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锦》 2桃花灼灼花重燃 阿雾坐妆镜前认真爱惜地梳着那一头乌黑柔亮头发。 刚打了洗脸水进来紫扇忍不住眉毛一扬,问屋里伺候紫砚:“还梳着呢,我这儿都打了三次水了。” 紫砚着急地对紫扇比了个噤声手势。 这屋里谁不知道六姑娘自打前儿病好了后,就养成了个怪癖,成日里只爱坐妆镜前发呆,因老太太可怜她身子弱,免了她这些时日晨昏定省,她就是镜前坐一日也可。虽说也像以前一般不爱说话,但近身伺候紫砚还是能体会出不同来。 就好比以前六姑娘是软和一个老好人,但凡有丫头使个小性子,她不仅不责怪,反而做主子先低三下四地给丫头赔不是。依着紫扇刚才说话,换了她病前,六姑娘铁定早来赔不是并紧赶着洗了脸,哪里会让紫扇打这么多次水。 再瞧如今,紫扇上前劝六姑娘洗脸,她不过伸手拿指尖盆里拨了拨,试了试水温,旋即就蹙了蹙眉尖,收回了手。 紫扇端回盆,背过身同紫砚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走出门,及至山墙下紫扇忍不住发火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啊,有什么不满明着来就是了,何苦这样子折腾人。” 紫砚压了压她手示意紫扇小声些。 紫扇甩开紫砚手,朝六姑娘住东梢间撇撇嘴,“当自己多尊贵人呢,难道一场病好了就想同五姑娘比,也不想人五姑娘是大房嫡出老爷闺女,又是咱上京有名才女,就是五姑娘也没她这般挑剔。” 紫砚“哎哟”了一声,“你这小蹄子这是怎么说话,虽然咱们三爷是庶出,可六姑娘怎么说也是三爷、三太太眼珠子,咱们太太虽说治不得别人,可咱们这一屋子人还不都她手上。我瞧着这回六姑娘病好了,行事章法也不同了,你可再不能像以前那般大大咧咧伺候了。” 紫扇“切”了一声,不以为意,“什么行事章法不同,还不就是想学五姑娘作派么,可笑整个儿一东施效什么来着,我忘了,上回伦少爷是怎么说六姑娘来着?”紫扇撇嘴作笑。 紫砚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可笑,“你呀你就会嘴硬,要换了往日,你这话就敢直接捅到姑娘跟前儿去说,今日怎么反而拖了我出来嘀咕。” 紫扇闻言有些讪讪,“我提水去。” “哎,等等,你打了这许多次姑娘都不满意,索性你也别偷懒,将那热水壶提了来,到屋里再兑水,也免得你再跑。”紫砚急急追着紫扇道。 紫扇紫砚出门说小话这当口, 屋里阿雾却还梳头,望着镜中自己怎么看也看不够。真不知这人怎可生得这般好,她就是瞧一辈子也瞧不厌这张脸。虽然才不过六、七岁小姑娘,这脸胚子却早能看出未来绝丽来。 如果不是为了这张脸,借尸还魂到了这种人家,这种低下身份,她真是宁愿再死一次。 想她前世出身是极尊贵,母亲是当朝长公主,皇帝是她亲舅舅,素来疼她。只可惜命薄福浅,自小就体弱多病,补药跟流水似地进了她腹脏,也无济于事。 至于那样貌,虽然也不差,但也经不住这么长年累月病,再好洗头花露,再鲜艳胭脂膏子,也治不好那稀疏头发和发黄皮肤。 就因为那张脸,她就算贵为皇帝舅舅亲封康宁郡主,才名远扬,却怎么也比不过空有一张脸二堂姐。任她怎么努力怎么乖巧,所有人都还是喜欢她二堂姐——京城双姝之一顾惜惠。 想当初阿雾同顾惜惠一同恋慕上京第一才子,当朝太子少保文渊阁大学士唐晋山二公子,唐大才子还不是第一眼就选了草包顾惜惠。 到后贵为康宁郡主她因身体弱不能嫁人,乏人问津,强撑到二十多岁就去了。 阿雾也万没料道自己如今居然会借了安国公荣府三房六姑娘身子又重活过来。 所以阿雾再也不是阿雾,而成了大名荣璇小字勿忧荣府六姑娘。 对于这位六姑娘,阿雾实不熟,上辈子简直是听都没听说过存,东拼西凑才知道她是安国公庶出子荣三爷嫡女,荣三爷有两子一女,荣勿忧居末。而紫扇口中五姑娘上京才女荣琬,阿雾还是颇为熟悉,她正是同顾惜惠比肩京城双姝另一位。 阿雾望着镜里容颜,虽说才六、七岁,可那未来倾城绝世容光即使是嫩稚脸也挡不住,想来长大后就是比起顾惜惠脸来也不慌躲让,阿雾想不通怎么这等人儿整个上京仿佛听也没听过。 及至紫砚进屋,阿雾才回过神,想起这屋里丫头没规没矩来,虽说是庶出子女儿,可也好歹是安国公府正经主子,这些丫头调教得如此粗憨,前身荣勿忧也不知怎么想,亏她还叫勿忧,以阿雾看,叫多忧还差不离。 依阿雾本性看到这些人早就该惩治,雷厉风行地打发了她几个,换了人来才好,奈何这几日阿雾隐隐约约体会出,她那前身是个极懦弱可欺烂好人,阿雾要是任性而为只怕没几日就得有道士上门为她驱邪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想喝口水都没人照应。”阿雾抱怨道。 紫砚暗恼自己怎么忘了这茬儿,六姑娘病好后就不再许小丫头随便进屋,内里一应伺候都是紫砚紫扇两个人。 紫砚赶紧低头俯身,“奴婢知错了,这就给姑娘倒水去。” “拿薄荷水来。”阿雾补了一句,也不再追究先才不是,这紫砚是个明白人,只是欠敲打而已,阿雾想着实撵不走,也只好将就着自己调理调理,若实是朽木不可雕,再想个法子弄走便是。 这回紫扇提了铜壶进门,粉彩蝶戏牡丹瓷盆里兑了水,阿雾试了试,心下无奈地叹息一声,小家户出来婢女确实欠了些机灵,你要是不说透,三五日她都明白不了。 “再打一盆凉水来,寻个天青色瓷盆装了,这热水还要再热些,今后就如这般提了水进屋兑,否则一路走来不知沾了多少尘气。再有这洗脸凉水是要紧,今后都要东院那口井水。西院家下洗衣洗菜那口井水如何能用来洗脸。” 若问阿雾如何能知这些,全赖上京世家格局和规矩都差不离,一般都有东西两口井,各司其责。想来安国公府也不例外。 果不出阿雾所料,安国公府却有这东西两口井。西院水用来洗衣洗菜,东院水用来沏茶。 紫扇这才明白她打了这许多次水原来都没摸透主子心意。 紫扇耐着性子又去打了一盆凉水,因心下堵着气,偏就提是西院那口井水。倒腾了半日才拣了个天青色浮雕独秀一枝白梅瓷盆装了水来。 阿雾又用指尖拨拉了一下水,皱眉道:“这是西院井水,你对主子若是这等阴奉阳违,还是趁早回了妈妈早些出去得好,省得以后铸下大错,到时牵连你一家子。” 紫扇心下一惊,只道六姑娘真是神了,同样井水,她就那么一触,怎么就觉出是西院水了。 “是奴婢糊涂弄错了,奴婢这就重取来。”紫扇再不敢阳奉阴违,匆匆另去取了水来。 却说阿雾哪里就能真辨别出东院水、西院水来,不过是瞅准了紫扇桀骜不驯,诈她一诈。 到紫扇重取水回来,阿雾这才悠悠地道:“把那瓶太太送来蔷薇露滴几滴到热水里,取了澡豆面子来。” 紫砚依言去了,但心下越发奇怪,这大食来蔷薇露六姑娘通共就得了这么一瓶,素来舍不得用,怎么今日居然用到洗脸水里了。 紫扇这边伺候阿雾胸口垫了白棉布,为她挽好袖口,一旁有两个小丫头捧着巾帕同漱盂。阿雾这才低 头俯身,先用热水就着澡豆面子净了脸,又用凉水敷面,才算了事。 一时事毕,紫砚取来玉簪花粉。 阿雾嗅了嗅,“这粉哪儿得?” “昨日从五姑娘处得,听琴音说是今年制。”为了这盒子粉,紫砚可是托了好大人情,只因六姑娘嫌弃自己屋里粉是外面买,混有铅粉。 阿雾用指尖拨弄了一点儿,食指和拇指将粉末揉弄开来,粉是好粉,只是不贴服肌肤,上了粉远远瞧着还好,近看都能瞧出那粉扑扑地掉,阿雾见过荣五姑娘可不是用这等粉人。 “别是五姑娘屋里丫头拿她自用粉哄你。”阿雾嫌弃地把指尖上粉弹掉,“我年纪还小也不用上粉。”阿雾美滋滋地看了看这张脸,端是“却嫌脂粉污颜色”容光。 一时阿雾起身巡检六姑娘衣橱,衣衫不多,大多是半旧家常裙,出门见客衣衫则少得紧。 阿雾瞧着一件紫色暗金绣缠枝菊纹镶金菊叶边上裳,心下觉得眼熟,垂眸片刻,才忆起,那日五姑娘来看自己,可不就穿这样褙子。另一件碧色领口绣紫梅对襟裙,可不也是五姑娘穿过样式。 阿雾心下升起不好预感,虽说是自家姐妹,又不是一胎双胞,哪里有做一模一样衣裙道理。也不知这前身六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她这般相貌,用得着处处模仿荣五那半吊子才女? *d^_^b* 3稚女心思别样多 紫砚见阿雾看了那紫色褙子良久,以为她是拣了这件,便从另一个柜子里取了条白色泥金缠枝菊纹裙,捧到阿雾眼前。 这真活脱脱当日五姑娘打扮了,阿雾见紫砚手脚如此熟练,想必不是第一朝做这等事了,心下是觉得难堪。 “不用这件。”阿雾指了指柜子里另一条素粉轻纱裙,“就配那件。” 接着又选了件立领粉色中衣,阿雾让紫砚替自己梳了花苞头,荣勿忧首饰不多,也没什么珍贵,阿雾现用两条细细金蔷薇手链子将十几枚豆大珍珠或花瓣子耳钉串起来,缠花苞,说不出天真烂漫、玉嫩娇憨。 一应打扮规整,紫扇将阿雾素日带金葵花八宝璎珞长命锁捧了来伺候她带上,荣府姑娘人人都有这样一把长命锁。 阿雾这一身打扮下来反而比往日前身学那五姑娘华丽端方见小女娃娇态,也符合她年岁。 “今日我身子好多了,咱们去太太屋里坐坐。”阿雾口中太太是荣府三太太崔氏。 崔氏刚从上房伺候了老太太回来,阿雾便起身去了崔氏正房。 “太太可是刚从老祖宗屋里回来,老祖宗身子可好?”小丫头打起软绸帘子,崔氏只见阿雾笑盈盈立于门口。 饶是阿雾亲生母亲,见着她也痴痴地看了片刻。崔氏见今日阿雾别有不同,往日她爱学荣五打扮,华丽逼人,显得老气横秋,就像是硬生生牡丹上套了层金壳,反而少了韵致,今日这般娇娇憨憨,粉妆玉琢,可爱得让人心底不知该怎么怜爱她是好,恨不能抱怀里揉一揉才好。 年纪小小,举止间就拖出一尾惑人娇俏袅娜光华来。 崔氏将阿雾抱怀里,极爱地亲了一口,叫道:“可真是娘心肝儿,你这还怎么自己过来了,我才说过去看你。”崔氏爱怜地看着阿雾,“阿勿身子可好些了,早晨都吃了什么,可克化得了?” 听着那亲切阿勿两个字,虽然同音不同字,但阿雾还是有些激动,想起真正疼爱了自己二十几年爹娘,也不知这一世他们可好。 只是今生阿雾已经成了阿勿。只为记述方便,今后我们也还称阿雾。 阿雾瞧了瞧崔氏屋里这一堂花梨木家具,虽则也名贵,只是多为拼接木料,终是抵不上整块大木裁制家具来得贵重。一时阿雾不得不感叹,老天爷果然是容不得人好过,这一世她虽得了前世梦寐以求美貌,却生个不尴不尬位置。 前一世她心高气傲不认命 ,处处同顾惜惠较量,终熬得心衰力竭,让父母忧伤落泪,今世她须得好生惜福才是。 “都克化得动,特是有一叠红枣馅儿山药糕好吃。”虽然不及公主府点心师傅,但也勉强入口了,勿忧暗叹。 “阿勿要是爱吃,明日娘再让大厨房给你做。”崔氏怜爱地打量着阿勿,“身子可算是见好了,这脸上也有血色了。” 话至此,想起大厨房刁难,崔氏不由眉头一皱,想阿勿这般玉雪可爱,如果不是错投了自己肚子里,日子怎会过得如此卑微,连吃食上都不能由己。 崔氏有些忧伤地为阿雾理了理发饰,素日虽被大房、二房女儿百般看不起,可阿勿就是爱跟着荣五玩,这回病也是为了荣五,要不是荣四、荣五那两个促狭鬼骗了阿勿为她两个取劳什子东西,怎么会淋了大雨,险些丢了性命。 “今日怎么想起梳花苞头了?”崔氏摆弄了一下阿雾头发,她素日爱跟荣五学,明明小小年子却装老成,偏要梳些大姑娘式样。荣五今年虚岁1已经十一了,阿雾才不过八岁。 “不好看么?”勿忧故作怯怯地问。 “怎么不好看,我女儿无论穿戴什么都好看。”崔氏与有荣焉地道。 这话倒不假,阿雾容颜茂丽,又正是天真烂漫时候,怎么看怎么好。 “娘,我还想做几身衣裳,好不好?”阿雾摇着崔氏衣襟。 崔氏看着阿雾明亮潋滟眼睛,说不出拒绝话来,“你说做便做就是了。”崔氏拍拍勿忧手。 “娘疼我。”阿雾将脑袋拱进崔氏怀里,以前她那常年板脸公主娘亲都抵不住她这等撒娇,何况崔氏。 崔氏好笑地揉着勿忧头发,“你这孩子,病好了倒粘起人了。” 阿雾笑笑,也不敢答话,想来前身并不粘这位亲娘。闲来无事,阿雾也翻过前世留下来幼稚手迹,年纪小小就悲春伤秋还贪慕虚荣,成日里念念地是学荣五,涎着脸去贴人冷屁股。 如今瞧着崔氏见自己粘她时反常受宠若惊,让阿雾是鄙视前身,就因着自己母亲庶女出身,反而跟着荣五几个一般瞧不上自己母亲,这像个什么话,连基本孝道都不懂。 要让阿雾像前身那般卑微可笑,那她可万万做不到。 这些时日阿雾病着,没少听丫头编排自己前身。放着正经主子不做,反而处处效仿荣五,已经到了病态程度,这府里别说主子辈儿,就是有头脸丫头也瞧不上她 那作派。 也只有崔氏和荣三爷真心疼爱她,容得她这般不着边际混账。 “娘今日做什么?”阿雾坐起身。 “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把你两个哥哥衣衫拿出来做做,再给你爹做两双鞋垫。”这就是崔氏一天生活。 其实不说,阿雾也能知道崔氏境况。家里事轮不到她这个庶子媳妇管,串门子走亲戚别人瞧不上她是庶出,又是嫁了个庶出丈夫。阿雾当郡主那会儿,没少见荣府夫人太太,唯独如今自己这位娘亲甚为少见。 如果换了自己那公主娘亲,必然是清晨烹露煮茶,下午扫花迎客,府内杂务自有心腹嬷嬷照料,门外贵客从来不缺串门。 “我看太太做会儿。”阿雾果真一门心思看崔氏做起女红来。 先看崔氏针线笸箩里,样样布头皆有,色色针线全具,不是个中高手,断然没这般全。至于前身针线笸箩里,东西则凌乱不堪,还有个没绣完半拉子荷包,真真不好意思拿出来见人。前身不擅女红,只因一门心思学那荣五要做才女,偏于才学上又不得要领,真真是朽木也。 “我做针线有什么看,你这身子才好些,少费眼,你要是真好了,就回去跟着你姊妹们念书才是。”崔氏暗自叹口气,阿勿这孩子,容貌是顶尖,可就是脑瓜子不灵通,书怎么也念不好。崔氏也不指望阿勿能像荣五一般出众,可是像她们这等人家姑娘要是不会读书写字说出去都是笑话,何况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阿勿什么都好,只是那举止看着畏畏缩缩,让人不喜,是需要念书。 今日崔氏见阿雾举止作派都格外不同,处处彰显着世家贵族风华,心下是认为她这是素日读书功劳。也是做母亲凡事皆往好处想,她也不想想阿雾从虚六岁开始启蒙,怎么前面几年都不见有今日之风采。 读书?勿忧暗自好笑。 前世,皇后亲自来请她进宫为公主讲课,今世还用得着再跟着姊妹读书,何况,阿雾觉得从她经历看,女儿家再怎么有才情,都比不上一张脸来得好。 “书自然是要读,过几日我就回去念书。”阿雾不待崔氏再继续说,就岔开崔氏话,向她讨教针法。 做阿雾时候,身子不好,女红几乎是不碰,想她死前,连亲手为父母做个荷包也不得,留个念想给他们也不能,一时心酸起来。 “太太这针法瞧着倒与别人不同,穿花绕柳似,看着人眼花。”阿雾将头偏向崔氏。 说起女红来,崔氏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这还是你外婆教我,你外婆本是你外公府里绣娘,一手针线当时可是冠绝青州城。当初你外婆一副玉堂富贵双面绣被京里贵人买了去,献入宫,连太后娘娘都问起了呢,还称咱们这是崔绣。” 阿雾点点头,难怪了,崔氏不过青州知府之庶女,怎么能高攀安国公府公子,哪怕是庶子也不能。想不到还有这层原因里面。 崔氏一说起玉堂富贵双面绣,阿雾立时就想起了,因那玉堂富贵正是她公主娘亲嫁妆,一并进了公主府。长公主什么珍品没有,但对那玉堂富贵双面绣却极为珍爱,一般要有贵客到访,才让人从库房里搬出来摆设,一旦客走,立马就让人收好。 “太太教教我,可怜我现连个荷包都绣不好。”阿雾猴上去撒娇。 崔氏也不疑阿雾改变,只因她实太过喜欢阿雾,无论她什么样子她都喜欢,何况如今阿雾粘她,她是欣喜得什么都顾不上思量了。 “你也十岁了,是该学学女红了,只是你身子还没大好,等过些时日我再慢慢教你。” 勿忧点点头,辞了崔氏自回了西跨院不提。 1虚岁是计算年龄方法之一,是中国传统年龄计算方法,自古代以来通行于东亚诸国。计龄方式为:出生时即记为一岁,以后每过一个年增加一岁。 作者有话要说:哈,我居然了,我都不好意思了,说了隔日。 *d^_^b* 4顽憨女不经世务 到晚饭时分,阿雾独处无聊,索性早早地去了正房,却见崔氏院子里鸦雀无声,这会子忙碌时候也正是易偷懒时候。 亦或是借着提食盒,三三两两结伴玩耍去了,亦或是到哪个院子闲嗑嘴忘了归,奸猾老油婆子些就是人也见不着,早回自己家照顾她男人儿子去了。 阿雾皱皱眉,实有些看不下此等景象,因走到廊下,却听得有人声传出。 “太太,也不是我说你,怎么就由着六姑娘胡闹。前儿才裁了春衣,这会子又让你拿私房来添衣,姑娘年纪还小,又是长个儿时候,裁衣裳明年便又不能穿了,这岂不是浪费。”听起来说话之人像是崔氏陪房李立山家。 阿雾也不是故意偷听壁角,只是话中涉及到她,她对这府里境况又懵懂,少不得该了解了解,因此屏气敛息,仔细听了。 “可是咱们又捉襟见肘了?”崔氏低叹一声。 “太太是知道,三爷和两位少爷月银敷衍他们每月应酬都不足。三爷读书拜师,每回打点银子,都是太太用嫁妆补贴,如今已所剩无几。前儿姑娘病着,需那人参补气,我去问二太太要,翠萍那小蹄子就包了几钱须渣给我,后还不是太太自己拿私房买了几片参片救活了姑娘。姑娘病中吃食,样样都是要拿钱厨房里才肯做。明日姑娘要吃那山药糕,又费了三百钱,厨房那林家才应下。” “好啦好啦。”崔氏头痛地打断李立山家,“我知道艰难,等月初月钱发下来,就松些了。我这个做娘没用对不住阿勿,她那点儿小小要求我要是再不应下,让我以后如何见她。你去把我那套珍珠头面当了,给阿勿裁几身衣裳。” “太太,你就只有那套珍珠头面和一套金玉兰头面了,要是当了这套,以后出门就只得一套头面戴老,那些个看人低不又要笑话你?”李立山家急了。 “难道现她们就不笑话我?”崔氏有些哀伤道:“我如今只惟愿我阿勿不被人笑话。” 可偏偏就她才是个大笑话,李立山家暗讨,却不敢将话对崔氏说,怕伤了崔氏心。 “昨儿,我同太太说事儿,太太可有定论了,那长阳大街有个铺子要易手,咱们凑合凑合顶下来,以后也好有个营生支撑。” 阿雾站廊下,想崔氏定然又皱了皱眉,“三爷清风雅月般人物,我要是他背后满身铜臭算计,他回来定是要恼我,再说,要外面传了出去,也会坏了三爷名声。如今咱们只惟愿这一科三爷能高中就好了。” 阿雾听了暗自点头,士农工商,商乃是下贱行当。一向倾于吟风弄月、阳春白雪阿雾如何看得上商人,别提自家还要去经商,就是崔氏同意了,她也得想法子阻止。那些个黄白之物虽离不了,却也不是清贵人家该惦记,哪能自个儿一心去盘计,没得辱没了门风。 于这些家里琐碎上阿雾也是个顽憨,以长公主富贵,阿雾吃用一应都是好,哪里为银钱发过愁,心下是将银钱视作粪土,提一提便觉得俗气。也有些身上有带着铜臭贵妇,她通常是理都不理,只觉她们俗不可耐,俗气冲天,好生厌恶。 李立山家欲再加劝说,却被崔氏阻了,“好了,玠哥儿和珢哥儿该下学了。” 李立山家长叹一声,只好作罢。想那三爷虽然才高,但连考三科都不中,如今年岁是大了,也不知这科能不能中。只是三房国公府日子越发难熬了。 阿雾听得李立山家要出来,赶紧退了退,做出刚进院子模样,见她出来,唤了声,“李妈妈。” “姐儿越发生得好了,身子可好些了?” 阿雾同李家敷衍了几句,自各做各事不提。 进得屋内,阿雾道:“太太这儿怎么个伺候人都没有,司书、司画呢,我进来时,连个守门儿都没看见。” “司书老子娘病了,我准了她半日假,司画同小丫头取食盒去了。”崔氏解释道。 阿雾因心里有事,也不同崔氏多聊,崔氏手中又拿起针线,阿雾则以手支颐望着窗外神思。她记忆中,细细回忆了隆庆二十三年到她死隆庆三十三中,并没有听说安国公府出了中进士公子,想来她这爹爹前途堪忧。 至于三房钱财困顿就勿忧所料之外了。前世阿雾那等富贵出身,人人恨不得将好都给了她,饶是她心如七窍玲珑也体会不出钱财困窘之境,所以张嘴就是要做衣裳,却不想堂堂国公府三太太拮据如此。 想来也只有自己那今生爹爹中了进士,这一切才能有好转,阿雾自细细思量起可行不可行来。 稍会儿后,十三岁荣玠同十岁荣珢下学,来崔氏处问安,自又是一番热闹。 要说三房虽然寒碜,但三个子女却着实生得漂亮。这荣玠是光风霁月般人物,荣珢稚气未退,憨态可掬,见了就让人心生好感。 “妹妹可好些了,我和五哥正说给太太问了安就去瞧你。”说话是阿雾七哥荣珢。只见他从身后摸出一个竹雕寿山翁笔筒来,“下学时瞧见, 妹妹可喜欢?” 这雕工粗陋,竹毛而涩,只那寿山翁憨顽可爱,略可品玩,似这等东西,哪里能入阿雾眼,但她见荣珢一脸期盼,心下微动,接了过来,“这寿山翁倒憨态可掬。” 荣玠一听,噗哧笑出声,知道阿雾是不喜了。 荣珢摸了摸后脑勺笑笑,“也不值当什么,改明儿我给妹妹再挑个好。” 一时司画取了食盒回来,崔氏笑看着他兄妹三人用饭,细心替他们张罗开来,自收拾了去上房伺候老太太不提。 “太太同咱们一起用了饭再去吧,不然伺候了老太太还不知哪时候才能用呢。”阿雾是一片好心。 此话一出,崔氏和玠、珢三人都诧异地看着阿雾,阿雾才了悟自己又多嘴说错了话。待崔氏去后,阿雾借着年小对玠、珢二人旁敲侧击,才知道,安国公老太太可不像平日做客那般慈善可亲,私下里待几个媳妇都甚严。她未用饭,哪个儿媳妇敢先用? 饭毕,玠、珢二人自回他们院子做功课去了,阿雾因无聊,也黏了跟去。也不打扰玠、珢二人,自要了笔墨纸砚,研墨练字。 说起字,又是阿雾一大遗憾。前世阿雾身子弱,腕无力,写字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欠缺些气势,于一心追求完美阿雾看来,实是人生一大败笔。想她京里排得上号才女,一手字却拿不出手,实为遗憾。 半晌,荣玠见阿雾埋头练字、心无旁骛,心下好奇,这妹妹他是知道,读书习字上毫无天赋,每日里练字也不过强为应付,不想今日却仿佛入了佳境,能静下心了。 荣玠旁暗暗查看阿雾描红,见她已描了一页虞世南、一页欧阳询、再一页颜真卿,目前描是柳公权。 荣玠暗自摇头,“贪多嚼不烂,妹妹何不专心只描一人,习其精髓?” 阿雾勾画出后一笔,才搁笔洗墨,拿手绢拭了拭额角汗水,足见其用心。这才回头笑着对荣玠道:“自古名家,羲、献、欧、虞、颜、柳,凡能各成一家,一点一画,面貌皆各有不同,神髓也全无相似,可想这书法出众者必要变其神貌,独成一体,方能出师。老杜说转益多师是吾师也,我这是想集各家之长,创吾之体也。”阿雾半玩笑半认真地道。 “哟,好大口气啊,看来咱们家要出第二个卫夫人了。”荣玠显然是不信。 习字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勿忧也不与他辩,只几年后再来看自己字,定叫他吃上一惊不可。 “何以独描欧、虞、颜、柳四家?”荣珢做完功课也来凑了一角。 “依我看,这四家就好比诗家中李、杜、韩、苏,四物中梅、兰、竹、菊,是神妙。” “五哥,你瞧她口气,小小年纪就敢纵横指点大家。”荣珢不服,又道,“我却独爱黄山谷。”荣珢稚气憨顽,却偏偏爱装出一副小大人模样。 “各法入各眼。”荣玠身为哥哥,自然要和稀泥,“只是六妹功课似乎著有进益。” 阿雾一听就知道糟了,她这还是没能忍住卖弄。 但玠、珢二人未做他想,只当是阿雾忽然开窍了,儿郎总是难免心思粗放些。 作者有话要说:表吝啬肥料呀,不然阿雾会越长越歪滴。嘻嘻……媚眼,你们懂滴! *d^_^b* 5天伦融融人心暖 这几日崔氏却着实觉得女儿像变了个人似,虽说沉默寡言如同以前一般,但心思却较以前清明,行事举动也大方了许多,至少走路不再仿佛地有三百银一般低着头了。 这日阿雾照例又崔氏东次间练字,因这屋光线比她跨院里好,她总爱占了一角去。崔氏则怜爱地一旁一边做针线一边陪着她。 崔氏搁下手中针线,揉了揉脖子,抬头看着对面窗下练字阿雾,直背悬腕煞有介事,她保持这姿势只怕有半个时辰了。柔和光线透过窗户映照阿雾小小脸颊上,让那稚女特有绒毛显得根根可见,别是可爱,阿雾脸色,又别增了一股惊心动魄美丽来。 崔氏心下一沉,这等美丽也未必是好事。 阿雾热忱于练字,本不是坏事,但崔氏怕她辛苦伤着身子,正待要劝上两句,因探过头瞅了瞅,心下吃了一惊,“你这字进益倒大。” 进益如何能不大。其字气韵早她还是阿雾时候就满心中了。做阿雾时候因为身体所限,她每日练不得几笔字,且筋骨不能透纸,但阿雾生性好强,曾遍览府中藏字画,还容皇帝舅舅特许,一览皇室珍藏,这等机遇岂是别人所能有者,是以阿雾字早她心中不知早演练过多少回了,只是如今阿雾身上才能练纸上,气韵已具,假以时日字之筋骨也定然能成。 阿雾本身年纪也不算太小了,手腕力道也渐渐成形,练字前几日略显生疏,但她勤练不辍,这几日下笔一旦流畅,其筋其髓就显山显水了。这前期进益确可用突飞猛进来形容,也怪不得崔氏会惊讶。但阿雾自身知道,越到后面进益会越发小,越发难,真要练得一笔好字,没有几十年苦功是绝不可能。 前世轻软无力之字实与阿雾那才女之名不符,这世心魔骤然得解,也难怪阿雾今生如此苛求了。 “太太也习字?”阿雾话一出就知道自己问错了。她骨子里大约还是将崔氏当作外人看,并不将她当作自己母亲,她心底只想念长公主府那位娘亲。是以,阿雾还用旧时眼光看待崔氏庶女身份,只当她们都不会受过什么好熏陶。 崔氏一愣,略微有些自尊受刺,但因为问话是阿雾,所以并不放心上,“小时候也学堂里读过几年书,只是这些年生疏了。” 阿雾转头拉着崔氏手,低头道:“太太,我说错话了。” 崔氏摸了摸阿雾额发,叹息一声,“是我连累了你,如果你不是投我肚子里,想必……” “能投太太肚子里不知是阿雾几 世修来福气哩,太太再不可这样说。”阿雾下得榻,绕到崔氏跟前,将头埋她怀里,扭股儿糖似地粘着。 虽然阿雾话不实,但也含了几分真心,这些时日看来,崔氏是着实疼爱自己,捧手心里怕摔了,含口里怕化了,便是铁打心也有柔软时候,何况阿雾心本就是肉筑。 因阿雾占了荣勿忧身子,心下也多有内疚,又知道了荣勿忧与崔氏故事,心下也觉得崔氏这个做母亲不容易,所以早拿了主意要好好替荣勿忧敬敬孝道。 正说着,却听得丫头来回说,三爷到家了。 崔氏和阿雾两母女赶紧起身,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衫迎出门,荣三爷荣吉昌便走进了院子。 荣三爷远远望见阿雾,就展开了笑颜,脚下步子也加了,“阿勿可大好了?”荣三爷摸了摸阿雾梳着花苞头,“脸上有点儿血色了。” 荣三爷阿雾病中就见过。因明春荣三爷要下场应会试,这时候正是读书时间,荣三爷为了潜心研学,特秉了老太太和老太爷去了东山别院静心读书,但为了阿雾病,他也赶回来了两三次,这次又是为了探看阿雾。 荣三爷将手里油纸包递到阿雾手里,“刘长春梨花糕,咱们阿勿爱吃。” 刘长春四季糕点京城也是数得上,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荣三爷巴巴地自己拿着不让小厮拿,其中心意又格外让人重视。 阿雾从荣三爷手里接过糕点,甜甜地笑了笑,“谢谢爹爹。” 转头,荣三爷又将另一个油纸包递给崔氏,长长久久地看了崔氏一眼,仿佛想将一片相思都看回来,“你爱吃老王记卤鸭翅。” 崔氏红着脸接了过来,一脸甜蜜笑容。也难怪荣三爷放不下她,虽然是三十边儿上人了,但肌肤莹白若雪,脸蛋儿娇艳如花,端是个大美人。 两母女将荣三爷迎进了屋,崔氏又是张罗茶水,又是张罗给荣三爷擦脸帕子,整颗心都挂自家夫婿身上。 荣三爷自然是享受美妻娇儿伺候。末了,又为阿雾把了把脉,“瞧脉象是好了,只是体质还虚,该补补。”说到这儿,荣三爷又低叹了声,脸上有内疚之色。 这古之读书人本就讲究博学多闻,通常于易理、中医都有所涉猎,只是有人敷衍,有人专究而已,荣三爷姨娘去得早,自幼孤弱,但凡身子有个不适,只要不是大病,都是自个儿挺过去,读书后,于医理上也格外用过功夫,有个头疼脑热自己开个方子让小厮抓了药吃便是, 也不经过管家太太手。如此,于用药之道上养出了不少心得。 崔氏及三个子女病痛和身子,得他有空时都亲为照料,是以才有为阿雾把脉一说。 崔氏见状,赶紧岔开话题,“三爷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事儿?” “我就回来看看阿勿。再有,这一科同伴邀了会仙楼聚聚。”崔氏点点头,到晚上歇息前,将上回典当珍珠头面剩余银子又包给荣三爷,让他去应酬,夫妻自有一床夜话,缠绵不提。 阿雾自己床上,也是辗转反侧。次日一大早就起床去了正房,一家五口和和美美用了饭,荣三爷自出门应酬。 阿雾本以为荣三爷定然会喝酩酊大醉回来,哪知他居然清清醒醒地回来了,时间还不算晚,换过身衣服,将三个孩子都叫到他书房,要考查功课。 阿雾没想到还有自己份儿,这大约就是文人对子女课业格外看中吧。 荣三爷先是检查了荣玠、荣珢功课,如今荣玠已经跟着先生学写时文,破题、承题已经做得颇像样子,让荣三爷大为开心。荣珢《大学》已经学完,先生正教《论语》,荣三爷问了几句,他答得有模有样,荣三爷笑声就是西梢崔氏也能听见。 阿雾走进东梢荣三爷内院书房时,只见靠窗鸡翅木翘头案上整齐摆着笔墨纸砚,青花瓷笔架、笔洗、纸镇,并竹制雕状元及第图案臂搁,墙上挂着一副“群峰霁雪图”并两幅字,显得淡泊宁远。 那两幅字钤印都是“南山”,阿雾不知道是谁,但观其字,洒逸不失雄浑,妍丽而无俗媚,极百家之长,实不俗。 考教过两个儿子,荣三爷摸了摸下巴上胡茬,和颜悦色地对阿雾道:“阿勿,近可学了什么?” 阿雾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荣珢抢答道:“妹妹如今可了不得了,开始品评书法大家了。” “哦。”荣三爷没什么意外。阿勿惯是爱学荣五,但荣五那点子东西荣三爷眼里属于半罐子水,小小年纪动不动就喜欢品点大家以显示能耐,虽然京里他那侄女已小有才名,但荣三爷只觉得那不过是闺阁之才,值不得称道。 “那阿勿写几个字让爹看看吧。” 阿雾也不客气,荣三爷考校女儿时候,她这个“女儿”何尝不想试试她这“父亲”水深。 阿雾蘸墨提笔,写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这一句,仅仅几个字就让荣三爷睁大了眼睛,倒不是说阿雾字写得有多好,只是比起她以前水 平,真可谓是云泥之差了。 “着实有进益。”荣三爷越发欣慰了,他这个女儿他是知道,空有一副容貌,但内瓤子空空,如今能有这般进益,他已经觉得出乎意料地好了。“只是运笔力道不够,收笔处虚浮无力,转折处笔不由心。” 荣三爷可是说到点子上了,阿雾如今对力道掌握还不够,下笔每每有力不从心之感,她见荣三爷凭几个字就看出她缺点,从心底生出一丝佩服来。 “女儿也为这个发愁,爹爹可有以指点女儿?”阿雾这是拜师了。 荣三爷也不藏私,“当年我练字时,老师曾教过我吐纳之法,你哥哥们我也指点过。你要是掌握了这方法,不仅练了字,连身子也练了。” 荣三爷越是这样说,阿雾越是敢兴趣,一切对身子好法子,她都感兴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世病弱,这辈子有点儿矫枉过正了。 原来荣三爷所教之法,乃是同人平时呼吸相反,吸气时缓缓鼓腹,呼气时用力收腹,一笔一捺配合呼吸,是养身,也能运力。 这呼吸法子阿雾却不陌生。当初她病弱时,她那长公主母亲四处求神拜佛,连天竺来高僧跟前都求到了,那高僧应邀曾教过阿雾一套功法,着重于身体拉伸同冥想,强身健体,却又不失女儿家闺范。那功法里便有这样一套呼吸法,没想到荣三爷老师居然将其用到了书法里。 因为阿雾到现也习惯每日起床时练一练,所以这呼吸法式她信手拈来,很就同练字节奏调和好了,让荣三爷连连赞她有悟性、进步神速。 作者有话要说:这文是想一章写一章,完全木有大纲,也是珰第一次写这种完全不知道故事进展文。 但是,我会好好写阿雾,一定要萌翻全场啊,阿雾,亲亲。 *d^_^b* 6心忧及第废思量 讲书法讲到现,荣三爷一时手痒,也写了一幅字,却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通常人心里是不会有这两句话,只有那力争上游,想为黎民苍生谋福利人才会记着这两句话,而显然荣三爷政治理想十分高尚,只是一直没有发挥地方。 这幅字同荣三爷身后墙上挂那两幅字笔迹一般,阿雾才知道原来荣三爷自号“南山”,大约是取自“悠然见南山”之句,却不知他这号是别人送,还是自己拟,想来定是不如意时用来勉励自己,功名不就,还有南山可隐。 荣玠、荣珢见荣三爷手痒,自然欣喜,又缠着他指点,阿雾则拿起桌上一叠文稿看起来,这是荣三爷近作八股文,阿雾细细读了一遍,对荣三爷认识又深了一层。 阿雾公主府时候素有才名,也自视甚高,一般闺阁诗词她是不愿意做,处处想着要同男子比一比,因而跟随着她哥哥们师傅念书,自己也做时文应试,也曾狗儿幻想着如果她是男儿身,那一笔花团锦簇文章入得帝眼成就一番功名,叫天下男子汗颜。 是以,阿雾对时文并不陌生,破题、承题、起讲、入题等时文制式都颇为拿手。这荣三爷文章做得含蓄内敛、言之有物,深有点儿大巧不工意蕴,同时下人爱花团锦簇,绮丽瑰巧之风相差较大。 阿雾脑子里回忆了一下隆庆二十四年春闱主考,应该是内阁大学士许立斋荣玠,其人文风喜剑走偏锋、诡谲华丽,通篇下来虽文词富丽,朗朗上口,但看完只觉空空如也。荣三爷文显然不敷此公之好。 且阿雾记忆中也从没听说过安国公府有人得中会试。 阿雾放下荣三爷文稿,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待阿雾三兄妹去后,崔氏为荣三爷张罗了宵夜,一起用完后为他脱鞋洗脚伺候他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放下床帐后,外面烛光微微映入,照得崔氏脸越发娇艳,好叫荣三爷心生荡漾,刚刚凑近,忽然见到崔氏眼角增一条皱纹,心里一酸。 崔氏感觉到荣三爷手指抚摸自己眼角,紧张地道:“怎么,可是又长了一条?” “你无论变什么样我都喜欢。”荣三爷赶紧岔开话题,怕惹了崔氏伤心。 但崔氏还是伤心了,“怎么才半年,又长了一条。” 荣三爷自然知道崔氏皱纹为何而生,因揽了崔氏入怀,她脸上香了一口,“如果这次又不中,我就不考了,听父亲大人话帮衬家里打点庶务。” 崔氏这下是真急了,翻身抬头望着荣三爷,“这怎么可以,我知道三爷是有才,就算这次不中,咱们不是还有下次,下下次,三爷切不可丧气。” “我是怜你太辛苦,为了我,这些年你连首饰都没添置过一件,我实对你不起,依兰。”