的时候,还是吵醒了睡在外间的疏影。 她忙过来帮我拾掇衣裳,一面问着:“小姐怎么也不多睡会?” 我微微一笑:“既然醒了,继续躺在床上反倒不自在。倒是你,昨日累了一整天,现在又被我闹醒了。” “我有什么关系,”她一笑,转身就要往门外走去:“我去帮小姐抬些热水来梳洗,只是现在时间还早,也不知道王府的人有没有备好。不过也不打紧,我可以顺道打听一下三殿下回来没有。” 她还未走到门边,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间杂着一个丫鬟压低了的声音:“也不知道王妃还得多久才起身,大冷的天,寻云姐姐偏还这么早就打发我们过来。” 另一个声音冷冷响起,虽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却依然能听得清楚:“不过是鸠占鹊巢罢了,值得这样兴师动众么?要我说,即便是慕容家那个美若天仙的三小姐也是配不上殿下的,何况是她。” 我一把拉住疏影欲推门出去理论的身影,示意她不要做声,淡淡笑着听外面的声音传来。 “可是这位新王妃也是很美的,昨夜王夫人揭开喜帕的时候姐姐有没有看到?” 那个女子似是不屑的笑了下,声音依旧冷冷传来:“就连府中那些霓裳歌姬,比她美的也大有人在,更何况,也不知道……” 她后面的话语压得极含糊,我听不真切,只听得另一个婢女的声音略带惊讶:“不会吧,慕容家二小姐是曾遇劫,可后来丞相府确实派人寻回了她,自家女儿他们总不至于错认吧。再说了,当时与慕容小姐一同跌下悬崖的丫鬟,她妹妹暗香是慕容家三小姐的婢女,我恰好认得,这怎么假得了……” 她的话没说完,被一个女子打断:“你们在这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认得这声音,是昨夜那个清持有礼的婢女,淡淡笑了下,这场戏也该散了。 那女子既能进入喜房,言谈间又从容得体,不难知道她在府中虽为婢女,地位却绝不会低。 果然,先前的那两个女子一下子噤了声,讷讷叫了声:“寻云姐姐,逐雨姐姐。” 那个清持女声叹了口气,低低开口:“你们到王府的时间也不短了,还不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么?这样不知 轻重,迟早出事,我不可能时时护得了你们的。” 那两个女子尚未开口,另一个娇俏女声已轻笑响起:“好了寻云,你又不是不知道在这些小丫头心目中,公子可是天神一样的人物,如今他成亲了,她们心里面不舒坦也是情有可原。” 那寻云似是有些无奈,轻道:“逐雨,怎么你也来添乱。轻声些,不要吵醒了王妃。还有,说了你多少次,这称谓怎么总也改不过来,虽然殿下不计较,可外人听见总是不好的……” 逐雨轻笑打断她:“行了行了,好姐姐,下次再不敢了。再说了,你也不用事事这么小心,多累呀。譬如说我们的新王妃,我就打赌她没那么早醒,昨天多累呀,不是她们这些金枝玉叶受得了的。” “这位王妃与一般的闺阁千金似乎有些不同,昨晚遇到那样的事情,可她丝毫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慌乱,言谈之间,淡定从容。”寻云停了片刻,才再开口问道:“逐雨,你有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睛?” 那逐雨依旧轻笑:“好姐姐,新王妃是不错,可跟着殿下那么久,咱们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我可没你那样的心思去注意她的眼睛。” “乍看之下并不觉得,可如果你注意的话……”长时间的停顿过后,寻云终是开口:“她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逐雨愣了片刻,有些犹豫的开口:“你是说……”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惟余沉默。 她们既不言语,另外两个小婢女自然是更不敢出声的。 门外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 我紧了紧握着疏影的手,对一脸不忿的她安抚的笑了笑,然后又待了好一会,确信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方对她笑道:“好了,开门去吧,就说我们刚醒来,需要热水。” 疏影脸上仍有不忿,却仍是照我说的话去做了,门外的人纵然察觉到她的神情有异,也只会当她对昨夜的事耿耿于怀,不会有人计较,更不会有人怀疑。 第五回 我端坐在王府正厅主座,暗红牡丹绫纱锦,称明黄襦裙,腰际系上白玉飞燕佩,鬓间九凤金步摇。 这样喜庆华贵的装扮,原非我所喜,然而在这样的场合,却是再合适不过的。 总管秦安是一个面容慈善的老者,却有着一双洞悉世事的眼,此刻,他正带了府中众人一一与我见礼。 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那个唤做寻云的婢女,眉目沉静,虽不是让人一眼便能记住的美丽,却是舒婉得体,而逐雨人如其声,娇俏动人。 果不出我所料,这二人皆是南承曜的贴身丫鬟,自小服侍,情分自是不浅,地位也绝非一般人能比。 “王妃,按例,今日原该入宫面圣,奉茶请安的。可如今皇上龙体违和,宫中降下旨意,一切礼节后延。三殿下现下也正在宫中晨昏侍奉,脱身不得,传话回来让王妃宽心,又命老奴带王妃四处走走,也好早日熟悉王府。” 漫长的见礼结束后,秦安躬身上前向我平和开口。 我微笑点头:“有劳秦总管。” 与他一道步出主厅,漫步在王府如画的风景中,雕阑玉砌,水榭歌台,入眼处处,莫不精雕细琢,美仑美奂,让人疑似仙境。 我淡淡一笑,这样的手笔,纵比皇宫亦不会逊色。 忽然就想起了待宇闺中时听到的坊间传闻,南承曜性喜精巧,所用所出,每一件,莫不要这天下间最好的,丝毫不忌惮世人眼光。 这也往往成了他的政敌攻击他的武器。 潋曾不屑的说过,越是无能的人,越会寻这些细枝末节,还自以为是利器。 更何况,他们所攻击的,还是当今备受圣宠的三皇子。 面对这些纷纷扰扰,南承曜只一迳笑得云淡风轻,依旧故我。仿佛他在意的,不过是丝竹佳酿,霓裳羽衣而已。 只不过,这位三殿下,也绝非无才之人。朝堂之上,但凡圣命所指,再棘手的难题,他也总能办得妥帖,带一脸散淡笑意,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王妃,前方是“枫林晚”,平日殿下常独处于此,并不喜旁人打搅。” 秦安平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顺着他的话语看去,密密的一片枫林,便赫然在目。 相较于府中种种精雅繁华,这片枫林却是极为清幽宁静,颇有遗世独立的意味。 我细细品位秦安方才的话语,带着敬意,也有淡 淡告诫。 我身为王妃,主仆有别,他自然不能也不会直接开口让我不得入内,可按他话中的意思,这片枫林,只怕府中没有几个人能随意出入。 我对秦安温婉一笑:“多谢秦总管提点,我与疏影定会多加注意。” 他没有多说什么,眉目间依然一片平和,引了我往下一处走去。 这样一路走来,方才知道外人口中赞叹不已的三王府,确实担当得起恢弘精巧之名,大半天的时间,不过才走了几个主要院落。 秦安停步看我:“走了这大半日,王妃也该乏了。府中甚大,也不急于一时走完。不如老奴先送王妃回归墨阁休息。” 归墨阁,府中最为精巧华贵的院落,也是我今后生活的地方,与南承曜所住倾天居并不相邻,但也非遥遥相对。 见我点头,秦安便亲自引了我回去。而归墨阁内,寻云已早早等候其中,我方进到小花厅坐下,便有丫鬟捧上水盆毛巾让我净手,寻云亲自奉上一杯碧螺春,温度恰好。而小几上,各式鲜果、精巧茶点更是早早摆好了的。 待我饮过茶,又歇了一阵,寻云便上前行礼如仪:“从前府中主母空缺,殿下便吩咐奴婢暂为打理王府帐目。如今既然王妃位定,府中大小事务自当是交由王妃定夺。还请王妃随寻云移驾库房,容寻云将过往帐目一一秉明。” 我微微一笑:“方才我随秦总管一路走来,王府种种,井然有序,这都是姑娘和秦总管的功劳。现如今,不过是多了我一人进府,维持现状便好,没有必要改变什么。” 寻云微怔之后低头应道:“奴婢不敢。” 我依旧微笑:“从前殿下吩咐姑娘打理府中事务,必是能信得过姑娘,现如今,我也一样。再说了,我初入王府,一切还不熟悉,贸然插手反倒不好,所以,有劳姑娘了。” 寻云半晌不语,过了许久,方轻声恭谨答道:“既然王妃吩咐,奴婢必当尽心而为,直到王妃接掌。所出种种,寻云必每日向王妃禀告,绝无半分隐瞒。” 没多久,她便告辞了,只吩咐院内婢女细心照拂,又同疏影客气了几句方才离开。 疏影心中不忿,脸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寻云或许以为她还在为昨夜喜房之事不高兴,也不计较。 待到房中只剩下我与疏影,我看着疏影轻笑:“想说什么便说,你不是藏得住话的人。” “小姐,你何苦这样委屈 自己?”她忍了半晌,还是开口:“慕容丞相的千金,这份尊荣,饶是在王府中,也足以让你随性而为。” 我淡淡一笑:“疏影,慕容家族权倾天下,这自然是莫大的荣耀,却也埋下了不容忽视的祸根。自古以来,为人臣者的最大险境,莫过于功高盖主,威震朝野。主子必不能容一国二君,一山二虎,终有一日会罗织罪名,将臣党斩尽杀绝。” 疏影一楞:“可皇上向来对慕容家优待有加,这次婚典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此番赐婚天家固然是天大荣耀,可既有这样的珠玉在前,待下一次慕容家再立功勋的时候,又有何可恩赏?若是真到了圣上赏无可赏的那天,整个慕容家,便只剩下赐死一途。” 疏影面色略微发白:“小姐,你不要吓我,你是说皇上会……” “现在还没到那一步。”我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只不过,从这次赐婚中已可窥见端倪。”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而我把视线移向窗外,轻缓开口: “此次婚配天家,原是为了赏赐二叔年前出使齐越,平息战乱,缔结友好的大功。可是疏影,太子尚未娶亲,而如今三皇子的婚典竟然先于太子,此番违制,旁人只道是皇上偏宠三殿下所以如此,或许事实也是这样。可是,我却不得不防另一种可能,皇上已经开始防范慕容家,赐婚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可他也并不愿意让慕容家的女儿婚配太子,而长了羽翼。” “那为什么众多皇子中,偏偏是三殿下?”她问。 我微微一笑:“因为世人皆知三殿下圣眷最浓,此番违制,也便不会有人怀疑。” 疏影脸色微变:“他为了防备慕容家,就可以牺牲自己儿子的幸福,他不是最宠爱三殿下的么?” 我笑了笑,天心九重,谁又能真正猜透。冷落不见得是真的冷落,宠爱也未必是真的宠爱。 即便他的恩宠是真,然天家皇室,最不可依赖的便是君父恩宠,为了皇权,没有什么是不可牺牲的。 “若是慕容家在朝中势单力薄,我必然费尽心思,去谋得圣宠,为家族助力。可如今父亲已经权倾朝野,那么,慕容家的女儿,是断不能再添恩宠平惹猜忌的。”我转眼看疏影,柔声开口:“我们何苦初来乍到便坏了王府延续多年的平衡。况且,疏影你记着,别人让你看的,永远都只会是她愿意让你看的,不是真相。” 她怔了半天 ,方再开口:“难怪老爷夫人总夸小姐慧质兰心,从今往后,小姐怎么说,疏影便怎么做。” 我忽然想起了潋在那个月夜问过我的一句话,何苦为了几乎可算是陌生人的家族陪上一生。 我在心底极淡的笑了下,纵然记忆全无,可有些东西,是深深烙印在血液深处的,虽死不能改。 我还记得初回相府的那些日子,母亲请了宫廷命妇,重新教我礼仪乐理一众事宜。 原想着我随苏先生闲云野鹤一样的生活,恣意惯了,再学这些繁琐礼仪,断是极为头痛的。 然而我所表现的种种,却是让每一个人都目瞪口呆的。一个嬷嬷曾对母亲感慨,就连天家公主,也不可能比这做得更好。 其实,就连我自己亦是惊讶的。 那样熟悉的感觉,根本不用刻意为之,只需遵循身体最自然的反应,便能将一切做到无可挑剔。 所以,即便没有记忆,我也能知道,我属于这里。 过去三年,如同是做了一个长长的优美梦境,让我识得许多人与事,不再圄于一偶,能够更加清醒与淡定的面对世事。 可是,前尘种种,却也从未稍离。对人心的猜测谋划,不需人多言,我仿佛天生懂得。而那些繁琐礼节,更像是,在梦中,就做了一辈子那么长。 只需有人轻轻提点,梦醒了,我便回归,从前的生活。 第六回 三日后,便到了归宁期。 疏影默不做声的在身后为我挽上青丝,本该愉悦的面上却没有半分喜色。 我自然知道她的愁绪为何,却不愿她为我操心,于是笑着哄她:“你不是一直挂念暗香吗,回了相府便可以打听她的消息,怎么反倒一脸愁云惨淡的样子。” 疏影咬了咬下唇:“小姐这样回去,老爷和夫人不知道该多心疼。” 我方欲宽慰她,话未出口,便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寻云的声音响在门外:“吉时将至,不知王妃准备好了没有?” 我示意疏影开了门,然后随寻云一道向王府正门走去。 王府门外,八抬金丝鸾凤轿是早早侯着的了,只是原该在轿前引导的马驹,因为南承曜的缺席,自然也就没有备下。 秦安向我恭身行礼:“殿下吩咐,今日就由老奴护送王妃归宁。待到皇上龙体康泰,殿下必然亲自陪王妃至相府赔礼请安。” 我淡淡一笑:“秦总管言重了。百行孝为先,三殿下留在宫中侍奉皇上原是天经地义,父亲母亲不止能谅解,更会欣慰。” 我看见秦安微微抬头,不动声色的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回复了一贯的平和。他吩咐轿夫开轿,然后亲自为我掀开了轿帘。 我任由疏影扶着缓步上轿,仪态端庄,微微带笑。 随着轿帘的放下,礼乐声起,轿子很快升了起来,却迟迟不见前行。 我隐约听见前方似是有响声,却辨不真切,只能低声询问跟在轿边的秦安发生了什么事。 秦安似是犹豫了一会,方才开口告诉我:“慕容少爷过来了。” 我一惊,也顾不得其他,掀开侧边轿帘,便见一人白衣胜雪,骑在马上对我遥遥微笑:“二姐,我来接你回家。” 我沉下声音:“你胡闹什么?” 他不在意的挑眉一笑:“我想你了呀,等不及回家再见。” 我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慕容潋,刚要开口,一旁的秦安已经稳步上前对着他行礼道:“慕容少爷的思亲之情确实令人动容,可是这于制不合,还请少爷先行回府,老奴随后就将王妃送到。” 潋剑眉一扬,冷声道:“大婚之夜丢下新婚妻子,成婚三日未曾露面,就连归宁也要妻子独自一人,难道这就是合制?” “圣上龙体违和,殿下亦是不得已……” “少跟 我说不得已,”潋冷笑着打断了秦安:“当我不知道么,就连太子也早在两天前便回了自己府邸,皇上即便尚未完全康复,如今也绝无大碍,他南承曜放着新婚妻子不理,还待在宫中做什么?” 秦安面色不变,只是淡淡而礼数周全的开口:“圣命难违,还望王妃和慕容少爷见谅。” 他虽是对着潋行礼开口,言谈间,却连带提及了我,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微微一笑:“秦总管不必多说,慕容清明白。” 再转眼看潋,他唇角已经重新勾起了满不在意的弧度:“既然我姐姐都能见谅,我有什么好不见谅的。同样,既然南承曜执意做他的孝子,我又有什么理由放过做贤弟的机会。” 我心内苦笑,知道他是动了真怒,脾气上来,怎么劝都是不会听的。依他桀骜的性子,即便是把整个三王府拆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正想着,他却渐渐敛了笑,自马背上看着秦安,一字一句冷冷开口:“不劳秦总管大驾,我姐姐,我自然会护送她回家。” 秦安一时没有说话,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依旧是眉目平和。 按例,归宁当日,原是该由夫婿骑马行于轿前一路引导的。于是潋轻夹马腹,缓缓策马至我的轿旁,笑了一笑:“走吧。” 我看着他,有些无奈:“这么大的人了,还胡闹,快回家去。” 他一挑眉,微侧过头来看我,唇边挂上近乎无赖的笑容,却偏又异常好看。 他笑着说:“是了,我正要回家。条条康庄路,谁规定我不可以走这条的?” 第七回 一路上,虽然彼此都未开口,我也没有再掀轿帘。可因为知道,他一直都骑马陪在我身边,心底温暖而安定。 到了相府,父亲母亲并一众家人早已等在门外,我方落轿,便有姨娘上前为我打开轿帘。而潋姿态潇洒的下马,大步上前,将手递给了轿中的我。 古来新嫁娘归宁,自行下轿是为不吉,这本该是由南承曜完成的动作。 我停了几秒,对上潋明亮柔和的眼,微微笑了下,还是将手轻搭上他刚毅的腕,缓步出轿。 我注意到父亲的眼锋淡淡扫过潋,什么也没说,率着众家人向我躬身行礼。 潋早已侧过身体避受这一礼,而我却在父亲弯腰的时候看见他发心的银丝,心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见礼完毕,父亲侧身让我先行,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潋一眼。我有些琢磨不透,他究竟是在怪罪潋的胡闹,还是默许了他的做法。 这样想着,不由得看向潋的方向,他正巧偏过头来,视线恰与我相对,立时明朗一笑。 秦安亲自指挥人将归宁礼抬进府中,他虽是默许了潋的一路护送,却也坚持跟了过来。 父亲淡淡看向这些比礼制丰厚许多的归宁礼,向秦安淡而有礼的开口道谢。 秦安自然礼数周全而客气的答话,又代南承曜解释了一番,然后便随府中婢女到西厅休息,留我与家人相聚。 我端着青釉瓷杯盈盈下拜,向父母奉茶。家礼行过,母亲已经按捺不住的起身,一把搂我在怀里,眼中点点泪光。 父亲面色亦是有深深动容,他静静看着我和母亲相拥,过了半晌,才开口:“清儿,我们先出去,你好好陪你母亲说说话,她很挂念你。” 父亲既这样说了,屋内一众姨娘兄弟便都告退,只留下疏影碧芷几个贴身丫鬟服侍。 父亲行至门边,回头深深看了我半晌,方亲手为我们合上了门。 母亲握了我的手,在贵妃椅上坐下,一直不肯放开。 她细细端详了我片刻,轻轻开口:“清儿,你瘦了。” 我笑起来:“这才三天没见,哪能呢。” 母亲看我半晌,长叹一声:“你受的委屈我都知道。”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母亲已略一沉吟,便将房内侍奉的丫鬟打发了下去。 我微微讶异,房中疏影碧芷等人,原本就是心腹,连我 代嫁这样的事情都未曾避讳。 此刻的摒退,又是为了什么? “清儿,你与滟儿不同,她自小未曾离开过家族的庇护,到底过于娇弱。而你虽然遭劫,却蒙苏先生所救所教,见识绝非一般闺阁女子所能及,看似柔然若水,心性却极为坚韧。”母亲依旧握我的手,轻轻开口,声音里藏了太多感慨,因而听来,反倒只如叙述旁人经历一般的平静。 “也因此,有些旧事,母亲想让你知道。若是滟儿,我无论如何不会透露一点口风,她承受不了,日后也不一定察觉得到。可是如今,嫁与三殿下的人是你,我却不得不说。以你的聪慧,迟早都会知道,迟,不如早。” 我抬眸平静的看着母亲,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而母亲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继续开口。 “你该知道,当今皇上,原是前朝护国将军,五年前拥兵直入上京,方改朝换代,有了如今的南朝盛世。” 我点了点头,即便已无记忆,可这样朝代更替的巨变是天下皆知的,五年前,正是父亲,跟随当今圣上挥军直上,自此开创了南朝的天下。待圣驾入主紫荆宫后,他又分秒未歇地追随南家三公子,如今的三殿下南承曜肃清前朝余孽,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方才有了今日位极人臣的荣耀。 “当年的战事,三殿下居功至伟,却也因此失去挚爱,前朝公主,宁羽倾。”母亲看着我,略微停了停,眼里似是闪过一丝悯柔之色,却到底一字一句,接着开了口:“他那样爱她,却也最终,亲自逼死了她。” 第八回 我微微一惊,由于当今皇上毕竟是弑君夺位得的天下,虽然盛世繁荣,对前朝旧事却向来讳莫如深。 南承曜与前朝公主的这段过往,我从未听闻过,而母亲却在此刻提起,绝非事出无因。 我隐约能明白母亲的意思,于是隐去自己的讶异,只平静倾听。 母亲却好似丝毫没有在意我的所思所想一般,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声音依旧轻轻传来。 “据传,这位公主自降生便带有新月胎记,前朝皇上为此摒弃‘德’字这一历代公主的惯例封号,特赐名‘玉钩公主’。无限恩荣,极尽宠爱,原本是看不上三殿下为婿的,即便他是将门虎子,一表人才。可是,他们是那样的好……” 窗外有风吹过,树木枝叶一阵沙沙作响,母亲略微停顿,定了定神,重新开口,又回复了最初的淡然。 “后来,前朝皇上到底真心实意疼爱这位公主,终于肯顺着她的意指婚于三殿下。公主下嫁,按例,南家所有成员须得回上京谢恩,而他们恰恰利用了这样一个机会,暗地里调动兵马,瞒天过海,于大婚当日冲进了紫荆宫……” “三殿下是否知情?”我静静的开口,打断了母亲的话。 “起兵时,当今皇上曾担心三殿下会因私废公,坏了大事,下了死令不得让他知情。” 我微微点头,心中却很清楚,虽有严令,可攸攸之口甚众。到底三殿下事先知情与否,除开他本人,没有人知道。 母亲淡淡一笑:“可是事实证明不过是皇上多虑了。那一夜,前朝皇上连同十余皇子公主无一幸免。唯一逃出紫荆宫的便只有前朝皇上拼死护着的宁羽倾。可这前朝最后的血脉最终也未能幸免于难,不过多活了三日,最后,一样命丧悬崖。而带兵剿灭余孽,逼前朝公主跳下深崖的,并非旁人,正是三殿下。” 我久久沉默,心底不是一丝触动也没有的,毕竟,从今往后,母亲口中的这个人,便要与我相伴一生。 母亲深深看了我一眼,才再开口,纵然自制极强,语气里也不免带上了几分怜惜愧疚:“或许也因为如此,三殿下才会性情大变,成日与丝竹美酒为乐。” 我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在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妹妹做出了逃婚的举动。 母亲一顿之后,随即有丝勉强的笑笑,转开了话题:“当然,三殿下虽然行事有些放纵,却绝非无才之人。若非如此,你父 亲和我即便拼死,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我笑笑,依旧没有开口,而母亲见我沉默,停了半晌,忽而问道:“清儿,你觉得滟儿姿容如何?” 我淡淡一笑:“妹妹丽质天成,世人皆知。” “那是因为世人不知道有宁羽倾。”母亲摇头轻叹:“宁羽倾贵为前朝公主,寻常人等自是无法窥见天姿,而我朝开创后,对前朝种种诸多避讳,到如今,天下人不知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微微一怔,听母亲的话语继续传来: “可我曾经有过一次机会见到她。那还是前朝太后寿诞的时候,我随你父亲入宫赴宴,这位公主做惊鸿歌、照影舞,那当真是,天下无双。时人曾赋诗‘惊鸿一曲绝,照影舞动天下,广袖轻舒,惟留清影落人间’。你便可以想象她有多美。不是我妄自菲薄,你妹妹在她面前,不过中人之姿。而滟儿身上,那些被世人所赞誉的微末才情,与她相比,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母亲可是想要告诉我,曾经沧海难为水的道理。好让我就此明白,不去奢望他的爱。”过了很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清淡,而微微带笑。 母亲目带疼惜,柔声开口:“你能看透固然很好,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虽然三殿下身边从来不乏软玉温香,但他不会爱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他既然能够眼睁睁看着倾心所爱的人,那样举世无双的女子跳崖身亡,又怎会分半份真心,给如今环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或许你也不见得会是例外,但至少,你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是我慕容家的掌上明珠,除开三殿下本人,你无须顾忌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你委屈受。” 母亲看着我,带着慕容家人独有的淡定与骄傲,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一字一句开口道:“清儿,你记着,无论何时,不管你要做什么,慕容丞相府,永远都会是你最大的庇护。” 第九回 “小姐,你还不歇息?”疏影自身后将一件纯白披风搭在我肩上,轻声问道。 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今天母亲的话带给了我太多的感触,自归宁宴后,我的思绪便一直无法从那段隐秘的往事中走出。 举目看了一眼天边,冷月如钩。既然了无睡意,我也不愿意就这样闷在房中,于是起身,向疏影轻笑:“我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 疏影本是想要陪我出来的,被我拦住了。夜来风寒,她的身子坠崖后同样大为受损,最经不得冷。再说了,我也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将尚不明朗的思绪理清。 信步而走,不知不觉中,一抬眼,面前赫然便是“枫林晚”。 我初入王府的时候,秦安便提过,这里,似乎是三王府的一个禁区。 我的唇边,淡淡扬起一抹笑,这是不是意味着,至少今夜,这里可以给我想要的宁静。 潋曾经说过,我看似温良端庄,可毕竟海阔天空的生活过,心底的自由洒脱是最受不得拘束的。我可以将一切繁琐礼仪做到完美无缺,却又从不会让那些规矩,真正约束了自己。 若是旁日,即便再心弛,我也是不会踏入这片枫林的,因为那或许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今夜,天色已晚,南承曜尚在宫中,再加上没有人会轻易入内,这一切,无疑都为我提供了一个沉淀心情的绝佳场所。 我漫步在这“枫林晚”之中,有夜风徐徐。与王府其他地方的精致奢华不同,这里,静谧而古朴,倒叫我真心实意的喜欢。 然而,我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无奈的笑,人算终究不如天算,原想着能觅得一方清净,到头来,却似乎平白给自己惹上了是非。 不远处的脚步和语音已经渐近,隐约可见的人影预示着我无法悄然离去。所幸,这片枫林密密,再加上如今天色暗沉,若寻个比较好的遮蔽处隐身其中,轻易是不会被人发觉的,这样,我便可等到无人时再离开。 刚把自己藏好,便听得有女子的声音传来,听来气息微微不稳,却是柔媚入骨:“你,你这人,等等我!我叫你停下!” “你要留我,我便陪了你三日。你硬是要到三王府看看,我也遂了你的意。若梅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吗?” 说话的,是一个慵懒带笑的嗓音,蕴着漫不经心的冷,和让人晕眩的魔性,低低沉沉在空气中萦绕不绝,一字一句摄人心魂。 那女子娇嗔地埋怨道:“这些都是我要来的,有什么可稀罕!你对我若能有我待你的半分好,我又岂会这样任性?又不是不懂事,难道还不能明白你的难处吗?” 那男子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若真懂事,便回去吧。一会他醒来见不到你可该怎么办。” 虽是问话,却并无半分担心在其中。 而那女子的声音亦是娇媚而有恃无恐:“我在汤里下了药,不到天明他是不会醒的。别对我这样冷淡,人家想你想得心都碎了,偏你又不肯常进宫陪我……” 女子的话未完,融入黑夜,全化作媚人嘤咛。 我直觉想起身离开,并无意撞见别人的秘密,这样惊人的故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所生活的环境和所见所闻,早已让我习得一套明哲保身的方法。 此时此刻,趁那对男女缠绵而无暇他顾之际,或许,我可以顺利离开。 轻巧的起身,还未迈出一步,左肩一麻,便再也不能动弹分毫。一粒小石子破空而来,正好击中了我的穴道。 男子低沉魅惑的嗓音适时的再度响起:“现在可以回去了?” 那女子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激吻中回神,仍是喃喃呢哝着诱人低吟。而那男子已经自怀中取出一支玉笛,径自吹了起来。 一曲未绝,一个一袭黑衣的男子,携满身冷厉的肃杀之气而来,恭谨的立在一旁,并不言语。 “月毁,送她回去。顺便,取回该得手的东西。” 伴着他淡淡的吩咐,疾风起,再停。 想是该走的人已然离开。 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缓慢却精准地向我所在的方向移来,我立刻明白了肩上穴道必为他所制。 月色下,一袭暗红色衣袍的男子,缓步走到我的身前,俊美得有如神坻的面容上带着一抹笑,眸光,却冷如寒星。 浑然天成的贵气无需刻意昭彰,雍容中再带上三分的漫不经心,更使得他平添了一股邪惑的魔魅气息。 我几乎是立刻的,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当朝三皇子南承曜,我未曾谋面的夫婿。 从未想过,初次见面,竟然会是,此情此景。 第十回 慕容家的男儿,样貌都是出众的,可是,与眼前这人相比,即便是最出色的潋亦是有所不及。南承曜身上的那种风神气度,只一眼,便足以让人永生难忘。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好整以暇的走近,不得不承认,他有一张俊逸过分的脸孔,眉眼间的线条是冷月的光,而唇边的微微笑意永远漫不经心,仿佛天地之间,再没有值得他在意的人和事一般。 只是,这人,却有着一双越是微笑,就越是冷漠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日里,自母亲口中听到那一段往事的缘故,我的心底,难以察觉的蓦然一痛。 “听了这么久也该够了。”我注意到,他唇边的笑意,在对上我的视线的一瞬微微凝了一下,随即又是无关紧要的弧度,低沉磁性的嗓音再度慵懒的响起:“我可以问问你听到了多少吗?” “全部。”我的身体不能动弹,眸光却没有闪躲他冷冽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淡开口道:“听到你与宫中妃嫔交往过甚,听到有人在当今圣上御膳中下药。” 他幽黑的眼底深不可测,似是微微震动,又像是有讶异与杀机,一闪而逝。隔了很久,他才再开口,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带着些微笑意:“很坦白,也很有勇气。” 我垂眸,浅淡一笑,带了些无奈的开口:“我说我什么都没听到你信么?我说我什么都没听懂你又信不信?是我先到这里的,况且我想要避开,是你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南承曜唇边的笑,意兴盎然,然而那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他笑着开口道:“真是有趣。只不过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管是怎么样知道的。” 他一拂手,解开了我的穴道,声音清淡的散在风中:“只是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双眼睛。” 语音未落,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长剑,已经直指我的眉心。 他的动作太快,我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最初那无可避免的慌乱过后,我迅速看了一眼他持剑的姿势,心下一冷,已经知道绝无半分胜算。于是索性放弃了逃脱的心思,整个人反倒渐渐镇定了下来。 他饶有兴味的看着我,脸上带上了几分懒洋洋的惋惜神色:“如此聪明的妙人儿,可惜留不得,我日后必当少了许多乐趣。” 我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不远处传来疏影的声音:“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呢?” 南承曜眸光一暗,已淡淡开口道:“慕容清?” 明是问话,可他面上淡定的神情却根本就不需我来做答。 我微一沉吟,直视他的没有温度的眼,盈盈下拜,优雅的行礼道:“是。清儿见过殿下。” 果不出我所料,他的眸光倏然转冷,唇边笑意却依然天高云淡。开口,嗓音仍旧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哦?你还知道我的身份?” 我淡淡一笑:“听闻殿下吹得一口好笛,慕容清今日有幸一闻。” “然后?我不认为单凭笛声你就可以这般笃定。” 眼看疏影的身影越来越近,我心内微急,也顾不得其他,深深吸气,然后一字一句开口道:“能随意出入紫荆宫,并与宫中妃嫔交情匪浅的人,敢在三王府中行骇俗举止的人,只怕惟有殿下本人了。再加上与身俱来的华贵与傲气是骗不了人的。殿下,慕容清无意冒犯,愿凭殿下处罚。只是清儿的婢女无辜,还请殿下高抬贵手,这原本与她无关。” 我自然是不想死的,然而却也很清楚自己如今所处的局势。 眼前的这个人,可以亲自逼死了自己倾心所爱的人,那样举世无双的女子。 明明是世人眼中圣上最为疼爱的皇子,可是,他却在暗中与自己父皇的妃嫔有私,甚至在御膳中下药。 那么试问,在这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我选择将一切说得毫无保留,无非是为了表明自己对这局势的看透,让他相信,我不会苯到泄露他的秘密来自寻死路。 这是一场赌局,赌的是他作为王者的骄傲和自信,赌注却是我和疏影的性命。 尽管明知胜算不大,然而,这却是我唯一的机会。 南承曜长剑未曾离手,唇边笑容转深,正欲开口,一声尖叫,伴随着一抹纤细的蓝影,直直的冲了过来。 疏影手中的灯笼落地,她紧张地抱住我,看着南承曜:“你是什么人?你知,知道这里是三王府吗?你,再不走,我就要叫人了!” 我心内微叹,到底还是把她牵扯进来了,不动声色的将她护到身后,我微微笑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和安宁:“疏影,不得无礼,这是殿下,还不快行礼。” 疏影显然是大大的吃了一惊,身子已经是抖得不成样子了,却仍是再度坚持的对着南承曜开了口:“殿下,你,不,不可以伤害我家小姐。她,她是慕容丞相的千金小姐。你伤了她,怎,怎么跟丞相交代?” “哦?她的顾虑也有道理,你说呢?”依旧是懒洋洋的笑着,南承曜直视我的眼睛问道。 我淡淡一笑:“清儿福薄,刚至王府便染上恶疾,一病不起。殿下多方医治,却仍然回天乏术。或者,在一群夜袭王府的刺客剑下,清儿不幸成了亡魂。再或者,这枫林之中随随便便一只白虎也能伤人性命。这样的理由太多了。父亲知道殿下并没有动机杀他的女儿,况且事发之时,殿下仍在宫中侍奉皇上。父亲纵然会有怀疑,也绝不会贸然行事的。而殿下对清儿的风光大葬也将给足慕容家族面子。” “小,小姐!”疏影又惊又怕,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我却无法分心来宽慰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南承曜。 他手中的剑未松,唇边渐渐敛了笑,停了半晌,他淡淡开口:“你方才说,林中有白虎?” 我有些不明所以,他的话语平淡,可我直觉这必然有什么倏忽紧要的东西在其中,然而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只得有些谨慎的开口道:“这枫林旷远而茂密,若是殿下圈养兽类在其中以供狩猎之乐,也不是没有可能。方才清儿并未多想,只是直觉出口,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殿下见谅。” 他的唇边重又带上笑意,似是微微自嘲的凉薄弧度,握剑的手势,却似是有所松动。 我刚略微松了口气,疏影却不知从哪里陡然生出一股勇气,猛地拦到了我的身前,义无返顾的开口道:“若是殿下必然要取人性命,就由疏影来代为受过,还请殿下饶过我家小姐!” 电火石光之间,我只看见南承曜手中的长剑剑光一闪,而下一秒,疏影已经重重的倒地。 她的胸口处,血流如注。 南承曜回剑入鞘,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如卿所愿。” “你,你怎么可以,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这突变,我的胸口蓦然一痛,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头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 狠狠的闭上眼,纤指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让我渐渐清醒了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再有丝毫迟疑,我迅速解下身上的白色披风铺到地上,再小心的将疏影移了过去,动手解开她的衣裙检查伤势。 她白皙细腻的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而南承曜慵懒的声音漫不经心的响在身后:“但凡女子不都是很注重贞洁的吗 ?你如今的举动她可未必会领情。” 我的唇边泛起一丝淡漠的笑意,小心的将疏影的衣裳拉好,然后起身直视南承曜的眼睛:“性命都保不住了,还要这贞洁的虚名做什么?殿下,疏影的伤必须立刻医治,我无法把她抱回住处而不牵动伤口。” 他笑了笑:“言下之意是希望我代劳?可你忘了她的伤拜我所赐。” “殿下,我没有时间陪您打哑谜。您伤疏影的剑法绝妙,可以使她伤及心肺,瞬间昏死,却不致命,仍可回天。您这样做无非是想要给我一个告戒。” 南承曜饶有兴味的注视着我,并不开口,我知道他在等我继续。 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以一贯的清淡口吻平静的接着说道:“殿下,慕容清保证,今夜我和往常一般很早就在房中歇下了,不想遇到刺客夜袭。疏影为了护主而受伤,幸有府中侍卫闻声而至,这才救下了我们。这就是事情的全部,就是这样。” 见南承曜依旧但笑不语,我心内焦急而无奈,语气也不自觉的有些尖锐了起来:“殿下,如今清儿已嫁入王府,自此无论祸福,都注定与殿下共同担当,试问,我有什么理由要害了我的夫婿,而受到连坐的株连。树倒猕猴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样简单的道理清儿懂得。所以,我请求您,送疏影回房。她身子曾经大大受损,若是血流太多,只怕就真的救不回了。” 南承曜看我半晌,终是笑了一笑:“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第十一回 随着宣礼官一声唱音,我所坐的金丝鸾凤轿稳稳落下,寻云上前为我掀开轿帘,而前方,南承曜一脸慵懒笑意,漫不经心的将手递给了我。 我垂下羽睫,再抬起,已经敛去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 带着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我优雅的将手扶上他的腕,莲步轻移,步下鸾轿,面前,便是金碧辉煌的紫荆宫。 寻云扶着我,一路前行,这本是疏影该做的。可如今,她却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三王府中,昏迷不醒。 而我非但不能守着她,还得伴着伤她的那人,温言浅笑,留给世人一双举案齐眉的背影。 我心内微叹,不该怨他的。 他留下了我与疏影的性命,原本已是最大的仁慈。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在冒着风险,毕竟,只有死人才是最不可能泄露秘密的。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心底,却是没有办法做到毫无怨尤的。 我忆起昨夜疏影身上,淋漓的伤,和那样多的血,浸透了她蓝色的衣裙。 当时的我,根本无心他顾,拼尽了全力想要救回她,让她少受苦楚。 寻云显然是得了南承曜的授意,安静的在一旁为我端水研药,并不说一句话,而我亦是无暇分心在她身上。 待到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我听到南承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微微带笑:“我竟不知慕容丞相家学渊博,就连女儿也有如此精湛医术,似乎不下于太医院国手。” 我神情微倦,却也能听明白他话中的猜忌,于是静静开口:“清儿幼时遭劫,幸得贵人所救,连带教授了这些医理常识。” 他含笑问道:“寒玉公子的医术自然非同小可,只不过他不是从不外传的吗?” 我心内一惊,世人只知我曾经坠崖遇救,可是救我的人是苏修缅这件事情,是只有家中极少数亲近的人才知晓的。一来是按着他的意思,二来,父亲也说了,与这样名动天下的江湖人物扯上关系,知道的人多了,未必是好事。 可是南承曜却这样漫不经心的一语道破,却原来,我还是低估了他的城府与手段。 我没有去问他是如何得知的,也没有让诧异写在脸上,只是垂下羽睫,温婉开口:“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 他笑了笑,并不追问,眸光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温度,不再多说什么,举步出了门,只留下寻云在房中侍奉。 “王 妃,前方便是皇上的寝宫了。”寻云的话语,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收敛起自己的心思,带上无可挑剔的微笑,仪态端庄的任由她扶着跟在南承曜身后进了定乾宫门。 当今皇上是一个眉目冷硬的老者,或许是因为在病中的缘故,神情有些疲乏。 我双手奉茶,行礼如仪,温雅的开口道:“清儿见礼来迟,还请父皇恕罪。恭祝父皇龙体康泰,福寿双全。” 有太监自我手中取过茶奉与圣上,他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让我平身,语气还算温和。 奉茶过后,我便随引导太监退出了皇上寝宫,按例,该是向皇后见礼的。 可如今孝慈皇后已故,中宫一直位空,再加上南承曜的生母也已过世,于是,引导太监便领着我往庆阳宫走,庆阳宫的贵妃娘娘,目前位份最高,也最得圣宠,行管辖六宫的职权。 南承曜按例留在了定乾宫中,于是我独自一人向庆贵妃奉茶请安。 优雅的下拜,双手捧着琳琅彩釉杯举至眉间,我温婉轻道:“恭祝娘娘万福金安。” 语音毕,却迟迟的,得不到回应。 我虽低眉敛目,亦可感觉得到,有两道含义不明的视线,久久的胶着在我身上。 良久,方有一个女声慵懒开口:“宝胭,还不快接过三王妃的茶,仔细让王妃手酸。” 每一个字眼,都柔媚入骨,让人想忘,却无从忘记。 第十二回 我缓缓的抬眼,看向面前端坐在主座上的女子,紫红色金凤妆花缎,百鸟朝凰髻上宝钿花钗光彩夺目,她的闺名已经逐渐被人们淡忘,记得的,惟有庆阳宫中,雍容柔媚的贵妃娘娘。 也因此,昨夜南承曜虽是唤了她的名,我却并没有往心上去,也绝没有想到他竟然敢这样妄为,与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的庆贵妃有私。 心内的讶异不过一瞬,转念一想,我又不由得暗笑自己仍是太天真。若不是庆妃娘娘能毫不费力的亲近皇上,又有一个在太医院任职的哥哥,南承曜只怕也不会去与她纠缠不清。 可这位庆妃娘娘却也绝非简单角色,她的娘家人丁单薄,在朝中并没有太多势力。而她孤身一人,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终于宠冠后宫。甚至有传言说,圣上在病中的时候,就连奏章,也是由这位娘娘代为批阅。 “三王妃若是不急着走,本宫倒是想找个人陪着说说话。”奉茶礼毕,她状似随意的摆弄着染了丹蔻的长长指甲,慵懒柔媚的开了口。 我温良微笑:“能得娘娘青眼相待,是慕容清的福气。” 她带着笑,不紧不慢的开了口:“王妃大婚之日,本宫原是想亲自道贺的,可不凑巧皇上头疾发作,宫里都是女流之辈,心一慌,什么主意也没有。不得已,只好召了所有皇子回宫。连累三王妃新婚之夜独守空闺,本宫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我心内微微一笑,面上却是没有显露分毫。若说之前我还有三分相信圣上的病是真,那么如今,若说皇上此次的病与眼前这位娘娘毫无关系,我是断然不信的。 不由得在想潋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女人只要嫉妒心一起,多半会坏事。 如今看来,也不是全无道理的。 庆贵妃这一席话,无论是有意或者无心,语气已或多或少带上了尖锐与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低眉敛目,答得温婉而恭谨:“百行孝为先,清儿不敢埋怨。” 庆贵妃眸光带笑,似不屑又似嘲弄:“我见过你妹妹一次,高傲得很呢,原以为是不是慕容家的女儿都是如此,没想到你还算本分。” 我依旧垂眸轻答:“慕容家的一切都是圣上所赐,清儿又岂敢自傲。” 闻言,庆贵妃眼中的不屑更甚,也不再费心掩饰,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看向殿门外,神情瞬间放柔。 我微微讶异,一回眸,便看见南承曜的身影步入了前厅。 庆贵妃柔声笑道:“殿下进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南承曜懒洋洋的笑了一笑:“我素来最烦这些虚礼,娘娘又不是外人,在这庆阳宫中,不如就饶了我,能免则免吧。” 虽是对着庆贵妃说话,可他的眼睛却是一直淡淡看向我的方向。 我安静的微笑,像衣妆精美的木偶娃娃一般,不露出任何情绪。 庆贵妃笑了起来,声音越发的柔媚:“三殿下就是这样的人,王妃别见笑了,日后,还得请你多担当些。” 我垂下羽睫,掩住眸中笑意,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她以长辈的身份劝导儿媳也未尝不可,但那炫耀的意味太重,我想要装听不懂都不可能。 于是仍旧温良微笑,对答如仪:“当不起娘娘一个请字,这是清儿的本分。” 抬眸,庆贵妃眼中的得色虽已掩饰得很好,却仍依稀可辨。 而南承曜却忽而笑着走到我身边:“如此我就先谢过王妃了。” 我不明白他的意图,忙起身按礼福了一福,他唇边笑意愈深,抬手扶起我的瞬间却在我耳边轻道:“你早知道她是谁了吧,却还一味的放低姿态,若不是懦弱可欺,便是深藏不露。你显然不是前者吧?” 我知道在他面前是什么都瞒不过的,于是微微一笑,同样轻声答道:“殿下若是希望我争风吃醋,清儿也是会做的。” 他低低的笑了笑,气息拂在我的颈间,微痒,我不动声色的侧身避开,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他笑出了声,似是觉得有趣,又仿佛心情不错的样子。 只是,那双幽黑眼眸,却依旧,了无温度。 我还来不及叹息,已经听得庆妃娘娘的声音有些嘲弄而尖锐的响起,略带挑衅:“既然三王妃如此识大体,那么,若是三殿下多留在宫中侍奉皇上几日,王妃也是会体谅的了?” 南承曜并不答话,面上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于是我微微一笑,语音温婉恭顺:“清儿自然不敢有任何怨言,君父圣体安康,原是我们的福气。再说了,我与殿下既已成婚,注定携手相伴一生,夫妻之间的相处又何需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最后一句“来日方长”,我字字轻缓,似含羞,更似含情。 而神情举止,却无不谦良恭谨,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蛇打七寸,这个道理我懂,而越是无 心出口的伤害,就越是能伤人。 再抬眼,毫无意外的看见庆贵妃面上的笑,再挂不住了。 而南承曜的唇边,却缓缓勾起,一抹意兴盎然的弧度。 第十三回 回王府之后的日子过得极为平静,我本来就喜欢宁静,如今又因为要照顾疏影的缘故,几乎是足不出归墨阁了。 南承曜固然是没有再继续留在紫荆宫中,然而却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理会我,只是吩咐寻云重新拨了两个小丫鬟服侍我日常起居,上好的金创药和补品亦是从未断过。 疏影的身子一日日的好了起来,其实南承曜伤她的那一剑,看似凶险,实则并未伤及要害,三个月后,她已基本痊愈,心理上也没有留下太多的阴影。 毕竟她与我一道经历了这许多,心性乐观豁达,对过去了的事,并不太计较纠缠。 只是,偶尔,南承曜过来的时候她仍是会有或多或少的瑟缩。发生过的事情,终究不会风过了无痕。 南承曜并不常到归墨阁,即便来了,也只是闲散的与我对对棋,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给旁人看的意味仿佛更甚。 还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随着时间越往后推,我的心底也越慌,不停的在想他是不是会留宿在这里。 虽然力持平静,但面上总会不经意的流露出些许慌乱和不自然的神色,他自是看在眼里,却不点破,只是愈发故意起来,懒洋洋的斜倚在软塌上赖着不走,也不做任何示意,唇边的玩味的弧度越来越深。 待到月过中天,他依旧没有要走的意思,寻云派过来服侍我的丫鬟画意敲门进来问道:“时候也不早了,殿下今夜是不是就在这儿歇下?” 南承曜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别问我,问你们王妃。” 我本就心慌,更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一时间窘在那里,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他见我如此,却是笑出了声:“王妃平日里不是才思敏捷不让须眉的吗,怎么现在却一句话也不说?是欢喜过头了,还是害怕过头了呢?” 我越发的窘了起来,心底也微有恼意,心一横,正要顶回去,他却已经姿态优雅的起身,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笑着举步出了门。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之中,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却也涌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画意有些不解:“殿下心情很好呀,可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她还小,看到的只是他唇边的笑,却没有注意到那双幽黑眼眸中,深藏的冷漠。 身为当朝三皇子,圣眷有加,他应该是什么都不缺的,却偏偏有着一双,越 是微笑就越是冷漠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晓了他与前朝公主那段过往的缘故,每次看他的眼,我的心底总会不由得微微刺痛。 女人总是善感,总是喜欢自以为是的悲悯。潋说的还真没有错。 可是,我曾有一次无意撞见他夜宴群臣,席间一片歌舞升平的奢华与繁盛。 他坐在高高的主座上,揽着美人不盈一握的腰肢,慵懒微笑。 仿佛人生得意事,不过是杯中酒色如碧,怀中美人似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我静静的站在殿外廊柱后,他没有发现我,而我却分明看到,即便是纵情笑时,他的眼睛,亦是冷冷的。 那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就是在突然之间,莫名的笃定,那些个靡靡乐音,或许,他早已经腻了。而虽有软玉温香在怀,大概,也从未入过他心。 他在意的,或许已不在这世间,可他竟能狠心逼死她,又是为了什么? 权势?亦或是天下? 我不懂,这江山是否真的如此重要,值得用自己的心去换取。 可即便问鼎了天下,身边已经没有了想要与之分享的那个人,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正想着,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疏影脸色红扑扑的跑了进来。 我忙起身叫住她:“这才好呢,什么事非得跑这么急,一会气顺不过来又该咳嗽了。” 她不在意的笑笑,语气难掩兴奋:“小姐,夫人到王府来了,还带着暗香一道呢。” 暗香,疏影的同胞妹妹,自小便一同入了相府,母亲挑了疏影来陪伴我,而暗香则是一直跟随在滟儿身边。 滟儿逃婚后,暗香也跟着一道离开了丞相府,音信全无,我知道疏影一直都是担心的。 现如今,终于见面,也难怪她那么兴奋。 而母亲今日带着暗香前来,是不是也意味着,滟儿,我逃婚的妹妹,终于肯回家了。 第十四回 南承曜不在府中,于是秦安便引了母亲到正厅,亲自陪在一旁。 见我过来,他行礼过后便退了下去,留下时间让我与母亲说话,只吩咐了丫鬟小心侍侯。 母亲带着暗香起身对我福了福:“见过三王妃。” 我忙扶起她:“又没外人,母亲还对女儿行这样的礼,是要叫清儿心内不安么?” 母亲直起身子,正色道:“不论何时,君臣之礼不可废。更何况如今,慕容家更是不能行错一步,平白让人抓了小辫子说事。” 我见母亲神色带了些不同于往日的严肃,不由得问道:“出了什么事?” 母亲轻轻一叹:“滟儿回来了。” 这是我所猜到了的,然而没有想到的却是,母亲提及此事时的语音沉沉。 我略一沉吟,微笑开口:“母亲还没有看过我住的地方吧,不如就让清儿陪您过归墨阁小坐片刻,您看好吗?” 母亲眼中带着赞赏的神色,微笑着向我点了点头。 到了归墨阁,诗情画意奉茶过后,便都退了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母亲与我,还有疏影、暗香和碧芷三个相府旧人。 碧芷侍侯母亲多年,素来心细伶俐,细细打量了一遍屋子,又到廊下窗外看了看,确信无人了,方回来对母亲点了点头。 屋内很静,我听得母亲轻轻的叹息声响在耳际:“滟儿有了身孕。” 我微微一惊,转眸看向母亲,她的神情无奈而忧心,并不像是在和我开玩笑,这样大的事情,也是不可能用来说笑的。 只是,我不明白的却是,纵然母亲面上的忧虑是真,可她眉目间虽极力克制却仍难掩的喜色又是为了什么? 沉吟片刻,我直接问了出口:“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孩子的父亲是谁?” 母亲点头,停了半晌,才再开口,语带叹息:“是当今太子殿下,南承冕。” 这一次,我倒并没有太过惊讶,虽然也是没有想到会是太子的,但这却很好的解释了母亲眉眼间那抹暗藏的喜色。 太子尚未娶妻,若是滟儿真能顺利嫁入东宫,那慕容家便真可谓是盛极一时了。两个女儿,一个嫁与了最得圣宠的三殿下,另一个,更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后。 只是,这样的皇恩浩荡,并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的。我在心内微微叹息。 母亲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沉默,继续 带了些无奈又难掩欣喜的开了口:“滟儿这孩子,可真是胡闹,昨天晚上太子亲自送她回府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可我瞧着太子殿下对她是真的好,虽然,他为的或许是滟儿腹中的骨肉。不过,那样养尊处优的人会有那么体贴的举止,也实属难得了。” 我依旧不做声,听母亲的声音继续传来。 “听滟儿说,他们是去年上元赏灯的时候意外遇上了的,彼此都有了情意,原想等着太子殿下正式向皇上请婚旨的,却不想圣意先下,将她赐婚给了三殿下。事出突然,她一时也无法考虑太多,只得带着暗香,连夜逃婚,离了家去投奔太子。” 母亲忽而笑了起来:“也难怪了,你父亲派了多少人手去寻她都寻不到,却原来是躲到了东宫,有太子殿下存心包庇,找不到也是自然。” 或许是见我一直沉默,母亲渐渐敛了笑,握着我的手道:“清儿,母亲知道你委屈,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滟儿胡闹。可你不要和她计较,她毕竟是你的妹妹,又还不懂事。” 我摇了摇头,只是开口问道:“滟儿如今可好?” 母亲闻言,浅浅蹙起了眉:“若能嫁入东宫,她自然是好。若是不能,她这一生,只怕就毁了。” 我没有说话,而疏影忍不住问道:“滟小姐不是已经怀了太子殿下的骨肉了吗,又怎么会不能嫁入东宫?” 母亲倒是没有怪她插话,却也没有理会她,只是看我默不作声,半晌,终是轻叹,开口吩咐碧芷带了疏影暗香到门外守着,握了我的手开口道: “清儿,母亲也不瞒你,如今并不是太子殿下肯娶,滟儿就一定能嫁入东宫了。慕容家在朝中势大,圣上已起猜忌之心,慕容家已有一个女儿贵为王妃,他或许不愿意看到另一个慕容氏女子再成为太子妃。如果我们的猜测没有错,那么,滟儿腹中的孩子,很有可能不是她能嫁与太子殿下的砝码,在皇上口中,或许就成了有失妇德,不能堪当太子妃重任的借口。” 我看着母亲,静静的开口:“父亲母亲既然都能看透这局势,又何必非要滟儿入东宫,置她,置整个慕容家族于火炭之上。” 母亲似是不能置信的看着我,半晌,掉转头去,语带心酸:“清儿,对于你,我和你父亲一直有愧,原是我们对不起你。可你也不能这样曲解我们。你以为,你父亲和我为了权势,就甘愿出卖自己的女儿去换是不是?你错了!若非滟儿对太子殿下情根深种,她又怀了他的骨肉,我是万万不愿 意她去趟这淌混水的。侯门院深,我已经不得已赔了一个女儿在其中,你的委屈我和你父亲都看在眼里,又怎么会愿意滟儿再入天家?” 母亲说着,掉下泪来:“有哪一个父母不是希望自己的儿女一生平顺,可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有时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如今滟儿已经这个样子了,除了太子,又有哪个好人家肯要她?即便对方因着我们慕容家的权势娶了她,又会怎样看待她呢?你妹妹没有经过事,偏又是那样高傲的性子,我怕她到时候受不了……” 母亲语音哽咽,再说不下去了,而我却在那一刻,深深的自责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与南承曜在一起的时间久了,被他的疑心太重,不信任任何人影响,到如今,竟然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要猜忌,平白惹了母亲这样伤心。 忙拿了绢子去与母亲拭泪,自己也禁不住含了眼泪和深深悔意:“是清儿错了,母亲不要伤心了,是清儿错了。” 母亲只是看着我不住摇头,眼泪依旧纷纷掉落。 我忍了泪,强自微笑:“母亲的苦心我明白,滟儿是我的亲妹妹,我必然不会让她受委屈。待到三殿下回府,清儿必当求殿下向圣上说情,定能成全了滟儿与太子殿下的姻缘……” 我的话没有说完,母亲已经紧紧的把我搂到怀中,泣不成声。 第十五回 南承曜再到归墨阁的时候,已是两天后。 我亲自沏了一壶新贡的采花毛尖,手上动作未停,心底却是一直在思量,该怎样向他开口。 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了他,尚未开口,便听到他戏谑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出什么大事了,值得王妃这样为难。”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日与母亲的谈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他那样的人,我即便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况且,如今这局势,既是有求于他,坦白是我唯一可以做的,至于他愿不愿相帮,我却丝毫没有把握。 南承曜听我说完,面上依旧挂着懒洋洋的笑意,丝毫未见惊诧。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早已经知情了,还是他早已经习惯掩藏自己的真实情绪,分毫不露于人前。 他笑了一笑,漫不经心的开口:“王妃希望我怎么做?” 我静静看他,摇了摇头:“不,我希望你什么也不做。” 若我的猜测是错的,一切不过是我们庸人自扰,那么,滟儿腹中的孩子已经足以保障她嫁入东宫,也不需要南承曜再多说什么。 可若我的猜测是真,圣上当真已不再信任慕容家,那么,再多加上一个最得圣宠的三殿下去为慕容家说情,不过是加深了皇上的猜忌,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因此,如今,他什么都不做,反倒是最好的做法。 南承曜看我的眼中不掩激赏,慵懒的笑了笑:“你果然没叫我失望,比慕容铎他们可强多了。” 听他以这样毫不在意的口吻提到父亲的名字,我心下自然是有些不快,垂下羽睫,淡淡开口道:“当不起殿下赞誉。” 他笑了起来,一伸手,轻佻的抬起我的下颚,微眯的眼中深不见底:“知道吗,你心底越不以为然的时候,态度就会越恭顺。” 他的力道并不轻,我微微的吃疼,看着他唇边那勾玩味与轻佻的弧度,心底没来由的生了恼意。 横竖自己的小心思在这个人面前什么也不是,于是索性直视他的眼,唇边忽而绽开一抹柔然笑意:“清儿之所以不敢求殿下,是因为我知道,即便是求了,殿下也不一定会允,何苦徒惹了自己伤心。” 他唇边的玩味的笑意越发的浓了:“哦,何以见得?” 我亦是笑意盈盈的看向他:“慕容家虽不敢比昔日南家恩荣,却也算是权倾一方,否则殿下亦不会同意了这桩婚事。我既嫁与殿下 ,整个慕容家无论何事,自当全力以赴支持殿下。而若是另一位慕容小姐嫁入东宫,这助力可就分散了,又或者说,帮与不帮,都不一定了。” 他笑出了声:“看来当真是恼了,我都不知道王妃还有如此犀利的一面。你倒是说说看,我要你慕容家助我什么?” 我却在那一刻,蓦然回过神来,不由得在心底苦笑了下。 父亲总是赞我聪明淡定,可在南承曜面前,我的那些小心思,根本就什么也不是,而一向最引以为傲的冷静从容,现在看来,似乎也能被他轻易瓦解。 这个人,仿佛天生带着魔性,可以轻而易举的,蛊惑人心。 他见我不做声,懒洋洋的收回了捏着我下颚的手,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真是可惜,这么快就又退了回去。” 话虽如此,他却也没有再迫我,依旧是漫不经心的举步出了门。 我看着他的完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默默在心中回答了方才他问我的问题。 天下。 虽然当今太子是圣上的嫡长子,名分早定。而这位三殿下亦是富贵闲人,从未有过任何争夺皇权的表示。在世人眼中,仿佛他所关注的,不过是亭台水榭,霓裳羽衣而已。 他把他的野心,连同凌厉狠绝,都藏到了那抹永远天高云淡的懒散笑意下,只是,那样的风神气度,那样的冷漠与高傲,又怎是甘于人下。 我将视线缓缓移向窗外,相府所在的方向。 如果,如果他的登顶能佑我慕容家族一世安稳,那么,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么,我便助他得这天下,也未尝不可。 第十六回 三日后,太子殿下与慕容丞相千金的婚旨传遍了整个南朝。 看疏影面上的喜色,我不由得想起了南承曜那日离开时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依旧是带着那样漫不经心的凉薄笑意,他说,你放心,慕容滟不出半月,必能嫁入东宫。 我心内微微惊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得对他福了一福,轻声开口:“谢殿下。” 他笑了起来:“谢我做什么,你不是要我什么也不做么。即便是我真的做了什么,为的也不是你,你可以收回你那句道谢。” 说完那句话,他便走了,至今我没有再见到他。 也因此,我无从得知,在滟儿与太子的这段姻缘中,南承曜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可是,不管怎样,我的妹妹终于能得尝心愿,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总是一件好事。 由于滟儿是带孕之身,于是婚期定在了最早的一个吉日,也就是十日之后。 这十日里,整个慕容家族兴师动众,毕竟时间太紧,要筹备的又太多。 母亲来看过我一次,眉眼间纵然喜色难掩,却也仍放不下,丝丝忧虑。我知道,她是在害怕事情再生变故。 所幸,我们忧虑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明日,便是滟儿大婚的日子了。