荣三爷嗅了嗅崔氏鬓角。 “为了你,为了这几个孩子,我就是再辛苦也情愿,只求三爷切不可灰心丧气,咱们这一房可都指望着你呢。” 荣三爷不说话,只依恋地抚摸着崔氏脸颊。 崔氏知道他这次是下了决心,否则断不会说出那样话,这个男人固执如牛,改是改不了,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这次荣三爷国公府只待了四日,日日都抽空指点阿雾兄妹三人。他离开时崔氏角门上一直望到见不到马蹄渐起灰尘才收回了眼。 荣三爷走后,阿雾身子也算是好得差不多,因回了崔氏,要去老太太上房请安。 “何用这般着急,你身子还没好全呢。” 崔氏言下是不愿意阿雾去上房请安。实因老太太素来看不上三房,是不喜崔氏,而阿雾前身又是那般泥巴扶不上墙模样,自然是厌恶了三房,素日就没有好颜色给崔氏,对阿雾前身就是正眼也不瞧,从没将她视作过孙女儿。 为这事儿阿雾前身不知哭过多少次,崔氏心疼女儿,总是找各种借口让她避开去上房请安,由此是惹了老太太嫌。 阿雾内心里当然也不愿意去看老太太脸色,但她身子渐好,躲着不见人总不是个理儿,她不愿意做个没理人。 况且老拘崔氏这小院子里也不是个办法,她想出门,想再看看公主府父亲母亲,想知道如果她重生荣勿忧身子里了,她那阿雾身子又何去何从了。 这日阿雾早早起了床,紫砚为她挽了两个小鬏鬏头顶两侧,两条油亮小辫子混着粉色缎带辫成辫子垂两侧肩上,末梢拴了两束粉色流苏,衬得玉雪可爱,粉绒娇憨,让人爱得不知如何是好。 崔氏领了阿雾,一前一后进了上房院子,刚进院子就能听见一个少女脆脆声音正说着什么,屋子里传来阵阵笑声。 崔氏领了阿雾进屋,屋子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仿佛崔氏是只野鸭子,忽然飞进了仙鹤群里一般。 不过这也是一瞬事儿,很屋里每个人眼睛就被阿雾吸引了。 荣四既诧异又羡慕地带着一丝嫉妒地瞧着阿雾,只觉得怎么生了场病后,她看着 像是换了个人似。阿雾前身本就是个美人胚子,虽以前举止畏畏缩缩,可任何人也无法否认她美,走到哪儿,人都多看她一眼。而如今阿雾就是美得来仿佛阳光都成了她陪衬。 荣五则看着阿雾衣裳。鹅黄密绣红色大朵缠枝蔷薇褙子,深水碧挑线裙子,这样以红配绿,大朵密绣花朵款式,也只有阿雾这般模样才压得住,撑得起,将女孩儿家俏丽活泼泼墨似地展现人眼前。 重要是,荣勿忧再也没学着荣五穿衣裳了,这才是荣五眼睛里重点。 “六妹妹可见好儿了。”荣五笑盈盈地上前拉起阿雾手,显出她素日是尊亲爱幼来。 “五姐姐。”阿雾抬起头甜甜对着荣五一笑,任她拉着,跟着荣五走到老太太,俨然还是当初荣五那个小跟班儿。 “老祖宗万福金安。”阿雾对何老太君裣衽行了礼,便安静地站荣五身边,也不说话。 “嗯,瞧着倒好了,功课就不能落下,咱们家出去姑娘可不能跟村妇似没见识。”老太太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是。”阿雾乖巧地应了,这般安静乖巧,任谁也不好再说上什么。 很屋子里又恢复了热闹。荣五专会逗老太太开心,讲了好些个书里看来笑话,有《古今笑》里,也有《笑林》里。 如今是荣五娘大夫人主持中馈,三个媳妇里她也是会哄人一个,因是整个屋子里就听见她二人同老太太声音。 二夫人穿了一袭酱地黄色团花褙子,配了黑色马面裙,瞧着老气横秋,同老太太都有得一比了。脸圆团团,慈眉善目样子,坐老太太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给老太太递话。 荣四是二房庶女,但一应月例同四季衣裳都同荣五没区别。因荣府前头三个姑娘都出嫁了,如今荣府女孩儿少,自然都是珍贵。 阿雾冷眼看着,荣四同荣五两个人,一个仿佛相声里捧哏儿,一个仿佛逗哏儿,老太太自然就是那观众,只是嘴边印迹太深,即便是笑,也带着凌厉,也亏得荣四、荣五这般费力去讨好。 一时早饭上来,老太太三房媳妇奉茶、安箸,孙女辈则坐下陪着老太太用饭。 阿雾默默用着眼前饭菜,崔氏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反正这些饭菜阿雾眼里也没什么差别。米是上好碧粳米,可总比不上皇家特有每月供长公主湖田碧粳米。 以往阿雾早饭喜欢用一碗鲥鱼汤,用鲜嫩竹笋炖了,或用一条酒酿鲥鱼。这鲥鱼号称长江三 鲜,端地名贵。因它出水即死,运到京城是价值不菲,年年作为贡品上到宫里。因这鱼甘温、开胃,润脏、补虚,长公主为了阿雾身子什么舍不得给她吃,每一年总有那么几筐子是直接进了长公主府。 又说那桌上开胃酱菜,公主府酱菜婆子,是专挑玉泉山水腌菜,用酱是从蜀中千里迢迢运来“何酱香”料,那腌出菜脆爽可口、开胃消食,也不是国公府菜婆子手艺能比。 荣五用过半碗就饱了搁筷而歇,阿雾却没看她,自顾自己用着,都说能吃是福,上辈子她就是不能吃,这辈子好容易赚个好身子,自然不能亏了。因一个早晨用了两碗粥,并一个黄金糕,一个肉包才算作罢。 待阿雾搁筷,才发现众人都盯着她看,跟瞧怪物似。好阿雾吃相实好看,别人也只是诧异她胃口大,并无别话。 荣四则诧异于荣六怎么不学荣五了,以往只要荣五停筷,荣六没有不停,就算午晌饿得胃痛,也要学荣五窈窕袅娜,西子捧心。 老太太搭眼看了看阿雾,“六丫头今日就对了,以后好好跟你五姐姐学学,咱们这些人家用饭得有用饭规矩,没放你碟里就不该你,硬要去吃没得惹人笑话你没教养。” 却原来荣四、荣五促狭,惯将当初荣六爱吃银牙炒虾米示意丫头摆她对面,惹得荣六动筷,少不得惹人笑话。 阿雾自然不明其由,但也听明白了老太太话,其间偏颇就不言而喻了。 崔氏一旁脸色难看得紧,嘴巴紧抿,饭后祖孙三代又聊了会儿子,崔氏同阿雾自然又成了摆设,插不进半句嘴,也没有要插嘴意思。 7意闷闷娇女深困 一时事毕,阿雾随了崔氏回院子,荣五走她后面道:“六妹妹,你病了这么些日子,落了不少功课,我将这些日子先生讲列了单子给你,你回去先看看,有不懂,再来问我和四姐姐。” “谢谢五姐姐。”阿雾从荣五手里接过单子,又谢了一遍。 过得几日崔氏替阿雾收拾了笔墨纸砚,让紫砚、紫扇好生伺候着她去了学堂。 国公府姑娘们学堂设园子里毓秀阁,坐馆是白素心。此女也是奇人,打小有才名,是立志终身不嫁,不愿向臭男人们低头凑趣,说起来也算是国公府远亲。 为了荣五这个也自小有才名孙女儿,老太太多方托人才请了白素心来坐馆。 阿雾找到自己位置,荣四、荣五身后坐下,以手支颐望向窗外那面布满薛萝绿墙出神,因想着她那公主母亲喜草厌花,爱香草。 阿雾想她了。 白素心一袭青衫,挽着素纱披帛翩然而入,头微微向荣五一颔便坐向桌后,背脊挺直,连眼尾也不曾往阿雾撇来,想来是极看不起这位学生。 平常人家请女先生,所讲基本是《女四书》、《女孝经》,因白素心这等心性自然不屑于班大家“卑弱,女子之正义也”这等论调,今日所讲乃是《孟子》,甚为深奥。 别说女儿家这个年纪,便是男孩子也不过才读《大学》,至多《论语》而已。四书里《孟子》犹《论语》之后,以阿雾这等开蒙不久孩子来说,学论语已是吃力,何伦《孟子》。 偏白素心以荣五为异,早早就讲到了《孟子》,也不管其他人能否跟上进度。 白先生先讲了半个时辰“梁惠王章句”中“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白先生断了句读,领着三女读了几遍,再一句一句掰开讲解,后点了荣五,让她讲讲她理解。至于荣四和阿雾都成了陪衬。 阿雾旁然观之,十二岁荣四一堂课上也听得云里雾里,有些吃力,勉力听了会儿就走了神儿,唯有荣五倒是真听。 白先生留了功课,就放了荣四和阿雾,独留下荣五,同她参商。 因为今人重才,哪怕是闺阁女儿也要比个学问高低,所以琴棋书画是每府小姐必需功课,安国公府也不例外。 因此荣四自携了阿雾往临水汀兰洲去,古琴课是那儿上。只是荣四离了毓秀阁,忍不住回头望,阿雾看着荣四抬起下巴和嫉恨眼神,心想倒错看了这位庶出四姑娘,想来也是极 有上进心,只是怕无自知之明,反而累人累己。 教琴夫子据说是前任乐坊司教习,姓谷名玉。 一手指法看得人眼花缭乱好生佩服。阿雾也是喜琴,前世也收藏了不少古谱,她身子稍微好些时,也喜操琴以抒心绪,病痛时则听琴聆曲,以分心而安。只是她身子不好,这操琴一技也不擅长,但聆听品评实称得上大家。 大致有才者皆傲然。谷玉肤色如玉,面容秀丽,风韵嫣然,瞧那傲得恰到好处下巴,气度比起白素心还要胜上三分。 待荣五匆匆赶来时,谷玉不悦地瞥了她一眼,这才开口道:“今日教一曲曲《汉宫秋韵》。”说罢也不管几个学生怎样,兀自操起琴来。 手指翻飞,乐音飞流,一曲弹罢,见荣四同阿雾一脸懵懂,荣五勉强能弹出前面几调,随即嫌恶地扫了她们一眼,“罢了罢了,我再弹一次。” 阿雾只觉得好笑,这谷玉琴艺十分了得,技法娴熟,音韵恰然,只是实不太懂得如何教学生。 不过听得两遍,阿雾也就会了。谷玉让她们自行演练,荣四手忙脚乱,一息之间已经错了三个音,荣五也不见好得了多少。只阿雾连谱子都不用看,信手拈来,起手间曲音行云流水般淌入人耳朵,一旁三人都传来了讶异眼神,阿雾赶紧错了三音,手忙脚乱起来。 三人这才收了讶异。末了,谷玉看着阿雾还是点点头,虽然后面忙乱出错,但起调还是不错,比荣五还强上少许。 待放了学,荣四斜睨了阿雾一眼,不屑地道:“这种微末小技,也就你上心。” 虽说琴棋书画都是功课,琴字排头,可偏偏今人重文采,弹得一手好琴并不比做得一首好诗来得瞩目,而且琴艺总有娱人之嫌,乃是琴棋书画里今人认为末一项。 下午还有书画课并女红课,安排得满满当当,阿雾直叹才女果然是不好做,想当初她那会儿因着身子不好,才艺都是看她兴趣,想学是锦上添花,不学那是她身份贵重。如今却有些赶鸭子上架。 如此过得几日,阿雾所有功课上都显得平平,不过也算平中有升,今后缓缓进益也不让人惊讶。再看荣五,则明显于学问二字上出色得多,但女红上则比不上荣四,也算春兰秋菊,各擅其长了。 第二日因嫁到静安侯府为世子夫人姑奶奶荣瑾带着两个孩子回府,老太君特准府里三位小姐这日不用上学。 “阿琬,过来让我瞧瞧。”荣瑾一见荣五, 就热切地拉过她手,上下打量,“比我上回见可灵秀了,昨儿侯府里老太太才问起过你呢。”荣五同荣瑾是同胞姊妹,自然比旁人亲近些。 荣四见了荣瑾,笑着上前甜甜唤了声“大姐姐。”荣瑾爱理不理地应了声儿,继续拉着荣五言语。 至于阿雾,荣瑾只瞥了她一眼,心里可惜她那身好皮囊怎么就落了三房。唯有两个孩子偷偷摸摸地打量阿雾,嘀咕着“她长得真好看”之语。 阿雾静立不语,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笑容,显得既不因人忽视而寥落,也不因她人热闹而嫉妒。 这幅模样,就是那些极端想忽略她人,也忍不住一直往她身上瞧。只觉她娉婷而立,让人顿悟出“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意味来,本生又粉妆玉琢,带着一丝婴儿肥脸蛋,怎么看怎么可爱。 荣瑾便是不喜欢她,也生不出嫌恶之心来。 “初十侯府老太太寿诞,娘你可带了阿琬可早些来。”说罢,荣瑾又转头对二太太道:“二婶也早些来。”然后稍显敷衍地同崔氏也说了句“早些来。” 不管荣瑾态度如何,阿雾是极高兴,想着总算能走出安国公府二门了,指不定还能遇上前世熟人及好友。 这日子是阿雾掰着手指头数数中流过。 初十那日阿雾早早就起了床,破天荒只镜子跟前坐了一刻钟便起身了。阿雾匆匆去了上房见崔氏,却见她依旧寻常打扮,一袭半旧烟霞紫褙子并白地绣墨兰挑线裙,头发简单梳了个髻,斜插一枚玉簪,虽然崔氏风韵犹存,可这般随意打扮实不像出门衣裳。 “太太今日不出门么?”阿雾疑惑地问道。 崔氏见阿雾穿了身做桃红短襦,湘妃色高腰襦裙,系着五色绦,垂着白玉环,戴了常戴金葵花八宝璎珞长命锁,色色打扮都是出门样子。 崔氏脸色一暗,有些歉疚地招呼了阿雾过去,为她理了理长命锁:“你是记挂着今日静安侯府老太太寿辰吧?” 这孩子出门只有这一件长命锁能带出去,崔氏一阵心酸。 阿雾点点头。 崔氏将阿雾揽怀里,却不知怎么向女儿解释她难处。这京里贵妇是势力,越是尊贵贵妇,就越是势力,崔氏这样身份如何入得了她们眼,别说她,就是大夫人、二夫人出去,也没几个能看得上她们落魄国公府太太。 崔氏去了一回、两回,今后就不怎么喜欢出门应酬了,每日里只家闲 时绣花裁衣,照顾儿女,也算自得其乐。 但阿雾喜欢热闹,崔氏是知道,好些次她也是为了阿雾才出门应酬,可正是因为看了那些贵妇人对阿雾眼光,才让崔氏越发少出门。 阿雾无疑是这一辈儿里整个京城美姑娘,但她胸无华才,处处显得鄙薄微小,这样容貌身她身上,反而像是一桩错事,像是她这样人不该玷污了这样容貌。 那些夫人看阿雾眼光就仿佛看未来姨娘一般,不过是宗室勋戚玩物。这样眼光当初荣勿忧看不懂,但崔氏多活了那么些年却看得极明白。 “你不是常说那静安侯府三姑娘见了你就瞪你么,咱们不去有什么打紧,今儿我让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桂花鱼好不好?” 阿雾睁着水汪汪大眼睛望着崔氏,显然是失望至极。崔氏只觉得女儿眼睛水茫茫,里面纯真与信任让她转过头不敢同阿雾对视。 “她瞪我,我不理她就是了。”其实阿雾不是不懂崔氏为难,连戴出门头面都只剩得一副了,那些记穿着打扮比记人脸拿手夫人自然会瞧不上她、讥笑她、嘲讽她,但阿雾实太想看看她以前那些熟人,哪怕能听到一点儿公主府细枝微末事情也好啊。 至于见到长公主,阿雾是不做此想,她那娘亲是矜傲,靖安侯府这种没落世家,根本进不了她眼,她才不会贵脚踏贱地。且阿雾也根本没想过能同长公主相认,以她对长公主了解,只怕她才说出口,长公主就会以为她不过是攀权富贵小人,一口胡言,不打杀她才怪。 阿雾话,让崔氏为难。崔氏不愿出门是一,老太太不喜欢阿雾出门是其二。阿雾前身一副卑微低贱作态还毫无自知之明,处处效仿荣五,简直是贻笑大方。脸蛋漂亮是漂亮,可那气质实撑不起那张脸,反而像是玷污了样貌般,连老太爷都有些不喜。 崔氏是从来不愿把这种伤人话告诉阿雾。 “你瞧今日我什么也没准备,要出门也来不及了,下次娘再带你去好不好?”崔氏几乎是低声下气求阿雾了。 阿雾只好点点头,耷拉着脑袋回了自己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d^_^b* 8通病相连姐妹心 第二日阿雾照常去毓秀阁,荣四和荣五已到了,正等白先生。6zz “咦,四姐姐这镯子好漂亮呀。”阿雾指着荣四手腕上一只玉镯子道,颜色温润品相算是不错了,比起荣四以前带镯子已经好上了不少,不像是那位对庶女苛刻二婶婶手笔。 “是昨儿晋国公夫人给。”荣四有些得意地道,还将手腕伸到阿雾跟前让她仔细瞧,这家里她也就只有阿雾跟前能找到点儿得意地方。 阿雾果真一脸羡艳地看着她,荣四话匣子也就打开了,嘴里开始数起晋国公夫人好处来,说她怎么慈祥、怎么可亲,又是如何雍容,如何地喜欢她。 晋国公夫人刘氏阿雾是极为熟悉。晋国公深得当今倚重,这位国公夫人也是个极有人缘主儿,京城里几乎没有不喜欢她人,连出了名难相处长公主同她也是极好。 荣四又将她见过贵妇人说了一通,将那些瞧不上她是庶女人贬了一顿,顺带道了一句,“幸亏六妹妹你没去。” 阿雾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听着,京里贵妇容貌性情她比荣四可了解多了。到后荣四说得一句,“可惜晋国公夫人走得早,不然定还要拉着我说话。” “她怎走那么早?”阿雾随口一问。 “听说春里长公主府康宁郡主去了,长公主一直郁郁,近日身子不适,晋国公夫人早走就为了去探望长公主。” 阿雾心想,好嘛,还是这晋国公夫人狡猾,不耐烦应酬这些人,倒借了长公主名头。只是阿雾想知道事情,没想到真荣四这儿听到了,也不枉她闭着眼赞叹那普普通通镯子了。 康宁郡主去了,这消息让阿雾心头一阵轻松,她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但她内心是绝不愿意有另一个灵魂代替了她长公主膝下承欢,那可是她娘亲。只是也不知道她如今该是个怎么难过法儿,长公主对阿雾疼爱那是到了骨子里头。 荣四还待炫耀她所见所闻,白先生便到了,因此只得打住。 白先生课阿雾不爱上,到了谷先生琴课这才打起精神。本她是打算平平淡淡地把课业应付过去,但经由昨天事情,阿雾还是打算露个头,以后也能争取出府机会,否则这般泯然下去,入不得人眼。 是以,今日阿雾上课时听得格外用心,谷先生教《汉宫秋韵》她已能成曲,比起荣四、荣五磕磕盼盼已经好上许多。但也不能一蹴而就,免得众人惊讶,阿雾只是将进步步伐加了少许而已。 下 午书画课,阿雾书法之优也得了先生赞叹,至于棋艺么依旧是荣五当先,女红么还是荣四居首,三姊妹各有所长,处得还算和睦。 日子流水似过着,阿雾课业越来越好,琴、书两门已成了先生心头第一看重学生,老太爷有时候问孙子孙女课业时,先生点了阿雾,他也抚须点头,儿子辈是不能怎么指望了,只盼几个孙子能出息,至于孙女么,课业出色,说亲上也能好些,今后也能帮衬府里。 这大半年阿雾完全没出过府,崔氏应酬实是太少了,同当初长公主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宴境况想必,简直是云泥之别。 崔氏长青州,京里没什么至交好友,平日里府中应酬她又懒怠去,别人也没希望过她去,至于来自荣三爷那方应酬就是少了,荣三爷平日应酬都是他学友,自然是不带家眷,他又不过才是一个小小举人,刚中举那一年还有人看重他请他赴宴,如今三举不第,都熄了烧冷灶心,自然也就没人再邀请他夫妇二人。 所以阿雾也完全熄了心思,一心扑课业上。荣府为了一个如今已经薄有名声荣五可算是下了血本,大夫人四处托人,请来教课先生都颇为不俗,荣四和阿雾算是捡了便宜跟着学。 夏末换了教棋艺和书画先生,请了知名大儒也教,虽然男女有别,但老先生已年过古稀,这男女大防不免便松了些。老太爷托人情,又请来告老还乡宫里资深曲嬷嬷教导礼仪。这半年荣五京城贵女圈里已经开始崭露头角,想必等年岁大些,京城双姝名号还是她。 阿雾虽然自傲,但老先生面前也不敢狂妄,潜心跟着学习。 这一日上白先生课,荣五显得有些神不守色,白先生频频蹙眉,她也未曾察觉。课后她被白先生留了下来,阿雾则跟了荣四去汀兰州。 “四姐姐,五姐姐今儿是怎么了?”阿雾难免有些好奇,毕竟是一家姐妹,又处了这么些时日,荣五虽然为人傲气了些,但人品不坏。 荣四眼睛骨溜溜转了转,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这才低头悄声对阿雾道:“昨儿大姐姐回来了你知不知?” 阿雾摇摇头,这位四姐姐心思实活络,这府里大大小小事她都能知道一点儿。 荣四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神色,但实是身边无人可八卦,只能对这位妹妹倾吐一二,“大姐姐是哭着回来,说大姐夫又纳了妾室。” 阿雾心下不以为然,男人纳个妾室多正常啊,正室哭哭啼啼跑回家做什么,小家子气,有那功夫还 不如回家把那妾室管制得服服帖帖才好。 “就为这个?”阿雾一脸“懵懂”。 “听说是个贵妾,一进门儿姐夫就为了那贱人打了大姐姐脸,如今连大姐姐房门都不肯踏,一直歇那贵妾屋里。” 阿雾红了脸,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荣四,这种闺房私事也能打听到,这位四姐姐也实是太彪悍了吧,还把这种事告诉自己年岁这么小妹妹,她也不害臊,这二婶婶都是怎么教养子女呀。 “四姐姐这些话你怎么能讲?”有点儿传统小古板阿雾忍不住说教道。 荣四撇撇嘴,显然不以为然,“你到底还听不听?” 阿雾想了想,又点点头,只道回去再把这等糟粕都忘掉好了。 荣四老气横秋地长叹了一声,“你以为大姐夫怎么就敢这般欺负大姐姐?” 阿雾不说话,却沉思了起来。想不到安国公府境况已经如此不好了。不过也是,京里混谁不是人精,早就瞧出了安国公府如今不过是空架子,有些人连明面儿上面子都不想给了。 安国公如今老迈,膝下只三个儿子。大儿子安国公世子如今户部挂了个闲职;二儿子游手好闲只会娶小妾生儿子,已经有四个儿子了,三个都是庶出;三儿子,也就是阿雾她爹,虽然好一点儿,但屡试不第,也没什么希望。一家子看起来都没啥出息,如果不是安国公早年跟着当今出生入死,当今眼里还算有点儿情分,国公府早就跨了。 “五姐姐是为这个难过?”阿雾轻声问道。 荣四叹息一声,这会儿同病相怜,都是一根儿绳上蚱蜢,对阿雾也多了一份姊妹间关爱,“六妹妹,咱们今后还是得靠自己,你可得上点儿心,别迷迷糊糊。像大姐姐那般,嫁人家虽然看着好,可背地里谁知道是这么个模样,回家来哭诉,家里又有什么办法?”别说荣瑾这般嫡出女儿都这样,要是换了她和六妹妹还不知怎么可怜呐。 阿雾有些痴痴地望着荣四,没想到她能对自己说出这么番话来,听着也就不计较她平日小肚鸡肠了。 其实荣四话还给阿雾提了个醒,让她真正明白了自己如今身份、地位,可再也不是那康宁郡主了。康宁郡主可以什么都不担心,不愁嫁人,不愁嫁人后夫家对自己不好。呃,当然也是愁嫁人,那会儿自己不是体弱多病么,一个无法传宗接代女人,再是攀权富贵人家也不敢贸然娶了。 阿雾自知体弱,也就未思量过婚事,于那唐大 才子也不过是有过一丝好感,后来也就放下了。她性情高傲如何肯因病去婆家受磋磨,否则以长公主威势阿雾要嫁人也不是难事。 可到如今容璇身上,嫁人这个事也着实该考虑一下,这一考虑阿雾就惊呆了,前途堪忧啊。高嫁是不成,可哪怕是低嫁,也未必就能无忧,安国公府听着好听,其实就一空架子,如今越发连纸老虎样都摆不出了。 不曾想荣瑾这一番回家哭诉,对渐渐长大这几个妹妹,影响如此之大。荣五也改了素来高傲不理人样子,于上京闺秀圈里开始左右逢源,才名渐隆。 荣四课业上也越发用心,虽不及荣五来得出色,但较之众人也算出众,也越发讨好起荣五来。 年关将近,这一日崔氏却突然说要带阿雾出门。 一大早崔氏就将阿雾打扮一,一同去禀了老夫人出门事情。 原来崔氏父亲青州知府崔知行三年考满,上京来述职,等待吏部重安排。做父亲上京,崔氏无论如何是要该去见一面。 崔家上京东陆门一带置了一座三进宅子,崔知行上京就那里落脚。这一次随行还有崔氏大哥并他两个儿子。 阿雾跟着崔氏进门,拜见了自己外公同大舅舅,又给两个表哥问了好。 作者有话要说: *d^_^b* 9伤自尊崔氏开口 崔知行和崔立仁见了阿雾都侧了侧目,但并未多说,只那两个表哥倒底年岁还小,见了阿雾欢喜得不得了,那小不过十岁模样,伸手就来捏阿雾脸蛋,好她躲得。 “表妹生得好生可爱。”崔二表哥笑嘻嘻地道。 至于崔大表哥虽故作年长,但一双眼睛仿似黏阿雾身上似,那眼神让阿雾只觉难堪。却是这崔怀玉年已十四,爷爷是知府,青州算是下一辈里数得着第一人,早被人逗引着知了男女之事,又听了些闲书,知道些表哥表妹韵事,看阿雾眼神便带了丝打量和挑剔,看起来虽然年纪小些,但其他方面还是令他颇为满意。 阿雾恼怒,恨不能扇他一个嘴巴,却自知不能,崔氏大约也察知了,便支开了阿雾,让紫砚带她去西梢间玩耍,并不敢让她走远,怕自己看不见被人欺负了。 崔府一大家子德性她清楚。 这边崔知行也遣走了两个孙子。崔氏崔知行左手一溜椅子上坐了下来,问了家里太太安,道一切皆好,又叙了些琐碎这才罢了。 阿雾西梢间坐不住,使了眼色给紫砚,让她别出声,自己则趴槅扇上仔细听崔氏等三人说话。 比起崔氏宛转羞涩,自己这位外公却是开门见山地道:“姑娘,你也知道爹爹这回上京是为考满事,你看能不能托姑爷想想办法,让爹还是能原职留任。” 这话让阿雾格外高看了一眼,这位崔知府倒是个有自知之人,知道京城水深,他一只小虾米蹦弹不了,还不如留青州自,实惠也不比京官少,没求着调任别富庶州县显得也不贪心。难怪能屹立几十年不倒。 这位崔知府阿雾也算知道,知府一任上兜兜转转,不见升迁,但位置极稳,后来哪怕几龙相争里也能左右逢源,帝继位,还别迁了江浙一带任职。 只是崔知行话让崔氏为难了。自己家事自己知道,别说大伯他们帮不上忙,就算能帮也未必肯帮。至于老太爷,那是多年不问事了,也不敢烦扰他。自己相公就是不提了,荣三爷对这位老岳父为官之道并不见好评,觉得他贪婪鄙薄、油滑奸狡。 见崔氏支吾,崔知行也笑而不催,他上京这些时日早打听得安国公府情形,只觉得嫁亏了一个女儿,毫无助益,如今见她这番,是明白。4xs 崔氏支吾一番,只道回去同公爹说说。千难万难中自己开了口道明来意,即使阿雾后面听了都觉得脸红,想不到自己这一房已经艰难到了这般地步,要崔氏开口问崔知府要银 子花了。 崔知行摸了摸胡须,“姑娘你也知道,当初为你嫁了国公府三爷,家里上上下下银子全打点了你嫁妆,如今又恰逢为父三年考满,京里一应关系都需要打点,等过了这个坎,为父回了青州再给你筹措如何?” 这一番话把崔氏羞得无地自容。她本难得开口,如今还被拒了。家里情形崔氏是知道,崔府钱财别说应付自己嫁妆,便是再多十个自己,那嫁妆也花不完他,明摆着就是不帮,还带着威胁,若是他不能继任青州,只怕还有得官司打。 崔氏吸了口气,唤了阿雾出来,拜别了父兄,一路同阿雾坐车中也不言语。 阿雾低头而坐,小手微微地抚摸着崔氏搁膝上手,让崔氏眼中一酸,她也是好强之辈,若非为了自家相公和儿女,怎肯对父亲开口,没想到亲情淡薄如此。 好自己阿勿总算长大了,如今越发有规矩起来,礼仪上便是宫中嬷嬷都赞不绝口,为人处世也越发进益,将她屋里上下管得顺顺溜溜,便是那小刺头紫扇都顺服了。 其实当初紫砚紫扇事情崔氏不是不知,只是她手下就这么两个丫头一家子都握掌心,只有将她二人放阿雾屋里才放心,所以也不提换人,只经常敲打她二人,奈何阿雾前身这般都还是压不住下人。 现如今阿雾从崔氏那里知道了这些,以她本事如何还拿捏不住二人,恩威并施下紫扇自然就顺服了。也是因紫砚紫扇如今也不过半大丫头,紫砚不过十三、紫扇才十岁。 “娘别担心,一切都会好。”阿雾安慰崔氏。 崔氏听了眼泪差点儿就忍不住了,她只当阿雾是为了宽慰她而说,但心里也已经觉得慰了。岂料阿雾却绝非说说而已。 第二日阿雾就寻了荣玠,缠着他要看时文集子,里面都是如今应试八股文。 荣玠点了点阿雾额头,阿雾本能就要一闪,她有个怪癖便是不喜人碰触,又极为爱洁,如今除了崔氏那儿她有时还能主动接近,其余人她都绝不碰触,但因今日有所求,也就忍了下来。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看什么时文,这也不是你该看,嫌无聊了去读读诗,或找做姊妹们玩耍也好。” “我怎么看不得了,我就想看看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花团锦簇文章。”阿雾撅撅嘴。这动作配着那粉嫩鼓囊囊包子脸极为可爱,荣玠哪里拒绝得了自己这个妹妹。便是以前阿勿那般不堪,他们也爱若珍宝,何况如今阿雾。 荣 玠起身去为阿雾取,阿雾则他身后,“好五哥,我自个儿找吧。” 如今阿雾还没抽条,身子矮墩墩,额头刚齐桌沿儿上,就这样还想自己寻书,惹得荣玠一笑,看她一边儿费力又一边儿保持淑女样儿地想爬上椅子,是被阿雾萌得爱心泛滥,伸手将她抱上椅子,“好,好,你自个儿翻,我把时文都给你放桌上。” 荣吉昌自己屡试不第,对荣玠这个儿子培养就为重视,荣玠一开始学制艺时,荣三爷就把自己看过一些好时文挑来给他学,又为他添了不少书。 阿雾主要是想找有没有徐立斋曾经制时文,再就是隆庆十五年他为会试座师时中试文章。当然近些年中试文章也得看看,她久未接触这些,还需熟悉熟悉。虽然曾一时起兴学过时文制艺,还得过老师夸奖,但那毕竟不是女子应做之事,她不过学了一年多就放下了。 只可惜荣吉昌不喜徐立斋之流喜欢瑰丽文章,给荣玠找书里并不曾收录。阿雾有些小失望,望着荣玠眼睛骨溜溜一转,寻思着得找个借口鼓动荣玠去书铺找找。 开了年二月里就是春闱,时间可有些紧了,阿雾不知道这么短时间里自己能不能写出入得了徐立斋眼八股文,但她也不是没有优势,至少她比那些应考举人有多时间来写作和修改。 “五哥,什么时候你们去书铺也带着我去好不好,我也想找几本书。”阿雾睁着水汪汪大眼睛,善加利用自己容貌上优势,表情越发天真烂漫。 “你?”荣玠笑了笑,“是找描红本子吗?你年纪还小,可不许自己出门,你要什么书告诉哥哥,哥哥替你找回来。” 荣玠性子严肃,不好忽悠,阿雾便将主意打到了荣珢身上。 这日荣珢来看阿雾,她拿着素日荣珢送小玩意抱怨道:“哥哥送东西都是些你们男孩儿喜欢,哪日你带我自己去选好不好?”阿雾拉着荣珢衣襟。 “那可不行,太太知道了要打我。”荣珢看起来也不是好忽悠。 阿雾心里着急,又故意酝酿情绪,眼泪很就流出来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模样。 荣珢哪里扛得住这个,手忙脚乱地为阿雾擦眼泪,“好了好了,哥哥想想办法。”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还真被她二人找到机会了,那便是上元灯会,上元灯会女子有走百病习俗,崔氏那一日也会去。家里正好无大人管着,阿雾便可寻了机会与荣珢出去。 荣珢被阿雾这一番头头是道安排忽 悠得连连点头,完全没领悟到自己是被阿雾牵着鼻子走,还当是自己想出主意。 过年时,荣吉昌自然也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除夕夜阿雾跟着哥哥们一起放鞭炮、看烟花,好不热闹,她以前小时候可没这机会,那时候她病弱,受不了炮仗轰雷声,早早就关屋子里捂被子里了。 阿雾喜欢这等热闹,越发想要将安国公府这种热闹留下来,就是坚定了自己决定。 原先阿雾并不打算插手荣吉昌应试事,觉得那是国家抡才大典,不该舞弊,毕竟那是她舅舅天下,她自然偏向那边儿,所以不曾有所准备。 可现如今三房万般艰难,荣四又说了那番话,阿雾少不得也要为将来考量,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况荣吉昌并非无才,只是怀才不遇而已,论才华和人品,都是上上选。 过了年,荣吉昌领着三个孩子,亲手为他们做了三盏灯,阿雾得是一盏兔儿灯,红眼睛,三瓣嘴,惟妙惟肖,四个脚有四个轮子,可以拖着跑,对于豪门深闺里长大阿雾来说,这普通人家兔儿灯却是十分奇事物 阿雾得了灯本想拉着跑起来,却一想这与她淑女之态不符,她可是曾经上京负盛誉贵女,才情素著、仪态端雅,众人效仿康宁郡主。 所以后阿雾自己院子里,遣退所有伺候丫鬟,拉着兔儿灯跑了十来圈大呼过瘾后才罢休,当然人前又是一副端庄模样了。 十六晚上,崔氏同两个妯娌要去走百病,阿雾年岁太小,人又生得粉团团如观音娘娘身边那玉女模样,怕不小心走失了,叫人痛断心肠,崔氏自然是无论如何不肯带她出门。 阿雾也不痴缠,她心都“跟着”荣珢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因为痴迷于一本我也没料到自己会痴迷书,所以误了码字时间。 这里隆重为大家推荐此书,《上帝掷骰子了吗量子物理史话》。这书是帮别人买,我却看入迷了。是一本非科学家写科普文,浅显易懂,风趣幽默。重要是,我觉得物理学发展史每个人都应该看一看,那是人类探索宇宙历史。读了之后会很有启发。 我中学学物理时候,那叫一个吐血,我觉得他枯燥乏味,就像个魔鬼。从来不会觉得他会美,觉得学物理人都是傻x。 事实证明我才是傻x,物理学得好,无一不是一方霸主啊。 看了量子力学史话,如今才明白,物理美丽那真叫叫人痴迷。 若你是我读者 ,又恰好读中学,那你幸福了,读了这本书,好歹会让你对物理兴趣浓厚那么一点点,也好歹会知道,为啥我们要学物理,而物理魅力又哪里。 若你上大学,那就好了,读了这本书你就知道线性代数原来这么重要啊,原来宇宙是由矩阵组成。 若是当年我上学时,读了这本书,物理学起来也就不会那么枯燥了。 因为我会知道,原来普朗克常数背后还有那样惊心动魄事情。而他也不仅仅是个毫不起眼常数。亏我还每年都要用到这个常数,汗。 我怎么感觉,我是这本书经销商?这推销得也太卖力了。 *d^_^b* 10遇拐子冤家路窄 结果今日荣吉昌没与一众文友出去吟诗赏月,反而父爱大发,要亲自领荣玠和荣珢出门看灯,阿雾见了急得险些破了淑女大功,要跳将起来。 荣吉昌深得夫人教诲,也没打算带上阿雾。 阿雾后咬了咬牙,眨巴眨巴大眼睛,内心吐血外表烂漫地对着荣吉昌张开了双手,“爹爹,抱。” 破功。 荣吉昌颠颠地上前抱起阿雾,这女儿自从这半年“长大后”极不喜人亲近,连他偶尔想香一香她苹果似小脸蛋都不行。这会儿忽然有了这待遇,荣吉昌如何不乐颠了。 小女儿身子又软又香,像个香喷喷面团,将荣吉昌一颗心化得软绵绵,哪怕这时阿雾要天上星星,他都愿意搭个梯子为她摘下来。 阿雾抱着荣吉昌脖子他身上嗅了嗅,还好,没什么怪味,可以忍受,但是也颇为嫌弃地将脑袋远离了半尺,不过这举动丝毫不影响荣吉昌爱女之心。 于是荣吉昌一脸笑容地抱着阿雾,后面跟着荣玠和荣珢,一同出了大门。 阿雾穿着大红织金团绣芙蓉棉袄,下面是鹅黄绣缠枝芙蓉裙子,系着过年时老太爷赏双鱼玉佩,梳着花苞头,像个年画娃娃,妙是出门时奶娘怕她冷,特地给她带了过年时小孩子爱带兔儿帽。 阿雾这顶兔儿帽并不名贵,是雪白兔毛所制,但奶娘手很巧,两只兔耳朵尖尖竖着,刚卡花苞头上,显得特别挺立,戴上后萌翻了所有人,见着她人无不想香一香她肥嫩小脸蛋。 荣吉昌舍不得阿雾下地走,一路都抱着,还与有荣焉地一路傻笑,路上行人谁看了阿雾都要驻足回头,有大胆还想上前逗弄,引得阿雾大发娇嗔,将头埋荣吉昌脖子里。 阿雾上辈子虽得父母宠爱,却也没有被父亲抱着走这么远经历,一时环着荣吉昌脖子也不怎么嫌弃这位“臭男人”父亲了。 走热闹大街上,阿雾眼尖地瞧见了一间书铺,学着安国公府自己那才四岁大侄女语调道:“爹爹,书。”其实前面那个“爹爹,抱”也是跟大侄女儿学,实是阿雾一个曾经二十多岁女人早忘了当小孩样子了。 “啊,我们家阿勿想看书吗?”荣吉昌摸了摸阿雾兔耳朵。 