所有族中亲人,只有我能入东宫道贺,却还是以三王妃的身份。 我看着好命婆手中的玉梳缓缓滑过滟儿黑缎一般的长发,仿若是我出阁的前夜一般。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世间女子,最虔诚的祝祷。 这或许是我终此一生都不能实现的,但愿,我的妹妹能做到。 母亲握着滟儿的手,细细嘱咐。滟儿如花的容颜上,宁静美丽,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到了如今,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她的眉眼间,并不见特别的羞怯与惊喜。 “姐姐,”或许是看我一直没有说话,滟儿突然开口唤我:“你过得好吗?” 我微怔,看着她柔声开口:“滟儿为什么这么问?” 她定定看我,方欲开口,已听得母亲的声音略带叹息的响起:“清儿,你或许不知道,不止是我和你父亲,其实就连滟儿也是一直在自责,我们都觉得对不起你。” 我心内感动而酸楚,强自笑道:“要父母妹妹为我操心,倒是我的不是了。三殿 下待我很好,我在三王府中也事事顺心。一家人,还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是存心要我难过吗?” 滟儿看着我,终是淡淡一笑:“新婚之夜让你独守空闺,就连归宁也让你独自一人,在姐姐眼里,这也是好吗?” “滟儿!”母亲面色不豫,声音里也带上了薄怒。 滟儿不再说什么,视线淡淡转向窗外。 我安抚的握握母亲的手,微笑道:“事出有因,殿下亦是不得已,我能体谅。但凡这世间种种,各人皆有各人的缘法,这原是上天注定,强求不来。再说了,我并没有你们所想的那样委屈,凭心而论,三殿下待我,已算得上很好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虽是为了要宽她们的心,却也是实情。 除了爱,南承曜待我向来不吝啬,归墨阁内所用所出,一应俱是这世间最好的。 他待我甚至算得上是纵容,从不限制我的任何行为,虽然这或许是由于他根本不在意,但是那天,当我告诉他想要回府为滟儿送嫁时,他懒懒一笑:“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不必事事向我请示,你的分寸我是相信的。再说了,即便真出了什么事情,我南承曜的王妃,还没有几个人敢说半句不是。” 那一刻,我想我是感激他的。 母亲还没说什么,滟儿却是回头看我,淡淡一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得也是。” 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她却忽而问我:“姐姐,明天你可会同三殿下一道来东宫观礼。” 我微笑点头:“这个自然,我等着看这世间最美的新嫁娘。” 母亲也笑了起来:“可别再夸她了,再夸下去这丫头可就真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面说着,一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候也不早了,清儿你也该回王府了。我送你出去,也让滟儿早点睡,明天气色才好。” 我微笑着随母亲起身,临别前,禁不住回身轻轻抱了抱滟儿。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走向对立也不一定。 可是如今,她能嫁入太子府,对整个慕容家来说,却无疑是最大的庇佑。 夺嫡之争本就不会因为我们而有所改变,那么,不管谁胜谁败,我与滟儿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能佑得全家平安。 滟儿也并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与我在想同样的事情。她静静与我相拥片刻,然后一直站在小院门外,目送我与母亲渐渐走远。 第十七回 滟儿与太子的大婚,如期举行,繁华尽现,盛极一时。 而随着那场空前的婚典,慕容家的恩荣,自此无人能撼动。 我安静坐着,看铜镜中自己蛾眉淡扫的样子,一任疏影在身后费尽心思为我妆扮。 “小姐,你看这髻上还要不要再簪朵兰花?”她细细打量我,一面歪着头思索。 我禁不住笑着摇头:“不用了,你已经把我打扮连我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她笑弯了眼:“那是因为小姐本来就天生丽质,要换个人,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一面说着,一面拿出早早备好的衣裳,就要帮我换上。 那是一件明黄色绣着凤凰的碧霞罗,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一针一线,尽显尊荣与华贵,这是母亲亲自为我筹备的嫁妆之一。 然而这样的盛装,却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 我沉吟片刻,开口道:“疏影,重新换一件。” 疏影着急了起来:“小姐,我知道你素来不爱这些艳丽的颜色,可今天是中秋赏月,你和三殿下成婚以来皇上设的第一次家宴,老爷夫人,滟小姐还有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娘娘们都会到场,你总不好再穿成平日那样脂粉不施的就去吧。” 我微笑着摇头,若真是一袭白衣的入宫,只怕才是真正不合时宜,想要不引人注目都不行了:“你把归宁那日我穿的那件妃色烟罗裙找出来罢。” 疏影自是有些不情愿,却仍是尽心的张罗着为我换装,待到一切妆点完毕,她前后左右的打量了我一番,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姐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穿什么都好看,要不是你不肯换上那件衣裳,不然定能把所有人都比下去。” 我禁不住笑了起来,我的疏影护起主来,都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了。 我自然知道自己样貌并不差,可这宫中女子,又有哪一个不美,更不用提早已名动京城的滟儿和庆妃娘娘。 今日赴宴,但求不失礼,亦不引人注目便好。 与南承曜一同入宫,清和殿,圣上尚未驾临,只有一众皇子等在那里。 我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滟儿,在一片姹紫嫣红中,也只有她敢挑了这样一件月白色的轻罗软纱,素雅得如同月中仙子,面上神情也是隐隐傲然,却偏又美得惊心动魄。 她的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了一朵祥云,遮住了略略隆起的小腹,而这样一 称,原本过于素净的衣裳也就不会显得太失礼。 我笑了一笑,看来太子殿下是待她极好的,在这样的场合也由得她的任性。 滟儿也看到了人群中的我们,视线一直没有移开,却也没有过来,依旧静静的陪伴在太子身旁,仪容完美。 还是太子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带着她起身向我们走来:“三弟,你们来了。” 南承曜唇边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按规矩微微欠身行礼,姿态慵懒却又偏偏优雅万分:“见过太子,太子妃。” 我跟在他身侧福下身去,而太子连忙伸手扶起了我们:“一家人,就不要拘这些虚礼了。” 我抬眼看去,南承冕并没有他弟弟那样出色的外表,然而却显得温和仁厚,恭孝有礼,语气亦是客气平和。 我曾听父亲私下里同几个哥哥说过,若是治世,南承冕会是一个仁君,若逢乱世,他却到底过于仁厚,少了几分指点河山的霸气。 南承曜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我在心内微微一叹,治世与乱世,恐怕很大程度上都只在眼前这人的一念之间。 南承冕许是早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弟弟的闲散,丝毫不以为意,温和的转向我开口道:“早就听滟儿提过三王妃,今日终于有幸一见,与三弟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 我温婉笑着回礼:“太子殿下过誉了。” 正在说话间,只听得殿外宣礼太监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贵妃娘娘到。” 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幽香袭人,一袭盛装的庆贵妃挽着天子,雍容华贵的步入了清和殿。 第十八回 庆妃娘娘伴着当朝天子,坐在高高的主座上,她今日穿了正红色牡丹烟纱碧霞罗,胸前是宽片明黄锦缎裹胸,纤腰款摆间,绣了金丝凤凰的软烟罗逶迤散开,明艳不可方物。 今日圣上气色依旧不太好,越发显得身侧的庆贵妃红颜天娇。她一头扰扰绿鬓上,除了金镶玉步摇,还斜簪了大朵新鲜的牡丹花,伴着天子巧笑倩兮,那当真是,人比花娇,一颦一笑摄人心魂。 只是,这庆妃娘娘虽是对着天子软语娇笑,可她那柔媚入骨的眸光,却是一直似有意状无意的飘向我与南承曜所坐的方向。 我垂下羽睫,掩住眸中笑意,而南承曜似笑非笑的斜睨了我一眼,唇边忽而勾起一个坏心的弧度。 我暗自警觉,他却已经倾身过来,慵懒带笑的气息拂在我耳畔:“喜欢看戏,恩?那不如就请王妃陪本王演上一出。” 话音未落,他已经执起我的手,就着我手中的玉杯,一饮而尽,然后轻佻的落下一吻,方放开了我的手。 我心内苦笑:“殿下,不知清儿做错了什么得罪了您,殿下要这样置我于水火之中。” 他放松身体慵懒闲适的靠入我怀中,懒散的笑了起来:“既然嫁入我三王府,王妃还想着能置身事外么?” 席间众人大概早已见惯这位三皇子的放纵,明明是看见了这一幕的,却都没有太多惊异的神色,只是父亲母亲还有滟儿,一直频频的看向我这边,我知道他们在为我担心。 主座上的天子,顺着庆贵妃的手势慢慢看了过来,却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状似无可奈何的样子,并不干涉一句。 我看着庆妃娘娘艳比花娇的秀靥上柔媚笑着,纵然掩饰得很好,可那偶尔飘向我们这一席的视线里,却难藏幽怨与妒意。 我眉目温婉,在外人看来略带娇羞的一直垂着眸,躲开各方探究的视线,却也不去看怀中人玩味的笑。 只是在心内微微叹息,知道这场中秋赏月宴,只怕又要不太平。 果然,宴未过半,便已听得庆妃娘娘带笑的声音响起,柔媚入骨:“皇上,如此良宵佳节,不如就让臣妾献曲于这清和殿,以助陛下雅兴,陛下以为如何?” 皇上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爱妃有这样的心,当然是好了。” 于是庆贵妃对着皇上娇媚一笑,盈盈起身到了殿中,早有宫女奉上玉笛,她接过,姿态娇柔的吹奏起来。 那曲 子我从未听过,却不得不承认,每一个音符都精妙无双,绝非能用语言来形容它的美,而连贯起来,更如九天仙音一般,人间难得几回闻。看来这位庆妃娘娘能得恩宠如斯,不是毫无理由的。 她吹奏的时候,眸光一直若有若无的飘向我与南承曜所在的这一席,带着期待与情意,虽是淡淡,却难掩住。 而南承曜却依然姿态闲适的靠在我怀中,唇边带着永远漫不经心的弧度。 母亲虽是往我这边望了几眼,面色却还算平静。 一曲终了,掌声如鸣。 庆妃娘娘雍容华贵的重又步上玉阶,坐到了天子身边。 “爱妃果然多才多艺,一曲笛音,技惊四座啊。”皇上面上带笑,握了庆贵妃的手开口道。 “臣妾谢皇上赞誉。” 她一面娇媚笑着,一面淡淡扫了一眼我坐的方向,我心下无奈叹息,却已经听得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字字柔媚入骨:“臣妾适才忘形,却也不过是雕虫小技。早就听闻慕容丞相府上,家学渊博,慕容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那才真正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呢。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够见识见识呢?” 我看见,怀中的南承曜,唇边重又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第十九回 父亲连忙离席起身,向主座上的皇上与庆妃说着不敢当。 庆妃却只娇媚一笑,打断了父亲的敬语:“慕容丞相,你也不用过于谦虚了,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可否让我见识见识令千金的才艺呢。” 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便是不容推脱的了,况且她以贵妃之尊,尚且奏曲助兴,慕容家的女儿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我看向玉阶上的天子,一脸淡薄笑意,并不出声支持,却也不反对。 心内微微一叹,情知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垂眸,却对上南承曜懒洋洋的笑,不由得心下微恼,轻叹道:“现在殿下可是高兴了。” 一面说着,一面轻轻伸手推他,滟儿怀着身孕,总不好叫她出席表演,现如今,整个大殿的人视线几乎都集中在我身上,情知不可以,只能迎上,但求不失礼便好。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这样的场合,依你的性子,能用七分力就算是不错的了。”他懒懒一笑,直起身子:“不过,能看你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表演,既不能丢了慕容家的脸面,又要控制着不抢了庆妃风头,也算一件趣事。” 我微恼的瞪了他一眼,他幽黑的眼似是一暗,我却无心再去理会,就要起身出席。 却听得一个清丽的声音抢先响在殿中:“既然娘娘吩咐,滟儿便献丑了。” 我微微一怔,滟儿已经缓步到了殿中,姿态优雅,仪容万千。 庆贵妃显然也没想到她会有如此动作,一怔之后反应却是极为迅速,娇声笑道:“不知太子妃想要奏何乐器?” 滟儿淡淡一笑:“笛子。” 立刻便有宫女捧上新的玉笛,滟儿接过,也不多说什么,轻放到唇边便径自吹奏起来。 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她所吹奏的,正是方才庆妃娘娘吹奏的那支曲子,分毫不差。只不过庆妃的笛音柔媚,而滟儿的笛音清丽。 我看见,母亲的面色微微变了一变,随即又回复了一贯的宁和。 一曲终了,依旧是满堂喝彩,庆妃娘娘娇媚笑着开了口:“慕容家的千金果然名不虚传啊。” 滟儿将玉笛交给了一旁的宫女,淡淡一笑:“娘娘赞誉愧不敢当,只不过滟儿亦是乐痴之人,机缘巧合下偶得此曲便爱不释手,一直苦练才至于此。” 庆妃依旧笑意盈盈:“既然同为乐痴之人,太子妃应该同样听闻了此曲三奏 而引凤凰的动人传说,如此良宵佳节,恰好慕容家另一位千金也在席间,不若就请三王妃出席演奏一曲,成全了这段传说。” 我微微叹息,她到底是不肯让我好过。 尚未来得及应对,已听得滟儿的声音依旧清淡带笑的响起:“娘娘也说是传说了,何苦如此执着?” 庆妃娇媚而笑:“不过是讨个风雅罢了,三王妃不会不赏脸吧?再说了,有当今天子在此,也许真能引来凤凰也说不定呢,陛下您说是吧?” 皇上看着庆妃呵呵一笑:“爱妃所言甚是。” 天子既已发话,我又岂敢不从。不由得感慨庆妃娘娘此招之高,刻意扯上了皇上,那么,在众人眼里,她做得再过分也不过是在为皇上杀杀慕容家的威风,绝不会有人怀疑其中另有隐情。 于是任命的起身,仪态端庄的步入殿中,温婉开口:“既然皇上娘娘有命,清儿自当奏一曲以助兴。只是清儿不懂吹笛,可否用筝来带过?” 庆贵妃启唇轻笑道:“这可难为我了,宫中乐器一应俱全,却偏偏没有这筝。若是现在派人到坊间酒肆去取,只怕也来不及。好在这筝与瑶琴差得也不是太多,只不过一个高贵些,一个登不了大雅之堂,不知王妃可否将就,我立刻命人去取这上好的惊涛古琴。” 我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滟儿已经淡淡开口道:“这支曲子本就极难习得,更遑论用瑶琴演奏,当今世上只怕再没人能做到。娘娘自然也是十分清楚,不然也不会弃瑶琴而取笛。现如今,又何苦再为难我们……” “滟儿,娘娘不过是玩笑罢了。”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滟儿的话,我看见南承冕起身行于殿中,将滟儿护于身后,然后对着庆贵妃行礼道:“儿臣妃妾不懂事,还望父皇娘娘不要见怪。” 皇上依旧笑着,淡淡一挥手:“不碍事,女孩子心直口快,原是可爱。” 庆妃面上情绪,藏得滴水不露,也跟柔媚笑道:“本宫也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妹妹,这样维护我呢。” 南承冕温言谢过君父,便带着滟儿回席了。滟儿面色微微变了变,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跟着太子安静的回席坐下。 空空大殿之中,便只剩下我一个人,看着玉阶之上,面带微笑的庆贵妃。 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柔媚带笑:“既然太子妃误会了我是在为难三王妃,那就只好作罢。既然三王妃善于用筝,来人,还不即刻去离宫最近的酒肆里取一面 回来。” 我微微一笑,竟是把我比做坊间舞女了。纵然我不在意,慕容家族却是不能受辱。 于是垂下羽睫,温良开口:“清儿怎敢兴师动众扫了大家的兴,还请娘娘借瑶琴一用,清儿愿意一试。” 我虽非全无把握,但到底有些微微的紧张。 我的秦筝是与苏修缅学的,月色下,山河间,一个个音符有如行云流水,弹得极好,这我是知道的。 后来回到相府,虽然母亲亦是找人教授过我瑶琴指法,我虽是学会了,但始终觉得瑶琴不若秦筝那样写意和挥洒自如,奇qisuu书也就没有下功夫去练习。 现如今,却是要用这瑶琴,奏一曲并不熟悉的曲子,我的镇定宁静,只在面上。 惊涛古琴不一会便抬到了殿上,我默默记诵着方才庆贵妃和滟儿吹奏的那些音符,缓缓坐下。 正欲弹奏,却忽然听得南承曜的声音响起,淡淡带笑:“父皇,若是我的王妃所奏还能入得圣听的话,这张‘惊涛’我可是要带回府上了。” 我侧眸看他,他虽是笑着对皇上说话,眼睛却是看着庆贵妃,那样冷淡,暗含警告。 圣上一笑允了,不住摇头,似是对这个不按理出牌的儿子极为头痛,却又因为宠爱而无可奈何。 庆贵妃也不再言语,微微低下头,重新安静的在皇上身边坐下。 而南承曜似是察觉到我的视线,回头看我,懒懒笑道:“我记挂这张‘惊涛’好久了,好不容易才有了机会,王妃可不要叫我失望了。” 我纤指微抬,抚上琴弦,自然是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起了刻意争胜的心思,但到了如今,却也丝毫不敢再动隐藏实力的念头,只求原原本本奏完此曲,不出错,不丢了慕容家族颜面便好。 一个个音符响在我的指间,最初无可避免的有些微微的凝涩,却终于如幽涧泉水一般,慢慢流畅了起来。 我无法注意殿中各人的神情,甚至于无暇去分辨自己的琴音,只是遵循本能一般,让琴弦在指间飞扬。 待到最后一个颤音停,我素指微收,一滴殷殷鲜血,便沿着指尖,缓缓滑落到了琴面上。 耳边似是听到母亲不敢置信的一声惊呼,待我回神,整个大殿重回一片寂然,鸦雀无声。 让我觉得,方才听到的那声惊呼,不过是我的幻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 周仍是安静得有些诡异,我回头去看母亲,她的面色怔怔,并没有给我任何回应。 于是下意识的侧眸去寻南承曜,他正定定看我,幽黑的眼中深不见底。 我有些微微的无措起来,恰这时,右前方传来一阵孤零零的掌声,打破了这满室的沉寂。 我抬眼看去,太子面上带了一丝温和笑意,站起了身子,目带赞许的看向我,轻轻鼓掌。 就像是被他的掌声惊醒一般,整个大殿,霎时掌声雷鸣,久久不曾停息。 第二十回 虽是再三推辞,皇上却以一句“君无戏言”阻断了我所有的话,当即命人将那千金难求的“惊涛”古琴御赐于我,无奈,我只得跪下谢恩。 抬眼,却只见庆妃娘娘柔媚笑意下,掩饰得极为完美,只有知情人方能察觉的嫉恨。 宴罢,众皇子道别于紫荆宫门外,按例,当是恭送太子先行。 太子与滟儿所乘坐的马车驶过我与南承曜身边时,南承冕礼节性的掀起侧帘温和问道:“三弟,要不要到我府上坐坐?” 南承曜懒懒一笑:“如此良辰美景,自然是回府抱得软玉温香最为销魂,太子殿下未免也太不解风情了。” 南承冕笑了起来:“既然三弟这样说,我也不便勉强,就不耽误三弟的好时光了。” 说着,向我一笑,便吩咐马车驶了出去。 待到回到王府,疏影犹自兴奋不已:“小姐,你不知道,如今整个紫荆宫都传遍了,都说你在清和殿的那曲琴音简直是人间仙乐呢。可惜我没资格进殿不能亲眼见到。不过想想也知道,你弹琴的时候,那样子该有多美,整个大殿的人,恐怕都看呆了吧……” 我忙笑着打断她:“好了疏影,还不快帮我把妆卸了,折腾了一整天,我也累了。” 心下微微一叹,原想着安安分分过完今夜的,却偏偏天不从人愿,如果连主殿外的疏影都能描述得这般绘声绘色的话,那想必,不出几日,今日的种种,必将添油加醋的传遍上京。 我想起了临别时候,母亲复杂的神色,她显然是有话想要对我说的,却终究是没有机会。 疏影一面帮我把竹节纹玉簪取了下来,一面仍是抑制不住兴奋的继续追问着:“小姐,你弹琴的时候三殿下也看到了吧,他怎么说?” 我淡淡一笑:“殿下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她嘟囔起来:“那没醉之前呢,总有表示惊艳吧。” 我微微一笑:“你那么想知道,不如明天亲自去问他可好?” 她可爱的缩了缩脖子,识相的住了口。我知道,她对于南承曜,虽是不记恨,却或多或少有些惧意。 沐浴完毕,我换上平日独居阁中时最爱穿的素白软纱,坐在窗前,任疏影在身后轻柔的梳理我湿答答的长发。 思绪,却是禁不住一直在回想方才赏月宴上,南承曜的种种反常。 宴会初始他的刻意亲昵, 绝非只是一时兴起捉弄我那样简单。 而后我一曲琴音毕,他幽黑深邃的眼底沉沉,似是有晦暗光影一闪而逝,却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瞬的时间,待我细看,他的唇边,重又勾起了天高云淡的凉薄弧度,依旧是那个翩然如玉的贵胄皇子。 及至宴会结束,他已然醉了,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 可是,只有我看到,他眼底的那丝清明冷漠。 在马车上,他始终闭目,不露一丝情绪。 待到到了王府,他方对我笑了一笑:“王妃今日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他没有下马车的意思,言谈之间更无半分醉意,我于是微笑向他行礼,在秦安的亲自搀扶下步下马车,不多问一句话。 门帘重又合上,隔住了,他淡淡的注视。 “小姐,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还是早些睡了吧。”疏影放下玉梳,一面往香炉里洒了一把沉香屑一面说道,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点点头,起声道:“也好。” 方欲宽衣,忽而听得门外响起一阵轻却急促的敲门声,疏影奇道:“会是谁呀,那些小丫鬟我早就让她们睡下了呀,这又没见点灯也没人通报的,我去看看吧。” 一面说着,她一面往外间走去,扬声问道:“谁在外面?” “奴婢寻云,求见王妃。” 寻云清持的声音响在静夜之中,我与疏影皆是微微一怔。 第二十一回 我忙让疏影开了门,夜色中,寻云面色难掩焦虑。 她一向都是清持沉稳的,这样形于外的情绪我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得问道:“这么晚了,姑娘有什么事吗?” 她亦是顾不得礼数,开门见山的说道:“寻云知道王妃精通医理,还请王妃带上药箱,立刻随寻云走一趟。” 我尚未开口,疏影已经好奇的插话道:“府中有谁病了吗?为什么不请大夫呢?” 寻云面色略略一顿,随即极快的应对道:“是与我同一个房间的小丫头,大概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如今正腹痛得厉害。天色那么晚了,请大夫恐怕耽误了,这才前来劳烦王妃的。” “是逐雨吗,可我回府的时候见她不都还好好的……” 疏影一脸好奇的还欲再问什么,我淡淡打断了她:“好了疏影,快帮我把药箱找来,免得耽误了。” 疏影很快把东西给我备齐了,就要随我一同出门,我淡淡一笑,止住了她:“你留在这吧。” “可是,小姐……” 我依旧微笑:“我跟着寻云姑娘,难道你还担心会走丢不成。再说了,你知道的,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懂医术这件事情,所以你留在这里,若有人再过来,你便说我睡下了。” 我注意到寻云面色难以察觉的一松,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当下只装作没看见,淡淡一笑,率先出了门,她忙提着药箱跟在我身后。 待出了归墨阁,我也不打算转弯抹角,脚步未停,直接开口问道:“殿下情况怎样?” 寻云一惊,怔怔看我。 我心内微叹,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能让寻云这般不顾规矩夜闯我归墨阁的,除了南承曜,还能有谁。 只是,几个时辰前还把酒言欢的南承曜,突然之间,又会出什么事。 我见她不语,轻轻一叹:“寻云姑娘,现在并无旁人,我也不过是想先了解个大概到时候好应对一些,你无须对我隐瞒。” 寻云慌忙答到:“王妃误会了,寻云绝不敢对您有隐瞒之意,只是一时没想到王妃会这样问。” 我没有说话,而她停了片刻,轻声叹息:“殿下如今受了剑伤,腰腹间,并不轻。” 我心内微微一顿,与她默默走了半晌,才再开口问道:“为什么找我?即便是不方便宣宫里的太医,但这上京城内,总有你们信得过又医术高明的大夫,为什么找我 ?” 寻云低垂眸光,轻声应道:“是殿下的意思。” 我不再说话,也没时间深想,前方点点灯光,已到了倾天居园外。 倾天居是南承曜住的地方,自嫁入王府后,我虽是来过,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秦安一见我们,已顾不得行礼,径直就把我们往南承曜的寝殿带。 倾天居的四周自是有人守卫,并不多,但井然有序。那些人中,有些我认识,是王府侍卫。但大多数,却是我不认得的。 南承曜闭目躺在寝殿正中的沉香木塌上,逐雨正抬了热水在一旁为他作最基本护理。 只是那血,却怎么也止不住,而逐雨的眼泪亦是怎么也忍不住,可是,为他护理伤口的双手,却是丝毫没有颤抖。 我们进来的时候,脚步极轻,可他还是察觉到了,静静睁开了眼。 他暗黑的眼眸清明锐利,唇边依旧是带着漫不经心笑意,若非过于苍白的面色,让人根本看不出他身上还带着伤。 他看见我,眸光似是一暗,然而片刻之后,却依旧只是懒洋洋的笑了一笑:“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我倒有些感谢这次的伤了,不然怎么见得到王妃清水出芙蓉的样子。这个时辰,王妃似乎还是第一次到倾天居,也是第一次进我的寝殿吧。可惜空有佳人良宵,我却无福消受,当真可惜。” 我也不理会他的调笑,只是径直走上前去察看伤口。 他腰间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我细细看去,终是舒了一口气,那伤看似凶险,但却没有在要害的位置,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虽是这样,手上动作却是丝毫不敢耽搁。眼前这人,可是当朝最得圣宠的三殿下,真正的千金之躯,容不得半点闪失。 况且,他腰间那一直不断涌出的淋漓的红,也让我的心,微微一颤。 寻云与逐雨一直按着我的吩咐,端水研药。 我能感觉他的视线,一直淡淡注视着我,却无心理会。 只是一直安静细致的处理着他的伤口,像最专业的大夫。 南承曜的伤虽未及要害,却是在腰腹间最脆弱的地方,越是这样的伤,就会越痛,就如同钝刀子割肉一般的道理。 也因此,他伤口的血才会那样难止住,而他如今所承受的疼痛,甚至超过那些致命的伤千百倍,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虽然我早 知道他绝非简单角色,可是如今,却还是不得不暗自钦佩。 原本我是要为他研制麻药的,他却只淡淡开口,说,不用,这点疼算不得什么,我没时间可浪费。 我尚犹豫,他唇边已经勾起戏谑的弧度,微微笑道,王妃该不是心疼我吧? 情知再说无益,于是我径直开始动手,虽然已经尽可能的放轻了手势,却是没有办法不去牵动伤口增加他的疼痛。 有好几次,我忍不住顿下手势,抬眼看他。 他幽黑的眼眸一直睁着,清冷锐利,弧形优美的唇边亦是始终带着天高云淡的微微笑意,只有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和大滴大滴落下的汗,彰示了他正在承受的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进来一人在秦安耳际低语。 秦安面色不变,走上前来行礼道:“殿下,秦安先告退,不会有人进得了这倾天居。 “你未必拦得住他。”南承曜漫不经心的笑了一笑,眼底却是冷冷的:“我们现在还犯不上跟他正面冲突,你尽量拖延时间就行了。” 秦安应了声是,忽而对我行了个跪地的大礼:“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还请王妃以殿下为重,不要停止疗伤。” 我无法分心理会他,只匆匆对他点头,表示我明白。 秦安见了,转身出了寝殿,而南承曜重新对我笑了一笑:“王妃,恐怕要劳烦你快些,我并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第二十二回 我无心去理会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倾尽平生所能,止血、上药、包扎、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 待到一切终于告一个段落,我终于确定他的伤再无大碍的时候,窗外天色已经渐渐泛白。 心下一松,倦意不由得随之袭来,我随意的举袖拭去额间细细的汗意,只觉得心上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然后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在这之前,我自己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伤曾让我如此在意,这样沉的压在我心上过。 我微微打了个寒颤,不愿亦或是不敢再想下去,却是止不住的觉得有些害怕。 到底在怕些什么,我自己也分辨不清,但这样的感觉,却是我所无法抑制的。 “王妃累了吧,先让寻云送你回去。”南承曜的声音在夜色中淡淡响起,似是带了些暗沉情绪,却终究归于静默。 我强迫自己敛回心神,看着他包扎好的伤轻道:“殿下的伤已无大碍,只需休息静养,假以时日,便能康复,不会落下任何病根。清儿就不打搅殿下休息了,先行告退,明日再来为殿下换药。” 他为什么会受伤,是什么人伤的,为什么不宣宫中太医而找上我,这些问题,我并非不想知道,却明白,至少现在,绝不是该问的时候。 于是我一句话也不多说,就要随寻云出门,却听得门外有人温和中略带强硬的声音:“既然有人眼看着这刺客进了三王府,府内处处都已搜查过,并未发现刺客的踪影。只剩下这倾天居,秦总管何苦一直多加阻挠,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吧?” 我微微一怔,万万没有想到,那声音的主人,竟然是当朝太子,南承冕。 之前一直凝神于南承曜的伤势,我几乎都忘了外面的纷争,现如今抬眼看向窗外,灯火如昼,人影攒动,看来已经是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寻云和逐雨面色一变,立刻动手收拾水盆,药箱,还有那些染血的衣裳和被褥,两人的动作极为利落,不一会儿,整个房间便干净整洁得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是,即便是一阵风过,也总会带起些涟漪,我微微的蹙起了眉。 南承曜面色倒是波澜不惊,依旧淡淡开口,吩咐寻云道:“送王妃从后门走,然后你留在那里,直到这事了了。” 寻云深吸一口气,终是无法忤逆他,沉默着应了,走到我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 我沉吟片刻,开口问道:“有酒吗?” 寻云一楞,许是根本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我也无心解释,只是一面思索着一面开口道:“如果有的话,劳烦姑娘替我拿来,越多越好,最好是殿下平日里常喝的。” 寻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南承曜暗黑的眼眸中却慢慢带上了些激赏的神色,他微一颔首,示意寻云照我的吩咐去做。 寻云得了他的授意,不一会便把酒端了上来,上好的域魄酒,冷香逼人。 不由得在想南承曜当真是懂得犒赏自己,潋费尽心思才帮我寻得一坛,他却存了这么多,可是现如今,却只能白白浪费。 心内惋惜,手上动作却是丝毫没有迟疑,将这千金难求的域魄酒缓缓洒于地上、塌上、椅垫上…… 一室清冽酒香,取代了原本弥漫在房中的药味与血腥味,我微微一笑,如此方才算得上天衣无缝。 刚欲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秦安极力阻挠的声音已经是越来越高,他在给我们警示,也昭示着,门外的人,快要失去耐性了。 “太子殿下,奴才方才已经说了,屋内并无刺客,而三殿下已经就寝了,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要是扰了他清休,奴才可担当不起……” “若三弟怪罪下来,自然有我应承担当。若放走了刺客,父皇追究下来,那才是没有人担当得起。”太子殿下的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强硬:“侯郢,你带人把这园子围住,绝不可放刺客逃脱,封荻,这就随我进去,务必确保我三弟无恙。” “太子殿下……”秦安仍在奋力阻挠,却已是强弩之末,有错杂的脚步声正渐渐往寝殿走来。 南承曜面色未变,只是对着我微微一笑:“我本来不想把你牵扯进来的,可现在看来,你即便是想走也来不及了。王妃,夜来风凉,不如先到塌上歇一歇如何?” 寻云逐雨对视一眼,不待南承曜吩咐,已经飞快熄了灯烛,退出寝殿,带上了门。 我浅淡而笑:“殿下不是说过,既然嫁入了三王府,又怎敢再想着置身事外。无论祸福,清儿自当与殿下共同进退。” 他不语,只是看我。 而门外逐雨的声音响起:“秦总管,这是怎么回事啊,殿下可刚睡下没多久,你带那么多人进来,要是惹殿下生气,我可不担这个罪名。” 秦安自是与她配合尽量为我们争取时间,我心一横, 将杯中域魄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酒壶中剩余汁液倾倒在自己的衣裙上,一闭眼,将腰间雪色软烟罗一抽,身上那件素白软纱便旖旎滑落。 我双颊发热,却根本没有时间忸怩,迅速侧躺在塌间他留出的空位上,拉过薄被盖住自己仅着月白色裘衣的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弹。心内不断的告诉自己,他是我的夫君,没什么可害羞的。 耳畔,似是有他低低的笑,然后一双修长手臂,隔着锦被,轻轻搂住了我。 我方躺好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便听得殿门轻轻一响,南承冕已经推门进到殿中。 第二十三回 “谁?” 南承曜倏然半支起身子,面向来人,声音响在空寂的寝殿之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冷怒意和外现的警觉,似是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一般。 满室清冽酒香,暗暗涌动,又或者,涌动的,并不止是酒香。 寻云连忙跪下,语音轻颤:“殿下,是太子殿下来了,奴婢们不能阻拦,还请殿下恕罪。” 停了几秒,南承曜懒洋洋的斜倚在床头,一手状似随意的撩拨着我如水的长发,轻笑道:“怨不得我说大哥不解风情,这大半夜的,您不在东宫伴着如花美眷,跑我府上做什么?” 他没有唤南承冕太子,用了家中称谓,于是也就一径倚在塌上,并不起身行君臣之礼。 南承冕倒是并不以为意,温和开口,答得不慌不忙:“三弟,今夜有刺客夜闯东宫,我带人一路追过来,亲眼看他进了三王府,这才过来看看,打搅了你与佳人温存,倒是我的不是了。” 因为我侧卧向内,再加上床上轻纱垂缦,南承冕并看不到我的样子,或许只当我是他三弟众多解语花中的寻常一朵,虽于制不合,却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哦?”南承曜挑眉一笑:“那大哥是在怀疑我府上窝藏刺客了?” 南承冕却并不恼,温和笑道:“看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做哥哥的不过是记挂你的安危,放心不下,这才特意过来的。” 南承曜懒懒一笑:“如此便多谢大哥了,不过我这边倒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美人在怀,只有说不出的惬意。” 说完这句,他不再说话,亦没有起身的意思,虽没有直接开口,却已经暗示了逐客的意思。 南承冕自然不会察觉不出,却仍是站住不动,似是不甘心就这样无功而返。 略停了一会,他重又开口:“三弟既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这件事毕竟关系重大,恐怕要请三弟与我一道召集群臣商议一番。” “现在?”南承曜轻笑出声:“大哥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放着怀中软玉温香不理,我可舍不得。” 南承冕亦是淡淡笑道:“扫了三弟雅兴,是我的不是。不过我们身为皇子,自当以国事为重,这原是不可推卸的责任。三弟,只好委屈你即刻起身,随我去议事厅吧。事情了结之后,做哥哥的必定亲自挑选几位绝色佳人到你府上,当做赔罪。” 语毕,也并未有离开的迹象,大有非得亲眼见南承曜起身才 肯罢休的架势。 南承曜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大哥既然都抬出了做皇子的责任,又放上美人来诱惑我,看来今晚我无论如何都得随你去一趟了。” 一面说着,一面就欲掀被起身。 我知道他腰上的伤血已经止住,而且秦安在外面拖延时间的时候,寻云已经为他披上一件黑色中衣,若现在起身添上外袍的话,不出意外,是不会露出端倪的。 虽然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苍白,可面上云淡风轻的笑却是让人即便怀疑也抓不住任何小辫子的,我知道凭他的自制绝对有本事掩饰得天衣无缝,只是,他将要承受的痛楚,却也会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我心念一转,随着他的动作开了口,声音低柔而慵懒,似是刚被吵醒了一般:“殿下?已经天明了吗?” 他深深看我,停了一会,才再开口,声音如往常一般慵懒带笑:“还没有,你再睡一会,我去去就来。” 我一面伸手揉自己的太阳穴,一面娇柔抱怨道:“殿下灌我那么多酒,清儿现在头还在疼呢,你别想就这样抛下我不理,清儿可不依。”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这样说话,刻意压低放软的嗓音里,暗含着无限娇柔和诱惑,竟是将庆妃娘娘那样柔媚入骨的风情学了几分。 南承冕许是没有料到这突然的变故,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而我就全当醉后初醒,全然不知道他存在,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一般,依旧侧卧将脸朝向南承曜。 南承曜笑了起来:“怎么会不理你,不过本王尚有要事,一会就来陪你可好?” 我娇柔笑着不依不饶:“这么晚了,殿下哪会有什么要事,不会是又要去夜探哪位红粉知己吧?往日也就算了,可今日清儿才为殿下赢回惊涛古琴,殿下又灌了我那么多酒把人家折腾得够呛,我是无论如何不肯放你走的。殿下要是不依,从今往后可别想再来找清儿。” 一字一句,每一个语音,都将女子恃宠而娇的小性子昭显无疑,偏又软语娇柔,叫人硬不下心肠来拒绝。 南承曜低低笑出了声,面向南承冕的方向开了口:“大哥,你看现在该如何是好?” “大哥?”我状似微微疑惑,随即不等南承冕开口便抢着笑道:“殿下又在和我玩什么花样,我倒要看看哪来的大哥。” 一面说着,一面微微转身半支起身子,动作却控制得极为巧妙。 在锦被下的右手,牢牢的握着薄被,不让它掉下来,而满头青丝亦是因着我的动作而顺势滑落,遮住了裸露在外的左臂。 然后,我状似不经意的对上南承冕意味不明的神色,让眼中原本的娇柔惬意在瞬间幻化成为大惊失色。 “啊!” 我惊叫一声,受了惊吓一般本能的缩回锦被内,背转了身,避开南承曜腰间的伤,死死搂住他,将脸埋在他怀中,不肯再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是三王妃在这里,多有冒犯,惊吓了王妃,是我的不是。”南承冕急忙开口道。 我依旧不抬头,亦不说话,只做羞愤难当的样子。 “王妃,好了,快放开我,你再不抬头可要把自己闷死了。”南承曜笑着哄我。 我依旧没有抬头,闷在他怀中开口,声音极轻而羞恼万分,在这静夜之中,却也够所有该听到的人听到:“我不放,都怨殿下,清儿今后可没脸见人了。父亲母亲,还有父皇知道后,不知道要怎么怪罪。” 南承曜似笑非笑的开口道:“这怎么能怪我,闺房之中,本就该多添情趣,我也想不到——大概是没有人会想到的,太子殿下会突如其来的扰了我们的闺房之乐。即便父皇和你父母知道了,还指不定怪谁呢。” 我依旧只装充耳不闻,再死死的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就是不肯放手。 南承曜又笑着哄了我一会,方才状似无奈的笑道:“罢了罢了,算我输了,今夜即便是天塌下来,本王也不出去,就让你像这样抱上一宿可好?” 我依旧不说话,南承曜便笑着对南承冕道:“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实在是脱不了身,饶是天大的事情,也只能留到明天再说了。” 南承冕因着事出突然,再加上情形尴尬,我的身份是他不能不顾忌的,因此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样应对,又听得南承曜这样说了,心内即便再不甘,也只能点头,又说了一番抱歉的话语,方离开了倾天居。 第二十四回 听着一阵错杂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仍是不敢动弹,虽已经放轻了力道,却仍是保持着环抱南承曜腰际的姿势。 他亦是不动,也不说话,满室静默中,有月光微微的洒进来,竟然有了些宁和安详的意味。 不一会儿,寻云的声音重新响在门外:“殿下,太子和他的人已经走了。” 我心底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放松。 而之前因紧张和剑拔弩张的气氛而暂时抛开的羞窘,也随之而来。 不想让他察觉到,亦不想做得太刻意和矫情,我不动声色的轻轻放开环在他腰际的手,再悄悄往床边挪了挪。 突然之间意识到,寻云之所以不进寝殿,而是在门口回话,是不是就是因为怕我尴尬,毕竟之前作戏时的种种,她们都在殿外,是知晓得一清二楚的。 双颊立时火热,不由得庆幸此刻房内并没有点灯烛,我的羞窘得以藏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南承曜倒也没取笑我,只是声音听来略带笑意,他开口吩咐寻云:“到归墨阁替王妃取一件干净衣裳过来。”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衣裳适才洒了酒,现如今恐怕是没法穿了,听得寻云应了一声是就欲退下,忙叫住她:“劳烦姑娘替我安抚疏影,我一夜未归,她必然担心。” 寻云在门外恭谨应道:“王妃放心,寻云知道该怎么做。” 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整个寝殿又只剩下我和南承曜,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可却没有办法在仅着裘衣与他同衾共枕的情况下,还能做得镇定自若。 他放松身体斜倚在床头,并不说话,可我知道他并没有睡着,甚至能感觉到黑暗中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 空气中浮涌着酒香和若有若无的暧昧味道,我深深吸气,然后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殿下的伤还好吗?” 他笑起来:“方才剑拔弩张之际,王妃尚且镇定自若,怎么如今反倒紧张起来了,难道,是在怕我?” 我强迫自己力持平静的开口道:“殿下说笑了,太子已经走了,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话音刚落,只觉得臂上一紧,然后是身子已经被他蓦然一揽,拥到了怀中,他微微含笑的气息就拂在我耳际:“现在呢?” 我的双颊已经烧得不成样子,肌肤隔着衣料,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与阳刚之气,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最初的 惊乱过后,我挣扎着欲推离他,他却不肯放手,唇边懒懒勾着笑,把我困在他怀中。 我无奈的开口道:“殿下,你的伤。” 他笑出了声:“是很疼,所以王妃就不要再动了,让我可以省点力气。” 我能感觉到他这样的举动丝毫不含情爱意味,不过是带着捉弄的心思,想看到我在人前的平静完美不复。 这样一想反倒是慢慢镇定了下来,微微笑道:“殿下何不先放开我,捉弄清儿就那么好玩吗?” 我等着他反唇相讥,可隔了半晌,却仍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有些疑惑,他应该不至于会生气的,于是抬眼看去,却见他的眸光沉沉,晦暗如夜,我看不懂,亦辨不出,但心却是无端一颤。 见他仍不言语,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由得大窘。 因为方才的挣扎,锦被不知何时已悄然滑落,肩颈及手臂处皓莹若雪的肌肤,便暴露在淡淡的月色之下。 而他目光所及,正是我左臂处,炼金朱砂绘成的凤凰。 我羞窘极了,忙伸手去拉锦被遮掩,却被他按住,微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凤凰的轮廓。 我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一时之间无法言语,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仍不说话,只是依旧用修长的指尖在我左臂上游离。 我强迫自己开口,打破这过分暧昧的气氛,虽是笑着,语音却多少有些僵硬:“清儿幼时遇劫,坠下山崖后幸得贵人所救。可是这左臂上的伤痕却是没有办法消退,所以才用炼金朱砂绘了凤凰来遮掩。” 我的话语终于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慢慢收回手,暗黑的眼中,似是带了些失控的温度,却终究被他强自按下。 他将视线从我左臂振翅欲飞的凤凰上移开,转而看着我的眼睛,终究只是笑了一笑,开口道:“很美。” 第二十五回 那晚之后,南承曜称病,没有上朝。 前来探病的人,自然是络绎不绝,但都被秦安以殿下在静休,不想被打搅回绝了。 圣上及满朝文武对这位三殿下的闲散和任性早已经见惯不怪了,并没有人在意和追究什么。 他们或许以为他只是生性疏懒,不愿理政才以称病为借口。 可这些人里面,绝不会包括南承冕。 我心里其实亦是有些讶异的,原以为,依南承曜的性子,即便是再痛,他也会硬撑着去上朝,不露出一丝端倪。 可如今,他却大大方方的称病,闲居在家中养伤,的确是我所没想到的。 然而自那晚后,东宫亦是再无动静,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是这样的平静,却没来由的让人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段日子,我每日都到倾天居为南承曜换药,他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不过十余天的时间,腰间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小姐,逐雨到底是吃了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痊愈,我想要去看看她你也不让。” 疏影一面将药箱递给我,一面忍不住念叨着。 我微微一笑,开口道:“换做是你,因为贪吃而吃坏了肚子,一躺就是那么长时间,好意思让人来看吗?逐雨本就面皮薄,你可别把这事情抬着到处说。” 南承曜受伤的事情,整个王府之中,除了秦安寻云等几个心腹,再无旁人知晓。 疏影的心性善良单纯,这样的事情知道得越少,对她越好,所以我连她亦是瞒着。 她听了我的话,撅起嘴来:“我是那样说三道四的人吗?” 我笑着哄她:“不是不是,我们疏影聪明又懂事。” 她扭着身子笑道:“小姐就会说些好听的来哄我,人家心心念念这么久的事情都不肯满足我。” “我倒想知道,是什么事情,让王妃这样吝啬。” 我尚未开口,便听得南承曜慵懒带笑的声音响在门外,我与疏影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他走到房中坐下,我一面沏茶一面微笑道:“不过是小事,殿下别听疏影胡说。” 疏影不甘心的小声嘟囔道:“既然是小事,小姐怎么就不肯弹给人家听?” 南承曜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随口问道:“弹什么?” “就是中秋赏月宴那天小姐弹的那支曲子啊,我没资格进殿所以错过了,可是现在整个上京都在盛传小姐的琴音天籁,我就想让她再弹一次让我见识见识,可她就是不肯。”疏影一面说着,一面嗔怪的看着我,话语里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小女孩的埋怨。 我无奈的看她,正欲开口,却不经意的注意到南承曜的眸光微微转深,紧接着,他的声音淡淡响起:“不止疏影,那一曲天籁琴音,就连本王亦是想再听一遍。” “殿下?”我有些讶异,不曾想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疏影却因着他的话兴奋不已,看看我,又看看南承曜,终是忍不住急急的开口道:“小姐,三殿下都这样说了,不如疏影这就去取‘惊涛’古琴来好不好?” 不待我开口,南承曜已经微笑着点了点头,疏影如获至宝一般,飞快的往琴房的方向跑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无奈的喊道:“慢一点,跑急了气顺不来可又要咳嗽了。” 她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回廊尽头,我回过身,正对上南承曜的眼,不由得问道:“殿下怎么过来了,清儿正要过去帮您换药呢。” 他懒懒应道:“早就没什么大碍了,是你们非要当回事。” 我温婉开口:“还是多注意点好,这样才不至于落下病根。夜来风凉,殿下还未好全,本不该出来的,现在身上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他忽而笑了起来:“你帮我换药也有十余天了,每次见面,说的不外乎是我的伤势和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我是当真好奇,对于这次的事,你是真那么沉得住气,还是根本不在意,所以一点都不想知道。” 我淡淡一笑:“殿下想要对我说时,自然会对我说,若是殿下不想对我说,我问了也没用,与其得到谎言,清儿宁愿不要答案。” 他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我,于是我接着微笑开口: “现如今,无论知情与否,清儿都已经和殿下在同一条船上了,往后无论风雨,自当祸福与共。这样一来,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并没有太大分别,因为无论殿下做任何事,只要不是与慕容家为敌,清儿自当全力相助。” 他笑了起来,状似随意的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我与慕容家兵刃相见,你又当如何?” 他问得漫不经心,然而听在我耳中,却是,字字千钧。 第二十六回 我面色微微一变,沉下声音道:“殿下,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他不在意的笑笑,开口道:“王妃也说了,玩笑而已。” 他虽是这样说了,我心里却无端有些烦乱起来,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 或许,他说的真的只是玩笑,可若是真有一日一语成谶,我又该如何? 正想着,疏影已经兴冲冲的抱着‘惊涛’进了屋子,秀丽的脸上不知是因为奔跑的缘故还是因为过于兴奋,红扑扑的。 看着她那样期待的神色,我到底不忍心让她失望,于是坐到琴前,默默记诵了一遍,方抬指拂上琴弦。 毕竟已经弹过一遍,又是那样美的曲子,可以让人记忆犹新,因此这一次,我弹得极为顺畅,手指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琴弦上飞舞,那一个个音符,便如行云流水一般,久久不绝。 一曲终了,疏影面色怔怔,而南承曜亦是静静看我,眸光暗邃精深。 过了半晌,他方开口道:“这支曲子王妃练了多久?” 我轻轻摇头:“中秋赏月宴上,是清儿第一次听。” 他不说话,只一味的看着我,而疏影大概是以为他不相信,急急的开口道:“这支曲子我从来没有听小姐弹过,再说了,小姐平时都不用瑶琴的,要怎么练?” 他没有理会疏影,依旧深深看我,眸光意味不明:“王妃才情过人,何不就着这一曲天籁,清歌一阙,也好让歌声琴音,相得益彰。” 我一怔,疏影已经惋惜的开口道:“小姐从前因为治伤,服过一段时间的花叶万年青,嗓音受损,她都不肯再唱歌的。” 我的思绪因着她的话,回到了坠崖之初,那时我的身子大为受损,苏修缅不得不用了重剂,虽是保住了我的性命,可是自此,我的声音不复往日清越。 他曾对我说,如今的语音虽不再清越明亮,却是舒婉柔和,更胜从前。 那时,明知道他不过是在安抚我,却仍是止不住心底微微的甜意,就因为一个人,一句话。 我不欲再放任自己纠结过去,于是开口道:“好了疏影,还不快把琴送回琴房,天色也不早了,你就不用过来了,我恰好还有些事情要同殿下商量。” 疏影应声抱着琴离开了,我转身打开药箱:“殿下,清儿帮你换药吧。” 他不语,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动作 。 我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不早了,心想着换完药后他还得回倾天居,于是只得上前,亲自替他解开外袍。 这原本一直都是寻云和逐雨做的事情,我第一次做,虽是未抬头,却也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难免有些不自然,双颊也微微的发热。 他的伤其实已经好了十之八九,于是我没有再缠上绷带,抹好药,轻道:“等这次药性入了,殿下的伤便也可以好全了,不用绷带,见见风反倒更好。” 抬眼,正撞上他的视线,我的心没来由的一颤。 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时候也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 他笑了起来,忽然一伸手,我一时不备,整个人已经落在他怀里。 下意识的挣扎,他却没有放手,带笑的气息拂在我的耳际:“王妃已经等不及了么?” “殿下!” 我大窘,抬眼看他,他的话虽如往常一般漫不经心,眼中却隐隐闪动着晦暗光影,心内没来由的一慌,不由得越发的挣扎着想要起身。 他本是笑着慢慢松了手的,我的心也跟着一松,然而不过几秒的时间,又重新高高的提了起来。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我的肩颈间,适才的挣扎让我衣裳凌乱松散,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左臂上的凤凰若隐若现。 我看着他眼中,原本强自按捺下去的光影重又慢慢浮起,暗邃幽深,如同能把人的魂魄聚集一般,心内是从未有过的紧张,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再动弹。 他的目光复杂晦暗,似暗夜最汹涌的潮,在我臂上流连良久,终是慢慢伸出手,抚上我左臂处,振翅欲飞的凤凰。 虽然未经情欲,但我并非懵懂少女,出阁前母亲也曾隐晦的提过,我隐隐约的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蓦然一僵,本能的就想抗拒,可刚有动作,已被他牢牢箍住,深深的吻了下来。 我的头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心内的抵触逐渐无力,却止不住的涌上,淡淡悲哀。 为什么到了如今,还是放不开过往,眼前这人,本是我的夫君,携手相伴一生的人,如今的一切,不过是水到渠成,注定的事情,从一开始就知道,可为什么,还是放不开。 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在他解开我的衣裙的时候,在他有力的拥抱我的时候,我紧闭着眼,浑身无力,异常的难受,不 知道是身体还是心,只能任由他掌控着我的身子,如在云端,在火中。 当双腿间的剧痛如期而至,我的眉心不受控制的蹙起,紧抿着唇不让自己痛呼出来,但眼角的那一滴泪,却终于忍不住落下。 南承曜自是察觉到我的异样,隐忍着停下所有动作,我虽是紧紧闭着眼,却也能感觉到他深深的注视。 我知道他是强自隐忍着的,他的身体紧绷,有汗水大滴大滴落在我的胸前。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而他的吻,终于轻而密的落在我的眼睫,怜惜而缠绵。 他的声音响在我的耳际,叹息一般,那样不真实。 他唤我:“清儿……” 恍惚中,现实与梦境,错乱的重叠在了一起。 我想起了五年前,当我还在鬼门关外徘徊,正是这一声呼唤,让我睁开了眼睛,前尘如梦,情意殷殷,曾经,我以为这就是我的所有。 我因为这一声呼唤而依恋上一个人,如今,却也同样因为这一声呼唤彻底清醒。 再也,回不去了。 或许,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回不去了。 身体疼痛而欢愉,这样陌生的感觉让我无能为力,在迷茫与眩晕之中,我别无选择的攀上南承曜修长有力的臂膀,任由他带领着我,看情欲之花在黑夜中恣意盛放,任由他带领着我,斩断过去,那段与山水星辰为伴的日子。 自此之后,这世间只有,南朝三王妃慕容清。 第二十七回 “殿下,宫中急召,皇上命殿下即刻进宫觐见。” 天色方微微泛白,寻云的声音便响在门外,我一时之间有些迷糊,掀开眼帘,却不意看见自己与南承曜的缠绵姿态,慌不择路的又急急闭上了眼。 “进来吧。”他淡淡道,一面轻轻把我从他怀中移开,披上中衣掀被下了床。 一经动弹,我才发觉身子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微睁了眼偷偷看去,只见寻云捧了朝服进来正帮他换上。 他原本是要举步出门的,却不知为何突然的一回头,我吓得慌忙重又把眼睛闭上,却听见他似是低笑了下,然后脚步声渐渐往塌间移来。 我一动不动,打定了主意要装睡,可是,当他的气息渐渐将我包围,我不受控制的想到昨夜种种,脸颊也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他笑出了声,虽是没有拆穿我,但我知道他必然是知道我的假寐了的,我的小心思在这个人面前向来什么也不是。 明白再装下去也是无益,不过徒然让他看去自己的羞窘和无措,于是索性睁开眼睛,恰对上他的眼,心里还是不由得有些微微的慌乱,面上却是力持平静的微笑开口:“殿下还不入宫,可要迟了。” 他忽而就倾下身来,带笑的气息拂在我细致的颈项间:“若是王妃像那晚一样留我,那么即便是有天大的事,本王也不舍得出这归墨阁。” 我大窘:“殿下!” 他大笑着举步出了门,正遇到前来服侍我起床的疏影,疏影整个人都愣住了,连礼都忘了行,愣愣叫了一声:“殿下。” 他也不以为意,一笑开口:“时候还早,再让你家小姐多睡一会。” 一面说着,一面径直向归墨阁外走去,寻云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言语,对我行了个礼便跟着退了下去,面容微微低垂,看不出任何情绪。 待他们走远,我看了看仍站在门外的疏影,有些不自然的开口唤她:“愣在外面做什么,还不进来。” 她回过神,脸上神情由怔然转为兴奋,一面快步进来,一面扬声问道:“小姐,这个时辰三殿下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昨夜是留宿在你房里的?难道你们圆房了……” 我羞窘万分,一把捂住她的嘴,阻止了她的口无遮拦:“你轻声些,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她笑着拉下我的手,声音倒是放轻了,可是说的话却是促狭万分:“不愧是小姐,我想什么你都知 道。” 我有些头疼而无奈的看她,她忙笑着讨饶:“好小姐,我知道错了,这就出去不扰了你睡觉,殿下方才可是说了的,要让你好好休息……” 她一面说着,一面作势就要往外走,我含笑瞪了她一眼:“别闹了,快帮我把衣服拿来。” 她笑着应声去了,我掀开锦被,却看到塌间已经干涸了的暗红血迹,心内不由得微微怔忪。 疏影拿了衣服过来,我忙拉了被子企图掩住那抹血迹,却还是被她眼尖的看到了。 不消说我,就连她脸上也飞快的染上了两朵红晕,她红着脸替我更衣,倒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我看着铜镜中的女子,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这样如花一般娇美的妩媚,竟然有些不像我了。 虽然昨夜云雨过后,南承曜曾抱我到屋后玉露殿的温泉池中浸泡清理,可如今身子依然酸痛不适。 反正如今他在宫中面圣,而我在王府亦没有什么事情,便带了疏影到玉露殿,想让温泉舒缓一下自己身上的酸痛。 玉露殿离我住的地方不过几步之遥,殿中汉白玉温泉池很大,终年冒着氤氲热气。 我让疏影守在门外,自己轻轻褪了外面的衣裳,缓缓步入池中,让水波将昨夜欢爱的痕迹掩住。 其实这池里的水,并非天然温泉,而是有专人昼夜不停的将加热得温度恰好的水倾到池中所以而成。 这样的奢豪之举,不过是因为南承曜喜欢,而郦山温泉宫路远,不易时时过去,所以他在王府之中仿温泉宫的样式建了这玉露殿。 自然是有无数人对他此举揪住不放的,可他并不理会,漫不经心的笑着依旧故我,时间久了,那些诟病的人也就乏了。 况且,就连当今圣上对他的所作所为都不追究,一味偏袒,其他人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在这一室温暖的氤氲之中,我闭上眼彻底的放松身子,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第二十八回 这个时间,疏影正守在玉露殿外,不得我的叫唤,是不会进来的,更遑论默不作声的就放别人进来,即便那人是南承曜,也是不可能的。 我一把扯过池边衣裳裹住自己仅着裘衣的身子,迅速回头,却在见到来人的时候不由得心下一松,漾起温暖笑意。 母亲一面往我身边走,一面笑道:“傻孩子,我吓到你了是不是?我特意不许疏影通报,原想着是要给你一个惊喜的,哪里知道反倒是吓了你一跳。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有那么强的戒心,也不知道是随谁了。” “母亲怎么来了?” 我一面微笑着问,一面就欲从水中起身,母亲却紧赶了几步,伸手扶住我的肩,就势把我按回水下:“快别起来,我都听疏影说了,多泡一会你会舒服些。” 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不自然的道:“这丫头好的不学,净学人家说这些有的没的。” 母亲笑了起来:“你也别怪她,是我自己觉得奇怪这个时候你泡什么温泉呀,问了半天,她才支支吾吾的说,是三殿下昨晚留宿在你房里了。不过你们也该节制些,怎么就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我大窘,低垂着眼眸,看水面倒影中,自己的面容红得几欲滴血。 母亲撑不住笑出了声:“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都成婚那么长时间了,况且我又不是外人,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我心下微微一松,看来疏影并没有把不该说的也说了出去,母亲大概还不知道我与南承曜一直以来并无夫妻之实,我倒并不是想要刻意隐瞒的,只是不愿意他们再为我担心罢了。 触及这个话题,我到底还是有些放不开,红着脸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母亲见了我的样子,似是欣慰的轻轻一叹:“看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看来这几天倒是我白白担心了去。” 我微微一怔,母亲一直对我心存愧疚,也因此,她总是担心我在这三王府中会不会受委屈,这我是知道的。 可她方才,说的却是,这几天。 我回想起中秋赏月宴那晚,也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脸上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心底微微一沉,开口却是平静:“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母亲惊觉自己的失言,忙掩饰的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和滟儿,有哪一天是让我省心的。” 我静静的看着她,片刻,轻声开口道:“母亲曾经说过 ,我与滟儿不同。母亲也说过,有些事情,我迟早会知道,迟,不如早。所以,请您不要瞒我,不论发生了什么,清儿都能承受得住。” 她怔怔看我片刻,终是长长一叹:“清儿,你这样聪明,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有些时候我宁愿你糊涂一些,不要那么懂事,也不用看那么透,那样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我笑笑,没有说话,而母亲面色仍是有些犹豫,迟疑的问道:“清儿,你在清和殿上的那一曲琴音,是从何处习得?是苏先生教的吗?” “中秋赏月宴上,是清儿第一次听。” 我摇头,平静的重复昨夜对南承曜说过的话,心里却是微微一凉,知道必然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母亲停了半晌,目光缓缓的转向窗外,声音听来有些飘忽:“你不会明白我们那时的感受,如同做梦一样。五年之后,这世间,竟然又现,惊鸿琴音。”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觉得心中某一个角落,一点一点的凉了下去,终于冷寒一片。 母亲目带怜惜与不忍,却仍是接着开了口:“那支曲子,正是前朝公主宁羽倾所做‘惊鸿歌’的乐音,当年前朝太后寿宴上,她抚瑶琴清唱,余音绕梁,风姿惊世。我曾以为,这世间再不会有这一曲惊鸿琴音,可是,偏偏却是你,清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第二十九回 玉露殿内,水汽氤氲,万物看在眼中皆如幻像,朦胧一片。 温泉水滑,却洗不尽我心底的冷意与悲哀。 他留宿在我房中,情难自禁,却原来只为了一曲似曾相识的惊鸿琴音,而茫茫夜色中的那一声“清儿”,唤的是我,还是“倾儿”。 嫁入天家,本就注定与爱无关,这我明白,也从未去奢望过他的心。 可是,到了如今,却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做到毫不在意。 或许,我能够接受他并不爱我这个事实。 却无法容忍,自己竟然在无意之中,做了别人的替身。 他伤了的,是我惯来深蕴不露的内心与骄傲,是我云淡风轻的洒脱与自得,是我曾经有过的,即便只存在于霎那之间的期待。 “清儿……”母亲担忧的声音响起,转头,正对上她深深的注视,盛满疼惜与内疚。 我的视线,慢慢掠过满池莹洁的汉白玉,略微停了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异常冷静的开口问道:“母亲可知,那位前朝公主是否性喜温泉?” 母亲怔了一下,方才答道:“这我倒不曾听说,不过因为圣宠有加,她得以常出上京避居郦山,那时,三殿下正是她的贴身护卫。” 我微微点了点头,唇边缓缓带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如此,果然如此,这样极致的奢华,不过是为了复原她心中所喜,亦或是为了追思曾经的美好。 就连我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也只被看做一个相似的影子。 可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这样的情深难忘,他还是亲自逼死了她,眼睁睁的看着她,坠下万刃深崖。 “清儿,你不要这样笑!”母亲用力扳过我的双肩,目光中纵有心疼,更多的却是带上了坚定强硬,她看着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你听着,宁羽倾已经死了,我慕容家的女儿犯不上去同一个死人争宠。不管怎样,你记着,现在身处这玉露殿中的人是你,今后有资格享受这温泉以及无尽尊荣的人也只会是你,你明白吗?” 我深深吸气,心内种种情绪如暗潮涌动,却终于渐渐沉淀为最初也是最后的平静。 我看着母亲,淡淡一笑:“让母亲担心了,以后再不会了。今日种种,不过是让我看得更透,明白什么是该求的,什么不该。现如今,女儿什么也不想,只求我慕容一家,能够家业繁衍,上下安宁。” 母亲眼中 是深深的动容,停了半晌,终是长长一叹:“清儿,你一直都是这么懂事的孩子。有些时候,我当真不知,告诉你这些,到底是对还是错。” 送走了母亲,回到归墨阁,却见寻云眉目沉静,立在门外,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我回来,她上前行礼,我淡淡一笑:“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也不让人去唤我,这样等着,倒叫我过意不去了。” 她安静答道:“寻云也是刚到,并没有等太久。” 说完,便从身后的小丫头手中接过一个和田白玉金盖碗,恭谨的奉与我:“这是殿下特意吩咐寻云为王妃熬的。” 我揭开金盖,玉碗中赫然便是“四喜羹”,用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熬成,意喻“早生贵子”。 大婚次日,虽然南承曜不在,可我也按例喝了这羹,现如今,又重到我手中,我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 “殿下卯时入宫匆忙,即便思虑周密,只怕也不会费心在这等小事上,这一碗‘四喜羹’,想必是姑娘的一片心意吧,有劳姑娘费心了。” 寻云大概没有料到我会这样说,匆忙抬眼看我,我只作没看见,伸手就着金勺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温软清甜,入口芳香,不由得笑了笑:“寻云姑娘好手艺,我就学不来这些。” 寻云低眉敛目,答得温顺:“王妃是金枝玉叶,何必做这些。” 疏影也在一旁笑道:“好小姐,你想吃什么吩咐我便成了,我可不舍得你去做这些事情,你的这双手啊,只适合弹琴画画。寻云,你不知道,我家小姐的琴弹得有多好。” 我握勺的手一抖,险些将羹汁洒出,强自平静了下自己的情绪,虽然面色未变,可这手中的“四喜羹”却是无论如何再吃不下了。 疏影并没有发现我的异样,依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小姐,你什么时候再弹一遍昨晚的曲子给我听好不好?就连殿下,都……” “好了疏影,别再说了。”强自按捺,却终于未能够,虽然语气未染太多情绪,但我到底没能忍住,开口打断了她。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忪的看着我,我微微闭了闭眼,才再开口,略带掩饰的笑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的是秦筝。” 疏影面色一松,笑道:“我还当是怎么了呢,吓我一跳,不过说来也是,小姐的秦筝,弹得的确要更顺手一些。” 我静然微笑,不再言语 ,心底却止不住的微微自厌。 明明已经看透,却还是没有想象中的洒脱,做不到真正若无其事。 从见到寻云的那一刻开始,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尖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自尊好受一些。 唇边的弧度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自嘲与无奈,现如今这样或许无可避免,但时日久了,总会好的。 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心不在焉的抬眼看去,却正撞上寻云看我的眼,内蕴而沉静。 我心内一动,正要说什么,却听得阁外小丫头的声音:“逐雨姐姐来了。” 我笑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南承曜的两个心腹婢女都一前一后的往我归墨阁来了。 那逐雨性子不若寻云沉静,人未至而声先到,声音里有着极力自制却终究隐藏不了的慌乱意味:“寻云,你快随我回去,殿下已经到王府正门了……” 第三十回 (1) 寻云略蹙了蹙眉,先不去理会逐雨,反对我施礼开了口:“逐雨就是这个急惊风一样的性子,还请王妃见谅。” 我淡淡一笑:“不妨事的,姑娘不必在意。” 说话间,逐雨已急匆匆的进了门,寻云迎上前去,话语中微带责备:“这是怎么了,即便殿下回来,也不必急成这样,在王妃面前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 逐雨胡乱的对我行了个礼,心神却全不在其中,她的声音,听来都有些张皇失措的意味了:“刚才秦总管差人来说,北胡来犯,皇上命殿下前往漠北平乱,明日便要率军出发了!” 寻云面色一变,倏然站了起来,再顾不得礼数,与逐雨一道匆匆对我福了一福便退了下去。 我心内亦是疑惑,想了片刻,对疏影道:“你留在这里,我过倾天居看看。” 虽然只是猜测,可我总是觉得这次的事情非比寻常,纵然军情紧急,可朝中并非无人可用,而南承曜如今正称病闲居于府,这平乱的差使无论怎么想,也是不该会落到他身上的。 纵然心底并未完全对昨夜种种释然,但我自懂得该如何取舍得失,向来不会在不恰当的时间里对不恰当的事情揪住不放。 虽则情意未有,却注定唇齿相依,唇亡,齿寒。 我既嫁入三王府,无论前路如何,再与他脱不了干系,更不可能抽身事外,既然如此,是福总好过是祸,即便真的是祸,也要尽早,防患于未然。 一路行至倾天居,由于这段时间整日出入为南承曜换药的缘故,守卫大概是得了他的首肯,从来都是依着我的性情,只恭敬的行礼,并不通报。 于是我一路畅通无阻的行至主殿,却听得逐雨娇俏的嗓音虽是嗔怪,却隐隐含忧:“说什么圣命难为,旁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公子是什么样的人,但凡是你不想做的事情,又有谁能勉强得了?若你真是不愿意去那漠北,必能寻个绝好的说辞去与皇上推脱了,如今却说什么圣命难为,逐雨可不信。” “逐雨,殿下刚回府上,你就扰得他不得安宁。”寻云清持的声音里亦是带着淡淡的焦虑。 逐雨没有理会她,依旧对着南承曜开口道:“公子决意要去,逐雨自然阻拦不得,只求公子带了逐雨一块,逐雨可以女伴男装混入军中做一名不起眼的小卒,绝不会叫人发现给公子添麻烦的。这一路上,公子也有个人可以知暖知热的——你的伤还没好全呢!” 南承曜大笑起来:“虽然逐雨扮做小卒的样子倒是让我有几分期待,不过漠北边僻凄苦,我可不舍得让你去受这个罪。” 逐雨急急道:“只要能跟着公子,就没什么可以算做是苦的……” 她的话没说完,便被南承曜淡淡带笑的声音打断:“既然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何不安心留在府中等我得胜归来,到时候本王必然多向皇上要几缎上好的苏绣给你可好?” 他虽是笑着,语气清淡,却已经带上几分不欲再说的意味。 逐雨撇撇嘴,终究无法拂他的意,闷声不响的不再多说什么。 南承曜见了她这样子,不禁又笑起来:“你又不懂医理,跟去又能如何?” 逐雨半是赌气半是忧心,依旧一声不吭。 我本就不欲再继续这个样子听下去,恰寻了这个机会,暗自平稳了下自己的情绪,方微微笑着推门进去:“殿下的伤已经不打紧了,即便不是这样,非得有人跟去照料,那也该我去,不是吗?” 寻云和逐雨见我进来,忙上前行礼,而南承曜懒懒倚在贵妃椅上,丝毫不见讶异的微笑道:“王妃怎么来了?” 我很好的压下骤见他时心中不合时宜涌起的浅浅尖锐,依旧温言微笑:“殿下明日便要出征,我自当过来看看。皇上一早便召了殿下入宫,为的可是此事?” 他微微点了下头。 我垂眸寻思片刻,还是语音平静的问出了心中所想:“殿下既称病静养,朝中也并非无人,为何皇上还是钦点了殿下出征平乱?” 他勾起唇角,眼中却是冷淡如常:“因为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我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太子?” 南承曜眼中略带赞许神色,尚未开口,便看到秦安匆匆从门外进来,于是止住话语,只静静的等他回报。 秦安看了我一眼,再看南承曜,得他微微颔首首肯,方才开口道:“殿下的猜测并没有错,虽然不知道太子那边究竟是怎么说动皇上的,但从刚才传回的消息看,确是东宫无疑。” 南承曜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笑得异常疏离冷漠:“原本就不必他费心游说。” 我静静看了他片刻,开口问道:“殿下既然知道此行有异,何不寻个借口推脱了?” 他笑着摇头:“推脱?我求之不得。现如今我怕的不是他动,而是,他不动。” 我低头思索片刻,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如今天下安定,而皇上圣体却日益衰弱,若是太子仁孝,安分循矩,素无过失,那么极有可能直至圣上驾崩,都能安稳高据东宫的明黄宝座。 而若要东宫易主,非重罪不能行。暂且不论虚实,单凭要落下这重罪的影,若东宫那边没有任何动作,即便三王府再懂得相时而动捕风捉影,也犹如无米之炊,绝无可能。 也因此,他说,不怕太子动,就怕,他不动。 心念微转,我微觉有些寒意,面上却是异常冷静的问道:“所以,殿下便逼他动。中秋那夜夜闯东宫,为的就是要让太子惊惧疑心,乱了按兵不动的阵脚,此番受伤,大约也是殿下早就计划好了的吧。” 他漫不经心的笑了:“现如今,这普天之下,除非我容许,就没有人能伤得了我。” 冷月微光一样的眉眼间,带着疏冷寒漠,和隐隐傲然。 我不再言语,视线缓缓移到他腰际将愈的伤处,这个位置的伤,无伤根本,却是能做出血流如注凶险万状的样子。这个位置的伤,最是痛极,若稍有偏差,即便只是一寸,也会即刻致命。 我曾以为他是靠着运气,堪堪避过这一劫的。 却不想,这一切,竟是刻意而为。 他对自己都那么狠,对旁人还有什么不舍得? 我不知道该说他太过自信,还是太过疯狂,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这天下。 这样深的心机,这样狠的手段,却偏偏藏在,这样一张翩然如玉的面容之下,这世间,可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 见我沉默,他亦是不开口,只淡淡看着我,满室静然。 我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过自己的情绪,重新轻言,语音温婉安静:“殿下此行,必多坎坷,愿殿下保重自己,切不可轻易冒险。” 他笑了笑,眼光里带着漫不经心的冷,落到了腰间的伤上:“王妃放心,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这条命,在得偿所愿以前,还没有谁,有本事拿走——即便是天,也不行。” 停了很久,我才敛回自己的心神,强自择言开口道:“殿下才智过人,思虑周密,此番征战必能全胜而返——” 话语说到这里,却不由得顿下声音。 我微垂羽睫,暗自深深吸气,再抬眼,虽然面上微笑平静一如往昔,可那一声“清儿 ”的自称,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只对着南承曜仪容优雅的福下身去,唇边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轻道:“臣妾必每日诵祷,等待殿下凯旋。” 他落了笑,眼光淡淡看来,不过片刻之后,重又笑起,依旧是,天高云淡的凉薄弧度。 第31章 霜降时节,上京天气一日凉过一日,胡天八月即飞雪,不知此刻的漠北,是否已然一片银装素裹的天地。南承曜出征已有十余日,按脚程该是到幽州了。他出征那日,天色甚好。由于皇上缠绵病塌的缘故,上京城门外,是东宫太子亲劝饯行酒,鼓动三军。 “三弟,为兄在此以薄酒一杯为你饯行,待来日,你平定乱军凯旋归来,你我兄弟再痛饮三天三夜!” 南承曜淡淡笑着接了过来,却并没有喝,而是潇洒的翻身上马,单臂高举玉杯,一在纵马巡过身后整发的三军,一面扬声道,“只解沙场为国死,必当马革裹尸还。今日在列诸位,皆为我南朝勇士,曜在此与诸位同饮此酒,不破北朝,誓不还!” 兵部原就为他所辖,此刻在列三军之中,大半以上皆是曾经追随他一道浴血沙场的,此刻听闻了他这一席话,无不情绪激昂,大有捐躯赴国难,视死如归的加热。 “誓不还!誓不还!誓不还……” 一时之间,三军将士齐声高呼,声声饱含着披肝沥胆的忠诚和誓死追随的决心,震动云霄。 从军行,君行万里出龙庭。单于渭桥今已拜,将军何处觅功名? 我站在城楼之上,透过面纱,看南承曜在马背上白羽铠甲的身影,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一面,天生贵胄,豪情万丈,却偏又,风姿惊世。而这样刻意外现的锋芒,是不是也是为了进一步激东宫行大动作? 这样想着,便不由得将视线移到城门前长身玉立的南承冕身上,他依旧是温和笑着,眉目间波澜不惊。 “三殿下此行,一别便是数月,二姐若是在府中闲闷,便常到太子府上看看滟儿,滟儿也可以有人陪着说说话。”我目送南承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忽而听到身边的滟儿如是开口,微笑着点了点头,却来不及多 说什么,便见南承冕登上城楼向我们迎来。 此后十余天,除了回相府探过父母一次,我一直独居三王府中,闲时读书画画,虽不精彩,自己却也能怡然自得。纵然南承曜许了我莫大的自由,但一入天家,多少双眼睛都在等 着挑你的不是,我并不想给自己找无谓的麻烦。至于太子府,自嫁与南承曜以来,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在滟儿大婚的时候。现如今,在这风起云涌的微妙时刻,纵然牵挂滟儿,我还是不愿意轻易踏足,能避则避。 “小姐,小姐……” 正在胡思乱想间,疏影的声音急急的由远处奔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慌张。 我放下手中的书,无奈的起身迎上,“这是怎么了,说了你多少回,不要跑那么急,不然……” 责备的话语,在看到她面颊上挂着的泪时,再说不出,只剩下心疼,忙拉她坐下,一面帮她擦眼泪一面问,“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快别哭了,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知道吗?” 她一国胡乱抹着眼泪,一边目带惊慌的看着我,“方才暗香托人传话给我,说她病了。小姐你知道暗香的性子的,从小到大,便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自己咽,断不肯让我担心半分的。可是现在她告诉我她病了,我,我,我真怕……” “没事的,你先别急,我先差人去相府和东宫问问,可好?”我一面帮她拭泪,一面柔声劝慰。 疏影看着我,含泪点了点头,我正欲唤人,她忽而紧紧抓住我的手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小姐,我害怕!你带我去太子府看看暗香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 我心疼的帮她擦眼泪,疏影自幼父母双亡,只剩暗香这个胞生妹妹相依为命,现如今她出了事,如何能不心急如焚。只是,太子府…… “小姐……”疏影依旧一面哭着一面可怜兮兮的看着我。 我微一闭眼,摈弃心中诸多猜疑避忌,或许真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也说不定,退一步说,即使果真如此,现如今我入东宫去看滟儿,于情于理于法于制皆不会落人于口实,而我的身份放在这里,南承冕也奈何不了我。 眼见得疏影泪水琏琏,我心疼不已,柔声劝道,“快别哭了,我这就带你去看暗香。” 吩咐下人随意的打点了一些礼品,总得做做样子,方能不能落人口实,再向秦安略略说了一番,我并未瞒他,却也没多说别的,四目一对,各自心中明了。 他亲自替我掀开马车车帘,“王妃放心,府中事务有秦安看顾打理,若王妃与太子妃相谈甚欢忘了时辰,暮色时分,秦安自会亲自上东宫接王妃回府,王妃不必担心误了宫禁。” 我微笑不语,轻轻对着他点了点头。 马车 一路前行,没过多久便到了太子府,疏影此刻已勉强止住了眼泪,然而神情中的急迫焦虑,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我暗地里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必太过担心。下了马车,便有人一路引导行至前厅,我方落座,一个眉目清秀的婢女便上前几步,恭敬的奉上碧螺春奇网,“如今太子殿下正在宫中理政,太子妃已得知王妃过府,一会便到了,三王妃请先用茶。” 我温言谢过,心内却因为南承冕的不在而微微松了一口气。 杯中的碧螺春茶香四溢,我方欲举杯入口,便见滟儿步入前厅,仪容华贵,很好的掩住了明眸之中那一抹喜色,我心中微微一顿,她的身后,并没有跟着暗香。不禁侧眸向疏影看去,她眼中已是忧心似火,却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言不动,不去为我添任何的麻烦。 心内微叹,纵然心疼她,却是无法在此刻开口宽慰她一二,我起身向滟儿身躯福了福,“见过太子妃。” 滟儿一伸手扶起了我,仪容亦是无可挑剔的完美。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礼数不容稍废,嫁入天家的我们,更是如此。 滟儿看了一眼我身后的疏影的神色,开口轻道,“二姐初来府上,不如先到滟儿的瑞凰楼小坐片刻,再让妹妹带你四处走走。”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她出了前厅,一路上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语,不一会,便到了瑞凰楼。 这样富丽堂皇的名字,建筑装潢却并无太大奢华,一如太子府简朴低调的风格。与之相比,说三王府是蓬莱仙境也并不为过。 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又是南承曜刻意做给世人看的一面。进了瑞凰楼,立即便有丫鬟摆上茶点鲜果,待到她们张罗完毕,滟儿神情清淡的开口吩咐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让我们姐妹俩在这里说几句体已话。”丫鬟们纷纷应着退下去,轻轻带上了门。 疏影见屋内只剩下我与滟儿,再顾不得其他,开口急急问道,“滟小姐,暗香怎么样了?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怎么会病了的?病得厉不厉害?” 滟儿看着她微微笑起,“你一口气问了我这么多,要我先回答哪一个?” 疏影脸一红,却仍是着急开口道,“滟小姐,你带我去看看她好不好?” 滟儿看她半晌,终是淡淡一笑,“她没什么大碍,你不用担心。在我们这样的人家里,仍旧可以保留真性情,看来二姐当真心疼你,把你保护得那么好。 ” 疏影一怔,我心内一动,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滟儿已经径直朝内间走去,“走吧,我带你去看暗香。” 疏影忙跟了上去,我亦紧随其后,一同进了一间简单却干净明亮的屋子,软塌之上躺着的人,赫然便是暗香。 暗香双颊通红,看上去像是高热不退的样子,神智倒还算清醒,见我们进屋,挣扎着起身,“清小姐,姐姐,害你们担心了……” 疏影一见这光景,就欲冲上去,滟儿却比她快了一步,亲自扶暗香躺下,替她拉好被子,“你身子还病着,不用起来了,都是自家人,二姐和你姐姐都不会和你计较的。” 暗香听话的重新躺下,疏影上前握了她的手,或许是因为那滚烫的温度,她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可吓死姐姐了,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烧成这样,可请了大夫看过?吃药没有?身上还难受不?”暗香乖巧的点头, “小姐心疼我,特意宣了宫中太医来为我看病的,姐姐你不要担心,我吃过药已经不难受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好全了。” 疏影点了点头,努力忍着眼泪,却还是没能忍住心疼,握着妹妹的手开了口,“可是为什么你的热还是退不下去呢?” 滟儿站在一旁,神色安静的看着这一幕,并不上前劝慰,却也不阻挠,低垂的眸光中似是有些触动和怔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轻轻一叹,上有拉过疏影,“好了,快别哭了,你这个样子不是惹得暗香心里更难过么?既然只是发烧,又有太医开方诊疗,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散热总是需要时间的,你不要太担心了。” 疏影依赖的转头看我,“真的吗?” 我柔声劝她,“真的,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再帮她把把脉看好不好?” 她忙不迭的点头,把暗香的手交到我手中,我微微一笑,将手指搭上她的脉象,凝起心神。 “小姐,小姐,怎么样?到底要不要紧?”见我半晌不语,疏影焦急的开口问道。 我停了片刻,看着暗香轻问,“依你的脉象,大概病了有三,四天了吧?这热原该是散了的,再加上又有太医开的药方,即便未能好全,也不该是这样病得一日重过一日——你根本就没有服药是不是?所以才会这样病势反复。” 暗香通红的脸蛋上明显的惊怔了下,她飞快的抬眼看向一旁沉默立着的滟儿,然后迅速收回目光,迎上疏影心疼责备得无以复加的声音。 “什么,你没有服药?这样样子病怎么能好?” 暗香伸手抱住疏影的手臂,虽是撒娇着,但眼底到底难藏内疚,“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药苦,原想着拖一两日便会好的,谁知道会是这样。”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胡闹……” 疏影仍在不停的絮叨着,我看着她的样子,心底不禁带上怜惜与心疼,再冷眼转向暗香,如若不是她眼底无法人伪的愧疚依恋,我当真想好好问问她,到底当不当得起她姐姐对她这样毫无保留的关切。 纵然不吃药,可病势也绝不会恶化反复成这个样子,而暗香不若疏影,自小心细熨帖,所以母亲才会特意挑她陪伴滟儿。这样一个孩子,是无论如何不会粗枝大叶得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的。 那么,唯一能解释她此时病症的,便是她自己刻意而为之。 “二姐,不如你随滟儿到我寝殿坐坐,也让疏影暗香能好好说上会话。” 滟儿清淡的话语响起,我抬眼看她,她亦是平和的回视我,不言语,也不催促,眉目淡静。 半晌,我终是什么也没说,随她起身,向门外走去。 行至门边,耳际犹听得疏影心疼的絮叨,忍不住顿住脚步,回头向暗香淡淡道,“你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不为了你自己,也要为你姐姐,你知不知道听闻你病了的时候她有多担心?” 语毕,我没有再看暗香的样子,径直举步出了门。 前方,滟儿的背影,华贵美丽,却不知道为什么,竟让我感到微微的冷。 第32章 “姐姐既然已经看出了端倪,就不想知道滟儿这般费尽心机请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诺大的寝殿里,空空荡荡,只余我与她,而滟儿的声音,淡淡带笑,有着如同曼佗罗一样的气息。 “你要见我,让人传个话便可,这有何难?”我看着她的如花笑靥,静静开口,“何必非要让暗香遭这个罪。” 她冷淡的笑了下,“东宫上下那么多双眼睛,若是我派人请你,不消片刻,我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太子殿下耳中,所以我只能等你主动来看我。可是等了那么多天也等不到,眼下情势又不容我再继续等下去,那么,只有就着暗香的病引了你来,这样方可做得天衣无缝,不叫任何人起疑。” 我看着她,淡淡开口,“她不过是个孩子,你让她 这样遭罪,就不会感到内疚吗?” 滟儿依旧是带着那样淡漠的笑,清冷的开了口,“姐姐,这你可错怪我了。主意是我想的,可却是暗香自己在这霜降的夜里浸了一宿凉水,这才导致的高热不退。我请太医,固然是为了让这东宫上下都知晓她的病,但却是她自己不肯吃太医院的药方,并每每在晚间不盖被子入睡,这才导致的病势反复。她告诉我,这样疏影必定会求你带她入太子府看望她,如此我便能见到你了。” 我怔了片刻,忍不住轻叹道,“她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 滟儿笑了笑,“所以我说你是当真心疼疏影,所以她才可以保有真性情吧。” 我看着她,我同父同母的亲生妹妹,只觉得自己竟然从来没有了解过她,曾经熟悉的容颜,现在看来,竟然是那样的陌生。 “那么,你这样费尽心机引了我过来,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 过了半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所有倦意惆怅都收拾得很好,分毫不露。 她落了笑,静默看我片刻,方开口轻问道,“三殿下离开上京也有十余日了,二姐可知道现如今他到哪里?” 好的话语虽轻,但我却明显的感觉到其中必然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我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眼睛,开口答道,“关山远阻,书信难托,除了五日前殿下捎信回府报得一次平安,我再没有得到过他的任何消息,按脚程算,大概应该是到了幽州了吧。” “不,是凉州。”滟儿微微闭了闭眼,也不去理会我心内的惊怔,径直起身,先行到门前窗下细细看了一遍,确信四下无人了,方回身到床前,在一个隐秘的暗格内取出一摞纸片。她将纸片递给我,并不出声,漂亮的眼眸中有幽深光影静默流转。 我知她这样的话语与举动必然事出有因,当下也不多问,只毫不迟疑的接过她手中的纸片,细细读了下去。越往下读,就越是心惊,控制不住的,寒意蔓延。我将纸片递还给她,她接过,就着火烛将它焚为灰烬,一面轻道,“原本就是为了给姐姐看,滟儿才冒险留到今天的,现如今,总算可以安心了。” 我定定看她,异常冷静的开口问道,“大军在行,起止行程皆属最高军事机密,更遑论纸片上的那些记载,就连最微末的地方也都事无巨细说加笔墨。你是怎么拿到这些的?” “这便是我为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引姐姐过来的缘故了。”滟儿漂亮的双眼瞬息不离的看着我, 第三十回 (2) 看了以后自然知道。 我既刻意避开了所行目的地,他作为慕容家家仆,问过一遍后,自然不好再继续追问,于是能能有些迟疑的对我开口道:“就清小姐和疏影姑娘吗?要不要老奴再安排些人手护送您?” 我忙摇头:“不用不用,又不是去哪里,有人跟着我反倒不自在,若是不能尽兴的话这一趟可就白来了。” 陈伯仍面带犹豫之色,问:“相爷夫人知道吗?” 我暗地里深吸一口气,轻轻巧巧的笑了起来:“瞧您说的,若不是母亲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潋在这里,您今早不是也见了吗,我可是坐着相府的马车过来的。” 看到他面上的犹豫散尽,再小心的收好信,我方放下心中一块大石,一面看疏影恣意驰骋的身影,一面暗想,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免得夜长梦多,横生变故。 第36章 “穆小哥,这前面就是漠北境内了。不知道你的兄长是在哪位将军帐下任职?”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真实姓名叫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听地众人都唤他董爷,为人豪迈热心,是这商队的管事人物。 那日自别苑出来后,我与疏影皆做男装打扮,不由得庆幸自己没生了滟儿那样倾国倾城的容颜,不然如何能扮做男子。 我看了一眼自己与疏影的样子,虽是过于秀气了一些,但是只会让人觉得是两个文弱的公子哥儿,并不会泄底。 “我哥哥是随三殿下从上京出征的,现如今我也不知道他被安插在哪位将军麾下效命,原不该这样贸贸然就来寻找他的,只是家慈的病实在是拖不下去了,她又不肯让人带口信给哥哥知道,我这才带了小厮偷偷跑出来的。” 我自马上,与他一道遥望漠北广袤辽阔的土地,这一路行来,也有七,八日了。不知道此刻邺城之中的男承曜是否安好。 这样一想,不由得有些微微的心绪不凝。然而这一路上,我多方留意,却也并未听闻主帅有恙的消息,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我并没有与疏影单独行动,而是选择了随商队一道行走每虽然这样或许会放慢一,两天的脚程,但是却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 漠北边远,且不提我们对路途不熟悉,难免会多走了冤枉路,就这一路上随处可见的马贼与路盗,如若不是董爷熟门熟路的应对交涉,我们早被耽误了多少行程都不知道,更有甚者,或许连命都保不住。 如今眼看邺城在即,我是真心感谢他在这一路上对我与疏影的看顾。也暗地里庆幸自己的这个决定。 这样想着,不由得转头诚挚的开口道,“这一路上穆钦能遇到董爷,蒙您不弃沿途多加照拂,实在是三生有幸--多谢了!” 董爷忙伸手止住我;“快别这么说,董某平身最敬佩的就是饱读诗书的忠效人示。无论是你兄长出征漠北为国尽忠,还是小哥你千里寻亲为母尽孝,都让我钦佩得很哪,这个忙如何能不帮?” 一旁的精壮汉子闻言,连连点头称是:“我家便是住在这邺城之中,每到冬季,北胡那些蛮子总要四处抢夺牲畜口粮,搅的个鸡飞狗跳的,今年这场雪势凶急,连枯燥曼根都覆得片寸不留,想是他们的牛羊马匹都饿死了,没有口粮,举国受灾,这才兴全国之兵来攻打邺城。我家那婆娘原本都吓的要死,成天闭门锁户,连牛羊都不敢外放的,自从三殿下率了兵马早邺城驻下了,这才算是安了心,小兄弟,既然你兄长亦是追随三殿下保我漠北的,那你的忙,我们是无论如何都要帮的。” 我微微笑着向他们道谢,转眼,却不想看到疏影面上藏不住的骄傲神色,仿佛被赞誉的人是她自己一般,不由得忍俊不禁。 如是又走了两日,便到了邺城前方, 董爷因为要给附近村落带货的缘故,暂不入城,学要绕道而行,于是我便与他们在邺城城外告别。 “穆小哥,你又不知道你兄长具体在哪里任职,不若和我们一道,迟几日再入城,到时候大伙帮称着你,找人也方便啊!” 话音未落,另一个爽朗的声音立刻接上:“瞧你说的,穆小哥挂念着家中重病的母亲,巴不得早日寻了哥哥一道回去,如何能等?依我说啊,不若我们先陪他进了邺城找到他的兄长,再送这些货物,这正经的倒是迟到两日没有关系的。” 商队中人皆是质扑豪爽之人,一路上行来,无不对看似文弱的我和疏影多加照顾,如今分别在即,自然也有些不舍。 我忙摇头辞谢:“诸位大哥已经帮得穆钦太多,就、断不敢在耽误了你们的正事。我虽然不知道哥哥具体在哪位将军麾下任职,但是却能肯定的是他此刻人就在邺称之中,只要我一个一个去问了。总会找到他的。” 董爷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也好,如今既然已经到了邺称,虽然边远到是民风淳朴,你径直走入城中去,也不会再遇到什么麻烦的,我们大概三,五日后便 会入城,到时候万一你还没有寻到你的哥哥的话便到董记商行来找我们吧。” 我忙点头谢道,只听得董爷又到;“这揶城之内,兵站时期。大小将领自然不少,不过你先去找飞龙将军泰昭准是没有错的,他为人本事,又品节高尚,在漠北素得爱戴,声望极高,即便你哥哥没有分在他的麾下,他也许总能知道一,二的。” 自己不得已隐瞒身份,他们却这样的诚心相戴,我看着他,心地有隐隐的感动和愧疚,却也明白事情的轻重急缓。不会意气用事的将一切全盘托出。 道过谢,与他们分别后,我与疏影便直接驰马进入揶城。 邺城城区并不大,建筑也多简朴,带着极为浓郁的塞外风情,我与疏影下马步行,随意找了个卖摊饼的大娘,向他询问邺城官府的位置。 那大娘冷冷的看了我一眼,道:“看小哥的样子,不是我们本地的人吧,到邺称的官衙要做什么?” 我微笑的作揖应道:“在下兄长追随三殿下出征至此,我此番正是从上京前来寻亲的。” 她听我这样一说,眉目间的冷历缓和不少,又想了一刻方自言自语道:“不错,的确是地地道道的上京口音。又细皮嫩肉知书答理,那些蛮子可学不来的。” 我正错愕,她已经丢下了手中的活计朝我略带歉意的笑了一笑:“这位小哥,你别见怪,实在是最近有太多的北胡的奸细混进邺城。前些天还妄图行刺三殿下,我们才不得不警觉一些的。” 我心中一紧,忙问道:“行刺?那三殿下现在如何啊?” 大娘面带骄傲的一笑:“三殿下有天神的保护,哪能让那些个蛮子轻易的伤了呢?他这一来,几场胜仗一打便逼得北胡蛮子退了几十里,那些蛮子怕得不行啊,这才安了许多间隙到城内意图行刺的,我们只盼望着最后的胜利来的那一天,把北胡的蛮子彻底的打回他们的老家去!” 我心下稍微安些,片刻之后却又不由得担忧了起来,如果真如这位大娘所说的,现如今邺城因着北胡人的混入而全城戒严草木皆兵的,那么我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能见到南承曜。 按着大娘的指引,我们很快的便来到了邺城官衙前,和我料想到的一样,这官衙不大,但是禁卫森严。 别说是我想亲自进到里面去寻人,就是现在连拿出随身佩带的玉佩让守卫通传一下他们都不为所动,只是面无表情的告诉我,先如今,除了持通行令牌者,一律不得如府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一样的。他们也不会帮我私相传戴什么东西,落下通敌判国的口实。 疏影急到:“你们看我家少爷像是那些北胡蛮子派来的奸细吗?你们这些人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变通?我们都不进去了,只是让你们把这玉佩拿给三殿下看一下,他见了自然就知道我家少爷的身份的!” 那兵士还是面无表情的拒绝,一点松动的迹象也没有。 一旁围观的路人见状,虽是同情我与疏影,却扔站在守卫一边开口道:“两位小个,你们也不要怪这些个守卫不通情达理。自从几日前那北胡蛮子混进官府欲行刺三殿下以后,漫说是赵大人下了严令要拼死守卫,就连这些邺城的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有谁不是提高了警惕随时防者,断然不会让三殿下再遇到危险的,还有你说的穿带物件,你可知,那日贼子就是靠这一招和里面的内应搭上线。这才混进府中有机可趁的,所以他们自责尚且不提,又怎么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听了他的话。我虽然有些气馁,却又奇异般的安下心来,自古征战靠的不外护是天时地利人和,先在看来,至少这人心,南城曜是有的。 既然邺称上下,就连最普通的民众都以护卫三殿下为己任,那么,即便我短期里见不到他,他也会安然无恙的吧? 疏影仍不死心的与守卫争辩道:“这次传带的性质根本就不一样好不好,我们是让你直接把玉佩交给三殿下,难道他会是内应不成?” 那守卫依旧毫不让步,“既然是给三殿下的,就更加不能轻易传带了,万一物件上涂了毒怎么办?” “你!”疏影气节。 我忙使了个颜色安抚他,沉吟片刻,对着守卫开口道:“既然是见不得三殿下。那不知道大人可否唤飞龙将军出来一见?” 他看了我一眼,摇头道:“慢说是将军此刻不在,就算他在我也是不会为你传话的,这位小哥,你还是走吧。我也看出来了你不像是坏人,但是军法如山,我们也得防个万一,待到邺称太平了,小哥若真进府寻得三殿下,我李虎再跪下给你陪个不是,但是现在,还请小哥不要再为难我们了,” 我知道此时此刻,多说也是无益的,在形势未明的情况下,我也不敢贸然就透漏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即便是说了,他们也不见得会相信我。于是再有不甘,我也只能到了疏影先行离开, 我们在一家名为“半绿”的客栈里落下脚,地方虽然不大,房间用具也比 较简单,但是还算干净,疏影一面收拾床铺一面忍不住有些焦急的问道:“少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看着她微微的笑了一下,这个丫头虽然看上去粗枝大叶的,但是关键时刻却丝毫不马虎,我原被是担心她改不了旧时的称谓,耳提面命的交代了好几次。没有想到这一路上行来,她倒是谨慎的很,一次也没有漏过底,就连在私底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还是称呼我为“少爷”。 她见我只是笑不说话,急道:“少爷笑什么呀,我现在在这都快急死了,只怕呀,这住客栈的银子都要开不出来了。” “疏影,你说如今这战乱时局,什么东西最难传达,又是什么东西传得最快最容易?”我看着窗户外三五成群嬉戏着的孩子们,没有移开眼光,只是淡淡笑问。 疏影撇撇醉:“这还不清楚么?最难传达的,不就是人和物件吗?不然我们现在早就见到三殿下了,少爷何必还在这个小客栈里委屈者?” 她说完了又歪者脑袋想了片刻,方道:“这传的最快的东西吗……难道是银子?”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理会她,径直起身走向门外玩耍的孩童们走去。 疏影的声音犹自向在身后,“少爷,你要去哪里呀?那到底是什么呀?” 我先到街边,用碎银子换了几个糖人递给玩耍的孩子们:“小朋友们,哥哥请你们吃糖人好不好啊?” “谢谢哥哥!”孩子们兴高彩烈的接过糖人,笑嘻嘻的向我道谢。 “不客气,你们在玩什么呀?” “我们在玩过家家,他是爸爸,她是妈妈……”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我微笑的问道:“那哥哥也和你们一起玩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可是哥哥你要扮演什么呢?” 我故意想了一想,然后开口说道:“哥哥扮教书先生,今天就先教你们念一首歌谣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 我在孩子们的一片欢声笑语中微微沉吟。片刻之后,轻轻念出了第一句:“。” “上京清风度漠北----”孩子们笑嘻嘻的。拖长了声音跟在我后面念着。 我微微一笑,接着开口:“秋寒妇念送边衣。” “秋寒妇念送边衣……” “令如山,见不得。” “令如山,见不得……” “邺城独起闻奏角……” “邺城独起闻奏角……” “半溪空守侯王孙……” “半溪空守侯王孙……” 我微微笑着。听他们奶声奶气的念诵,一遍又一遍。 越来越多的孩子发觉了这边的动静。笑嘻嘻的跑过来凑热闹,不一会儿,也跟着一起念诵起来。 他们稚气的声音,最初念得并不是很熟练,咯咯噔噔的,常常需要彼此之间笑闹着提点,到了都记不住的时候,便都睁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微笑着一遍又一遍的教他们,不厌其烦。 在这战乱的时局下,草木皆兵,特别是如今又有了北胡人的混入,邺城之内,最难传送的便是人与物件,这一点,疏影到是没有说错。 而若要说传得最快最容易的东西,却非人言莫属。历来都是这样的,而在这战乱的敏感时期,就更加是如此了/ 自古兵者,皆是为了国之大事。而两军交战,惟有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 因此,听言视变,见机而发,历来是古来兵家的克敌之道。 所以我相信,这邺城之内,也不会有列外的,称内人心动向,言谈传闻,必然会得到为军者的极大重视,甚至会做到安排专人负责收集这些消息的地步。 所以,我并不是很担心。 遥遥看了一眼邺城官府的地方,我没有办法进去的地方,这首歌谣,却能做得到。 歌谣中的隐意,南城曜不会听不出来的。如果我预料得不错的话。不出三日,他必会差人来这“半溪”客栈一探究竟。 ““上京清风度漠北。秋寒妇念送边衣。令如山,见不得。邺城独起闻奏角/半溪空守侯王孙……” 耳边犹有孩子们清脆的诵读声音,我看着官府的方向。淡淡笑起。 第37章 “少爷,几更天了?”疏影看了一眼窗外的昏暗天色,迷迷糊糊的开口问着。 我心内轻轻一叹,都病成这样了,她还死死的记得换我少爷。 我一面将毛巾拧干,放到她滚烫的额头上。一面柔声道:“时间还早。你再多睡一会,一会药好了我再叫你。” 她昏昏沉沉的看我:“少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怎么会?快别胡思乱想了,乖乖 闭上眼睛再睡一下,嗯?”我帮她理了理额头上纷乱的发,轻声劝慰/ 她听话的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我替她拉好被子,又将新买的狐裘大衣盖在了她的身上,疏影坠崖后身子大为受损,最经不地风寒。如今病着,是断不能再受任何一点冷的。 抬眼向窗外看去,狂风卷着暴雪,呼啸而来。世人常说,胡天八月即飞雪,看来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我起身走了出去,轻轻的替她带上了门。 下到客栈楼下,老板娘一见我便连忙起身招呼道:“穆小哥,你那小厮的药还在熬着,一会便好了,你且坐坐,好了他们便会端上来的。” 我微笑着作揖到:“有劳了。” “这有什么的,不过举手之劳而已。”老板娘不当一回事的挥了挥手,又道:“还有,今儿个依旧没什么人过来寻人,穆小哥,你要等的人到底是谁啊?这大雪的天,出门只怕不易。” 我礼节性的笑笑,没有开口,只是心上的不确定感,一日浓似一日。 已经,第五天了。 “上京清风度漠北”的歌谣,已经传遍了邺城的大街小巷,可是官府那边,却依然动静全无。 是我太过自负,估算错了这形式?还是南承曜出了什么状况,并没有听到这首歌谣?又或者,他听到了,却没能猜出其中隐意? 无数种可能性在我心头横过,不由得苦笑了下,如若他再不来,只怕真要应了疏影说的那句话,连住这客栈的银子都要付不出来了。 此行漠北,我只带上了必须的东西,行李盘缠都是计算好的,虽是留出余地,但仍不太多。 如今偏偏又逢上这雪天,购置炭火和御寒衣物是必不可少的开支,疏影的病也需要花银子去抓药,因此,我可用的银两,其实已经寥寥无几了。 昨日,我也曾去董记商行,想看董爷他们回来没有,如今自己这状况,疏影又病着,也只好厚着脸皮上门去寻求帮助。 可是同样因为这一场大雪的缘故,他们的马队仍阻在城外山上,尚未归来。商铺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也自然不好平白给别人添了麻烦。 正想着,客栈的伙计把煨好的药端了上来:“要好了,穆小哥,小心烫。” 我道过谢,起身向老板娘走去:“劳烦你差人照者这个方子再去帮我抓几副药过来。” “好说,”老 板娘拿了呆子,即可便吩咐伙计去了。 我将怀中的钱袋取出,这才发觉,剩下的银子竟是连这药钱都不够开了。 此番出行是做男儿装扮的,身上并没有带着珠钗首饰可以典当。我心内苦笑了一下,自己何曾落到了这样狼狈的境地。 伸手自怀中取出贴身的玉佩,这上好的白玉飞燕佩,是当初南城曜下的定亲聘礼之一,我平日里倒是不常带者的,如今带来邺城远是想可以作为信物或许可以用上一二的。但是没有想到竟然派上了这用场。 我将玉佩递给了老板娘,开口道:“您就暂且拿这个换些因子吧。” 原本日日放在身边,自己也未见得特别的喜欢,可是如今就要这样轻易的给出手了,却是无端的生出了一丝不舍的情绪来,这毕竟是南城曜送给我的第一件东西,也是那些定亲的聘礼中,自己最中意的一件,况且,如若他不来寻我,我身上便连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都没有了。要见他,更是万般不容易了。 这样想着,便不由得朝那白玉飞燕佩多看了一眼。 许是看见了我的神色,那老板娘原本收拾玉佩的手吨住,唤了我道:“穆小哥。我是不懂这玉的好坏。但是看你的神色,这必然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 我原本欲否认的,但是忍不住看了那玉佩一眼,还是抿了抿嘴唇开口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只是如果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先帮穆钦存上几日,待我寻得亲人便拿银子来赎。” “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老板娘一面说着,一面就把玉佩往我手里塞,“我们又不是缺这点银子用,你快自己收好了!” 我忙推辞,她硬是不肯要。把玉佩塞还给了我,“横竖你是要住在我这客栈的,到时候再和我一起结算就行了。我这里走南闯北的来过无数人了,别的不敢说,识人的眼光还是有的,我信的过你!” 我心下感动,也不好再强推。只得接过,再三道谢。 老板娘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小事一桩,有什么可谢的。不过我说穆小哥。这大冷的天,你可得多穿一点,这手冷的跟冰快私的,前些日子我不是见你新买了一件狐裘吗,怎么也不见你穿出来?” 我笑笑,礼貌的应了几句,便端了药上楼给疏影服下,她病势未稳,喝过药之后很快便又熟睡了过去。 我替她拉了拉被子,便起身到客栈后面的马厩去看“逐风”和紫燕骝,隐约听得到老 板娘的声音响在堂前,似乎是有客人来了,这大冷的天,也算难得。 天寒地冻的,饶是千金难求的宝马,此刻也显得有些无精大采。懒的动弹。 见我来了,方嘶鸣了两声,就着我手中的草料吃了起来。 我一面摩挲着他们的脖颈,一面微笑着轻声与他们说着话,潋告诉过我的,马儿也是有感情的,也会寂寞的,需要人去和他们说话,他们能听得懂,现下我不声不响的骑走了他的宝贝“逐风”。虽然是料定了他不会不允许的,但是也断然不敢委屈马一,二的。 身后传来了一阵静静的脚步声音,我没有理会,心想大概是同住客栈的旅人前来看马,于是依旧自顾自问的同“逐风”和紫燕骝说着话。 等了片刻,仍然不见有人上前,身后也没有再生响动,我略微觉得有些奇怪,正欲转头,却忽然听得有一个淡淡带笑的声音响在这呼啸的风雪之中,蕴涵着漫不经心的冷,和让人晕眩的魔性。低低沉沉的在空气中萦绕不绝----- “竟然真的是你……” 我飞快的回头,慢天飞雪之中,那人身披狐裘遗世独立一般的站着,幽雅似风,清贵如月,俊美异常的面容上,沾了一大片的雪花,而唇边淡淡的弧度,却依旧是,完美一如往昔。 这样的风神气度,除了南城曜,还能有谁? 乍见到他,一时之间,从上京出发后沿途的种种劳顿担忧,进不了邺称官府的种种无奈焦虑,以及银两用尽的种种窘迫拮据全都不受控制的飞快掠过脑海,我心中竟然涌现出了几许连我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委屈情绪。 眨了眨眼,很好的抑制住突然上涌的微微泪意。面上却是清清浅浅的笑了。 我对着他,微微笑道:“殿下要是再不来,我可就没有因子开房钱了。” 他莞尔一笑,上前向我走来,在看到我略显单薄的衣裳时微微皱了下眉:“这么冷的天,也不多加件衣裳。” 我用力眨了一下眼,又一下,依旧微微扬起脸笑道:“如果我说,我没有银子买衣裳,殿下信不信?” 下一秒,在我还没有反映过来之时。突如其来的温暖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袭来,将我整个人包围。 他敞开狐裘密密的裹住我与他,其实他抱着我的力道并不大,只是因为共同裹在狐裘之中的缘故,两人的身字,还是不可避免的紧紧契合着。 而他低沉磁性的声音, 第三十回 (3) 了。 这样的不合礼仪,就连称谓也在情急之下顺口用了寻常人家的称呼,好在南承曜也并未太在意。 我看着南承曜目光中的光影由最初的略微不悦。到征然惊醒,复又到更加清明而略带自嘲。直到如今,重又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向我走来。 我垂眸淡淡一笑行礼,然后启唇轻道:“既然臣妾已经把该给殿下的东西交托了,也不便继续留在这里了,待过两日疏影的病全好了,我们便动身回上京,不会叫殿下为难的。”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片刻之后淡淡的笑起:“你从来就不会让我为难,既然已经来到了邺城,王妃就不想亲眼看着我大破北虏吗?” 我微微一怔,他已经微笑的向着我伸出了手:“走吧,我带你去见识见识真正的漠北风光。” 盗骊青骢,是这世间难寻的良驹,毛色纯黑鲜亮,四蹄雪白,乘之如蹑云踏雪。振鬣长鸣,则万马皆喑,是以极其珍贵。 本就是好马。又跟随南承曜多年,驯养得当,因此在整个南朝,“盗骊青骢”之名几乎是家喻户晓,早已经成为了名驹的代称。如今我与南承曜两人一骥,而这“盗骊青骢”纵行几百里却依旧扬蹄如飞,当真不负这良驹之名。 冬至时节,漠北境内依旧是大雪纷飞,南承曜用上好的狐裘拢住我与他,我整个人靠在他温热的怀中,那狐裘甚至盖住了我的半张脸,只留下了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因此耳边虽然是寒风呼啸,我却也并没有太过寒冷的感觉。 南承曜一面带我弛过漠北广袤如画的土地,一面扬鞭遥指前方在我耳边轻道:“你看,这前方山头上那些炊烟升起的地方,便是北胡人驻营的地方了。不过几日,我便要叫他们彻底的从这里退出去,这片土地,容不得北胡蛮子染指一分!” 我听着他话语里的淡定微冷和隐隐傲然,与他一道静静的看那炊烟起处,没有说话。 他察觉到我的异样,一吓开口道:“王妃可是心存仁慈。在担心生灵涂炭?” 我摇了摇头,没有回身,看着远处轻声开口道:“两军交战。成王败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容不得丝毫心软仁慈。况且在这乱世之中,真正的仁慈,并不是一味的拘泥‘戒杀’,而是去诛杀奸佞以保全弱小,就此战而言,本来就是北胡进逼侵犯在前,殿下迎战护卫家国在后,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南朝成千上万的子民平安康泰。绝对无半分不妥之处,臣妾也绝对不会有半分 不合适宜的妇人之仁。” “哦,那王妃方才的沉默又是为何?”他的话语。淡淡带笑,随风传来。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开口道,“臣妾记得兵法里曾经说过,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其下攻城。此次与北胡一站,臣妾以为亦是如此。” “哦?”他自马背上潇洒的一跃而下,伸手给我,暗黑的眼眸中隐隐显现出激赏。 我将双手递给他,任由他抱我下马,然后再一同裹在狐裘之中,同望北方,这才重新轻轻开口道:“臣妾在来邺城的途中,曾经听闻每年冬天,只要一下大雪,北胡人就会因为口粮不济而屡屡犯境盗掠,扰民滋事。今年之所以会举全国之兵攻打邺城,亦是由于今年冬雪势凶急远甚于往年,牲畜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北胡全国,已经无口粮过冬。因此,臣妾认为,以兵力相逼,不过是权益之计,不若开放边贸,互通有无标本兼治。若能如此,不但如今边患可以解除,漠北民众亦可得万代安宁!” 他深深的看着我,良久,方缓缓的勾起笑。看着我的眼睛开口道:“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竟然能够将这些个起承转合瞬间看透,王妃错生了女儿之身。这等远见,除秦昭之外,我帐下的那些将军竟然再无一人想得到。” 我微微一怔,随即反映过来,有些不解的轻声问道:“殿下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层。为什么还要坚持此次的兵戎?” 他重新看向北胡军队驻营的位置,淡淡的开了口,语气里蕴着漫不经心的冷漠与笃定,“北胡习性张狂,若是不能先赢他们几仗。日后商议通商时难免受他制肘。所以这场仗,一定要打,而且,非要大获全胜不可!” 第43章 一路策马返回邺城,却在城门外边碰上了一小队外出巡视的军士,那些人纷纷下马向着南承曜行礼道:“参见三殿下。” 南承曜一抬手示意他们起来,然后一面将自己肩上的狐裘披风解下来披到我身上,一面翻身下马向一众下属走去。 他的那些下属,本是刀枪堆里出生,见惯大场面的军士了,但是此刻见到了我与他共乘一骑,他又是如此的举动,面上的惊讶神情还是有些藏不住的,虽然是极力克制,但是眼光中却还是忍不住老是往我身上飘。除了大量猜测的意味之外,竟然都是一致对人羡慕和对马的惋惜的神情。 这样的神情我是不陌生的, 以往骑潋的“逐风”之时。便常常能够见到,这“盗骊清骢”自然是要比“逐风”更为出名,因此重又见到这样的神情,我倒是并不意外,只是不由得莞尔一笑。 那一队军士里面大概是有人在“半溪”客栈前见过我一面的,因为那个时候太过匆忙,看得太不清楚,此刻见到我笑了,方如大梦初醒一般反映过来。不由自主的换了出口:“王妃?” 我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其余人皆是大惊。立时解下头盔就要对我行大礼。 他们对南承曜行的都只是军礼,这大礼我如何敢受。忙轻巧的跃下马来。避让谦辞道:“诸位将军戍边辛苦,劳苦功高。又是在外面,这礼就免了呵,慕容清当不起。” 南承曜微微一笑,却并不出声阻止,他走过来站到我的身旁,任由一众下属纷纷行下礼去。 他的声音微微带笑,淡定从容,向在这漫天飞雪之中------ “你是我南承曜的王妃,是这世间可以与我比肩而站的女人,没有什么是当不起的。” 我抬眼看他,他没有看我。侧脸的轮廓,印在风雪之中,英俊异常。 那一刻,我微微垂下眼,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的某根柔软的弦,被轻轻触动。十日后,邺城北城门外,南承曜亲点三军,整顿待发。 我换上了一早准备好的衣裳,亲自捧了饯行酒,款款步下城楼。 虽然我此行并没有准备女装,可为了这一日,仍然是让疏影跑遍了整个邺城买来可以找到的最好的绫锦,亲自动手,日夜赶工,精织细缝煞费苦心,终于在今日赶制出了这件粲然生辉的华服。 红色牡丹绫锦长裙逶迤曳地,裙摆处金丝秀成的凤凰振翅欲飞,我一手轻轻挽屺罗金丝软纱,腰际系的正是那快白玉飞燕佩。 漠北边远,民众难得窥见天颜,对皇族成员总是带着莫名的向往与崇敬,我面带雍容完美的微笑,仪态端庄的轻移莲步。向南承曜缓步而去,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宫廷礼仪的最佳典范,留给世人一个合乎想象的身影。 此时此刻,我代表的,不再是我自己一个人,而是南承曜的妻子,南朝三王妃慕容清。 由于我找不到合适的钗环的缘故,我在拢起的鬓发见,斜簪了几支寒酶,倒比那些普通的珠花多了几分的灵气与飘逸。我闻着淡淡的梅香,仪容优雅的福下身去,然后双手举起这饯行酒,虔诚祝祷,“第一杯酒,愿天佑南朝,战无不胜!” 我将酒汁洒于尘土。再斟满金杯,微笑着捧与南承曜:“第二杯酒,臣妾恭祝殿下旗开得胜!” 他接过,淡淡一笑,一饮而尽。 我再亲手斟满第三杯酒,仪态端庄的对着南承曜身后整装待发的三军将士扬声道:“第三杯酒,慕容清敬我南朝诸位勇士,我与你们的妻子,姐妹一道,在邺城等众位英雄凯旋归来!” “誓破北胡!誓破北胡!誓破北胡……”一时之间,三军将士豪情万丈,声音响撤云霄。 南承曜微微笑这,自我手中接过金杯。缓缓举高,顿时,原本人声鼎沸的地方再无一人说话,。只听得他的声音坚毅笃定的响起,“诸位勇士,今天,我们为了保卫家国,守护我们的父亲,妻子,姐妹而战,曜在此与众位同饮此酒,来日必当以富贵相见!” 将酒杯交还给我的时候,他修长有力的手指覆盖上了我的手臂,沉稳而温暖。安定人心。 他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极轻极缓,却是一字一句的开口道:“等我回来。” 我沉柔的看着他,轻轻的点头。 他微微一笑,松开了我的手,姿态潇洒的翻身骑上“盗骊青骢”,白羽铠甲的背影渐行渐远,只留给世人一个风姿惊世的背影。 我在远去的三军之中寻到了秦昭的位置,马背上的背影沉默坚毅,挺得笔直,仿佛永远也不会被压垮一样。 这个人,在所有漠北民众的心目之中,便是他们的希望和天神。 我没有找到潋,他混迹于千千万万个普通士兵之中,任我极目去寻,也看不到。 然而,我却能猜得出他此刻脸上的意气风发,戎马铠甲。杀敌报国,本是他的信念,与追求。无奈父亲母亲并不舍得让自己最小的爱子征战受险。此番得了机会,他如何能不豪情万丈。兴奋难当。 或许正是应了“不打不相识”这句老话,那日潋与秦昭比试过后,彼此都生了惺惺相惜相间恨晚之心,潋就不用说了,早在尚未出征的时候,他便已经日日追着秦昭。或比剑,或是共同探讨兵法。 而秦昭倒也乐得与他一道。潋虽然博学聪明。但是毕竟缺乏实战经验。不若秦昭历练。也因此有很多地方需要向秦昭请教。 每一次,秦昭都极有耐性的同他细说,而潋在一旁,专注倾听。 不由得感慨这世事的难料,潋与秦昭,一动一静,性子南辕北辙,就如同他们 生活的地方一样,上京与漠北,相去何止千里。 然而,偏偏就是这两个人,在机缘巧合下相遇相识,惺惺相惜,竟成就了一段莫逆之缘的开端。 我寻不到潋,于是便重新去看秦昭的背影,我知道,潋必然是在他附近的某个位置,带着一脸的跃跃欲试的神情。 其实不是一点都不担心的,但是我愿意相信潋。我的弟弟是那样的优秀出色的男儿,自党在漠北这片广阔而美丽的土地上,绽放光芒。经过战争。经过血与火的历练,最终蜕变成为真正的伟岸男儿。 我相信,他必定可以做的到。 回到邺城,我依旧住在邺城官府衙门之中。由于绝大多数的兵士都跟随南承曜一起上阵征战去了。人手方面不免捉襟见肘。于是我便吩咐撤去了那一曾又一层的守卫。成天等着前线军报传来。 “禀告王妃,前线军报。我军与北胡在翰海沙漠处激战。杀敌无数。北胡再度后撤三十里……” …… “禀告王妃,前线军报,北胡军夜袭我军营地,欲火烧我军军粮,幸得龙飞将军帐下一名士兵及时警觉,未能得逞……” …… “禀告王妃,前线军报,我军再次与北胡军激战,杀敌八百,俘获马匹兵器无数……” …… 这些八百里加急军报,日复一日,从前方战场中,传到我的手中,再由我亲自封好,快马加鞭的送往上京,一日一日,未曾间断。 待到南承曜离开邺城的第一十八天,我终于盼来了长久一直等待着的捷报。 “禀告王妃,前线军报,我军已经大破北胡。不日便可班师回邺城。” 由于牵涉机密,每日传送军报的人皆是同一个人,所以那个声音相貌我是记得的,也因为如此,乍然之间听到这样一个沉稳之中隐含霸气的声音,我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望去。 这一看,不由得真真正正的心惊而便体生寒。 那人亦是深深看我,一面缓步上前,一面重又开口道:“所以,我没有时间了,只能委屈王妃。得罪了!” 第44章 我看着他走近。心也一点一点的寒了下来,刹那之间,只觉得浓浓的疲倦渗入五脏六腑。再也无力去争辩反抗些什么。 即便是要反抗,又能如何,他既然能堂而皇之的进到我住的房间,举止神情一派从容,又是 那么轻而易举的就随口道出了机密军报,只怕如今,整个邺城官府已经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我缓缓的站了起来,唇边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苦笑,“竟然是你。”