阿雾忍了,你当本郡主阿猫阿狗一样摸啊。 荣吉昌本也是爱书之人,既然爱女喜欢,便带着她进去逛逛也罢,顺便给她买些字帖,近阿雾书法越发进益了。 结果阿雾翻全是 时文,看得荣吉昌一阵惊讶。阿雾无视了他惊讶,翻到自己要找一本,直接往荣玠手里搁,“哥哥,看。” 原来是买给玠哥儿,兄妹实是太友爱了,荣吉昌笑眯眯地付了钱。 出了书铺后,荣珢拉着阿雾四处窜看,给阿雾指点那些好玩小物件,竹编蚱蜢、糖吹小儿、五色轱辘转风车,阿雾看着看着也找回了一丝童趣,呃,其实阿雾姑娘童年泰半都床上躺着过,因此今日童趣就显得格外有趣。 那些小玩意都是康宁郡主童年里欠缺华章,没成想这里实现了。两个金童玉女一般小孩叽叽喳喳地拉着手跑着笑着,阿雾也抛开了什么贤淑贞宁训诫。 “珢哥儿,仔细着你妹妹。”荣吉昌只能两个猴还后面大喊,有些追不上两个小东西。 荣珢毕竟是小孩子,嘴里应了,但心里听进去没有,就未可知了。街旁有耍猴,两个小人兴致盎然地挤进去看了,阿雾和荣珢借着身子小,钻到了人群前面,荣吉昌一行人都只能站外围。 到杂耍耍完,杂耍人捧着盘子收钱时候,人群轰然而散,荣吉昌一时没看住两个小人儿,再找到时候眼前已经只剩下荣珢一个人了。 荣吉昌吓得脸都白了,荣珢也哇哇地哭了起来,毕竟才小十岁孩子,荣玠急得打起荣珢来。一家子仆人已经散开来到处寻人。 却说阿雾确实是被一波人贩给看上了。 人群里远远就能看见那个如明珠朝露小姑娘,她父亲怀里,笑得恣意盎然,有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灿烂。 这等美貌小姑娘,李拐子一辈子都没见到过,如今见猎心喜,想着定能卖个大价钱。 因此趁着人散时候,挨了上去,给同伙使了个眼色,绊住了她父亲一行,又隔开了荣珢。阿雾本是无知无觉,但李拐子一近身,她就被他身上气味给熏了,猛地一回头,看着个心怀不轨男人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瞧,阿雾毕竟不是真小孩,心里一惊慌不择路地钻开人群就跑。 李拐子没想到这小姑娘如此警觉,猱身追了上去。 阿雾毕竟也没经历过这些,一时着急,偏偏同荣吉昌等人方向跑了个反,她叫喊又被人群淹没,只好自己使出吃奶劲儿开跑,幸喜她虽人小腿短,但胜身子灵活,人群又拥挤,她瞅着腿缝钻来钻去,李拐子拿她一时无法,使了个法子,喊道:“小姐,你别怕啊,老奴可追不上了。” 周遭人本还奇怪一个大男人追着个小女孩,如今才知道是 下人追自家主子,也就不曾上前阻拦。 眼看就要被李拐子追上,阿雾正急得不得了,一双黑色绣金螭龙嵌宝石为眼靴子出现了眼前。 阿雾抬头一看。 眼前人谪仙一般,眼若星辰,鼻若悬胆,身材颀长,风情外朗,神采内融,鸾章凤姿,居然物外,让人忍不住称赞一句,好一个“郎艳独绝”男儿。 只可惜阿雾不懂欣赏。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阿雾前辈子大仇家居然就堪堪出现了眼前。 谁曾想这般一位朗逸出尘,如明珠仙露一般清雅人物居然会是那位后谋逆弑兄、挥刀屠京,令人闻之变色正元帝。 又是正,又是元,生怕人不知道他帝位来路不明似。 因为政见不同,长公主素日就不喜欢这位先孝贞后所生四皇子,而支持当今皇后所生六皇子,想当然正元帝登基后,长公主府下场如何。 当时阿雾已死,魂魄世间飘荡,目睹了后来之事,对这位正元帝深为痛恶。 这正元帝睚眦必报,对曾经敌人手起刀落,收割得干干净净,京城勋贵之家哭声震天、血流三日不绝,他依然安眠无碍。 至于长公主,这位正元帝却偏偏没给她一个痛,钝刀子割肉那才叫疼,后逼得长公主尊严丧,跪地悔过求饶。 于阿雾公主母亲来说,性命不是珍贵,那引以为傲尊严才是宝贵,偏偏正元帝不要她命,而是要彻底摧毁她尊严。 阿雾没有亲身经历这些,但旁观已经是满脸血泪了。 不想如今冤家路窄,居然碰到了他。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阿雾脑子里万般念头闪过,如今少不得引狼驱虎了。 “哥哥,救我。”阿雾抬起头一脸惧怕,睁着大眼睛泪汪汪求助地望着楚懋。 如今楚懋也不过虚岁十六岁少年,算来他也是前世阿雾表哥,自当得阿雾叫一声哥哥。只是阿雾心里觉得膈应,但如今有求于人,权且搁下恩怨,先卖萌求救再说,阿雾也不是不懂变通“好女子”。 面前这个忽然撞进人眼里小丫头,让一向不管闲事楚懋驻了歩。 这丫头有一双星辰般璀璨眼睛,楚懋想,他见过美人儿不少,当今向贵妃便是赫赫有名大夏朝第一美人,便是她也没有这样一双让人一见忘尘眼睛,可想见这丫头长大了,必定是个美人。 跟楚懋身边侍卫刘向也 吃了一惊,不知哪家小丫头居然独自跑了出来,长得实是太过可爱,脸蛋儿红得比春天嫩桃花还鲜,小嘴巴粉得比玫瑰凉粉还晶莹,胖嘟嘟身子,藕节子一般雪白手腕上带着一对金镯子,可爱是那双兔耳朵,这姑娘就像年画娃娃般可爱、喜庆。 刘向见着阿雾,这位惯来冷血嗜杀护卫心都软了。 楚懋也被那双兔耳朵给挠软了心肠,想着未来自己女儿如果能有这小姑娘般玉雪可爱,他也就满意了。 也不怪楚懋小小年纪就想得这般多,实是宫里皇子懂人事懂得早,十四、五岁时候就有宫女来教导。 “小姐。”李拐子见阿雾停了下来,上前就想抓,口里呼着,“你跟我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阿雾:拔拔,抱。 楚懋:猴孩子,叫谁呐? 阿雾:你不是想要我这样个女儿咩? 楚懋:我何时说了? *d^_^b* 11托梦言文助运程 阿雾尖叫一声往楚懋身后躲去,刘向哪里容得李拐子近楚懋身,这位爷有洁癖不喜人靠近,伸手一拦,将李拐子手抓着往后一推,李拐子一个趔趄跌倒地。 李拐子心想,糟糕,遇上硬点子了,他平素也算练过手,想不到被人轻松就扔了地上。 刘向见他长得粗鄙不堪,门缝里还带着褐色菜叶子,心下不喜,哪能将那粉妆玉琢小姑娘同这等鄙奴联系一起。 阿雾见状吊着楚懋裤子探出头来,“哥哥,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家下人。” 吊着裤子?对,您没看错,就是吊着。 要说阿雾还真是个养不熟白眼狼,好歹现如今楚懋算是救了她。可她转眼就忘了这事儿,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今她虽然人小力微,根本动弹不了楚懋,但也想着能给他添点儿堵总是好,要是能当众让他掉裤子,也算是把他那假正经“谪仙”面具给扯下来,今后还看他怎么装出这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世外高人模样。 不过四皇子裤腰带拴得紧,阿雾算是白费工夫了。 楚懋因着阿雾动作皱了皱眉,没有一脚把她踢开,这让跟随人跌破了眼镜。 “大家里姑娘身边都是丫头、妈妈伺候,那里有男仆跟着道理,这人定是拐子,你将他绑了送去官府。”楚懋开口就定了李拐子罪。 阿雾一看就像是世家姑娘,衣裳花色看着,老旧有余、精致不足,可能是某个破落勋贵家里姑娘。 阿雾如能听见楚懋心声,定要赞一句,“表哥,你真神了。” 李拐子这等拙劣演技楚懋这位演技派祖宗面前显摆自然是错漏百出。 李拐子被绑了后,楚懋弹开阿雾手,对随从太监李延广吩咐道:“你送她回去。” 虽然是个美貌惊人姑娘,但是阿雾你矮短身材实是入不了男人眼,所以四皇子楚懋毫不留恋地大步流星往前走了。 留下阿雾原地,摸了摸自己被弹疼手,心想,真是狂妄,难怪自己那长公主母亲不喜欢这位四皇子。阿雾前世身子不好,多深闺,同楚懋交集并不多,大多印象都是从长公主那儿零星得来,以及后来见识过他那同倾世容貌相反狠绝冷酷,对他印象可谓是坏得不能再坏了。 当李延广把阿雾送到荣吉昌跟前时,荣吉昌感激淋涕差点儿没抹泪了。 荣珢则眼泪汪汪地抱着阿雾不松手,“妹妹回来了,妹妹回来了”地叫着,阿雾虽然被他抹了 一身鼻涕,但也没发火。实是对关爱自己人生不了气。 荣玠也有些哽咽。 荣吉昌大为感谢了李延广主子,当然也知道四皇子是什么也不缺,也不是他们这等人能高攀,当然也是他们这等人好不要攀,所以荣吉昌只有口头表示。 李延广自然也不将这些放眼里,只是没想到破落安国公府这一辈儿除了出了个荣五姑娘外,还有这等一个美貌小丫头。 别问他怎么知道荣五,荣五如今薄有名声,虽然还不足以达天听,但皇子二十岁就要成亲,找老婆这种事情对有想法皇子来说,自然是越早打听越好,越早培养越好。所以李延广也算关注过这位荣府五小姐。 此番变故后,荣吉昌等也再无心逛灯会,他抱着阿雾便打道回府。 阿雾一路却暗惊,没想到实际年龄不过十四岁楚懋居然已经有了这等势力,灯会茫茫人海里,李延广抱着她直奔荣吉昌方向而去,丝毫没有绕路,可见一路早有人为他指明了方向。 也不知这灯会上,楚懋布置了多少人手,找个人跟摘大白菜似简单。 难怪后向贵妃所出哀帝会折损他手上。真是叫人不可貌相,数英雄人物还看年少啊。 楚懋没想到不过一个小插曲便叫阿雾看出了他隐藏实力,这也是李延广欺阿雾年纪小,以为她不懂这些,有些蛛丝马迹便没遮掩。 不过阿雾也着实好奇,楚懋好好皇子不宫里待着,上元灯节居然出现民间,难道是人约黄昏后? 阿雾,你真相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目前阿雾应该操心事情,因为为着阿雾遇到拐子事儿,破天荒一向温柔娴淑崔氏发了大脾气,荣三爷三天没进过卧房了,阿雾则被禁足十天。 荣玠和荣珢也受了罚,写大字,每天二十篇呐。 阿雾倒是不介意禁足,反正近她所有心思都扑写八股文上了,其实稿子她是早就拟好了,可总想看过许立斋文后再修改修改,既然出手了,断然没有失败而回道理,只是怕荣吉昌是个书呆子,那就不好办了。 因为二月里就是春闱,荣吉昌也没有再回东山别院,而是府中书房静习,连吃饭也书房,晚上也不回内室休息,三个孩子也不许去打扰他。 阿雾荣吉昌进场前三天缠着荣玠领她去书房找荣三爷,荣吉昌见是她二人,格外高兴,将阿雾抱怀里香了香,惹来阿雾皱眉,他则哈哈大笑。 “爹 爹你也该歇一歇了,要备足了精神下场才有劲儿呢。”阿雾娇糯糯地道。 荣吉昌点点头,“我正准备回院子里,你这丫头就来了,爹今天去给你买刘长春梨花糕好不好?” 阿雾本想说不好,但是梨花糕味道嘛,阿雾想了想,吞了吞口水。其实她真不是吃货,想她康宁郡主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只是当初要忌口,什么都是浅尝则止,导致阿雾现有点儿忍不了嘴。 荣吉昌看阿雾样子就笑,这丫头又想吃,又要装,模样可爱极了。 阿雾也知道自己淑女功破了,恼羞成怒,假装给荣吉昌整理书桌以等待脸上红晕消退,顺便翻了翻荣吉昌这些时日练笔之作,嗯,文是好文,立意精辟,论辩犀利,比上次看他八股文小有进步,只是风格还是一如既往沉稳。 荣吉昌见阿雾看得煞有介事,笑道:“阿勿也看得懂时文啊?” 阿雾没开口,荣玠却接过了话语,“她呀,人小心可不小,年前还问我找了好些时文集子看哩。” 荣吉昌一时感动,寻常女子哪里会喜欢那死板八股文,阿雾这般小人儿关心时文,自然还是为了他这个当父亲。 阿雾却没管荣吉昌心情,心里只暗赞荣玠,这哥哥真好,事前没通气儿,居然晓得给自己铺垫,不错不错,那她将文章拿出来也就不显得太突兀了。 第二日晚上,阿雾坐崔氏炕上吃梨花糕,左右坐着荣三爷和崔氏,好不开心,等她吃完很优雅地用手绢拭了拭嘴角,再缠着荣三爷去了东厢他内院里一处静习之地。 阿雾献宝似将自己那篇时文捧了出来,“爹爹帮我看看这篇做得怎样?” 荣三爷一看,这是一篇八股文,选题出自四书《论语·述而》。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1 阿雾这篇文以“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破题。 破题是八股文全篇之重,阿雾破题句,“圣人”指孔子,“能”指颜回,凡破题无论圣贤与何人之名,均须用代字,故以能者二字代颜渊。破题二句,明破行藏,暗破惟我与尔。 荣吉昌本是以戏耍心态对待阿雾,不想读下来自己却先叫了一声“好,破题不俗。” 又接着往下读,越发惊讶起来,这样雅学绩文,非湛深经术之人不能做。文风清真雅正,开风气之先,实是难得佳作,岂能是黄口小儿做得出。 以荣吉昌对阿雾了解,这绝非她能做。 阿雾看出荣吉昌惊讶,假作不知,笑道:“请爹爹指正。” “这是你做?”荣吉昌不信。 阿雾笑闹地抱住荣吉昌脖子,“爹爹好聪明,这并非阿雾所做,是昨儿梦里得,我觉得好,早晨起来怕忘了赶紧记下来。” 对阿雾话荣吉昌半信半疑,但这样文实非阿雾能做,可这等好文他从未看过,如果有定然早有流传,所以荣吉昌见阿雾借梦言事,也信了半分。 想玠哥儿提及阿雾看时文事,只当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偶然得之也未可。荣吉昌梦里也曾得佳句,醒来也时常记下,同文友品赏,都言比他清醒时所作佳,荣三爷也以为如此。 阿雾见文章已经送出,也不再缠着荣吉昌了,自留他一人独自沉思。 文人见到好文,就像猎人见到猎物,酒鬼闻到酒香一般,忍不住要细细品味,荣吉昌也不例外,一晚上都吟哦此篇。 阿雾到后才拿出文来,一是让荣吉昌记忆鲜些,免得下场时记忆模糊了,二来是怕早拿出来他同他那些文友一起品鉴,就白费阿雾一片苦心了。 这文实是阿雾费煞苦心写出来,文风同徐立斋并不相同,因为她怕太偏徐,而荣吉昌会不喜,于考场上未必肯用。 其实荣吉昌后会不会用,阿雾还真没有把握,所以她托梦言事,表示这是无主之文,希望荣吉昌随便拿去用,但又怕他书生意气。 作者有话要说:1本文为康熙十二年,韩菼参加会试考卷,并以此文名列第一。 *d^_^b* 12中首魁囊中羞涩 却说荣吉昌下得考场,号房里狭窄逼仄,又寒风凛冽,冻得人脑子都僵了,荣吉昌看到八股文考题时,人都僵呆了。 真不敢相信,题目和阿雾那篇梦里文一模一样。如今习气是题目越古怪越好,很多时候都是截取四书里句子拼接而成,不想这一回居然是原文摘取,让好多人都大跌眼镜。 荣吉昌想另写一篇,可脑子里全是那篇梦里文,他无论如何想都无法构思出好句子,又想到家里境况,咬了咬牙,直接用了梦中文。 当报捷队伍到了安国公府时,荣吉昌还雾里梦里,一家人都高兴坏了,老太爷让人立刻准备鞭炮,又慷慨地打发了报捷队伍。 荣吉昌这一场中了会试会首,三月初一参加殿选,被隆庆帝钦点为状元。 荣吉昌本就有才,人又生得儒雅英俊,三十几岁人,风度翩翩,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殿上对答,才思敏捷、言之有物,因此简帝心,终于是破茧而出,一鸣惊人。 一吐这些年困心中憋屈之气。 隆庆帝点了荣吉昌任翰林院修撰,待回乡祭祖后便可去吏部报道走马上任。翰林院,是个清贵衙门,需要慢慢熬资历,一旦出头就是凤凰于飞,大夏朝但凡内阁大臣都必得是翰林出身,当然并不是每一个翰林都能入内阁。 荣吉昌踌躇满志,期待着大展拳脚,一施夙愿,阿雾也很高兴,想着今后日子能松点儿了。 窗前支颐赏桃花阿雾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怎么荣三爷中个状元,她,康宁郡主,第一反应居然是手头会松点儿,以后可以得几件衣裳穿,早晨想吃山楂糕也有钱使唤厨房那些妈妈了。这想法实是太掉价了。 果然是环境决定思想。 阿雾甩甩脑袋,告诉自己,她应该憧憬未来荣三爷成为一代贤相,名垂青史才是。阁臣女儿,虽然听着没有郡主、县主之类威风,可若真落到实处,私下里一众官员贵太太贵夫人等要巴结还是阁臣掌上明珠。 晚饭后阿雾去了崔氏屋里,见她正动着剪刀,忙碌着裁剪衣裳,看衣料该是给荣三爷制衣裳。 崔氏见阿雾进来,笑道:“给你爹爹做两身会客衣裳。” 阿雾仔细瞧了瞧那衣料,花色有些老旧了,但料子是上好锦缎,颜色也鲜艳,再对比荣三爷日常穿衣裳,阿雾想这衣裳应该是崔氏嫁妆里压箱底儿东西。但嘴上依然忍不住问了句,“这是老太太赏?” 崔氏笑了笑 ,摇了摇头。 阿雾就知道这府里执掌权柄老太婆不会有份儿心思。自己爷爷安国公娶了这样没见识女人,难怪儿子辈都是歪瓜裂枣,幸亏自己老爹姨娘去得早,从小爹不疼、娘不管,反而没被荼毒,称得上歹竹出了好笋。 阿雾心想若换了自己是老太太,哪怕一开始瞧不上三房,这会儿也该表示表示才是,虽然自己是嫡母,道理上他始终得孝敬自己,可毕竟不是亲生儿子,这人心离远了,什么事儿都不好办,孝敬也能孝敬出好多道道来。不说,今后大伯、二伯前程恐怕还得和自己老爹联系起来。 阿雾以前就瞧不上安国公府这位头发长见识短太夫人,现如今切身体会了她肤浅、短视和刻薄昏庸,是瞧不上,断然不会因为她算是自己祖母,就改变态度,也绝对无法忍受低声下气去讨好那老太婆。 因为阿雾不老太太跟前逗乐,又是庶子女儿,老太太小眼睛根本就没瞧过她。 阿雾对荣府感情是基于你们对我好,我才对你有情基础上,并不是基于荣府生她、养她产生情感,生养之恩,她始终挂念还是公主府爹娘。对老太太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了。 “爹爹呢,出去会友啦?”阿雾见荣吉昌不,所以发问,他一连十几天都没家里用过饭了。 “嗯,说是同科相聚。”崔氏理着布料,没抬头。 阿雾见崔氏裁衣手法熟练,是个好手,可见都是生活逼出来,她见过夫人里面,可没人能有这技艺,绣花和裁衣、制衣可不是一回事,姑娘们习女红,做针线,都是小件,做个荷包,绣个手帕已算贤惠,添衣裁衣都是绣娘们活儿。 比如阿雾如今也能绣荷包了,针法有模有样,针脚也算细腻,但要缝制衣裳却还是差了火候,不过阿雾有心学一学。 阿雾这辈子就是来查漏补缺,上辈子擅长诗书词画这辈子再不是学习重点,重点是那些她上辈子学不好、做不好,她这是来完美阿雾这个人。 阿雾一旁看着崔氏裁衣,一边儿答着崔氏话,“纽扣就用黑线,若要好点儿,可以扭点儿金线,样式嘛用普通盘扣就好,越简单越好,这样才不会过气儿,你若用今年时扣子样子,明年指不定就过气儿了。” 阿雾姑娘虽然不是现代灵魂,但却不阻碍她竖立世间经典审美观。 简单才是永恒,简洁才是时尚。 但是,这世间不乏喜欢追逐异,贪华喜繁人,比如“风骚”四皇子。 阿雾实找不到其他合适词语来形容楚懋,他这人做派虽然不风骚,但穿衣风格实是太“风骚”,一年一,男式衣裳嘛每年看楚懋穿啥就知道时啥了。 可这实是太不讲道理了,这种风尚明明只该存于女子之间,该是宫里娘娘或者宫外公主来领头,偏偏这种事出现了男人身上。 京里纨绔穿衣都爱效仿楚懋,因为他有掷果盈车效应。 阿雾见楚懋见得不多,但每回见他,服饰都极为讲究,光盘扣她就没见过他用重样儿,玉佩等挂件也是月月,日日。 当然那也是因为四皇子有那个条件,国之府库源源不断地供应着这些天潢贵胄,哪里能是他人可比。 想到这儿,阿雾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是太过迅速,她没能抓住。 不过阿雾眼睛却瞥见崔氏手腕上并没带她平素喜欢那个绿玉镯子,玉需要人养颜色才好,所以那镯子崔氏几乎不离身,养得润泽柔和,很是喜人。 “娘,你那玉镯子呢?” 崔氏不自地摸了摸手腕,“小孩子家家,莫管这些。” 不用说,也知道定是典当了。看来阿雾对荣三爷高中后自己这一房境况估计过于乐观了,这也难怪她,毕竟她没做过官,公主府又都是别人上赶着巴结。想通其中关键后,阿雾易地而思,就明白了当前处境。 荣三爷如今应酬繁多,而且还要答谢座师,总不能回回都是别人付账。荣三爷月银根本不够敷衍这些开支,崔氏则是独臂难支。 “如今开销不够,便是老太太不管,娘怎么不跟祖父说一说?”阿雾心疼崔氏,就那一件儿戴得出去物件了居然都当了。 崔氏笑阿雾不懂事,“老太爷怎会管这些事儿?” 阿雾知道,老太爷就是个大老粗,只会打仗,伤了腿之后卸甲归田,也还是不管那些琐事,每日里只管他开心舒服了事。 大夏朝建国不久,老太爷爹跟着太祖打下江山之前是个土生土长农民,后来封了安国公,其做派依然是个农民,老太爷跟他爹学,也还是个老粗,到了荣三爷这一辈,才好些了,养出了点儿世家子纨绔来。 所以要老太爷主动来关心荣三爷钱够不够花是不现实,因此你得伸手去要啊。 作者有话要说: *d^_^b* 13为新裙姐妹龃龉 阿雾以为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浅一点儿说,荣老太爷是荣三爷他爹,府里一切收入都是老太太管着,儿子跟老子、老娘要钱,那是理所应当。会哭孩子才有奶吃。 往深一点儿说,对状元爷投资,那就是对荣府未来投资,想要不劳而获这怎么可以?荣三爷能自生自长结个状元瓜出来,已经算是安国公这条老藤上八辈子修来福气结出来“歪瓜”了,按理说它就只能结出二老爷那种劣枣。 但是荣三爷和崔氏没有这个觉悟,一个庶子,一个庶女,从没有长辈面前撒过娇,耍过痴,从来都是以小扮大,忍让、退让、再忍让,何曾想过可以问老爹要钱花。当然崔氏也想过,可是被拒绝了,所以再也不敢想了。 阿雾想着自己对荣三爷美好未来规划,其中当然不能避免就是荣府跟着受益,想要不劳而获、坐地拿钱,对于上辈子一切以利益至上玩政治搞阴谋皇亲家出身阿雾来说,白给,这是绝对不可以。 “可是一直典当也不是个办法,爹爹以后应酬还有打点又怎么算,哥哥再过几年开销太太又怎么应付?”荣玠看着也是要走科举一途。 其实阿雾这里耍了个心眼儿,等荣玠以后科举下场,三房境况肯定早就有所改观了,但是为了吓唬崔氏,总是要怎么困难怎么说嘛。 崔氏果然一愣,半晌道:“等你爹爹有了俸禄后,自然就……”其实崔氏也不是很确定。 这儿挖坑就等着您呐,阿雾心想。 “太太以为爹爹俸禄有多少啊?” 崔氏不知。裁衣绣花,崔氏就知道了,但是受限于身份,从小没人教,她对官员俸禄并不了解,她唯一知道是,他爹一人俸禄将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养得不错。 可崔氏明显不知道,她爹五品知府俸禄一年是十二石米和五十两银子。 阿雾开始掰起手指为崔氏普及知识。“如今隆庆朝,朝廷给官员俸禄由米、银支付,爹爹是正六品,按制,每月米一石,一年共十二石。银两呢,一年一共四十五两。” 崔氏睁大了眼睛。 阿雾点点头,一副没错儿,您绝对没听差意思,就是四十五两。普通农家五两银子够一年嚼用了,正六品能有四十五两,农村完全可以过上“一只水牛三亩地,两房媳妇儿争气力”超完美生活了。 阿雾当然没提京官每年从地方官员手里收受“冰敬”、“炭敬”。当然手无实权翰林,这两礼上收入也不多。 “四十五两?”崔氏不信。 “不信你问五哥。”阿雾搬出荣玠,崔氏是绝对不会质疑她大儿子话。 “京里还有翰林作打油诗来哭穷呢,我给太太念念。” “先裁车马后裁人,裁到师门二两银。师门三节两生日,例馈贺仪银二两。唯有两餐裁不得,一回典当一伤神。” “虽说爹爹嚼用国公府,不用裁两餐,可这诗里明明白白,每年年节,座师和师母生日,都得打点,光师门这一块儿就得多少银子,太太你算算?”二两银子,你拿出手吗? 其实阿雾以前也绝不知道朝廷官员俸禄,她也绝不知道六品修撰每年就这点儿银子,阿雾对美丽衣裳、美味食物美梦都破灭了。 阿雾以前是康宁郡主,而且是有实际封地,也就是食邑郡主,她娘亲长公主,光食邑就是三个县,长公主从来不缺钱,所以从来不去学那些人前光鲜人后落泪贵妇弄什么铺子,自贬身份同商人争利。 四十五两,还不够当初康宁郡主耳朵上那对明月珰价格。 阿雾是因为关心,兴冲冲地很不好意思地找荣玠借了书看,才知道她爹俸禄是多少。哎,真是堕落,阿雾忏愧低下头,她老爹中了状元点了翰林后,她第一个举动居然是去查她老爹俸禄。 那时阿雾同现崔氏一样惊讶、一样“哀伤”。 “而且,咱们这房吃住都国公府,爹爹俸禄按理是要交公。”阿雾这是落井下石。 “交公?”崔氏低呼,她都忘记这茬了,俸银当然是要交公。 崔氏所有力气都花光了,剪刀落桌子上都不自知。 交公,是压死崔氏这头骆驼后一根稻草,她被阿雾牵着鼻子,终于是同意了要去跟她公爹伸手要银子花。 其实,这种事情,由又小又萌阿雾小姑娘去,效果应该好,哭个鼻子什么,万事就大吉了。崔氏也表示想带阿雾一块儿去。 阿雾坚决地摇了摇头,开玩笑,康宁郡主可以出讨银子主意,但绝不能自己去讨银子,她比崔氏还死要面子活受罪,只会嘴上说,会编弄别人。 所以我们又发现了阿雾郡主一个缺点,那就是哪怕心思再通透,嘴上说得再伶俐,但真要她屈尊降贵做做事儿,那是绝不能。 阿雾虽劝服了崔氏去向荣老太爷讨银子花,但这事儿得寻天时地利人和时候去说,否则便有告状之嫌,若被老太太知道了,少不 得有官司打,所以阿雾意思是这事儿好能私底下解决,不叫任何人知道,要闷声发大财,还不得罪小人。 所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阿雾衣裳钱一时半会而估计是下不来了,只春里按府里规矩做了四身规规矩矩、普普通通春裳。小孩子长得,一岁一个样,阿雾去年春天衣裳袖子已经短了小半截不能再穿了。 翻了年,毓秀阁又开了课,阿雾每日还是要去应卯。出门时,阿雾自然要拾掇一番,她本就是个爱美性子,这辈子又生得好,每日里爱拾到自己,哪怕衣裳、首饰有限,也要想办法搭配出朵花儿来。 荣三爷中进士后,阿雾心里美滋滋,这日穿了身裁春裳到毓秀阁,见着荣四、荣五,甜声细气地问了二人好,端坐了荣四前头等白先生。 翻了年阿雾虚岁便是九岁了,不过按照“男虚女满”说法,阿雾还是只有七岁,到了四月里她过生,便到八岁了。女孩儿大一点儿了,人也变得好看一点儿了,加之阿雾默默地不引注意地改变了性子,一身做派也改了不少,越发显得灵气逼人、娇憨可爱起来。 这让荣四心里越发不是滋味起来,宫里来李嬷嬷嘴里也时常表扬阿雾,连荣五都没让李嬷嬷点过几次头,荣四心里越发嫉恨这个本来身份跟她差不多妹妹。一个是嫡子庶女,一个是庶子嫡女,她以为两人都是差不多,但如今阿雾明显让荣四察觉到了差距。 不过这些荣四都还能忍,偏偏她三叔荣吉昌中了进士,这就意味着阿雾今后前程可和她不同了,她爹没有出息,又喜厌旧,如今压根儿不进荣四姨娘门,两相对比之下,荣四自然是不平衡。无论身份还是头脑,她都没法跟荣五比,同荣五较真心也就很淡,但她决不能面对曾经畏畏缩缩阿雾如今越发好起来了这样一个事实。 荣四心里头堵得慌,就想给阿雾也添点儿堵,心里只怨恨老天不长眼,怎么就让阿雾她爹中了状元,真是走了狗屎运。 阿雾坐荣四前面细细准备着课本,本来对荣四动作毫无察觉,身边伺候紫扇却突然叫了起来,“姑娘,你裙子。” 阿雾闻言低头瞧了瞧裙子,并无不妥,便将身后裙子往当前拉了拉,见上面洒了一溜墨汁儿,跟大雁南飞似。 这条玉色彩绣宽襕裙子,是阿雾几条春裙里喜欢,今儿特地穿了出来臭美,没想到就挨了墨汁,那可不好洗,就是洗了也会留下浅浅淡淡印子,虽然不细看不会察觉,但阿雾可是完美主义者。 “四姐姐你这是做什么?”阿雾急道,她可就四条裙子呐,有一条还是特地留着今后出府做客穿,平日里也就三条换洗,每一件都珍惜得不得了。 荣四脸色挂着得意笑容,“对不起啊,六妹妹,我一时手滑……” 一时手滑,这个解释阿雾可不接受,荣四明摆着就是故意。 这些时日,荣四总蛇蛇蝎蝎地挑事儿,阿雾摆明不理她,想不到如今越发得寸进尺了。 阿雾就不明白了,荣四这人脑子是怎么长,别说她们是一家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三爷得了势,今后只有荣四好处没她坏处,她怎么就这般不高兴了。 14热闹闹鬼哭狼嚎 阿雾从小长大环境里教是,要将一切可以增加自己政治资本人物都要笼络手里,所以若今日她和荣四对换位置,她只会为荣四叫好,诚心与她交好,甚至不惜顺势讨好她。尤其彼此还是一家人,荣辱与共,她希望家里每个人都好,毕竟独臂难支,独木难成林。 阿雾并不以为荣府一个荣吉昌中了进士就能有多大改变,重要还是要一家子彼此帮扶,若荣府有人惹祸,外人看到是整个荣府,而不会是他个人,所以阿雾并不希望有人拖后腿。 但荣四,甚至是荣二爷和荣大爷都不一定这么想。 以荣四来说,她是典型见不得身边人好性子。京城那么多贵女,身份、容貌、脑子比她好多是,也没见她去使绊子,见着别人时也不见有多不喜欢,可偏偏到了她自家姊妹身上,别人优点变都成了让她看不惯缺点。 也不知这是不是就叫远香近臭。 而像荣四这种无法容忍身边人比她好人其实并不少。 人都有痛脚,如今裙子就是阿雾痛脚,看着那刺眼墨迹,阿雾气得眼发晕,康宁郡主可没受过这种闲气。被人欺负了,还不能手可不是阿雾能忍受。 阿雾往身边紫扇看了看,这丫头自个儿院子里橫得不得了,出来了跟小白兔似,只会红眼睛,看来是指望不上她站出来维护自己了。要换了上辈子,她身边四个丫头早出来教训荣四了。 阿雾想了想,觉得这气儿气不顺,再说了以后只有荣四求自己地儿,没有她求荣四地儿,犯不着怕她,阿雾多少还存着点儿仗势欺人之意,仗是荣三爷今后势。 所以阿雾很干脆将自己磨好墨汁浇了荣四身上。 这下可点燃了炮仗。 荣四什么人啊,兰姨娘女儿,兰姨娘当初受宠时那泼辣劲儿,府里老人至今还记得呐。 荣四跳起来就拉扯阿雾,“你居然敢泼我墨汁?” 阿雾是“斯文人”,哪里想得到荣四居然会拉扯自己,她忙忙后退,嘴里却不饶人,“那也是你先弄脏了我裙子。” “我都说不是故意了。”荣四手已经挠上阿雾了。 阿雾脸上挨了一抓,疼得叫唤,心里也犯了橫,脚下被桌子挡着,再退不了,阿雾从重生开始就一直有憋着一股儿气,从没顺过,所以索性一股脑儿借着这机会发泄了。 于是什么贞静柔顺、娴淑端庄贵女之训都抛诸脑后,双手一举,回挠了荣四一抓。 女孩子打架毫无章法,毫无看头,奔着对方头发和脸就去了,弄得跟杀父仇人一般,手脚并用,又挠又踢,又咬又扯。 荣四仗着比阿雾年岁大,身材高,让阿雾吃了不小亏,阿雾则是越战越勇,她这些时日每日练那天竺来养身法,腰肢柔韧、动作敏捷,虽然没打过架,但跟着荣四现学现卖,很就能躲过荣四狠招,回她一招半爪,谁也没落着好。 被人尖叫着拉开时候,两个人脸上都挂了彩,阿雾袖子也被从肩膀处给扯裂了,荣四也没好多少,衣襟都开了半截。 “好了好了,我说你们两个,瞧瞧都什么样子,弄得跟个疯婆子似,哪里还有姑娘样子。”荣五一旁开口将脸红得像斗鸡一样两个人都给呛住了。 荣四直接回了一句,“你少出声,这会儿装什么好人,先干嘛去了。” 荣五被荣四呛得脸色一变,尴尬得不知如何再说。 荣四这会儿恢复了些理智,有些懊恼怎么就把心里话给说了,但一时抹不下面子来给荣五道歉,就这么僵着。 阿雾这会儿若是清醒,一定会对荣四另眼相看了,这姑娘还算直楞,人虽然讨人厌了点儿,但不会让人太过防备,阿雾也不是真生她气,只是一时激愤而已。 荣五这个人阿雾早知道是这样。所谓京城双姝,就一个字,装。装贤德、装淑贞、装才女。因此,若真要矮子里面拔高个儿,阿雾平日里愿意接近荣四些。 可是阿雾这会儿面相痴呆,跟受了莫大惊吓一般,吓得紫扇急慌慌地拉了个才总角小丫头,让去禀报崔氏。 阿雾痴痴呆呆地任紫扇检查着有没有伤着哪儿。她心里只被一个念头给魔怔住了,打架了,她居然打架了,而且仅仅是为了一条裙子而已,如今她跟书里那些个市井泼妇又有什么区别。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是不是这安国公府待久了,已经从非梧桐不栖凤凰堕落成了麻雀?或者说,她内心深处其实一直住着个粗鄙之人? 这两种原因无论是哪一种阿雾都无法接受。 打架,这可是不可原谅错误呐,可为何她心底反而偏偏觉得解气?阿雾很悲伤,她打心底觉得自己辜负了长公主上辈子教养,原来她深处还有这等劣根。 崔氏和二房吴氏都急匆匆赶了来。吴氏一见荣四,就开始嚎哭,“我可怜玥姐儿,我可怜玥姐儿,瞧这脸啊,可怎么是好,你爹爹若问起来,我可怎么说呐啊 啊啊——”吴氏长嚎着,还拿手帕拭泪,当然,其实半点眼泪都是没有。 荣四姨娘兰氏也赶了过来,未语先哭,尖声哭道:“姑娘啊,姑娘,赶紧找大夫给姑娘瞧瞧啊……” 虽然两个人嚎话不同,但吴氏和兰姨娘对待阿雾眼神都是一样,那就是刀子一般眼神。 崔氏则摸着阿雾脑袋,一个劲儿掉眼泪,已经出不了声了。 “弟妹你这是怎么教阿雾,小小年纪不尊姐姐,还动手打人,你瞧把我们玥姐儿给打成什么样了,走,咱们去老太太跟前说说,别以为老三中了进士,就这般不把哥哥嫂嫂放眼里了,现就这样儿了,今后咱们一家子还是你们下饭菜啊?”吴氏凶狠狠地喊道。 兰姨娘也上来帮衬,要拉了崔氏走。崔氏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崔氏身边丫头早被人挤到边上去了,干着急。 阿雾见这阵仗也回了神,心里暗道这三房上上下下丫头看来都得重调、教,简直就是些只会吃饭木头桩子。 这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时候,阿雾赶紧扶住崔氏,喊道:“司画姐姐来帮我扶着太太。”司画是崔氏身边大丫头,被阿雾这样一喊,也回过神,赶紧挤了过来,掰开了兰姨娘抓住崔氏手。 荣四有了靠山,朝阿雾得意抛了个眼神。阿雾懒得理她。 崔氏见阿雾回了神,心放下了大半,也有了主心骨,“老太太那儿我自会去,只是我得先去给阿雾上药。”崔氏现下只关心阿雾情况好坏,哪里还顾得上老太太心情。 兰姨娘也回过了神,对啊,先上药才是,毕竟荣四伤是脸蛋儿啊。 吴氏见两边儿都不肯先去老太太处,只得自己恶狠狠甩甩帕子先去了老太太那儿。 作者有话要说: *d^_^b* 15嫡母逞威治状元 阿雾跟着崔氏回了院子,由着崔氏忙前忙后为她上药、换衣裳,她只耷拉着脑袋没能从自我打击中恢复过来。 不过好阿雾脸上只是破了点儿皮,但头发却被荣四揪掉了一绺,疼得要死。 “这两姊妹打架哪有这样下狠手,跟仇人似,哪里还有姐妹样子,亏她还是姐姐。”崔氏见阿雾这个样子就又开始抹泪,她素日也不是这样软弱爱哭人,只是阿雾是她心尖上宝贝闺女,如今这幅模样,崔氏不问对错,先就心疼得刀子割一般。 “阿雾乖,别怕,就是到老太太跟前娘也会护着你。”崔氏拿额头碰了碰阿雾脸。 提起老太太,阿雾倒是回了点儿神,现可不是什么“三省吾身”时候。