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光复杂莫测。 我有些自嘲的笑起:“这么说来,从上京到漠北的一路照应,根本就是一个局是不是?我曾经为能够遇到董爷这样的仗仪之士而感到庆幸不已,却原来,到底是我太天真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不是?” 董爷安静的看着我,点头,并且不加掩饰的开口道:“是,我和商队在驿站整整等了三天,才等到王妃,没有想到王妃竟然主动开口要求加入我们。这倒是让我们有些意外,然而却是求之不得。” 我敛了笑,淡淡的看着他:“你既然会特意等我,必然是知道我为什么会去漠北,那为什么不直接了当的劫了我的信笺更干脆些,何须还大费周章的取得我的信任,再一路送我到这里。” 他静静的看了我半晌,终究是淡淡一笑:“王妃其实已经猜测到了,不是吗?只不过是你到底心存冀望。不愿意相信董某真那么阴险丑恶。” 我微微闭上眼,没有在说话。 自上京出发,直至漠北,遥遥路途中,商队的诸人对我与疏影的种种照顾,一幕一幕的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没有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刻意而为之。 我想起了枕下的那支笛子,自嘲的笑了一笑,而后开口道:“到了如今,我竟然还不知道董爷的全名。不知道董爷可以告知否?” 他虽然是微微有些疑惑,但是动作却没有迟疑,提笔在案前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字----“董狄。” 董狄,“狄”与“笛”,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一切都已经昭然若揭,只是,我知道得到底还是晚了。 我的心底,寒意蔓延,现在看来,此行漠北的一举一动,尽在南承冕的控制之中,他并不拦我,甚至安排人一路送我到上京,为的,正是今日,要的,却是南承曜的性命。 我从来不知道南承冕温厚的面容下,竟然藏了这样缜密狠绝的心机。他推举南承曜出征漠北,想要借助北胡人之手除去他,又让滟儿放出消息给我,引我一路追到漠北,等的就是今日,万一北胡没有能成事,那么挟持我在手,又有邺城在握,势必要让南承曜永远留在漠北。 到了那时。无论他是死在谁人的剑下,这罪名,一律推到北胡 人的身上便是了。 只是,我却不知道,滟儿,我的妹妹,在这次事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一个角色。 是南承冕刻意让她知道的,再借他的口向我放出这些消息的,还是她根本就是从头到尾的参与到这场棋局之中,我真的不知道。 我看着董爷,轻轻开口道:“我与董爷一道来到漠北的途中,曾经听到商队中的诸位兄弟痛恨北胡的盗掠行经。面上神情义愤填膺,我不信那些都是假的,可是董爷如今这样做,难道不是在无意之中做了北胡人的帮凶吗?你这样做,置商队的兄弟于何地,置你家中的妻儿老小于何地,又置这万千边民于何地?” 董爷的目光变了变,沉声道:“北胡已经撤退,边患已经解除,董某此行只是为了太子殿下。与万千边民何干?” 我淡笑摇头道:“北胡人生性张狂反复,这一点,想必董爷比慕容清更加清楚。如今他们虽然是退回了阴山以北,但是冬雪未停,他仍然是没有口粮过冬,你又怎么会知道他们不会重新整兵折反,杀我军一个措手不及。接着直取邺城,进犯南朝,涂炭生灵无数呢?” 我说话的时候,董爷面上的神情一直是阴晴不定的,他看了我良久,却终于只是缓缓一笑:“怨不得太子殿下叮嘱我说三王妃聪明绝顶,不可小视,这一番话说下来,情理具在,闺阁女子能有这样的魄力,果然是不让须眉了。只是可惜,董某受太子殿下的大恩在先,但凭他的吩咐,虽万死不辞,只能对不起三殿下与王妃了。” 他停了停,踌躇片刻,方又再开口道:“至于万千边民,太子殿下只吩咐留下了三殿下与三王妃,董某自然不会为难其他人,若是北胡蛮子再敢犯进,自然会有一众将领勇士奋力抵抗的,这一点,就不用劳烦王妃费心了。” 我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果断的一抬手制止了,他看着我,斩钉截铁的开口道:“王妃不必在多费口舌,董某深受太子殿下重恩。断然不会改变心意的,对不起王妃之处,惟有来世再报了!” 我看着他面上的冷硬神情,情知多说无益,正在这时,却只听到门外疏影惊惧慌乱的声音:“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小姐……” 我攸然转眼看向董爷,冷声道:“你们不过是要用我来威胁南承曜,我跟你走便是了。你们不要为难下面的人。” 董爷看我一眼,开口向门外唤了一句:“陈三,动作轻一点,不得无礼。” 疏影在外面叫喊的挣扎声音渐渐的远了。董爷起身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请王妃随董某到董记商行小住几天,一起等三殿下回来。” 我笑了笑:“如今这邺城官府不都尽在董爷的掌控之中了么?还有这个必要吗?” 他转头看我:“王妃太过于聪明了。而这里的人总是不及我董记商行自家底盘的人来的放心,难免不会被王妃几句话便说动了,所以还请王妃屈尊移驾,随董某走一趟,轿子已经在房门外侯着了。” 我依旧勾起唇角,眼中不掩饰的嘲弄:“董爷既然如此深谋远虑,当初何必不直接把我扣下,这样大费周章却又是为的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不在避讳,直接看着我的眼睛开口道:“太子殿下吩咐过。三殿下的性情也是狡诈多疑的,必要让他先见了王妃他才会相信,况且,我既然敢放走王妃,自然也是有把握把王妃在请回去的。” 我微微笑着,眸光愈冷,“那太子殿下有没有告诉过你,三殿下并不会为了我一个人,就放弃到手的一切,更遑论束手就擒,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太子殿下有没有告诉过你,三殿下身边最不缺的,便是如花美眷。一个女人,尤其还是没有感情基础只是凭借利益联姻不得已娶进府的女人,是无论如何都威胁不到他的。” 我劳劳的看着他眼光中的变幻的光彩,声音越来越轻柔温婉,却偏偏绵延悠长:“太子殿下有没有告诉过你,三殿下绝对不会因为我在你的手中就心存顾忌投鼠忌器,我火不了了,可是,董爷你的处境也是危险的很呐……” “不要再说了!”董爷猛的一挥手打断了我的话:“董某自然知道此次任务的危险,但是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提着脑袋跑江湖,多火一天都是赚,死又有何惧?王妃也不用太过谦了,若是你威胁不了三皇子,太子殿下又何须大费周章的将你从上京请到这里!” 我浅浅一笑,看着自己手中的白玉飞燕佩,淡漠的开口道:“董爷还不明白么?三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太子殿下只怕要比你我都要清楚十倍,他岂是那么容易就除得去的?此番布置,又大费周章的诱了我来,能胁迫到三殿下进而一举得手自然是最好的。 如若不能的话,自然还有比这刀剑更厉害的东西准备在后头。” 我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带疑惑与不解的董爷,一个字一个字的开了口:“那便是,流言与人心向背。” 董爷倒抽了一口冷气,我知 道他是渐渐的明白了过来,却也并不理会于他,只是冷淡的笑着,自顾自的往下说---- “身在天家,若是不得民心,便就得不了天下,所以太子殿下此次即便是除不去三殿下。也要让他落得个置发妻于不顾的骂名,三殿下有了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形象,自然是比不得仁厚东宫更得上意和民心,所以,他吩咐你放我先入邺城,不是为了让我去取信于三殿下,而是为了这漠北众人都知道我来了,要这邺城上下都看着,三殿下为了保全自己而舍弃的,正是他的结发妻子,当今南朝,货真价实的三王妃!” 他目带震惊的看着我,久久不能成言。 我亦是看着他的眼睛,极轻极淡的笑了一下:“所以,在太子殿下的这局棋盘里,你与我,都是牺牲品。” 第45章 “王妃,请用早饭。” 一个眉目清淡动作利索的侍女一面说着,一面将饭菜往桌子上张罗,我抬眼看去,五香酱羊肉,煨牛筋,琉璃肺,木须肉,卷煎饼。还有温烫的马奶子。在这漠北苦寒之地,能筹集上这么一桌子饭菜,也算是不容易了,竟然是比昔日住在邺城官府的时候吃得还要讲究。 我并不会做绝食之举抗议这样幼稚而又得不偿失的事情,除了和自己过不去与途增笑话以外,根本是无事于补。 因此,每一餐,但凡他们送来,即便是再没有胃口,我也会强迫自己吃下去的,我不知道前面等着我的是什么,让自己随时保持体力却总是没有错的。 这已经是我住进董记商行的第三日了,三天前,在邺城官府,董爷索然是没有再说什么话,但是仍然是沉默的坚持将我带到了这里,而且也拒绝再听我说的任何言辞,面色阴沉的吓人。 其实严格的说起来,除了不得自由这一点之外,董爷对我倒算是宽容,除了吃穿住用俱是这董记商行之中最好的外,他还特意遍寻诗书琴棋,嘱咐人日日送来我的房中。 对一个死囚犯来说,这样的待遇无疑是最好的了。 疏影没有与我软禁在一起,董爷那时候并没有看我,只是默然的说,他不想连她的性命都伤了。 我轻轻一叹,没有说话,却到底在心内存了一分感激。 我与他都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是断然不可能放我与南承曜生路的,那么隔离开了疏影,不让他知道事情的始末,或许还能保住她的一条命。 既然没有了疏影跟 第三十回 (4) 清楚……怎么回事……”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外现的怒意,并不是他的,我有些的疑感,却听得那声音继续响起—— “南承耀,你给我说清楚,你是故意留我姐姐在邺城做铒,诱出董氏逆贼的,是不是?!” “若非殿下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救出王妃,断不会这样做的。”另一个清静的声音响起,似乎是,秦昭。 “绝对的把握?我姐姐差点就已死在董老贼刀下了!我慕容家捧在掌心呵疼爱的的女儿,为了你三殿下,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来这漠北,临阵清唱助你攻城,而你给了她什么,三殿下?大婚之夜你让她独守空闺,就连归宁也让她孤身一人,到了如今,你又让她一身是伤,躺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到现在都还没能醒过来!” 我努力的睁开眼睛.想要撑起身子,却终究未能够,颈项间和手心的伤处,巳然得到了很好的护理,此刻,正襄着纯白的纱布,然而我的全身却如同散架一般绵软无力,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 开口,嗓音微弱沙哑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还是让门外的人立刻便有了动作,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向我房里奔来。 最先推门进来的是潋,他面上是掩不住的惊喜和关切,上前跪坐在我床边,一把握住我的手开口道:“二姐,你可算醒了!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其实手心伤处,被他骤然握住,疼痛顷刻间袭来,我尽力压抑下自己的轻颤,对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却适时的伸了过来,南承曜在我床头坐下,扶我起身靠在他怀中,再不着痕迹的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受伤的手轻轻带了出来。 虽然他做的没有丝毫刻意,但潋是何等聪明,先前是由于太过欢喜忘了情,此刻一怔之后,立时反应了过来,神情一下子自责而焦急起来:“二姐,我方才是不是弄疼你了,你有没有事?” 我的喉咙干涩疼痛异常,开不了口,于是依旧只能微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南承曜自床边案上取了水杯亲自喂我,由于太长时间的滴水未沾,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此时双唇触到温水,我有些贪婪的一饮而尽,如同琼浆玉液一般。 一连饮了三杯,方才觉得喉咙的疼痛缓和了些.抬眼,却看见潋已经别过脸去,似乎是不忍再看的样子,我这时才感觉到,南承曜揽在我腰际的左臂,亦是微微发紧,但他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用空余的右手再斟满一 杯温水,送到我的唇边。 虽然嗓子依旧不舒服,可是如今这样。我却是怎么也喝不下去了,微微摇了摇头,我轻声开口道:“谢殿下.臣妾觉得好多了。” 还好,声音虽然微哑,却并没有到剌耳的地步。 他静静看我.终是什么也没说.抬手替我理了理鬓间凌乱的发。 “殿下,军医到了。” 秦昭的声音响在屏风后面,按例,他是不得入内的。其实严格说来,纵然潋是我的亲弟弟,亦是不能进到我的睡房内间.可是这个小魔王只要脾气一上来根本就是个谁也劝不住的主,更不会把这些繁文缛节当回事,好在,南承曜也并没有说什么。 待南承曜应了之后,两个随军军医便走了进来,望、闻、问、切,长长的诊治时间。 我忽然忆起,自从出了邪医谷后,我已经有太长时间没当过病人了,但凡身体不舒服,无不是自己配药处理,如今这样娇惯,竟然都有些不适应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淡淡露出一抹笑意,南承耀伸手抚过我的长发,在我耳边轻道“王妃医术高明,只可惜“医者不医己”,让他们看看也无妨,若是方子不对,只管按着你的意思去做便是了。” 我有些窘迫,一来没有料到他竟然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二来自己也没有托大到那个地步,军医自然是医界翘楚,民间也自有藏龙卧虎的高人,我不过跟在苏修缅身边学了几年,断不敢就此目中无人。 我张口欲语.却碍于大夫仍在身边,并不好解释什么,所幸南承耀方才那句话是在我耳边低语的.我只能暗暗祈愿他们没有听到。 南承曜看着我略微尴尬的模样,修长的指抚摸过我因为窘迫而染上苍白双颊的淡淡红晕,终是慢慢笑起,这是自他凯旋归来,我所看见的,他的第一个笑。 “殿下,按理,三王妃的伤口在外表,不应该昏迷那么长时间,现在既然醒过来了,那应该是没有大碍了……”说话那名军医面上带上了几分豫色,与另一人对视了一会方再开口:“只是,如今王妃的脉象却依旧虚亏,并且甚为不稳,我等暂时也断不出这是为何,只有等回上京与太医院诸位同僚会诊,方能对症下药。这段时间,王妃需得悉心调养,凡事放宽心……” 他又停了片刻.方才有些迟疑的再开口,只有短短的一句交代:“……切忌要注意饮食,不可思虑过甚。” 第50章 南承曜 淡淡点了下头,那两名军医便退了下去。 潋急急的开口问道,“二姐,那两个军医说得云里雾里的,你到底有没有怎样?”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看他仍是一脸的不放心,连忙赶在他还欲再问之前开了口,“我有点饿了,你帮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山药粥。” 他立刻站起身来,扬眉道,“二姐,你等着,即便是没有我也要他们现做了来。” 说着,他便大步往门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屏风外,尚未收回视线,便听得南承曜的声音响在耳际。 他一面抚着我的长发,一面开口道,“待你的身子调养几天,我们便起程回京,上京城内名医不少,你不会有事的。” 我温婉应道,“臣妾本来就没事,何苦还要劳驾太医。” 他淡淡一笑,“军医太医,保的只是平安,他们治病,大多是温方,惟恐担了责任,如今只是形势所限,等回了上京,我自然不会找他们。”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殿下说这话可要小心,别忘不了了‘医者手上一把刀’。” 他宛尔,“我倒忘了,眼前便有一个握刀子的,看来是该小心一点。” 我略带嗔意的看了他一眼,他亦是回我一笑,方揽着我接着开了口,“世人都以为宫中太医院国手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其实没有一个不是以保自己的命为重,患者的命为轻的。若非他们处在那个位置上,比旁人多得些‘下刀’的机会,在我看来,那就真的是百无一用了。” 我微微一笑,“为君王皇族看病,好了,是你的本分,不好,却是要被砍头的,这原怪不得他们。” “也是。”他淡淡笑了笑,“不过真正的医之大者,却藏于民间,不知道王妃有没有听说过‘淳逾意’的名字,虽是比不得苏修缅那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医术,却也并没有白担了‘妙手郎君’的虚名,此刻他便在上京之内,等我们回去,我便让他到王府替你看看。” 我转头看他,刚要说话,却被他以一指轻轻点住了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医者不医已’是老话了,让他看看总没有什么坏处。” 不由得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推开他的手,“我是想问殿下,这‘妙手刘姥姥’向来行踪不定性情古怪,殿下怎么那么肯定他在上京,又怎么知道他会愿意来帮我看病呢?” 他难得的 估算错我的心思,自己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过了一会,才重新淡淡笑着对我开了口,“是人皆有弱点,只要抓住了,便能叫他死心塌地。而淳逾意的弱点便在于贪恋美色,一个桑慕卿,就足让他沉醉温柔。” 他口中的桑慕卿我知道。“不愿意君王诏,只盼慕卿顾”,上京忘忧馆桑慕卿的名声,早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南北。滟儿不可谓不美,庆贵妃亦是国色天香,但他们之于世人,却更多的是如天上明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惟有这们桑慕卿姑娘,却真真正正让天下男了,但凡想起,无不心醉而神往。我虽是没有亲眼见识过她的风采,但有一回却是听潋儿开口赞过,虽然他眼中只是纯粹对世间美好事物的欣赏,并未情动,但能让他这样,却断然不是常人所能为。 我想起了上京城中流传甚广的公开的秘密,桑慕卿身为南朝第一舞姬,自然眼高于顶,拒绝过的王孙公子文人雅士如过江之鲫,却轻易的让当朝三皇子南承曜做了入幕之宾,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如今在这样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听他提起,说的却是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倒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只能一径的垂着羽睫,不言不语。 他见我沉默,似是有些疑惑,却忽然一笑,揽着我的腰从后面俯下身来,温热含笑的气息就拂在我的耳际,“王妃怎么不说话?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我面上微微发热,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殿下说,是人都有弱点,那这位慕卿姑娘的弱点想必殿下也握住了?” 不然,怎么能说动这样心高气傲名满天下的奇女子去应承淳逾意。 他笑出了声,语气里重又带上惯常的漫不经心,“是,桑慕卿的弱点便在于她对我动了真情,只是,王妃确定你想问的只是这个?” 我微垂羽睫,没有说话,心底,却莫名的涌上一丝冷意。 这世间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着能见上桑慕卿一面,眼前这人,却只将她奉上的真心视为可以利用的工具,他利用她笼络人心,或许还利用她收集各方消息,我不知道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是他真正在意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勉力自他怀中直起身子,转过头去看他的眼睛,声音很轻,却是一字一句的开了口,“那么我呢,在殿下看来,臣妾的弱点是什么?” 他的眼眸转深,定定看我半晌,方淡淡开口,只有四个字,“太重情义。” 我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唇边漫不经心的笑意渐渐 淡了,只是深深看我,良久,才再开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叹,“王妃慧质兰心,心气与才学不让须眉。只是,太过聪明的女子,往往不易幸福,识大体,顾大局,然后一味的委曲求全。” 我轻轻垂下眼睛,看向自己缠着绷带的手,没有说话,而他的声音,依旧静静传来—— “你弟弟说得没有错,你嫁入三王府,我对你亏欠良多,可是你从来没说过我半句不是,相反,还赶赴漠北,处处维护。” “臣妾既然嫁给了殿下,自当祸福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臣妾懂得。” 我没有看他,只是轻轻开口,而他却伸出手抬住我的下颚,微一用力,迫我抬头看他的眼睛—— “你方才说的,是身为当朝三王妃、慕容丞相府千金的深明大义,为了这,你放弃了一个妻子最基本的冀望和要求。” 他松开手,却依然看着我的眼睛开口,“就说这一次,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有察觉,我为什么要留你在这邺城。可是你一句话也不多问,明知道危险却依然留了下来。我让你一身是伤躺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可是你醒过来以后,却连半句抱怨的话都没有。王妃究竟是一点也不在意,还是太过自苦了呢?” 我别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就像秦将军所说的,殿下会这样做必然是有把握可以救出臣妾的,臣妾相信殿下。” “若是我告诉你,换做别人我可能就不会行这一招棋了,王妃又会如何?在我的算计和笃定里面,你占了其中之一,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凭你的聪明,必然可以等到我来,但这其实也是一场赌。” 我缓缓抬眼,对上他幽黑暗邃的眸光,然后努力绽出一抹柔然笑意,“可是,我们毕竟赌赢了,不是吗?” 我用了“我们”,然后看见他的身体,微微的,几不可察觉的一震。我依旧静静的看着他的眼睛,语音宁和而坚持,“若是旁人,殿下未必不会行这一步棋,却不一定会去在意一颗弃卒的性命。而如今,臣妾安然无恙,我相信殿下的笃定里面,除了臣妾自身的因素外,必然还有重重安排,所以,臣妾没有半分埋怨。” 他深深看我,没有说话,而我却终是没有止住心中横亘不去的那一丝涩然,别开了眼,轻声开口道,“只是,下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臣妾却希望殿下能够一早告知,只要是殿下的意思,臣妾绝不会有半句推辞,我只是不想被瞒着,最后一个才知道。” “不会再有下一次,”话音刚落,我整个人便被他伸手密密拥入怀中,他的语音里带了一丝不同于往日的低沉和悸然,“那天在邺城城楼下,我看着你的血滴在雪地里,才发觉,原来我在意。” 第51章 屋内火炭烧得“噼啪”一声响,塌间被衾温暖,我靠在南承曜温热坚毅的怀中,两个人的身子密密的契合着,我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窗外怒号呼啸着的漫天风雪与寒冷,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所以,那个时候我根本不敢看你,因为或许只要一眼,我就会心软,继而答应董狄的条件,好让你完好无缺的走到我身边。” 我静静的靠在他怀中,柔婉应道,“臣妾已经完好无缺的在殿下身边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默然的将我缠着绷带的手放在唇边,在手心伤处,轻轻印下一吻。然后,他的声音重又响起,带着释然与承诺,“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我心底一点一点的柔软下来,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潋的声音远远传来,“二姐,山药粥好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端着满满一大碗山药粥大步到了我的床边。我看了一眼碗中的粥,不禁好笑的转眼看他,“这么多,我可吃不完。” 他剑眉一扬,“吃不完也得吃,这粥是我亲自守着他们熬,并且亲手盛来的,你无论如何都得把它吃光!” 我笑起来,想他自小养尊处优,连厨房的门都没进去过,何曾做过这样的事情。我看着他眼睛里和南承曜一样密布着的红血红,不由得开口道,“这些事情何必你亲自去,交给疏影就好了。” 他的面色有些不自然,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重又笑道,“有我服侍你不好么?” 我心一沉,虽然他极力的掩饰,但到底是不善作伪的性子,就着他手中的勺喝了一口山药粥,我静静开口,“疏影呢,怎么都不见她?” 潋握勺的手一僵,垂下眼睛不吭声,我心底越发的不安,“她到底怎么样了?” 南承曜搂着我的手微微紧了紧,然后开口道,“我不想瞒你,她并不在董记商行之中,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不用担心。” 我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目光恳求的看着他开了口,“殿下,疏影自小就跟着我,在臣妾心里,就如同妹妹一样,请殿下看在臣妾的份上,一定要找到她。”他点头,“你放心。 ”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他这句应在,我的心奇异的微微放宽了些,正欲开口道谢,门外却突然传来秦昭的声音,“殿下,军情报奏。”南承曜并没有避讳我,淡淡开口,“讲。” “赵漠带人在翰海沙漠附近追到了董铭,目前已经收押在邺城大牢,该怎么处置,还请殿下示下。” 忽然之间,我觉得胸口很闷,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南承曜松开揽着我的手,就欲扶我在床上躺下,我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轻声却语带坚持的开口道,“殿下,就在这里说。董氏一门毕竟都与我有过太多牵扯,我想我应该知道。” 其实,这是我自醒来以后,就一直沉在心上的一块巨石,几次想要问出口,却又生生忍下,现如今,骤然听到董铭还没有死,那丝松懈还来不及展开,他被捕入狱的消息却又紧随而来。南承曜看我半晌,终是几不可闻的轻轻一叹,然后他对着屏风外的秦昭开口道,“先不要动他,我亲自去审。” 秦照应了一声“是”,又再开口问道,“那陈三怎么处置?” 南承曜淡淡问道,“董铭的行踪不是他透露的吧?” “不是” “他仍旧没有半分归顺之心?” “没有。” 南承曜可有可无的笑了笑,“他倒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可惜了。” 对面的潋捧着粥碗,定定看他,“殿下的意思是,杀?” 南承曜依旧是漫不经心的一笑,眼底却冷漠一片,“不得即弃,成大事者,当收放自如。” 我知道他这么做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既然不能收为已用,又注定对立,放虎归山不若斩草除根。可是,明白是一回事,心底还是无法抑制的微微发冷。 南承曜伸手拿过一个枕头,动作轻柔的扶我靠在上面,然后开口道,“让潋留在这里陪我,我随秦照去去便来。” 我看着他微微点了下头,然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外。 “二姐,快趁热把粥喝了。”潋一面说着,一面又舀了一勺送至我唇边。 我看着他眼下淡淡的青色和眼中密布的红血红,不由得有些心疼,“你们行军归来,本就大耗元气,又守了我一天一夜,身体只怕会吃不消,唤个丫鬟来便成了,你快去歇息一下。还有殿下那边,你也差人去和他说一声,别太累了。” “我没什么,至于南承曜你就更不用觉得过 意不去,”潋的眉目一冷,“原是他欠你的!” 我微微蹙眉,这样的率性而为口无遮拦,又生在相府这样的官宦之家,早晚有一天要让他吃亏的,“潋,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三殿下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 他眸中隐现怒意,“他竟然敢把你留在这邺城之中作饵引董老贼,我连叫他的名字都叫不得了么?” 我微微一叹,“殿下会这样做,必然是做好了各方布置,我现在不是没事了吗?” 他眸中的怒气稍稍缓和了些,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开口,“若不是看在他是真的在意你,你以为我会就这样算了吗?” 我就着他手中的勺,又喝了一口粥,没有说话。 潋一面喂我,一面接着开口道,“那天我们久攻不下,你又被带走了,谁也不知道会怎样。那个时候,是三殿下自己冒着箭雨,飞身上了城楼,‘转魄’剑出,不过一招便要了董老贼的性命。” 纵然对南承曜极为不满,可是说到这里,他的面上还是带上了些钦佩向往的神色,或许他自己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又舀了一勺粥喂我,方才继续说道—— “董老贼一死,邺城守军也就溃不成军了,我们攻下邺城,即刻便去找你,害怕误伤到你,三殿下下了严令邺城之内任何情况下不得兵刃伤人。他让我和秦昭赵漠欧阳献分别带人出邺城沿着不同方向去找你,他自己则赶往董记商行。后来我得到消息你已经没事了,这才带兵回来,等我到了商行,他已经下令灭了董氏一门。” 我的心底,沉沉一滞,没有说话。 而潋没有注意到我的异样,依旧一面喂我喝粥,一面自顾自说了下去,“后来你昏迷不醒,不管用什么方子都不奏效,我们便一直守着,现在想来,那两个军医的日子可真不好过。若非找不到旁人,我早就把他们生吞活剥了!三殿下倒是一句话也不说,不过那个阴沉的样子连我看了都发寒,也难怪那两个军医每次回报你的病情时都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他说着,自己忍不往带上了笑意,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犹豫了片刻,还是有些迟疑的开口,“董氏一门……” “除了董铭被董家家奴陈三拼死护着逃了出去,而殿下要追回董铭暂时留下了陈三的性命以外,在董府中的其他人,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潋干脆的开口,一丝犹豫都没有。 见我默然,他叹了口气,“三殿 下一早已经说过,若他们敢伤了你,必要董氏一门九族灭尽,你还不了解你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其实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他又舀了一勺粥喂我,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他见状,倒也没再迫我,放了粥碗,起身看着窗外开口,声音里有着少的叹息和沉静…… “二姐,我知道你心慈仁厚,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只有胜负输赢,不论是非对错,谁无辜?谁含冤?就算是天也仲裁不了。你也不要把一切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来,董氏被灭门,固然是因为他们伤了你,但董狄谋反是铁一般的事实,按例当诛九族,三殿下这么做也并没有半分不是。他身为竽子,扬威立信的维护法纪权威都是必须的。” 他转头看我,“再说了,留着董家的人,固然是可以做点文章,但是想要扳倒东宫,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做到的。既然董狄已死,剩下的这些人根本不足以让三殿下一举成事,那么,他必然不会打草惊蛇,又何苦要保住这些恨他之人的性命,平白让人嚼了舌头去,一传十,十传百,在民间落得个心狠残酷的坏名声?” 我从来没有想到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只能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俊朗的面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自然知道潋聪明异常,可是他历来不愿沾染朝堂之事,为了这,不知道让父亲母亲伤了多少脑筋。 此番随南承曜出征,纵然南承曜没有防备他,但到底时日太短,然而他却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将一切说得的,说不得的暗合转折清楚看透,却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潋看了一眼我的神色,重又转眸看向窗外,朗声开口,眉目间坦荡而隐隐傲然,“父亲总叫我入朝为官,我总不肯,其实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不是不懂,不屑而已。” 第52章 大约傍晚时分,南承曜重新回房,潋见他进来,淡淡行礼告退离开了房间。 待到屋内无人了,他开口轻问:“王妃觉得怎么样?” 我微微一笑:“吃过药,又睡了一下午,已经好多了。” 他点点头,而我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不由得轻声开了口:“倒是殿下,该好好歇歇了。” 他笑起来,忽然俯身在我耳际暧昧的开了口,语音略带沙哑,而愈显魅惑:“这可是王妃说的,待会,不要后悔。” 一面说着,一面伸指沿着我的长发和颈项间的弧度,缓缓摩挲下移。 第三十回 (5) 对他的时候,必然全然坍塌分崩离析。 似从未远离,又似,陌路。 第57章 在苏修缅的身边,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侵骨的冷,可是这种冷,可是这种冷,可是这种冷,却带着温柔。而这种温柔,只有用心,才能体会出来。 犹如昆仑山顶,由九天落融的冰雪所化而成的天池水一般,虽蕴冷寒之神,却终年不结冰,清绝宛然。 又如他的剑,“沉水龙雀”,剑光冷,剑意却极温柔,每一剑所激起的惊世风华,无论是谁看到都会有一刹那的痴迷,而惊醒时,往往便是魂断时,带着些许一去不复返的悲凉。 与南承曜越微笑就越冷漠的绝然无情不同,苏修缅清绝冷寂,该出手时亦是狠辣凌厉从不容情,但他的内心,却常怀慈悲之意。 邪医谷世代定下规矩,若要出师,必先弑师,他做到了。 在不过十三岁年纪的时候,便以夺命一剑,了结了从襁褓中便一直将他养大的师父苏古稀,自此以一柄“沉水龙雀”,承邪医,仗剑江湖。 邪医谷还有另一个亘古不变的规矩,但凡求医问药者,从不收取银两珍宝为报酬,但必要受治之人,能做得到谷主提出的一个条件方肯出手救治。 他拒绝过的达官显贵江湖名侠不知凡几,我曾亲眼见过,有人在谷外痛得凄厉嚎啕,或哀求或诅咒,直至血涌而亡。 而他冷眼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我也见过他费尽心力施针救治乡下农村和街边乞儿,所要的报酬不过是一杯粗茶一首童谣。 唯一的例外,大概便是我吧。 那时的我,因为坠崖而昏死,自然也就没有办法达成他的要求。 然而,他依旧把我从鬼门关外拉了回来,后来我曾问过他为了什么,他却只是极淡的笑,什么也不说,犹如寒冰溶化成为涓流,润泽新梅。 也曾轻笑宛然,问他到底要向我提什么样的要求,就这样平白坏了邪医谷规矩岂不有损谷主之尊。 他站在满树海棠花影之下,声音隔了那么多的年月却依然那样清晰的萦绕在我耳边,宛若昨日重现一般。 他说,并没有坏什么规矩,我还没想到而已。在我想出之前,你先欠着。 这一欠,便到如今,而这次他又再度救了我,漫漫年月中,若要两清,不知要待几时,又可会有这样一天。 这样想着,忽然心底一惊,当年与我一同坠崖的疏影他救下了,可是这一回的臻玉,却不知是怎样的情形,无论是在岩洞之中,还是此时此刻,我都没有见到半分她的影子。 她挟持疏影,又拖我坠崖,我虽然并不喜欢她,可到了如今,却也不至于憎恨。 因着董铭的事,我本就对她心存了几分愧疚之意,此刻自己毫发无伤,更因此能再见到他,所以,我的潜意识里,是希望她也能安然无恙的。 我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上前在他身侧轻轻坐下,与他一同注视那一汪幽碧,然后开口轻问:“与我一同坠崖的那名女子,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没有任何动作,语气中亦是不带一丝感情,只淡漠开口道:“死了,如今便沉在湖底。” 虽然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可如今真切听道,却还是免不了有些难受,可我又怪不了他,于是只能垂下羽睫,藏住眸中的淡淡哀思。 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一面随意的拨动手中的秦筝,一面清淡开口道:“以你现在所处的位置,如若还是这般心慈,日后的路会很难走。我教你的棠花针,是让你自保用的,不是用来玩过家家的游戏。” 我垂下眼眸不说话,他的筝音未停,继续开口道:“不说话,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既然能那么精准的把棠花针刺进她的阳池穴令她骤然手麻无力,何不反手刺向她的咽喉更为简单。如若不是这一潭碧水,你一时的心软已经害死了你自己。” 我闻言转头看他:“你方才说她已经身葬湖底,那又怎么会知道她手上棠花针的位置?” 他停了拨筝的手指,第一次转过眼眸来看我:“你以为,我看了她手上的棠花针,还会救她上来吗?” 我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他重又回头,不再说话,自顾自的拨弄秦筝,低首清眸中,是亘古不变的寂寞,温凉得幽冷,幽冷得清绝。 气氛有些微微的冷涩,我并不想,这样的凝滞横亘在我和他之间,于是勉强自己转换话题开口,然而那句话,却也是我一直放在心上想要问出的—— “苏修缅,你怎么会在这里?” 唇齿之间,柔软的摩擦着气息,隔了那么长的时间,终于又再次唤出了那三个字,苏修缅。 他拨筝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的名字,是不常被唤的,邪医谷内,他是众人仰望如神的“公子”,江湖之中,他是 世人口中惊艳传奇的“苏先生”,可我却只记得,当我意识刚刚清醒,却发觉自己双眼不能视物的无助彷徨之际,响在耳际的那个声音—— 他说,不要怕,你不会瞎的。 他的声音轻而温凉,如同上好的寒玉一般,我的心奇异的略略安定,问,你是谁。 他静了片刻,然后开口,只有三个字——苏修缅。 永世难忘,所以不忘。 所以后来,即便知情,也不愿意改了最初的称谓,甚至连前面的“苏”字都不愿去掉,只一径在唇齿间柔软的摩挲着气息,声声唤他,苏修缅,苏修缅…… 我的唇边,缓缓勾出一个自嘲的笑意,那样婉转玲珑的少女心思,离我,已如一生那么遥远,却仍然记得,当年意中眼中,总缠绵。 现如今,我重新开口再唤这个名字,柔软依旧,却已在不知不觉中,轻染伤怀。 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漓陌嘲讽厌恶的声音冷冷传来:“怎么会在这里?何不问问清小姐你怎么不在上京王府中待着安生做你的三王妃,偏要跑到邺城做俘虏惊动天下,邺城城楼那一段,王妃可是出尽风头……” 她的话没有说完,苏修缅微转眼眸淡淡看去,那眼光其实并算不得冷,可是漓陌已经骤然住口,垂下眼眸不再多说一个字。 我尚未从她方才的话语中回过神来,却忽然听得身后枯林之中风声大作,那是石阵被触动的声音。 然后,一个低沉凉薄的声音淡而从容的随风传来:“不知道林外是何方朋友,可否出来一见?” 第58章 我倏然一惊,本能的站起了身,那声音的主人,赫然便是南承曜。 苏修缅淡淡看了我一眼,然后转头对着漓陌微一颔首,漓陌便转身径直网枯林处走去。 我深深吸气,掉转了视线没有看他,然后力持平静的开口道:“漓陌姑娘,石阵里困住的,是三殿下,我随你一道过去吧。” 话是对着漓陌说的,可是想要告诉的人,却是身后的苏修缅。 漓陌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又嘲讽的弧度:“这世上有谁不知道王妃的夫婿就是名动天下的南朝三皇子南承曜,王妃何必还要再炫耀一遍呢?” 我轻轻一叹,当下不再同她多说什么,也不去理会身后的苏修缅作何反应,微垂羽睫一步步往枯林深处走去。 身后,深潭静水幽碧莹然 ,雪地深绿,美丽得恍若梦境,而我却一步一步的远离,去向前方,现实与命定的方向。 慢慢的近了,才看清楚,石阵之中大约困了十余人的样子,骤然间见到我,或许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即便是潋和南承曜,都有了片刻的怔然,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是潋先有动作的,他眼中的光彩粲然生辉,神色之间几欲成狂的欣喜是我从未见过的,他提步就要向我奔来,却有因此再度触动石阵,一块大石迎面便向他飞去,饶是他反应敏捷才堪堪避过了,尚未站定,便已急急的向我喊道—— “二姐,这石头堆里面有古怪,你不要过来!” 我快速扫了一眼石阵的动势和位置,如今这石阵已经被触动,只会比我先前入阵时更为复杂难走,我眼见得坤位的生门若隐若现,已成隐约的闭合之势,当下不再迟疑也来不及解释,只是扬声对着石阵中的众人开口道:“跟着我说的方位走,不要停顿。” 说罢,也来不及去注意他们的反应,只能一面密切注视着石阵的方位走势,一面尽量平稳而清晰的开口道:“往左走三步,然后往前走七步,不要停,一直走,向左五步,再后退九步,从右边第三、四块石头中间出来。” 待到他们全都安然无恙的走出石阵,我一直紧绷集中的心神才放松了下来,只觉得原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无力。 潋一步上前握住我的双肩,力道大得让我疼得止不住微蹙了眉,可我知道他这一次必然是被我吓坏了的,即便现在或许仍旧是惊魂未定,我的弟弟,平日里总是开朗坚韧的潋,此时此刻,就连声音都仍是带着微微的颤抖—— “二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不等我们回来?!你知不知道当我和三殿下赶到青木崖,远远的看着你坠崖却什么也来不及做的时候,心里面是什么样一种滋味?!你知不知道当我们一路沿着悬崖寻下来却连半分你的影子也找不到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每一棵树、每一丛枯草堆,每一块石头都不敢放过,知道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很蠢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可是又根本不敢停下来不找!整整四天,你知道这四天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潋,心下微酸,却说不出话来,勉强自己用力的弯起唇角,对他安抚性的微微笑了笑,然后慢慢的调转视线去看他身后,那暗沉如夜翰如深海一般眸光的主人。 即便是在方才凝神石阵时,我亦 能感觉到他的眼光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片刻,就像如今的深深注视一样。 他没有说话,出阵以后亦是没有再上前一步,就那样一直静静看我,幽黑眼眸中所暗藏的光影,让我的心,止不住的轻轻一颤。 我略微垂下羽睫,然后抬起,勉力带上一抹清浅笑意,安静的走到他身边,抬眸看他,避开了他暗沉如夜的眼,然后启唇轻道:“让殿下担心了,臣妾……” 话未完,已被他一把拉住拥入怀里,起初似是尚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迟疑,然后慢慢的,他的双臂一点一点的收紧,带着微微的颤抖,那样用力,就像是想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之中一样。 我没有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随性的一众下属全都默契十足的垂下眼眸,不看亦是不动,只是面上神情,仍是无可避免的略显尴尬。 有些赧颜,抵在他胸前的手轻握成拳微微用力去推他,他却根本不理会我的抗拒,越发用力的收紧了手臂。 一时之间,我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他依旧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紧紧的抱着我,温热而略略紊乱的呼吸就拂在我的颈项间,酥麻一片。 两个人的身子密密的契合着,恍惚中,竟然给了我一种错觉,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所以才会那样的用力,不避人前,亦是久久不愿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一点一点慢慢的松开了我,暗邃幽深的眸光细细巡过我的眉眼,肩颈和全身,似乎是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安然无恙一般。 “殿下,臣妾……” 我被他看得有些微微的不自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以一指,轻点住唇,然后他看着我的眼睛,开口:“我不想听你再自称臣妾。” 略微粗粝的拇指,缓慢而稍带诱惑的摩挲着我的唇瓣,酥麻微痒的感觉让我双颊微热,直觉的想要避开。 刚刚有所动作,却被他更快的箍住了纤腰,他眼底自制极强的冷漠和清明似是慢慢淡去,然后那些我看不懂的暗黑情绪不受控制的涌了上来,我的心亦是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下意识的想要避开,身子也有些慌乱的挣扎起来。 他眼底的清明重新浮现,似是更加克制,又带上了几分决然的强硬,他伸手,将我箍得更牢,明明是叹息呢喃,却根本不容人拒绝转圜—— “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 话音未落,他已经不容抗拒的低 首吻住了我,我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开去,从未在人前与他有过这样亲昵的行为。 双颊热得几欲滴血,不住的挣扎,却是浑身无力,只能任他轻而易举的掌控着我的身子。 我微微的仰着头,闭着眼,有些被动的承接着他缠绵而又强势,带着些微诱惑与安抚的一吻。墨色的长发在风雪中飞舞,全凭他揽在我腰间的手支撑才没有让自己瘫软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个冰冷却带着几分厌恶嘲讽的女声传入耳中—— “既是如此鹣鲽情深,又何至于任她身犯险境,又是坠崖又是中毒的连累别人。堂堂南朝三皇子,没有想到竟是这样无能!” 我倏然一惊,趁着南承曜微微放松之际,挣开他转过身去。 一眼,便看到了白衣胜雪的漓陌身后,静静立着的苏修缅。 他没有说话。 淡墨青衫,冷寂清绝。 第59章 “原来是苏兄。” 南承曜牢牢的搂着我,对漓陌的冷嘲充耳不闻,也不去理会我的僵硬,只如往昔一般,勾着天高云淡的些微笑意,对着苏修缅开了口。 苏修缅静静面向我们,似在注视,又似根本没看,隔了不算近的距离和漫天风雪,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淡淡一点头,算做应答。 我心内微微有些疑惑,他们两人都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彼此之间素有耳闻也是常情,可是看眼前的情形,竟像是之前就见过一样。 南承曜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侧眸垂首对我微笑道:“我年少时,曾有一次和苏兄对剑眉山,那么多年过去了,当时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竟然一直都忘不掉。” 我尚未应答,他已经重又抬眼,依旧稳稳的搂着我,对着漓陌开口道:“姑娘刚才说的中毒是什么意思?” 漓陌冷笑:“你自己王妃的事你不知道,倒要来问我这个外人不成?” 我回想起她方才的话语,亦是觉得有些疑惑,若是说我中毒了,怎么自己半分感觉都没有,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疑惑的转眼去看苏修缅。 他的表情印在风雪之中,我看不真切,只能听得他的声音淡淡响起:“已经没事了。” 一旁站着漓陌忍不住冷冷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就为了解你身上‘千日醉兰’的毒性,公子耗了多少心力,他……” “漓陌。” 苏修缅冷淡的一唤,止住了漓陌未完的话,她纵然再不甘,也只是死死的咬住自己的下唇,然后垂下眼眸,不再多说一个字。 而南承曜搂着我的手臂倏然一紧,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听得潋的声音急急的响起:“我姐姐怎么会中毒的?” “好了,潋,我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我出声止住了他的继续追问,心底,却止不住泛起冷意和深深的无力感。 “千日醉兰”,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混入食物,是很难让人发觉的,而服下之后,易是无痛无感,起止行为如同常人一般。 这毒其实并算不得稀罕,亦不阴狠,只要不被催入“归心散”做药引,对身体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害处,然而想要完全的解了这毒,却也是万般不易。 “千种风情闻醉兰”,这“千日醉兰”的毒,因着调制者配入剂量多少的不同,解法亦是各有千秋,若不知道具体配法,而要强行解毒,一个不慎便会引起血脉逆冲,让本沉眠于体内的毒瞬间致命。 所以一般而言,若不是配毒之人亲力亲为,这个毒即便是日后察觉了,亦是解不了的,然后我如今却已安然无恙,这普天之下,能做到这一步的,只有苏修缅一人。 只是,我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对我下的毒,又是为了什么。 有些惶然的转眼去看南承曜,他弧形优美的唇边没有了惯常的凉薄笑意,此刻正微微抿着,面色虽然不变,然而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阴沉难测。 “看来是真的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开口问苏修缅。 “具体时间没法推出来,但她身上染毒不到半年,不然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 南承曜闻言,面色更是冷峻了几分,揽着我的手也不自觉的加大了力度,半年前,正是我嫁入三王府的时候,这样说来,我身上的毒,便是嫁他之后才染上的。 苏修缅看着他的样子,缓缓开口:“看来三殿下是一点都不知情了,那么清儿也没必要再跟在你身边日日不得安宁。” 南承曜亦是静静看他,慢慢勾起了唇角,一面稳稳的搂着我,一面从容开口道:“我的妻子,日后必然不会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况且,有没有必要,也要问清儿自己才行。” 我整个人僵住,所幸他并没有真的来问我,而苏修缅淡淡看了我一眼,缓缓的拿起了他的剑,“沉水龙雀”。 我心下一惊,却听得他的声音冷淡而不留半分转圜余地的响起:“口说无用,三殿下若是想要带清儿回去,便先接下苏某的三十招,如若不能,那即便是她自己愿意也不行。” “公子……” 我听见漓陌焦急的声音,然而只来得及唤了他一声,便被他冷淡的一个眼神止住,欺霜傲雪的美丽容颜上,带了些惶急与幽怨,却只是咬牙噤声,狠狠的闭上了眼。 我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得南承曜的声音响在风雪中,淡淡带笑:“当年眉山上那一场比剑,在下至今记忆犹新,今日一试,求之不得。只是,苏兄确定只定三十招吗?” 苏修缅慢慢举步上前,眉目之间清绝傲然:“三殿下能接下苏某三十招,已经足够。” 我有些不解,苏修缅的剑术自然了得,可我也曾听他赞誉过“转魄”剑势,他那样的人,从不轻易赞人,南承曜能得他这样的评价,剑术自然不弱。 我虽不懂用剑,却也知道,高手过招,常常是几百招之内都分不出胜负的,而他出言三十,又是为了什么? 正想着,却听得南承曜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漫不经心的冷淡笑意:“原来苏兄此举只为试探在下,并非夺人,苏兄对内子的关爱,在下代为谢过。” 苏修缅眉目间的清绝冷寂并未因着他的话有丝毫改变,他淡淡道:“三殿下忙于政务,没有太多时间练剑,而苏某的三十招,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下的。” 这一次,南承曜只是微微笑了下,没有说话,揽着我的肩往潋身边走去:“照顾好你姐姐。” 潋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光芒,无论是南承曜还是苏修缅,他们的剑术已成为世人心中的传奇,然而这两人,即便是年少仗剑江湖时,亦是很少出手,而一旦出手,便足以让观者惊艳痴迷,永世难忘。 此番得了机会看他们比试,以潋爱武成痴的性子,如何能不兴奋难当。 他一面护着我后退到剑气所及的范围之外,一面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那两人的身影。 我心内纷乱,抬眸与他一道看去,却突然听到身旁漓陌冷淡微讽的声音传入耳中:“能让这天下两大绝顶剑客为你比试,王妃的面子还真不小,就不知道他们两人当中,王妃希望谁胜谁负?” 我微微闭眼,再睁开,没有转头看她,而是平静的直视前方开口道:“诚如姑娘所说,无论谁胜谁负,我都还是南朝三王 妃慕容清,这一点,不会改变。” 第60章 “转魄”一出,河山变色。 我还记得苏修缅说这句话时,眼中微闪的亮光。 在我的记忆中,只有这一次,他眼中亘古不变的寂寞,微溶为易于辩解的隐隐期待,他说,惟有“转魄”,方配得起“沉水龙雀”重新出鞘。 “沉水龙雀”是他的剑,十年前,他以孩童之姿,手刃邪医谷上任谷主,亦是他的授业恩师苏古稀,继承了这柄剑,也成了邪医谷新任的主人。 那是邪医谷代代相传的规矩,惟有强大到能杀死授业恩师,方算出师,而自苏古稀继任谷主以来,一甲子年间,邪医门下无一弟子。 也因此,当苏修缅以十三之龄,便杀古稀,承邪医时,整个江湖,一阵哗然惊骇。 自然有不少人以为这不过是个意外,提剑上门比试的人几乎踏破了邪医谷,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自此,他便以一柄“沉水龙雀”行走江湖,待到束发那年,除开邪医谷莫测高深的势力不提,江湖上已经无人不知“苏修缅”三个字,这三个字的背后,便是剑术、医术以及毒术的颠峰。 到了他十七岁的时候,“苏修缅”三个字却渐渐被人淡忘。正邪两道,即便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亦或是再张狂的门派掌门,见了他的面,也要规规矩矩的唤上一句——“苏先生”。 及至弱冠,他便收起了那柄名动天下的“沉水龙雀”,先换寻常铁剑,再换竹剑,待到心中有剑而手中无剑时,他便彻底隐于江湖,在邪医谷前遍布奇门遁甲之阵,将漠漠红尘隔绝于外。 也因此,能听到他这样话语,见到他如此的神情,才会让我心生讶异。 那时的我,并不识得南承曜,只知道他是当朝三皇子,一柄“转魄”,便是幼时学艺后师承的名剑。 他的剑法如何我并没有见识过,但能得到苏修缅这样评价的,却断然不是寻常的高手所能做到。 后来我回到上京,嫁入天家,虽无缘识得南承曜的剑法如何,却是有机会见过他那柄同样传奇的“转魄”剑的。 其实严格说来,“转魄”与“沉水龙雀”一样,若论剑身精良,或许并比不上“湛卢”,它们之所以名动天下,大半得益于用剑之人。 苏修缅说,“转魄”从不轻易出鞘,一旦出鞘,势不空回。 只可惜局势突变 第三十回 (6) 的最后一刻,她是不是恨他,就像不知道他是不是爱她一样。 若是爱,怎么忍心看她在眼前,粉身碎骨。 若是不爱,玉露殿内的温泉,还有这片轻易不让人踏足的枫林又是因何而存在? 忽然想起,我与他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这枫林之中,却并没有英雄救美的缠绵悱恻与荡气回肠。 他本欲取我性命,最后留下,现在想来,我竟然不敢确定是不是因为我随口而出的枫林白虎之论,触动了他心底残存的柔软追思。 我的唇边,不由得缓缓带出一抹自嘲笑意,几许苦涩,几许无奈,不是不在意的。 “我听疏影说你在这里,夜深露重,也不知道多披件衣裳。” 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整个人被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出神出得这么厉害,连他走近也没有察觉到。 我任由他搂着,没有动弹,亦是没有说话,刚刚从深陷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又骤然遇见他,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 南承曜自是觉察到了我的异样,扳过我的肩,然后伸出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迫我直视他的眼睛,问:“怎么了,疏影说你从丞相府回来以后就一个人来了这里,出什么事了?” 我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却仍是不由自主的避开了他的眼睛,才开口道:“没什么事,殿下今晚不是要宿在宫里的吗,怎么这么晚了还回来?” 本是无心之语,他却忽然笑起,弧形优美的唇勾出诱人沉沦的弧度,异常好看。 他的声音亦是带着笑意,响在这枫林之中:“原来你是在恼这个,所以,连我送你的玉钗也折了,是不是?” 我一怔,反应过来,自他怀中直起身子,有些急急的解释道:“不是的,是我不小心才……” “我会给你更好的。” 未完的话,被他轻轻以指点住了唇,他微微笑着,重又将我拥入怀中,良久无语,只静静的,随意漫步在这枫林当中。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是沉默,直到整片枫林都快被我们走完了,我正欲开口提醒他天色已经很晚了的时候,却听到他的声音重新响起:“清儿,你是我的王妃,是这世间能够与我比肩而站的女子,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人,所以,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信我。” 我顿住脚步, 有些怔然的看他,不知道是因为他所说的这一番话,还是仅仅是为了那一声“清儿”的称谓。 他唤的,是“清儿”,还是“倾儿”。 恍然间,却见他微微笑着,重又对我开了口:“比如说今天,我知道你在丞相府里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的,就不知道你是因为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因为不相信我会帮你,所以才不打算告诉我。” 我摇头轻道:“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依旧微笑,放柔了声音:“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顾忌什么,怎么说都行。” 我抬眼看他,这么近的距离下,他的面容俊逸非常,唇边的弧度亦是魅惑众生,在那双暗邃幽黑的眼眸深处,虽然并算不得冷,也有隐约的柔和,然而,眸底的清明自制,却一如往昔。 这或许,就是那一缕芳魂,最终的目的。 轻轻的垂下羽睫,我强自甩开心中突如其来的酸涩,然后抬眸轻道:“臣妾今天回相府,听闻圣上似乎有意将懿阳公主下嫁给臣妾的弟弟,不知道殿下是否知道此事?” 他轻笑出声:“这可不是我决定的,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在和我生气一样了。” 我微微垂眸,不做声。 他笑了一笑,开口道:“王妃希望我怎么做呢?” 我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他轻轻笑起:“我如今算是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了。慕容潋既然不愿意娶公主,那我保证不会有人强迫他,王妃可满意了?” 我骤然抬眼,看见他淡淡含笑,面上神情带了点无奈又似有些头痛,纵然心底沉郁,却仍是不由得微微一笑:“臣妾谢殿下。” 有他应承,我知道至少这次,潋可以不用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了。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护得了他多久,但潋是那样真性情的人,却偏偏错生了官宦之家,我只惟愿自己能够让他随心所欲自在生活的时间延长一些,即便杯水车薪,也是好的。 正想着,南承曜双臂微一用力,重又将我困在他怀里,低头看我,慵懒笑道:“这句道谢可是一点诚意也没有,我说过的,不想听你再自称臣妾。” 我闭上眼,再睁开,很好的敛去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轻轻开口道:“清谢殿下。” 他一笑,俯身呢喃道:“只一句话?” 唇瓣摩挲着唇瓣,气息暧昧又亲昵的 交融。 我脑海中突然想起当日在玉露殿内,母亲对我说的那一席话,她说,我慕容家的女儿犯不上去和一个死人争宠,现如今,身在玉露殿的人是我,今后享受无尽恩容的人,也只会是我。 我缓缓的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将心底所有自怜自伤的情绪沉淀尘封,然后闭上眼,轻轻印上了他的唇。 第66章 因为昨夜太晚入睡的缘故,第二天早上,几乎快要日上三竿了我才醒来。 这段日子以来连日行军,纵然南承曜顾及我的身体放缓了行程,可毕竟是在路上,我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如今回到了熟悉舒适的床榻,又能睡到自然醒,我心里,有着久违的慵懒放松。 我能感觉到有温暖的阳光柔柔的照进床幔,却仍是贪恋那份初睡醒的舒惬慵懒,像猫儿一样将脸埋进被阳光晒得又暖又软的枕头间,蹭了几秒,方心满意足的睁开了眼。 睁眸欲起身,却不意撞进南承曜宛尔不已的神情,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开口问:“殿下怎么没去处理军务?”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夜夜同塌而眠,但他从来自制极强,每日凌晨必然先起身练剑整兵,处理军务,他的治下军纪严明,然而从无一人叫苦抱怨,很大程度上,其实都是因为主帅的以身作则。 他每次起身是的动作都很轻,然而有几次我还是被弄醒了,每当此时,他总会微笑着在我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吻,说,时候还早,再睡会。 更多的时候,他什么时候离开,我都是一无所觉的,所以今日才会忘形了,以为还是像住常一样,他已经先离开,是我自己一个人。 突然想起自己方才的小动作大概已经全然落进了他的眼底,不由得面上一热,却见他唇边笑意更深,一伸手已将我搂进怀里,低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自此君王不早朝,我还理会那些军务做什么?” 我面上越发的热了,心里却已经明白过来,回了上京,他重又是世人眼中玩世不恭的三皇子,自然乐得越安逸越舒坦越好。 抬眸,却看到他因我的脸红而越发深浓的笑意,不觉有些赫然,心底却不愿一径示弱下去,于是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力持平静的扬起微笑轻道,“殿下要蒙蒙旁人,却偏偏扯上清儿做幌子,世人不明就理还以为清儿真是在狐媚惑主呢。” 他笑着俯身,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颈项间,酥麻一一片,他的声音亦是 低沉含笑,微哑而愈显魅惑,“谁说不是呢,我意从来不知道,王妃初睡醒的时候,是那么的娇憨动人,叫我怎么舍得离了去早朝呢……” 话音渐渐暧昧消散,他轻轻含吻住了我的耳垂,我的身子一震,阵阵酥麻的感觉从耳垂扩散到全身,再撑不住,只得勉力抬手按住他在我后背缓缓游离的指,半是娇羞半是求饶的唤了一声,“殿下……” 他的手顿了片刻,方低哑笑道,“若不是还有正事,真不想放过你。” 我脸红得不成样子,虽是看不见,但想也知道大概都能滴出血来了,一动也不敢动弹,只能一径低低垂着羽睫不说话,连呼吸都摒着。 他又是一笑,方放开我起身,自己披上中衣,然后唤了门外候着的丫鬟进来服侍。疏影进来帮我更衣梳洗,而寻云替他披上外袍,方清持的开口道,“殿下,宫里来的御辇已经侯了多时了。” 我一怔,有些不解的问道,“庆功宴不是晚上才开始的吗,御辇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南承曜不太在意的开口道,“庆功宴是要平衡全局,在这之前,父皇要我们先进宫到宣政殿以示亲赏。” “我们?”我又是一怔。 他点头,“是,父皇说了带你一道,还有赵漠和欧阳献。” 我有些不解,此次平定北胡一役,秦昭、赵漠、欧阳献和潋四人功劳最甚,此刻秦昭仍在漠北镇守,潋身份特殊需要避嫌,另外两人自当先期进宫以示亲赏,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叫上我。不由得看向南承曜轻叹道,“殿下到底是怎么对外面产的,清儿只怕当不起。” 他转眸看我,一笑道,“无论旁人怎么赞你,你只须做出理所当然的样子就好,况且,你也没什么是当不起的。” 我有些无奈,转向寻云道,“御辇是什么时候来的?” “卯时就已经侯着了。” 我一惊,看了一眼外头高起的太阳,只怕此时连巳时都过了大半了,不由得微微着急,转向疏影开口道,“疏影,快帮我把那件妃绣白梅的衣裳取了来,头发我自己会梳。” 南承曜笑着走到我身后,径直拿过我手中的钗环就欲往我发上簪,“你慌什么,不过是随意说几句话罢了。” 我轻轻打了下他的手,抢过玉钗,“都怨殿下不告诉我,我要早知道了就不会贪眠了,现在已经够慌张的了,殿下就别再跟我添乱了。” 见皇上,我 自然不慌,只是身为慕容家的女儿,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又如何敢处处小心,真叫天子久侯,即便担着南承曜的名,也总是会落下口实的。 他一笑,倒也罢手,笑着看我对镜梳妆,一面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我怎么舍得扰了王妃的好梦,我让你起来,可不是为了进宫。” 我一怔,他已经转向寻云问,“淳逾意来了没有?” 寻云应道,“已经在前厅等着了,是桑姑娘陪他一道来的。” 南承曜点点头,“不然以他那脾气怎么肯等这么久。” 我明白过来,正欲开口,疏影已捧了衣裙过来替我穿上,南承曜微微一笑,伸手给我,“走吧,我们过去,再迟了,依淳逾意的性子,只怕是桑慕卿也安抚不下了。” 我轻轻道,“殿下,我已经没什么事了。” 他淡淡一笑,声音里却透着坚持,“我知道苏修缅的医术了得,但多一个看看,总没有坏处。” 说着,已经接过寻云手中准备好了的面纱亲自替我带上,然后上前揽住我的肩,径直带着我向门外走去。 “可是殿下,御辇……” “不急,让他们侯着吧。” 我被他看似清淡,实则不容拒绝的一路带往前殿,不免有些无奈,心底,也因为即将要见到人而涌上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上京忘忧馆的桑慕卿,寻云唤她,桑姑娘,并不像是初识。 第67章 一进前殿,我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被那个浅碧轻纱的身影所吸引,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人,能将绿色穿得这样妩媚,纯真中透着诱惑,柔婉中含着艳丽。 她的面容隔了面纱我看不真切,忽然就想起了坊间一直被人津津乐道的传言,上京忘忧馆桑慕卿从不以貌示人,原来竟是真的。 那么,见过她面纱后容颜的,是不是也只有南承曜一人呢? 现如今,亲眼见到桑慕卿,我便明白了,“不愿君王诏,只盼慕卿顾”并非空有虚言,她的确当得如此。 即使看不真切她的容颜,可那只需静静站着便已经浑然天成的落落风情,面纱之下若隐若现的秀色,以及眼底的那一颗红色泪痣,就已经足以让人心醉神迷了。 我看到,她的视线,自我们进门后,先在我身上胶着片刻,然后缓缓移向南承曜,自此停留。 而南承曜,却并没有看她,他只是微微笑着 ,上前对一脸不耐与厌烦的淳逾意开口道,“让淳先生久等,这就有劳了。” “妙手郎君”淳逾意,医术了得,脾气却也十分古怪,向来都只有别人求他等他的,现如今让他等我这么久,他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见我们进来,甚至连南承曜上前与他说话时,他都好端端的坐着,不起身,不应答,连看也懒得看上一眼,倨傲不已。 桑慕名卿想是不愿南承曜难堪,转向淳逾意轻轻唤了一声,“淳先生。”恳求的意思,埋怨的意味,还带了点轻轻的撒娇,那样柔软而清甜的一唤,荡人心魂。 淳逾意再不情愿,也经不得她这一唤,站了起身,转眼看向我们,眉目间却仍是带着不耐和嘲讽,薄唇微动,似是要挖苦几句的样子,却在看到我的时候微微一怔,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只开口道,“找个安静的房间,我把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搅。” 南承曜点头微笑,“这个自然,已经为淳先生备好静室,这就请先生随我来。”一面说着,一面揽着我率先走出前殿,往一旁偏厅内的休憩室行去。 淳逾意跟在我们身后,而桑慕卿本也欲跟上,却被她身边的青衣侍婢拉住,低低的,不知说了句什么,然后桑慕卿的面色微微变了变,没有说话,亦是没有再向前一步。 我行了几步,不自禁的又悄然回眸看去,正对上她幽幽的视线,竟是一直看着我,含义不明。 我的心微微一顿,却来不及多想什么,南承曜已经揽着我转过回廊,休憩室就在眼前。 南承曜吩咐秦安亲自在外面守着,然后自己跟了进来。淳逾意不悦的开口疲乏,“我说了把脉的时候不见第三人。” 南承曜淡淡一笑,语气却并不容转圈,“淳先生只要不住这边看,本王绝不会让先生察觉到这静室里还有第三天。”他一面说着,一面转眸看我,原本淡薄的笑容里带出几许打趣的意味,“再说了,我若是留在外面,只怕有的人又要胡思乱想了。” 我面上一红,略微窘迫的看了他一眼,而淳逾意本欲再说什么,却忽然转眸定定看我,目光肆无忌惮又毫不避讳。我有些不悦,却听得南承曜的声音已经淡淡响起,“请淳先生为王妃把脉吧。” 淳逾意一面示意我伸手,一面仍是毫不避讳的探究着我面纱下的容颜,我有些不情愿,肩上却被南承曜安抚性的轻轻一握,不忍拂他的意,于是我伸出了自己的右腕。 淳逾意的手指慢慢搭 上我的脉,起初仍是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我的面容中,却慢慢的,一点一点凝起心神,面色也渐渐专注起来,隐带兴奋。 “王妃可是中过‘千日醉兰’的毒,后来又解了?” 我轻轻点头,看来此人的医术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帮王妃解毒的人是谁?现在何在?可否让在下一见?”他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兴味。 我并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道我和苏修缅之间的事,于是摇头道,“本宫机缘巧合下幸得贵人所助,并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淳逾意“啊”了一声,面上神情混杂着兴奋和惋惜,悠悠开口道,“‘画鬃如霜’,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这套传奇针法,我还以为这世上除了邪医谷苏先生外就再没有人会了,没想到,没想到啊……” 我一怔之后,开口打断了他的喃喃自语,“淳先生怎么如此肯定本宫身上的毒不是邪医谷苏先生解的?” 他想也没想的开口道,“原来要想解‘千日醉兰’的毒性而又保王妃无恙,除了原来的施毒者外,普天之下,就只有苏先生一人能做到,而这套‘画鬃如霜’的针法,会的人也只有他。可是我很奇怪,从施针手法来看,却并不像他。” 我又是一怔,问:“此话怎讲?” 他缓缓开口道,“‘画鬃如霜’,是天下最为奇绝的针法,然而会的人却屈指可数,一来固然是因为这套针法极为难学,然而最重要的,却是因为这套针法太过耗损心力,欲救人,先伤已,救人三分,伤已七分。所以即便这套针法精妙得无以伦比。却仍是慢慢失传,我还以为,这套针法,已成传说。” 我没有说话,听他的声音继续传来,“从王妃的脉像看,余毒已清,再无祸害,这前面的针法精妙绝伦,的确像是苏先生亲为。可是王妃体内仍虚,可以看得出最后这固本还原的针法施得极为绵软不稳,虽是勉强收势,保了王妃性命无忧,却无论如何不像是出自苏先生之手的。” 我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淳逾意不知道,我却是很清楚,替我解毒的不旁人,正是苏修缅。 那淳逾意口中的针法绵软不稳,是不是意味,他为了救我,已被那欲救人先伤已,救人三分伤已七分的‘画鬃如霜’伤了心脉? 我想要开口问些什么的,话音却哽在喉间,做声不得,整个人也僵硬得不知动弹,恰此时,一双手,稳稳的握住了我的肩,他掌 心的温暖传递到我的身上,然后,他的声音淡淡响起…… “有没有可能是苏先生施针治人反伤了心脉,以至于后面的针法绵软不稳?” 他替我问出了我问不出口的话语,我虽无力回头用微笑以示谢意,便心里,却是感激的。 淳逾意依旧是一口否决,“不可能,以苏先生的修为,‘画鬃如霜’的反噬断不至此。” 我想起了再见苏修缅时,他的眉目如常,并无病态,甚至还能与南承曜对剑比试,心内虽然仍有疑虑,却也略略安定下来。 而淳逾意眼见得不出个结论,也不打算再浪费时间,径直取了纸笔替我开方子,一面写,一面道,“毒性全退,王妃的身体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我开的,也不过是温补的药,好好调理便是。” 我接过方子,轻轻道谢。 他盯着我看了半响,突然开口道,“看在你有几分像卿儿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人如灯,思如油,思虑过甚,常人自然无妨,虽积弱一点,但伤不了根本,你却不一样,从你的脉象看,身体已经是几乎耗损,特别是头部承灵、百会、天冲三处要穴,气血不行,凝塞淤堵,就边‘画鬃如霜’亦不能打通。没有厚实的身体底子撑着,却要劳心思量的话,那便只能是,油尽灯枯。” 我怔住,他又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整理自己的药箱,声音一字一句传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王妃好自为之吧。” 第68章 我随着南承曜乘上御辇,向着紫荆宫的方向驶去,我的心神不定,一直沉默,而南承曜却也闭目不说话,于是一路无语,直到御辇在承天门前停下。 “恭请三殿下、三王妃落辇入宫。” 引导太监恭敬而略显尖细的声音响在外头,我正欲起身,转眸看向南承曜,他却没有动。 “殿下。”我轻轻唤他。 他睁开眼,深深看我,忽然伸出右手抚上了我的面颊。 我一时没想到,本能的往后退去,他却没有让,左手一紧,牢牢稳住了我的腰身。 “殿下……” 他的手指有着练剑留下的薄茧,略微粗砺的缓缓摩挲过我的面颊,我有些不明所以的唤他,却在他暗沉如夜的眸光注视下,慢慢带上了些心慌。 他牢牢的锁着我的眼眸,然后开了口,声音很轻,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然而每一个字,落音却极沉:“清儿 ,我要你记得我昨夜在‘枫林晚’中说过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我要你信我,不要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担着,忧思自伤。” 话音落,他没有等我回答,甚至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径直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对着御辇外淡淡应了一声。 立时便有人替我们打开车帘,我看着他的唇边重又带上漫不经心的些微笑意,眸底,一片清明冷漠,缓步下车,逆光而立,并没有回头再看我。 我慢慢的将手伸给御辇下躬身垂首的引导太监,步下御辇,跟在南承曜的身后,一路走过嘉德门、太极门、朱明门、两仪门,最后到了宣政殿前。 我的脸颊上仍留有他手心的余温,有阳光暖暖的打在身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却莫名的觉得冷。 “皇上有旨,宣三殿下、三王妃进殿——” 在宣礼太监拖长的尾音中,我伴着南承曜缓步入殿,一眼,便看到了玉阶主座上高高端坐着的天子,身着明黄龙袍,气色看上去要比昨天见时更好一些。 而许久不见的庆妃娘娘,今日穿了一件湖蓝色绣牡丹的绫缎锦裙,手握一卷卷轴,正伴着天子巧笑软语不知说着什么,但见皇上的神情是极为愉悦欣然的。 见礼过后,天子恩隆,赐我与南承曜坐上第一级玉阶,而赵漠和欧阳献是早早来了的,正在玉阶之下的首席坐着。 “曜儿,来,你看看这幅画如何。” 皇上从庆妃娘娘手中接过卷轴,示意身后侍奉着的太监徐徐向我们展开,我和南承曜一道起身望去,雪天苍茫,铁马金戈,激战正酣,气势如虹。 皇上笑着开口道:“庆妃特意画了这幅雪天破阵图,以贺我军凯旋。” 南承曜微笑应道:“娘娘落笔如神,儿臣在此先带三军谢过了。” 庆妃娇柔一笑:“三殿下率军大胜北胡,扬我南朝威仪,神勇英姿,又岂是笔墨所能道尽的呢。本宫只是有感圣上有如此忠孝善战的皇子,我南朝又有这样德才兼备的良臣,这才一时感慨提笔,画就这幅雪天破阵图的,还请三殿下和两位将军不要见笑了。” 南承曜并赵漠、欧阳献闻言自然是起身谢恩,庆妃目带温柔的看了南承曜一眼,方拉回视线转向皇上娇媚笑道:“陛下,臣妾方才求您的事情呢,陛下就允了臣妾吧。” 皇上笑着开口:“朕怎么会不允爱妃的一片良苦用心呢,即便是你不开口要求,朕也是打算在这画 第三十回 (7) 方’送去给三皇子。” 他此言一出,席间众人再不动声色,却总有些掩藏不了惊诧,以及惊诧过后的暗自盘算在这清和殿内形成暗流,四下涌动。 “珠兰大方”,本是御用告别香茗,即便皇上忌口,要赏给皇子,有太子在前,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轮到南承曜身上的。 我明白,皇上会这样做,多半是因为几个时辰前宣政殿的题字事件,一来他心底对太子已经猜忌不满,所以断不会把御用香茗再赏给他,二来,也是做给南承曜和赵漠欧阳献一众知情人看的一种姿态。 太子的面色微微一变,虽然控制得极好,不过转瞬之间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然而,他的眼底,却或多或少的染上了些阴霾情绪,再怎样掩饰也不可能分毫不露。 而滟儿则微垂螓首,表情极淡,辨不出悲喜,怀孕将近七个月的身体,看上去已经显得有些臃肿,然而她整个人,却仍旧是美丽得不可方物。 御前宫女端着金盘玉杯,轻轻走到我们面前,跪地行礼道:“请三殿下受赏。” 南承曜依旧靠在我怀里,不言不动,只是微笑,醉眼朦胧。 我于是轻轻推他,用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的声音开口道:“殿下,父皇赐你香茗呢。” 他似乎费了很大劲才弄明白我在说什么,慢慢转过头去看皇上,还是微笑:“谢父皇。” 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就去端玉杯,摇摇晃晃的送至唇边一饮而尽,然后语音含糊的开口道:“好酒……” 这样牛嚼牡丹的喝法,又说了这样的话,就连皇上亦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庆妃娘娘掩唇一笑,转向皇上道:“陛下,您看这席间,三殿下醉成这样自是不用说了,六殿下、十殿下看样子也喝多了,今儿个宫里的毓顺殿可有得热闹了。” “可不是喝多了,一会吹了冷风又该头痛。”皇上笑道:“我看啊,待会亦不用出宫去折腾了,让他们在毓顺殿歇一宿,等天明了再各自回府吧。” 毓顺殿,是专门为留宫皇子安排的居所,皇上此言既出,那南承曜今夜必然是要宿在殿内的了。 我明白这或许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却猜不出,他这样做意欲为何。 身处禁宫,一举一动都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行事绝不会有在三王府方便,又或者,他要的,正是这样的万众瞩目。 正想着,却见皇上面 上带了几分倦色,似要开口散席。 然而,懿阳公主却更快一步的起身出席,对着皇上盈盈笑道:“父皇,儿臣为了贺我军大捷,曾与女伴下功夫苦练了一段歌舞,不知道父皇肯不肯恩赏儿臣就在这清和殿内表演,为众位勇士庆功,也算是,代表了所有皇家公主的一片心意。” 皇上虽掩不住倦意,却到底不愿拂了爱女的意,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懿阳公主甜蜜一笑,随即吩咐下人取来玉笛,就在这玉阶之上站定。 太子微笑问道:“九妹,你要表演,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起?” 懿阳公主依旧甜甜笑着:“太子哥哥,那是因为臣妹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多心了,总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盈盈眼波若有若无的飘向南承曜的方向,隐含期待,和藏不住的微微兴奋。 “九妹既然说是歌舞,为何只有你一人持有玉笛独奏呢?”太子又问。 懿阳公主爱娇一笑:“呵呵,太子哥哥,你就等着看吧。” 语毕,她不再多说什么,径直将玉笛放到唇边,吹奏起来。 随着那乐音悠扬响起,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一沉,她吹奏的,虽然不若庆妃娘娘和滟儿那样娴熟,却毫无疑问是“惊鸿曲”的旋律,而且很明显是下过功夫去练的。 前奏初停,一人红衣盛装,如轻云出岫一般,自清和殿外的无边夜色中款款而至,柳腰轻,莺舌啭,衣袂拂落影,飞去逐惊鸿。 我看见,母亲面上的神色,微微一变。 跳舞的,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面垂轻纱,又舞动得极快,所以容顔看不真切,可是那一段美仑美幻的舞姿,却已经足以让众人惊叹折服。 纵然此次庆功宴上的歌舞全都经过了太子的精挑细选,无一不是上乘之作,然而,此刻,在这精妙绝仑的舞姿面前,也只能统统黯然失色。 最后一个折袖下腰,那女子人已身在清和殿门外,一如来时,起舞的位置,嫣然之初态,真正应了“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的句子。 然后,她缓缓直起了身子,恰好一阵清风过,她面上的轻纱随风飘落。 她并没有去拾,而是轻移莲步,慢慢走进这鸦雀无声的殿堂之中。 明亮的火烛,渐渐照亮了她的容顔,盛顔仙姿,掩映生辉,纤纤弱质,我见犹怜。 她仿佛是从,身后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翩然而来。 又仿佛是从,谁心底那一段最尘封的往事里,挣脱出来。 母亲的面色骤然一变,而我看到,南承曜握玉杯的手,微微一紧。 第72章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一袭红衣,款步姗姗,那女子面向玉阶盈盈下拜:“民女杜如吟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髻雾鬓,盛顔仙姿,清喉娇啭,楚楚动人。 皇上停了一会方才开口道:“起来吧。” “谢皇上。”杜如吟依言起身,明眸一漾,似有若无的转向我与南承曜所在的席位,未做停留,即刻敛回,如海棠标韵一般含娇静立。 “果然是个色艺双全的女子,只是,你是谁家的女儿?朕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皇上看着她开口问道。 既是懿阳公主的女伴,那必然只会身官宦之家,只怕家底还不弱,不然,怎么会有机会得见公主,更能让懿阳公主亲自引了在这清和殿内献舞一曲。 杜如吟轻柔应道:“民女的父亲是内阁侍读杜奉安,民女的哥哥亦是在军中供职委署骁骑尉,人微职轻,都不曾入陛下圣听。” 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多如鸿毛,内阁侍读不过是正六品的官员,委署骁骑尉更是只有从八品而已,皇上自然是不会知晓的。 所以皇上只是可有可无的点了下头,淡淡开口道:“倒是把你生了一副好样貌。” 只是,却不知道这杜如吟是不是也是因为这韶顔舞姿,所以才得到了懿阳公主这样超乎寻常的抬爱。 正犹自想着,南承晞已经将手中的玉笛递给了身后侍立着的宫女,转向皇上甜甜一笑:“父皇,儿臣是在前不久,领侍卫内大臣黄恭的女儿做生辰的时候才偶然遇见杜姑娘的,那个时候她就以一支霓裳羽衣舞技压群芳,所以儿臣才会想着让杜姑娘同我一起练习,在今夜清和殿内献舞庆功的。不知道父皇可还满意?” 皇上漫不经心的“恩”了一声,沉吟片刻,却是向着杜如吟开口问道:“你方才所跳的,可是‘照影舞’?” 杜如吟柔柔一笑,带了点羞涩的开口道:“民女有幸在懿阳公主的书房见过这记载‘照影舞’舞姿的画册,原本是不敢这样不自量力支练这传奇舞姿的,但是被公主对皇上、对南朝众位勇士的一片心意所打动,这才斗胆献丑了 。” 皇上略微点了点头,淡淡道:“能跳成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一会到内务府领赏去吧。” 杜如吟跪地领旨谢恩,螓首微垂,露出半段秀颈,颈间雪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 而随着内务府太监奉旨将她请出清和殿前去受赏,这一场庆功宴也就就此落下了帷幕。 既然皇上已经开口吩咐过了,那南承曜今夜是须得留宿在紫荆宫毓顺殿内的。 早有宫内太监,在宴席初散时,便抬来软塌,伶俐的将烂醉如泥的南承曜扶了上去,然后向着毓顺殿的方向稳稳行去。 按着规矩,我是不能够留宿宫内的,然而南承曜既然酩酊大醉,我身为三王妃,即便明知道他不过是在装醉,可是在面上,于情于理,都须得赶往毓顺殿亲加照拂,待他睡下了方能离宫回府。 因此,纵然倦意深浓,我也只能随着众妃嫔贵妇一道,先到清和殿前厅“清晏厅”品茗侯着,等引导太监带了各殿各府的丫鬟过来。 母亲目中似是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奈何时间与场合都不对,上前不得,只能隔了几个席位,遥遥看着内间中的我与滟儿。 我心绪郁结不定,也无心说话,却听得坐在旁边的滟儿忽然开口问道:“姐姐觉得方才清和殿杜如吟的那一舞如何?” 我随口应道:“杜姑娘色艺双全,那一段舞跳得极美。” 滟儿淡淡一笑:“一个小小内阁侍读的女儿,今日倒也出尽风头,只不过真正厉害的,却是我们那位懿阳公主。” 纵然她语音极轻,我还是下意识的四下看去,所幸外间众位命妇都端坐如仪,而内间各嫔妃公主舞都围着懿阳公主说笑,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谈话。 滟儿却像是根本没察觉到我的动作,也浑然不在意一般,略带嘲讽的轻轻笑了笑,然后继续轻道:“这些个天家的皇子公主,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惊鸿歌,照影舞,姐姐,你可要小心了。” 我的心一沉,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刻意忽略的沉郁不安,现如今,被她一语迫得不得不去正视。 是的,我并不相信这是巧合。 如果说,之前懿阳公主和杜如吟投在南承曜身上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我还以为会不会是自己多心的话,那么,当“惊鸿曲”的乐音响起,当皇上道破那一舞名为“照影舞”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亲没有那么简单,只是,我却猜不透,她们究竟意欲为何 。 我没有说话,而滟儿微微垂眸,将手轻而温柔的抚上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淡淡一笑,开口道:“二姐,尽快要一个孩子吧,当你觉得什么都没意思的时候,至少还有他,是完全属于你的——” 她的语音突然停住,原本抚摩着自己小腹的手也略微一顿,虽然不过片刻,又重新淡淡笑起,洁白如玉的双手重又温存的覆上自己的小腹,就像是,守着这世间最为珍贵的宝贝一样。 她的声音,沉定宁和,有着翰如深海的温柔和坚持:“我的孩子,我必然会全心爱他,不会让他经受他母亲所经历过的。” 我一怔,却还来不及开口去问,便见引导太监带了一众不得入清和殿而在阅微偏馆侯着的婢女走进了清晏厅,疏影、暗香和碧芷都在其中。滟儿不欲再多说什么,已经径直起身迎了上去,我也只得默下本欲问出口的话语,带了疏影走出清晏厅去往毓顺殿的方向。 到了毓顺殿,南承曜已经在东暖阁睡下了,我正欲进门,却听得怀瓶碎地的声响夹杂着嘈杂人声从西暖阁的方向传来,毓顺殿掌房的姑姑立时吩咐身后的两个小宫女过去看看,然后才对着我开口笑道:“也亏了是三殿下好服侍,已经睡下了,要是像西暖阁歇着的六殿下一样,王妃可有得辛苦了,奴婢看啊,六殿下的张侧妃不到后半夜是回不了府的了。” 我隐约听到西暖阁那边传来女子既无奈又头痛的哀求劝慰声,不由得一笑,若是南承曜也学他六弟,那倒是能让这场醉装得更像一些,只是,须得大大考验他的演技一番,也苦了我跟着受折腾。 一面想着,一面向那姑姑道了一声“有劳”,便带着疏影轻轻走进东暖阁。 东暖阁内,南承曜已经睡下了,火烛微微明着,塌间床幔低垂。 侍立在床塌外的太监见我进来,低眉敛目的默然行了一礼,然后再轻轻替我打开厚重的床幔。 我走到床边坐下,南承曜闭目平躺,呼吸均匀,面色也算平静,虽然知道他多半是没有睡着的,但碍于人前,还是只能伸手替他将被子拉好。 我一手轻轻拉起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一手拉过被子重新替他盖上,正欲收回自己的手的时候,却不意被他反手握住。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用力去抽手,他却没有放,掌心温热有力。 隔着床幔,又有被子遮着,没有人看得到我们的动作,他依旧闭目,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唇角,几不可察的微 微勾起。 我既不能出声,又不敢动作矿太大,瞪他他也看不见,不觉半是好笑半是窘迫,正有些无奈,他却慢慢伸过另一只手,用双手一起握住我的手,微微一紧,然后再缓缓松开。 我怔住,他这个举动安抚的意味太明显,我明白他或者是想告诉我不要担心,却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慢慢的自被下收回自己的手,我转眸去看他的脸,他依旧闭着眼,面色沉稳平静。 侍立着的小太监重又将床幔放下,于是我只能按下心中的猜疑和隐隐不安,带着疏影走出了毓顺殿。 有引导太监提着灯笼一直将我与疏影往宫门外送,那里,三王府的马车已经早早侯着了。 “我的绢子!我的绢子不见了!” 走了一半,疏影突然慌慌张张的叫了起来,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 这样一惊一乍的,又是在宫闱深处,我本想说她两句的,可是在看到她急得快哭出来的神情时到底还是不忍心,转而问道:“你先别急,什么绢子不见了?” 她语带哭音的开口:“就是我和暗香一人一块的绢子,在阅微偏馆的时候我们还拿出来看的,可是,它现在不见了,小姐,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那块绢子对疏影有多重要,想了想,便对给我们带路的小太监道:“那绢子很有可能是落在阅微偏馆了,劳烦公公带我们过去看看。” 那小太监慌忙跪下:“求王妃饶了奴才吧!那阅微偏馆是下人们去的腌脏地方,奴才要是把三王妃带去了,准会被徐公公活活打死的!” 我就着灯笼的火光看去,那是一张极稚嫩的面容,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想是刚入宫不久,被那些太监总管管束得狠了,胆子极小。 我不欲为难他,转而开口道:“这条绢子很重要,不如我留在这里等,公公带着我的婢女去阅微偏馆寻寻看,公公以为如何?” “这……”他仍是有些犹豫。 于是我语带坚持的再次开口:“劳烦公公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的疏影,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向我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殿堂:“三王妃,前面就是懿阳公主居住的畅音宫,不如奴才先送王妃过去公主那里小坐片刻,待奴才陪这位姑娘拾回了绢子再来接王妃。” 我淡淡一笑:“公公不必费 心了,你尽管带着疏影去找绢子就是了,懿阳公主那里,本宫自己会去。” 疏影到底跟我久了,明白依我的脾气是不可能进这畅音宫的,又不好点破,只得小声的问了一句:“小姐,你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 我拍了拍她的手:“快去吧,要是在阅微偏馆找不到,你就赶快回来,宫闱之中不能乱闯的,回来以后我们再想法子。” “小姐放心,这点分寸奴婢是有的。” 她点头随着那名小太监去了,我无意进畅音宫,又没有了灯笼的照明,于是便在黑暗当中随意漫步。 然而,没能清净多久,就见不远处点点灯火正往这畅音宫的方向行来,我想着自己此刻孤身一人,无论来人是谁,遇上了都免不了要费口舌去解释,更难说会给有心人落下话柄,于是便就着黑暗,隐身在湖边一块巨石之后。 不一会,一个略微苍老的男子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传入我耳内:“……我虽在外面,却也听说了吟吟那一段舞跳得满堂喝彩,总算是没有辜负我和你母亲从小教你琴棋书画声乐舞蹈……公主殿下,不是我自夸,小女的舞比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也只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说句大话,即便是在紫荆宫里,恐怕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父亲,”娇娇柔柔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坚持,打断了说话的人:“桑慕卿名动天下,并不是只要舞跳得好就能做到的。再说了,她身为青楼女子,歌艺舞姿或许重要,可是到了宫闱之中,天子之家,琴棋书画声乐舞蹈,这些技艺,可以说重要,也可以说一点用也没有。这后宫女子官宦千金,又有哪一个不是有一技甚至几技之长的呢?但是您以为,庆妃娘娘能有今天这样万人艳羡的恩荣仅仅就是因为她懂得吹笛画画吗?中秋赏月宴上,三王妃又何尝不是以一曲惊鸿琴音艳惊四座,所以父亲,吟吟今后要走的路还很长,这样的话您往后就不要说了。” 懿阳公主的声音略略含笑,响在这黑夜之中:“杜侍读,看来,你女儿可要比你看得明白多了!” 那杜奉安慌忙应道:“下官该死,下官知错,请公主殿下责罚!” 懿阳公主咯咯一笑:“杜侍读何错之有呢?你生了个这般玉质天成的女儿,又肯对我尽忠,我不恩赏,倒要责罚,不是是非不分了么?”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杜奉安一径的唯唯诺诺。 懿阳公主也不理他,径直对杜如吟开口道:“今儿个夜深了 ,你又才受过赏,这了避人口舌,我也就不留你到畅音宫了。明日一早我会派人到你府上接你,你妆点得仔细些,三哥今晚留宿在毓顺殿内,明儿一早父皇必会要他去怡兰轩共用早膳的。” 杜如吟如同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再度轻轻柔柔的响起:“吟吟明白,只是公主,吟吟适才见席间三殿下已经醉了,所以担心他并没有看见吟吟跳的‘照影舞’。” “酒醉尚且三分醒,更何况我三哥可不是常人,不然怎么值得我如此煞费苦心的示好。从前他总是避重就轻,不拒绝,也不接受,厉害得很,可是这一次,我猜,他必然是不会再拒绝我的了。”懿阳公主笑了一笑:“即便他真没看到,你也不用担心,你这张天姿国色的脸,就是最好的武器。” 杜如吟柔软而恭敬的应道:“吟吟但凭公主安排。” 懿阳公主淡淡笑了笑:“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先跟着小路子出宫去吧,别忘了我交代你的事情,回去后好好休息,明天才能有好气色。” “吟吟明白,谢公主提点。” 有火光渐渐远去,想是杜家父女走远了,懿阳公主的声音再度淡淡传来:“但愿,她当得起我费的这些心。” 另一个伶俐的女声很快的接口道:“公主,只靠她一人,奴婢总觉得有点玄。” 懿阳公主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本来慕容潋与我那三嫂关系极好,我若能嫁他,势必就与我三哥更亲近一步,现在却只有杜如吟这招棋好走了。” “那慕容潋真是不识好歹!” “话虽如此,但他这样做,我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欣赏他了,是个有担当的男子,只是,算了——”懿阳公主重又淡淡笑起:“不过禧儿,这个杜如吟可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据小路子探到的消息说,她为人处事向来低调本分,却在黄伊媛的生辰宴上自请一舞出尽风头,你焉知她不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 “公主这么一说,倒像是真有这么一回事了。” “我利用她拉拢我三哥,她何尝不是在利用我试图改变自己的命运——即便三哥不给她名分,荣华富贵却肯定是免不了的了。而若是她手段厉害一点,我三哥用情再深一点,纳了她做妾,那可是她一个小小内阁侍读之女原本想都不要想的尊荣。” “奴婢看这杜如吟,倒是个伶俐的,比她父亲强多了。只是公主,你为了三殿下煞费苦心,万一……” “不会有万一。” 懿阳公主断然的打断了那个侍女的话:“金鳞岂是池中物,我绝不会看错——所以,绝对不会有万一。” 第73章 回到三王府,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一直是懿阳公主与杜如吟之间的对话,很明显,她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正是南承曜。 风鬟雾鬓,威颜仙姿,那杜如吟生的的确倾城倾国我见犹怜,就连庆妃娘娘和滟儿在她面前,只怕也要逊色三分。 面南承曜常久以来留给世人的印象无疑正是只愿“杯中酒色常碧,怀中美人如玉”,也因此,懿阳公主才会谋算籍着杜如吟的美貌来向南承曜示好。 只是,那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却很清楚南承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愿意去相信他。我所担心的,其实一直是他在毓顺殿内对我的最后那一握,安抚的意味过明显,让我想要忽略都难。我自然知道他必然是有所策动才会借着装醉留宿宫中的,却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我虽然从未怀疑过他的心机和能力,然而,刚睡着没多久,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寻云在外面一面敲门一面急急的开口道,“王妃,奴婢寻云有急事求见王妃!” 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东方才微微泛白,而能让寻云急成这个样子,方寸大乱到连规矩也忘了的,必然只会是与南承曜有关的事情。于是一面披衣起身,一面吩咐在外间的疏影开门。 寻云进门,鬓发没有了往日的一丝不苟,看上去有些微微的凌乱,她匆匆对我行了个礼,然后急急的开口道,“王妃,宫里传下旨意,要王妃即刻入宫,马车已经在王府正门候着了。” 我微微一惊,“现在?” 寻云答道,“是,奴婢已经帮王妃传了早膳,即刻便会送到归墨阁内,请王妃先梳洗更衣。” 我随意点了下头,心里隐隐不安,问道,“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寻云犹豫了片刻,方开口道,“宫里派来的人并没有说,但是,据我们的人得的消息,三殿下似乎身中剧毒,已经惊动了御医,如今就连皇上都亲自赶到毓顺殿去了,所以这才派人来请王妃的。” 我的心倏地一沉,只觉得一阵噬骨的冷和疼霎时蔓延四肢四骸,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 “小姐,你别这样,你别吓我,三殿下不会有事的!”疏影慌忙扶我坐下,一迭连声的劝着。 而我想起了他在毓顺殿内那安抚性的一握,略略定了定神,方向寻云道,“殿 第三十回 (8) 冷水浸头。” 他大惊:“这怎么可以?” 我温婉开口,却是对着皇上轻道:“父皇,儿臣曾失散民间,机缘巧合下学得这个方子,也亲眼见过它的实效,还请父皇相信儿臣。” 皇上头疼难耐,也顾不得这许多,一点头,李康安立时便使眼色示意小太监将水盆捧来。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将头浸入冷水之中,屏息片刻之后抬起,李康安慌忙拿了毛巾小心的将皇上面上发上的睡擦去,再扶皇上平躺在龙塌上。 我轻轻走过去,在李康安端来的红木凳上坐下,将调好的药浆一点一点,仔细的涂抹到皇上的太阳穴上,然后将碗递给了身后侍立着的宫女。 皇上闭着眼,面上的狂躁神色一点一点的平复了下来,我的心也慢慢安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皇上睁眼。 却不想等了半日,也不见皇上有所动静,只听得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均匀。 里康安轻手轻脚的凑上前去,片刻之后,面上带喜的示意我随他一道轻轻出了太极殿。 “可亏了王妃了,陛下不知有多长时间没睡上个安稳觉了,如今既能安睡,奴才也就放心了。”出了太极殿门,李康安长出一口气,向我行礼开口道。 我温婉应道:“李公公言重了,为君父尽忠尽孝,原是本分。” 他暗暗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口:“王妃功德无限,皇上必然会有重赏降下,只是如今圣上方歇下,奴才实在不敢惊扰,劳王妃一直在这定乾宫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奴才先着人送王妃回府,等圣上醒了再由奴才禀明,王妃以为如何?” 我微笑点头,温良开口道:“公公思虑周全,就依公公说的办吧,只是既然入宫,我还想顺道去看看三殿下再走,不知道合不合适?” 李康安飞快的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有什么一闪而逝,然而我还来不及细细分辨,他就已经平静如常的开口道:“王妃说的是哪里的话,奴才这就着人带王妃去毓顺殿。” 我跟着李康安指派的小太监一路行到毓顺殿,南承曜却并不在,毓顺殿的掌事姑姑许是没有料到我会来,但毕竟待在宫中年月待得久了,面上的异色不过一瞬,很快便微笑着行礼开口道:“三王妃来了,可不巧三殿下正在御花园散步呢,不如奴婢先陪王妃到东暖阁稍事歇息,殿下应该很快便到。” 我还不及反应,她已经一迭连声的吩咐了下去:“晚 晴,还不快去把新送来的碧螺春给王妃泡上,记得要用从梅树上积下来的雪水去煮,夕烟,快去把御膳房刚刚才送来的蜜饯青梅、翠玉豆糕和鸽子玻璃糕那些个小点心给王妃端来,哎,还有你们几个丫头,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去准备些新鲜水果来!” 她的声音利索,语速极快,那些小宫女们急急忙忙的应着下去准备了,原本我是想要直接到御花园去找南承曜的,此刻见她这样兴师动众的,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随她一同步入东暖阁。 毓顺殿的宫女很快便把茶水点心摆了上来,掌势姑姑立在一旁陪着,我虽没什么胃口,但还是随意取了玛瑙碟中的青梅来尝,毕竟南承曜在毓顺殿调养的这段日子,需得靠她多加照拂。 我问了她南承曜的身体状况,她一一答了,还没说上几句话,便有小宫女进来:“姑姑,庆阳宫的莺儿奉庆妃娘娘的意又来请姑姑过去了。” 掌事姑姑面带为难的看了看我,我微笑道:“无妨,姑姑去就是了,我看这毓顺殿的花园打理得极好,正好一边散散步,一边等殿下回来。” 那掌事姑姑自然是赔了许多不是,又安排了妥帖的宫女陪着我,方离了毓顺殿往庆阳宫去了。 我带着那宫女在小花园里信步走着,不意在一株海棠树下,看到一把闲置的铁锹,而松土的人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不期然的就想起了若耶溪畔的那一片海棠花林,每一株树,我都曾亲自松土,引了若耶溪中的净水来浇灌,细心看顾照拂,而那花也如同有灵性一般,朵朵娇美,绯艳似霞。 忽然就很想再动一次手,而我明白以如今的身份,又是在这紫荆宫中,旁的不说,就是身后跟着的这个宫女,恐怕是拼死也不敢让我去碰那铁锹的。 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我于是笑着停步对那宫女道:“劳烦姑娘到东暖阁替我取些方才的青梅来解解馋,我刚才吃着味道挺好。” 她答应着去了,我眼看着她出了边门,整个花园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吹树叶的声音,于是不自觉的牵起了唇角,提起裙裾就在那株海棠花树旁轻轻蹲了下来。 却不想刚拿起铁锹,还来不及有什么动作,便听得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伴着一个女孩子稚气未脱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姐姐,紫绮姐姐,你怎么还在这啊?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道去御花园看杜姑娘跳舞了呢!” 我的唇边本来正带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正欲放下铁锹起身,却因 为她最后的一句话,心内一顿,而那笑,也淡淡的凝在了唇边。 那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想是才入宫没有多久,因此即便此刻走近看清楚了我的样子,也并不认识,但因为见我方才拿着铁锹,于是大着胆子好奇的开口道:“真是对不住,我还以为是紫绮姐姐呢,可是姐姐,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呀?” 我的唇边维持着淡淡的微笑,并不回答,只是温言轻问:“你方才说杜姑娘在御花园跳舞,是不是真的?”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怎么不是真的呀,杜姑娘现在就在御花园跳舞,她本来就美,听紫绮姐姐她们说,她跳起舞来,更是如同天上的仙子一样,可惜我不能出毓顺殿,没有能够亲眼见到,就连三殿下画的那些画,也没有福气看上一眼。” “你说的杜姑娘,经常来这毓顺殿吗?”我静静开口。 她有些不解的看了我一眼,但还是迷迷糊糊的答道:“是啊,杜姑娘每天都会跟着懿阳公主一道来看三殿下,三殿下的饮食起居,好多事情都不要我们插手,只让杜姑娘服侍呢,杜姑娘还常常跳舞给三殿下看,她跳舞的时候,三殿下就在一旁拿笔画画,紫绮姐姐们都说,没准,杜姑娘以后会成为三殿下的侍妾呢!” 第77章 自古以来,依靠进献美色来拉拢人心的做法,并不少见。 对于荒淫贪色的人来说,面对这些美色,自然是乐得的接受,多多益善,但我却很清楚南承曜并不是这样的人,尽管,他留给世人的正是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形象。 纵然杜如吟盛顔仙姿,姝丽难求,但我却并不相信南承曜会是受她的美貌吸引进而难以自制的人,更不相信他会在方与我坦承执手过后,就那样轻易的,又陷入另一个女子的情网。 所以,在去御花园的路上,我的心里虽不舒服,但在心底,却并没有太相信计较毓哤殿那个小宫女的话。 甚至于,当我亲眼看到那女子在百花当中舒长裙,飘广袖,繁姿曲向终,而他在一旁执笔勾勒,眉目柔和时,我仍在暗自存疑。 我告诉自己,古来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接纳美人,其实可以无关红顔本身,他接受的,不过只是美人身后的示好势力,只是一种姿态。 可是,懿阳公主之前的话语言犹在耳,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向南承曜示好,之前,他虽未抗拒,却也并不接受,为什么,偏偏是如今。 那一舞照影,美仑美奂,精彩得让人移不开眼,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缓缓的顿住脚步,看他眉目间的温存,那样的柔和太过真实,却又带了些许飘忽遥远,我的心,不易察觉的疼了一下,话语哽在喉间,却问不出口,这一切,竟然只是因为一段照影舞么? 正当此时,杜如吟舞毕,笑意盈然的在南承曜面前盈盈下拜,腮晕娇红,羞娥凝绿,那样楚楚动人的风情,只怕天下,大概没有几个男子会不动心。 她并不拘束,也不去等南承曜开口唤她起来,动作轻巧的一侧身,就要去看南承曜手中的画卷,却被他笑着动作更快的伸手一移,杜如吟画没看到,反倒失了重心,不偏不倚的正巧倒在了南承曜怀中,琼姿花貌立时飞红一片。 “吟吟可是跳舞跳得无力了?”南承曜微微笑着将她从怀中扶起。 杜如吟眸含秋水,微微一嗔,娇柔的开口道:“殿下还说呢,每次画完人家,都不给人家看,那吟吟明日也不跳舞给殿下看了!” 话中如此,语音却含嗔带情,一旁侍候的宫女太监面是全都隐隐含笑,只是不敢笑出声来,而不远处凉伞下坐着的懿阳公主却是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吟吟这话说得,就跟猫儿撒娇似的,连我都骗不过,又怎么去威胁我三哥哥呀?” 杜如吟的面容越发娇红,嗔道:“公主怎么也帮着三殿下来打趣吟吟,吟吟可不依!” 懿阳公主笑道:“我不过是说事实而已,你们俩自个的事,我可没帮谁不帮谁的,别扯上我啊。” ”公主……”杜如吟窘道,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因此只唤了一声便停住了,羞窘的模样相信没有一个人看了不会心生爱怜。 南承曜,也不例外。 他微微笑着,一手拿画,另一手抬起替她理了理因着跳舞而微微凌乱的云鬓,开口道:“九妹,你明明知道吟吟性子纯良羞怯,就不要总是作弄她了。” 懿阳公主娇声笑道:“瞧瞧,瞧瞧,可不是心疼了,三哥哥,晞儿从小到大,怎么也不见你帮我说上一句话呀?” 杜如吟的脸已经红透,娇羞无比,而南承曜微微一笑,对着懿阳公主道:“九妹自小聪明伶俐,又深得父皇疼爱,谁敢欺负你,又何需我来帮忙?” 懿阳公主嫣然笑着,正欲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看到了我,微微一怔之后,随即笑得更加甜美,玉手迎风轻摇:“三嫂嫂,你 怎么也来了,快过来呀!” 我看见南承曜的身影似是一僵,但不过片刻便潇洒如常,他慢慢侧眸看我,唇边依旧带着天高云淡的些微笑意,幽黑的眼底暗沉如夜,异常深静,更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 “王妃怎么来了?”他问,一面不动声色的收起手中的画卷。 我在暗地里深深吸气,不愿意在人前将自己此刻的心境流露分毫,所以我只是将腰挺得笔直,然后仪容完美的微笑开口:“听说父皇头疾难耐,我恰好知道一个偏方,所以进宫来试试有没有用。” “见过父皇没有?”他依旧波澜不惊的不开口问道。 我点了点头:“父皇已经睡下了,所以清儿正打算回府。” 他尚未说什么,懿阳公主已经在天下一旁笑道:“父皇睡下了?那可真是太好了,看来三嫂嫂是真的懂医术,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因为不放心三哥哥,所以才寻了个借口进宫来的呢!” 我淡淡一笑:“公主说笑了,殿下在宫中调养,饮食用度皆由父皇费心过问,我怎么会不放心呢?” 懿阳公主明眸一转,娇声笑道:“三嫂嫂可真会说话,只不过,晞儿说的不放心,可不单单是指饮食用度呢!” “九妹。”南承曜淡淡开口,表情更是淡得看不出来任何多余情绪。 懿阳公主掩唇一笑:“不说了,不说了,留给三哥哥自个儿解决去。” 一面说着,一面对杜如吟笑道:“吟吟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见我三嫂嫂。” 杜如吟闻言,款步上前,对着我盈盈下拜,端正优雅而无可挑剔的行了一礼道:“民女杜如吟见过三王妃。” 我淡淡一笑:“杜姑娘不必多礼。” “三嫂嫂还记得吟吟吗?”懿阳公主笑着开口问道。 我依旧淡然微笑:“那夜清和殿上杜姑娘一舞照影让人记忆犹新,怎么会不记得呢。” 懿阳公主依旧笑眯眯的开口道:“吟吟可不光是舞跳得好呢,三嫂嫂你也知道,我三哥哥这个人凡事是最讲究挑剔的,毓顺殿那些宫女哪里伺候得来,这段时间,可全亏了吟吟尽心服侍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的优雅端庄,对着杜如吟温言道:“我先前去毓顺殿的时候就听说了,正想着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杜姑娘呢,宫里的规矩摆在那儿,我也不敢随意进宫,可是又担心着殿下身边服侍的宫女不称心 ,还好杜姑娘顶上了。” 懿阳公主不说话了,虽是笑着,看我的眼神却不自觉的微微转深,我点到了规矩,虽然杜如吟由她带进宫并没有人会说什么,但如此频繁,终究是不合规矩,而我虽言辞温良殷切,却也并没有遂着她的意抬举了杜如吟而反衬自己卑微,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已经是清楚的表明我不过只是将她视为宫女。 杜如吟垂眸轻轻应道:“王妃这么说,民女实在惶恐,民女做的不过都是小事,怎么能当得起王妃金口言谢。” 我淡淡一笑,正要说话,懿阳公主已经抢先一步笑道:“好久没有听吟吟这么拘谨的说话了,听着可真是别扭,三哥哥你说是不是?” 她虽是在问南承曜,却并不等他回答,径直笑道:“依我看啊,你和我三嫂嫂也差不了几岁,不如就叫她‘姐姐’吧,反正,过些日子啊……” 她的话语越来越轻,语音也越来越暧昧,终于悠长一顿,羊脂般的玉手轻掩住唇,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第78章 从宫中返回王府的路上,我一直沉默,大概是因为见我神情不对,疏影目带担忧的看我,几次欲言,却又强自忍住。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问,却又不敢,我明白她是在为我担心,可是此时此刻,我实在是堆叠不出心情来安抚她,也不想再强顏欢笑下去。 一路回到三王府,归墨阁内,寻云已经派人传好了午膳,菜品很丰盛,大多是我爱吃的,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留心记住了我偏好的口味,只是今天,她的这一番用心,却要白费了。 “小姐,你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多少吃一点吧,要不,就喝一小碗松子粥,好不好?”疏影见我吩咐撤席,连忙拦下,焦急而又担忧的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现在没什么胃口,什么时候想吃了再传吧。” 疏影无奈,只得点头让小丫鬟舞将一桌子菜撤下,一面绞尽脑汁的边想边问道:“那小姐要不要先睡一会,还是疏影亲自去小厨房替你炖点鲜杏汁燕窝吧,噢,对了,毓顺殿的宫女之前送了些青梅到阅微偏馆来,说是小姐喜欢吃,小姐要不要先吃一两颗,梅子酸,顶能开胃的!” 她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再小心翼翼的捧到我面前,面上那献宝似的紧张神情和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担忧,终究是让我不忍心,轻轻点了下头,拿起盒中的青梅小小的咬了一口。 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刚想说什么,却听得外面的小丫鬟通报道:“王妃,秦总管求见。” 我开口道:“快请他进来。” 秦安进来向我行了个礼,我以为他是要问我进宫的情形,却不想他根本不提,只是恭敬开口道:“王妃,方才丞相府派人过来,上将军的送别宴定在今晚,说只是家宴,想请王妃回相府一聚。” 我点点头:“那劳烦秦总管即刻便准备马车,我现在就过去。” 虽然送别宴是晚上才开席,而现在不过刚过正午,可是秦安并没有多说什么,恭谨应着退了出去,不一会便着人来请我。 我带着疏影来到王府正门,马车是已经早早侯着的了,除了马车,秦安还备下了厚礼,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备齐这些,虽说他办事极为得力,但更有可能是早在父母亲差人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准备着了的。 我开口道谢:“秦总管费心了。” “这都是老奴该做的。”他平和恭敬的答着,一面亲自替我掀开了车帘。 马车徐徐开动,疏影虽然极力避免盯着我看,但面上的担忧神色总是藏不住的。 她跟在我身边那么久了,明白依我的性子,在距离开席尚有那么长的时间便赶回相府,不可谓不反常,可是如今,我却并不想再去费心在乎旁人会怎么想,又会不会落下话柄。 潋就要走了,去往南疆那块边远动荡的土地,一别五年,在这漫长的年月当中,我将很难再见他一面,不是不牵挂的。 而我此刻,不管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都并不想继续留在三王府内,虽然我并没有完全相信南承曜是真的对杜如吟动了心,可是心底仍是不可避免的不舒服,我觉得累,想要抛开一切,什么都不想,哪怕只是暂时的,可让我能够舒一口气,也是好的。 回到相府,门口侯着的下人见到我,先是一愣,随即高高兴兴的进门通报去了:“夫人,夫人,清小姐回来了!” 母亲急急的迎了出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语带惊喜的开口道:“清儿,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我心底一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女儿想父母亲了,早些过来不好吗?” 母亲一面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一面笑道:“瞧瞧这孩子,都这么大的人了,又做了别人的妻子一国的王妃,还来跟家里撒娇。” 我的笑容一淡,随即又强自转换心 情开口道:“潋呢,怎么不见他出来?” 母亲略带感伤与不舍的勉强笑了笑:“他出去你们从前常去的山涧骑马去了,说是这一走不知道要隔多长时间才能再去,他不知道你会那么早来,不然哪会出去——王总管,你即刻派人去请少爷回来,就说小姐来了。” 我忙拦住母亲:“不用了,让他顺着自己的心意再多玩会,不用急着赶回来。” 母亲拍了拍我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那么多的兄弟姐妹,他和你是最投缘的,感情也最好,如今他要走了,若是知道你回来了我们不去叫他,准又要发一顿脾气……” 一面说着,一面微微点头示意王总管下去办了。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随母亲进了暖阁,才坐定,碧芷已经张罗好了一案几的瓜果茶点,母亲亲自拣了几样放到我面前:“清儿,来,莲心花盏,奶白杏仁酥,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一早就吩咐厨房准备着了。” 我不愿意拂了母亲的意,微微笑着,拿起一块杏仁酥在手里,却并没有吃,这些都是素来我中意的小点心,只是此刻却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自己这个样子自然是没能逃过一直注意着我的疏影的眼睛,她看了一眼案几上的点心,向母亲开口道:“夫人,不知道府上有没有青梅?” “疏影。”我出声唤她。 母亲有些讶异的开口道:“有是有,不过清儿不是不爱吃酸的吗?还是……” 她一面说着,一面不动声色的看向我的小腹,我有些窘,疏影却没有注意到,自顾自的开口道:“小姐胃口不好,今天中午都没用午膳的,所以我想着吃点酸的东西或许能开开胃。” “这样啊。”母亲的眼中现出微微的失望神色,随即吩咐下人去取青梅。 我连忙道:“不用麻烦的,都一桌子点心了,况且现在我也不想吃什么。” 母亲转眸看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清儿,听何全从三王府回来说,你今天早上进宫去了,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恰好知道一个偏方,所以进宫去看看对皇上的头疾有没有用。” “一切都还好吧?” 她问的有些小心翼翼,我虽然暗自奇怪,但并没有深想,点头道:“我走的时候皇上已经安睡了,持续用下去应该会有用。” 母亲面是现出些许欲言又止的神色,停了一会,越发小心的开口问 道:“你进宫,有没有顺道去看看三殿下?” 我看着她眼中掩藏得很好的担忧和紧张,慢慢垂下眼睫,唇边不受控制的泛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原来,我竟然是最后一个才知道。” 我想起了秦安、寻云、逐雨对我异样的回避,想起了紫荆宫中李康安和毓顺殿掌事姑姑看我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直到现在,我才知道,那抹异常,名为怜悯。 母亲神色一急,心疼的握着我的手道:“清儿,你也不要太着急,一切都还没成什么定数,那杜如吟要得意,就让她先风光上几天,那杜奉安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内阁侍读,他的女儿,即便长得再怎么像前朝玉钩公主,也终究只是麻雀,成不了凤凰的!” 我的心不受控制的一颤,略微缓了缓,才静静开口问道:“母亲方才说,那杜如吟长得像前朝公主?” 母亲眼中的悯柔心疼更甚,她迟疑了片刻,终究闭了闭眼,开口道:“清儿,我并不想瞒你,那杜如吟若论五官样貌,的确是有几分肖似前朝玉钩公主,但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她只是麻雀,无论如何也是成不了凤凰的。” 母亲站起身来,面上显出些许沉思回顾的神色:“你不知道玉钩公主有多美,那是真正的风华绝代一顾倾城,只需看上一眼,就足以让人记上一辈子。而那杜如吟虽在样貌上有六、七分像玉钩公主,风神气度却是云泥之别,这两个人,是根本就不能够相提并论的。” “我并不是为了要安慰你才刻意这么说的,事实就是如此。”母亲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就像那夜她在清和殿跳的照影舞一样,技巧纯熟,翻袖折腰,每一个动作都精妙无双,可是,你应该在有这样的感觉,美则美矣,却并不能震撼人心。而你知道真正的照影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吗?杜如吟提到的那本画册家里也有誊本,你看了便知道。” 碧芷得了母亲授意,不一会便从书房取了绘有照影舞姿的誊本过来,我翻开来看,且不论绘本上每一个动作姿态的优美精妙,单这扉页上,便题着这样一段话—— “一舞照影,燿如羿射九日,矫如骖龙翔舞,来如雷霆收怒,罢如江海凝光,飘然转旋如轻雪漫步,嫣然纵送如游龙惊鸿。斜曳裾时如朝云欲生,风袖垂时如低莲温柔,观者无不痴迷忘醒,天地为之久低昂。满堂开照曜,莫不愿年年,得陪此宴。” 见我看完,母亲轻道:“这是当年有名的舞乐大家公孙赞,在观前朝太后生辰宴上,玉钩公主的一段照影舞后所 第三十回 (9) 我看着她梨花带雨,蝉露秋枝的楚楚容顔,或许是没有办法不心生怜意的。 可是如今,我只觉得倦,于是淡淡开口道:“杜小姐多心了,圣上的婚旨既已颁示天下,你是三殿下尚未过门的侧王妃,实在是不需要特意过来同我说这些的,因为我怎么看你,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三殿下怎么看。” 她含泪看我,似是还欲再说什么,可我实在是不愿意再勉强自己陪她虚应下去,只道是想要休息,便让画意送她出了归墨阁。 这一次,她倒是并没有再痴缠,端端正正的对着我行了个大礼,然后静静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疏影想了半晌,还是忿忿道:“即便她说的都是真的,可我还是讨厌她!”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疏影你记着,若是真的为了我好,那么即便你再讨厌她,也要忍着。” 杜如吟方才说的,其实并不全是假的,我相信她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因为天姿貌美,自小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让我确信,她并不是世人眼中那个单纯无害的女子,她的绵密心计,或许更超出我的想象。 “小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委屈自己,咱们根本用不着给她好脸色看的!”疏影愤然不平的开口道。 我极淡的笑,摇了摇头:“我并不委屈,只是不想遂了旁人的心意。” 那天之后,杜如吟依旧每日晨昏必来我归墨阁请安,即便我真正肯见她的次数不过十之一二,即便南承曜曾出言,让她不用拘这些虚礼。 我从未费心留意过关于她的一切,但人言总是无处不在,韶仪馆的种种,仍然断断续续延绵不断的传入我的耳中。 他们说,他对她极尽宠爱,不惜重金封赏,寻遍天下奇花异草,只为搏红顔一笑。 他们说,他为她摒弃了弱水三千,就连南朝第一舞姬桑慕卿,也只不过成了旧时顔色。 他带她赏花游湖,带她踏春赴宴,席间极尽温存体贴,情难自禁,并不避讳人前。 虽尚无侧王妃之名,但上京城内,已无人不知“杜如吟”三个字。 而在三王府中,她的身影亦是无处不在,只除了“玉露殿”和“枫林晚”。 我笑了一笑,再怎么的像,却终究不是,她到底是抵不过他心中缠绵不去的那一缕芳魂。 我不知道杜如吟是不是知道前朝公主的旧事,可 我相信,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会装作不知。 