以这半年阿雾对老太太了解,今儿她们三房可是轻松不了,也都怪自己前辈子也是二十好几人了,怎么到了现居然如此沉不住气,为了条裙子跟荣四那种人计较什么。 阿雾开始责怪自己眼皮子浅,不顾大局。 果然,冲动是魔鬼。 “去了老太太哪儿,太太别为我说话。”阿雾想着毕竟自己是孩子,老太太就是再偏心,也不能太为难自己。可惜阿雾以己推人,还是太天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极品存。 整日里阿雾都是提心吊胆,偏老太太那儿一直没派人来传话,崔氏还以为是逃过了一劫,背着阿雾松了口气。阿雾却不是这般想,只怕这会儿越是平静,那边儿幺蛾子越大。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也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阿雾又让紫扇去打听打听上房动静儿,紫扇回来只说吴氏去给老太太回话后,老太太狠狠发了一顿脾气,接下来却没有传出什么话来。 到晚上用饭光景,上房小丫头来传话说,老太太下午打发人去外面寻了三爷回府,这会儿三爷直接去了上房,请三太太带了六姑娘一并去。 崔氏听了是松了口气,想着丈夫跟前,一切有他顶着,她只顺着三爷说便是。崔氏对荣三爷素来是敬重里带着崇拜。 阿雾心却“咯噔”了一下,转瞬间就猜到了老虔婆主意,这回自己可真是闯祸了,这事儿如果放平日压根儿就不是什么事儿,老太太也未必就能把荣四看上眼,可这节骨眼上,她,阿雾,就是自己把三房送上去让人宰割,何其愚蠢。 想到这儿,阿雾握崔氏手里小手不自觉地反握了回去,紧紧回握住崔氏手。 崔氏察觉到了阿雾担忧、害怕,蹲下身子为 她理了理花苞头,“别怕,爹爹和娘都会护着你。”崔氏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荣四和阿雾都各有不对,却还是偏心阿雾,不忍让她受任何责骂。 崔氏又拿额头碰了碰阿雾额头,还亲了亲阿雾小脸蛋,安慰她。 阿雾眼泪却一下子就滚了出来。崔氏是个好母亲,她由衷喜欢她,如今闯了祸连累她,阿雾觉得心里难过极了。一时又被崔氏怜爱给感动,想到了长公主,又想到如果她还是康宁郡主,荣四怎么敢这般羞辱她,府里下人又回护不得力,处处制肘,处处不顺心。 阿雾凄凄哀哀这才想明白,她再也不是什么康宁郡主了,她,是阿勿,如今不过是安国公府毫无根基六姑娘,这府里谁都能骑到她头上去。 崔氏见阿雾流泪,连忙给她抹了,“阿雾,阿雾。”崔氏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搂着她阿雾阿雾地叫着,因着阿雾眼睛是那样悲伤、自责,崔氏不懂阿雾为何这般害怕,只当她年岁小,没经过事儿被吓着了。 到了上房,崔氏一进去就见荣三爷正跪他嫡母安国公夫人程氏跟前。崔氏不知缘由,见丈夫跪着,她总不能站着,也跟着上前跪了下去。 阿雾不待崔氏说,就也自个儿跪了下去,今日祸是她闯,是她把刀子送到她们手上,所以受这点儿屈辱,她觉得是她活该。 老太太怀里坐着荣四,后者一脸得意地低头瞧着三房,状元公又怎样,还不是老太太让跪就得跪。 “你们娘俩来得正好,若非你二嫂来说,我还不知道咱们府里居然出了做妹妹殴打姐姐事情,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咱们国公府就再抬不起头了。”老太太冷冷地笑了声。 崔氏听了这话立刻就抢着开口,“老太太明鉴,并不是阿雾先动手,实是挨不过四姑娘了才回手。”崔氏听老太太那话意思,就是把阿雾名声往茅厕里扔,她一个小姑娘,若被这样话传了出去,今后还怎么嫁人。所以崔氏也急得顾不得许多,抢了老太太话头。 老太太龙头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跺,跺得地砖“叨叨”响,“婆婆说话有你插嘴地儿吗?” “瞧瞧,果然是小家小户出来,连规矩都不懂,这样人能教出什么好苗子来。”吴氏一旁添柴烧火。 老太太大骂了一通这才气顺了些,眯着小眼睛毒蛇一般盯着荣吉昌道:“子不教、父之过,老三,今儿我把你喊回来,就是让你看看你媳妇和闺女,大敢顶撞婆母,小敢殴打亲姐,你怎么说?” 崔氏气得嘴唇都开始发抖,转头看着荣三爷。 荣三爷并不回看崔氏,只伏低身子给老太太磕头,“都是儿子错,下去后儿子定当管教于她二人。” “你管教?你若真能管教,就出不来今日这事儿。”老太太压根儿不问事情原由,拿着了阿雾殴打荣四事,就跟得了虎符一般,今儿不把敌人杀得落花流水就顺不了她气儿。她两个儿子都没出息,凭什么老三能出人头地? “老太太,按说平日六姑娘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怎么今日就敢出手殴打亲姐了?依我看这回就算了,她平日也不是这样人。”大夫人安氏一旁出声帮衬三房,可她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要洒毒药面子,还要装出一幅我是救你菩萨样貌来。 “放了以往她自然不敢,可如今她老子中了状元,她就以为能翻出天来了,我看殴打亲姐还是小,只怕以后我们这些人都不是她下饭菜。”老太太气得鼻子直喷气儿。 “她小小年纪如何能有这等恶毒心思,老太太你是多虑了。”大夫人一脸慈悲不忍地道。 “她年纪小,她爹娘可年纪不小。倒底不是我肚子里出去,如今得了势就要骑到我头上来了,老三,你这是欺负你两个哥哥没本事,今后都要看你脸色行事是不是,今儿敢打老二家玥姐儿,明儿指不定就敢打你大哥、二哥了是不是?”老太太口水都要喷到荣三爷鼻子上了。 荣吉昌连连磕头。 “当今天子以孝治国,像你这等不孝不悌人怎么能中状元,我看你如今不过才中状元就这般骄横,若他日真位极人臣,我老婆子还有活路,你哥哥们还有活路?”老太太连着跺了三下拐杖,“我看我老婆子得亲自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说道说道。” 老太太说能进宫面见贵妃娘娘也不是胡说。今上皇后是老太太姨母家大表嫂表侄女儿。这也是老太太国公府作威作福,老太爷也不敢说一句根由。 荣三爷听老太太这样一说,立刻抬起了头,他心中悲愤,知道老太太是借题发挥,他即使不知事情原由,但是自己女儿他是知道,绝不是殴打亲姐人,再说荣四比阿雾大那么多,即便是打架,谁吃亏那是摆明了。 如今阿雾也来了上房,荣三爷眼尾扫到她脸上抓痕和脖子上、手背上青紫,再看荣四,相比而言,荣四就好了不少,荣三爷看眼里痛心里,他却不怪阿雾闯了祸,他知道从他点了状元,这位嫡母就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如今不过是借机发作,反而是他连累 了阿雾和崔氏。 崔氏听得老太太这么说,不由大惊,又想说话,却被荣三爷一把按住手,崔氏这才没出声。 “都是儿子错,是儿子管教不当,请母亲责罚。”荣三爷头磕地砖上“嗡嗡”作响,额头已经紫沁。 嫡母一顶孝悌帽子扣下来,荣三爷像是被捏住了咽喉,只能忍气吞声。 老太太见荣三爷这般,脸上也带出了冷冰冰得意笑容,她说进宫是威胁三房,她若真刷掉了荣三爷状元帽子,老太爷第一个饶不了她,所以老太太如今不过是想重塑嫡母威风,这当口要让府里人都知道,别以为老三中了状元,她们心就跟着去了三房。有她老太太一天,三房就一天蹦跶不起来。 “你既知错了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去祠堂归一晚,好生列祖列宗跟前忏悔忏悔。至于璇姐儿,今后可得好好拘着,咱们府里可没有不孝不悌姑娘。”老太太语气放软和了,都以为这样就算了,却听得老太太又道:“让璇姐儿去给她四姐姐磕个头,认个错,她四姐姐要是原谅了她再让她起来,否则……。”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晚了 *d^_^b* 16逞义气自吞苦果 都是同一辈儿哪有一个给另一个磕头道理,何况不过是两个小孩子打了一架而已,再说了荣四不过是二房庶女,可阿雾却是三房嫡女。今日若磕了头,哪怕今后荣三爷高居宰辅,阿雾也得矮荣四一头。 荣三爷气得双眼血红,双手紧握拳头,浑身发抖,崔氏气得身子瘫倒,可谁也不敢说话求情。老太太性子是刻薄,你越是求情,她越是恶毒。 但荣三爷哪里容得阿雾受这等羞辱,双眼泪落如珠唤道:“母亲……” “怎么你还有话说,是不是觉得她打得没错?我告诉你就是我上房出去一只猫儿狗儿都容不得你们这般践踏,她姐姐要打她,那就一定是她错了,错了就该打。”这话透露出老太太显然是知道挑衅和先动手打人是荣四。 荣三爷对嫡母后一丝期盼都湮灭了。 老太太意思很清楚了,不管你三房今后再能干、再得意,上头两个哥哥想要怎么你,你就得受着,决不能还手。 荣三爷肩膀颓了颓,想起了幼时自己那个卑微伺候老太太身边姨娘。 身为当事人阿雾却面无表情,这羞辱虽然出乎她预料,却也是她准备自己承担。阿雾身子也发抖,可这事若是只应她身上,她就是死也不会低脖子。 可因为自己冲动而连累荣三爷,阿雾只觉得内疚万分,她到这里,无论是崔氏还是荣三爷对她都极为宠爱。 而且这件事本就是阿雾估计错了,再大苦楚她都只能自己咽下去。 只不过今日老太太做得太过,彻底黑化了阿雾,让她对国公府一点点情谊都化为了灰烬。 阿雾双手紧握垂身侧,看着荣三爷地上磕头,血都渗出来了,心里跟刀割似,忽地起身打断了荣三爷求情,她上前走到荣四跟前,双膝跪地,标标准准地磕了头,“一切都是阿雾错了,请四姐姐原谅。” 阿雾一次不忍就闯了如此大祸,让荣三爷备受刁难,还将一顶乌纱帽送到了老太太手里由她拿捏,如今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低头。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今天她若由着性子闹了,不过是三房破瓦罐碎了,伤不得丝毫老太太还有那一旁添油加醋大房、二房半分。 都说阿雾也是睚眦必报人,若还想今后能有一雪此辱机会,必然得忍下这口气,昔日韩信还受过胯下辱,相比起来,今日耻辱也就不算得什么了。 所以阿雾为现实不得不低下了自己头颅。 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 荣三爷一家刚起身,管家大夫人就跟着道:“老太太,媳妇儿还有一事要回。” 老太太斜眯着鱼泡眼,点了点头。 “自从三叔中了状元后,这府里人情来往多了许多,娘是知道,每年庄子上和铺子上送来利钱都有定数,这忽然多了许多开支,还请娘示下从何处拨?”大夫人一心觉得她丈夫是安国公世子,今后这安国公府都是她,国公爷怎么也不是个小小状元能比,她也求不着三房,但如今三房吃她用她,她还要为三房中状元而走礼,她这就想不通了。 风光是人家,钱却是自家掏,大夫人如何也不愿做这亏本买卖。 老太太点点头,“老三,你怎么说?” 大夫人开了头,老太太就牵藤扯蔓说了一堆府里难处,别看着国公府名头光鲜,可实际上要维持这等光鲜花费颇糜,如今老太爷致仕,老大、老二又都是吃着祖产。 荣三爷咬咬牙,“老太太说怎么办,儿子一切都听从。” “那以后你人情从你三房自己走账吧。”老太太一想着未来老三官场打点费用就心痛,趁这会儿先撂了挑子,别提心情多爽了。 荣三爷虽不是古板儒朽之辈,但也有文人傲气,也不管三房囊中羞涩,点头应承了下来。 事毕,荣三爷这才领了崔氏和阿雾出了上房,三人都面色阴沉默不着声。 一路上阿雾默不着声,荣三爷只当她不想外人面前哭,哪知到了屋子里,也不见小女儿落泪,心下甚奇,崔氏也很奇怪,去路上阿雾还哭得稀里哗啦,如今受了莫大屈辱反而没有眼泪。 其实阿雾是那种人,可以为对自己好人流一条河眼泪,也绝不会为别人恶意羞辱而落泪,她们只会为别人恶意羞辱而反抗。 “阿雾,今日委屈你了。”荣三爷摸了摸阿雾小脸蛋儿。 “今日本是阿雾错了。”阿雾低着头,闷声道。 “阿雾是错哪儿了?” 阿雾眨巴眨巴眼睛,决心试一试荣三爷,看看这位爹爹她未来计划里是否值得信赖。 “阿雾不该羽翼未丰时被人一激就动了怒,引得亲者痛仇者。”阿雾抬起头,直愣愣看着荣三爷,不肯错失他分毫神情。 荣三爷愣了愣,没想到阿雾所说错居然是这个,她以为阿雾会说她不该打荣四,却不料能听来这番话,心下直叹,女儿长大了。 羽翼未丰?阿雾这是告诉他若有朝一日大鹏展翅,一切都是要回报,而那些人是仇者,荣三爷很想笑一笑,不知道杀母之仇算不算仇?! 荣三爷之母青姨娘死其实世家大族里屡见不鲜,都是主母见不得小妾受宠,使了绊子,或磋磨而死,或有病拖延而死,死者何其郁郁却还无处诉冤。 因此荣三爷认真地看着阿雾道:“是,你今日不该失了理智。” 阿雾抿了抿嘴,她果然没看错荣三爷。 荣三爷并不是个迂腐之人,也不是个愚孝之人,且是很有野心人,幸喜他对家人却是极好。 荣三爷送了崔氏母女回院子,就去了祠堂罚跪。这么大件事儿老太爷那边自然知道了,他心里也清楚老妻那门子阴暗心思,但老太太娘家实力颇大,老太爷只好背地儿安慰荣三爷,想两边都讨好。 至于阿雾撺掇崔氏向老太爷伸手讨钱这事儿,也很顺理成章地被荣三爷接手过去,老太爷私底下给了五百两银子。 无独有偶,崔氏父亲崔知行那儿又送了一笔银子来,一千两。 都说自古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炭少,曾不欺我也。 崔氏得了银子,脸色愁色少了许多,拉了阿雾也给她做裙子。 “不用,我个子长得,今儿做了明年又穿不得了。”阿雾心思可没放吃穿一事上了。当初也怪她眼界小,固步自封,还当自己是那个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康宁郡主,如今却体会到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意思,为了小小一条裙子,她就沦落到也跟人打架地步了,阿雾表示想钻地洞。 荣三爷今后官场上打点需要钱,她出嫁需要嫁妆,两个哥哥娶媳妇需要钱,若是进了官场,还是需要钱。钱钱钱,到处都伸手要钱,阿雾就不得不思考这个问题了。 何况阿雾还打算为崔氏找个嬷嬷,能一旁指点她些言行举止也好,随着以后荣三爷高升,崔氏举止就有些不够看了。还这般懦弱样话,贵妇人圈里哪里看得上她,她不出门交际,阿雾想见长公主又要何年才能见到? 阿雾不是个非要走死胡同人,撞到南墙后,她很就回头了。 “太太打算将这些银钱怎么处置?”阿雾有些羞涩开口,因为她实没料到有一天会为一千五百两银子而精打细算。 崔氏“啊”了一声,怎么处置?难道不是存到箱子里,需要用时候开箱子取就是了? 阿雾垂了垂眼皮,她就 知道会这样子,真是操碎她一颗“七岁娃娃”心了。 “既然有了闲钱,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太太何不打算打算,比如盘个铺子,也做些长远打算?”崔氏嫁妆都是布匹和现银,上京是没有产业,荣三爷是没有私产,三房完全可以叫做,毫无恒产。 阿雾这主意也是上回听李妈妈话想起来。今人得了银子大致两种用途,或置地,或置业。阿雾想着买地一来是银钱不够,买不了成片地,起不了庄子,生息又慢,所以不考虑,至于店铺,雇个掌柜,倒可以很上手,只是能信任人不多。 崔氏笑出了声,点了点阿雾额头,“你这才多大点儿小人儿就操心起这个阿堵物了,难道是担心你今后出嫁嫁妆不成?” 阿雾被崔氏臊红了脸,暗忖这个太太怎么做,居然同自己开起这种玩笑来了,不够端庄。 “太太以后别说这种话,仔细人听了笑话,女儿还小,何况这也不该是女儿操心事情。”阿雾反倒教训起崔氏来。 崔氏发现女儿大了越发有主意起来,有时候她都觉得阿雾是大人,自己才是个小孩一般,但潜移默化里崔氏却对阿雾信任和依赖了不少。两个儿子如今都去了外院读书,只有一个小女儿跟前,崔氏越发肯听阿雾说话。 “是,你说是,小大人。”崔氏点点阿雾鼻子。 阿雾转了转头,躲了崔氏手。 “太太,你说盘铺子这事儿……”阿雾继续追问。 这里我想谈谈才女设定。 首先,我给出是,阿雾一直觉得自己是才女,有些傲气,文人相轻,我们是知道。 其次,所谓才女真是八面玲珑,什么都很有才吗,我看未必。 林黛玉应该算才女吧,可她为人处世,或者其他方面,也未必圆融通透,根据某些读者意思,好像说这样人算什么才女。 王熙凤文学造诣方面没什么,至少称不上当时“才女”,但其行事就很有点儿手段。 所以,我们是不是太求全责备,或者对才女要求太高。 同时我想大家应该看出来了,我塑造不是完美女主,走不是爽文路线,我只是想看阿雾一步一步才成长,有欢乐也有泪水,种下什么瓜,就得到什么瓜。 私以为,阿雾目前还称不上大家时候自私冷漠之流。 关于自私这个话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以我愚见,有些女主深深思考一下,那才 叫一个自私。 同时,我想提醒是,阿雾不是个好女人,只是算不上完全意义好人,某些方面还可能很坏。我们看看字里行间,不知道大家感觉出来没有。 如果没有,那我就太失败了。 另外,这文基本是隔日,但珰妈想做到日,会努力认真码字。只是有时候会很晚,因为珰妈产假后开始上班啦。 谢谢大家给出宝贵意见,我没有任何针对性。 请大家批评指正,同时也请允许作者小小辩解。 我们求同存异,共筑美好网络世界。 *d^_^b* 17奇花园奇客不奇 崔氏摇了摇头,“这盘铺子不是小事儿,咱们女娘家又不怎么出门,不懂行情怕被人骗去,再说你爹爹刚选了翰林,这可是清贵官,若是知道咱们背后买铺子,我怕他背后被人议论。” 这些顾虑阿雾早就考虑过了,否则也不会来与崔氏说话。 “太太这话就差了。上京世家夫人里面,哪个手头没有一两个铺子,就说翰林院那位王学士嫁女儿陪嫁里不也有两间东大门铺面吗,连爹爹长官屋里都有这些事儿,娘置点儿产业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王学士嫁女儿有陪嫁铺面?”崔氏好奇。 “呃。”这可难为阿雾了,一溜嘴把上辈子知道事情八卦出来了,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这回事,但先忽悠了崔氏再说,以后问到了只推说听错就是,“我听大房小丫头说。” 大房无数个小丫头,崔氏也不怀疑,女人家就爱碎嘴这个,大房自然有消息来源。 “可咱们盘了铺子又做些什么营生才好?”崔氏还迟疑。 什么营生,阿雾也盘算好了,只是现八字没一撇,还不着急讨论。 “司画姐姐,烦你去为我倒杯热茶来。”阿雾打发了司画,这才拉了崔氏低低说道:“先不说什么营生,我想着太太还是先把这事儿说给爹爹听,他外面走动多,情况也比我们内宅女子熟。” “正是这个理儿。”阿雾不说,崔氏也是要给荣三爷讲。 “只是这铺子不能以咱们名义去盘,国公府可是没有私产。”除了媳妇儿嫁妆,这句话阿雾没说,但是大家都知道崔氏是没有铺子,这凭空多出来一间铺子,以后又是一番口舌,说不定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太太得让父亲寻一个可靠人,以他名义盘下来才是。”没分家就是麻烦。 崔氏点点头,觉得小女儿如今一股子机灵劲儿,只觉得是她自己求菩萨显了灵,夫君高中,儿子孝顺,女儿如今又灵慧了,真正是别无所求了。 其实崔氏也怀疑过阿雾怎么就变得这般灵慧了,但做母亲哪有不盼子女好,内心里只往好处想,自己说服自己将疑虑打消了,只当阿雾是开了窍,读了书明理了。 而荣三爷那边,虽然知道小女儿性子,但毕竟外读书日子长,家日子短,只当是崔氏教女有方,也不怀疑。 只阿雾屋里两个大丫头有所怀疑,但也只敢背后议论,阿雾平素只假托五姐姐说、五姐姐做,也糊弄了一段时日,后面 恩威并施,是拿捏得紫砚紫扇不敢说话,日子久了,她们也就习惯了。 唯有阿雾还叹息,自己倒底是年岁小了些,许多事儿办起来极不方便,好崔氏不是个爱用脑子,言听计从,否则行事哪有这等便利。 当夜崔氏将盘铺子事告诉了荣吉昌,荣吉昌立马应承了下来,只说自己找人去办,但今后料理还得全靠夫人,两个人说说笑笑,自甜腻一番歇下不提。 荣吉昌办事效率出乎阿雾预料,才过得五日,就从崔氏那儿听说,铺子盘下来了,东大街上,以荣三爷乳娘名义盘。 荣三爷乳娘因触怒了老太太,十年前就被赶出了荣府,但荣三爷一直记着她恩,每岁都有看望和节仪送上,乳娘对他也是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被老太太寻了由头赶出去。 至于做什么营生,崔氏却没再商量阿雾,因为荣三爷都替她想好了,做针线铺子,崔氏崔绣自成一派,由她指点,想来铺子生意应是不错,若是让阿雾给建议,她也是提针线铺子。 余下事情暂时由不着阿雾操心,她也就落得轻松,至于院子里丫头管束,阿雾跟崔氏提了提,崔氏教训了司书、司画一顿却也不得力,只能先忍忍,等以后寻着合适机会再说。 阿雾心里头也有打算,只是时机还未到。 阿雾和荣四这般一闹,两个人都半月未去学堂了,等复了学荣四再看阿雾,她就跟变了个人似。 荣四打架一事上得了胜,再见阿雾只觉得高人一等,怜悯似地看着阿雾道:“六妹妹。” 阿雾冷眼看她,行了礼,回了声“四姐姐”,就兀自椅子上坐好不再答话。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变一变,省得以后同她一起腻味。 小姑娘遇着这种事,变一变是很正常嘛。 荣四不甘心地往阿雾椅子脚踢了踢,阿雾也不理她,让荣四一拳打棉花上似。 “哟,这是怎么回事,你还怪我呐?”荣四尖声道。 阿雾只不吭声。 荣四故技重施,又将墨泼到阿雾裙子上。阿雾今儿故意穿了那日被荣四泼了墨裙子,如今也不怕她再泼。 阿雾站起身,荣四脸上笑了笑,只当阿雾又要发作,却见她收拾了书本对紫扇道:“你留这儿替我给夫子告各个假,我回去换身衣裳。”说罢阿雾也不看荣四,转身就走。 荣四彻底没了趣儿。 荣五却看着阿雾背影若有所思,她这 位小妹妹仿佛并没因那日磕头道歉而卑微,反而背脊挺得越发直了,再反观荣四,荣五撇了撇嘴。 要说以往荣五是瞧不上阿雾,本来才女就要自傲些,何况阿雾前科累累,荣五瞧不上她是理所应当,管近些时日阿雾改变良多,荣五对她观感也没变多少。 所以上回荣四和阿雾打架,荣五也没赶着去劝,总得让两个人好好丢丢丑,以后才能收敛些。 可经过泼墨磕头之后,荣五反而高看了阿雾一截。 比起荣四不着调,阿雾小小年纪就行之有矩,忍而有风,心智比荣四可高多了,对于聪明人荣五难免高看一眼,又是自己姊妹,心里便多了点儿盘算。 这一日,白先生课散了后,荣五破天荒地喊住了阿雾,“六妹妹,咱们一块儿走吧。” 平日里,阿雾都是和荣四先去汀兰洲。 阿雾惊讶地顿住了脚步,没想到荣五会主动招呼她。这一年荣五声名鹊起,连才女脾气也跟着起了,所以阿雾实没想到荣五会主动出声。 而阿雾对荣五,因为才女之间本身就存着一番较量心理,你也不服我,我也不服你,阿雾上辈子就没服过这位半调子才女,所以这辈子对荣五一贯是不冷不热。 但今日荣五抛出橄榄枝,阿雾也没道理不接,自家姐妹总是亲近得好,如无必要,实不应反目。偏偏荣四自身没多少斤两,又心气儿高,难免就失了自知之明,显得狂妄自大,肤浅粗蠢了,这样人阿雾就只能敬而远之了。 如今,阿雾同荣四梁子又被老太太一手架起,可再没有回旋余地了。 荣四见荣五和阿雾相携而去,恨得牙痒痒,自个儿甩了手帕一步赶到两人前头,扬头而去。 汀兰州上,谷玉毫不吝啬地又赞了阿雾一回。阿雾琴业上越发显得出众起来,荣五私下请了阿雾指点她,两个人渐渐亲近了起来,荣五观阿雾进退有度,也不是那好高骛远主,如今言语举止上也越发让人心仪,加之荣吉昌点了翰林,心下对阿雾就主动了些。 且说阿雾这一日同崔氏一起用饭时,觉得嘴里有些奇怪,拿手摸了摸,上面门牙动了动,阿雾又扯了扯,不想居然连根儿拔出了一粒牙来。 “呀,我们阿勿开始换牙啦?”崔氏笑道。 一旁李妈妈赶紧收了阿雾手里牙齿,又看了看阿雾嘴,“是上面牙,得往床下扔,以后才长得一副跟米粒一般整齐好牙齿。” 说着,李妈妈和崔氏拉了阿雾去她屋里,让她自己闭着眼把牙往床下扔了才完事。 这下阿雾少了一颗牙,说话不关风,屡屡闹出笑话,稍微张大点儿嘴巴,就露出黑洞洞牙缝来,羞得她不敢开口,任人怎么逗也不说不笑。这让荣吉昌一回府就逗她,她那两个哥哥得空也爱闹她。 阿雾恼他们心烦,这日刚好老太太那边来传话说今日不用去上学,阿雾就去了后面园子散闷,国公府院子也不知谁布置,大约是应了第一代安国公喜好,显出一股子暴发户意思,生搬硬套、毫无章法,但也聊胜于无了。 “今儿也不知道什么日子,怎说不开课就不开课?”紫扇一边嘀咕。若是府中有事,早几日就该说,偏要到了阿雾准备出院子去毓秀阁才派人来说。 阿雾也好奇,同紫扇一路往奇花园去。奇花园里是这几代安国公收集奇花异草和根雕、盆景,其中也有几盆奇精致。 阿雾同紫扇刚走到转角处,迎面就来了个婆子,抿嘴笑着,“六姑娘也逛园子呐,今儿府里来了贵客,老太太奇花园待客,因有男客,老太太让姑娘避嫌,还是转往别处去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们分享一个段子。 话说,我和萌萌过街等绿灯。因为那个路口比较大,绿灯又较短,所以我就拉着他开始跑。 平时锻炼少,我就一边跑一边跟萌萌说,“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奇怪,我为什么要加一句,保卫祖国?汗 结果萌萌接了一句,让我绝倒。 “眼保健操,现开始。” ⊙﹏⊙b汗 *d^_^b* 18前缘不尽犯相思 阿雾没为难那婆子,同个守门婆子置什么气,何况这本是老太太意思。 阿雾领了紫扇往右拐去,紫扇闷声道:“什么避嫌,我明明听到有四姑娘声音,她都不避嫌,姑娘你才多大点儿就要避嫌了?” 阿雾可不似紫扇,贵客、男客加上荣四却要自己回避点点滴滴,很就让阿雾联想到了亲事,这也不怪阿雾,若老太太做得坦坦荡荡,阿雾还不会往心里去,荣四如今也到了可以说亲年纪,阿雾隐约又听见了大太太声音,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大房、二房都有待嫁闺女。 只是也不知道是什么贵客,能让老太太这么着紧。如今瞧着老太太防三房跟防贼似,也不知她究竟怎么个想法,阿雾难免就恶意猜测,大概是当初荣三爷姨娘碍了老太太眼,得罪狠了她,想也是,瞧荣三爷模样,再看如今阿雾,就不难猜到当初那位姨娘容貌了,定然是相当出众。 阿雾对这什么贵客不感兴趣,反而很有深意地看了紫扇一眼,“你这会儿这般会说,当时怎么不同那婆子说?” 紫扇蔫了声,她是典型窝里横,阿雾那一亩三分地上称王称霸,背后还敢议论主子,可遇事就退了。 “奴婢,奴婢刚才不是没想到嘛。”紫扇狡辩道。 阿雾哼了一声,“这做丫头什么时候该帮主子出声,什么时候该劝主子,你心里难道没个思量?” 紫扇听了没吭声。 阿雾又道:“前儿太太张罗着要给我买丫头,说我缺身边缺了个二等丫头,我只说你和紫砚用着还顺手,若要二等丫头,好歹也要先把你提到二等才是。”紫砚如今是二等丫头,紫扇却是三等,按府里小姐身边丫头配置,都该有两个二等丫头伺候才是。 紫扇赶紧盯着阿雾看,让她接着往下说,二等丫头月银比三等多了五百钱,可不是小数目。 “可太太只说你年纪小,还得再看看。”这言外之意如果紫扇还领会不了,那阿雾也不用她身上费心了。 紫扇猛点了几下头,表决心道:“我一定会好好伺候姑娘。” 阿雾侧头看了看紫扇,她大约不知道这是阿雾自己想说“我等着往下看”时爱做小动作。 也不知这几句恩威并施话能不能真正点醒紫扇,这丫头如果今后灵醒点儿,也不是不能培养。紫扇虽有些瑕疵,但阿雾见她人做事麻利又好打听,优点也是明显,若今后能精明些,也省得她费事儿换丫头。 既然奇花园去不了,阿雾便绕道去了流花坞,流花坞背后栖霞山算是花园里高地方,老太太不让阿雾见贵客,她偏偏就好奇究竟是谁来了。 阿雾走栖霞山背脊上小道上,隔着树影就能听到荣四“银铃”一般假笑,“二表哥,你看我风筝。” 阿雾抬头往天上看了看,上面有四只色彩斑斓风筝飞,或高或低,恣意盎然。春日里放风筝,正是时候。 只是这声表哥让阿雾侧了侧耳,不知究竟是哪家表哥。因为隔得远了,瞧不真切。 “姑娘,那好像是大夫人娘家大哥二公子。”紫扇突然出声。 “你看得到?”阿雾惊讶地回头。 紫扇点点头,“就是看不太清楚,但我远远瞧他那样子,就像是。”后来事实证明紫扇连猜带蒙地说得一点儿没错,让阿雾对她是另眼相看。“千里眼”,这也是种本事啊。 大夫人娘家是诚意伯府,她大哥是伯府世子,可这位世子嫡次子绝对够不上贵客标准,何况阿雾也不是没见过这位表哥,老太太犯不着这样遮遮掩掩。6zz “瞧着还有一位男客,你能猜得出是哪家不?”阿雾问紫扇。 紫扇踮起脚尖望了望,“看不清,但是瞧那气派比宜少爷还要盛,应该没来过咱们府里。”紫扇口里宜少爷就是那位二表哥,诚意伯府嫡次孙郭柄宜。 阿雾暗忖,那位不知名男客大概即是郭柄宜带来,可郭柄宜能有什么了不得亲戚朋友,阿雾心里,这诚意伯府也是那没落勋贵,大约她眼里除了皇亲,其他都可称得上没落了。 阿雾有些小小失望,“算了,回去吧。” 两个人正要往回走,却听荣五叫了一声,“瑜表哥……”后面话听不太清楚。 瑜表哥?阿雾认知里府里亲戚中可没有一个瑜表哥,而这个瑜也勾起了阿雾一段微妙往事。 阿雾停住脚,往头上一看,一红一蓝两只风筝正她头顶天空上纠缠,眼瞧着都要栽落下来了。果不其然,听到荣五一声叫唤,两只大雁风筝倒栽葱似地落了离栖霞山不远处一株大树上。 “呀,姑娘那风筝栽下来啦。”紫扇声音里有点儿幸灾乐祸。 阿雾却没心思理紫扇了,因为荣五口里瑜表哥原地安慰了一下荣五后,就往流花坞这个方向跑了来。 身影靠近,阿雾才能确定,那个瑜表哥,正是她前辈子就认识,还恋慕过一段时间文渊阁大学 士唐晋山二公子,唐瑜,唐秀瑾。 前尘往事顿时涌上了阿雾心头。要说当初唐秀瑾娶了顾惜惠,也不是他自个儿选,唐公子前途似锦,他爹怎么肯让他娶公主女儿,何况阿雾还是个药罐子,生儿子是没什么指望,唐瑜怎么能娶这样一个女子。 只是阿雾恼他,所以强栽唐瑜,就是他贪好女色选了顾惜惠,其实唐大才子从没给过阿雾错误暗示。 要说唐秀瑾这人真不错,温文尔雅,如芝兰玉树,对人温柔亲近,毫无架子,又细心体贴,当然后面细心体贴是从他对顾惜惠照顾里瞧出来。 他二人婚后相敬如宾,恩爱甜蜜,若不看后事,顾惜惠那辈子可算得上京城第一称心如意贵女了,容貌绝丽,家世显赫,又嫁得如此如意夫君。 可惜后来正元帝登基,清算前帐,鼎力支持向贵妃所出哀帝唐晋山落得身死名消,唐大才子也被楚懋斩杀,家中男女皆流放。 阿雾虽然恼怒这个“心上人”,可想起他后面悲惨遭遇,一切恩怨也都随风而散了。 不过阿雾如今虽然不怨唐秀瑾,可也没有想要帮他意思。 紫扇见了唐秀瑾,悠悠长长地叹了一句,“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阿雾也不得不承认唐秀瑾长得极好看。面如冠玉,色灿春山,肌肤白皙,秀颀如松。玉树临风,是个风华绝代翩翩美少年。 若单论长相,这京里阿雾以为只有楚懋或可胜得唐瑜一分,但楚懋总是一副朗月出尘令人作呕假仙模样,哪能及得唐瑜风华半分。 也难怪他叫唐瑜,字里又有个瑾字,周公瑾可是有名美男子。 唐瑜有神童之称,三岁能颂,七岁能诗,十三岁参加院试,中了秀才,去年乡试是一举中魁,十四岁解元,这历朝历代都是少有事,若非他老师怕他少年成名于心性有误,不让他参加会试,否则今年荣吉昌和唐瑜还不知谁能摘得状元花呐 紫扇面色突然一变,前一刻还感叹唐秀瑾俊美,下一刻就要尖叫。 阿雾眼疾手地一把捂住紫扇嘴巴,“别吱声。” 紫扇嘴巴阿雾手下艰难张合,“可素,可……” 这时候唐秀瑾已经一脚踏上流花坞那块松动了斜石上。 这块石板阿雾和紫扇都是知道,因为她们时常到这边玩耍,那石板还是紫扇跳松动。 只见唐秀瑾不察,一脚已经滑到了斜石下小溪里,整个身 子都差点儿扑到水里,还好他反应,以手撑地,小溪又浅才没脚背,否则他可就狼狈了。即便是这样唐秀瑾袍子下摆也遭了水。 翩翩佳公子如今像半只落汤鸡。 阿雾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旋即赶紧拿手捂住自己嘴巴,生怕被人瞧到她黑洞洞门牙。她这是故意没提醒唐秀瑾,没主动整他已经是她阿雾小姐修养好了,至于做好人提醒唐秀瑾事儿,阿雾可是从来没想过。 “是谁?”唐秀瑾抬头看向阿雾她们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鼓掌,珰妈备用男主之一又登场啦。 四毛哥,对不起啦。 四毛哥:切,稀罕,不知多少人抢着当俺媳妇儿。 瑜表哥:娘诶,我亲娘,我稀罕,我稀罕。 四毛哥:哈哈,天下都是朕。 瑜表哥:哈哈,媳妇儿初恋是我 珰妈:我儿子叫棠棠,跟你们俩一毛钱关系木有。 *d^_^b* 19姐妹闲聊显真相 阿雾见躲不过,索性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唐秀瑾。 “你是……”唐秀瑾迟疑了片刻,“府里六姑娘。” 阿雾心里为唐秀瑾暗暗鼓掌,这大才子脑子就是转得。 唐秀瑾虽然没见过阿雾,但瞧她衣着打扮和身边跟着丫头就知道该是府里姑娘,荣家前头三位姑娘都出嫁了,荣四、荣五今日唐秀瑾见过,这位自然就是六姑娘了,并不难猜。 阿雾点点头,没开口说话。 唐秀瑾大概很不习惯这样仰头和人说话,便走上了假山,他腿长脚长,不过几步就走到了阿雾跟前,弯腰以手支膝地看着眼前长得水灵灵像一颗小粉桃小女孩,“刚才你是故意没提醒我?” 这话本来是质问,但因唐秀瑾脸带微笑,语气温和,就没了质问意思。 紫扇一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可是老太太贵客呐,刚才她本是要出声提醒,都是姑娘把她嘴巴捂住了。 