我曾听她在王府花园练过一曲《浣溪沙》,清喉娇啭,柔婉缠绵,一字一句,尽是道不完的相思意—— “叹只叹,满目山河空念远——愁只愁,落花风雨更伤春——愁只愁,一向年光有限身——知不知,不如怜取眼前人——” 我并不知道她是不是练了去唱给南承曜听的,她也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只是一遍一遍的唱着,曲意缠绵,却又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那一刻我知道,她所说的,对南承曜的情意并非是假。 “王妃,杜小姐还是不肯走,说是有东西要呈给王妃,我说要替她转交她也不肯,非得要亲自交给王妃不可。”画意进来,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固执的人。” “她这哪是固执,分明是不要脸,小姐都已经摆明态度不想跟她搅和不清了,她还非要天天过来戳我们的眼,也不知道是存了什么样的心!”疏影忿忿说完,又转向画意:“她要给小姐什么东西?她有的那些东西我家小姐哪样没有,又哪样不比她好,谁稀罕她乱献殷勤!” “好了疏影,跟你说过多少次,以后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开口打断她,虽然知道她是为了我在抱不平,但她是那样单纯又与人为善的孩子,我并不愿意让她的纯善心性因为我而有任何改变。 疏影撇撇嘴,不说话了,而画意开口道:“我也不知道杜小姐要给王妃送什么,她说是要亲自呈上呢,那王妃现在怎么办,要不要见她?” 我开了一眼窗外飘飞的细雨,淡淡道:“如若不见,她只怕又要一直等下去,请她到前厅去吧。” 画意应着出去了,而疏影陪我来到前厅坐下,杜如吟尚未进来,我便先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袭来,并不浓烈,却绵延悠长,久久不断。 她一身粉衣,裙裾鬓发因着细雨微微的湿润,而她身后的红衣婢女手中捧着一个红木匣子。 “民女杜如吟见过王妃。”她依旧是端端正正的先对着我行了个大礼。 我已经倦于再去说阻止的话,只是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杜小姐今天来归墨阁有什么事吗?” 她唤了一声“红茵”,她身后的那个红衣婢女便将那红木匣子交到她手上,而杜如吟恭恭敬敬的捧着匣子,上前一步轻声开口道:“民女的姑姑在恒山专营香料生意,恒山虽地远,但香料却极为出众,这是她自家秘制的‘舒和安 息香’,是用甘松、郁金、葶本、冰片、川芎、伽南沉等等十几种香料调配所得。本来这么一点微末的东西吟吟是不敢呈给王妃的,但这香吟吟已经用了十多年了,对舒神安眠,温行定血最有奇效。姑姑新近才从恒山托人又捎了几盒到上京家中,吟吟想着王妃闻惯了宫里的天木、旃檀这些名贵的香,或许愿意换了一试,这才拿过来的,还请王妃笑纳。” 我微微笑道:“杜小姐冒雨在归墨阁外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要送这‘舒和安息香’给我,我若是不收,岂不是太不识好歹了吗?” 她连忙跪地应道:“吟吟不敢,若是王妃真的不喜欢,吟吟再拿回去也就是了,绝不敢有多余想法的!” 我不欲再纠缠下去,唤了疏影接过她手中的红木匣子,淡淡的道谢过后,便让画意送了她出去。 那香倒是好香,即便没有点上,又隔了厚厚的木匣,仍是沁人心脾。 疏影恨恨的盯着自己手中的匣子:“小姐,你收下这香做什么,咱们什么好的没有,何必用她这些害人的东西!” “即便是收下了,也没人逼你去用,何苦落得个目中无人的坏名声。”我自她手中接过匣子放到桌上,敛了笑正色道:“但是疏影,即便是在归墨阁内,你方才那话也不能再胡说。” 疏影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时没忍住嚷了起来:“我可没胡说,她就是到处用这香害人的!那天我去找寻云拿东西,恰好就在韶仪馆附近撞见里面的小丫鬟拿着一盒东西神神秘秘的,寻云觉得奇怪就跟过去看,一看才知道那是燃尽的香料,审了半天她才哭哭啼啼的说,是红茵要她埋了的,说是,说是,催情媚香……”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也涨得通红。 我断然开口打断了她:“你不要听人瞎说,除了红茵以外,韶仪馆侍奉的人可都是三王府的人,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小姐,那是我亲眼见到的,哪会有假呀!”疏影急道:“寻云当时就气得脸色发白,那个小丫鬟像是新入府的,经不住韶仪馆那位的几句好话才干下的糊涂事——小姐,我可没胡说,你不信就去问寻云!”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手指也无意识的把玩着桌上的红木匣子,虽然我对香料并不在行,但也知道催情媚香用了是会对身体有损伤的。 疏影还在自顾自说着:“最可气的是后来有一次我路过韶仪馆的时候,又见那红茵捧着个盒子,我倒是不知道盒子里面装着什么,但那盒子 却是跟先前那个小丫头拿的是一样的,我猜,她还在用那害人的东西!”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我沉声问她。 她有些支支吾吾的开口道:“都过了好长时间了,小姐最近本来胃口就不好,我害怕小姐听了以后更生气伤心,所以才没说的……” “你后来撞见红茵捧着盒子的时候有没有跟谁提过?” 她点点头:“我当时就去找寻云了,可是她的态度变得好奇怪,说是之前弄错了什么的,我一直很纳闷,怎么会弄错呢?那时她明明很生气的,怎么后来就像默许了一样,难不成她也被那杜如吟收买了?我们要不要去告诉三殿下呀……” 她说话的时候,我心底的凉意,一直不受控制的丝丝散开。 疏影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寻云清楚,南承曜如何会不晓。 默许的不是寻云,而是南承曜。 既然明了,却刻意压下,无非是想要包庇保护杜如吟不受人非议,亦或是,这原本就是他们的,闺房之乐。 疏影犹在自言自语的猜测着,我打断她,静静开口问道:“疏影,你会不会背弃我?” “小姐怎么问这样的话?疏影就算死了也是不会背弃小姐一分一毫的!”她吓了一跳,急道。 我安抚性的握了握她的手,轻轻一叹:“你别急,我这样问只是想要告诉你,寻云对南承曜就像你对我一样,她和逐雨自小跟在他身边,在他最艰难的时候都依旧忠心不离分毫,现在就更加不会背弃他。” “那为什么寻云会这样?”疏影迷惑的问道:“难道之前真的弄错了,那并不是什么媚香……” 我闭了闭眼,唇边带着一个微凉的弧度:“有没有弄错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即便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是,三殿下自己愿意。” 第84章 即便疏影没有提起“催情媚香”的事情,我也并没有打算真正去用杜小姐送来的这“舒和安息香”。 纵然这香是上好的香,而我也相信以杜如吟的心计,她必不至于笨到亲自将下过毒的香拿来送我,甚至于,她所说的,她沿用这“舒和安息香”直到如今的话我也相信,只是,我心底却一直没有办法抹去,对她的介意与戒备。 所以,这香我虽然是收下了,也阻止了疏影想要扔出去的冲动,却也一直压在香料奁的最底层,从未动过。 一面想 着,一面心不在焉地随手拨筝,却见疏影端着一个紫砂杯小心翼翼地往我的方向走来。 “小姐,你这段时间胃口不好,身体也越发拖得虚了,疏影记得你的月事又有好长时间没来了,这是我刚煮好的人参养荣茶,你快趁热喝了吧,小厨房那边我已经吩咐他们熬着淮山药薏米粥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紫砂杯,笑了一笑。 当年坠崖后,我的身子大受损伤,虽是侥幸拣回了一条命,然而却也落下了气血亏虚的病根,虽经苏修缅多方调理,却到底积弱过深,没有办法彻底根除。 后来回到家中,母亲亦是想方设法打点我的饮食,除了按着苏修缅给的方子每日备好人参养荣茶之外,像是参归鲳鱼汤、淮山药薏米粥、芪枣羊肉羹这一类的补品,也一直是变着法子地端到我面前。 日子久了,就连疏影似乎都成了半个大夫,不需人提点,便将我的饮食打理得面面周全。 慢慢将手中的参茶喝完,恰好弹得也有些乏了,便起身带着疏影往寝殿走去,想要小睡一会。 一路上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不一会便到了。 疏影推开门,一阵绵延幽馥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香,我怎么从来没闻过?”疏影一面往香炉那走,一面问收拾房间的小丫头。 “这是放在香料奁最下面那个红木匣子里的……” 她的话没说完,疏影已经脸色一沉,劈手就将案上的香炉掀到了地上:“我早就交代过你们的,谁让你们用这匣子里的香了?” 那小丫头才入府没多久,吓得簌簌发抖,颤声哭道:“是,是往日用的旃檀香恰好完了,我,我闻着这匣子里的香很好闻,所以才……” “好了,没事了,你先下去吧。”我目前用绢子替她擦了擦泪,又转向疏影微微一笑:“不就是点了点香吗,至于气成这样?” 疏影原本也不是对着那小丫头生气,见她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慌忙又是道歉又是安抚的,直到那小丫头抹着眼泪下去了,她转身看向地上的残香,面上又现出一些忿恨的神情,也不说话,一个人闷头收拾起来。 我知道她对杜如吟的成见已经根深蒂固,其实就连我亦如此,又如何能强求她太多。 轻轻一叹,当下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转入屏风的塌间躺下。 我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香的缘故 。 “舒和安息香”的确是上好的香,即使灭了,疏影又通了好半天的风,却仍能闻得到幽幽香气,延绵不绝,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在作祟。 其实那香本是安神稳眠的,却因为送香的人,让我的心理终究还是不舒服,不由得苦笑,再怎样看得开,至少如今,到底还是没有办法完全释然。 直到晚膳时分,疏影唤我起来的时候,我其实都并没怎么睡着。明明已经是重新燃上了旃檀,可我总觉得“舒和安息香”的香气仍是若有若无。 没来由的感觉有些厌,头脑也有些昏沉,身子更是有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起身才走了几步,便觉得下腹隐隐作痛,足下一时无力,几乎瘫坐在地上,幸亏疏影眼明手快地扶住了我。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她急急地问。 我本欲摇头安抚她,却突然感觉身下涌出一阵热流,而小腹间的酸坠疼痛似乎也越来越甚。 “扶我到床上。”我勉强开口。 她自是不敢耽搁,小心翼翼地扶我半倚在塌间,满脸焦急地问着:“小姐,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不要吓我啊!” 我根本无力去理会她,心里因着某种猜想惊疑不定,也越来越害怕。 这并不是月事来时的疼痛,我知道。 缓缓地将手探入裙下,触到温热的湿意,再慢慢的,慢慢的伸出,指尖一片淋漓暗黑的红。 并不多,然而却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有沉锐的痛狠狠袭来,那一刻,我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小姐!”耳边传来疏影惊痛的声音。 我迟缓地抬眸,却发现看不清她的脸,只是觉得冷,那样冷,似乎连心也跟着麻木。 我勉强地开口,却控制不住地打着颤,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费力开口道:“疏影,快去请大夫,一定要快……” 她怔了怔,随即猛然起身,跌跌撞撞地朝房门外冲了出去。 我慢慢地闭上眼,伸出双手,一点一点覆上自己的小腹,就像是护着我毕生最珍贵的宝贝一样。 可是,可是我却不知道我能不能护得住他。 我忽然间想起了那一日在毓顺殿内,孟太医的欲言又止。 泪水缓缓地沿着面颊流了下来,记忆中,我甚少哭泣,父母亲总是赞我心性洒脱坚韧,可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那只是因为,从未有一种痛,可以像如今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母亲不知道你的到来,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是我太自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以为那些的反常,不过是因为旅途劳累和最近的心绪郁结所致,从未深想,那样的不小心,所以如今,犯下了这样不可饶恕的大错。 可是,可是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的孩子,不要离开我。 你会是母亲最心爱的宝贝,我会用我全部的心力来爱你,我再不会放任旁人伤害你一丝一毫,再也不会。 所以,我的孩子,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恍惚中,我听到门外有急急的脚步声大步而来,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双手也更加紧密地护住小腹。 疏影出去请大夫没多久,绝不可能那么快回来的。 屏风外有隐绰的人影越来越近,疾步而来,绕过屏风,来到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眉眼间的焦灼紧张,方才紧绷的身体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软软地向后倒去。 他慌忙上前扶住我,将我小心地抱入怀中,声音里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和一丝我无力去分辨的暗沉情绪响在我的耳际:“淳逾意很快就到,我不会让你有事。” 第85章 我靠在南承曜温热坚毅的怀里,心绪复杂难言。 真的,不是一点也不怨的。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小臆间忽然又是一阵疼痛袭来,我的身体下意识的紧绷了下,手指也紧紧绞住了衣裙。 他的声音里同样带着紧绷与焦灼,双臂紧紧的拥着我:“清儿,你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的心里突然就有尖锐的疼痛不受拉制的蔓延,费力的转头,我看着他的眼,唇边勾起一个凄伤而冰凉的弧度:“殿下,你能不能保证,臣妾肚子里的孩子,也一样不会有事?” 他的眼中骤见惊痛,手上也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紧紧钳住我的肩,问:“你说什么?” 我深深的吸气,一下,两下,可是还是没有用,用力的闭上眼,却关不住泪水悄然滑落:“臣妾大概是有了孩子,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留住他!” 再也无力多说什么,也强撑不住,我闭上眼,任由他沉默的一点一点拥紧我,谁都没有 再说话,可是我能感觉到,他拥抱中所传递的那些压抑得太深的情绪,那些和我一样,还来不及喜悦便骤降的疼痛,肆意蔓延。 我想我真的是累了,昏昏沉沉的闭着眼,周围似是有脚步声渐渐近了,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理会,只是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护住自己的小腹,然后便放任柔软的黑暗,一点一点,将我温存环抱。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有断断续续的声响传入耳中------ “……体内也有‘千日醉兰’……内贼……那么久……还没查出……” “……泰安无能……恕罪……” 微微动了动身子,掀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是靠在南承曜怀中,他见我醒来,眉眼一柔,开口让屏风外的秦安退下,然后带着隐约的怜惜与喜悦,握着我的手,一同覆上我依旧平坦的小腹:“我们的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大了。” 我心中一直沉甸甸压着千钧巨石,在那一刻,终于放下。 “殿下,我……” 我的话没有说完,就像是心底的那丝温宁喜悦尚末扩散开来便已噶然而止一样。 门外,是红茵声嘶力竭的声音----- “让我进去……我要见殿下……殿下……殿下……我家小姐突然晕过去了……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殿下……你快去看看呀……呜……呜呜……” 他搂着我的手,微微一顿。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有晦暗光影一闪而逝,然而待我细看,却只见他极缓的闭上眼,俊美无铸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可以解读的情绪,那样平静。 我几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松开拥着我的手,再抱我平躺到塌间,俯身拉过被子。 他暗遂幽深的眼在我面上定定停了几秒,似是含了一丝悯柔之意,却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毅然决然的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声音里含着鲜有而外现的冷恕:“还不快放开她……吟吟身子不好,我不是吩咐过你一定要好好照料她,怎么会晕过去的,宣了太医没有……” 我听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双手慢慢的抚上自己的小腹。 垂眸,极淡极淡的微笑轻言:“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还有我,母亲会保护你,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一分一毫,决不!” 第86章 南承曜离开没多久,疏影便端着药汁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小姐,这是照着淳 先生开的方子熬的安胎药,你快赶热喝了吧。” 她扶我坐起来,我接过她手里的药汁,慢慢喝完,将碗递还给她的时候,一抬眼,却发现她站在一旁看着我怔怔落泪。 “小姐,都是疏影不好,你月事没来,胃口又不好,我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又因为三殿下伤了心,所以就只顿着拼命熬补血养气的汤药,压根没往这方面去想,这才会让你受那么大的罪,差一点,差一点就…” 我摇了摇头,一手伸过去握她的手,另一手轻轻的覆上自己的小腹,垂然而笑:“怎么能怨你,是我自己疏忽了,可是今后,我们都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是不是?” 她猛然点头,我安抚性的紧了紧她的手,然后放开:“淳先生现在还在府中吗?” “他帮小姐诊脉施针稳住孩子以后,三殿下就让他一直在前厅候着,怕有万一,有位桑姑娘也一直陪着呢,疏影这就去请他过来再帮小姐看看。” 她一面说着,一面退了出去,我的双手,轻轻扶着自己仍然平担的小腹,闭上了眼。 我的孩子,已经有一个多月大了。 默默推算了一下时间,应该是在从漠北归返上京的途中,他来到我身边。 当日意中眼中,情渐笃。 谁曾想不过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竟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 认定的,一点一点幻灭。 坚持的,逐渐变得可笑. 我已经不想再去追究是非对错,也无力再去探询其中的曲折隐情,这些于我,已经不再重要。 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了那一日在紫荆宫时,滟儿淡笑的话语。 她说,二姐,尽快要一个孩子吧,当你觉得什么都没意思的时候,至少还有他,是完全属于你的。 轻轻的抚摸着小腹,其实什么也感觉不到,可是心底却无端的宁和了下来,那样柔软。 我的孩子,那样的乖,他肯原谅我的疏忽,他愿意继接留在我身边。 那么,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伤害他一丝一毫,绝不! 疏影不一会便带着淳逾意进了房间,她先绕过屏风拿起床头的面纱替我戴上,又替我整了整衣裳,方请屏风后的淳逾意进来。 淳逾意伸手搭上我的脉,片刻之后开口道:“这一次算是侥幸保住了,不过你的脉象跳浮,胎位不稳,再加上本身身子就弱,如若 第三十回 (10) 什么,我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秦安于是垂眸恭敬而平稳的应道:“老奴就守在门外,王妃和淳先生有什么吩咐出个声就是了。” 我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隔着面纱对他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待到房门关上,淳逾意慢慢回过头来,看着我冷笑道:“王妃何不站近一点,你只要尖叫一声,门外自有一群终是的狗奴才会冲进来救你,但是淳某要说的话,还不想扯着嗓子喊了让人听去!” 他眼底掩藏不住的哀痛欲狂和话语中的恨意让我不由得一怔,没有上前,虽然克制着自己没有后退一步,但是心底的疑惑扣警惕已经越来越甚。 他冷冷讪笑:“你怕什么,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她,就不会动你,相反,我还得保得你们这一群人面兽心的败类要好好活着,千秋万代!” “淳先生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看着他静静开口。 他看着我面纱下的容颜,忽然就有片刻的失神,随即是更深更沉的伤痛,忽而就落下泪来,直直看着我喃喃开了口,像一个迷了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一般,只有四个字,无限的悲凉绝望与落寞…… “卿儿死了……” 第91章 “……她跟我以往交往的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她是那么的美,一举手一抬足都充满着诱惑,却偏偏又有着难以言语的高贵,我知道她是为了南朝三皇子才陪在我身边的,我嫉妒得发狂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就那么彻彻底底的栽在她身上……” 淳逾意看着我苦涩又荒芜的笑了笑,声音里带着遥远的追思和空洞,喃喃响起-- “我不是什么纯情公子,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嫉妒得失去理智的时候,我甚至用过强,她不抗拒,只是僵着身子无声哭泣,那些眼泪全都砸在我的心里,我根本就什么法子都没有……所以,昨天晚上她一开口留我的时候,我根本就不敢相信,就算是真真正正得到了她,我还是不敢相信,就像是做梦一样,只可惜,她却并没有让这个美梦持续太久。” “她逼我发誓,这辈子都忠于她的三殿下,她那样逼我!”淳逾意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唇边带着荒凉笑影,声音却惨痛无比:“若非如此,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扔下她一个人摔门而去,铸下这辈子都无法挽回的大错!” 我深深吸了口气,可是依旧没有办法从他方才所说的话和桑慕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的消息中会过 神来,那或许,或许才是真正的慕容清。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淳先生,桑姑娘是怎么死的?” 淳逾意的眼中骤现暴虐与深恨:“怎么死的?这就要问问王妃和三殿下了,昨天你到底和卿儿说了些什么?三殿下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一步一步的逼近,我尽量克制住自己不显露出任何害怕和异常的情绪,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身体却暗自紧绷而戒备。 我站的位置距离门并不远,只要他再上前几步,我便不会再放任自己留在这里,即便没有问出我想要的答案. 而我相信,秦安一定是带着一众手下候在门外的。 他隐隐狂乱的视线,在对上我沉静的眼眸时忽然怔住,脚步也不由自主的顿了下来。 我暗暗松了口气,他却看着我面纱下的容颜恍惚出神,却终究只是别开眼,惨然开口道:“他们说她悬梁自尽,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的话,真正要了她性命的,是鸡酒,可是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的话,就这样萆草结案,就这样让她凄惨枉死……” 他转眼看我,一个字一个字惨痛问来:“三王妃,卿儿究竟找你说了什么得罪了你,你又对她说了什么?还有南承曜,她那样为他,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我震动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勉力开口问道:“淳先生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三殿下?”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唇边冷冷笑起:“王妃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玉杯夺魄不正是宫廷之中最常用的手法吗?寻常人上哪里去找鸩酒,又怎么可能让那些官差俯首听命?或许我 还该谢谢他到底顾念旧情,让她就这样无痛而亡……” 他后面说的话我渐渐听不到了,只是莫名的觉得冷,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和秦安的声音:“王妃,淳先生,疏彰姑娘想要进来。” 淳逾意的面色渐渐转为冷漠,倒是并没有出言阻止。 我轻轻应了一声,疏影便独自一人推门进来,带了点惊慌而又茫然的看着我怔怔道:“小姐,桑姑娘自尽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抱了抱她,是安抚,也是汲取让我能够镇定下来的温暖。 “伸手。”淳逾意突然出言冷冷道。 我不明所以的转身看他。 他的眼底唇边俱是冷漠,一面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 药箱一面漠然道:“我答应过卿儿,我会看着你们怎么样个千秋万代的繁衍下去,我会看着你们都有什么样的报应----所以现在,请王妃伸手,淳某替你请脉安胎!” 我有些恍惚的伸出手,他一言不发的搭上我的脉,片刻之后松开手,然后又是一言不发的开好药方递到我手上。并不正眼看我,只是硬声道:“王妃想要抱住你腹中的胎儿,就每日照着淳某的方子服药。” 我不甚在意的将手中的方子递给了身后的疏影,依旧沉浸茌自己的思绪当中。 淳逾意看了我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整理完药箱,起事便走。 “淳先生,”我深吸了一口气出言唤住他:“可否请淳先生帮我一个忙?” 他回身讥讽的看我,并不说话。 我静静看他:“我知道如今我说这样的话很唐突,但不管淳先生相不相信,我要请淳先生帮忙的事,我想,也是桑姑娘会希望的。” 他的眼神,在听我提到桑慕卿的时候仍是不受控制的柔软恍惚了一下,看着我面纱下的容颜,虽然仍是沉默,身上讥笑冷嘲的气息却已经慢慢散去。 而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一字一句的开口:“我希望淳先生替我告诉三殿下,我腹中的胎儿,现如今一切良好,可是由于我体质太弱,气血亏虚,生产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有危险,就连淳先生亦是没有把握能保孩子万全,而这世间唯一能做到的人,或许只有苏先生.” 第92章 我走进倾天居寝殿的时候,并没有让人通报。 或许是因为刚从宫中下朝回来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伊人永逝不可再得,他的眉峰微聚,栖着一抹淡淡的疲惫,温煦的阳光从窗外斜斜射来,他的面容一半沐浴微亮一半仍留在浅暗的阴影里,侧脸的弧度英俊异常,那是只需一眼,便足以诱人深陷的心折沉沦。 听见脚步声,他懒懒的睁开眼睛,眼眸深处的漫不经心,在对上我的那一瞬间骤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逝的亮光,他定定看着我,没有说话,就连空气中,仿佛都带了一丝紧绷。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垂下羽睫,对着他温静福下身去:“臣妾见过殿下。” 再抬眼,他眼中的亮光已经寻不到了,眸中重又只余一片深静幽邃的暗黑,似是自嘲的勾了勾唇角:“你有身孕,不必拘这些虚礼。” 很快便有丫鬟进来端上茶水点心,而我看着他静静 开口:“臣妾有事想要求殿下应允。” 他淡淡点了下头,寻云便带着一众小丫鬟退了下去,轻轻带上了门,诺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我与他。 我暗暗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平静看他,轻而坚持的开口:“臣妾想要去一趟邪医谷,请殿下恩准。” 我告诉他,淳逾意已经对人说过一遍的话。 我告诉他,我想要留住这个孩子。 我告诉他,邪医谷地处奇险又遍布奇门遁甲之阵,寻常人根本无法进到其中,更遑论得见苏修缅。 而即便是见到了,也断无可能将他请出谷,拉入这俗世红尘之中。 这些,是我说给他听的理由,也是我心中所想。 当日,我让淳逾意替我撒下这个谎,我还记得他眼中反复挣扎的矛盾神情,激烈到,就连我也微微错愕。 当他终于点头应承的时候,目中似有释然又似有伤痛愧疚的神色,复杂而又古怪,却并没有等我多问,提起药箱扬长而去。 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去和南承曜说的,但我知道,从他点头的那一刻起,他会做到。 而我,也并没有骗他,若是桑慕卿还在这个世间的话,我想,她也会希望这一切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修缅,或许并不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可以保护我腹中孩子平安出世的人,却无疑是,最有可能知道这所有真相的人。 南承曜的点头,其实是在我的预想当中的。 我准备好了太多的说辞,预演过一遍又一遍,为的,就是他能同意。 甚至于,我还想过,即便他不同意,另辟途径我也是要去的。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同意得那样轻易,我还有太多的说辞没来得及说出口,而他只是极淡的点了下头,说,既然这样,我安排人护送你去邪医谷。 我有些怔然的看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很重要,可是一时之间,我并没有办法猜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我并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我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案,并不会耽误太久的。 而他深深看着我,眸底有藏得太深太沉的晦暗光影,唇边却渐渐勾出轻松微笑。 忽而就上前,不顾我的抗拒将我拥入怀中,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他的声音,明明笑着,每一个字却都沉得嵌入我心底,直到如今,还一直在我耳边回响,久久不绝,就 如同,他最后的那个拥抱一样,紧到微微颤抖,却终于,一点一点,慢慢松开。 他说:清儿,你等我,等我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好了,便到邪医谷陪你,等我们的孩子出世。 我只记得自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夫人,前方应该就是邪医谷了,只是马车无法通行,还请夫人下车一看。” 车帘外,冷肃寒洌的声音响起,是月毁。 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那一晚,枫林晚中我初遇南承曜与庆贵妃,南承曜一曲笛音唤来了他,便是他,带着庆妃娘娘离开。 他的身上总是有着浓得化不开的冷酷肃杀之气,虽对我们一直恭敬有礼,疏影却总是一见他就控制不住的瑟缩,还曾暗地里对我小声嘟囔,也不知道三殿下怎么就选了这么个可怕的人护送我们,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现在又成天跟着,也不怕吓着小姐肚子里的孩子。 然而我却知道,最得力的剑,往往也藏得最深,依南承曜的性子,对他却连庆妃娘娘的事情都尚不避讳,可见信任之深。 现如今,他又让他一路护送我前往邪医谷,其实我是并不担心的。 除了月毁,还有几个我从未见过的男子与我们一路同行,皆是恭敬而规矩的跟在马车外面,礼数周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而这一路上,我认识的人,便只有马车内的疏影和寻云。 我此次出行并没有让外人知道,就连父母亲,或许也只是以为我如他所说的一样,因为体弱,正在三王府内,静养安胎,不让任何人打搅。 所以此行的随从装备,就外表看来,全都极为简单,他或许是担心疏影的性子太经不得事,于是便将寻云安排在我身边,寻云做事历来清持稳重,这一路走来,很多事情,也的确是多亏了她一一费心打点照料。 此刻,她将面纱取出替我戴上,方轻轻拉开了马车车帘。 疏影先跳下马车,然后小心的伸手扶我下车,我举目望去,不由得一怔。 是按着我记忆中的方位一路走来的,眼前,也的的确确是邪医谷的入口。 只是,记忆中苏修缅亲手布置,用来阻隔漠漠红尘的那些精深阵法,却再寻不到了。 依然是有奇门遁甲之阵封住入口,只是那却是最简单的,只要略懂一二的人,都不会被困住,而若非亲眼所见,我绝不相信这会是他所安排的。 按捺 住心中的疑惑,我念着口诀带众人一同入阵,一开始还步步谨慎,担心着这阵中是不是会暗藏玄机,可是没有,我们并没有费太大的劲,便轻轻松松的闯了过去,站到了邪医谷的境地。 当那片郁密的海棠花林重新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心中的担忧和疑惑,才稍稍得到缓和。 四顾看去,亭阁依旧,只是多了精妙阵法环绕其中,他竟是将原本置于谷外的玄机放入了谷中。 短暂的释然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疑惑,既然他依旧不打算让人随意进入,那何不把所有喧嚣隔于谷外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既容外人入谷,却又不肯让其深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正暗自思量,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冰冷嘲讽的话语:“我还当是谁呢,原来竟是当朝三王妃,可真是稀客啊!” 第93章 我又一次来到了若耶溪畔,那一片茂密的海棠花林。 未能赶上花期,满目惟有深静的绿意。 我透过漓陌欺霜赛雪的美丽容颜,下意识的四下寻去,却并没有见到苏修缅的身影。 漓陌冷笑着看向护在我四周的月毁等人,再看向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中尽是憎恶,却并没有惊讶。 我明白她一直以来都并不喜欢我,也不想与她虚情假意的客套,只是轻而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漓陌姑娘,苏先生现在在哪里,我有事想要找他。” 漓陌唇角一弯,不掩厌恶与嘲讽的笑了起来:“那王妃来得可真是巧,公子今日一早刚入藏风楼,王妃自个儿进去找他吧。” 我心底微微一沉,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轻轻叹道:“既然这样,我便在这里等他出来。” 漓陌还是笑:“王妃可真是会说笑,邪医谷又不是济难所,几时收留过不相干的人?” “漓陌姐姐,小姐并不是不相干的人,苏先生知道了一定不会不见小姐的,你就让我们在从前的轻漪园先住下等苏先生出来好不好?”疏影忍不住小声的央求着。 漓陌却忽然面色一冷:“你以为轻漪园是一直留着等你们的是不是,当邪医谷没人么?” 我不欲再与她牵扯下去,于是止住了还欲再开口说话的疏影,对着漓陌淡淡道:“若是苏先生从藏风楼出来,劳烦姑娘转告他,我就在谷外马车上等他,不见到他,我是不会走的。” 说完,也不再过多纠缠,藏风 楼一直是邪医谷的一处禁地,那里,供奉着邪医谷历代谷主的灵位,除了谷主,没有人能够进去。 苏修缅几乎每月都会到其中闭楼修炼,从不允人靠近,即便是当年的我,也从来都没有例外过。 我不知道这一次自己会等多久,他闭楼修炼的时间从来不定,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都是有过的,然而不论要等多久,既然来了,那么我便一定要见到他,将所有压藏在心底的疑团问个清楚。 我所乘坐的马车,外表看来毫不起眼,然而其中布置却是极为柔软舒适的,寻云办事又向来妥帖,马车内存了足够的口粮和御寒的衣物。 我也并不担心漓陌会骗我,亦或是瞒着苏修缅,她虽厌恶我,但对苏修缅却是奉若神明,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不惜倾尽性命来完成,所有事情,亦从不欺瞒。 可是,即便如此,等待的日子还是让人心焦。 所以,当邪医谷中的青衣侍婢款步而来,告诉我他在等我的时候,我的心中,竟然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一步一步,穿过那片郁密的海棠花林,直到那个淡墨青衫的背影静静映入眼帘,我都没能平缓下自己的心绪。 这一切,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太多次,多到让如今的我,感觉不到丝毫真实。 “从我知道桑慕卿死了的那一天起,我就猜到你会来,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 他的声音静静响起,而我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有些怔然的看着他慢慢转身,柔软的光线穿过层层摇曳的海棠花树,温存的抚上他的眉眼,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声音似是叹息—— “清儿,如果你问,我不会瞒你,只是,你确定你想要知道?” 我记得自己轻而坚持的点头,记得他清冷的眼眸深处,隐约闪动着的叹息与悯柔。 在他还没有说什么的时候,我的心,却已经止不住的越沉越低,再怎样的不愿相信,可是到了如今,我却不能再自欺下去,当日桑慕卿口中的一切或许是真的,或许,她才是慕容家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 那么,那么,我又是谁?我究竟是谁? 我的恍惚,自是没能逃过苏修缅的眼睛,他微微一叹,伸手,似是想要替我整理被风吹乱的长发,却在快要触及时,缓缓顿住,目光静静巡过我微微隆起的小腹,然后,归于清寂。 我尚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的手已经静静搭上了我的脉,眉心 几不可察的微蹙了下,然后收手,看似清淡却不留任何转圜余地的开口道:“这段时间你就留在邪医谷内将养,什么也不要多想,因为在我觉得你可以承受这些事情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他带我穿过海棠花林,越过断虹桥,重又来到轻漪园。 亭台轩榭,依旧是我记忆中模样,就像未曾远离。 只是当年,我与疏影一道亲手种下的梅树,已经枝叶横斜,三两成林。 我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关于上京,关于慕容家,关于桑慕卿的种种,我试图让字的心境真正的平和下来,就像是,多年前曾经有过的那样。 因为我知道,苏修缅说过的话,从来没有不作数的,如果我的身体真的虚乏到无法承受,那么我也就丧失了探知真相的机会。 苏修缅每日都会到轻漪园来替我诊脉施针,亦是有青衣婢女,将熬好的药汁每日三次的送来。 我从未见过他开的方子,也不知道碗中的汁液是用什么药材熬成的,可是每一次喝下,都没有丝毫的迟疑。 即便是到了如今,在明知道他藏着关于我的天大秘密的情况下,仍是莫名的笃定与心安,我相信他。 也曾在他替我施针时,小心而试探的问过,当日的“画鬓如霜”是否是他亲为,如果是,那为何淳逾意会有“绵软无力”之说? 他静静看我,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开口:“若是你的身子并没有什么不妥,便不该信旁人甚于信我。” 我摇头轻道:“我只是担心。” 他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下,却即刻敛去,眸底清绝冷寂,更甚往昔。 我的心底,忽然就泛起一丝隐约的不安,可是我不知道这不安究竟缘自什么,想要理清的,他却并没有给我机会,手势沉稳的收针入匣,然后抬眸定定看我,声音一字一句随风传来—— “如果你仍是想要一个答案,明天一早,我会在藏风楼等你。” 第94章 藏风楼,是邪医谷供奉历代谷主灵位的地方,是除了谷主之外再不允人踏足的地方,是邪医谷千百年来的一处禁地。 然而此刻,漓陌一袭白衣胜雪,纵然目带隐恨与不甘,却仍只是侧开了身子,让我进去。 到了如今,在邪医谷,苏修缅就是所有的规矩。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我一个人走过空寂无声的前殿,沿着狭长幽 深的楼道逐级而上,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陪伴着我。 他站在藏风楼的最顶层。 我透过他淡墨青衫的背影,看向他对面那幅与真人一般大小的卷轴。 美人如花隔云端,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那是画中的题字。 那女子隔了漫长的年月遥遥看来,盛颜仙姿,韶雅无双,明明是似曾相识的容颜,却偏偏给人绝然不同的感觉,即便看见的只是画中人,可我已经明白,当日母亲口中所说的“云泥之别”所出为何。 最初的震动之后,疑惑却又开始一点一滴的蔓延。 藏风楼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幅酷似前朝公主的画像,是的,只是酷似,画中人,并不是她。 那幅卷轴,即便是得到了最小心的保存,却终究抵不过时间,纸张的边缘,微微泛黄,而从笔力勾勒处,亦是一眼便能看出,这幅画已经放置了漫长的岁月。 落款处,寥寥写着两个字——古稀。 我一怔,随即明白这幅画多半是邪医谷的前任谷主,也是苏修缅的授业恩师苏古稀所为。 “这是先师毕生最爱的女子,云端。” 苏修缅没有转身,面对卷轴,静静开了口。 “先师绘制这幅画的时候,已过不惑之年,而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年方韶华。他们之间,相差的不止是身份、地位,还有十五年的光阴。” 在苏修缅清淡平静的讲述中,我的眼前,仿佛缓缓的展开的一幅长长的画卷。 她十四岁那年,他二十九岁,他们初相识。 他是年轻有为名声远扬的邪医谷谷主,点头答应救治,不是因为她父亲母族奉上的那数不胜数的稀世珍宝,只是因为,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眸。 日日年年的朝夕相对,让他几乎忘了,他与她之间,那相差了十五年的巨大鸿沟,忘了她的身份,忘了她注定入宫为后的宿命。 满心满眼,只见得到她如海棠花一样娇美的容颜,和盈盈双目中,缠绵依恋的情意。 直到那一道圣旨终于降下,直到她流着眼泪死死握住他握剑的手,直到她不惜以死相逼。 他颓然的松手,其实一早就已经明白,抗旨逃婚,这样会置整个家族于大祸的事情,善良如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哑声开口,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等你 第三十回 (11) ,动作那么快,绝不像是临时起意才准备的。 庆妃一见托盘上的东西,不由得气急骂道:“狗奴才,你瞎掺和个什么劲!让你去请太医呢!你拿这些东西进来做什么?!” 王海慌忙跪地磕头:“奴才见万岁爷头疼得紧,以往这偏方又最是管用,所以奴才才想着在太医来之前,先……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上看了一眼托盘之上,玉缸中的葱汁,眼中极快的掠过一丝复杂神色,或许又是一阵疼痛袭来,他猛然皱眉:“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朕上药!” 王海连忙应着“是”,上前将药汁奉到李康安手中,自己端着冷水盆跪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用冷水浸过头后,闭着眼任李康安擦拭,当合了川乌头和天南星的葱汁一点一点涂抹到他的太阳穴上的时候,他的面色也渐渐平和了下来。 睁眼,看见仍候在殿中的我和南承曜,他的眼中缓缓染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却终究只是略带倦意的一挥手:“就先这么着吧,你们也都下去吧,朕乏了。” 第100章 “谢父皇!” 南承曜一面跪地谢恩,一面状似不经意的冷冷看来,眸中的警告与冷硬不言而喻。 我深深吸了口气,随着他一道叩下了头。 皇上虽然没有明言恩赦,但语气中的松动已经很明显了,这件事情,多半就会像这样不了了之。 而我,却必须对着这个原本就一手造成这一切的人,跪地谢恩。 走出了定乾宫门,明晃晃的阳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也将前方南承曜的身影拖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我垂下眼睫,沿着他的影子,一路走出紫荆宫。 车帘合上,狭小的空间里重又只剩下我与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殿下,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若是谋反,潋不会只带两三个亲随便返回上京的……” 他打断了我的话:“那又如何,就像你刚才听到的那样,慕容潋身为武将,不得旨意擅自带兵返京,已经是死罪了,更何况,他原本就没有可以不死的理由。” “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吗?”我问。 他看着我,目中似是带上了一丝悯柔神情,缓缓开口:“清儿,我在意不了太多。” “那么滟儿呢?她不过是一介女流,既然现如今一切已成定 局,留着她也无伤大雅,殿下,这是你方才说的。” 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也知道自己或许不该,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说的,并不代表圣上想的,”他依旧静静看我:“我只能保证,孩子出世以前,她不会有事。” “那孩子出世之后呢?”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罪臣之女,又无太子妃的名分护着,更无功绩和民心可依靠,只能一死。”他眸中的悯柔复杂之色逾甚,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清儿,我不会让你有事,但是旁人,我顾不了太多。” “旁人?”我闭了闭眼:“对殿下而言或许是,但对我来说,潋和滟儿,在这个世间上,他们是我仅有的亲人。” 抬眸直直看进他的眼底,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问道:“从漠北回来以后,殿下刻意让世人知道,甚至夸大其辞的,关于慕容清的种种,是不是就是为了今天?” 他握着我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从那时起,殿下就在谋划这一天了,是不是?”我依旧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唇边忽而就泛出一抹荒凉而又自嘲的弧度:“殿下一手毁了我的家,现在却又恩许我留下这条命,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殿下?” 我抽回了自己的手,他僵了下,却终究只是慢慢松开。 我的心里,忽然就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从前,那一段从我记忆中抹去的从前。 当年,他亲眼看着我从悬崖上跳下,结束了一切的爱恨纠缠。 而如今,他在极力的保全我,我不是看不出来。 只是,却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才算做真正的残忍,而哪一种,又算仁慈。 恰此时,马车缓缓的停下,我心底复杂而沉郁的情绪,几乎让我承受不住,可是,我却还不能倒下去。 “殿下,房大人、杜大人和赵大人他们几位,已经在前厅候了多时了。”我们方一下马车,秦安便上前来对南承曜开口道。 我无心理会这些事端,独自一人走进了王府,或许是得了南承曜的授意,秦安一直将我送到归墨阁方才离开。 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此时此刻,我的思绪一片混乱,我告诉自己必须先冷静下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理清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去走。 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之下,我很清楚,行错任何一步,所要付出的代价都不是我所能承受得 起的。 回到归墨阁,我却并没有见到疏影,听画意说,我们刚进宫,她便出府去了。 我料想着她必然是因为牵扯暗香,所以出去打听消息,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些担心,但也明白,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不会出什么事的,反倒是限制了她的自由把她困在府中,依她的性子,只怕要被焦虑与忧心折磨疯了。 一面暗自想着,一面走回房间,房间里并没有旁人,只有漓陌一袭白衣,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张单子把玩。 见我进来,她也不起身,依旧拿着那张单子,抬起眼睛,似笑非笑的看我:“三王妃,这张方子是从哪里弄来的?” 我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单子,一看之下才知道,那是当日淳逾意开给我的方子,只是那时,我整个人因为桑慕卿的事情太过震惊混乱,不过是随手将单子交给了疏影收着,并不甚在意。 后来便出府去了邪医谷,一连串的变故几乎将我的心力耗尽,我压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张方子,不知道漓陌是从什么地方又将它找了出来。 “怎么了?”我问。 她依旧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我的小腹:“王妃想必还没有用过这单子上的药方吧,也算是走运了。” 我的心微微一顿,将那单子上的药材重又细细看了一遍,却依旧看不出任何不妥。 漓陌笑道:“王妃就省省心吧,开得出这张方子的人,这世间没有几个,除了公子,大概就只有淳逾意、萧圣音寥寥几个人有这个本事了,你看了也是白看。” 我看着手中的单子,回想起当日淳逾意的话语:“这张单子,的确是淳先生写给我的,那时,他告诉我,若是想要保住腹中的胎儿,就每日照着他的方子服药。” 漓陌笑了起来:“说得是不错,只不过说少了一个字,三王妃若是不想保住腹中的胎儿,倒是可以每日照着这个方子来服药。” 我心下一冷,而漓陌继续略带嘲讽的笑道:“这张方子开得高明极了,即便是宫中太医院院判只怕也看不出任何端倪,这几味药材,看似温补,凑在一起对王妃自然也无碍,不过对腹中的胎儿如何,可就不好说了,看这方子上写的,偏又特意强调必须‘煎汤代水’,可真算是煞费苦心了,既要落了孩子,又极力避免损伤了王妃的千金之躯,真是有趣。” 我心底寒意蔓延,勉力扶着案几站稳身子,却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门外,已经传来了 疏影的哭声—— “小姐,小姐,现在可怎么办啊,潋少爷就要被问斩午门,刑期已经定了,就在三日之后……” 第101章 疏影的面上,写满了惊痛惶恐的神色,泪水更是如同止不住一样,泛滥成灾,她紧紧的抱着我,浑身颤抖。 可是,此时此刻,我根本无心无力去安慰她,我握住她的双肩,咬牙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就在刚才……我出府去打探暗香的消息……走到城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张榜告示……那告示上就是这么说的……三天以后……潋少爷就要被问斩午门了……哇……小姐我们该怎么办啊……”她哭得连气也喘不上来。 而我,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再无力强撑下去,软软的跌坐在塌间,一段段的往事,却历历在目。 二姐,我带你去骑马。 那少年剑眉星目,对我明朗一笑。 多少次,我骑在“逐风”的背上,与他并辔驰骋。 而又有多少次,他舞剑,我抚筝,剑势琴音,仿若共生了千年。 纵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彼此间的那份牵挂,不是假的。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刻,却没有想到,会是那么的快,在我什么都还来不及准备之前,如同平地惊雷一般,让我一时之间,措手不及。 可是,可是,那是潋。 是有着一双坦荡泪落眼睛的潋,是这个世间毫无保留全心待我的潋,是每一想起就会让我从心底泛起暖意的潋。 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问斩午门,而我自己却什么也不做。 猛地站直身子,我径直往倾天居行去。 其实在回来的马车上,南承曜就已经算是拒绝过我一次了,然而事到如今,不管有多荒唐讽刺,下意识里,我最先想到的依然是他。 南承曜并不在倾天居,逐雨说他正在思渺轩会客。 忽然想起刚从紫荆宫回来的时候,秦安就曾等在王府正门说有客来访,这么不凑巧的时机,可是我却别无选择。 三天之后,潋就要被问斩午门了,我根本就不敢耽误,也耽误不起。 一刻不停的往思渺轩赶,至少在表面上,相府的下人们对我的态度仍然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半分不同。 所以依然是,没有经过通报,我便 能顺顺畅畅的进到思渺轩当中。 透过庭前小院,隔了疏疏朗朗的花枝,正殿的门虚掩着,而正殿当中诸人交谈的声音,便随风传来。 “……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了三殿下,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声音,而杜如吟有如黄莺出谷一般的嗓音紧接着柔柔响起—— “哥哥,你总是急躁,三殿下对吟吟如何,父亲和哥哥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还好这样误会殿下呢?” *奇*听她这样一说,我便明白,方才秦安口中的杜大人,便是杜如吟的兄长,现任上京门千总的杜如滔,只是不知道她的父亲杜奉安有没有同来。 *书*“我这不是为你着急吗?”杜如滔笑道:“谁能猜透三殿下原来只是想要利用慕容清来拉拢人心,你如今又有了身孕……” *网*“哥哥!”杜如滔的话没说完,被杜如吟又羞又急的打断。 我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一动也不能动弹,只能听得杜如滔的声音带了点满不在乎,再度传来—— “怕什么,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啊,况且如若不是皇上病着,你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侧王妃了,如若不是现在处在废嫡与否的关键时刻,民心犹为重要,你就是我南朝三王妃了——是不是啊,三殿下?” “委屈吟吟了。”南承曜并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 那杜如吟依旧柔柔开口:“只要能帮到殿下,吟吟什么都愿意,并不觉得委屈。” 南承曜不欲再多说下去,转而问道:“这位是?” 杜如滔答道:“这是卢鸣辉将军,原来在慕容潋手下任副将的,卢将军可真是忠君爱国,若非他及时将慕容潋的行踪通报给了朝廷,可有得折腾呢,所以我才镶着带他来给殿下见见。” 南承曜没有说话,倒是那卢鸣辉连忙开口道:“末将深受朝廷和皇上重恩,如何敢不披肝沥胆竭诚回报,当日在南疆,慕容潋拒捕意图谋反,杨夺、司徒少权不辨是非誓要追随,还逼得末将不得不点头跟随他们一道返京,但末将怎能有负皇恩呢,于是就在途中伺机将消息禀告了朝廷。” 杜如滔接道:“将军的苦心没有白费,杨夺、司徒少权那两个叛徒可没慕容潋那么走运,有殿下‘活捉’的口谕,早死了,不过这慕容潋,我估摸着也没几天好活了。” 卢鸣辉连忙应道:“他们是罪有应得……”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卢鸣辉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 潋在书信中曾多次提到,称他英勇武隆,甚是器重。 却不想,他全然没有保留的信任,竟然换来了如此惨痛的背叛。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去,看着仍旧侃侃而谈的卢鸣辉微微一笑:“敢问卢将军,若是谋反,潋会不带南疆重兵,反倒是带一个叛徒同行吗?再说了,当日卢将军是被逼无奈,还是自请同行,本宫可是怀疑得很。” “你——” 他似是想要发作,却被南承曜淡淡止住:“她到底还担着三王妃的名。” 卢鸣辉不说话了,而南承曜转向我,冷淡而不悦的开口:“你来做什么?” 我深深看他:“殿下,潋不是谋反,根本就不是。” “那又如何?”他别开眼睛不再看我,依旧冷淡说着。 我正欲开口,思渺轩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声音:“圣旨到——” 宣旨的太监走进正殿,拖长了声音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慕容潋逆谋罔上,判于三日后问斩午门,特命三皇子南承曜午时监斩,钦此——” “臣领旨谢恩!”他一字一句的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冰刃一样,刺进我的心底,从未有的绝望几乎让我承受不住。 “殿下,我有几句话想和殿下单独说。”闭了闭眼,我强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却并不看我,漠然道:“如果是为了慕容潋的事情,没这个必要。” “殿下,”我几乎是在哀求他了:“潋不是谋反,根本就不是,只要他没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依旧不看我,一字一句,冷漠而残忍:“你能为我做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杜如吟,唇边缓缓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可即便如此,也依然美丽得倾倒众生。 “殿下要的如果只是宁羽倾的脸,我没有办法给你,但是——” 声音里掩不住凄然绝望,我狠狠的一闭眼,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衣袖。 第102章 我的话没有说下去,只是狠狠闭上眼,默不作声的伸手想要拉自己的衣袖。 如果是他,看了,是不是就会明白,又是不是还会感念着曾经种种,而我所要的,只是潋能活着。 然 而,更快的,我的手指刚触上衣袖,“啪”的一声,他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到了我的脸上,止住了我所有的动作,力道大得几乎让我站立不住。 从我记事起,连一句重话都未曾听过,可是如今,打我的人,竟然是他。 思渺轩内一众人等,包括大都统房刚璞在内,全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怔住了,鸦雀无声。 而南承曜面色铁青,隐约泛白,贵为南朝三皇子,他杀人或许无数,动手打人,并且是一个女人,大概还是平生第一次。 却没有想到,竟然是我。 他的声音冷寒如铁:“谁准你提这个名字的?出去。” 根本不等我有任何反应,他已经厌烦的开口吩咐屋内候着的秦安:“送她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让她踏出归墨阁一步。” 秦安上前,对着我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走吧,王妃。” 我慢慢站直身子,冷冷看向南承曜,那样久。 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 秦安一直送我回到归墨阁内,我看着他,一字一句的问:“秦总管真的打算就此将我禁足在这里?” 秦安面上现出为难的神色:“王妃,其实殿下……” 我疲倦的打断他:“你只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秦安静默了片刻,点头。 我嘲讽笑起,而他对着我躬身行下大礼:“请王妃相信,不管殿下做什么,都是为了王妃着想,殿下心里的疼,不会比王妃少半分。” “他也疼,可还是心狠。”我闭了闭眼:“他不要这孩子,也是在为我着想吗?” 说完,不等秦安反应,我起身径直走向内间。 其实只是猜测,并没有肯定,可是无可否认,这个念头,真真切切的存在我的脑海中过,所以才会,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脱口而出。 淳逾意那一日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没有忘记。 我还记得,他说起桑慕卿要他发誓时候的样子,那样痛入骨髓的绝望与无可奈何,如何能作伪得出? 他那样爱她,又怎么会忍心不答应她,他既然愿意依着她的遗愿效忠南承曜,又有什么理由要害我,若说这是桑慕卿的意思,那又何苦在方子上大费周章,既要落了孩子,又不伤我性命。 我没有办法不去想,这或许是南承曜的授意,虽然我想不出,他这样做的 理由。 难道,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身上,无可避免的流淌了他所不希望承袭的血脉? 难道,仅仅是因为,杜如吟已经怀孕了,所以他不在乎了? 心底有尖锐的疼痛不受控制的泛起,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现如今,我所要想的,所要做的,只是救出潋而已。 可是,他连归墨阁都不肯让我出,是不是也是料定了我不会放任不管,那么,我到底又该怎么做呢? 按着心口,我一下一下的吸气,可是还是疼,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可是不行,我还不能倒下去,潋,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忽然之间,一只手,一把抓过了我的手腕,然后细细的银针精准无误的扎入了我的阳池穴中,疼痛随之一点一点的缓解。 漓陌一袭白衣,厌恶的看着我:“我最恨你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既然照顾不好自己,何不死了干脆,留在这个世上只会拖累别人!” 我轻声道谢,疲倦的闭了闭眼,再睁开,没有想到原来还是得走这一步。 “漓陌姑娘,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看着她,轻声开口。 她嘲讽的笑了起来:“现在还没到晚上呢,怎么王妃就开始说梦话了呢?” 我并不去理会她含讽带刺的话语,依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从前在邪医谷的时候,苏先生曾教过我一种名为‘彼岸生香’的药丸方子,服用之后可以使人一个昼夜呼吸几无,身体僵硬,形同死亡,而一个昼夜之后,药效便自然消退,服用之人仍与常人无异。我虽知道该怎么配,但之前从未试过,我需要万无一失,也没有时间慢慢研制,所以想要请漓陌姑娘帮我。” “你想把这‘彼岸生香’用到慕容潋身上吧?”漓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那药丸我身上便有,用不着去配——可是,我刚才似乎听说,三王妃今后连这归墨阁都走不出,即便拿着药,又怎么能送到看守森严的天牢死囚里呢?” “在倾天居三殿下寝室正中的沉香木塌旁,有一处暗格,暗格当中还有两道暗层,其中第二道里,放着皇子通行的令牌,拿着这块令牌,你便可以轻松进入天牢当中。”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漓陌:“我需要姑娘帮我,拿到这块令牌,然后扮成男装以三殿下的名义去天牢看慕容潋,就说三殿下顾念他毕竟在与北胡一役中有功,特命 人来送他最后一程。我会写一张纸条给姑娘,请姑娘伺机将它并‘彼岸生香’一道交给潋,他看了,会明白该怎么做的。” 漓陌跟在苏修缅身边多年,医术武艺均得他亲传,一手易容术更是出神入化。 苏修缅曾出言若她离了邪医谷,在江湖上另立门户,不会比淳逾意、萧圣音差,也曾有过这样的意思放她离开,可是,漓陌却说什么也不肯走。 事到如今,我只能寄望于她,也相信她能做得到,即便是我没有被南承曜禁足,隆起的小腹也无法掩饰身份,我一样需要她帮我。 只是,我很清楚她一直以来对我的厌恶,又怎么会轻易答应帮我? 果然,漓陌冷笑着开了口:“三王妃想得倒是挺好,只是我凭什么要帮你?” 我和缓而坚持的开口:“我自然没有办法勉强姑娘,我这想让姑娘知道,如果潋有事,那么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个世上,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死你活与我何干?”漓陌依旧冷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自然是没有关系,姑娘还可以自此解脱回邪医谷复命,只是不知道姑娘会怎么跟苏先生说。” 她冷冷看我,声音亦是寒若冰霜:“你在威胁我?” 我垂下眼眸,轻轻开口:“对不起,我只要潋能活着。” “三王妃似乎忘了,三殿下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他的寝殿,是旁人能随便进去的吗?更何况还要拿到令牌。再说了,王妃就不怕皇帝老儿不解恨,非要在慕容潋诈死的尸体上砍上个百千刀才罢休?”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冷而尖锐。 “那就是我的事情了。”我缓缓闭上了眼:“无论用什么法子,今天晚上,我会拖住三殿下,剩下的人,我想对姑娘而言,就不是问题了。” 第103章 “小姐,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真的没事吗?”疏影担忧的看着我。 “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今天晚上你就先去画意那里睡上一宿,也让我寝殿里服侍的人都下去吧。”我看着她轻道,伸手揉了揉眉心的倦意。 她看我这样,也不敢多说什么,点头带着小丫鬟们都下去了。 漓陌冷笑看着我:“王妃还真是会作戏,是不是从前在公子面前那些个纤纤弱质的样子,也全都是装出来的呢?” 我没有理会她话语中的厌恶嘲讽,只是看着她轻道:“我不想说谢谢 第三十回 (12) ” 我握着她的手,泪如雨下,而她依旧目带依恋与不舍的看着我,轻轻开口:“小姐,我总是急躁,总是经不住事,可我本来是想要永远都守着这个秘密的……可是,现在慕容家已经垮了,你不要怪三殿下,我看着他冲进火场救你,他是真心对你好的,小姐……还有,我挨打的事,你也不要怪他,这本来就跟三殿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要伤心……也不要为了我去做什么……咳……”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手背上,而她眼中的光彩,已经开始一点一点的涣散,声音,却依旧费力而固执的响起—— “小姐……你答应我……你不要怪三殿下……你要原谅他……像从前一样……像在漠北的时候……因为……只有这样……你……你才能……幸福” 她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最后两个字,幸福,其实已经模糊得难以辨认,可我知道我不会听错,就那样,轻飘飘的沉入我的心底。 我抱着她的身子,感觉她在我怀中一点一点变冷,我不想放开,我的疏影,平日里是最害怕冷的。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轻轻的推门声响起,南承曜走到我的面前,试探性的扶住我的肩,向来淡定自若的语气中,竟然第一次带上了几分迟疑和沉痛,他唤我:“清儿……” 我没有挣开他,甚至没有改变抱着疏影的姿势一分一毫,只是静静抬眸,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殿下,疏影死了。” 他的眼中现出痛意和怜惜,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样。 而我依旧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是被杜如吟活活打死的。” 他忽然一把紧紧搂住了我:“清儿,我知道你有多痛有多恨,你放心,我不会让疏影就这样白白枉死的,你相信我……” “殿下打算怎么做?”我在他怀中,没有挣扎,只是一字一句的开口:“如果我说,我要杜如吟现在就给疏影陪葬,殿下答不答应?” 他的身子似是一僵,搂着我的力道也不自禁的加大,有些困难的开口道:“清儿,你相信我,我不会放过她的,但是,现在还不行……” “出去。”我漠然的闭上眼,打断了他的话。 “清儿……” 他的语气里似是带上了一丝惶急,而我却再也不想,也没有办法再听下去,我开始死命的挣扎,那样无力而绝望 —— “你出去,疏影还在这里,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出去,出去!” 他抱得越紧,我挣扎得越厉害,我能感觉到他怀抱中所有压抑的沉痛,可是我的痛,又有谁知道? 或许是声响太大,漓陌急急的冲进门来,冲着南承曜骂道:“你想逼死她吗?还不快让开!” 南承曜悚然一惊,松手,幽黑的眼眸深处,震痛而苍凉,有些麻木的任秦安和寻云半推半拖的拉出门去。 漓陌也不劝我,只是飞快的在我身上各个穴位施针,我一动不动,按着她的话抬手,放手,深呼吸。 “三王妃这个样子,不会是疏影想要看到的,逝者已矣,王妃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再像方才那样激动了。”或许是因为施针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漓陌的面色有些苍白。 我点头:“我想一个人陪陪疏影。” 她没有多说什么,提着药箱出去了,帮我关上了房门。 我看着怀中疏影如同熟睡一般的容颜,轻轻开口:“对不起,我知道你不要我为你做什么,是我自己,办不到。” 第109章 疏影一面笑,一面提裙盈盈跑着,风吹起她嫩黄的衣裙,她笑得眼儿弯弯。 “跑慢一点,一会咳嗽起来又该难受了。”我跟在她身后,想要将手里的披风给她披上,她的身子不好,是最经不得冷的。 然而,她却如同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依旧自顾自的笑着,跑着,忽而在一个转角处,撞上了大腹便便的杜如吟。 杜如吟的眼神是那样怨毒,怨毒当中又带了几分得意,疏影被按在了矮凳上,然后板子毫不留情的,一下一下,重重砸到她的身上,血慢慢的染红了她嫩黄的衣裙。 可是,她的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她遥遥看着我,呓语一般开口,小姐,你要原谅三殿下,只有这样,你才能幸福。 我想要冲过去救她,可是却根本动不了一分一毫,声音哽在喉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记得自己,满脸冰凉的泪。 “……王妃烧得很厉害……幸好三殿下没走,一直暗地守着,发现得及时,现在还不算晚……我要人参、黄芪、生地、鳖甲、香附……我施针的时候绝对不能受任何打搅……” 恍恍惚惚间,我仿佛听见漓陌的声音干脆冷静的响起。 “……淳先生,我见过你之前开的那个方子 ,我不知道你究竟意欲何在,但是如今情势危急,我的‘画鬓如霜’针力还不够,所以我必须要请淳先生在一旁辅针协助……三王妃是公子看得比自身性命还重的人,你救了她,整个邪医谷都会记得你的大恩,而若是你有什么动作,同样的,你就是与整个邪医谷为敌。我还想告诉你一句话——医者父母心。” “……从我答应帮她撒那个谎开始,我就已经放弃了……我写了那个方子,也算是没有违背卿儿的意思……至于,至于她用不用,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开始吧……” 漓陌和淳逾意的声音交替的在我梦中响起,亦幻亦真。 我的身体时而犹如火烧,时而如坠冰窟,似是酸痛,又不尽然,直到最后,黑暗一点一点的袭来,将我细密而温存的包围。 再次醒来的时候,意识依旧混沌,我看见疏影在喂我喝粥,下意识的张口,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可是慢慢的,疏影的面目不知怎的变成了寻云,那一口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那样生生哽在了喉间。 记忆的碎片仿若灵光一般蓦然闪过我的脑海,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吃的是什么,其实并不是我故意,身体已经诚实的做出了反应,连我自己都控制不住,伏在床边,将方才喉间的粥吐的一干二净,就连五脏六腑也要呕出一样。 怎么能忘记,如若不是这一碗粥,疏影或许就不会出事,依旧还是那样纯良笑着,声声唤我小姐。 “清儿……” 南承曜慌了,连忙让寻云出去请人,我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被他抱在怀中,想要挣开的,却连一丝气力也没有,就连开口说出“放开”两个字,似乎都做不到。 不多一会,门外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我以为是漓陌或者是淳逾意的,却没有料到撞入眼帘竟然是苏修缅清绝冷寂的身影。 “苏先生,不是说王妃已经没事了吗,为什么会这样?”寻云急急问道。 苏修缅看了一眼碗中的粥,又看我,然后拿起南承曜随手放在案上的粥碗,来到我塌间坐下:“倾儿,你听着,你现在的身体很弱,只能靠最清淡温补的粥食来补充元气,这个粥其实也算是药,是我让漓陌亲自熬出来的,你就算再难以下咽,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也要逼着自己喝下去,知道吗?” 他向来清冷的眼眸深处,带着一抹隐约的心疼与焦灼,我的双手无意识的护上了自己的小腹 ,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泪忽然就怔怔的掉落了下来:“疏影死了。” 开口,声音沙哑无力得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眼中怜意更甚,点头,声音是久违的温和,一如很久以前的记忆:“可是我相信,她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么折磨自己,这并不是你的错。况且,你也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倾儿,我知道你很疼,也很累,可是,你要坚强,你肚子里的孩子还需要你保护。” 我感觉到,南承曜拥着我的双手微微发紧,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而我亦是无心无力再去理会他,只是很努力的就着苏修缅的手,喝下了那一勺粥。 我是真的很想要咽下的,可是,我做不到,我拼尽全力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反应,我的身体比我的意志更加倔强,几乎是以一种最蛮荒的本能抵制着粥液的下咽,我再度呕了起来。 “不用粥,换做渗汤之类的可不可以?”南承曜的声音里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惶急和心痛,对着苏修缅问道。 “如果可以,我从一开始就不会逼她去试。”苏修缅并没有看他,依旧握着勺喂到了我的唇边,方才淡漠的声音也变得柔和:“倾儿,再试一次,好不好?你已经做了母亲,你要坚强。” 我点头,可是依然做不到,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并不听从我的支配,我看着苏修缅手中的粥碗,身体虚脱而轻微痉挛。 南承曜骤然放开了我,寻云在他的眼神示意下在他方才的位置坐下,代替他扶住了我。 而他一句话也不多说,接过苏修缅手中的粥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他的唇,便压了下来,不顾我口中尚有残留的秽物,强硬的撬开了我的唇舌,将口中的粥渡了过来,然后一手牢牢揽住我的腰,一手紧紧的扣着我的后颈,逼迫着我生生将粥咽下。 一次又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咽下多少,又呕出多少,只记得他唇舌的力道,强悍而绝望,而他揽在我腰间的手,那样紧,紧到微微颤抖,颤抖着沉痛。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意识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我依稀感觉到有人抱着我,一遍一遍唤我的名字,就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可是我知道,这一次,我睁开眼,现实依旧是现实,我再没有忘记一切的幸运。 他亲吻我的发心和额头,告诉我,清儿,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可是怎么过去? 有谁知 道,如果爱到了尽头,恨到了尽头,想要回头,还有没有路? 我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才真真正正清醒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南承曜的一句话,我才清醒。 他握着我的手,对我开口,声音温柔到小心翼翼,竟然有点不像是他了:“清儿,滟儿要走了,你想不想去送送她?” “走?”我的心一惊,哑声问:“去哪里?” “你别着急,她没事,”他连忙握住我的手:“太子被废黜,贬往幽州,她只是跟着一道去。” “滟儿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她又快要生产了,幽州那么远,为什么要她也一起去?” 他静静看我:“是慕容滟自请随废太子一同前往的,她语意坚决,我已经安排人上奏请父皇赦了她的死罪,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废太子?”我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适才忧心滟儿,到了此刻,我才理清他话中的意思,唇边忽而就带出一抹嘲讽而微凉的弧度:“那我是不是应该恭喜殿下,终于得偿所愿?” 他的眸中蓦然一痛,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第110章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一梦醒来,沧海桑田。 太子被废,大腹便便的滟儿要随他一道被贬幽州,而杜如吟,连同她腹中的胎儿一道,死了。 我不知道事实与真相究竟是什么,漓陌告诉我的时候,语气用词皆是极为平淡,就像在说一则很久以前无关的故事一样。 她告诉我,杜如吟在前往普济禅寺替腹中胎儿祈福的时候,被太子府的死士挟持,借以威胁南承曜交出那份预谋废嫡的密函与名单。 事情,正发生在疏影死后的第五天。 南承曜自然是不会答应,指派杜如滔亲领精兵前往营救,这其中有怎样的惊心动魄漓陌并没有说,只是告诉我,疏影并没有白死,杜家兄妹,已经为她陪葬。 而杜奉安,因为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形同痴疯,逢人便说自己的女儿不日便可当上皇后。已被皇上降旨,罢了所有官爵。 我不知道南承曜是通过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让那批死士供出太子的,又或者就连这批人的存在都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幌子,他们真正效忠的人,指不定是谁。 可是,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信他。 而也正是经由这一事端,引发了太子 的最后一搏,逼宫。 可是,这原本就是他费尽心思设下的局,又怎么可能会让太子有半分胜算。 皇上本是动了“玉杯夺魄”的杀意的,却最终只是降旨,将太子废为庶人,贬往幽州苦寒之地。 或许是因为他也老了,再经不得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凉,更何况送走的那一个,还是他亲手了断的。 漓陌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马车正缓缓停了下来,南承曜亲自替我们掀开了车帘。 “三王妃,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知道令妹会怎么样跟你讲,所以我先让你知道我所了解的最客观的真相,让你能做好心理准备。你的身子再也经不得任何折腾,再来一次情绪过激,不用说孩子,就连你自己的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漓陌说完,径自下了马车,而我缓缓抬眸看向面前的南承曜,没有动弹。 我想过很多种,替疏影报仇的法子,却没有想到,没有一种能用得上。 杜如吟死了,我该开心的,可是此刻心底越积越深的心凉和悲哀,又是为了什么? 我看着他,唇边忽然就带出了一抹飘忽而微凉的笑意:“权势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为了它,你可以牺牲自己曾经深爱的女子,甚至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的眼中,晦暗如夜,眸心深处却又偏偏带着一丝希冀的亮光,微弱却顽强得不肯熄灭:“清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爱过旁人,那个孩子,并不是我的。” 他的语气暗哑,带了一丝苦涩与苍凉,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得见。 我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色,想起了画意告诉我的他一直守在荷风轩的话语,却只是缓缓的闭上了眼—— “殿下,你让我觉得很可怕。” 他眼中微亮的光渐渐黯了,我没有再看他,只是径直下车,我现在什么也不愿再去想,我只是想要见到滟儿,我只是想要她平平安安,余生静好。 这是我第二次来太子府,并没有去瑞凰楼。 我跟在一个低眉顺眼的下人身后,来到这个简陋的院落,南承曜和漓陌都默不作声的跟在我身后。 我不知道是不是南承曜已经做好了安排,这一路上,竟然安安静静,一个人也没遇到。 “三王妃,你记着我方才说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情绪都不能太过激,我就在外面候着,你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要马上叫我, 我并不是在和你说笑,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轻声道谢,然后推开了面前的门。 屋内的女子,褪尽华服,小腹高高的隆着,即便是身处在这简陋粗鄙的房间当中,她也依旧是清傲而美丽的。 她见到我,笑了一笑:“没有想到,我走之前还能再见见你,姐姐。” 那一声“姐姐”,让我的心控制不住的刺痛了下,我看着她高高隆起的小腹,强自压下自己心底的情绪:“滟儿,你为什么要自请去幽州,那么远,你的身子怎么能承受得住?” “姐姐以为我为的是什么?废太子吗?”她依旧是淡淡的笑,摇了摇头:“不,我为的只是我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双手,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我没有那么伟大,陪他共患难,我会这么做,只是因为我知道,留在上京,南承冕又不在身边,即便是逃得过死罪,日子也不会好过,下人们其实是最势力的,从前在家里看那几个不得宠的姨娘和她们的孩子就知道了的,只是有一天,自己身临其境,才真正明白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想起方才进来的时候,她的小院落里连一个下人也没有,即便是因为南承曜刻意的安排,可我环视了一下她住的房间,竟是连寻常茶点都没有备下。 禁不住心一酸,而滟儿却如同浑然不觉一样,自顾自的谈笑轻言:“我选择跟南承冕一起去幽州,至少他会对孩子很好,而无论是在毁了慕容家还是在废太子妃的事情上,我知道他对我是有愧疚的,所以日后待我也不会差,即便环境恶劣一点,也总比留在这里强,至少,我的孩子会更安全。” “滟儿……”我唤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她却忽然转眸看我:“姐姐,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 我有些不明所以,她笑了笑,轻轻吐出两个字:“漠北。” 我的面色微微一变,她见了,微笑道:“姐姐别误会,我虽然深知官宦之家连亲情也可以利用的道理,自己却还不屑去做那样的事,是后来有一次我无意间撞破的,那时我才知道这原来是南承冕利用我设下的一个局,可是已经晚了,不过还好你安然无恙,甚至因祸得福,我还记得我去恭喜南承冕的时候,他气得脸都白了,差一点没失控把我掐死。”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仅因为她方才所说的话,更因为她漠然带笑的语气。 “姐姐不用这么看 着我,其实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或许我也爱他,只是我们似乎都喜欢以激怒对方为乐。”她笑了笑:“从那次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对三殿下的那份心思了,所以才会设了那个局。到后来,他也不避讳了,总是对我笑着说三殿下的种种风雅事迹,和姐姐又是如何恩爱,可是他越说,我面上的笑容就越无懈可击,偶尔还会符合两句赞誉的话来气他,外人都道太子和太子妃是天作之合,相敬如宾,又有谁知道其中的真相呢?” “滟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呢?”我闭了闭眼:“你曾经告诉过我,慕容滟只会有东宫太子妃这一个身份,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点?” 她淡漠的微笑当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凄凉的裂痕:“那是因为,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希望,可是当我发现所有的温情都是欺骗的时候,我只能绝望。” 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却没有理会,依旧微微笑着,对我开口:“姐姐,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为什么会嫁给南承冕?”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某个预感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亲告诉我,是他看上了我,硬逼着父母要娶我,家里没有办法。”滟儿凄然微笑,眼泪滴落在她的粗布衣裙上,很快便寻不见了,只有那晕出的水印,证明它真真切切的存在过:“可你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吗?他是看上了我,没错,可是根本不用他多说什么,仅仅只是席间略带欣赏与痴迷的眼神,就已经足够让我的父母不惜一切也要将我推到他身边了。” 她闭上了眼,泪掉得越发急了:“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未婚先孕吗?我一直以为那盅燕窝是南承冕做的手脚,其实从我答应住进东宫的时候我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也从来没有怨过,我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是母亲。” “滟儿,”我费力的开口:“或许这不是真的……” 她摇头,有些恍惚的笑了起来:“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我也希望,那天我没有去书房,没有听到这一切……” 她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其实我知道,因为三殿下手里的废嫡密函和在朝廷日益壮大的势力,让他心生不安,所以和父亲一起图谋篡政,只可惜事情败露了,他为了自保,只能将一切都推到慕容家身上,也是为了自保,废了我太子妃的名,我并不怪她,换了我是他,或许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只是我看着他与父亲反目,不惜一切的想要拖下对方以求自保,忽然就在想,父亲与母亲机关 算尽,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声音,依旧很淡,淡到飘渺,却又藏不住隐约的颤抖,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走过去紧紧抱住了她,她柔顺的将头靠在我的颈项间,与我依偎。 “姐姐,”她依旧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开口:“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要你知道,就如同我自请随南承冕去幽州一样,慕容家已经垮了,可是我们还活着,不为了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况且,三殿下是真的待你好。” 我略微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她依旧静静开口:“他来找过我一次,为了这次见面。他说你身子不好,交代了我很多,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意你,也想明白很多事情,比如说,皇上为什么会赦了我的死罪,本是贬斥流配,又为什么会有恩旨下来可携一名稳婆家仆同往,我可不认为这是南承冕争取来的,如今的他,说话已经没有任何分量,更何况,他爱我,但更爱他自己。” 临行的时候,我握着她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嘱托,只能对着暗香轻道:“你要好好照顾滟小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暗香乖巧的点头:“我会的,只是清小姐,我就要去幽州了,你告诉我姐姐不要牵挂我,要照顾好自己,我总有机会回来看她的。” 我的心一疼,险些站立不住。 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我的腰,他掌心的温热让我的心强自镇定了下来,却依旧不敢开口,害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控制不住的掉下来。 滟儿看着我,似是明白了什么,开口:“你放心,暗香跟着我,我不会让她吃什么亏的。”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而南承曜搂着我,对滟儿开口道:“我们走了,孩子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过了,一路上都会有人照应,我答应你的也会做到。” 穿过狭小而萧索的庭院,眼看就要离开,我再也忍不住,流着眼泪回头去看,或许,这是此生我看滟儿的最后一眼。 她依旧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们,眸光温良如水,唇角却隐约带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整个人如同陷入了一场遥远的追思。 上元华灯明明灭灭,太液湖畔香车雪柳,那人自熙熙攘攘中翩然而来,赢下了宫灯,交到她手中。 “待殿下来日到我慕容相府,滟儿必然亲自谢过殿下的赠灯之情。”她说。 顾不得礼法羞涩,只是不愿意和他错过。 然 第三十回 (13) 王妃,我们会这样冒犯,说了这么许多,只是想要请你能试着去体谅殿下的苦心。” “她若是会体谅,又何至于会那么狠心?”寻云讥诮而凄凉的笑了起来:“王妃,我们今天就一次把话都说明白吧?你自个认为的那些委屈,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站了起来,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痛意,看向窗外:“我知道你因为杜如吟的事情没少埋怨过殿下,可你想过没有,如若不是她,被太子府死士挟持至死的人便有可能是你!诚然,殿下接受杜如吟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懿阳公主,可他本犯不着委屈自己去对着她千恩万宠。你知不知道,杜如吟第一次用催情香的时候,他甚至用匕首扎得自己鲜血淋漓来换神志的清醒,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为了将她哄抬在明处高位,他只能忍着。我拿着燃尽的余香去找淳先生配来解药,你知道我递给他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恨?他那样高傲的人,何至于委屈自己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你!而你却没有半分体谅他,成日给他脸色看,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可是,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呵呵……” 我震动得说不出话来,而震动过后,心底却袭来阵阵钝痛和苍凉无力,我看着寻云,极其缓慢的开口:“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而就如姑娘所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设的这个局,除了夺嫡路上的风险以外,那个一直都查不出来的内奸,是不是也是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你!”寻云面色剧变。 而我只是有些麻木的摇头:“我并没有要怪谁的意思,他曾经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问他的,可是我没问,他也没说,我们都太骄傲,所以到了如今,已经牵绊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怎么会没用?”泰安突然跪地正色道:“如果王妃愿意对殿下打开心结,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无论如何,王妃依旧是殿下的正妻,若不是琴瑟合鸣,相敬如宾,便只能两相折磨,含恨终老,没有第三种选择——泰安相信,王妃必然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我怔怔看着他,尚未完全理清他话中的意思,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清绝冷寂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用选,她会跟我离开。” 第116章 一袭青衫,苏修缅走到我面前蹲下,平视我的眼睛开了口:“之前我没有进来,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可是现在,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苏先生!”泰安惊道。 苏修缅却并不理会他,依旧静静看我:“我以为在这里你会过得很好,可是我错了,他带给你的还是一身伤痕。倾儿,跟我离开,即便是我不能陪着你,但以你的心性,无论是开医馆,还是做一个普通的山间游医、教书先生,都会过得很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如你所言,你留在这里只是一个死结,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来说,都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他轻轻一叹,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不认为你留在这里还能幸福。知道了他的不得已,可是结果已经不可更改,你能放下,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我并不这样认为。那么,告诉我,你要怎么去面对他?” 我说不出话来,而泰安上前一步正色道:“苏先生,你救了王妃性命,全府都敬你谢你,甚至于只要你一句话,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是如今,你精要想要带走当朝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苏修缅冷淡看他:“只要她想,这世间的事在苏某看来就没有什么是荒唐的。我本来可以用慕容潋用过的法子带她离开,换做是我,必然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只是我不愿意去骗南承曜,还是你以为你家主子可以承受她死了的消息?” 泰安一时语塞,而苏修缅重又转向我,开口:“倾儿,你自己去想,但是我可以给你的时间并不多,越早离开,才越有可能,我只会等到南承曜守灵结束出宫的那一天——既然他不能保护好你,我会带你离开。” 我看着他淡墨青衫的背影往门外走去,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邪医谷的时候,我们曾经遇过一个身患绝症的妇人,其实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就连“画鬓如霜”亦是无法回天,苏修缅冷眼看着那妇人的丈夫苦苦哀求,和那妇人痛苦不堪的神情,只是将一粒服之毙命的药丸交给了那名男子,淡淡道,她未必愿意再拖下去,只不过自己下不了狠心了断。 我想起了那妇人面上最后的隐淡笑意,想起了那男子带着痛与茫然却终究解脱了的神情,想起了苏修缅说的最后的那句话——迟早是要做决断的,迟不如早,一味优柔,累人累己而已。 “不用等那么久,”我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苏修缅,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你只要等我写几句话给他,然后我们就走。” “王妃!”泰安惊呼,也顾不得礼数,上去一把拽住了我的手:“你不能这么做 ?你走了,殿下怎么办?!” 我闭了闭眼,力持平静的开口:“泰总管,你方才说过,你相信我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在我看来,我离开,便是这样的选择。我在这里已经无亲无故,不用再为谁活着,其实我们都太累了,只有我离开,我和南承曜之间的那个死结才能解开,否则只能是将彼此都勒到窒息。而我知道,无论是昭告天下说我病逝,或者其他,他必然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让世人信服。” 我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走进寝殿另一侧,用屏风隔起来的小书房。 荷风轩不比归墨阁,格局布景都小了太多,虽然也有专门的书房,可隔得太远,且地处阴湿。 疏影担心我的身子经不得太重的湿气和寒意,特意叫人拿屏风就在这寝殿内隔出一个小小的书房,其实放不了太多东西,只是一个案台,和几架我常看的书,却也已经足够。 想到疏影,心底还是不由得一窒,我闭了闭眼,或许离开,真的是我唯一能够选择的路。 提起笔,依旧是湘妃竹管的紫霜豪,依旧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本来觉得有万语千言,可是到了此刻,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终是只落下了“珍重”二字,终是在起身的时候将纸张揉碎,既要离开,又何苦再这样空留牵绊。 我转出屏风,泰安和寻云已经不在,苏修缅静静的站在那里,对我伸出了手。 自然知道我与他之间是再不可能的,可是就如他所说,即便他不能陪着我,或者到无人认识的小镇开一间小小的医馆,或者就做一个山间游医,我并不求能过得好,我只是想要放过我自己,也放过南承曜。 漓陌等在荷风轩外,我们三人俱是什么行李也没带,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我能带走的,只有疏影的灵位而已。 尚未走离几步,灯火忽然如昼,一层又一层的侍卫手持火炬围住了我们,而泰安,走在最前面,面色沉毅,斩钉截铁的开口道:“王妃,你错了,如果我让你走了,你和殿下之间的问题才真正是永远都没法解开的死结。我不能眼看着殿下毁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离开。” 我尚未开口,他又转向苏修缅:“苏先生,我知道你和漓陌姑娘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但是,仅凭你一己之力,怕是也没有办法和三王府上千死士对抗。他们以一打一或许不及苏先生,但是如若是一起上的话,车轮战术之下,苏先生恐也难敌。泰安不愿意把事 情闹大,所以没有惊动御林军和骁骑营,但如有必要,我会。所以请苏先生三思,三王府上下并不愿意与显示为难,只要显示舍了带王妃离开的心,那无论先生是要走,还是继续留下来做客,泰安绝无二话。” 苏修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亮出了他的剑,“沉水龙雀”。 剑如寒霜,在暗夜中泛起一道苍白的冷光。 那么多年了,“沉水龙雀”又再度出鞘,带着几许噬血的兴奋,和久违的惊世风华。 我转眸去看他,他清绝的面容,被月光和火烛染上淡淡光彩,映着“沉水龙雀”极清极冷的剑光,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声音亦是沉静,不愠不惊:“我苏修缅想做的事,还从来没有人拦得住。” 泰安微微变色:“苏先生竟是要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带王妃离开吗?” 苏修缅尚未答话,漓陌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泰总管何不先看看你身后的那些个死士如何了。” 仿佛是应了她的话一样,除了离我们比较近的泰安和三五个侍卫之外,其余人不等她话音落,接二连三的软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他们手中的火把也应声掉落,慢慢灭了。 饶是泰安见惯风浪,也经不住骇然回头,死死盯着苏修缅,声音还算平静:“敢问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漓陌依旧笑道:“不过是暂时失去意识罢了,过上四、五个时辰自然会醒过来的,泰总管犯不着大惊小怪,你们既然铁了心要以多敌寡,就怪不得我使这些小动作了,若不是念在这几日你对我们照顾还算不错,我用的药,可就会让他们倒下以后再醒不过来了。” “姑娘什么时候下的药,为什么我们几人没事?” “就在刚才啊,虽说这‘摄魂粉’散在空气中没什么味道,劲可是足着呢。”漓陌依旧笑着,微微含讽:“你们几个会没事,不过是因为挨公子站得近,公子身上的淡淡的药香,便是紫檀念珠散出来的,那可是邪医谷的震谷之宝,佩戴者可百毒不侵,何况才是小小的‘摄魂粉’,公子可以施了内力,散出它的香味,本是顾念王妃的,却叫你们几个也捡了便宜。怎么,还想来拦我们吗?就人数上看,可依旧是你们占优势啊。” 第117章 “御林军和骁骑营,泰总管倒是提醒我了……”漓陌一面笑着,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飞快掠过,我看不清她是怎么动作的,只 见到白影一闪,然后泰安和那几个侍卫便如之前的那些死士一般,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火炬全都熄灭了,只有月光,清冷如霜。 漓陌安静的回到苏修缅身后站定,轻声开口:“不能让他们去搬救兵,所以我点了他们的睡穴。” 苏修缅对她的所为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依泰安为人,必然已经派人入宫去通知南承曜了。” “什么?三殿下不是正在宫中守灵,不满丧期不得离开的吗?”漓陌微微一怔。 苏修缅没有回答她,只是将手伸给了我:“我们得快一些,先到上京城门外。” 漓陌忙道:“漓陌已经按着公子闭关前的吩咐都打点好了,漓珂早就带着人在上京城南客栈里乔装候着了,我刚才在荷风轩外等公子的时候已经放出‘飞萤’,想必此刻他们都准备好一切等在城门外了。” 苏修缅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揽着我的腰纵身飞掠而起。 我闭着眼睛,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呼啸,带走过去与前尘。 上京城原本有九道城门,因为皇上的驾崩,国丧期间其余八门皆闭,只留安定门可以通行。 我们到达安定门外的时候,果然见到邪医谷一众侍从引马等候在那,苏修缅亲自牵过一匹白驹到我面前,静静看我:“后悔吗?” 我暗暗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翻身上马,对他摇了摇头。 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骑上另一匹马,然后淡淡开口:“走吧。” 马蹄扬起轻尘,消散往事如烟,天色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我并没有回头,却也能知道,上京城,渐渐远了。 其实我们的速度并不慢,也走离上京有一段距离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心底总是莫名的安定不下来。 而就像是要印证我心底的不安一样,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如风的马蹄声,那声音并不大,听起来应该只是一人一骑,却越来越近,而南承曜的声音也隐约可辨—— “清儿……” 苏修缅静静停住了马:“盗骊轻骢是世间难求的良驹,终会赶上来的,既然要做了断,迟不如早。” 我明白他说的并没有错,可是心底,却越发的惶然起来,在刚刚听了寻云与泰安这一番话的此时此刻,在已经决意离开的此时此刻,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离宫追来的他。 虽是无 可避免的随着众人一道停下了马,但我迟迟不肯回身,而苏修缅几不可闻的轻轻一叹,翻身下马,走到了我面前将手伸给我:“你不要怕,我会带你离开,只是如今这样,不弱当面说清,就此恩怨两忘。” 我终是扶着他的手下马,终是慢慢的一个人上去几步,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无措的回头去看,他站在我身后对我微微一笑,于是略略心安,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看向马蹄声近的方向。 是的,如他所说,既然要做了断,迟不如早,我不可能逃避一世的。 一人一骑的影像渐渐近了,南承曜自马背上一跃而下,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急迫而紧窒,竟然半晌无话。 我被他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终究只是闭了闭眼:“殿下,你先放开我。” 过了很久,他才微微松开我,我正想开口,他却深深看着我的眼睛,嗓音微哑:“清儿,不要离开我。” “我……” 他并没有让我把话说完,牢牢握着我的双肩:“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在怪我什么,慕容家的事情,我的确脱不了干系,如若不是我在朝堂上的动作,他们不会谋反,至少不会那么急不可耐。但是清儿,不是他们,便会是我,身在帝王家,不能有任何的心慈手软,苟泽就只有死路一条,那一场谋反并不是莫须有,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尽全力保你安稳,你明不明白?除了你,我也从来都没有爱过旁人,你又相不相信?” 我没有说话,他也并不要我回答,依旧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眼睛,哑声道:“至于慕容滟,我没有想到她会寻死,你先听我说,她曾经求我放过太子,我没答应,也不可能会答应,她或许也知道,所以并没有国语纠缠,只是求我留下她腹中孩子的性命。我所能应承的只是,除非那个孩子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有可能活下来。所以她生产的时候,事先安排好的稳婆用一个弃婴,换下了她与太子的骨肉,然后送入一户普通农家,没有任何人知道那孩子的身份。我不可能告诉慕容滟孩子的下落,她是同意的,也从没有问过,但我没有想到她会寻死。” “那孩子还活着?现在在哪里?”我不自觉的揪住他的衣袖。 他的眸光微微一沉,避开了我的眼睛:“送孩子的稳婆已经死了,如今并没有人知道孩子是送给了那户人家,而那个村子里的村民因为旱灾全都离乡外出,所以孩子的下落暂时不明——但是清儿,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你相信我,总会找到的。” 我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不用了,就让那孩子只做一个寻常百姓,或许会更幸福。” 我想,这也会是滟儿的期望。 家没有了,丈夫死了,而自己的孩子永远也见不到了,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了,所以,她才会纵身一跃,那样决绝。 可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小宝贝是好好的,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却能享有现世安稳,会健康快乐的长大,拥有平凡的幸福。 所以,她并不担心。 所以,她纵身一跃的那一瞬间,唇角才会带着微笑。 是不是这样? 南承曜没有说话,而我缓缓抬眸直视他的眼睛,平静的,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其实我们也一样,如果分开,彼此都可以得到解脱,或许会更幸福。” 他的眼中骤现深痛,他死死的握着我的手,就如同在天地崩塌的死寂与绝望之间,握住最后一块浮木—— “清儿,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第118章 我听见匕首刺进皮肤的声音,如裂帛般华丽,带着瑰艳而温热的红,沾染了彼此的双手。 本能的想要尖叫,声音却生生哽在喉间,如同每个深夜如影随形的梦魇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然后无能为力,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匕首锋利的刀刃没入他的身体,而镶嵌宝石的手柄握在我的手中,冰冷坚硬的刀柄,在我的手心留下清晰沉钝的疼痛。 骇然的想要甩脱,可是,我根本做不到,他修长有力的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他甚至对着我笑了一笑——“这一刀,我还你曾经。” 我惊怕异常,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是他死死的握着,根本不放,害怕牵扯到他的伤口,我不敢太过挣扎,只能听任他暗哑的声音响在耳际—— “那个时候我知道,如果换做别人,便真正一点生机都不会再有,所以我自请领兵,却没有想到还是没有办法,太迟了,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跳崖,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面色,因为疼痛和失血而渐渐变得苍白,一双眼睛,越发的暗邃幽深,忽而抬起静静看我:“倾儿,如果我说,父皇起兵叛变,我事先并不知情,你会不会相信?” 并没有等我回答,他的唇边已经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笑意:“你不会相信的,你怎么会相信,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那个时候,我并不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只是到底还存着幻想,所以终是犯下大错,覆水难收。” 我怔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更快的,他已经握着我的手,微一用力,拔出了那把匕首,我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失声尖叫—— “不要——” 可是没有用,那样快的速度,那样不容转圜的决绝,温热的液体再度溅上了我的手背。 明明只在瞬间,可我却清晰无比的感受到匕首的锋利,一点一点,划破他的皮肤,穿过骨骼,然后血流了出来,一片淋漓的红。 “这一刀,我还你如今。” 他还在对我微笑,面色苍白如纸,却偏偏强撑着稳稳站住,握着我的手,那样深那样沉的看着我的眼睛:“倾儿,你原谅我,不要离开我。” 痛到极至,我只是有些木然的闭上眼睛,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你不能这样逼我。” 他握着我的手一僵,却仍是牢牢的不肯放开:“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终于抬眼空茫看去,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如同什么都看不到一样,我不知道自己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声音轻得如同呓语,那样不真实:“你已经得到这天下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恨你了,真的,也不是在闹情绪,我只是想要离开,我没有办法忘记,只有离开,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够了,我不会让你走的!”他的一只手,依旧紧紧的握着我握匕首的手,另一只手,死死的钳着我的肩:“整个天下都可以是你的,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眼中的泪,如同有自己的意志一样,纷扬滑落,怎么也控制不住,我不停的摇头,他苍白的面色和我手上的血迹那样触目惊心:“你先放开我,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他忽而一笑,旷远的苍凉与寂寥:“是不是,当初夺嫡的时候,死的那个是我,一切都一了百了?是不是,我把命赔给你,你就会原谅我——” 握着我的手骤然一紧,匕首再度拔出,我骇极死命挣扎,他终是颓然倒下,手中的匕首,掉到了地上。 苏修缅站在他身后,伸出一手接住了他:“我点了他的睡穴。” 南承曜面容惨白,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动了下,他在极力想要保持神智的清醒,却终不能够。 那句话,没有声音,可是我依旧听到。 他说,原谅我。 留在我身边。 我闭上眼睛,泪雨滂沱。 我原谅。 可是没有办法忘记。 苏修缅扶南承曜平躺在地上,解开他的衣衫察看伤势,再上药,包扎,手法快而沉稳。 “金针。”他重又扶南承曜坐起,没有回头,对着身后的漓陌吩咐道。 漓陌的声音里微带惊意:“公子要金针做什么?用上了‘九玄玉露’,他已经性命无虞,可以等到来寻他的人带他回去的!” “他的心脉已伤,虽不致命,日后总会留下后患,但我如今施针可保他无恙,”苏修缅静静转向我:“倾儿,你并不欠他什么,自此便是真正的恩怨两清。” “金针。”他重又淡淡吩咐漓陌。 漓陌无法,只得拿出玉匣,忽然重重的跪到了地上:“公子,你今日才出关不久,漓陌的阵法虽然有待精进,但确保三殿下无恙是有把握的,求公子让漓陌代为施针!” 一旁跟着的唤做漓珂的青衣婢女也跪了下来:“求公子准了漓陌姐姐,漓珂可在一旁辅助施针,必然能保三殿下无恙。” 苏修缅却只是淡淡接过漓陌手中的玉匣:“我亲自来,起帐吧。” 听闻此言,再不情愿,漓陌与漓珂也只能默下声音,而邪医谷的其余侍从早已从马背上的行囊当中取出厚厚的青缦,将苏修缅与南承曜围在了其中。 青幔很厚,并不透光,其实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我的视线,却依旧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青幔,仿佛想要将它剜出个洞来。 漓陌察觉到我的视线,嘲讽一笑,冷冷的开了口:“既是舍不得,又何苦闹成这样,到了如今,公子为你做到这个地步,王妃该不会是心软了想回头吧?” 我依旧看着青幔,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心已经疼到麻木,周身僵冷,空气稀薄。 而漓陌陡然色变:“你该不会是真的后悔了吧?” “漓陌姐姐!”漓珂连忙拉住她,轻声道:“有什么话好好说,公子此刻正在施针,‘画鬓如霜’经不得半分打扰的。” 漓陌闻言面色一震,压低了声音,却是以着从未有过的认真看着我开了口:“王妃可还记得,你曾经许给我的一个承诺?” 我慢慢回头看她,而她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的眼睛开口道:“那一次你让我帮你盗得令牌,混入天牢死囚将‘彼岸生香’ 第三十回 (14) 应过她,要用这天下来回报她。” 第124章 青荇在庭院中央,早早的焚好了香,见我们出来,兴冲冲的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好不好?清小姐要用哪把筝,青荇这就去抬去。” 潋神色淡静,提不起多大兴致的样子,青荇本也不见得有多想听我弹筝,会这样说,多半是为了他,可是如今见他这样,不由得也是一愣。 我微微笑了下,对青荇道:“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就用你家少爷亲手做的那把紫檀木筝吧。” 青荇眨巴着眼睛去看潋的脸色,潋却只是极其缓慢的转眸看我,眸光深静而复杂,终究只是别开眼睛点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青荇将筝搬到亭中的时候,面色上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神色的,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缺能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了。 我对着他安抚的笑了一笑,然后走到筝前坐下,素指微抬,划出《战台风》雄浑的音符。 潋却没有动,不带任何情绪的开口:“既然要弹,就换做《思归》。” 我抬眼望去,他却并没有看我,逆着光,微垂着眼睫,表情看不真切。 我在心底长长一叹,转了手腕,反指拨弦,一曲《思归》,便自我指尖,绵延倾泻。 “铛”的一声,是他的“湛卢”出鞘,剑光闪处,蛟若惊龙。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独醉笑沙场,杯酒酹长空……” 依旧是那一套凤翔剑势,剑意与琴心,依旧配合得天衣无缝。 筝抚到尽处,如天涯霜雪,寂寞无痕。 剑舞到极致,如斯人永隔,思意更浓。 “湛卢”的最后一招剑锋凝定,我指下一曲《思归》恰尽,相视的时分,他深深看我,戴着浅淡的悲哀,于是我本欲带起的微笑,终究是蓦然淡去。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我转头去看,一身华服的天恋公主唇边带着安然深静的优雅微笑,正向我们缓缓行来。 她的身后,跟了一个花白胡子的威仪老者,同样一身华服,眼神锐利如鹰。 潋很快的收了剑,神色如常的迎上前去:“公主和丞相怎么过来了,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天恋公主对着他一笑开口:“父皇的身体是老毛病了,一时也急不来,如今大战在即,所以父皇 可看不惯我们闲着围在他身边,嘱我和丞相到前线来看看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转向了我:“姐姐的筝弹得可真好,从前驸马总是和我说,他的二姐,哦,也就是当今的南朝皇后,一手秦筝弹得天上人间难求,不知比姐姐弹得如何?” 我尚未开口,潋已经笑道:“我二姐的秦筝弹得是无人可比的,义姐虽然隐于世外清心潜修了一段时间,但在我看来,还是远远不及二姐的。天恋,等咱们把二姐接回来了,让她弹给你听你便知道了。” 前来齐越之前,潋是知道我在身份上的顾虑的,于是只告诉众人我是慕容家的义女,因为身世复杂所以一直隐于世人,而由于身体积弱自幼便送往邪医谷修养,每年不过回府探望几次,因此得以躲过慕容家的灭门之灾。 我曾好笑的问道:“身世复杂?究竟要复杂到什么样的程度才需要隐于世人?这样的话,骗谁呢?” 他却只是笑了一笑,眼中有着淡然的笃定:“我只说我自记事起有这么一个义姐,至于是什么样的复杂身世,父母亲从来不说,也不许我们问,不会有人敢置疑的。你也不用怕咱俩太过亲近了露出端倪,灭门之下,谁都会对仅有的亲人看重珍惜,所以当初我要到邪医谷接你的时候,天恋一句话都没多说,还催我尽快启程呢。”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接着道:“纵然猜疑或许免不了,但他们是拿不到真凭实据的,谁能想得到你此刻没有深居紫荆宫凤藻殿反倒是在我身边呢?再说了,我既然敢带你回齐越,必然是有万全把握可以保你没事的,这万全把握里面,也包括了,你的真正身份被知晓后该怎么应对。其实我是并不怕的,即便是他们知道了,整个齐越如今也不会有人敢伤,或者说能伤你一分一毫。我只是因为你顾忌,不想你为难,也是希望万无一失才会这么说,但是你相信我,如今的我,已经有能力护你周全,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收回思绪,微微笑了下,坦然平静的迎向天恋公主,我能感觉到她身后那个老者正目光犀利的盯着我看,可我唇边的微笑如仪,并没有半分破绽。 潋陪着天恋公主和齐越丞相去军营阅视去了,嘱青荇送我回房。 刚一到房中,漓珂便将煎好的药递了过来:“姑娘趁热喝吧。” 我接过,看着她轻声开口:“漓珂,你准备一下,我们尽快离开齐越。” 她半句话都不多问,直截了当的点头:“本就没多少东西要 收拾,姑娘想走,随时都可以。” “宜早不宜迟,就今夜吧,等天黑了我们便走。”我点了点头,略一凝神,重又开口道:“或许我们走得不会太容易,我记得从前漓陌姑娘用过一种名为‘摄魂粉’的药,可以很快使人失去知觉,如今你身上有没有?” 漓珂点头。 我想了片刻,再度开口道:“我还需要一种可以让人立刻致死的毒药,便于携带,服之毙命。” 漓珂从怀中瓷瓶里取出一粒朱红的药丸递了给我,迟疑片刻后还是问道:“姑娘要用在什么人身上,交给漓珂处理吧。”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备着以防万一。” 她看我片刻又问:“我能问问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了吗,这样漓珂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南朝和齐越的战事已经不可避免,而我的身份特殊,留在这里或许会给某些人可乘之机,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我淡淡道。 