阿雾点点头,“是,又怎么样?”还特地“是”上拖长了尾音,一副讨打骄傲模样。 “你这孩子?”唐秀瑾打算伸手摸一摸阿雾可爱得不得了花苞头,若是可以他还想捏捏阿雾苹果一样小脸蛋,那粉粉嫩嫩颜色和鼓囊囊包子样,真让人想咬上一口。 唐秀瑾本身脾气就温和,对着这样天真漂亮小女孩,是生不起气来。 可是阿雾哪里能让他魔爪得逞,拉了紫扇,迈起小短腿,弯腰从他手下滑过,一溜烟跑了。 留下唐秀瑾原地无奈地笑了笑。他没想到今科状元千金是这副可爱天真模样,那缺了门牙也显得娇憨可爱,性子也活泼,定能同自家妹妹玩到一块儿。 唐秀瑾妹妹唐音,也正是阿雾这般换牙年纪,嘴里缺了一颗门牙,成日里不高兴,见着别人满嘴白牙,就要发脾气整弄人。唐秀瑾想,这两个小姑娘都缺了门牙,大约能玩到一块儿。 一直到看不见唐秀瑾,阿雾和紫扇才停下来慢慢走。 “姑娘,那位公子是谁啊?” “他是文渊阁唐学士二公子,唐学士如今刚入了阁。”虽然不是首辅,可是唐晋山年岁不大,而当今首辅已经七十来岁了,他总是有机会熬到头,所以唐晋山是如今京城官场里炙手可热人物之一。 唐秀瑾不仅有做阁老父亲,本身又如此出色,难怪老太太要藏着捂着,怕三房沾了唐家光去。 “呀 ,那我们刚才岂不是得罪了阁老公子?”紫扇害怕得晃了晃身子。 “唐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会跟我们小孩子计较。”这也是阿雾敢那般对唐秀瑾说话缘故,唐秀瑾这是人善被人欺,阿雾料准了他好脾气不会放心上。 阿雾只是奇怪唐秀瑾怎么会到荣府来。 其实唐秀瑾是郭柄宜母亲娘家嫂嫂侄儿,算起来这同郭柄宜都已经是远亲了,何况荣府,所以阿雾一时想不到唐秀瑾和荣府关系也是情有可原。 有这么一层关系,郭柄宜又和唐秀瑾一个书院,自然比旁人要亲近些,但也不足以让唐秀瑾这么轻易就肯踏进安国公府大门。 实则是唐秀瑾自从读了荣吉昌中会元那篇时文后,便生出了想见一见这位状元念头。这世上不仅才女自傲,才子于他那一亩三分地上也多半自傲,但荣三爷那篇文章,让唐秀瑾不得不佩服,因而起了讨教之心。 这一日郭柄宜礼节性地邀请唐秀瑾,不想唐二公子居然一口答应了,他也很惊讶。 只是唐秀瑾是为了荣三爷而来,却被老太太和一众贵妇人当了贵客般热忱招待,让他心里话就不好意思说出口了,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老太太又让荣四和荣五跟着郭柄宜喊唐秀瑾表哥,按理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亲戚间这等规矩难免松动些,既然唐秀瑾成了瑜表哥,男女之间顾虑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老太太这儿是相看孙女婿,大夫人也是相看女婿,二夫人心里才不管荣四,但若是阁老儿子能看上荣四,二房也是愿意。 荣五看见唐秀瑾时还带着一丝矜持,但这样出众家世,又是这样出色儿郎,想说芳心里没有泛起一丝涟漪,那真是不可能,但荣五毕竟自矜身份,只偶尔含羞带笑地看看唐秀瑾而已。 荣四则大方热情多了。她素来知道如果她不去争取,好事儿是不可能落到她这个庶女身上,就仿佛当初她姨娘不去勾搭荣二爷,荣二爷也就想不起要去兰姨娘屋里,也就没荣四什么事儿了一般。 荣四缠着郭柄宜要放风筝,十三岁郭柄宜比起唐秀瑾来说简直还像个孩子,所以他很乐意地接受了自己漂亮表妹——荣四对他奉承,并向老太太表示他想放风筝。 老太太瞅着唐秀瑾,心里也是愿意,口里道:“我人老了,就爱看小辈儿跟前热闹,去把今年风筝王做那几架风筝取来给表少爷和姑娘们玩。” 既然老太太都这样说了,唐秀瑾也只好无 奈应下。 这风筝一上了天,各种本事就显了出来。荣四是拼了命想把风筝往唐秀瑾那处放,若能缠一块儿,也好借机说说话。 可惜天公不作美,反而便宜了荣五。 唐秀瑾见风筝栽落,心里大松了口气,安抚了荣五一下,立即表示他会帮她把风筝取回来。唐秀瑾不让小厮去取,正好借着机会去透透气儿,实是老太太和大夫人眼神太炽热,那位四姑娘又太热情。 唐秀瑾心里直嘀咕,这荣府看来是再也来不得,简直就是龙潭虎穴嘛。 却说阿雾同紫扇回了屋,就直接去了崔氏院子。紫扇因心里有事儿,使了个肚子疼借口留了下来,阿雾也没说什么,因为她屋子就崔氏院子东跨院,穿个门就到,也无需丫头跟着。 这边紫扇听了阿雾话,一路上反复思量,瞅着阿雾走了,没人时候悄悄将今天事儿告诉了紫砚。她眼里,紫砚既是她姐姐又是她信任朋友。 紫砚毕竟比紫扇大了三岁,心智成熟些,听了这话,就知道阿雾是对紫扇有些不满。紫扇性子紫砚也是了解,典型窝里横,当初姑娘懦弱些,紫扇就有些没大没小,如今姑娘强势了,紫扇就跟没了厉甲猫似。 屋里这般也没什么,可出到门外不懂护主,就是犯了大忌。 紫砚想了想劝导道:“姑娘说理儿。今日那守门婆子无理,你就该当面跟她对质清楚,没得让个婆子打了姑娘脸,你却背后说些小话。咱们做奴婢,第一条就是得护主,没得遇了事儿自己反而缩主子背后道理。你呀,这性子也得改改,少些窝里横。”紫砚点了点紫扇额头。 “这也不能怪我呀,这府里咱们惹得起谁啊?”紫扇撇撇嘴,强辩道。 “难道你就惹得起咱们姑娘?依我看,姑娘可不是以前那任人揉搓好性子了。”紫砚道,她说紫扇时候,自个儿也反思,以前她只想平平安安伺候着六姑娘,熬到自己到了年纪,就让娘去太太跟前求情,放出去成亲,这就算过了。但如今自家姑娘不如以前好糊弄,少不得要打起精神好生服侍着,不然她一家子都拿捏太太手里,到时候若是没了脸,这辈子可就没指望了。 一边紫砚又想着三老爷中了状元,前途无限,她毕竟还有好几个年头要姑娘跟前伺候,若三老爷高升,以后也只有她们这些做奴婢好处。 想到这儿,紫砚越发用心劝说紫扇,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小丫头,跟妹妹一般看待。 “咱 们倒是一心护主,可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姑娘能护着咱们吗?”紫扇继续问。 紫砚叹了口气,“谁让咱们是做奴婢,姑娘护着咱们那是她恩情,她若是护不住,那咱们也算了主仆之义了。” 紫扇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那我就听姐姐。” 两人默了一会儿,紫扇又开口道:“姐姐觉不觉得咱们姑娘仿佛变了个人似?” 紫砚心里一惊,没开口,她是没拿准紫扇意思。 “都说读书让人明理,说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紫砚姐姐,你说咱们姑娘是不是书读多了才变?” 紫砚提起心轻轻放下,扯出一丝笑容道:“自然是。不是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吗,这都是富贵气象,连穷家小子读了书都能出人头地,何况富贵人家千金,这气象自然就变了。” 紫扇点点头同意了紫砚说法。 紫砚自己心却未必认同,她素来比紫扇细心,年纪又大些,这差不多一年里阿雾种种变化她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不是渐渐变,而是一蹴而就,姑娘仿佛睡了一觉就变了个人似。 但这些话紫砚没敢同任何人说,便是三太太她都没敢说。太太和三爷如今越发喜欢姑娘,就是两个哥儿也同姑娘亲近了,她一个下人如果去碎嘴,只怕先死是她自个儿。 要说六姑娘是不是惹了什么脏东西,瞧着又不像,如今六姑娘说话行事越发清明,有时候看着简直不像个七、八岁人,就是紫砚自己她跟前伺候都得小心翼翼,仿佛任何心思都逃不过她眼睛。 紫砚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打算将这个秘密一辈子都藏心底,瞧紫扇无忧无虑样子,她只叹息一声,可见真是傻人有傻福。 作者有话要说: *d^_^b* 20育恩情阿雾教仆 “紫砚姐姐,你说要是咱们能读书识字,是不是也能像姑娘她们一般出口成章,带着,带着那股姑娘们才有神气啊?”紫扇向往地道。 “停,歇歇吧,成天胡思乱想。”紫砚笑骂道:“难不成你还想当小姐不成?” “我倒不是想当小姐,就想着能读书识字,今后嫁人也好……” “不害臊,你才多大点儿,就想着嫁人了?”紫砚拿手指划着脸羞紫扇。 “我倒觉得紫扇说有道理。”阿雾走进房里。 紫砚和紫扇一见阿雾,都惊了惊,还是紫砚醒得,“姑娘别听我们瞎说。”紫砚不知阿雾听了多少,心下打鼓,好没说姑娘坏话。 却说阿雾这边已经将紫砚和紫扇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本是去了崔氏屋里,因崔氏今日头疼不喜人吵,阿雾就先回来,到了廊下听见她两个人私语,阿雾便闪到一边悄声留心听着。 紫砚给阿雾一贯印象是沉闷,挑不出错儿,可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地方,可今日听了她话,对她印象则全改了,看起来倒是个心底清明聪明人,心性也不坏。 听到后来紫扇说及读书识字事儿,阿雾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个丫头居然不识字。阿雾以前大丫头别说识字,就是琴棋书画都来得,既是她奴婢,又是她玩伴,跟她一般,手底下也有小丫头伺候,简直称得上半个小姐。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凡世家里有些地位姑娘身边大丫头都是半个小姐做派,这才能显出姑娘身份来。 阿雾本身对紫砚和紫扇并不曾真正用心,一直打着换人主意,可这后来看着一时半会儿还换不下两人,如今又看她二人都是可塑之才,便起了别打算。 以前阿雾身边人都自有嬷嬷调、教,规矩教得极好才能送到她身边伺候,说句夸大话,那都是要经过层层关卡聪慧人能到得了她身边服侍,对那些丫头来说,能到康宁郡主身边来便算是一步登天了,各个都是卯足了劲儿,不惜争得头破血流。 如今到了安国公府,阿雾可就再没这个待遇了,哪怕选了丫头,也未必就是好,阿雾也算是想明白了,心里涌起一股子鲜劲儿,且要看看自己能把这两个丫头教成何等模样。 不知不觉中,阿雾姑娘已经很时尚地打算玩一把养成游戏了。 “读书识字是好事,紫扇既然有心,我可以每日抽空教一教你,免得今后姑娘我读一本书,你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去哪儿找呢。”阿雾很 随意地道。 “就是就是。”紫扇高兴得笑眯了眼。 紫砚听了也有心思学一学,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紫砚一家子和紫扇一家子都是青州人,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人家,后来遇上荒年,连树根儿都没得吃,不得不卖身为奴,又为了一家子不分开,便同牙婆说好要整家卖,不分开,恰好三太太出嫁要买陪嫁,崔氏嫡母便买了她们一家,这便是缘分。 因是刨食人家,反而对文字格外敬重,平日里紫砚爹爹哪怕捡到一张写过字纸,都要好好收起来,紫砚打心底也是想识字。 阿雾看了看紫砚,笑道:“反正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教,紫砚也一块儿吧。” “哎。”紫砚忙应了声。 阿雾说到做到,果真每日下午抽半个时辰出来教紫砚和紫扇,先从《千字文》讲起,她两个虽然底子薄,但胜用心,又算聪慧,教起来也不费劲。阿雾像是找到了玩具,所谓好为人师,正是这般。阿雾心里高兴,这一师两徒彼此下心,还真像有那么回事儿。 这也是紫砚和紫扇造化,得了阿雾这么个“名师”。 当然阿雾也是有私心,平日里也不讲那些女儿经教给两人,并不需要她们如大家闺秀一般,反而择些忠臣义仆故事说与二人听。有忠仆舍身护主而得大造化故事,也有义仆为主守财,得败家子回头故事,这些人不仅老实,还要聪慧。 比如这后一个故事里沈实,被败家小主子赶到庄子后,还一心为主筹谋,经营起偌大一个山庄,筹得千金,后为小主子还了债,又将祖产买回等等,当然后沈实也得享天年,小主子一家又极为感激恩待他。 两个丫头听了教化也有些感受,可阿雾见她二人神情,知道要收买她们死心塌地对自己,还言之过早。如何驾驭家奴,要让她们死心塌地,忧你之忧,喜你之喜,靠钱和权都不是永久好方法,尤其是对有良心仆人。 于是阿雾琢磨着是不是该弄一出施恩把戏,将两个人彻底收服才好。 可是一来阿雾手头没什么可用人和物,二来她年岁小便是安排了套子,紫砚、紫扇二人也未必就会求到她跟前来。 何况施恩这种把戏一个不好被拆穿了,反而弄成仇人,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所以若非十拿十稳好还是别干这种事儿。 思及此,阿雾只好歇了这等投机取巧心思。 细水长流慢慢也能叫人 生出情谊来,所幸阿雾年岁小,一家子大小事儿犯不着让她操心,也有闲情逸致来同两个丫头好好相处。 后来,阿雾不仅教会了两个丫头识字,又把些诗词来教她二人,陶冶陶冶情操,得闲也给她们读读《春秋》、《史记》,正儿八经将两个人往半个小姐一般养。当然此是后话了。 却说京里皇亲贵戚、勋贵豪绅众多,每月里总有大大小小各种宴,娶媳妇、嫁女儿、这个做大寿,那个满百日,可要论谁家请客,王公贵族去得全,定然要数华亭伯。 华亭伯这般有面子倒不是他有多能耐,而是人家生了个好女儿,当今连皇后见了都要忍让向贵妃正是华亭伯小女儿。 向贵妃十几年来圣宠不衰,她儿子七皇子又很得圣心,因着这些华亭伯自然就水涨船高了,华亭伯六十大寿,连皇帝都有寿礼送来,京城豪贵如何敢不给面子。 向贵妃又是众所周知小心眼,谁要是不给她家面子,她就能整得别人一家都没有面子。 阿雾是知道向贵妃心结。 向贵妃出身不高,就格外看重这些虚面子,谱摆得极大,架子端得老高,便是宫里皇后娘娘都没她排场大。可谁让她得宠呐,皇帝眼珠子一样,碰不得,谁也不敢说她一句不是。 原来这华亭伯以前就是个卖豆腐脑,因女儿得了宠,皇帝有个卖豆腐脑岳丈像什么话,这才封了华亭伯。向贵妃当年还曾摆摊卖过豆腐脑,也正是买豆腐脑时被流氓调戏,遇上皇帝微服私巡,英雄救美成就了一段了不得佳话。 因这桩佳话,又因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再加上向贵妃有意造势,她便得了个大夏朝第一美人美誉,伺候再不许人提及她出身。 可虽然无人敢提,但京城老一点儿世家心下都是明白向贵妃贱根儿。私底下都瞧不上狐媚子向贵妃,但表面上谁也不敢不给华亭伯面子。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阿雾前辈子母亲,福惠长公主。 这位福惠长公主是当今胞姐,宫里腌臜事情多,当今皇上能活到现下,长公主是功不可没,所以今上对这位公主姐姐一向爱重。 这京城里也只有长公主敢不给向贵妃面子,不给华亭伯面子。 两个女人都是皇帝爱重,一个是姐姐,一个是爱妃。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女人是彼此都看不顺眼。长公主恨向贵妃狐媚,拖累了皇帝名声,且也有妒忌里头,往日里皇帝对长公主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但有了向贵 妃之后,被向贵妃枕头风吹得坏了几桩好事儿,而皇帝心也难免偏向这日日同他颠鸾倒凤美人。 至于向贵妃,她也恨长公主,恨她自视出生高,从来瞧不起自己,长公主又经常皇帝跟前给她上眼药,所以向贵妃也经常枕边上给皇帝吹长公主坏话。 两个女人之间梁子结得比杀父仇人还死。 有这一层关系,阿雾自然也是讨厌向贵妃。 这回崔氏得跟着大夫人去华亭伯府贺寿,若换了其他人家,阿雾必定是要吵着跟去,但华亭伯府就算了。 一股子豆腐脑味儿,阿雾没有兴趣。 何况长公主根本不会去华亭伯府,阿雾就自然不想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珰妈因为开始工作了,所以四季锦都会很晚,请大家原谅。 21挑衣裳崔氏赴宴 崔氏心下生奇,每回有人宴请国公府,阿雾总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心想要去赴宴,这回她可以正儿八经去了,瞧着却没心思了。 “阿雾怎么不高兴,你不是很想出门做客,交些朋友吗?”崔氏摸了摸阿雾额头,怕她是生病了所以兴致不高。 阿雾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缺掉门牙。 崔氏和身边李妈妈立刻就笑了。 “这才多大点儿丫头呀,就知道好面子了。”崔氏大笑。 阿雾皱皱眉,跺跺脚,表示自己很生气。她对自己门牙豁风这事儿特别意,简直就是不可容忍容貌缺陷啊,好牙还会长出来。 崔氏这才收了笑容,“好吧,好吧,这回你不去就是了。” 阿雾不去,崔氏却是要去。不仅要去,还要光光鲜鲜地去。她如今是炙手可热状元夫人,这回又是京城贵妇云集盛宴,定然不能失礼。 收到帖子后,崔氏就开始选衣裳、挑首饰了。 崔氏是第一回作为状元夫人出席宴请,再不是当初一文不名安国公庶出三爷太太了,所以这回格外地重视,也就格外忐忑。 衣裳来来回回选了好几天,都不满意,这件儿不是嫌颜色太艳,就是那件嫌弃太老气。可偏偏崔氏衣裳也就那么些,现做又怕赶不及。精致绣花没个半月、一月功夫根本就出不来。 “我替太太挑一件吧。”阿雾见崔氏为这么点儿小事上蹿下跳,心里只觉好笑。 崔氏自己也有些讪讪,“我这不是怕给你爹丢脸吗?”说着又点了点阿雾额头,“你这个小人精,还会笑你娘了。” 阿雾摸了摸额头,撇撇嘴,“我都多大了,太太以后别戳我额头了,仔细戳傻了后悔死你。” 崔氏又笑话了她一回小大人,“傻姑娘才好呐,傻人有傻福。” 后阿雾替崔氏选了一袭菱花扣妃色绣海棠石榴斜襟罗衫,这还是崔氏早些年衣裳。 “这可不行,这颜色多嫩气啊,我一把年纪了可怎么穿。”崔氏连连摇头。 其实崔氏容貌清丽,肌肤白皙,看起来挺年轻,只是如今已经是十四岁孩子娘了,再年轻也不能像小姑娘一般打扮了。 阿雾可不管崔氏摇头不摇头,执拗地又为她选了条被她嫌弃老气酱色卷草花马面裙。 “太太把这一身穿上试试,再说合适不合适。” 崔氏瞧阿雾一副胸有成 竹可爱模样就想笑,她心里自然是觉得阿雾孩子气,这两件衣裳可是极不搭调,但不愿拂了孩子心,转去屏风后换了。 崔氏一出来,只叫大家眼睛一亮,李妈妈双手一合一边先就赞道:“呀,好看,想不到衣裳这样一搭配会这么出采,这一身老奴瞧着好,真好。”李妈妈围着崔氏打了个转。 “是吗?”崔氏去西洋穿衣镜前转了转,自己看了也极为满意。 崔氏脸嫩,被妃色罗衫一衬,是显得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可难免有装嫩之嫌,但下裙是酱色裙,把那妃色嫩气给生生压住了,反而显得端庄大气,但又衬出了崔氏优点。 这样大胆配色,崔氏还是头一遭。“看来咱们小阿雾眼光极好呀。” 那是,你也不看看这是谁,阿雾挺胸抬头开始笑,别提多得意了。 选好了衣裳又要选首饰,这可是一桩难事。崔氏如今只有一套金玉兰头面,可每回出门都是戴它,这回再戴,肯定又要被人笑话。 “太太以前首饰都是死当么?若不是,何不赎了回来。”阿雾出主意道,“现买一套也可以呀。”如今崔氏手头还有点儿钱,想来买一套头面还是可以。 崔氏摇摇头,“到处都要用钱,银子花得跟流水似。”崔氏是心疼银子,给荣吉昌和两个儿子还有阿雾花,她没有半分不舍,到了自己身上就舍不得了。 “可太太今后出门时候多了,总不能一直应付,好歹也赎些回来。”李妈妈也一旁劝。 崔氏这才应了,让人拿了银子和当票去把以前当一套金海棠头面赎了回来。 如此色色般般都打整好了,临出门崔氏却有些怯场了。 “那些国公夫人、侯夫人们,眼睛跟老虎似,什么都躲不开她们眼睛,眼界又高,我都有些怵她们。”崔氏跟李妈妈抱怨。 阿雾来送崔氏出门,听了这话,再瞧了瞧崔氏,见她端丽秀气,气质又温润和雅,便是举止有个不妥,瞧着也不会太差,因此安慰她道:“太太不用担心,你只管沉住气儿就行,往上数三代,那些公夫人、侯夫人们祖宗还指不定哪儿刨地呐,你也不用怵她们。” 崔氏被阿雾这样一安慰心也就平稳了些,但她完全没想到自家安国公府上数几代也是刨地,不过这种事情阿雾是不会提醒她。 到下午崔氏回来,满脸欢喜,出门做客,她还是第一回这样高兴回来。 这京城里人绝大多数 都是精明人,像安国公老太太那样奇葩毕竟是少数。虽然荣吉昌一个状元郎还不够看,但做人留一线道理大家都是懂。所以今日崔氏倍受礼遇,当然所谓礼遇只是相对她以前所受冷遇而言。 今日崔氏还认识了几个颇聊得来翰林夫人,彼此丈夫是同僚,私下也就亲近了些,崔氏再也不是热闹闹宴会上那个只能角落里孤单坐着贵妇了。 崔氏一回来,就兴高采烈地跟阿雾讲她今日见闻,又说其他夫人一个劲儿赞她会配衣裳,崔氏脸上有激动红晕,当然她这副失态样子这也就是家里,外面她听进了阿雾话,只一个劲儿告诉自己要沉住气,果真没出什么差错,别人看她再也没有讽刺。 像那会儿崔氏刚入京嫁给荣三爷时,别看她爹是个知府,可京城贵人眼里她那就是小地方来土包子,而且还是个庶女。崔氏当时没少受气,后来除了必须去宴请,其他索性都再不出门受气。 阿雾娘俩个说了说京城贵人穿衣打扮,如今时什么花样,因崔氏开那个针线铺子,她如今关心就是这些穿衣花样。 “要我说,这满京城贵女里谁也赶不上卫国公府顾大小姐,那模样、那气派,真真儿是天上仙女也就那样了。”崔氏一说起打扮,就想起了那位让所有人都赞不绝口顾大小姐。 崔氏说起来就羡慕又心酸,从那顾大小姐一到伯府,哪个夫人、太太不乐得拉着她手瞧一瞧,问一问,爱得跟什么似,家里有当龄儿子是热忱,真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 若是她阿雾生那样家里,定然不会比顾大小姐差。 阿雾这边却不防崔氏提起了她死对头顾惜惠。 顾惜惠是阿雾前世二叔嫡女,卫国公府大小姐。模样、身体都比阿雾好,虽然阿雾娘亲是长公主,但是府中老太太疼还是顾惜惠。 阿雾这样傲性子同顾惜惠私底下根本就是彼此都看不顺眼,表面却要装得姐妹和睦。阿雾气性儿高,也是为了处处同顾惜惠比,同顾惜惠争,把个本来就弱身子是弄得越发孱弱。 今生再看顾惜惠,彼此差距就是大了。她顾惜惠是京城贵女里亮星星,而阿雾呢,如今连根草都不是。 “你是没瞧见她那身衣裳,叫什么雾影纱,那颜色漂亮得跟刚洗过天似,听说宫里今年都只得了五匹,有一匹就穿她身上了。” 雾影纱,阿雾是知道,纱薄而透,仿佛一层雾似,夏日穿是舒爽透气,也名贵得很,一般人连看都没看过。 但阿雾做康宁郡主时候每年都能得一匹,她顾惜惠可摸不着。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一切都变了。阿雾还记得当初顾惜惠跟她身边,摸着那雾影纱赞叹样子。老夫人想让阿雾让给顾惜惠,可阿雾偏不,谁也拿她没奈何。 长公主只说,我们家阿雾身子娇,夏日里只有穿雾影纱还好些,穿别不透气容易长疹子。 气得顾二夫人跳脚。 如今卫国公府只有顾惜惠一个嫡女,好东西自然都给她了。 “太太说顾大小姐是不是福惠长公主侄女儿?”阿雾眨巴眨巴眼睛,应和着崔氏激动。 “可不是嘛。你说这身份多尊贵,虽然同样都是国公府,人家卫国公府可不一样。卫国公当初护驾有功,救了咱们皇上,皇上这才把福惠长公主嫁给他大公子,就是如今卫国公。顾家二爷自己也争气,中了进士,如今已经是吏部侍郎。就是庶出几个爷,也都有作为。”崔氏喋喋不休地道。 阿雾可不想听崔氏说这些,卫国公府事情,她比崔氏可清楚多了,“太太,你见过福惠长公主吗?” 崔氏愣了愣,才道:“见过。” “那你觉得她是什么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d^_^b* 22侯府宴阿雾受辱 崔氏见阿雾对长公主很感兴趣,可她却无话可说,“尊贵非凡。” 阿雾瞧了瞧崔氏,这是什么话呀,说都知道长公主尊贵。 “除了这个呢,太太对她什么印象啊,你们说过话吗?” “她那样人物哪里是我们巴结得上,我也不过是远远见过,没说过话。”长公主傲慢是京里出了名,崔氏这样出身,连换她看一眼都没功夫。 崔氏是直接被长公主无视过人,对她没什么好感,但她又怕阿雾年纪小不知轻重,所以不敢说长公主坏话,怕阿雾以后不小心得罪长公主。 阿雾有些失望地收回眼光。 既然打听不到长公主消息,阿雾就沉了心思,细细思索起这回华亭伯府寿宴来。 福惠长公主不出席华亭伯府寿宴,是因她态度十分鲜明地支持皇后生五皇子,顾家二房却去了,难怪哀帝登基后卫国公府没倒,长公主日子虽然开始不好过,但向贵妃还没来得及动手就遇上了楚懋谋逆。 那等时候向贵妃也只能稳住长公主。 一想起这些乌七八糟事儿,阿雾就心烦意乱,想认回公主娘亲,把前世种种都说给她听,让她好加防范。可偏偏这些都只能想想罢了,莫说认回,便是见上长公主一面都难。 真要见了,阿雾也不敢将实话说给长公主听,怪力乱神,指不定她先被长公主灭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歩了。 阿雾又想到荣三爷入朝,也不知能不能通过他手后将楚懋谋逆之路给掐掉。当然这也是难于上青天。 想起这些,阿雾头都疼死了。一时又思量,也不知老天爷让她再世为人是个什么道理,人死如灯灭,阿雾死前并无怨恨,生于富贵之乡,长于父母之手,从小娇生惯养,没有一件不顺心事儿,便是身子孱弱,去得早,但也无怨无悔了,若她这等机遇都还要怨老天不公,那就真正是贪婪寻死之辈了。 至于身后事,阿雾飘零世间,已经是世外之人,看前后因果,都是自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长公主后面凄凉,也是因她早前处处针对正元帝,也没少下黑手。而正元帝拥有天下也未必就欢喜乐,长夜孤灯,只有箩筐装奏折陪他,后宫三千,却无一人可解语。 阿雾恨他对长公主百般凌辱,飘去深宫想吓唬楚懋,可偌大禁宫,宫门深深,他坐于长案之后,也是凄凉之辈,偶尔陷入沉思,也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但那影子投背后山水屏风上,却显出寂寞孤凉 得紧。 阿雾一时感叹帝王果真是称孤道寡之辈,国事缠身,忧虑百倍,还得宿夜辛劳,可笑他们看不穿这龙床宝座四下无依。 阿雾看久了也就歇了吓唬楚懋心思,觉得楚懋是自找苦吃,活该他一世凄凉,一辈子找不着人真心关心他。 阿雾想起前尘往事就心烦,只盼着自己别长大,日子就停现也挺好。 可惜岁月如梭,有人死亡,有人出生,转眼就进入了初夏。 寿昌侯家嫡长孙长子摆满月宴,阿雾这回终于可以出门赴宴了。 这寿昌侯府家和崔氏还有些亲戚关系,崔氏表姐就嫁给了他家嫡次孙。 崔氏牵着阿雾下了马车,跟安国公世子夫人和二夫人身后,进了寿昌侯府。 寿昌侯府可比安国公府气派多了,侯夫人堂屋里一溜整块紫檀木做家具,老封君正坐堂上正中嵌螺钿雕海棠富贵紫檀矮榻上,脚下铺着猩红洋罽毯子,枕着大红金线团花引枕。 侯夫人跟前两溜嵌螺钿紫檀官帽椅排开,上面搭着石青弹墨菊花纹靠背,垫着同色坐垫。四周摆设件件都是古董,样样都是上品。金堂富贵晃得人眼花。 寿昌侯夫人左手边儿站着个年轻贵妇人,容貌秀丽,手里抱着个还襁褓白白嫩嫩孩子,想来就是今天主角了。 阿雾乖乖地随着崔氏行了礼。寿昌侯夫人亲热地拉了阿雾手,“瞧瞧这孩子,长得多整齐,平日你太太怎么不多带着你出来走动走动,论理咱们两家还带亲呐。” 崔氏连忙解释,孩子还小,怕失礼。 “胡说,我瞧这孩子规矩好得很,说句不好听,比你这个做娘还强些。”寿昌侯府前朝就是世家,祖宗一辈有眼力有能力,见风使舵,一看风向不对,就跟了开国太祖,做了如今寿昌侯。家里气派自然就是一般世家比不上。 寿昌侯夫人是个眼睛尖,扫一下这些年轻辈,心里就有数。崔氏,侯夫人自然是不看眼里,但心下却对她能将这位六姑娘教养得这般出色而纳闷儿。 荣府五姑娘京城里已经是拔尖人,侯夫人看这位六姑娘论模样、论气派都不输给她那姐姐。侯夫人大小宴里从没见过阿雾,自然知道这姑娘是个不常出门。 可如今阿雾进了她这靖安堂,还能不被这鲜花着锦富贵气象给震住,光这一点儿就不容小觑,是个有教养好姑娘。 侯夫人又问了阿雾多大了,平日读什么书,很 是喜爱她,直到下一个尊贵客人到了,她才松手。 侯夫人又怕小姑娘们无聊,让丫头们领了去后头花园里玩耍,还特地请了女先儿弹唱说书。阿雾到远香台时,里面已经坐了十来个小姑娘了,三三两两坐一起,各有圈子。 众人见阿雾等进来时,都回过了头,暗自打量了阿雾一番。 阿雾则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顾惜惠,心里撇撇嘴,哪儿都有她凑热闹。 顾惜惠见了阿雾,眼神稍微停了停,然后就转向了荣五,微笑着和荣五打了招呼,邀了她们一块儿坐。 荣四笑着不着痕迹地将阿雾挤到边上,挨着荣五坐了下来。如此一来,顾惜惠这一桌便没了位置。荣五拉着阿雾给顾惜惠介绍了一下,便对阿雾道:“阿雾乖,你去那边儿坐好不好?” 荣五同顾惜惠要好,见了她有许多话说,一时就顾不上这位小妹妹了。 阿雾果真乖乖地坐到了旁桌,反正她也正好不耐烦同顾惜惠应酬。 只是离得近,顾惜惠一桌议论,阿雾想不听见也难。 “你这个六妹妹真是个美人胚子。”顾惜惠笑道。 荣五没说话,淡淡地笑了笑。荣四则一旁答道:“再美也是小家子气,怎么比得过顾妹妹。” 顾惜惠旁边安平侯金家大小姐金玲接了话茬子,“她怎么小家子气了?” “她爹是我们府里庶出,娘是青州那边儿一个知府庶女……”荣四差点儿没把阿雾祖宗八代都说给外人听。 “难怪了,她那头上金环样子,我们早几年就不用了,我早赏给丫头了,我还说怎么你们安国公府姑娘会戴那个,原来她娘是小娘养,难怪了,难怪了。”何佩真爽朗地笑道。 荣四也跟着笑,只有荣五觉得脸上一臊。 阿雾一旁听了手指甲都要掐到手心里了,却一再告诉自己忍让。她不是没有回何佩真话。崔氏是小娘养,何佩真外祖不也是小娘养么。谁能比谁高贵? 只是何佩真是镇国公孙女,镇国公坐镇大夏朝西南,辖制两路大军,她父亲是五城兵马司指挥,镇国公府是京城赤手可热人家,谁敢招惹他家? 阿雾荣四手里吃了一回亏,学了乖。 但这并不表示阿雾就咽下了这口气。她上回那是犯蠢,跟荣四硬抗。可那也是因为彼此是姊妹,阿雾有对敌人心理没有揣摩透彻,何况阿雾也没有将一家子心想得那般黑暗。 所以吃了亏。 这回何佩真是外人,阿雾可就没那么傻了。 只是荣四这个蠢蛋,刚好可以用一用。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路上听到两个理工科男生议论it行业找工作事儿。 it是前几年红,那时候是波峰,就像二次函数一样,只有一个波峰。但是也可能现学计算机人少了,今后又好找工作,就像心电图一样,出现波动。 我了个汗,不愧是理工科人啊。 *d^_^b* 23侠义女快语助人 阿雾是名副其实阿雾,这眼底雾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何况一想到何佩真侮辱崔氏,她还不能明刀明枪一个耳巴子给她打回去,阿雾就觉得委屈,人一委屈自然就有泪了。 阿雾滴答着眼泪走到荣四跟前,抽泣着道:“四姐姐,什么叫小娘养,你们是不是说我娘坏话?” 没办法,阿雾小姑娘年岁还小,脸上婴儿肥都还没退,还是个包子样,这样哭哭啼啼只让人觉得可爱又可怜,心疼死个人了。 阿雾声音不小,一下子把屋子里十几个贵女和各大丫头耳朵都吸引住了。 荣四被问得愣了愣,十分尴尬,她先才笑,显然是忘了她可是正儿八经小娘养,不过她仗着荣二爷是嫡出,直接忽略了她姨娘出身,且她还盘算着要让荣二爷将她记到二太太名下做嫡女。 “四姐姐,什么是小娘,什么是小娘,这是不是坏话,是不是坏话,哇哇哇——”小女孩天真烂漫不知道小娘是什么意思这是可以理解。小女孩被人欺负了,哇哇大哭,也是可以理解。 可是坐都是贵女,一个赛一个真贤淑或者假贤淑,哪怕听了这等粗话,也只当没听见,否则只会污了耳朵,哪曾想到阿雾却是个二愣子,直接就问了出来。 按说姑娘家嘴里哪能说小娘这些粗俗字眼,立即就有御史家姑娘皱了皱眉头。 “啊,你别哭啊,别哭。”荣四手忙脚乱地给阿雾擦眼泪,可阿雾哭得越来越大声,荣四只得不耐烦地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 阿雾愣了愣,没想到荣四居然也是这么个二愣子,大庭广众这般吼自己妹妹,这女儿家果然是不能叫小娘养。 阿雾停了停哭声,但是接下来不仅没闭嘴,反而滔天嚎哭起来,索性坐到了地上,两只小肥手抹着倾盆泪珠子,哇哇不歇。 嚎哭,这可真是技术活和体力活,要不是阿雾身子板好,真不敢这样嚎。 阿雾这一嚎,有人看劝不住,早去禀了大人。 这厢大人没到,先遇到几个也到院子里来逛男客,他们听到这方有哭声,哭得凄凉,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一路寻了过来。 众人一到,就见个胸前戴着金葵花八宝璎珞长命锁,梳着花苞头粉妆玉琢小姑娘正坐地上哭,眼睛都红肿了,泪汪汪地扑闪着。 阿雾长得眉目如画、玉雪可爱,这般哭泣,不觉讨厌,只让人心尖尖都疼了,便是外人见了都心生怜意。若换别个小孩来哭, 哭得鼻涕眼泪一把糟,可就没这效果了。 “你这是怎么了?”领头唐瑜一眼就认出了阿雾,他上前想扶起阿雾。 阿雾弹了弹腿,揉了揉眼睛,抬头抽噎着道:“这位哥哥,什么,什么叫小娘养?”你瞧瞧,有用了就是哥哥,没用时,别人跌倒都不肯提醒就是阿雾。 唐秀瑾一愣,“别胡说,姑娘家家嘴里怎么说这些粗话,谁教你?” 阿雾看了看唐秀瑾,觉得这哥哥真不是白喊,也不知他是随意说,还是是故意配合阿雾,若是后者,可真就聪明腹黑了。 