如今的潋,有了妻儿,有了新的责任与承诺,或许此生都不能再随心所欲的生活。然而,能够与深爱他的妻子一起,相敬如宾互相扶持着过完日后的生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其实我是明白的,也明白渺小如我,以微不足道的一己之力不可能改变什么,更遑论平息这场战争,只是,没有亲眼所见,没有试过,我终究还是放不下。 我想起来天恋公主与齐越丞相看我的眼光,对我的身份,他们或许并不是一无所觉,虽然我相信潋的话,这几日相处下来,我也能感觉得出他排兵处事的沉稳老练以及在齐越军民心中的分量,他说他有能力护我周全,并不是信口雌黄,我相信。 然而,终究是不愿意让他为难,也不愿意让自己陷入两难。 “姑娘是想自己服这毒药吗?”漓珂想明白过后,大惊失色,一迭连声的苦劝道:“请姑娘千万珍惜自己,不要辜负了公子的苦心,请姑娘记着答应过公子的诊金!” 我握住她的手,对她安抚性的微笑道:“你放心,我说了只是备做万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的,我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可也不想自己成了要挟旁人的工具。” 漓珂沉默了一瞬,然后坚定看我:“姑娘不需要用这药,漓珂一定会带姑娘黯然离开齐越的。” 尾声 雪下了整整一月,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直到今日,方才现出些许略略停缓之势。 在这 个边远之地的小客栈当中,炭火烧得正旺,并不宽敞的堂前,三三两两的客人围坐在一起,倒也并不显得冷清。 “听说,为了祈祷雪灾平息,来年风调雨顺,皇后娘娘要亲自前往泰山祭天呢。” “这么冷的天,皇后娘娘还要到泰山为苍生祈福,可真是菩萨心肠,心系黎民百姓啊!” 我微微笑了一下,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她之时,她唇边温定坚持的笑意,那个时候我便知道,这个女子,如有一日真正母仪天下,必然会是这世间仰望的典范。 那个时候,她不避不让的看着我的眼睛,如仪微笑,告诉我——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并不是他的亲姐姐。 那个时候,她唇边的笑意掩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脆弱,告诉——我和他成婚那么长时间了,作为丈夫,他温柔体贴,待我极好,作为驸马,他文韬武略,万般能干,一切都是那么的无可挑剔。可是,太完美的,往往都不真实。 她问我,你愿意相信我吗。我会让你安然离开,我可以容忍他有其他的女人,却没有办法容忍他最爱的女人不是我。 我们乔装成男子,顺着她指的方向一路前行的时候,漓珂曾经问我,我们能相信她吗? 我笑了笑,点头。 她连我的身份——这原本可以大做文章的武器都愿意放弃了,我相信她是真的爱潋,也相信以她的聪明,以她对潋的情深,她必然会让我安然无恙的离开,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心中“最爱”的位置,即便是死亡也不能。 而即便是我赌输了,她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为了避忌潋,也断然不会大张旗鼓,在人少的时候,用上‘摄魂粉’,我和漓珂的离开也会更加容易。 当我们最终离了齐越境内,遥遥回望的时候,我知道我赌赢了,也知道她会按她所说的一样,这一生都倾尽全力来爱潋。 “也只有这样的皇后娘娘,才配得上当今圣上啊!” “就是,咱们的皇上啊,年轻有为,又体恤民情,可真是难得的好皇上!” 南来北往的旅客扔在七嘴八舌的说着。 当年,那一场战争的残酷,那一段以骨作笔、泪当卷、血为墨的历史几乎已经没有人会再提起。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们要的,不过是生活安定,丰衣足食,至于那把高不可攀的龙椅之上坐着的人是谁,他们并不关心。 即便已经过了那 么久,听到这些,心底依旧是微微的拧着疼意。 其实我已经记不清当年初闻他***于紫荆宫中的消息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反应了,我只记得漓珂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断在我耳边重复,姑娘,你要记着你答应过公子的诊金,你要记着你答应过公子的诊金。 她甚至从邪医谷请来了漓陌,不休不眠的守了我很久。 “姑娘,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房休息吧,等药煎好了,我再给你端上来。”漓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的语气听来有些小心翼翼。 我转眸看她,极淡的笑了下,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深隐了沉郁得化不开的疼痛,克制了,掩藏了,却没有想到,仍是泄露在熟悉的人眼底心中。 或许她与我一样,很早便知道了,有一些伤痛,有一些爱恨,存在过了,就如同融再血里的毒,惟待浮华掠过,至死方休。 所以,她才会一直跟在我身边吧。 我们没有定居在某处开医馆,而是三山五岳的远行,做最普通的游医,连姓名都不需要。 纵然知道渺茫,可毕竟从未放弃过这样的希望,或许有一天,在这世间某个未知的地方,我们会碰巧再遇上那个缓带青衫的男子,又或者说,我宁愿不要这样的相遇,我之期望他过得好,从此远离伤病,安然一生。 客栈们外传来一声马嘶,许是有人漏夜投宿。 我看了看窗外又渐渐飞起的雪花,对着漓珂点了点头:“也好,我先去后庭把咱们的斗笠收了便回房,眼看着这雪又要下大了。” 漓珂点头去了,而我起身出了客栈偏门走往庭院。 伸手试了试斗笠,上面的水气已经干了,可摸上去依旧阴冷,毕竟这雪也才消停了几个时辰的光景,又重新漫天飞舞了起来。 看样子只能回房以后费点神用碳火来暖,不然明天一早离开的时候没法穿。我一面想着,一面收起了斗笠。 转身就欲回房,却不意看见客栈的偏门那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娇小的白色狐裘下面露出火红的衣裙,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看。 心底没来由的柔和了下来,我对她微笑,却还来不及开口,她便已经向着我的方向飞奔了过来,笔直的扑进我的怀中—— “娘亲——” 我僵住,一时之间甚至忘了放下手中的斗笠。 小姑娘依旧在我怀中不依不饶的扭动:“娘亲,我和爹 爹一直在找你,现在总算找到你了,我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我尽量让唇边的那丝微笑不要那么僵硬,放下斗笠蹲下身去安抚哭得惊天动地的小姑娘:“小朋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你的娘亲。” 小姑娘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了我几秒,又再度重重的扑进我怀里,细小的胳膊死死的搂着我,就像是生怕一放手我便消失不在了一样。 “你是娘亲,你明明就是娘亲,爹爹画了那么多幅娘亲的画像,我才不会认错呢!娘亲为什么不认小滟,小滟会听话,会很乖很乖的……” 我正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却因着她的话,忽而心念一闪,有些不敢置信的略略拉开怀中的小人儿,从她粉雕玉琢的漂亮脸蛋上,寻找似曾相识的印记,开口,声音竟然微微发紧:“你说,你叫小滟?你爹爹呢?” “爹爹在后面付房钱,我们一起去找他啊!”小人儿一面说着,一面死死的抓着我的手就要将我拉进客栈,却在转身之后,忽而欢快的叫了起来:“爹爹,爹爹你快看啊,我找到娘亲了!” 猝不及防的抬眼,陡然撞入一双幽深暗邃的眼眸。 漫天飞雪中,那人身披狐裘遗世独立一般的站着,俊美如昔的面容上面,沾了大片的雪花,一如很多很多年前,那一个风血之夜。 他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声音低低沉沉在空气中萦绕不绝—— “竟然,真的是你……” (全文完) 番外桑慕卿1 “……昨儿个领侍卫内大臣黄恭和礼部尚书张明玄在撷绮院里一直留到卯时才走,席间喝酒的时候就隐约透露出想要推举殿下代替圣上到泰山祭天的意思,我便央蝶飞和微眠散席后多下点功夫,今晨听她们说,似乎是真的呢。” 纤手仔细的将玛瑙葡萄皮剥净,然后亲自喂入怀中人懒懒勾着的薄唇当中,她轻言细语。 他懒洋洋的靠在她怀中,却偏偏有着说不出的优雅贵气,品着玉手送来的葡萄,可有可无的笑了下,并没有说话。 “殿下不担心吗,即便是皇上圣体违和,也该由太子前行泰山才是,此番推举,明为抬高,背地里会不会有问题呢?” “没有问题也就没有乐趣了,不是吗?”依旧是慵懒的,不甚在意的嗓音。 她忽而就有了些微微的恼,在恼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随手就 将手中剩下的半串葡萄扔回玉碟:“殿下似乎还很期待?” 他笑了起来:“怎么会,我就要离开上京了,十天半月都不能见你一面,只会是失落才对。” “殿下何不带慕卿同行呢?”她明眸一漾,玩笑之下掩藏着隐约的期待,皓腕勾住他的颈项,巧笑嫣然。 他一笑起身:“沿途辛苦,本王怎么舍得慕卿经受风霜,况且,只有在忘忧馆中的你,娇花解语,让人忘忧,才是最美的。” 她看着他挺拔优雅的背影,终是没有忍住的幽幽一叹:“殿下从泰山回来,就该与慕容家小姐大婚了吧?” 他转身似笑非笑的斜睨她:“那又怎么样,桑慕卿永远独一无二。” 就是这样,只需要一句话,连承诺都不算,却偏偏让她沉沦得心甘情愿,也才有了,继续维持誓言的力量。 他一直都是她的劫,无法也不愿意避开的劫。 “慕卿啊,三殿下走了?”鸨母推门进来,带了一丝小心的陪笑问道。 她点了点头。 那鸨母的神色越发的小心为难起来:“那,你看,这方才刘大人和黎大人等了多时了,说是想要看看你的舞姿,我虽然让蝶飞、微眠和朝颜她们几个陪着了,但刘大人他们毕竟都是慕了你的名才来的,也只是想要看你跳一支舞,这毕竟是朝中一品大员,虽说有三殿下在,但咱们也不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是不是?你也不能成日只陪着那个江湖郎中的是不是?” 她起身:“我明白的,柳姨,慕卿换身衣服便下去,不会让你难做的。” 那鸨母忽而握着她的手长长一叹,流下些许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泪水:“慕卿,难为你到了现在还肯念着旧情为我着想。” 她淡淡的笑了下:“慕卿能有今日,全亏了柳姨,若非当年你在柳家村收留了我,又一路带我上京,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 鸨母退了出去,漓心一身青衣进来替她梳妆更衣。 她的心忽而就尖锐的疼了一下,唇边却偏偏勾出一个灿烂的笑:“方才三殿下在我房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就一直在门外偷听,然后随时准备摇铃?” 漓心表情不变,依旧自顾自的替她绾发上妆,漠然开口:“只要桑姑娘谨守对公子的承诺,漓心也乐得省心,姑娘和我都可以好过些。” 慕卿忽然就将手中的梳妆奁狠狠掷在地上,冷笑道 :“桑姑娘?你在叫谁呢?我可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漓心已经自怀中取出了一个精制的玉铃,轻轻摇了起来。 铃声牵动了她腹中的蛊虫,疼痛霎时蔓延四肢百骸。 漓心并没有摇太久,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只是想要警告她。 她疼得跌坐在地上,额上冷汗涔涔,只能听得漓心的声音继续平淡传来:“这样的话桑姑娘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罢,姑娘也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若非担心姑娘会不守诺言,漓心比你更加不愿意留在这碍你的眼,而现在看来,公子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忽然间颓然闭眼,如同被抽走了全身力气一般,一动也不能动弹。 漓心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在她如云的发间簪上一朵盛开的牡丹:“桑姑娘觉得委屈吗?可是在漓心看来,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无力的笑了一笑:“你是在告诉我,一个身份换回一条命,原是我拣了个大便宜,是不是?” 漓心一面取过面纱替她戴上,一面轻道:“我只是想要告诉姑娘,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从你点头要公子出手救你的那一刻起,你就该谨守承诺,如果姑娘一定要问漓心的看法,漓心觉得,一个身份换回姑娘的一条性命,至少是公平的,如果姑娘知道公子每动用一次‘画鬓如霜’对他的身体损伤有多大,那么你此刻也就不会露出这种自怨自艾的神情了。” 她的眼前,恍惚间,仿佛又出现了那一片郁密的海棠花林,和那一抹淡墨青衫。 那男子,有着这世间最清绝的面容,周身的冷寂气息不染半分凡尘肮脏,他逆光站着,颀长的身影被镀上了一道微微的亮,眼中,却是亘古不变的寂寞。 你想要活下去吗?他问。 那一刻,她以为自己遇到了天神。 伸手极缓极缓的抚上自己眼底的那颗朱红色泪痣,她深深吸气,终于能够哀凉而平静的笑起来:“你放心,苏先生对我的恩情,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没有办法回报他什么,那么至少,我答应过他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提裙款步下楼,面纱遮住了如花的笑靥之下,容颜的凄伤。 翻袖,折腰,一个个优美的动作连贯舞来,那些惊艳的目光和叫好的声音统统离她那么遥远,她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将军府中那个金碧辉煌宽敞明亮的殿堂,四周是一众姐妹和官宦家命妇小姐隐含 嫉妒的称赞声—— “慕容夫人,你家二小姐的舞姿可真是出众啊,人又出落得标致,再过几年,没准能指婚给皇子呢!” “清儿姐姐,这段霓裳羽衣舞你教我好不好?” …… 直到如今,她还能记得母亲握着她手心的温暖,和那欣慰含笑的柔和声音—— “清儿的舞跳得可真好,等你再大些,母亲便请人来教你跳照影舞,好不好……” 番外桑慕卿2 不愿君王诏,只盼慕卿顾。 这是世间男子对她的痴迷神往。 绿意华盖花满路,十里红妆迎慕卿。 这是南朝第一舞姬,专属的荣华。 然而,再怎样的风光,她终究只是桑慕卿。 慕卿,慕清,却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清”,原本的自己。 她还记得,当年的柳姨,拿着一个白面馒头递到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当中,问她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她说了这两个字。 其实并没有深想的,到了后来连自己也不明白,当年,只有十二岁的自己,怎么就能冲口说出这两个字,一语成谶。 那你姓什么?父母呢?可以摘下面纱让我看看吗?柳姨问。 她只是摇头,死死护住已经又脏又皱的面纱。 柳姨细细看了她面纱下的眉目身形半晌,然后开口,孩子,你愿意跟着我吗,不会再挨冻受饿,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我会给你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你今后就跟着我姓柳,好不好? 我要给你什么吗?她问。 十二岁的女孩子,已经明白,在这个世间上,不会有人平白去对另外一个人好,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柳姨的笑里隐含赞赏,我会教你跳舞,你只要跳给旁人看就行了。 我会跳舞。 十二岁的她点头,忽而就想到了醒来时窗外那一望无际的深绿,想到了那一抹淡墨青衫,想到了牌匾上飞扬有力的三个字——桑篱轩。 她看着柳姨,轻声开口,我姓桑。 多年之后,她回想起来,如果当日,她知道柳姨口中的跳舞所指为何,还会不会点头答应。 答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是不悲哀的,可是她告诉自己,若非如此,若非南朝第一舞姬芳名远扬,她又怎么可能认识他, 第三十回 (15) 不受控制的想到,他虽然没有往归墨阁送什么,却曾留宿在了归墨阁,相比之下,我宁愿韶仪馆里什么也没有,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嫉妒如同毒蛇一样每日每夜狠狠啃噬着我的心,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打定了主意,让姑姑将麝香混入“舒合安息香”当中。 也是从那时起,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点燃了“海棠春睡”。 他看着我的脸眼神渐渐变得飘忽。 在这之前,我已经独自用这“海棠春睡”有一段时间了,我让自己慢慢的习惯它的香味与药力,所以此刻,我仍是清醒的。 咬着牙褪去自己身上的粉色外裙,我如同菟丝花一般整个人依附到了他的身上,娇美的手臂缠绵的勾住他的脖颈:“殿下,让吟吟服侍你……” 他的眸中骤现清明,几乎是有些失控的一把推开了我,可是香烟袅袅,那丝清明在触及我的面容时,似乎又渐渐的消散。 我的心一横,正要再次纠缠上去的时候,他却忽然自怀中取出了一把匕首,“噌”的一声,那镶着宝石的刀鞘落地,寒光闪处,他竟然毫不迟疑的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腿中。 其实并不太深,他一直是那么会把握分寸的人。 可是这流血的痛已经足够让他清醒。 在我的失声尖叫中,他温柔的拾起地上的衣服替我披上,话语里尽是歉疚:“吟吟,是我唐突了,我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以后再不会了,我保证,你不要怕。” 明明事实不是这样,可是,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的看着他唤红茵进来服侍我,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他甚至没有留下料理脚上的伤。 有了第一次,自然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慢慢的加大了剂量,可是,他却再也没有过意乱情迷,他只是雅贵的微笑着和我说话,不一会便离开了。 如若不是有一次,我因为放了过多的“海棠春睡”而让自己意识不清出现了幻觉,我甚至会怀疑这香是假的。 “小姐,三殿下说,他回倾天居换下朝服后便赶过来。”红茵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我的唇边,忽而就不受控制的勾起一抹微凉的弧度,我已经让红茵说了那样的话,可是,他却说,他要先换朝服。 回的是倾天居,还是归墨阁? 再怎样的说服我自己,我也没有办法忘 记,就在昨天,疏影跌跌撞撞哭着跑过花园的时候,他向来雅贵慵懒的面容,微微一变。 他并没有唤人,几乎是立刻就从软椅上起身拦住了她,问,出了什么事。 疏影哭着开口:“小姐流血了……她那么疼……她要我去请大夫……她说一定要快……” 他的脸色陡然巨变,不等疏影的话说完,他已经大步往归墨阁奔去,只剩下那句沉毅当中掩不住惶急的话语,还久久的在我耳边回荡:“秦安,快去请淳逾意!” 周围的人渐渐散了,我的手臂,依旧僵硬的微微扬在风中,那无人欣赏的最后一个动作。 “小姐……”红茵有些怯怯的唤我。 “……知不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缓缓唱出这最后一句,轻柔而完美的折腰收袖,唇边的笑还来不及收回,眼泪却汹急涌出。 收回思绪,重又抓了一把“海棠春睡”扔进香炉,我对着红茵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殿下。” 她担忧的看了一眼香炉,想要说些什么,我只不耐烦道:“行了,我有分寸。” 她不敢再说,带着小丫头下去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女子,眸含春水,酥胸半掩。 我想起了教我诗文的先生曾在我醉后写下两句诗——鬓云欲度香腮雪,粉腻酥融染春烟。 我知道我当得起。 我站在房中等他,当脚步声慢慢响起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眉头,在甫踏入房中的时候,几不可察的蹙了下,眼中似是闪过一丝厌恶和冷意,然而不过片刻,他便已经放柔了声音开口问我:“红茵说你不舒服,怎么了?” 我对自己笑笑,我今天燃了太多“海棠春睡”,竟然连自己都出现了幻觉,他那样温柔,我那么美,他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厌恶我呢? 我飘忽的笑着,将腰间的系带轻轻一拉,衣裙便旖旎而下,粉色的衣裙当中,白玉一般皎好的身子不着寸缕。 “你这是做什么?”他拾起地上的衣裳就往我身上披,而我就势软软的倒进了他怀中。 其实已经不是作戏了,我不顾一切的吻他,如果,有了孩子,是不是,我就不会一直这样不安?就不会这样一直的患得患失? “别闹了!”他的声音里仿佛藏着厌烦和冷意,按住我的肩,然后拽过被子盖在我 身上:“我明天再来看你。” “殿下……”我沙哑的开口,也顾不得自己光裸的身子,掀开被子,随手扯了床单裹住自己,就要下榻去追他。 可双脚方一落地,立时绵软无力的向前跌了下去,滚烫的肌肤沾到冰冷生硬的地板,那样刺骨锥心的疼痛让我止不住战栗,双眼空茫的向着敞开的大门外寻找他的身影,可我找不到。 一阵夜风,吹灭了烛台,无边的黑暗,是夜色,还是我此刻的心? 终于再也承受不住,我失声哭了出来,声声嘶哑的唤着殿下,到了此刻,我仍不相信他会这样狠心的拒绝我,一走了之。 红茵深知我的脾气,早早带着小丫头们去了另一个院子睡下了,不到天明是不会过来的。 所以任凭我怎样哭泣,回答我的仍然只有一片死寂的空茫与黑暗。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泪眼婆娑中,我却忽然发现他静静站在门外看着我,陡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我跌跌撞撞的站起来扑向他怀里,床单滑落在了地上。 他到底是放心不下我的,是不是? 他到底是爱我的,是不是?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去看,只是不顾一切的吻他,“海棠春睡”的香味,依旧妖娆满室。 他一开始仍是想要抗拒,炙热的手掌在触上我冰凉娇腻的肌肤时,终于流连得再移不开,他的手,沿着我纤腰的线条,迟疑的摩挲,终于不再压抑,一把抱起了我,重重的压倒在了塌间。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并不在身边,如若不是塌间的落红,我几乎要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仅仅做了一场美好得不可思议的梦。 直到红茵打探消息回来,告诉我,宫中有急诏,三殿下不得不在天还没亮时,便进宫了。 我想起了醒来的时候,自己身上盖得好好的被子,想起了昨夜,即便是那样意乱情迷的时刻,我也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怜惜和爱意,忽而就释然而喜悦的笑了。 父亲和哥哥的官,越做越大,我知道这离不开了他的安排。 我终于可以不用每天活在不安当中,心底充满了满足和喜悦,就连红茵每次来酸溜溜的告诉我,淳神医又来给三王妃安胎了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努力压下心中的那根刺,淡然一笑了。 仿佛为了补偿我过去受了苦一般,上天终于开始眷顾我,没过多久,我发现自己怀 孕了,起先犹不敢相信,到懿阳公主请来的太医终于点头确认的时候,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为了腹中的胎儿,我压抑下自己激动喜悦的心情,慢慢的,一步一步稳稳的走到倾天居。 我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 他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几乎是所有人都向我们道贺,上好的补品源源不断的送入韶仪馆中,就连皇上,也亲自下旨将我们诏进了宫中,虽然他的身子不好,并没有说多少话,但有一句,我记得很牢,他说,等这个月过了,你们就把喜事办了吧。 我想,当年那个江湖术士并没有说错,如今的我,真的已经站在了世人艳羡的高位,享世人所不能享的荣华。 如若不是,如今处于废嫡的关键时期,他需要靠着她来拉拢民心,或许,我的荣华会不止于此。 那天在思渺轩内的种种,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一耳光,将我心底一直积压着的怨气、不安、卑躬屈膝……统统都打掉了。 我的双手,缓缓的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我的孩子,将不会再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种种贫瘠挣扎。 我曾不止一次的想,我的宝贝会是什么样子? 我希望他是个男孩子,有着如他父亲一样冷峻坚毅的眼,和优雅清贵的微笑。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我希望他,平安健康的长大,从皇子,到太子,最终君临天下。 这便是,我全部的希冀。 所以,当疏影那样冒冒失失的撞上我时,我真的是吓坏了的。 肚子隐隐约约的作疼,我害怕得紧紧抓着红茵的手,一迭连声叫人去请太医。 昔日种种的屈辱,不受控制的浮现在脑海中,我想起了那女子居高临下的轻蔑笑意,她以为,慕容家的风光会是一生一世,她以为,如今失势了就想来伤害我的孩子吗? “来人,给我把她拿下,打二十板子!” 所有人都怔住了,一个家仆讷讷地说:“杜小姐,她是三王妃的人……” “那又如何,她只是个奴才,蓄意谋害皇脉,已经是死罪了,我连罚都罚不得了么?”我捂着肚子,咬牙道:“若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意外,你们是不是想我让三殿下来罚你们?快啊!” 那些下人不敢再迟疑,按住疏影便动起了板子。 她的哭喊声响起,我不禁打了个冷战,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回了房间。 我承认,我是故意的,除了报复,还带了些小小的试探。 那一日,他奔往韶仪馆的身影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我并不确定,那时的他,为的是慕容家,还是她? 女人或许天生就带着攀比心理的,我想要知道,时至今日,我在他心中的地位,是不是比她还高了呢? 只是,我没有想到,疏影会死。 除了入宫理政,他一直留在荷风轩当中,我心底沉寂许久的不安,重又一点一点泛滥。 我去荷风轩找他,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他,苍凉而冷寒,眸光所到,让人止不住颤栗。 才几天的功夫,他却瘦了许多,或许正因为如此,他的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冷厉。 我哭着向他解释,说我当时吓坏了,说我不是故意的,说我根本就没想到疏影会死。 过了良久,他才勉强开口:“你明天到普济禅寺为孩子祈福,我不想他还没出世便染上罪孽。” 他的语气依然极冷,我却因着这句话,重新燃起了希望。 第二天一早,我便带着红茵坐上小轿去往普济禅寺,可是我没有想到竟然会遇到劫匪。 他们的目标是我,让红茵回去报信:“告诉三殿下,想要他的女人和孩子没事,就拿那份盖有红印的密函和名单来换,你这么说他就知道了。” 红茵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去,我并没有挣扎,害怕他们的粗鲁会伤到孩子,我顺从而配合的随着他们走上一处废旧的城楼。 并不担心的,我爱的人,是这天下最优秀的男子,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 我只需要安心的等着,等他来救我。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等来的不是他,而是哥哥。 我看着哥哥身后的精兵,哑声问:“殿下呢?” 哥哥一面发起攻势,一面道:“殿下已经入宫将此事禀奏皇上,一会,骁骑营的兵马准能赶过来!” 挟持我的大汉冷笑道:“就对付我们几个人,也用得上骁骑营,兄弟们,咱们面子可真大,可是——” 他的刀往我的颈上逼近了些:“狗急了还会跳墙,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三殿下就不担心我一怒之下杀了——他连自己的骨肉也不顾了么?” 我看着远方,腰挺得笔 直,轻轻开口:“他会来的。” 那个大汉嗤笑了下:“你倒是挺自信,他若是会来,何必费事进宫,就下面这些人也够我们死的了,不过你可别高兴得太早,就算要死,我也会拖着你陪葬的!” 我没有说话,依旧看着远方。 自信? 我只是,只是不想绝望。 虽然占着地利的优势,但毕竟人数悬殊过大,除了顾忌我在他们手里哥哥的人不敢强攻以外,胜败几成定势。 挟持我的大汉眼见得自己的兄弟一个个的倒下,猩红着一双眼操起刀吼道:“老子这就拖着三殿下的女人和孩子一起陪葬,也算是值得了——” “等等!” 我忽然急迫的出声制止了他,他顺着我的眼光一道看向远处,一人一骑正以不要命的速度飞驰而来。 渐渐的近了,我的心却瞬间沉入谷底,马背上的人,并不是他。 那是原来韶仪馆的侍卫,叫李虎,高大而纯朴的青年。 我记得他,为了拉拢人心,我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温柔的对他们每一个人笑。 只是,似乎他不在韶仪馆当差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不要杀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殿下的!你们放了她……”隔了老远,他便声嘶力竭的喊着。 “你胡说什么!”哥哥愤怒的回头冲他吼,而就在那时,一支羽箭瞅准了时机,直直飞往他没有防备的后背,狠狠没入,然后穿透了他的身体。 “哥哥……” 我的声音唤不回他,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死不瞑目。 李虎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突变,然而事发之际,他已经到了城墙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跳下马来仰头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殿下的奇网,你们放了她,要我做什么都行!” 挟持我的大汉笑了起来:“不是三殿下的,难道是你的不成?” 李虎年轻的面容上,立时红白相交,低下了头不敢看我。 那大汉大概也没全信,却偏偏嘴巴上不饶人:“我说三殿下怎么舍得不顾这么个大美人的生死,原来她肚子里的种是偷来的,哈哈……” 我几乎要晕过去了,双手的指甲深深的嵌进掌心当中,可我根本就察觉不到疼,我只是死死的瞪着城墙下的李虎:“你在胡说什么?” 他却忽然对着我跪了下来:“杜小姐,是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我听到你哭,我只是想要来看看你出了什么事的,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了三殿下,可是我、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后来我害怕极了,天还没亮我就去跟三殿下请罪,三殿下原谅了我,只是将我调到了倾天居,命令我跟谁也不准说这件事……后来没多久你怀孕了,秦总管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回老家……可是,可是我算着日子,那孩子,那孩子可能是我的,我……我本来一辈子都不会说的,可是如果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殿下的,他们是不是就会放了你……” 他后面说了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到了,周围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我也看不见了,我想起了我告诉他我怀孕的时候,他面上的笑,我想起了他要我来普济禅寺为孩子祈福时,眸中的冷意。 原来,这就是我的一生,我以为我终于得到了,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笑话。 我转头对着挟持我的那个大汉柔柔一笑:“你知道,我这一生当中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他看着我的笑容,有片刻的失神,怔怔问:“什么?” 我狠狠的将自己的颈项撞上他手中的尖刀,在漫天红意中,我依旧微笑,唇边的弧度愈深:“就是刚才……我对你说的那两个字……‘等等’……” 番外关于苏修缅1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是邪医谷谷主。 我那时病得快要死了,躺在简陋的医馆当中等爹娘回家拿钱,可我怎么也没等到,我等来的,只是医馆的先生嫌恶的指使下人将我扔出了门。 “既是没钱,那就只有等死,你爹娘都不要你了,我这里也不是救济所,你可怪不得我。” 其实即便有钱,我的病也是医不好的,爹娘为我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又辗转了好多地方,我是知道的,也并不怨他们。 蜷缩在街角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可是生活往往会在你最绝望的时候,为你带来最浓烈的惊喜。 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以为我见到了天神。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人,虽然我见过的人并不多,而他其实也只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子,可是我一直固执的以为,在这个世间不会有人比他更好看,而随着年岁的渐增,我见到的人也越来越多,我依旧这样以为。 他问我,愿不愿意 把命给他。 我并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可是我点头,说我愿意。 于是他出手救了我,给了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唤作“漓陌”,他将我带到邪医谷,我曾听他的其余同门师兄弟说他只是一个弃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救的我。 可是,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留在他身边。 后来他杀了先谷主,成了邪医谷的主人。 很多人不服气,以为只不过是侥幸,仗剑比试的人络绎不绝,却从来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我冷笑,如果他们见过他练剑的样子,如果他们见过他以身试药,就会明白,这世间,从来都没有侥幸。 我知道他的身体一直不好,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藏风楼闭关,我知道那其实是疗伤,也知道他一直一来都用毒压制体内的伤病,他并没有刻意避讳我,却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一二。 我担心,心底却也病态的泛着苦涩的甜,这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在世人眼中,他从来都是一个传奇。 他们只记得“沉水龙雀”破空而来所激起的惊世风华,只记得他在眉山之巅傲视天下的绝世风姿,从来没有人知道,支撑这个传奇的,是一个饱经伤病的身体。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一直都是清绝冷寂的人,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然而,我错了。 他救了她,最初只是为了先谷主的遗愿,这我是知道的。 后来,他教她医术,教她弹筝,带她游历天下名川河流,甚至为她创了棠花针,我告诉自己,这也只是因为先谷主的遗愿。 再后来,我便骗不了自己了,他会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静静看她,那样柔和的目光,仿若害怕伤到她一样,小心翼翼的敛了其中的冷意,柔和得并不像苏修缅。 可一旦她察觉,他的眼中便重回冷寂,而她的目中藏着依恋。 自她醒来以后,或许是因为一直和他在一起的缘故,性子越来越淡泊,对每个人的礼貌之后,总是透着疏离,还有连她自己也察觉不了的防备,除了对他。 她对他,即便还算不上爱,可那份依恋,即便是我亦能看出,我不信他不知道。 可是后来,却是他亲自送她出谷离开。 那一次他们外出的时候,遇上了慕容家的人,她没有记忆,即便有,也不会是关于慕容 家的。 若不是疏影,可能他们根本不会相认。 她看着众人对她行礼,说她的父母一直在找她,目光茫然,越过人群便去寻他,寻到了之后就再也不肯移开。 而他并没有看她,眸光极淡。 她说她有东西要回去收拾,我知道她心底是隐隐期盼着留在邪医谷的,我不知道回到谷中以后她有没有对他开过口,我也曾想过或许他不会让她走,可是最终,却是他亲自送她出谷。 他进藏风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待在里面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我想我隐约明白他为什么会送她离开,纵然这个猜测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所以我宁愿相信,他会让她离开,只是因为唤醒她的是那一声“倾儿”。 其实我曾经亦是见过她的,在眉山之巅他与南承曜比剑之时,那个时候她还是前朝公主,裹着大大的狐裘,只露出一双眼睛,而那双黑白分明的美丽眼睛里,只容得下一个人的身影,并不是他。 她走了以后,他将邪医谷前精深的奇门遁甲之术移至谷内,在入口处换上了最简单的阵法,他那样的不愿让旁人打搅,却还是给了他们可以入谷的机会。 只是因为,他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自她走后,但凡有人入谷求医问药,他的诊金,永远都只是慕容家二小姐的消息,后来,变做了南朝三王妃。 会来寻他的,能寻得到他的,都不会是常人,而所患之病,必然也是世人口中的神医都难以医治的。 纵然他的医术极高,不必每次都用上“画鬓如霜”,可是终有需要动用的时候。 那一次,他刚欲入藏风楼闭关,便有人带着她的消息前来求医。 我一眼便看出那人的病非“画鬓如霜”不能治,极力的阻止,可还是没有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取走了装金针的玉匣。 一直死死的守在门外,半步都不敢离开,待到他终于出来了,我的心疼得连呼吸都不能。 他的唇色青白,额上鬓间,冷汗涔涔。 我下意识的上前想要伸手扶他,他却只是疏离的一挥手,避了开去。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我的手,温度冰冷得可以冻伤人心。 我终是没能忍住心中剧烈翻涌着的疼痛,落下泪来:“公子,你为什么还要施针,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 他的眸光没有 第三十回 (16) 也一样,她是你姐姐,所以你才……” “她不是我姐姐。”他却忽然开口这样说。 “什么?”青荇停住喋喋不休,怔了一怔。 而潋却如同慢慢回过神来一样,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闭着眼重又躺回了床上。 青荇并没有太在意他的话,上前替他拉了拉被子,而我面无表情的转身,沿着来路离开,没走多远,却见榕城官衙的守卫提着灯笼往潋的房间走来。 “驸马已经休息了,没什么大事不要打搅他。”我淡淡吩咐。 那名守卫连忙道:“是邪医谷的弟子连夜赶来求见驸马,说是为了驸马姐姐的事情。” 番外天恋视角3 他对所有人说,那是他的义姐,因为身世复杂所以一直隐于世人,而由于身体积弱自幼便送往邪医谷修养,每年不过回府探望几次,因此得以躲过慕容家的灭门之灾。 他告诉我的时候,我虽有些疑惑,却并没有深想太多,毕竟慕容清贵为南朝皇后,尚在紫荆宫凤藻殿中,而他虽然从未提过这个犹如横空出世一般突然多出来的义姐,可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动机要来骗我。 所以,我只是略带好奇的问了一句,以当时慕容家的在南朝的地位,你义姐的身份到底有多复杂才需要这样藏着? 他没有看我,只是淡淡道,我从懂事开始便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义姐,至于她的身世来历,父母亲从来不说,也不许我们问,所以我也不清楚。 如今正是两国即将交战的关键时期,而他对这场战事的重视程度又是无人能机,早早的便亲临了第一线,谋划布局,沙场点兵,无一不是运筹帷幄倾尽心力,我知道,他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他不会让自己走错任何一步。 可是我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竟然要亲自前往邪医谷接他的义姐回来。 绿袖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或许暗生疑惑与不安的只有我一个人,所有人都以为,灭门血灾之下,他会对幸存无几的亲人产生超乎寻常的关切与保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是,我看着他眼中那掩饰不住的巨大喜悦和渴盼,这样外现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在我夫婿那张完美得无懈可击的面容表情之下出现,恍惚间,我甚至以为时光在倒流,我面前的,依旧是当年那个,拿着姐姐的家书就如同得到了全世界一样满足的少年将军。 他毕竟没有完全抛下自己 此刻的使命与责任,他是在打点和安排好一切之后才动身去邪医谷的。 我知道,在他的心底,一直都没有完全抛弃昔日那个坦荡正气的磊落男儿的影子,我并不担心他会一去不返,他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他向我告别的时候,我知道其实不过是一个形式,我知道我拦不住他,所以我只是微笑着催促他上马,说:“快去快回,告诉义姐,我会准备好齐越最美丽的房间和衣裙等着她来。” “她不在乎这些的。” 他笑了起来,虽然这样说着,可是看我的眼神里带上了一抹柔和,这便是我想要的。 我看着他策马远行的背影,消失的那样快,突然没来由的觉得害怕。心底莫名的有着某个荒谬的预感挥之不去,并且越来越明显。 或许,他口中的义姐,正是当今的南朝皇后,那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外界传闻身体积弱得终年卧病在深宫不露面的慕容清。 所以,当她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能够将自己种种不该有的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 又或者是因为,我迫切的想要把我怀有身孕的消息与他分享,那份巨大的喜悦暂时压倒了一切。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听闻这个消息之后,最直接最真实的反应,竟然是回头看她,虽然不过一瞬,我上来不及拾掇自己心底的冷漠,他已经温柔的拥抱了我,然后正式介绍我们相识。 宫里传来消息,父皇的病逝又恶化了,我不得不匆匆赶回国都。 临行,我对潋说,榕城地偏,环境又那么恶劣,不如让义姐与我一道先回国都吧,我已经命人将重华宫收拾好了,就等着她来住呢。 他却笑着摇头,轻轻巧巧的推脱了过去,只说她不在乎这些,反倒是宫里头规矩多,她在外面闲散惯了恐会拘束,还是先在榕城适应一段时间再说。 我不知道他的拒绝是出于不舍与她分开,还是在担心她的安危所以要留她在自己的身边随时护着,又或者,根本就两者都有。 我只知道,我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我只知道,他让青荇将这么多年来收集着的秦筝全都带到了榕城。 我也不知道,那天他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是为了要让她安心,还是因为知道我就在门外所以故意而为之。 我只知道,如果说我之前心底仍有犹豫,仍在举棋不定的话,那么当我听到他亲口说出,要用天下来回报我这一段 话的时候,我清清楚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寸一寸软化,即便真的是计,我也心甘情愿让他得逞。 文丞相几乎是痛心疾首的瞪着我开口道:“公主,你明明知道驸马的那个义姐,很可能就是当今的南朝皇后,她长得就跟前些年我找给公主的那张小像一模一样,可你为什么还要让她走呢?你该知道,有她在我们手上,那可是比刀剑有用百倍的武器啊!” “如果因为而让驸马恨我,即便他不至于与我翻脸——其实坦白说,我连这点把握都没有——我会觉得得不偿失。而丞相你也说过,今日的慕容潋,不会有任何人愿意与之为敌,他为了他姐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看着文丞相一字一句静静开口:“而我相信,即便不靠慕容清的身份,我的丈夫,也有能力为我赢来整个天下!” 文丞相虽然不再劝了,却终究长长一叹,摇了摇头:“公主,你想过没有,或许这就是驸马说那一番话的目的。” 我垂下羽睫,对自己笑了一笑:“我只要知道,即便如此,可他那一番话并不是违心之论,就足够了。” 文丞相告退吸取,着手安排人手和路线了,而绿袖忍不住在我耳边轻轻问道:“既然公主都决定放弃利用慕容清南朝皇后的身份了,那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您心底的这根刺,永永远远的拔掉?” 我淡淡开口:“你是想让我和驸马闹翻,还是想让齐越从此不得安宁?” 绿袖连忙跪下:“公主明明知道,婢子不是这个意思的。况且,让一个人消失而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方法,多了去了,驸马绝不会知道与公主有关的。” “你以为,以驸马的今时今日,他想要知道的事,还会有察不出来的吗?”我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我让慕容清离开,这件事都未必能瞒得过他,我之希望,等他发觉的时候,一起已成定居。” 我知道,死亡总会让一些东西永恒,我一直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赢得他的心,所以我不会取她性命,让她成为他心底不可超越的唯一。 我要他知道,是她自己选择离开的,是她放弃他,这样的女人,并不值得他坚持。 我没有伤她,或者是做出什么不可饶恕的打错,而他现在也依旧需要我皇室正统的身份,所以我相信,他并不会仅仅因为我放她离开,便与我决裂。 这其实也是一场赌,只不过我的赢面要大得多,我知道他如果知情必然会怪我,却并不会把我怎样,我知道,他心底 始终都不会忘记,当日拥抱他,对他说“我会给你一个家”的天恋。 更何况,此时此刻,我腹中还有我与他的骨肉。 我站在榕城官衙的最高处,看向那条她即将离开的小路,绿袖问我:“公主,她会听我们的安排吗?” 我淡淡一笑:“绿袖,你知道吗,我去找她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她早有离意,以她的聪明,不会看不出我的意图,所以你放心,她一定会来的。” 似乎是为了响应我说的话一样,那条清冷寂然的小道上出现了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虽然看不真切,可我知道那便是她和漓珂。 我看着她们骑在马背上的身影渐渐远去,一颗心尚未安全放下,却忽然放心了方才那条小道上,多了几个黑衣人影,策马向着她们远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我心底一惊,转身逼视绿袖,克制不住的怒道:“是你还是文丞相自作主张?还不快让他们停手!” 绿袖慌忙跪下:“公主既然已经吩咐了,婢子和文丞相又怎么敢阳奉阴违?这些人手,婢子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正欲开口,眼光却突然凝在了榕城官衙的那一颗参天古树上面,茂密的枝叶下,藏了个隐约的身影。 我下意识的拉着绿袖,隐身在廊柱后面,害怕被他看见。 片刻之后,却又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眼光,一直都落在远处,渐行渐远的人影身上,直当周遭万物不存在一般,又怎么会留意到,小小的一个我。 再说了,他既然会在这里看她离开,那么必然是知悉了一切的,我想要掩饰,也终究只是枉然。 心底,忽然飞快的闪过一个年头——那些黑衣人,是他派去拦她回来的?既然这样,那么他为什么不亲自去? 倏然回头去看,细看之下才发觉,那些黑衣人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始终与前方的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担心被察觉到一般。 我闭了闭眼,心底已经清如明镜。 他知道了我所做的事情,他不愿意和我闹翻,所以成全了我,放她离开,而那些黑衣人,是他一手安排的,只为护她周全。 是的,当时的我就是这样以为的。 他放她离开,我以为是因为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为的,一直都只有她。 她想要离开,所以他成全。 她想要自幼,所以他给予。 他娶了我,自觉已经没有资格再给予他曾经想要带给他所爱的女子的,那样纯粹而毫无保留的幸福,他不愿意委屈她一分一毫,所以他放手。 他不愿意她在齐越与南朝的战争当中,在他与她的夫婿之间左右为难,所以他任她离开,只是暗中派人,保护她的安全。 他对她的感情,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深。 她的身影其实早已经消失在天边了,就连那些黑衣人的影子都寻不到了,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定定的看着远方。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树上一跃而下,凌空舒展,“湛卢”出鞘,剑光如电,要目生花。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独醉笑沙场,杯酒酹长空……” 这是我第二次看他舞这套剑法,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起了白日里,庭院中,同一个地方,那一场惊艳人心的琴心剑意,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剑势都配合得天衣无缝,仿若天作之合,共生了千年一般。 而此时此刻,没有了《思归》的筝音,他一个人在清冷的月色之下,寂寥的舞这一套剑势。 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尽善尽美,然而却始终有一股极浅极淡的气息萦绕着他的身影,是悲伤,亦或是脆弱? 一套剑势舞完,他久久的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长剑,隔了太远,他的表情我看不真切。 那柄“湛卢”我是知道的,是他从不离手的名剑,当日我与他大婚的时候,我曾将齐越王室世代相传的“玉柄龙”赠于他,他微笑着收下了,可是贴身用的,依旧是这一柄“湛卢”。 青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得响声来到了他身边,他似是吩咐了他一句什么,青荇便折转身回房,不一会竟然拿了“玉柄龙”出来。 他接了过去,一手握“湛卢”,一手握“玉柄龙”,慢慢的在庭院中踱步。 然后,忽然的举臂用力,在所有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他手中的“湛卢”和“玉柄龙”,已经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碎成了两断。 青荇完全骇住不知动弹,而他独自一人,手持那柄断了的“湛卢”,来到那颗古树之下——他最后一次与她琴剑合鸣的地方,将剑深葬。 转身,他对着青荇重又吩咐了几句,青荇迟疑了一下,却抵不过他的坚持,仍是转身回房,不一会,从房中搬出了一把又一把的秦筝。 当他亲手将那一地秦筝点燃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心这么疼是为了什么。 他淡淡的拦住了想要冲上去抢筝的青荇和听得动静赶来的官衙守卫,异常安静的注视着熊熊的火光,然而却终究是没有忍住,飞身冲入烈焰当中,抢出了那怎么也割舍不下的一把秦筝。 他的手指,在已经焦了的紫檀木筝面上缓缓摩挲,似乎完全感受不到灼人的高温一样。 那一把筝,他曾亲自上弦打磨,她曾亲手拨弦弹奏。 其实此刻,他手中的筝,已经被火烧毁了一小半,不能再继续弹奏了。 可是,没有关系,他本来,也就不会让任何人再去触碰这一把筝。 我缓缓的闭上了眼,不想再看。 我去告诉他,是我让他姐姐离开的时候,他正将那柄断了的“玉柄龙”,差人送给齐越最好的铸剑师修复。 我告诉他,不管他相不相信,原本他姐姐就有离意。 我告诉他,我不愿意我们之间因为这件事产生任何隔阂,所以我亲自来向他坦白,如果他要怪我,或者想要知道什么,我希望是由我亲自回答,而不是经由旁人的扣。 他看着我,眸光沉静,并不见任何多余的情绪,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我让你觉得不安,是我的错,可是你相信我,我一直都在尽力去做一个好丈夫,日后,也会尽力去做一个好父亲。我会把整个天下,捧到你们面前。 不是不感动,可是心底的那一丝酸涩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是因为,你永远也没有办法像我爱你一样的爱我,所以你才会想要用整个天下来补偿,是不是? 我冰没有让这样的情绪在面上显露一丝一毫,我也不会让它占据我的心房太久,我只是对着他含泪微笑,说,对不起,我明白,我一直都相信。 我告诉自己,不管怎么样,此刻拥有他的人是我,为他生儿育女的人是我,将来与他一同俯瞰这秀丽河山的人也只会是我。 其他任何不相干的人和事,我都不会让它们来干扰我,破坏我的幸福。 我们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平静到我常常问怀疑,那个女子是不是真的曾经闯入过我们之间。 如若不是那一次,我撞见,他一个人对着那烧焦了的半面筝,长久出神的话。 我问青荇:“驸马常常这样吗?” 他犹豫了一下 ,然后点头,复又急急的替他的少爷解释道:“公主,你不要怪少爷,他只是因为……” 我微笑着止住他:“我明白,我不会怪他,我现在所想的,只是怎么样打赢这一场仗,如此而已。” 齐越与南朝的这一场战争,严酷而浩大,持续多年。 每一个小小的战役,我们都赢得万般不易,但是所幸,我们一直在前进。 我不知道做了皇帝的南承曜,何以对这场战事如此的漫不经心? 我曾经听潋提过,他是百年难得一样的旷世名将,可是在战火纷飞的如今,在我们一步步逼近南朝国都的如今,他依旧以一种无所谓的姿态,深居在上京紫荆宫中,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御驾亲征的打算。 而据上京那边传来的消息称,他即便是在朝堂之上,也从来都是,只准奏,而不做出任何决定。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即便我们一直再赢,潋的面上也很难染上喜色。 他倾尽心力的一役,原以为可以和势均力敌的对手,堂堂正正的交锋,却没有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当一回事。 可是,即便如此,到了此刻,所有的人都已经是停不下来了。 我们的面前,距离上京,只剩下最后的一道屏障,壅州。 而南朝守卫壅州的将领,是从漠北赶赴过来的,泰昭。 泰昭,这个名字我并不陌生。 是除了他二姐之外,他提得最多的一个名字。 我虽从未见过,但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情谊非同一般,我知道在他心中,泰昭亦师亦友。 我将儿子留在宫中,交给绿袖照顾,自己动身去了壅州。 我知道他要与泰昭兵刃相见心里会有多难受,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那个时候,他已经久攻壅州三月不下,壅州可谓仅凭泰昭一人,便稳稳的抵挡着齐越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我到军营的时候,他正在宴客,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宾客,竟然是前来归顺的壅州知府赵天义。 “……驸马爷几次三番的劝降泰昭,情真意切,可那小资偏偏不识抬举……当今天下,识时务者为俊杰,齐越一统天下已经是天命所归……如果驸马爷不嫌弃,赵某愿意奉上泰昭的项上人头以表诚意……” 赵天义喋喋不休的说着,潋的面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只有与他相知甚 深的人,才会察觉到他眼底的厌恶。 直到听了赵天义的最后一句话,他才可有可无的问了一句:“哦,赵大人要如何做到呢?” 赵天义道:“若论武功民心,赵某自然比不得泰昭,但泰昭是君子,赵某只是小人,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况且赵某今日来,没有人知道,泰昭信任我,不会防我。总之,驸马爷不用管赵某是怎么做到的,只需要相信,赵某一定会做到便成。其实我之前的书信里就有提过,驸马爷总是没有回应,今日赵某亲自来了,就是想向驸马爷表示我的诚意。” 我没有说话,迅速在脑海中盘算着赵天义的话语。 南朝拥有地势之利,以逸待劳,而我军长线作战,粮草供应已经渐渐跟不上了,若不能尽快攻下壅州,便只能折返整顿,重新再来,而这无疑让南朝有了喘息之机,先前我们所取得的胜利很可能在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 而壅州之所以能够撑到如今,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泰昭在,而一旦除去了他,那么破城之机,便会指日可待。 我知道泰昭之于潋,亦师亦友,可是战争的严酷根本容不得丝毫心慈手软,更容不得什么君子之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折中的选择。 我不能放过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不想让我的夫婿背上愧疚的枷锁,那么,一切的决定,都有我来做,一切的罪名,也由我来担吧。 “赵大人字字句句只提驸马,就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吗?”我对着赵天义粲然一笑。 他一时失神,连连应着“不敢”。 我转向潋:“我有事要和赵大人谈,请驸马回避。” 潋没有动。 我其实是料到他会这样的,也不在意,只是笑了一笑:“驸马不要忘了,如今在齐越,依旧还是我说了算,今天的这个机会,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赵大人,你介意随我到另一个营帐详谈吗?” “不用了。”潋蓦地闭了闭眼,然后不带任何一丝感情,沉声开口:“留他全尸,不要让他太痛苦。” 赵天义一愣,却仍旧是点了点头。 “……你动手之前最后再劝降他一次。” 赵天义道:“他要是肯降早就降了,何必还……” “叫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潋几乎是暴怒着打断了他。 掩面救不得,血泪相和流。 我明白,此时此刻,他的心里有多疼。 最深的,最沉的,最哀的,最痛的,不是因为无能为力,而是有力而不能为。 并非救不得,而是,而是不去救,甚至要自己亲手去促成他的死亡。 赵天义唯唯诺诺的应着“是”推力出去,我走到潋面前,跪坐在他膝前,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让他的视线与我相对,然后一字一句,轻而坚定的对他开口:“你的决定没有任何错误,战争本来就是如此,不是他死,就是你亡,而你知道,我和炀儿都不能失去你,整个齐越也不能失去你。” 他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疲倦:“可我宁愿在战场上亲手杀了他,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手段。” 我起身,轻柔的将他的头揽进怀中,温宁坚定的继续道:“战争的残酷就在于,成王败寇,永远都只以成败论英雄,而无关过程。潋,你也知道,我们长线作战,粮草供应已经很乏力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军士一餐仅能吃一个馒头,这样继续拖下去,可能会死更多的人,他们或许不及泰昭对你重要,但他们也有自己的兄弟妻儿。你这样做,只是牺牲泰昭一人,壅州和齐越的上千军士民众,却可以免受战争之苦,你的决定,并没有任何错误。” 他侧了个身,将脸埋进我怀中,紧紧的抱着我,长久无声。 赵天义在回到壅州之后的第七天,兑现了他的承诺,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不想知道,更不想让潋知道。 我只是以齐越最尊贵的王侯之礼,厚葬了泰昭。 泰昭一死,壅州便成了一盘散沙,于是壅州知府赵天义站在城楼之上,对着全城兵士和满城民众流泪道:“赵某到壅州二十多年,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功绩,对满城百姓雾恩无德,现在又连累大家受了那么长时间的战乱之苦,于心何忍?” 遂开城门称降,迎齐越大军如壅州。 入城前潋下了严令约束军士,不得伤民扰民一分一毫。 我骑在马上看向北边,上京紫荆宫那扇金镶玉砌的大门,仿佛已经遥遥在望。 及至我们攻入紫荆宫的时候,父皇已经过世,潋成为了齐越名正言顺的国君。 我没有要女皇的身份,而是选择当他的皇后,战在他身侧。 有些守旧的大臣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书劝说,我只是一笑置之,一来,我是真心爱他,并不在意这些虚空的名分。 二来,是因为我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