不管怎样,唐秀瑾一下就把话头递给了阿雾。 阿雾一下就指向了何佩真,继续抽泣,“这个姐姐说,她们说我娘是小娘养,小娘养倒底是什么意思啊,哥哥?” 这会儿别说一众贵女了,就是一众男宾,都一脸不赞同地看向了何佩真,把何佩真臊得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别说阿雾,她自己都想哭了。 “我,我没有……”何佩真捂着脸真开始哭起来。 可是没人信她,且不说何佩真那肆无顾忌笑声早让人听了去,便是没人听见,看看十一岁她,再看看八岁天真无邪阿雾,就知道孰是孰非了。 这边儿大人也赶了过来,崔氏听到阿雾院子里哭,心里早就急了,第一个奔过来抱住阿雾,“阿雾,阿雾,你是怎么啦,怎么啦?” 阿雾投入崔氏怀抱,软软地收了嚎哭,轻轻掉着泪珠子,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很委屈地看着崔氏,“太太,有人说你是小娘养,我不懂什么意思,可是我知道她们说不是好话,阿雾心里难过。”阿雾娇泣泣地哭道。 这样可爱小女孩,软糯糯跟糯米团子似,怎么能有人这样欺负她。 崔氏气得发抖,“这是谁说?!” 崔氏又哄着阿雾道,“阿雾乖,这不是好话,女儿家不能说这些粗话,你只当没听过啊,乖。” 你看看,人家一个小娘养都这般有教养,镇国公家姑娘却如此说话行事,把个何佩真羞也羞死了。 阿雾很不客气地又指了指何佩真。其实阿雾还很想把荣四说出来,这蠢货,自己都是小娘养,居然还一边儿笑,可如今安国公府没分家,一损俱损,阿雾顾全大局,也就忍了口气。 旁边有人噗嗤一笑,“哟,原来是何大小姐,我怎么记得何小姐祖父也是那什么养呀。” 说话也是个小姑娘 ,阿雾抬头一看,这姑娘金妆玉雕,长得有些英气,被一个贵妇人牵着手,阿雾却是认识,这夫人是唐秀瑾母亲,说话小姑娘是唐秀瑾妹妹唐音。 听到唐音把自己想说话说了出来,阿雾浑身毛孔都熨帖了,对唐音顿时产生了好感。 大人劝住了阿雾和何佩真哭声,一顿小孩子家家闹剧总算收了场,阿雾虽然又是坐地,又是大哭,却没伤着什么,但何佩真名声就不好听了。 可惜她有气只能肚子里发,找不到阿雾任何麻烦。至于家里嘛,镇国公府是武将,荣三爷走文官,两不相干,这些都是阿雾算计好。 何夫人一脸羞愧地把何佩真领了回去。唐音则牵了阿雾手一边去玩。 “你说你是不是个傻子,别人骂你,你就只知道哭。”唐音责备阿雾。 阿雾则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姑娘,想不到唐晋山居然养出了这么个有点儿侠义心肠女儿,阿雾瞧着唐音直言语,心想只有被宠着疼着人才有这样胆气敢这样说话。 唐音见阿雾不说话,只睁着一双会说话大眼睛看她,明亮得跟湖水洗过似,一时好奇,戳了戳阿雾粉里透红苹果脸,手感果真细腻。 唐音又忍不住捏了一把。 阿雾果断捧住脸退后两步,瞪着唐音,这丫头把她脸当戳馒头呐?要不是看她还算顺眼,谁要理她呀。 上辈子阿雾和唐音没什么交集,对她性子也不太熟悉,不曾想居然是这么个人物。 唐音好笑地看着“敢怒不敢言”阿雾,“你个傻子,光知道哭,门牙都漏风了还不知道。” 阿雾捂住脸手果断捂住了嘴巴,一脸懊恼,居然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实是门牙漏着风漏着风就习惯了。 “光知道说我,你门牙也漏风了。”阿雾不服气地指着唐音道。 唐音也赶紧捂住嘴巴,两个人互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然后一同噗嗤笑出声,这情谊就算结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鲜花,给我鲜花,人家需要动力,请看珰妈三半夜还码字份上,给点儿鲜花美丽一下啦 *d^_^b* 24论形势嫂嫂教妹(上) 唐音比阿雾大一岁,便充当了姐姐一角,对阿雾多有照顾,一一给她介绍座人,又拉她一块儿坐下吃茶聊天。 同唐音聊得来都是喜欢叽叽喳喳小姑娘,她们这一桌别比别人三桌都热闹些。 到分手时,唐音拉着阿雾手还有些舍不得,“下回见面咱们再好好说话,你若是到我家来,我给你看我那些好玩。” 阿雾点点头。 阿雾随崔氏到了家,先去老太太上房请安,老太太那边早知道今日发生事了,跺着拐杖就训阿雾,“你这哭丧丫头,把国公府小姐脸都丢光了,家哭不算,都哭到外面丢人去了,你跟夫子学女戒、女训都丢哪里去了?” 阿雾早料到老太婆会这样,既不紧张也不气恼,倒是崔氏牵着阿雾手开始有些抖。 “老祖宗,阿雾错了,下回如果还有人骂小娘养,阿雾会学着四姐姐一般笑。”阿雾低下头,一副傻傻很认真认错样子。 这话把老太太气得个倒仰,荣四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 “你也是个蠢。”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指着荣四。 “都给我好好反思去,璇姐儿这丫头就知道哭,下回不许出门了。”老太太虽然骂了荣四,还是不忘打压阿雾。 过得几日,忠武伯夫人过生,请了一众女眷去消遣。大夫人为着能让荣五才名远播,只要是像样点儿宴会,她都很积极地出门。 荣四又是个贴身膏药,大夫人甩不掉,她又比荣五年长,她不定亲,荣五是出不了阁,加上老太太又一边看着,她如今就这两个有血缘亲孙女儿跟前,少不得看顾些,大夫人也就怏怏地带上了荣四。 崔氏也收到了帖子。因为忠武伯夫人小妹妹夫婿今年中了二甲,同荣吉昌之间有年谊之情,彼此也走动着,所以忠武伯夫人还给崔氏下了帖子。 可惜阿雾是老太太亲口下令不许出门,让崔氏好生为难。 倒是阿雾想得开,“太太自去就是了,你不家我正好散淡散淡。” “你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好称霸王吧?”崔氏点着阿雾鼻尖笑她。 阿雾皱皱鼻子,嘟嘟嘴,一脸不服气。 当晚崔氏回来,拉了阿雾道:“你同唐阁老家千金什么时候那么熟?” “唐音?她怎么了?”阿雾问。 “今儿当众人面她就问起你,问怎么玥姐儿和琬姐儿去了,你却没去。” 阿雾赶紧问,“太太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总不能说老太太坏话吧。”崔氏只是做了个很为难,很不好启齿表情,就是泥巴人也有三分脾气呐,何况崔氏,阿雾被欺负得这般惨,做娘如何不气恼。 阿雾拍拍崔氏手,嘴角上翘,不说反而是好,阿雾想也想得到当时崔氏表情,这样别人正好按着她自个儿猜测去推想。 好比如,你看着一个姑娘跳崖自杀,没人告诉你原因,你心里头就有了千个故事,多数是想她是不是为情自杀,或者是父母不同意,或者是对方负了心,如此种种,多数猜测都是往绮思方面想,很少有人会想她不会是踩空了不小心落崖吧。 安国公府单单阿雾没去,这后面也有百种故事。若放了以前,阿雾不去自然没什么,她本就很少出门,可既然上回寿昌侯府崔氏开始带着阿雾见人,这回不去就有些让人疑惑了。 若是崔氏找一个阿雾身子不适之类借口也好,可偏偏她只是不好启齿地笑了笑,就都明白家家背后难念经了。 崔氏做出这等表情,想来国公府故事就会有很多个版本出现人们脑海里了,比如嫡母可待庶子之流,当然也可能是庶子忤逆嫡母而挨罚之类。 阿雾没想到唐音会这般关心自己,想了想,坐下提笔写起信来,唐音这个朋友她挺喜欢。 阿雾先问了唐音好,又将她不能出府原因告诉了唐音,表达了一番自己也很想见她意思,多谢她挂念之情,总之写得极富感情,既赞叹了唐音侠义,又恰当表现自己可怜困境。后阿雾托荣三爷找人送了信。 阿雾收到了唐音回信时,很有些感动。本来是她自己事儿,却让唐音这般为她出头。 这日老太太派了丫头来叫崔氏和阿雾去上房。 阿雾知道是为了晋国公夫人下帖请老太太并阖府众位赏花事儿。 晋国公府每年四月牡丹宴,那是京城出了名盛事。晋国公府天香园牡丹京城为出名,里面种植了各种珍品牡丹,姚黄魏紫、赵粉豆绿,应有有。 天香园可谓是万紫千红,国色天香。 天香园也因此位列京城四大名园之一。阿雾因是四月里生,对牡丹颇为偏爱,晋国公夫人还曾经邀请她天香园小住过一段时日。 天香园牡丹园颇有特色,多道菜色都以牡丹入菜,不提口味,这份意境却已经是多少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心向往之。 老太太施恩似地对崔氏和阿雾道:“明日你带上璇姐儿也去吧。” 崔氏又惊又喜,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说,她本来还遗憾阿雾不能去。天香园崔氏去过一回,景致是极为喜爱,但因她不善交际,又屡觉被冷落,后来也就不再去了。 这一回崔氏刚做了科状元夫人,头衔不一样,地位也就不同了,加之她觉得阿雾也渐渐大了,总要带出去见见人,也好为阿雾未来打算打算。 崔氏觉得阿雾生得又好,人又聪慧伶俐,若能被哪位和蔼可亲,慈祥有佳夫人看中,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而老太太这回之所以会同意阿雾出门,阿雾从唐音来信里就已经猜出来了。 唐音只说她将老太太不许阿雾出门事儿添油加醋地跟几个闺中好友说了说,她们都觉得是老太太不慈,苛待孙女儿,当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荣三爷不是安国公夫人所出,她忌惮庶子,如今又多番打压。 其实阿雾写那封信时候,未尝没有想让唐音帮她传话意思,可对于这样仗义耿直朋友,她还心存利用,又让阿雾觉得羞愧,唐音毫无芥蒂帮她,让阿雾惭愧万分。 可是阿雾需要唐音造势,她是唐阁老孙女儿,地位显赫,她说话小一辈里极有分量。阿雾需要就是将老太太并不是那么慈祥印象传给大家,所谓母慈子孝,母若不慈,她若说儿子不孝,别人听了,就有得商榷了。 而老太太这边动静阿雾也知道,全亏了紫扇那个机灵鬼,这丫头越大越来事儿,虽然嘴巴碎了些,有时候难免尖刻,但她人缘不错,府里上上下下每房每院都有她玩得好小丫头,消息灵通得很。 阿雾既然发现了紫扇优点,也就让紫砚不要拘着她,任她满府里玩儿,摘花折柳,编篮子斗野草,小丫头们都羡慕她得紧。 紫扇告诉前两日告诉阿雾,老太太娘家嫂嫂过府做客来了。 老太太娘家是建宁侯府,她嫂嫂如今是建宁侯夫人,建宁侯夫人妹妹嫁给了原礼部侍郎田长生,后来她妹妹女儿选秀入宫,成了如今田皇后。女儿为后,为了避嫌,田侍郎致了仕,但如今还有两个儿子朝为官 建宁侯夫人马氏难得上安国公府来做客,她对她家这位姑奶奶并不感冒,只是近听了些流言,这才上门来。 打帘子小丫头和上茶小丫头分别听到了几句,“母慈子孝”,“状元公”,“田皇后”和“五皇子”,再加上今日老太太骤然改变态度,阿雾已经把当初建宁侯夫人 说话猜出了个□不离十。 田皇后,阿雾是比较熟悉,长公主一系当初支持就是田皇后所出五皇子。田皇后父亲致仕,两个哥哥外放为官,京官里关系不多。虽然有长公主等勋贵支持,可掌握权柄能皇帝跟前说上话人却不多。 别看什么国公爷、侯爷之类爵位高,听着厉害,其实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小小文学侍读皇帝跟前说得上话,毕竟别人才是见天儿皇帝跟前转悠人。 而向贵妃所出七皇子则京官里嫡系颇多,同五皇子算是半径八两。当然这是后话。 可如果阿雾没记错话,当今圣上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病痛缠身,虽然后面拖拖延延又熬了好多年,但这过程里有两三次都差点儿去了。 皇子们都十几岁了,皇上身子又时好时坏,田皇后和向贵妃开始另有打算,也无可厚非。 向贵妃因有当朝首辅谢用支持,与田皇后互别矛头,加上向贵妃得宠多年,田皇后便有些力有不及,急急想向外拉拢扩张。 朝中核心圈层,田皇后已经无能为力,但若皇上还能拖些年生,未必没有秀冒出,田皇后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对这一届进士都曾抛过“媚眼”。 荣三爷是状元公,田皇后未来夺嫡班子里算是很有潜力棋子儿,她可不愿让马氏这个糊涂虫给毁了。 建宁侯夫人颇能揣摩田皇后意思,外面听了流言,就赶紧来劝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根据大家建议,我将上一节阿雾坐地大哭情节改了,删除了坐地一节,八岁女孩儿可能真不会坐地大哭了,而且阿雾也有洁癖,所以珰妈谢谢大家建议哦。 另外,昨晚珰妈卖萌求了鲜花,结果发现,果真是会哭娃娃有奶吃啊,所以请大家继续保持,发扬光大,请情地批评指正,珰妈才能有进步呀。 另外,下一章如果不出意外就会入v了,请大家多多支持哦。 珰妈会努力。 因为昨天我网络抽了,这一章一直没发上来,这个算昨天份哦,今天会晚上继续。 *d^_^b* 25论形势嫂嫂教妹(下) “嫂嫂,我瞧你也是太紧张了,老三虽然中了状元,写文章同做官可不是一码事儿,先帝时还有状元公回家挑粪呢,老三能蹦跶出什么。再说了,他今后即便真出息了,我是他嫡母,他难道能奈何我?让他做事,他敢推三阻四?”老太太还是觉得自己非常有理。 马夫人真觉得老太太有些让人无语,可她这位夫妹素来执拗,越是劝她,她就越固执己见,跟你反着来。马夫人只好顺着她毛捋,“谁说不是呢,可你是做嫡母,他又不是你肚子里出来,传出些流言总是不好。这咱们知道内情还好说,不知内情怎么想你?” “别人怎么想我可不管。”老太太府里独大惯了,早养出一副我说了就算睥睨劲儿。 “你这话怎么说,若你名声不好,荣大爷还朝里为官不是,你就不想想他还有没有再进一步前途?再说你府里两个孙女儿,琬姐儿是个顶顶孝顺又有才气,你就不想她今后嫁个如意?”马氏缓缓劝道。 老夫人没吱声。 “再说了,他一个庶子能碍着你什么,今后分家时顶多带走点儿财物,何况这还不是你们两老说了算。”马夫人侄女儿是皇后,国公府这么点儿浮财根本没看她眼里。 “哼,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他。凭什么要给他那个下贱狐媚子下贱种银子,呸,做梦。”老太太咬牙切齿地道。 荣三爷母亲事,马夫人多少知道点儿,知道那是老太太眼中钉、肉中刺,也不敢再提,怕真把老太太弄拧巴了,就再也解不开了。 “哎。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兄弟之间总要彼此扶持才好。咱们是俩妯娌,皇后娘娘又是我侄女儿,咱们都是血连着骨肉亲家,五皇子今后也需要人辅佐,多一分力是一分力不是,你说呐?” 老太太冷冷笑了一声,“真是,中了状元你们就都看中起他了,我从小看他长大,还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种?一个三棍子都打不出屁人,对五皇子能有什么助力。” 马氏见老太太油盐不进,也有些急了,“你怎么……” 老太太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啦,好啦,我知晓嫂嫂意思。” 老太太不耐烦,惹恼了马夫人,但马夫人是个藏得住事儿人,面上丝毫不显,心里暗呸了老太太一声,真是无知蠢妇,你知晓个屁。 若那荣三爷真如老太太说,能中状元吗?就她这态度,荣三爷居然她手里活出来了,还能读出书来,这样人能简单? 对 安国公夫人晓之以理看来并不奏效,马夫人捡了许多好听话,对老太太诱之以利,将皇后这根儿“胡萝卜“挂老太太这头毛驴跟前,总算是说服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了马夫人话管不情不愿,但还是忌惮了些,这才许了阿雾出门,想要让流言不攻自破。 偏偏阿雾不听她,孩子气地道:“我不去。” “你让我出门就出门,不让我出门就不出门,我可不像面团子任你揉捏呐。”阿雾暗忖。 老太太一听阿雾这样说,一个怒眼就瞪了过来,“你说什么?” “我不去,上回何姐姐笑话我,说我戴金环是她家丫头才戴。”阿雾扭扭捏捏地道。 这话大家都听明白了。三房情况,老太太和大房、二房都清楚。阿雾出门衣裳就那一、两套,首饰也是只有一、两件,只能翻来覆去戴,这小姑娘是怕出门再丢丑,被人笑话。 阿雾话让大房、二房人都生出了点儿优越感。老太太也见着阿雾出门戴来戴去脖子上都是金葵花八宝璎珞长命锁。既然听了马夫人话,少不得做些表面情,老太太正要讲话,却听见荣五开了口。 “等下六妹妹跟我一起回我屋子吧,我把我首饰让你挑,这样可肯出门啦?”荣五像哄小孩子似哄着阿雾,她还想“宠溺”地点点阿雾鼻子,被阿雾扭头避过了,脸上有一丝尴尬之色,但很就被笑容掩饰了过去。 阿雾侧头看了看荣五,心里本来想是膈应膈应老太太,若能得点赏头也好,她倒不是稀罕得点老太太东西,说实话安国公夫人自以为了不起,其实她那儿还真没能让阿雾看上眼东西,只是阿雾就想气气老太太,她知道老太太哪怕一点儿东西,也是舍不得给三房。 若这回得了东西话是金子就融了成锭子好花,若是别,就当了银子赏丫头,阿雾盘算得很好。 可荣五这一说就坏了阿雾盘算。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阿雾有些看不懂荣五,但因这些时日她二人还算要好,所以阿雾也没往坏了想,只当荣五是为自己解围,怕老太太不同意。 一行人出了上房,荣四一边酸言酸语地道:“六妹妹这下可高兴了,你五姐姐那儿好东西可多着呢,真是便宜你了。” 阿雾懒得理荣四,这种人你若说她就是教她,白白便宜了她,总有她自食恶果一天。 要说阿雾,还真没有馋荣五那点子东西,但她既然话出了口,这当口也就不好不跟着荣五去她屋里了。 到得荣五闺房,阿雾瞧了瞧,多宝阁上摆着件件珍品、□古玩,有两、三件瞧着仿佛还有些年头,阿雾心想,大房一大半珍品估计都这多宝阁上了。 荣五屋里秋色一见阿雾进门,把嘴一撇,很有些瞧不上意思。阿雾只当做没看见。 这起子丫头本是个做奴才命,却养出一副瞧不起主子刁脾气,那是秋色自己酸葡萄心理,她之于阿雾不过是个会喘气儿物件,她心里怎么想,压根儿不阿雾眼里。 秋色将跟着荣五进门夏芳扯到一边儿去嘀咕,“她怎么来了,每回来咱们这儿看着□样样都眼红,眼皮子浅得连咱们做丫头都不如,早知道她要来,我该把多宝阁上东西都收起来。” 叹只叹阿雾耳朵尖了些,居然听见了,心下是觉得秋色无礼。据阿雾所知,这前身虽然自卑懦弱了些,可从没有伸手要东西习惯,秋色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主子姑娘年纪小,好奇了些,来自家姐妹屋子里东看看西瞧瞧,并非什么了不得事情,却不想这都能让秋色生出这诸多尖言刻语来。 阿雾想了想,觉得回去得说说紫扇,以后可别学了秋色小家子尖刻样,平白丢了主子脸,都说什么样主子养什么样人。 荣五大约也听见了,瞪了秋色一眼,两个丫头这才住了嘴才了分开。 “秋色,你去把我首饰匣子拿来。”荣五领了阿雾去内屋坐下。 小丫头上了茶,茶是明前龙井,阿雾尝了尝,并不是西湖边上正儿八经那几株龙井茶树产,水也差了些,阿雾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秋色捧着首饰匣子,槅扇处同夏芳低声道:“瞧,连好茶都吃不来,真是白瞎了龙井茶,明园个死丫头,真没眼色,居然给她上这种好茶。” 夏芳那胳膊肘撞了撞秋色,让她少说些。 秋色拿了盒子到桌旁,用两把钥匙将盒子上两把锁开了,这才露出里面首饰来。偏秋色是个尖酸人,特地“不经意”地将首饰匣子捧到阿雾眼前晃了晃,一匣子珠宝首饰,明晃晃地惹人眼。 阿雾寻思着自己要不要表现出点儿“呆若木鸡”地样子来。实际上阿雾也还真有点儿“呆若木鸡”。阿雾是什么眼色人物,这些首饰她瞥一眼就知道个大概价值,就这么些个别说用锁锁住了,阿雾梳妆台上都是敞开放。 再瞧秋色那小心翼翼开锁模样,阿雾真是“吃惊”想笑,犯得着还要上两把锁吗?就这样还穷得瑟,真真是笑掉人大牙,还没人说出去 。 “六妹妹,你看看,有喜欢便拿去。”荣五很有些大方。 阿雾看了看荣五表情,有些分不出她真假大方,阿雾索性试一试,稍微认真地看了看那匣子,那里面稍微能入阿雾眼只有一枚金累丝玲珑滚珠钗。 这枚钗子虽然瞧起来没有步摇等显眼,可阿雾敢说这整个匣子里这一枚钗子值钱。这枚钗子做工精良细腻,钗头编成玲珑花罩里有两粒流光摇曳玉珠,手里晃动一下,就发出悦耳撞击声,迎着光线,行走间还可划出流光来,算得上是上品了。 不过阿雾只是看了看,她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只望着别人好东西人。 “六妹妹喜欢哪件?”荣五温柔地笑着。 *d^_^b* 26大方人行大方事(上) “我瞧着眼睛都花了,都太漂亮了,五姐姐替我选一件就是了。”阿雾乖巧地赞道。 “好,那我给六妹妹选一件。”荣五手直接伸向了那枚金累丝玲珑滚珠钗。 不仅阿雾诧异,就是夏芳、秋色也诧异极了,秋色脸瞬间就变了,可到底忍住没开口,却偷偷、狠狠地瞪了阿雾一眼。 “这枚钗子妹妹戴着一定好看。”荣五毫不吝惜地替阿雾簪上,还主动拿了鎏银海棠钮把镜让阿雾自己瞧。 阿雾心里有些打鼓,却不敢把荣五往坏了想。只是这钗子连阿雾都看得上眼,她自问若是她有个堂妹,平日里关系一般,自己舍不舍得将这钗子送她,答案自然是否定。 这金钗上刻着“韩氏”二字,该是京城有名打造首饰大师韩海望亲手打制。不问材质,光是“韩氏”这两个字就是大有面子,老值钱了。 “这钗子太贵重了,我不敢要,五姐姐,把那对流苏金环给了我就是了。”阿雾拒绝道。 “说什么呐,咱们是姐妹,说什么贵重不贵重,这也太见外了。姐姐给你,你就拿着,否则我可生气了。”荣五作势唬着脸。 “可是……” “好容易送妹妹一件东西,若不选个好,岂不让人说我吝啬。”荣五又劝道。 阿雾再三推拒,荣五就是坚持要送给她,让阿雾都为荣五大方而有些脸红了,她自问自己可做不到荣五这般慷慨。 可是这样举止后面,不是藏着大善,就是藏着大奸,但是阿雾是蜜罐子里长大人,对人从来不肯往坏了想,除非她吃过这个人亏。 第二日阿雾穿了一套崭粉色夏裙,今日没梳花苞头,而挽了个俏皮斜宝顶,这才能配荣五送那支玲珑滚珠钗。 好阿雾样貌实是好,虽然少了些花苞头娇憨,却添了一丝俏皮和伶俐。但阿雾还是比较偏爱可以扮猪吃老虎憨憨花苞头,哭起来也显得年幼又可怜,上回阿雾可不就是沾了这花苞头光。 若非为了这钗子,阿雾还真不想梳斜宝顶。可她昨日既然老太太跟前说了话,今儿要是不戴,岂不让人碎嘴,把话柄子往老太太手里递。 荣五立于马车边,见阿雾簪了玲珑滚珠簪,温婉地笑了笑,“六妹妹今天可真漂亮。” 阿雾回了荣五一个真心笑容,欢欢喜喜道:“五姐姐才叫漂亮呢。”阿雾因为能去晋国公府心情高兴,连一边荣四嫉妒得恨不能瞪死她眼神,阿雾都 只当没看见。 荣五也确是漂亮,今年是实打实十一岁了,抽了条,个子也高了,透出了少女娇俏和秀丽,她本身就轮廓秀雅,清丽可人,同粉妆玉琢漂亮得跟画似阿雾比又是另一番风情了。 两人算是春兰秋菊各胜其场。 荣府马车直接驶到了天香园侧门,自有晋国公家婆子、丫头赶紧来接,引了老太太并三房眷属去了中蕙堂。 一路上穿花拂柳,天香园花间隐榭、水际安亭,翠筠茂密、苍松蟠郁,点点洛阳花群绿拱粉,丛丛富贵花临水顾影,便是来过这园子人,都少不得驻足留步,观景忘移。 待入了中蕙堂,老太太被领入了上位,她毕竟年纪和身份那儿,同一群侯府、伯府老夫人寒暄而谈。 晋国公夫人年轻些,也不端架子,亲热地拉了小辈儿问好。一见阿雾,就爱得跟什么似,拉了阿雾手,一个劲儿道:“好整齐小姑娘,几岁啦?” 阿雾表示自己一张粉嫩嫩包子脸,看着确实让人想咬一口,捏一把,有时候连自己都有这么个冲动,但是她真很讨厌别人碰自己好不好。 可惜如今人小势弱,没得发言权,忤了晋国公夫人,京城眷属圈子里可就难过了,可别小瞧女人圈子,好多大事背后都有女人影子,而好多事儿也都是通过夫人圈子交涉。 比如阿雾便知道福惠长公主好多事,正是通过她那贵妇圈子安排。 “八岁。”阿雾小小地启唇,量不露出漏风门牙来。 晋国公夫人又问阿雾可读书了,都读了些什么,阿雾一一答了,“《女戒》、《女孝经》等都读过,如今跟着夫子学《论语》、《孟子》。” “瞧瞧,这安国公家姑娘就是不一样,将来都是才女,你们家五姑娘如今可不就是咱们京城有名才女么。”晋国公夫人是个圆滑,赞了阿雾不说,还不忘携带着荣五。 晋国公夫人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阿雾脸,这才放了她,吩咐丫头道:“领了姑娘们去园子里看花,小心伺候着。六姑娘年幼,可千万好生看着。” 阿雾乖乖地跟荣四、荣五身后去了园子里。 转过身后还听见晋国公夫人道:“真真是个可人女娃娃,若我有个这样女儿真是睡着也能笑醒了。” 晋国公夫人生了三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所以对别人家女儿都有些眼红,一旁有凑趣地赶紧赞了晋国公夫人儿子,说是有这样公子那才是真叫让人 睡着也能笑呐。 园子里姑娘们一丛丛一堆堆正赏花,还有卖弄,已经吟起几句诗来。她们见荣五过来,立即拉了荣五要斗诗,荣五是个中高手,喜欢就是能一展才华事儿,立时就应了。 荣四认不得输,也腆着脸要斗诗。 阿雾却有些没精打采,觉得自己早过了斗诗年纪了。 这回晋国公夫人牡丹宴,阿雾本以为,凭着福惠长公主和金国公夫人矫情,她公主娘亲怎么也该要来,可如今客人差不多到期了,却没见着公主府人影。 “璇妹妹。”唐音声音阿雾背后响起。 阿雾转过身,见了唐音,脸上这才有了笑容,“音姐姐。” 唐音拉了阿雾一边儿说话,得意地笑着,“怎么着,有我出马,你家老太太终于肯放你出来了吧?” “正要为这事谢你呐,音姐姐,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帮我,我们不过才……”阿雾声音低了低,有些感动,唐音和她不过一面之交,却如此仗义,如何能让阿雾不感动不感激。 “说什么呐,有些人认识一辈子也说不了两句知心话,有些人只一见面,就像相知了一辈子似,才见过一面又怎么了?”唐音瞪了阿雾一眼,嗔道,“俗气!” 这还是阿雾第一回被人骂俗气,却甘之如饴,“是,是我着了相,音姐姐你说得对,咱们这叫一眼一生。”见了一眼就觉得相知一生了。 “切,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会参禅了。” 阿雾这话,是化用了《华严经》里“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句子,也可能是化用了》佛典》里“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句子。但总之都是“佛曰”,所以唐音才有这样一说。 两人相视一笑,果真有点儿心有灵犀之感。 唐音笑着推了推阿雾。唐音是个有些侠气姑娘,这贵女圈里是极罕见,有些人欣赏不来她,只觉得她骄纵欠妥,而阿雾却喜欢这样性情人。 阿雾也笑着推了推唐音,两个小姑娘,这就好上了。 唐音对阿雾感觉,真正是像姐姐对妹妹感觉,从她第一眼觉得阿雾长得可爱,哭得可怜,出声助了她开始,唐音就把阿雾纳入了她羽翼,觉得这是自己照看人,谁都不能欺负。 两个人彼此喜爱,又都能察觉对方心意,自然相识相知了。 “走,我给你介绍几个姐妹去。”唐音拉了阿雾就走,荣五也那边。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要这种地方混,每个朋友简直就是不行呀。 *d^_^b* 27大方人行大方事(下) 荣五比唐音和阿雾大了些,和她斗诗是另一个圈子,年纪稍微大了些,同唐音这个小圈子并不相同。但彼此寒暄还是必须。 一路走来,阿雾“”认识了不少人。只是有几个看她眼神总有些奇怪,眼睛总往她头上瞟,带着不屑和轻蔑,阿雾低头想了想,并不觉得有得罪她们地方。 或许是荣四说了什么话?荣四圈子多数还是庶女,并不这几个人里,所以不像是荣四上眼药,阿雾一时猜不透,只觉得毛病看来是出头上了。 思及此,阿雾心里“咯噔”一下,却不愿意相信。便是阿雾极不喜欢“半瓶水才女”顾惜惠,她也不能不承认,顾惜惠这人还是有些风格,两人彼此较量,却从没使过阴招。阿雾不愿意这样想与顾惜惠齐名荣五。 唐音拉了阿雾去看姚黄,同户部尚书女儿苏念,柳大学士孙女柳和萱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这个说喜欢魏紫,那个说喜欢墨魁。 又问阿雾喜欢什么,阿雾道:“我喜欢琨珊夜光。” 众人一听只问,“什么是琨珊夜光?” 当时牡丹珍品培育相当困难,姚黄魏紫因素有牡丹中花魁之称,所以培育者多费脑筋去培植这二种,但整个京城也不过寥寥十来钵而已,琨珊夜光这等名品就是稀少,若非痴爱牡丹之人很少有知道,所以没听过也不足为奇。 阿雾想了想,“这院子里倒有一株。”阿雾喜欢琨珊夜光也正是从天香园开始。 小女孩见有鲜事,也不追问阿雾怎么知道那儿有琨珊夜光,只拥着阿雾前去。 天香园里只有一株琨珊夜光,孤零零立于水畔,花瓣白如莹玉,层层叠叠状若花冠,煞是好看,可若论什么稀奇,却是没有,少不得让众人心失望了一下。 “瞧着可比不得姚黄魏紫。”唐音开口道,白色看久了难免单调些。 阿雾认识这琨珊夜光也是偶然夜里睡不着,到院子里散步,远远看见一盏白灯笼,近了发现是一株牡丹,这才上心。 阿雾见好友失望,便想了想,转头对跟着来伺候小丫头道:“烦恼姐姐为我们取一张深色布来。” 小丫头应声去了,这几位都是达官之女,是国公夫人特地吩咐要仔细伺候,所以小丫头不敢怠慢。 到她拿了布来,阿雾让唐音等人一人一角牵起布,都躲到布下,将琨珊夜光遮起来。 “哇,居然会发光呐。”苏念低呼道,怕吓着这株 娇嫩琨珊夜光。 “我还是第一回见呐。”唐音也感叹。 阿雾又给几个小姐们讲了琨珊夜光故事。故事说是一个牡丹女为了感激一对老夫妇对牡丹爱护,投作他们女儿,名叫琨珊,长得花容玉貌,结果被一个知府看见,强行索要,后化作了琨珊牡丹送入知府家,报复了知府故事。 花艳丽而珍奇,故事坎坷而怜情,因情壮物,阿雾又将那故事讲得跌宕起伏,说得活灵活现,把一一众人都唬住了,连旁边观花贵女们也被吸引住了了,团团围着阿雾几个。 倒也不是阿雾多厉害,实是大家对这种讲鬼神而又带着一丝香艳故事听得太少。世家闺秀家一般只读《女戒》、《孝经》,偶有多才也读《论语》、《孟子》和诗词等,像这等故事一般是闲话里或者话本里才有,姑娘们是基本不被允许看闲书,怕被勾坏了。所以她们知道得少。 而姑娘们唯一能接触些奇宕故事机会就是听戏,可成本子戏剧又能有多少,所以但凡有个没听过鲜故事,总能吸引住小姑娘兴趣。 何佩真一行过来,见众人团团围住阿雾,一副聆听模样,心里马上觉得腻味起来。上回她就吃了阿雾亏,对她怀恨心,极端憎恨,这会儿见阿雾被团团围住,仿佛群星拱月般,又如何受得了。拖了荣五和一众交好地就往阿雾这边来。 “咦,你头上这支钗怎么那么像琬姐姐喜欢那支?”何佩真惊讶地看着阿雾。“呀,走近了瞧,可不正是琬姐姐那支钗子嘛。琬姐姐你不是说这支钗是你外祖母所赠,还是先孝贞皇后赐给你祖母吗?” 阿雾一愣,头上这支钗是韩海望所制,所以阿雾根本没往宫中之物想,孝贞后去得早,阿雾根本没见过,自然无从知道钗子来历。 可既然这般珍贵,荣琬怎么说送就送给自己了? “上回我问你借你都不肯呐,怎么今儿却戴你妹妹头上,琬姐姐,你送给她啦?”何佩真不依地拉着荣五手。 荣五一脸为难,欲说还休,一副深藏内情表情。 “这怎么可能,这么珍贵钗子,琬姐姐怎么会送人,皇后娘娘东西,珍藏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送人,就是琬姐姐自己都舍不得戴呐。”金玲一旁帮腔。 于是荣琬身边人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轻蔑地看着阿雾,“准是有人仗着年幼,逼琬姐姐给她,琬姐姐这样和婉人怎么强得过她,她仗着年纪小,动不动就哭鼻子,谁敢惹她。”何佩真一副心有戚戚地表情 。 “人家爹爹可是赤手可热科状元,府里可威风着呐,琬姐姐怎么敢不给她?”金玲刺道。 这可真有点儿剜心地欲加之罪了,金玲话锋一转就将转到了荣三爷身上,暗示他耍威风,子不孝,母又怎么慈。 阿雾脸已经通红,万没料到荣五挖了坑这儿等着自己,可笑她还以为荣五是个好,才女孤芳自赏,却清傲高洁,阿雾以为以才女自励荣五定然与荣府其他人不同。 如今看来确不同,只是为阴险而已。 其实荣五出这么一招,不过是为了近日流言而已。她是大房出身,自然跟老太太亲,处处要先护着老太太,怕流言越传越盛对老太太不利,又怕今后老太太拿捏不住荣三爷。 重要是老太太一定得将荣三爷拿捏手里,老太太看不清形势,荣五经常出门却比她敏感些,能将荣三爷控制手头,他们一家未来都将好许多。 这等利益面前,牺牲同阿雾一点点小亲近就不算什么了,何况阿雾年幼,以前又爱模仿她,她但凡对阿雾好一点,都够阿雾欢喜很久了。荣五以为这件事之后她再好好哄哄阿雾,也就不碍事了。 可惜阿雾再不是以前那个处处效仿她,敬仰她阿勿了。 其实,荣五并不是想和阿雾当面锣对面鼓地把金钗事情抖落出来,同她交好贵女都知道她有这样一枚金钗,见了它如今戴阿雾头上,心里自然就会有一把称,荣五本应该不动声色地就给阿雾上了眼药,又给她们那一房扣上了不孝不悌帽子。 结果,万般好算计,却没料到何佩真会当着阿雾面点出来。别人看见了都当没看见,只怪何佩真心胸太狭隘了些,非要当面讽刺阿雾,荣五心里有些怪罪何佩真。 阿雾有一点点被亲人捅了一刀痛感,不过幸好她入戏不深,很就恢复了过来。 “你们说什么呐,这钗子是五姐姐看我没首饰出门,好心借给我戴,这样来历贵重东西五姐姐怎么会随便送人,那可是对先皇后不敬,对外祖母不孝。”阿雾真眼说瞎话,立即驳回了何佩真和金玲话,将荣五倒打一耙,先扣上不敬不孝帽子再说,让她不敢否认“借”字一说。 阿雾走过去,亲切地挽起荣五手,“是五姐姐素来爱惜妹妹,这才肯将自己都舍不得戴首饰借给我呐,你说是不是,五姐姐。”阿雾作出一副姐妹深情表情,让荣五不寒而栗。她们彼此都知道这是她送给阿雾。 这会儿荣五却不得不顺着阿雾话 ,点了点头。荣五瞬间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位六妹妹,或许做出了一件极蠢事情来。 “可不是嘛,这样东西随便送人不是害人么?”唐音是个机灵,又转头对阿雾道:“你也是,怎么出门连套像样首饰都没有,你家长辈也不管?算了,下回你到我家,我送你两套,别再跟人借了。” 阿雾真心为唐音鼓掌,你瞧这人倒打一耙功夫比自己还练好,果然不愧是阁老家中教出姑娘。 你看外人都舍得送两套,自家姐姐却是借了一支金钗而已。 这话臊得荣四、荣五脸都红了。她二人均是打扮得富贵端丽出门,珠钗满头,到了庶出子女儿,却是头饰都得借。 这番阿雾和荣五算是打了个平手,有人觉得是阿雾哭鼻子逼得荣五退让而送了钗,有人又觉得这金钗真是荣五借,却极为吝啬,哪怕这支送不得,换一支总是可以。荣五姑娘每次出门头上首饰可就没重复戴过,这样多首饰再吝啬就说不过去了。 阿雾其实转眼也料到了荣五打算,这个人和她母亲一样,表面儿功夫做得跟菩萨一样,轻易不肯明面上得罪人,今日还多亏何佩真点了出来,否则阿雾可就不明不白吃了暗亏了。 阿雾转头对何佩真道:“何姐姐,上回是我不对,回去我家老祖宗就说我了,说我不该不顾体面地大庭广众下就哭,难为何姐姐了。”阿雾这是给何佩真赔了不是,但却不是为她骂人事,而是为了自己不该当中哭泣事。然后阿雾才好引出下一句来。 “家时,五姐姐总提起你,说你如何如何好,为人慷慨义气,有林下之风,五姐姐还常说要请你到家玩呐,何姐姐以后得空可经常去玩哦。”阿雾恶毒地想着,不怕狐狸一样对手,就怕猪一样队友,何姐姐,你可要常常和荣五一起玩才好哦。 何佩真见阿雾这般,倒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一时又觉得连阿雾都这样说,那荣五定是极喜欢她,如此越发爱同荣五一处玩耍。弄得荣五头疼不已,可惜何佩真来头大,荣五轻易得罪不起。 一时有丫头过来请诸位小姐,说是福惠长公主到了,晋国公夫人请她们去中蕙堂磕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对珰珰厚爱。完蛋了现自称珰珰怎么有一种装嫩感觉捏! 不过鲜花请一定不要少啊,阿雾现长身体,急需营养,美人都是靠吃鲜花来香身啊,为了让我们家阿雾越长越漂亮,请不要吝啬留言鲜花哦。 28生辰宴上糊涂账(上) 其实长公主又不是皇帝,她来晋国公夫人本没有必要请大伙儿都去磕头,这也是晋国公夫人一片好意,扶持大家,场诸位,若能得到长公主认可,那才能算得上贵女圈子里头一份儿,便是今后说亲也有面子些。 福惠长公主算得上是除了后宫贵人外,京城里身份贵重贵人了,她一个点头,抵得过别人一百句赞美。 听说长公主来了,激动自然是阿雾,她连步子都有些不知道怎么迈了,还是唐音拉着她手带她走,她才挪步,“别怕,长公主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和咱们一样子人。”唐音以为阿雾年纪小,又没见过皇家贵人,才有此安慰。 阿雾知道唐音误会了自己,也无法解释,只对她感激地笑了笑。 阿雾跟荣四、荣五之后前去给长公主见礼,起身后偷偷地打量起长公主来,公主娘亲瘦了,也憔悴了,阿雾印象里长公主从来都是一副精神满满样子,气劲十足,可今日却显得有些疲惫。 阿雾看眼里,疼心里,却无法倾吐自己一腔思念。 场诸位贵女里,长公主只同荣五以及何佩真等说了说话,对于荣四则是看也不看,阿雾到了她跟前,她只是点点头,没有任何奇特表情。 阿雾满腔失望,她多希望长公主能注意她一些,虽然她长相变了,可骨子里还是那个阿雾啊,还是她女儿呀。阿雾曾无数次幻想过,长公主能从她言行举止上认出她,认下她,母女俩抱头大哭相认场景时时刻刻都阿雾脑子里转,可如今都落空啦。 这一切显然是痴人说梦,长公主并没认出阿雾,甚至都没认真看阿雾一眼,阿雾又伤心,又失望,仿佛大冬天被人淋了一盆冷水似。 拜谒了长公主后,阿雾失魂落魄地被唐音拉走,又被她一指点她额头上,“瞧你这没出息模样,不就是长公主没同你说话么,我跟你说,她就那样儿,出身稍微差一点她都瞧不上,谁让人家出身高贵呐,你也别往心里去,她不是还给你点了个头么。”其实那个头是长公主向着大家点,唐音为了安慰阿雾才这样说。 阿雾见唐音透露出一丝对长公主不满,赶紧道:“不,不是,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太激动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公主呐。” “出息。”唐音笑话阿雾,“难不成以后见了皇后,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阿雾也不反驳,只笑笑。 长公主走得极早,午饭都没用,中蕙堂露了露面,略坐坐就离开了,这还是给晋 国公夫人面子她才来。自从长公主康宁郡主死后,她已经很久没出门赴宴了。 阿雾自见了长公主后,便没了精神气,三魂七魄丢了个干干净净,唐音拉着木呆呆她去看花,见阿雾有些魂不守舍,故意指了一盆牡丹问:“这是什么牡丹?” 阿雾木木地答道:“二乔。” 二乔,一花二色极易辨认,唐音又指了另外一株问,“这是什么?” “青龙卧墨池。” 唐音见阿雾虽然答得头头是道,可压根儿就是还没回神,不过是像个木偶般答问,因此又指了好几株问她,阿雾都一一答了,“冰玉献壶”、“迟蓝”、“欧碧”…… 唐音求证了一旁伺候莳花丫头,阿雾全说对了。唐音拍拍阿雾肩头,“行啊,你,这些花儿你几乎都认识啊。” 唐音一时好奇,又指了一株牡丹问名。 “娇容三变。“ 唐音摇了摇头,“怎么叫这个名字?” 阿雾感激唐音好意,也渐渐恢复了点儿精神,“因为此花初开是绿色,盛开时候是粉色,要凋谢时就成了粉白色,因此而得名。” 听阿雾如此一说,唐音越发觉得她厉害,“瞧不出啊,小小年纪懂得倒多。” 阿雾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这本身是不该认识这些花,安国公府可没有这些珍品牡丹,而世面上也没有教认牡丹书。幸亏唐音没刨根问底,这一番对话彻底惊醒了阿雾,少不得打叠起精神来应付。 两个人叽叽喳喳议论了一会儿,越说越投契,阿雾又存了心讨好唐音,到分手时唐音只拉着阿雾手不让她走。 唐夫人实劝不住,只哄道:“都京里,下回还可以见呀。” 唐音不依,拉了阿雾手道:“过几日我生日,我给你下帖子,就咱们几个人,你千万要来啊。” 阿雾没吭声,抬头看了看唐夫人,唐夫人对她点点头,阿雾这才应了唐音。荣三爷毕竟不过六品修撰,阿雾同唐音这般好,难免会让外面人以为荣三爷为了抱唐阁老大腿,而让自己姑娘去亲近唐音。阿雾也怕唐夫人以为她别有居心,所以这才看了看唐夫人。 若说阿雾,真心没有要别有居心地亲近任何人想法,若非她与唐音投契,她也不会亲近她,阿雾虽然如今身份不高,可也没耐心伺候其他大小姐。实是唐音待她极好,阿雾这才有心讨好唐音,让她高兴些。 过得几日, 唐音果然有帖子来,阿雾告诉了崔氏,又同她一起去禀了老太太,老太太得罪不起唐阁老,虽然面色极为阴沉,但还是答应了阿雾出门。 “你外好注意些,可别丢了咱们国公府脸面,否则我定不饶你。”老太太阴沉着脸道。 阿雾应了是,同崔氏自回去不提。 这几日阿雾因长公主事情,人有些恹恹,胃口也不好,崔氏见了唐音帖子,跟见了救星似地,一个劲儿催着阿雾一定要去,又张罗着准备送唐音生辰礼物。 “太太不用张罗,唐阁老家什么没有,也不缺咱们什么,让我说,还是我用点心,自个儿做点儿东西,一来表了我诚意,二来音姐姐也喜欢些。” “是这个理儿。“崔氏忙点头,又问阿雾准备送什么。 阿雾想起上回晋国公府,唐音赞自己字写得极好,便想着送她一副字画,费了几日功夫,悉心作了一副。 唐音生辰宴并未请客,只是邀了几个好友,一众小辈儿私下聚聚,这京城里贵女之间是很时过生辰法子。 前两日阿雾生日,崔氏也想为阿雾办一场,可一是此时身份不够,二是花费颇多,老太太那边定有话说,阿雾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道理推了崔氏好意,只当日吃了一碗崔氏亲手做长寿面,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了。 唐音生日那天,阿雾带了一个妈妈并紫扇一同出门,从后院角门进了唐府花园。阿雾到时候,唐音举宴萧萧阁已经坐了好几个小姑娘。 唐府花园多竹,竹间之可燕者,是为“萧萧阁”也。 阿雾一到,唐音就起身迎了出来,“好啊你,可是后一个到,待会儿罚你一杯。”唐音所谓罚一杯,是女儿家饮玉梅酿,酒味不重,清甜可口,很得小姑娘喜欢。 “我愿自罚三杯,音姐姐可不要吝惜。”阿雾笑道。 “今日给你管够。“唐音拉了阿雾手进阁。座人阿雾都认识,苏念、柳和萱、胡雅和,还有顾惜惠。 阿雾没想到唐音居然还请了顾惜惠,有些惊讶地往唐音看了看。 唐音后来她耳边低声道:“不是我要请,是我娘让我请。” 阿雾“哦“了一声,如今想来,怕是唐夫人早就看上了顾惜惠,要拿她当媳妇儿。 其实撇开私怨来说,阿雾也得承认顾惜惠真是个很不错姑娘,温文大方、端庄秀雅、出身尊贵、才貌双全,自己若有个儿子,说不定也会欣赏顾惜惠 这样儿媳妇。 阿雾唐音上来迎她之前,就将装了礼物匣子递给了她,促狭地道:“祝姐姐早日长出牙来。” 这话若换了别人来说,定要让唐音一顿好怒,可偏偏是也缺了门牙阿雾说来,就成了同“病”相连姐妹之间嬉笑了。 “臭丫头,敢笑话我,让你一辈子长不出门牙来,可惜了这脸蛋儿。”唐音说着就去捏阿雾脸,阿雾滑溜地避了过去。 “哟,让我瞧瞧璇姐儿送什么稀罕物?”胡雅和瞅瞅唐音手里匣子。她明知阿雾境况,还说出稀罕物话来,让人听着就别扭。 作者有话要说:给我浇点儿水,我是求水若渴鲜花。 *d^_^b* 29生辰宴上糊涂账(中) 阿雾脸色丝毫未变,要说唐音这几个朋友里,胡雅和对她是有心结,没有阿雾之前,胡雅和本是唐音要好手帕交,如今阿雾取而代之,胡雅和就难免有些吃醋。 再者胡雅和丝毫不觉得阿雾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此平凡人能得唐音另眼相看,这尤其让胡雅和不满。 其实小姑娘是不明白,人与人缘分,不于对方有多优秀和出色,世上才华横溢者诸多,却也不是人人见着他们就喜爱。 古语有云,“白发如,倾盖如故”就是这个道理。 交朋友讲是投契,或许是一个眼神,或许是一个动作,彼此投了契,便心心相印起来。所以唐音并不乎阿雾优秀不优秀,只是这个小姑娘投了她心,彼此也就好上了。 胡雅和却认为唐音这样家世姑娘就该与同等家世姑娘交往,如果出身差一点儿,那就得才华出众,这才说得过去。 其实大部分人未必喜欢与比自己出众人交朋友,别说倾吐心声了。 唐音将匣子打开,拿出一轴画来,喜滋滋地对阿雾道:“你画?” 阿雾点点头,心里却有些迟疑,她未料到顾惜惠会来,而这画却是她平素常做题材。 唐音将画轴缓缓展开,一对活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水鸭子跃然纸上。右上角还有四句诗,“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脱红裙裹鸭儿。” 下面有阿雾钤印,这是荣三爷空了时为她雕刻,“养鸭客”。 “养鸭客”是前世阿雾自嘲,她天赋秉弱,待家中,平日里消遣多为临水喂鱼,隔水看鸭,所以自封养鸭客,大俗即是大雅,“客”之一字又是她多病自怜,说她不过人间过客,投胎做人,不过是于家中做一回短暂客人罢了。 因阿雾看鸭多了,画鸭多了,于画鸭上就自成一派,连当时书画大师苏西山也夸她,说她自成一派,有宗师之风。 唐音和苏念等人兴趣盎然地评品着阿雾这副精心之作,只觉得她画风有趣,活泼挥洒,从没见过这么得趣儿鸭图。6zz 不同于唐音门外汉看热闹,苏念却是极惊讶,阿雾说那位苏西山正是她祖父,从小耳濡目染,于绘画一道苏念多有浸淫和心得,依她看,这幅让人叹为观止,神乎其技鸭图可真不像是一个八岁女娃娃能画得出。 苏念心下便存了一分疑惑,“这画可谓是得鸭之神髓了。若我祖父看了,知道是璇姐儿这么个小娃娃画,定 要大吃一惊。” 除了苏念,场还有一个人为震惊,那就是顾惜惠。 顾惜惠从小同康宁郡主一起长大,对她画风如何能不清楚。康宁郡主生前也自号养鸭客,擅长正是鸭图。 荣璇画无论从构思、布局还是技巧上无一不肖似康宁郡主风格。当然,画风相近人也不是没有,但康宁郡主画鸭有个独特之处,那就眼睛。 鸭子眼睛一幅画上来说可谓极小,但就是这极小之处显神髓,康宁郡主总是要刻意那小眼里留白,露出一颗白色星星来,显得小鸭眼睛极为传神、灵动。 顾惜惠曾经问过康康宁郡主,为何她会这样画,只记得她说,鸭子也有情感,丧偶后还会悲鸣,她心里,这些鸭子就是一个个人,而画人时传神地方眼睛,那鸭子眼睛也不能轻忽。 今日荣璇这副鸭图里,那一对水鸭眼睛正是用康宁郡主笔法。 这也太凑巧了,让顾惜惠不得不震惊地看向阿雾。 阿雾自然也知道顾惜惠为何这般看自己,她只是假作不知地对顾惜惠回以一笑。 顾惜惠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也许真是巧合,一切都是巧合。 “念姐儿是咱们这群人里懂画,既然你都这么说,我看这画啊也未必就是某人所做呢。”胡雅和借着苏念话开始发作。“顾姐姐,你说是不是?”顾惜惠素有才名,比荣五还盛,若她也说如此,那阿雾假借他人画说是自己作事儿就铁板钉钉了。 顾惜惠回过神来笑了笑,“这不好说,不如让璇妹妹现场做一幅让咱们开开眼界。”若阿雾真是作伪,顾惜惠这一番话可就是落井下石了,但事实并非如此,阿雾自然不怵。 而顾惜惠也不是为难人意思,她实也想知道这幅画是不是荣璇自己做,如果不是,那就只能是康宁郡主画作外流而已,若果真如此,总好过画风如此凑巧诡异来得让顾惜惠能接受些。 “好啦好啦,我生日又不是让你们来作画,不管是不是阿璇画,我都很喜欢。”唐音是极力维护阿雾,她怕阿雾年幼不懂事假借了他人之画,又怕她丢丑,所以想绕开这个话题。由此可见,唐音是很有些护短。 阿雾垂眸思考了片刻,倒底还是想借着顾惜惠,看能不能有所突破。“好事成双,音姐姐,不如我再画一幅你家园子里水鸭送你。” 这话不仅解了唐音为难,也让其他人高兴了起来。 但凡富贵人家花园里都有 挖开小池子,里面总要养上一两对鸳鸯或者水鸭子,这厢唐音安排了下去,众人移步去了浮阳亭,浮阳亭临水,是喂鱼赏鸭好去处。 阿雾她们到时,亭里已经布置好了画案,并文房四宝和绘图用颜料。 “无需颜色,太费功夫,我只用墨做一幅。”阿雾缓缓将白卷展开,挥毫泼墨,众人见她笔走游龙,不过寥寥数笔,一盏茶功夫不到,唐府雪浪池中那对水鸭就游到了阿雾笔下。 形容生动、刻画入微,妙是,那对水鸭不过几笔墨而以,实简单,却仿佛真物入画般。 这一番下来,不仅给阿雾正了名,也让大家都看到了阿雾不仅画做得好,还做得,仿佛画画对她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一般。 阿雾送唐音上一幅画是精雕细琢水彩画,而这一幅是水墨画,各有千秋,都让唐音爱不释手。阿雾不是作伪,也让唐音松了口气,她并不喜欢自己重视朋友是个虚伪之人。 当然这一幅画,水鸭眼睛依然是康宁郡主技法,顾惜惠亲眼见阿雾所做,越发觉得她和康宁郡主仿佛同一个一般,当初康宁郡主作画也是那样动作,也是那样胸有成竹,信手拈来。 胡雅和见阿雾不是作伪,讪讪地笑了笑,唐音瞪视下,低头给阿雾道了歉,“对不起,我……” 唐音可以瞪视胡雅和,阿雾却是没有这个资本,赶紧道:“可不敢当,我知道胡姐姐是同我玩笑。” 胡雅和点了点头,就算敷衍过这一关了。 接下来小宴上阿雾一直保持着低调,因为她将将才大显了身手,可不适合再出风头。席间行酒令吟诗罚唱,阿雾都表现一般,不出色但也不失中庸。 苏念对阿雾另眼相看,唐音本就喜欢她,柳和萱是个平和亲切之人,便是胡雅和对阿雾不满意也少了点儿,觉得她还算有点儿小才,所以座之人其乐融融,饮酒行令,好不欢喜。 到午后要散席时,柳和萱有些忧伤地看着唐音几个,“哎,下回音妹妹生辰,我不知还能不能来?” 柳和萱是个长相温柔婉弱女子,眉间一蹙,便让人心生怜惜。 “我可不依,下回你还得来。”唐音拉着柳和萱手撒娇。 苏念一旁问柳和萱道:“你真要订亲了?” 柳和萱点点头,神色间有一丝娇羞,但并不见多高兴。 “萱姐姐怎么不高兴,不是说定是孔祭酒家大公子吗?”唐音道。虽然大 家没见过孔家大公子,但都是书香门第,他家和柳家学士府素有往来,还带着点儿姻亲,想来孔公子定然是个好。 “她呀是担心今后出不了门。”翰林院掌院学士柳宗河为人古板,家中子女一旦定亲,就再不许出门走动,关家中绣嫁妆。一是门风使然,二是杜绝可能出现丑闻。柳府这样清贵,又是书香门第是决不允许出现丑闻。 大家“哦”了一声,情绪都有些低沉。 胡雅和为了活跃气氛,便道:“念姐姐,你也不小了,你家太太肯定也为你相看了吧,你想嫁个什么样啊?” 本来女儿家不该问这些,但她几个素来玩得极好,彼此任何话都是不避讳,私底下哪个女儿又不曾有情窦初开萌动。 “我,我嘛喜欢长得好。”苏念也不含蓄,当然也有一点儿活跃气氛意思内。 “这京里长得好一个音妹妹家,一个顾姐姐家,你可得讨好着她们一点儿,准保你心想事成。”胡雅和戏谑道。 “臭丫头,戏耍你姐姐呐。”苏念不依地作势要打胡雅和。 胡雅和躲到顾惜惠背后对苏念吐了吐舌头,“难道我说不对?” 京城出名两大美男子,正是唐家唐瑜唐秀瑾,还有便是阿雾曾经二哥,长公主嫡次子顾廷易。这两个人每上一次街,就不知要俘获多少京城少女芳心。还有大胆,香囊直接就抛过去了。 苏念脸一红,看来她心上人果然这二人之间。 “我就说你说不对。”唐音装出一副傲然样。 “怎么说?”胡雅和追问道。 “我大哥虽然是美男子,可真要说京城长得好,还得数……”唐音指了指禁宫方向,比了个“四”手势。 “四皇子?!!”胡雅和问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给我鲜花,珰妈也想当鲜花美人啊。 四毛哥:哈哈,哥总算又出来一回啦。虽然只是个名字。但是“四”字一出,谁与争锋,哈哈,哈哈。 阿雾:切,秀瑾哥哥名字都出来好多回了。还和我放过风筝。 珰妈:雾啊,撒谎是不对滴,谁和放过风筝啊? 四毛哥:放风筝?放风筝!当心我把他当风筝放了。 阿雾:这好像是一个醋坛子节奏啊。 珰妈:吃醋美容,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长得那么美啊? *d^_^b* 30生辰宴上糊涂账(下) 唐音点点头,“不信你问顾姐姐。”座这几个人里唐音以为就她和顾惜惠见过楚懋,却不知阿雾也是见过。 顾惜惠被几个小丫头一看,脸顿时就红了,却也点了点头。 阿雾心奇,顾惜惠脸红个什么劲儿。 “比唐大哥还生得好,这怎么可能?”胡雅和不信。 “你这是自大青蛙,坐井观天,怎么就不能有人比我哥哥长得好了。要我说,那位才是天下生得好,保准你见了他,连话也不会说呐。”唐音叹道,一副恨不能楚懋就站她眼前任她看模样。 阿雾对唐音几个热切议论这个话题完全插不上嘴,她对男女之事素来放不开,当初对唐秀瑾那一桩心事还是因唐秀瑾诗词传进了闺阁,看了后对他文采倾心,再后来长公主宴会上见了他一面,人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这颗心也就陷了进去。 闺阁女儿,因为对男人见识少,心很容易就沉陷,但毕竟不深,□也不会拖泥带水。可从唐秀瑾娶了顾惜惠之后,阿雾就一直是心如止水、清心寡欲。 如今唐音几个毫无顾忌地谈论男女□,这让阿雾十分不自,又尴尬又害羞。她极想让她们换个话题,但那几个眼睛都亮得跟太阳似,完全不理会阿雾想转移话题插话。 到唐音提到楚懋后,阿雾实很想说一句,也不知唐音什么眼神,居然觉得楚懋是天下生得好。 “什么我不会说话,要是让我见上一见我才信你。”胡雅和不信。 “这有何难,今儿就带你去。”唐音是个说做就做豪气性子,加之饮了酒,是豪气万丈。 胡雅和又是个活泼泼唯恐天下不乱任性人,“好,这可是你说,咱们大家都去瞅瞅,我倒是要看看是不是真那么好看呐。” 苏念居然也点了头。 唯有顾惜惠一脸着急,“这可使不得,咱们怎么能做这样事,若是传出去可怎么了得。”顾惜惠毕竟年岁大些,思虑也周到些。 但唐音、胡雅和和苏念可顾不得这些,她们是胆大妄为,要不然也不会凑一块儿成了好友。 “你怕你不去就是了,可若这事而传了出去,我们就只找你。”唐音霸气地道。 这话把顾惜惠气得跳脚,纯粹是被绑上了贼船。 “阿璇,你去不去?”唐音问阿雾,毕竟阿雾年岁小,恐怕对男女之事并无太大感觉,而她看起来对去看美男子事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唐音才 有此一问。 这一次阿雾当然是站顾惜惠一边儿,可是看唐音这架势,怕是怎么阻拦,她们都是要去。阿雾有些为难,“我看那位四皇子未必就长得多好,所谓各花入各眼,何必费那个精神去看他,咱们坐坐多说说话不好吗?” 唐音拉了拉阿雾,“你个小古板,我只问一句,你去是不去?”唐音潜台词就是“你要是不去,我以后可不理你了。” 阿雾万分无奈,胡闹与失去唐音这个朋友之间来回掂量了许久,终还是点了点头,只好陪唐音去胡闹。 “可是四皇子王府也不是咱们说进就能进啊。”阿雾还想挣扎。 “这个你不用管,山人自有妙计。”唐音极为自得。 当一众人坐上马车出门时,阿雾才醒悟过来,她们这群人也太疯狂了,居然要去偷看一个年轻男子。阿雾觉得这样事情极为稀奇,就好像她小时候爱美,偷着穿长公主衣裙一般,管不合适,但极为稀罕。 都说童年里缺乏东西是一个人一辈子毕生遗憾。阿雾好运拥有了下辈子,她自然也想弥补上辈子遗憾,比如同自己手帕交胡闹一回。 因而阿雾心也就不再挣扎了。 京城西边祈王府,曾经是当今圣上潜邸,如今赐给了四皇子——刚被封为祈王楚懋。祈王府拥有京城四大名园之一相思园,背靠鸿池而建。 唐家马车停了祈王府后门所葫芦巷里,从这儿可看到从后门进出王府人。 车夫并不知道这几个姑奶奶为何要让他驾车来此,他本以为她们出门是逛珍宝斋去,而唐夫人唐音生辰这一天也总是由着她胡闹,她觉得自己女儿虽然任性了些,但聪慧灵敏,绝不会出岔子。 但偏偏唐夫人低估了少女情怀萌动。唐音虽然才九岁,但胡雅和已经十岁,苏念十一岁,柳和萱和顾惜惠都是十二岁姑娘了。 几个姑娘马车里叽叽喳喳地,又激动又兴奋,偷偷打起帘子,一个劲儿瞅着王府后门,每每有人进出,她们都要惊呼一声,“啊——”见不是楚懋,又懊恼一声,“哦——” 到太阳西斜时,总算等到身穿宝蓝团秀海棠纹长袍楚懋外出归来。 其实楚懋是王府主人,本该走正门,但他偶尔也从后门回府,唐音也不过带着阿雾几个碰运气,不想真让她遇上了。 楚懋从马上下来,宝蓝长袍上罩了一层亮蓝薄纱,越发衬得他容颜丰丽、器宇温雅。 朗朗如月悬空,耀耀似星临夜。 楚懋浑身带着一种神秘莫测气息,加上皇子高不可攀尊贵身份,即便他容貌只有六分,小姑娘眼里也能攀上十分。 胡雅和、苏念几个都看呆了,连即将定亲柳和萱都看红了脸,胡、苏二人抢着要占据车帘处佳视线点。 阿雾先兴致勃勃地看看胡、苏二人傻样,又转头看顾惜惠,顾惜惠脸红得猴子屁股一般,柳和萱这会儿连脖子都红了,只有唐音和阿雾两个还算正常。 大约是车里胡雅和和苏念争抢动劲儿太大,楚懋本来迈入大门步子顿了顿,侧头往唐家马车这个方向看来,对着身边侍卫刘向使了个眼色。 阿雾当然没看见楚懋这个动作,而胡、苏二人早被美男子迷了眼,失去了警觉性。 阿雾忽然觉得眼前一亮,马车上遮挡帘子被人从外面大力掀开,刘向正立马车前,黑着脸道:“出来。” 几个小姑娘面对五大山粗又黑着一张包公脸刘向吓得直哆嗦,抖抖瑟瑟地下了马车,只见一旁马车夫早被人架住了,还堵住了嘴。 刘向看着挨个儿下来这一排看穿戴就非富即贵小姑娘们,脑袋就疼了,他本以为是什么不怀好意之人偷窥四皇子。 到刘向见到阿雾后,眼睛是瞪圆了。 刘向处理不来这一宗,只好黑着脸赶着她们几个去到楚懋跟前儿。 楚懋看着眼前排成一溜贵女,刘向不认识,楚懋却认得几个。他眯了眯眼睛,嘴角勾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笑容。 说也奇怪,就楚懋这张清俊绝伦如日耀雪山脸居然比刘向包公脸还吓人,吓得阿雾几个全都低下了头,根本不敢看楚懋,弱一点儿胡雅和脚和手都抖。 阿雾却知道为何胡雅和等人是这个反应。管楚懋总装出一副温和模样,其实是冷酷残忍,再温和笑容也遮挡不了他身上杀伐之气。他大约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嘴角总是微微翘起,企图柔和他冷血本质,可即使这样依然让人面对他时还是觉得他可怕。 当然这只是阿雾对楚懋带着私怨色彩先入为主个人观感,其实苏念等人眼里,她们之所以会害怕发抖,其中羞涩占了一部分,重要是楚懋身上有一种令人仰望而高不可攀气儿,只觉得他应是那玉皇宫里高高上仙人,不容人亵渎。 此容、此貌、此身、此神,都不似凡人之相,让人敬畏。 楚懋眼神几个贵女身上过了一遍,然后盯住 站边上,个子矮,身子圆阿雾道:“你来说。” 阿雾猛地抬起头,惊吓得双手捂嘴,睁圆了杏仁大眼,莹亮亮如同水中明月。 说什么,这能说什么,打死她也不说。 楚懋丝毫没生气,他很温和地道:“刘向,你把这个几个姑娘挨个儿送回她们府上,问问她们爹娘,他们府上女儿怎么会守咱们王府门口。” 这话一出,把胆大包天唐音都给吓着了,其他所有人都赶紧摇头摆手。 要是被四皇子贴身侍卫亲自送回家,别人会怎么看怎么想,说她们王府后门偷窥四皇子,她们还不要做人啦? 名声这般受损后,她们可就没有活路了。虽然年纪小了点儿,但除了阿雾自己外,其余几个身份都很贵重,若被楚懋收入府里必然是一大助力,阿雾不由恶劣地猜想楚懋。只觉得自己几个真是蠢,送上门俎上肉啊。 “我说,我说。”唐音着急地站出来。 楚懋轻飘飘看了唐音一眼,唐音立马就收了声,而楚懋则低头再看了阿雾一眼,“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鲜花呢,掌声呢? 难道四皇子出巡,不应该鲜花铺地,掌声雷鸣? 阿雾:娘诶,话说我们为什么会犯下这等低级错误,要来看美男? 珰妈:抱歉啊,闺女儿,四毛哥说他想瞅瞅自家闺女漏风门牙。 阿雾:我究竟是你闺女儿,还是他闺女儿啊?难道你们。。。。。。 珰妈:要是我再年轻个几千岁,也不是不可能塞。 四毛哥:朕岂是你可以肖想! 四毛哥:来,闺女儿,粑粑抱抱。 你看鲜花多了,四毛哥才肯本色演出小剧场啊。 *d^_^b* 31女儿恨嫁私心切 阿雾“颤巍巍”地放下手,奶声奶气地道:“有人说您府里相思姑娘是京城美女人,我们不信她比顾姐姐还美,就想来看看。” 既然她们可以为看美男子而来守株待兔,阿雾以为,那为看美人借口也就说得过去了。 楚懋再次低头看了看这个门牙漏风小姑娘,他记得她,差点儿被拐子卖了科状元之女。 楚懋沉思了片刻,仿佛分辨阿雾说是真是假。其他几个女孩是大气都不敢出。 “李延广,请这几位姑娘入府,让相思出来待客。”楚懋吩咐。 管阿雾才不过八岁小女娃,又长得娇憨可人,说话也奶声奶气,门牙漏风,两眼明亮清澈,还是没能彻底打消楚懋疑虑。 阿雾赶紧摆手,“我们再也不敢了,哥哥。”阿雾害怕地抬头望着楚懋,两眼已经蓄积了悠悠欲坠泪水。这当口什么撒娇耍痴,打滚撒赖阿雾都能使出来。 这一声哥哥叫得那叫一个甜,甜得人牙疼。 楚懋没说话,只直直地看着阿雾,直到看得阿雾心慌意乱,以为自己是不是脸上长出了一朵花来,可她却还要故作镇定。末了楚懋才道:“放了那车夫,让她们回去吧。” 阿雾几个感激涕零地手忙脚乱地爬上马车,直到再看不到楚懋,几个人这才以手捂胸,大出一口气,活了过来。 车后,阿雾她们并看不见楚懋眼里疑窦。楚懋所行那是提着脑袋玩事,任何不按常理出现人和事都让他生疑,虽然一时不知阿雾几个真实动机,但是他相信他总能查个清楚。 楚懋以己推人猜测里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有贵女居然会无聊到为了看美人就跑到王府后门偷窥,这太匪夷所思了。 而楚懋不知道是匪夷所思却是,她们看美人其实是他。 从此楚懋睚眦必报标签后又多了一条,生性多疑。 也由此阿雾几个都入了楚懋眼,都进入了他情报收集系统。 而马车上小姑娘还庆幸。 “好怕人呀。他一看我,我连话都不敢说了。”胡雅和叹道。 “我就说你会连话都不会说。”唐音已经恢复了神气。 “不过他生得真正是好。”苏念一脸感叹地道,毕竟年岁大些,对男女之间事为敏感些,这时候还不忘惦记楚懋长相。 “别说了,今日之事可不能传出去。”柳和萱都要着急死了,她可是即将定亲人 ,门风又严谨,若万一被人知道了这事,她可就没有活路了。 顾惜惠也猛点头,“对,今日之事决不能外泄。” 几个小姑娘对天盟誓,绝不告诉任何人,包括家中长辈。那车夫是被唐音封了口。 阿雾带着劫后余生之感从唐府回来,走到半路迎面就遇上了荣四。 “哟,瞧瞧,这不是咱们六姑娘嘛。”荣四阴阳怪气地挡住了阿雾去向。 “四姐姐。”阿雾没理会荣四酸气儿,但她本身却不得不搭理荣四这个人,免得又被老太婆挑出错儿。 “不敢当。”荣四拖腔拖调地道,“六姑娘攀上高枝儿了,连五姐姐外祖母给钗子都敢抢,今儿又去了唐阁老府上,只怕我这个做姐姐还够塞你牙缝儿。” 阿雾实不能理解荣四这副讨人嫌拈酸刻薄性子是哪儿来。她一个庶女不说乖乖顺顺,好歹也该文静讨喜些,日子才好过嘛,可她偏偏争强好胜,又毫无自知之明。 如今是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阿雾却不知荣四这是没地儿撒气,一股脑儿邪火都想发她身上。这府里其他人荣四也是不敢惹,但自从上回老太太给她撑了腰,荣四便自觉可以阿雾跟前硬气起来,她叫阿雾做什么阿雾就得做什么,这才能彰显彰显她,荣四,也是国公府小姐、老太太亲亲孙女儿这么个理儿。 奈何阿雾不买荣四帐,荣四好几回都是拳头打棉花上,使不上劲儿,憋得一口邪气。今日唐音请客,偏偏只请了阿雾,是叫荣四咽不下去那口气。 凑巧是,荣四出来前,刚二夫人那儿受了顿气。她今年论周岁也该十三了,亲事该是差不多定下来时候了,二太太却丝毫不关心,荣四急了急,二太太反而埋汰她没个闺秀样,哪有国公府小姐自己急着嫁人,别家姑娘都恨不能多家几年,做姑娘可比做媳妇容易。 但兰姨娘和荣四却依然为这事急得嘴角上火,她们自认府里总是低人一等,想着给荣四谋个好亲事,以后也好挺直了腰板,若是女婿再强上一点儿,兰姨娘今后也可二爷面前说得上话,就是二太太也再不敢作践她。 可是兰姨娘和荣四盘算落了空,因为亲事没着落,又被唐音请客之事一激,荣四今日见了阿雾,心里头那股邪火蹭蹭蹭涨上来就消不下去了。 阿雾给荣四打了招呼后,可没空陪她胡闹,转身就想走。 “诶,你别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荣四一把抓住阿雾袖子 。 “说清楚什么?”阿雾被荣四没头没脑一句弄得一头雾水,她再玲珑心思也猜不透荣四这种满脑子酸浆女人行事。阿雾以为,荣四简直诡异得不像个人。 这也是阿雾以己推人了,她是无法理解怎么有人可以行事没脑子到这个地步,所以阿雾输给荣四真不算冤枉,因为荣四是无法用常理推断。 “你究竟是使了什么妖术攀上唐阁老千金,你是不是见了瑜表哥,一颗心就扑上去啦?”荣四有些激动。 阿雾这才知道,她这位四姐姐那是思春了,自己把唐秀瑾当口中肉,就以为别人跟她一样没脸没臊。“四姐姐你怎么能说这种没羞没脸话?” 荣四这不仅是骂了阿雾,也是骂了她自己,将她小心思暴露无遗。 “你敢骂我?!”阿雾跟前,荣四完全把自己当太后了,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容不得半分忤逆,手高高举起来,狠狠就想甩阿雾一巴掌。 荣四这是被老太太给教坏了,老太太说过,大房二房出来哪怕是猫儿狗儿都比三房尊贵,她一心觉得阿雾还不是她想打就打,就是打了她也不敢怎么样,否则三叔又得去给老太太磕头认错了。 阿雾完全没料到荣四跟个疯婆子似居然又要打人,真不知道她女四书、女子闺训都是怎么读。阿雾因为没料到,所以荣四手扇下来时候,她也就没来得及躲。 紫扇一边儿却看得清清楚楚,她身手灵活,将阿雾往旁边一推,自己替阿雾挨了荣四一巴掌,“啪。”打得结结实实,紫扇脸上顿时起了五根红印,指印都肿了起来。 荣四这一巴掌可是使足了劲儿,紫扇被扇得一个趔趄。 阿雾赶紧扶住紫扇,“紫扇,你怎么样?” 紫扇摇摇头,表示没事。 阿雾扶了紫扇站起来,“你个傻丫头,怎么就傻傻挨了一巴掌,四姐姐无缘无故打妹妹,你就该拦住她手,如今倒好,四姐姐得摊上虐待妹妹名声了。”阿雾也是会指桑骂槐,当然她也是觉得紫扇是真傻,干嘛硬挨上荣四一巴掌。 荣四就是再嚣张,也不敢说,“我就是虐待你,怎么样?”这种话,她见耳光扇到了紫扇脸上,也意识到了自己冲动,甩甩脑袋,狠狠地瞪了阿雾一眼,扭头就走。 阿雾荣四背后看着她,银牙都咬碎了,指甲险些没没入掌心里。阿雾没想到自己如今居然沦落到被荣四这种卑贱愚蠢女人也可肆意欺辱地步了。可惜即便是荣四不 对,要是闹到老太太跟前,阿雾也得不了好,这是她不得不忍苦楚。 阿雾忍不下这口气,就想冲上去找荣四好好算一算,紫扇却使劲儿拉着阿雾手,不让她冲动。阿雾甩了几次,都甩不开紫扇手,这才作罢。但心里堵着一口气,险些憋死自己。 阿雾摸了摸紫扇脸,“你是个好样,只是下回可别傻着挨打了,拦住她就是了。回去让紫砚给你上点儿祛瘀膏,过几天就好了。” 阿雾想了想,又捏了捏紫扇手,“这一巴掌,迟早我让你亲手打回去。” 亲手打四姑娘,紫扇是想都不敢想,但见阿雾说得这般认真,她心下却有些真信了。 阿雾同紫扇回了院子,吩咐了紫砚照顾紫扇,便去了崔氏屋里,这口气阿雾虽然只能咽了,可到底得去荣三爷和崔氏跟前说一声。 而崔氏这边正同荣三爷说体己话。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节乐哦。 32上房对峙勇者胜(上) 荣三爷今日破例回来得早,夫妻二人许久未亲热,自然别有一番言语。 “今日三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崔氏为荣三爷绞了一张热帕子擦脸。 “前几日总有同僚、同年请客吃饭,今儿好容易得了闲,自然要回来陪你。”荣三爷崔氏脸颊边香了香。 翰林是清贵官,也没什么事儿做,荣三爷还算有点儿公事,帮罗学士编皇上下旨编纂《通海典》,里面收集了许多海外臣服之国汉典,当今皇上也是个圣明,不仅下旨编纂过本朝经典,还不忘师法外夷,他常说就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三国行也必有我师也。” 因着翰林是个无事闲,所以今科入了翰林,进了庶吉士馆同僚时常小聚,针砭时弊、议论朝政。荣三爷是本科魁首,又是国公府三爷,每聚自然要到,否则就会落个高傲瞧不起人之嫌。 “你们每回都是哪儿聚呀,我听说你们这些读书人是风雅,爱去那些青楼粉阁聚会。”崔氏有些拈酸。 荣三爷哈哈大笑,抱着崔氏亲了一口,“哪能呀,夫人,你这都是戏本子看多了。朝廷官员是勒令不许逛窑子,呃,就是你说青楼粉阁,我们哪儿能知法犯法呀。” “那你们都去哪儿聚呀?酒楼可不便宜,做一顿东下来,好几两银子呐。”崔氏好奇。 “也有去酒楼,也有去街坊小肆,全看东道家境,近颇多去他们家里聚,说话方便也不费钱,你拎一壶烧酒,我拎一坨卤肉,也就成一桌宴了。” “咦,那你觉得哪家婆姨做席好,家里料理得干净?”崔氏是个内宅女人,自然也关心别人内宅,总想丈夫面前比一比高低,挣点儿体面。 荣三爷又亲了崔氏一下,“哪家婆姨都不如我家婆姨好,他们若见了你,保准得羡慕我是三生三世修来福气。” 崔氏捶了荣三爷一下,“油嘴滑舌。你怎么不请他们到家里坐坐?” 荣三爷闻言收敛了笑容,“我们家别人怎么好来,便是来了,也痛不了。”荣三爷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自己家里开宴请客,崔氏是个贤惠,定然能将家里料理得妥妥当当,三个儿女又是聪慧听话,谁见了不得羡慕自己,只可惜…… “你说,咱们有没有可能分出去?”崔氏低声问道,她也向往着那样自生活,哪怕就是个小宅子,也比国公府住着痛多了。 荣三爷没说话,他学是忠孝礼智信,圣人教化都是孝顺父母,友爱兄妹,父母不远 游,哪有双亲就分家,可荣三爷心底却未必这样想,只是他这样读书人身份如何能说出分家不孝之话,那不是自绝前途么。 崔氏也知道她是异想天开了。 夫妻俩本来和乐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恰这时阿雾进了屋,给两人请安。 崔氏忙问了阿雾唐府种种,阿雾一一答了,只道万事都好,唐音等几个待她也真诚热情。 说罢这些,荣三爷考校了一下阿雾近功课,阿雾对答如流,让荣三爷深为这个女儿高兴,“你若是个男儿,二十年后说不定也能摘顶状元帽戴戴。”当然荣三爷这话赞得有些夸张了,只是自己女儿怎么看就怎么好。 阿雾却高兴不起来,将今日回府后荣四所言所行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其实,照三房如今处境来看,阿雾根本没必要荣三爷和崔氏跟前儿上眼药,两个人对老太太也多有不满,对荣四是嫌恶。 可是被人欺负了,还无地儿倾述,不能撒娇求安抚,这可不是阿雾性子。管阿雾前世已经二十来岁了,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依然天真烂漫。 长公主将她娇养深闺,就差没有修座金屋了,处处迁就,事事顺从,不叫阿雾有一丝儿烦心事,只求她高兴,顺气儿,将身子养得好好,那就是万福了。 这样处境下,阿雾几乎从没受过气,哪怕一时不愉了,总有长公主和两个哥哥变着方儿地逗她。如今,往事不可追,阿雾虽认清了自己处境,可真要做到千古艰难“忍”字还是欠缺些火候,所以阿雾忍不住对着同样宠爱她荣三爷和崔氏诉起了苦,撒起了娇。 崔氏听了,果然一把将阿雾抱入怀里,“儿啊儿”喊,将她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检查了,见头发一根没少,这才罢了,还是将她搂入怀里,好一顿安抚。 阿雾虽然不喜人碰触,却极享受崔氏这种溺爱,福惠长公主对阿雾虽然也是极宠爱,但却从来不曾这样抱过阿雾,容她怀里扭股儿糖似撒娇。 福惠长公主素来端方雍容,一行一举都充满着高贵皇家端庄,丝毫不出错儿,是一个连鬓角发丝都要抿得一丝不乱人。 福惠长公主可容不得阿雾她怀里将她衣裳弄皱吧了。 荣三爷听了阿雾话,却不如崔氏一般“心肝、宝贝儿”地叫着,反而皱了皱眉头。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荣三爷问阿雾。 阿雾暗自翻了个白眼,嘟了嘟嘴巴,“还能怎 么办,只能忍呗,跟二伯母说不管用,到老太太跟前儿,她必然又是偏袒四姐姐,说了跟没说一样。”阿雾可没想过要求那老太婆给自己做主,指不定反而倒招她骂呐。 荣三爷摇摇头,阿雾倒底还是孩子气了些。 “明日早晨你带阿雾去请安,依兰,你把今日之事给老太太说一说。”荣三爷转头对崔氏道。 崔氏是同阿雾一个态度,“说了也白说。”崔氏是有点儿怕老太太。那副老丝瓜瓤子脸,谁看着都怪怕。 “可你不说,今后玥姐儿岂不是要无所顾忌地折辱阿雾了。”荣三爷沉声道,“这事必须去争,不管老太太怎么说,总要让她们心底知道阿雾可不是一个玥姐儿能随便欺负。不然,今日之辱必再二再三。” 阿雾低头想了想,到底是荣三爷经事多些,弱者若永远不懂抗争,只会越被欺凌越被践踏,对方可不会因为你不吭声就感谢你隐忍。 想到这儿,阿雾抬起头,“阿雾听爹爹。”她本是不想同那讨厌老太婆纠缠,可如今却也不能白白被打了。 荣三爷见阿雾明亮双眼里清澈,知道她懂了,果然是孺子可教也。 次日早早儿,崔氏就领了阿雾去老太太上房请安。 一时事毕,崔氏却没像平日一般领着阿雾退出去,而是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道:“请老太太给我们阿雾做主。” 所谓为母则强,崔氏虽然禀性柔弱,可一旦涉及到孩子时,就自有一股心坚不可摧,磐石无转移决心来,加之昨夜荣三爷为她细细掰开了说为何要到老太太跟前告状道理,崔氏也就明白了,她听荣三爷话。 阿雾是他们做父母都不忍加之一指爱女,难能让个荣四说打就打,别说荣四,就是荣五也不行。 老太太瞥了崔氏一眼,心想:“真是个不知趣。”昨天荣四和阿雾之间矛盾,早有人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完全没有要处置谁打算。 “你这是做什么,成天哭丧着脸,这府里是短你吃还是短你喝了,还要做什么主?!”老太太疾言厉色地道。 荣四一旁面有得意,只有三房这儿她才能找到一丝畸形优越感。 崔氏被老太太吼得气势顿时就弱了下去,但依然坚持颤巍巍地将昨日事情讲了出来,“四姑娘随便就动手打妹妹,这可不符闺训,不服圣人教化,圣人中孝悌二字,哪有做姐姐可以随便扇妹妹耳光道理。”这一番义正言辞话被崔氏柔柔弱弱说来 ,顿时就打了大大折扣。 “哟,三弟中了状元,三弟妹也开始说起圣人了。”二太太尖酸地道。 “我怎么打你了,你哪儿伤着了,你胡乱攀诬,我可不饶你。”荣四暴起,浑身一股子戾气,即使老太太再偏心,对这位庶出孙女也有些不喜。 33上房对峙勇者胜(下) 阿雾不等崔氏说话,自己先站出来,“四姐姐本是要打我,幸亏我丫头灵醒,一把推开了我自己挨了一巴掌,当时半边脸就肿了。可这也没什么,四姐姐身份尊贵,打了一个丫头,打了就打了。”阿雾话锋突然一转。 荣四听了心气儿稍微顺了一点儿。 但听阿雾又接着道:“可若是这事传出去,说四姐姐居然骄横到可以替自己三婶婶管教丫头了,这样四姐姐名声可就毁了。” 阿雾根本不看荣四,只对老太太道:“这也就罢了,可是咱们是同一家闺女,若四姐姐坏了名声,五姐姐同我自然一样也要被人嚼舌头,都是一家大人教出来。所以阿雾恳请老祖宗为五姐姐和阿雾做主。” 崔氏极惊奇地看着阿雾,不知道原来自己女儿居然如此会说话,为了阿雾,老太太自然是不会出头做主,可是这把五姑娘牵扯进来,老太太可就饶不得四姑娘了。 要说这府里还是大房得老太太爱,才貌双全,美名远扬五姑娘是老太太心头肉,荣五名声可容不得人败坏。 老太太果然一副要发作荣四模样,但她也知道阿雾这是借琬姐儿说事,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娘俩个,若非玥姐儿这行事太不周至,老太太也不见得会罚她。闺女家动不动就打人毛病,即便是老太太这样浑眼人也知道不是个好事。 “你说你四姐姐要打你,她又不是疯子,为何无缘无故要打骂你,准是你做错了事,你姐姐才代为管教你。”老太太厉声道。 阿雾心想我父母双全,为哪门子要一个隔房庶女来代为管教,真是个老糊涂,老毒妇。 可阿雾面上丝毫不显,她忐忑地看了看荣四。 荣四还以为老太太依然向着她,正眼也不瞧阿雾,甩了她一个白眼,眼皮子都翻到天上去了。 阿雾低声道:“四姐姐问我,是不是见了瑜表哥,一颗心就扑上去啦。四姐姐说这位瑜表哥,阿雾连听都没听说过,一时没有回答四姐姐,她就举手打我。”阿雾很无辜地险些哭出来似说道,一边儿还忐忑地拉着崔氏手。 其实那一日阿雾确实是见了唐秀瑾,但当时栖霞山上,山上有密树遮挡,其他人都不曾看见阿雾和紫扇两个,阿雾也就赌别人不知道。 “老太太,我们阿雾才多大点小人,四姑娘怎么能乱扣屎盆子。总不能她心里想什么,就以为别人也跟她一样。何况女儿家说这些话,羞也羞死了,若传出去,咱们家姑娘还要不要嫁人? ”崔氏激动起来,她没想到荣四居然是为了这个打阿雾,她可真是太不知廉耻了。 老太太就是再糊涂,一看阿雾一个小豆丁,矮墩墩模样,门牙还缺着小姑娘,怎么可能就会想男人了。必然是荣四自己个儿思春不得,反而迁怒别人。 二太太听到这儿,也明白了荣四要动手打妹妹邪火是哪儿来。嘴角轻蔑地抿了抿,也不想想自己是哪个贱人肚子爬出来贱货,也想高攀阁老家公子。 不得不说二太太比老太太还是要聪明些,同样是厌恶庶子庶女,但看人二太太将荣四教得,这叫一个“大人心”啊。 大夫人这儿也不得了了,狠狠瞪了荣四一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居然想抢她看上得意女婿。 “老祖宗,这事你可不能姑息,玥姐儿这样说话,都是一家姊妹,叫我们琬姐儿今后怎么做人呐?年纪小小,就不知羞地想男人,这怎么得了?”大夫人开口说话。 荣四这才急了,指着鼻子骂阿雾,“你,你胡沁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阿雾不甘示弱,“那会儿那么多丫头都,叫来对质就是。再说了,我可没听过咱们府上有个瑜表哥。” “瑜表哥就是唐阁老大公子,你昨日不是刚去了阁老府上吗,你还不承认?哦,对了,寿昌侯你当众大哭瑜表哥不是还劝了你吗,你敢说你不认识?”荣四这是狗急跳墙。 比起荣四暴跳如雷,阿雾就明显沉稳多了,一脸懵懂地问,“那日劝我就是四姐姐口中瑜表哥?”阿雾可不承认那是表哥。 “你还敢说你不认识瑜表哥?”荣四一脸猖狂得意。只是她越是这般急躁,越发显出她心里鬼来。 “我确实不知道他就是你说瑜表哥。再说昨日,我是受唐姑娘所请,去祝贺她生辰,我们都是规规矩矩,哪里会见外男,昨日别说什么唐大公子、唐二公子,便是垂髫童子,唐夫人都不许他们到园子里走动,四姐姐说这话,是要污蔑卫国公府顾小姐还有柳学士家柳姐姐么,她们可都去了。” 这顶帽子可就扣大了。 其实大家都相信阿雾,所谓瑜表哥,是那日唐秀瑾到安国公府,荣四、荣五临时喊出来,阿雾怎么会知道,那一日阿雾明明就被守门婆子挡了回去,根本不知道谁府上做客。 至于唐府,众人也是相信阿雾话,唐夫人可不是那没成算人,怎么会让儿子随便见女客。 “好了,玥姐儿言行不周, 自己去抄十遍女戒,不抄完哪儿也不许去。”老太太一锤定音罚了荣四,转头有对阿雾道:“明知姐姐行为不周,你还不劝着,居心险恶,也回去抄十遍女戒。” 老太太时刻不忘打压三房。 阿雾今日是彻底领教了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今日虽然也挨了罚,阿雾心里却极高兴,荣四吃了这回亏,总要收敛些,再不敢对自己肆意辱骂。这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算是值了。 当晚崔氏将阿雾上房说话,原原本本都告诉了荣三爷,引得荣三爷连连点头,“不愧是我闺女儿。”荣三爷极为自豪,“不得不说,阿雾小小年纪倒比你还会说话。” 崔氏也不恼,反而与有荣焉,“那是,也不看看是谁闺女儿!何况我本就是个笨嘴笨舌,也这是嫌弃我呐。”话说着说着就有些打情骂俏了。 荣三爷赶紧干咳一声。 “阿雾怎么啦?”这时荣玠和荣珢听见“闺女儿”三个字走了进来,问荣三爷和崔氏道。 崔氏一见他两个就赶紧起身,“哎,过来,瞧着怎么瘦了,可是外院小子伺候不好?”崔氏心疼两个儿子,不能见日子里,老牵肠挂肚,他们是不是挨饿受冻了,小子可有好好伺候,可有坏小子勾引坏二人学坏。 “我看还是和以前一样嘛。”荣三爷摇摇头。 “你个大老爷们儿自然不觉得。”崔氏瞪了荣三爷一眼,赶紧张罗着让荣玠二人坐下,嘘寒问暖起来。 荣玠、荣珢二人可受不了崔氏这个热情,赶紧撇开话题,“阿雾怎么了?” 崔氏一听这个,就眼圈一红,想起两个儿子不得亲近,又想起阿雾倍受欺辱。老太太为了孤立他们三房,规定去外院住小一辈男儿十日才准进内院一回,说是他们也大了,后院女子多,怕闹出丑事儿来,也怕一群狐媚子勾引坏哥儿。 表面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大家都明白,这就是为了折腾崔氏。 大房、二房哥儿要入内院,婆子根本不敢拦,但到了荣玠、荣珢身上就寸步不让了。 崔氏红着眼圈讲了荣四扇阿雾耳光事,荣珢一听,当时就跳了起来,“我去找她,她凭什么打妹妹。要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叫她好看。” “胡说,那是你四姐姐,你叫她怎么好看?”荣玠赶紧按住想冲出房门荣珢。 “我……”荣珢也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这口气就这 样忍啦?我可忍不住,气死我啦,放开我,放开我。”荣珢开始挣扎,别看他年纪小,偏偏力气大,跟着老太爷学了一身功夫,连荣玠都不是他对手。 “哎,平日叫你用功读书,动动脑筋,你偏不,你这要是去叫你四姐姐好看,还不是把话柄递到别人手里吗?你忘了上回……”上回阿雾磕头事儿。 提起这个,满屋子人都沉默了片刻。 “我不服,我不服。”荣珢气得捶桌子,可他也知道荣玠是对。 崔氏和荣三爷好歹劝服了荣珢。 本以为这事就这般了了,哪知第二日荣珢就闯了祸。l*_*l 34护妹妹荣珢闯祸 阿雾本是去崔氏屋里用晚饭,才刚出了跨院就见荣珢探头探脑地崔氏屋子外面往里瞧。阿雾正奇怪,今儿个可不是荣珢回内院日子,昨天他才回来过呀。 荣珢一见阿雾,立刻对她招招手,又示意她别出声,待阿雾上前,他直接拉了阿雾溜到后面院子去。 “怎么了,七哥,怎么不进去?”阿雾甩苍蝇似地甩开荣珢手,见他鬼鬼祟祟有些纳闷儿。 荣珢如今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不喜欢人碰她,因而憨笑地拿手挠了挠后脑勺,表示歉意。 “哎,太太今日高兴不高兴?”荣珢悄声问阿雾。 阿雾斜乜着眼看了看荣珢,想了想,“还行,你怎么这样问?” 荣珢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雾。原来荣珢气不过荣四辱打阿雾,今日学堂师傅教拳,让他们两两对练。 历代安国公都是武人,老太爷也是行伍里混过,安国公府哥儿都是既要学文,又要习武,安国公还会亲自教导,另外又寻了厉害拳脚、骑射师傅,专门教儿孙。 今日荣珢正好同荣珏对练,荣珏行六,是二房嫡子,荣珢可不管嫡庶,只觉得二房都是蛇鼠一窝,荣四敢欺负阿雾,他就得还回去,他觉得打了荣珏,就是打荣四,所以他借着这机会狠狠地修理了荣珏一顿。 荣珏也是个孬货,算年纪他比荣珢还大了两岁,居然被荣珢打得鼻青脸肿,抱头鼠窜。后一状告到老太太跟前儿去了,老太太又想故技重施,让荣珢自个儿回屋去,等荣三爷回府再做计较。 老太太知道荣玠是个聪明,让守门婆子将荣玠挡外院不准入,只许荣珢回屋。荣珢知道闯了大祸,正不知所措,所以才崔氏屋门口徘徊。 荣珢虽没说是为了阿雾打荣珏,但阿雾一听就明白了,心下只觉得感动,也不认为荣珢就是冲动坏事,“七哥干得好,打他一顿这才叫痛。”阿雾若是自己有功夫也是个男儿话,她也恨不能痛痛地打荣四一顿。 “是,我打得那叫一个痛呀,可是老太太那儿,这回又给爹爹惹麻烦了。”荣珢先高兴了一下,旋即就蔫吧了。 阿雾转了转眼珠子,“今时不同往日,你也不是我,再不可能像上回那样了。”阿雾嘀嘀咕咕荣珢耳边说了一阵,“七哥,你听我,保准没什么大事儿。” 荣珢点点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何况阿雾说得确有道理,荣珢卸下了心里包袱,也有心情开玩笑了,认真瞅了阿雾一 眼,“小丫头长大了啊。” 阿雾得意一笑,以为荣珢是赞扬自己聪明,她心里略微谦虚地想,也不能说自己聪明吧,只能说是知己知彼了。 “连缺了个门牙都长得这么可爱,整个京城我看哪个贵女都比不上我妹妹。”荣珢真心赞叹。 可惜他这是马屁拍了马腿上,阿雾狠狠瞪了荣珢一眼,双手捂嘴,再不肯说一句话。 荣珢同阿雾进了崔氏屋里,崔氏也吃了一惊,拉着荣珢一问,知道了前因后果,只连连叹息,有些害怕和焦虑,却不忍责备荣珢,他毕竟是爱护妹妹才闯祸。 “你呀你,叫我说什么好?”崔氏又无奈又怜惜。 “太太不必担心,不过是彼此切磋武艺,七哥才练武多少年,一时控制不住失手是再正常不过,连教拳师傅都没说什么。再说了,上回他比武切磋,自己还不是一身青紫回来,太太不也没多想吗。”阿雾安慰崔氏。 崔氏唉声叹气,她不多想,可耐不住老太太她们借题发挥。 那边荣三爷回了府,又被老太太直接叫去了上房,老太太又让丫头来叫崔氏和荣珢,阿雾嚷着也要跟去。 崔氏听得小丫头说老太太叫她们去上房,心就开始火急火燎,本想说阿雾两句,怪她这儿添乱,但想着阿雾上回吃苦,一时又觉得心酸,是彷徨这回还不知道怎么善了呐。 阿雾却给司画递了个眼色,司画好歹是府里混了些年大丫头,赶紧抓了一把铜钱给来传话小丫头,“拿去买些零嘴吃。你先去给老太太回话,就说我们太太换了衣裳马上来。” 小丫头看了看手里铜钱,少说也得有上百个,她一个月月钱也不过才两百,心下欢喜,口里道:“我知道了,司画姐姐,那我先回了。” 阿雾遣了紫扇去打听老太爷可外院,又荣珢耳边嘀咕了一阵,安排好这一切,这才回头对崔氏道:“太太不必着急,横竖还有爹挡着呐,七哥是男孩儿,可不比我。我教太太一个法子,保准让老太太拿咱们没法子。” “你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办法?”崔氏将信将疑,可人一旦觉得自己陷入了绝境,哪怕是根儿稻草她也愿意抓住。 阿雾跪坐到榻上,崔氏耳边也嘀咕了一阵,崔氏看着阿雾,迟疑地点了点头。也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崔氏换好了衣裳,领了荣珢和阿雾一同去上房,路上遇着紫扇,紫扇向阿雾点点头,阿雾笑了笑,回头告诉了荣珢。 上房里。 老太太正里面捶胸跺地骂着,荣三爷垂头略躬地站着,貌似恭恭敬敬地聆听“圣训”,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你这个逆子还不跪下!”老太太拐杖跺得地板都要穿了,眼前人却毫无反应。 “儿子是犯了什么错,忤逆了母亲,还请母亲示下,儿子刚进门,一头雾水就被人叫到了上房,若真是儿子错了,儿子自当改正,却当不得逆子二字。”荣三爷不卑不亢地躬身道。 “反啦,反啦,如今翅膀硬了,我让你跪你就得跪,难道我一个做母亲连让儿子跪下资格都没有啦?”老太太这是不讲理地耍无赖了。 但是秀才遇到兵,虽然秀才气恼,兵也不见得就好过。 “母亲自然有资格,圣贤曰,跪天、跪地、跪君、跪父母,母亲让儿子跪,儿子自然得跪,只是母亲骂儿子是逆子,儿子却是不敢认。”荣三爷面色不改,转而道:“何况,珏哥儿站跟前,儿子也是想跪,可就怕折了他寿,到时候反而辜负了母亲。” 荣三爷这话说得那叫一个诛心啊。他官场里已经混了些日子,少了读书人清傲和不通时务,多了几分油滑,老太太再揪不住他鱼尾巴。 荣三爷这句话,把老太太气了个够呛,却也知道荣吉昌所说没错,叫荣珏往旁边站去。 老太太蔑眼看了看荣三爷,只道,这下你总该跪了。 荣三爷依然面不改色,还带了一丝笑容道:“还请母亲赏儿子一个跪垫,儿子出门裤子也就这两条,磨破了膝盖不好见人。”老太太做得出苛待三房,让他们自己走礼事,荣三爷自然也叫得出穷。 相互恶心呗。 荣三爷这一番无赖举措让老太太全盘打算都落了空。忽然之间她发现对敌人致命一招,居然再也不管用了。以前荣三爷遇到这样事,只会觉得备受侮辱,越是清傲,越是痛苦,老太太就看得越是高兴,如今见荣三爷反而不乎这些了,她也就没了那股子虐待感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我怎么越来越爱上荣三爷了哇。l*_*l 35慧阿雾运筹解围 旁边丫头取了跪垫来,荣三爷掀开袍子跪了下去,背挺得直直。 “愣一边干嘛,还不来跪着。”老太太心里不痛,对门边崔氏一行吼道。 崔氏等三人也依次跪下,老太太将荣珏一把拉过来,推到荣三爷和崔氏跟前,“你们看,都是你们三房珢哥儿打,这可是亲亲堂兄弟呐,他都下得了手?小小年纪就如此歹毒,今后可怎么是好?” 二太太一旁见机也嚎哭起来,“我珏哥儿啊,这可怎么办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办呐,啊——啊——啊——”这哭声拖得跟唱戏长腔似,当这儿戏台子唱大戏呐,阿雾暗忖。 二太太一声接一声地抽着,阿雾都怕她喘不过劲儿来。 崔氏这边则早被阿雾串好了词,假作紧张地道:“珢哥儿,你怎么能打你六哥啊?”崔氏作势就要打珢哥儿。 “我没有。”荣珢缩着肩膀,往旁边跺了跺,“今日鲁师傅让我们对练拳脚,我正好和六哥一组,既是对练,哪能一点儿没个伤,我身上也有,太太若不信,我脱给你看。” 阿雾暗自点头,要说演戏,崔氏真是缺点儿火候,那一声“你怎么能打你六哥啊”里一点儿也不惊讶,也不够声情并茂,就是那打动作也太温柔了点儿。还是荣珢有天赋,别看他四肢发达,演起来还是挺逼真。 荣珢不待崔氏反对,就自顾自地扯开了衣襟,露出胸口青紫来,这里面有荣珏打,也有阿雾临时为他画,看起来真叫一个惨不忍睹,怪吓人。 为了怕露陷,荣珢大太太、二太太以及周遭丫头、婆子惊呼时就立即掩住了衣襟,表示他也是知道羞耻,只是被逼急了,不得不宽衣以示“清白”。 “天哪,你怎么伤成这样,我儿呀,你六哥比你大那么多,怎么就不手下留情啊,唔——唔——唔——”崔氏这回是真动情了,起初她并不知道荣珢伤得这么“重”。 阿雾觉得,自己给荣珢画“伤”还真是做对了,自少让崔氏入戏了。 这下可好了,一屋子二太太“啊,啊,啊”和崔氏“唔,唔,唔”,老太太脑瓜瓤子都痛起来了,大吼道:“都给我闭嘴。” 这一声吼住了二太太,却没吼住真情发作崔氏。 崔氏转而开始一个劲儿地磕头,“请母亲给珢哥儿做主,我们珢哥儿今年才不过十岁,怎么经得住珏哥儿这样打,打坏了我可怎么活呀——呀——呀——”崔氏也是个妙人,打架时就说荣珢 实岁,不说虚岁十一岁了,这样才显得年纪小嘛。 “什么?!给你做主,你怎么不看看我家珏哥儿伤得多重!”二太太不依了,站起来就想上前挠崔氏。 荣三爷赶紧拦住,脸上挨了二太太一爪,出了血丝,“嫂嫂说就说,怎么动手打人,嫂嫂也是大家闺秀,怎这般行事,当今皇后母仪天下,德容言行皆为表率,皇后娘娘曾撰女书,第一讲就是女子要贞静……”荣三爷一提到书就开始滔滔不绝,听得老太太头眼发昏,何况他说是皇后娘娘。将老太太和二太太嘴都给堵住了。 “你做什么打我娘,做什么打我爹!”荣珢红着眼睛站了起来。 “我打死你个小畜生,都怪你,都是你把我家珏哥儿打成这样,我打死你。”二太太被荣三爷激得恼羞成怒,见荣珢暴起,趁机便想对他发作。 荣珢早得了阿雾提点,知道时机已到,他立即转身退开挡路丫头,跑了出去,一边儿跑一边儿大声喊道,“打死人啦,打死人啦,二伯母要打死我啦,我去找老太爷,我去找老太爷。”荣珢本身有点儿功夫,内院里又都是丫头、婆子,谁拦得住他,他一推,三五个拦他丫头、婆子就摔做了一团。倒底还是被荣珢跑了出去。 老太太后面一个劲儿地跺着拐杖喊,“捉住他,捉住他。” 只可惜无济于事,眼见再看不到荣珢一个影儿,老太太只能转移矛头对准崔氏,“都是你,你养好儿子,你这等妇人,不教子,不教女,还不如休了好。” 崔氏匍匐地痛哭,嘶哑着道:“我珢哥儿也被打了,打得好惨呐,三爷,你得给我们娘俩儿做主呀,不然,不然……我就抱着珢哥儿去跳河……” 这出戏如今上演就是恶毒嫡母逼死庶子媳妇和庶出孙子了。 老太太被崔氏这番撒泼耍赖气得倒仰,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阿雾发现,对付老太太这种人,你若要跟她讲面子,那就会完全没有面子,所以你只能比她无赖,撒泼,不要脸。 崔氏虽然不屑于这个,但她从小耳濡目染,学起来也是极。 阿雾这时候就只能充当小白花了,“太太,别哭,太太,别哭……你还有阿雾呐,阿雾怎么办,阿雾怎么办……”阿雾自己一边说,一边哭,还要腾出一只手为崔氏抹泪,一只手为自己抹泪,红红大眼睛,泪汪汪地蓄着水,泪珠子根本抹不过来,天可怜见啊,真是哭得好凄惨、好凄凉啊。若是不知道人,还以为她家出了什么天大祸事 呐 老太爷一进屋看到就是这一幕,他不见阿雾也没什么,只是这一见,就打心眼觉得这孩子真是一个可怜啊。煞白脸上有揉搓得病态红斑,哭得真是可怜,让人闻之落泪,见之心酸。 阿雾暗忖,装可怜、装柔弱谁能跟她比。上辈子她可是病弱了一世呐,西子捧心、黛玉痨肺什么,真不话下。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爷气粗粗地问道。 阿雾不待众人开口,立刻膝行到老太爷跟前,抢先道:“七哥同六哥切磋,两个人都受了伤,二伯母叫嚷着要杀了七哥。”至于崔氏要抱着荣珢跳河这种事可不能说,免得老太爷以为崔氏这是威胁他。 老太爷听了却没说话,转而瞪着荣三爷道:“你跪这儿干嘛,衙门里没事吗?” 荣三爷赶紧道:“母亲派人到翰林院叫我,说是家里有要紧事,儿子就回来了,母亲什么也没说,只叫儿子跪着。”荣三爷也很委屈呐。 “胡闹,胡闹。就为了这么芝麻大点儿小事,就把当值朝廷命官往家里叫?!皇上若问起来,让人怎么说,说家里两个哥儿切磋,倒让老子来跪?”老太爷对着老太太吼道。 老太太龙头拐杖跺得“咄咄”响,但却没敢说话。她就是再大后台,再大气性,也不敢和气头上老爷子硬杠。 老太爷扫了一眼荣珢和荣珏,他是行伍出身,又一身功夫,一看就知道谁伤重谁伤轻,荣珏大了荣珢两岁,反而被弟弟打得缩头乌龟一样,他见着就不喜,“切磋哪能不受伤,要想学好拳,哪能没有个磕磕碰碰。这回珢哥儿赢了,那是光明正大,珏哥儿自己技不如人,受一点点伤就告到内院妇人这里,你也不害臊?” 阿雾没想到老太爷会这般明理。 “不过珢哥儿也不对,以往你们切磋怎么没见人受这么重伤?说,你是不是故意?”老太爷粗声粗气地问道。 “哼,他能为什么,他老早就看不惯我们珏哥儿,这是挑事儿呐。”二太太可不依老太爷话,伤儿身,痛娘心。 荣珢心虚地低下头。 “去给你六哥低头认个错,这么个小事搞成这样,差点儿还弄出人命,你们可真够能耐。”老太爷怒视着所有人。 老太太没说话,这回不同上回,荣珢和荣珏是正儿八经切磋,又是孙子,老太爷一贯对孙子看得紧,又曾闲谈时赞过这家里能继承他衣钵就看荣珢了,所以这回他肯定不会如同上次阿雾事一般袖手 不管。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老太太和二太太得了这次机会,才会想着要好好收拾荣珢,让他知道谁才是正儿八经国公府公子。 但老太爷一来,她们也就没戏唱了。 荣珢走到荣珏跟前,低头作揖道:“请六哥原谅弟弟,我实是因为听了人说四姐姐打阿雾耳光,一时气愤,失了手伤了六哥,还请六哥原谅。”荣珢继续道:“阿雾才多大个孩子,四姐姐就忍心掌掴阿雾,便是我阿爹阿娘也没动过她。” 阿雾看着荣珢,泪珠子就滚了下来,其实荣珢低头认了错也就没事了,他却偏偏将这件事讲了出来,就是为了警告二太太,你若是让荣四再打阿雾,他就要从她儿子身上找补回来。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个小畜生是故意。”二太太指着鼻子骂荣珢。 “小畜生骂谁呐?”荣老太爷怒了,荣珢是小畜生,他这个祖父又是啥? 二太太也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收了声,只一个劲儿大哭。 老太爷被烦得不行,“切磋之中泄私怨,你给我每天去蹲半个时辰马步,一个月里一天都不许缺。”老太爷刀斩乱麻,没工夫跟后宅妇人歪缠,对荣三爷道:“还杵这儿干嘛,还不带着你媳妇儿回去。” 老太爷又转头对二太太道:“你以后管着点儿玥姐儿,哪有做姐姐随便打妹妹耳光?!” 一句话说得二夫人一口气堵胸口,险些晕厥过去。 一场闹剧就这样谢幕,老太太暂时也拿三房无法。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塨冉童鞋厚爱,送上一章表示珰妈感动。珰妈其实每回看到后台“请假”两个字都很想点,但是为了我爱和爱我童鞋们,珰妈一直深夜坚持着工作。 爱你们。 36小夫子论诗品话 这厢二太太回去,狠狠教训了荣四一顿,就为了这么个小贱蹄子,居然害得珏哥儿受了伤。从此荣四收敛了不少,至少不敢再动手打人。 因着二太太那一爪,次日荣吉昌带伤去衙门,同僚笑他是不是昨儿晚上被太太抓,荣三爷只能笑一笑道,“内子是温柔平和之人,怎么会呐。” 可是荣吉昌也不能直说是二太太抓,哪能跟人说是自己嫂子抓破弟弟脸,她不要脸,自己一家人脸面却是不能不顾。 今日之事,阿雾自以为可算得上是旗开得胜,很有点儿运筹帷幄之中自豪感。就差了“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中鹅毛扇摇一摇了。 可惜阿雾目前身边没有任何闺蜜来分享此时此刻喜悦,唐音算得上一位,却无法即刻分享,所以阿雾这位古代文艺女青年只好另辟他径了。 用了晚饭,阿雾领了紫砚、紫扇学诗。两个人都是刚启蒙,太复杂诗她们也不懂,那些典故她们也不熟悉。 阿雾便挑了首骆宾王《咏鹅》。这是诗读起来短小欢,符合阿雾此时心境。 紫砚和紫扇跟着阿雾,她读一句,她们就念一句。 “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两个人仿佛稚童一般朗声念着。 这首诗用字浅显,就是五岁儿童也能解其意,阿雾以为不用多讲。 紫砚却是个好学,“姑娘,平日里我听别人念诗,都是五个字五个字,或七个字七个字,怎么这首诗第一句话却是三个字?“ “诗词本不拘一格,只是后人多用五字和七字而已,四句就是常说五言绝句和七言绝句,但并非每首诗都如此。比如说诗必推李、杜中李太白,他《将进酒》也不是寻常五言、七言,但凡你觉得好,并不需拘泥。”阿雾解释道,“你能如此思考,也算是用了心。” 阿雾一脸“孺子可教般”神情摸了摸紫扇脑袋瓜子。接着又摇头晃脑地笑道,只怨自己没有一把美髯,否则一边点头赞叹,一边捋着胡子,那就彻底像老夫子了。 “这也叫诗,还能出名?“紫扇一脸不信,”这种诗就是咱们以后指不定都能做出来啊,还鹅、鹅、鹅呐,我这儿还鸭、鸭、鸭哩。这般简单,也能算名诗,我看五姑娘做那些个才叫好诗呐。” 阿雾拎起手里特制戒尺,“伸出手来,还没学会爬就想学会跑了,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叫好诗?” 紫扇乖乖伸出手, 让阿雾小夫子打了掌心,可依然不服气。 阿雾瞧出了紫扇心思,她这样人,你要是镇不住她,她不知有多少酸话说给你听。“你当这诗好做?古往今来,咏鹅之作,这可是第一之作。乃是神童骆宾王七岁所做,我看你这般了得,如今也十岁了,不如就用你鸭、鸭、鸭来一首吧。”阿雾故意做出瞧不上紫扇样子来。 紫扇是初生牛犊,脾气又直,“来就来。”她站了起身,清了清嗓子,“鸭、鸭、鸭……”半天没“鸭”下去。挠了挠头,好容易接了一句,“叫声嘎、嘎、嘎。” 此句一出,紫砚就笑得前仰后合。 “笑什么呀?”紫扇丝毫不觉得差,灵感忽然用上心头,“一身灰羽毛,正好做夹袄。” 阿雾听见“嘎、嘎、嘎”时候还能忍住笑,听到紫扇宝里宝气这两句后,再忍不住大笑起来,差点儿闪了腰,眼泪花儿都笑出来了。 “甚妙,甚妙,紫扇,大才女是也。”阿雾笑够了开始点评,“我瞧着这首《咏鸭》就比骆宾王做好,既点出了鸭子叫声,又写出了鸭子颜色,知道我们紫扇咏是灰鸭子,而不是白鸭子,这后一句点睛,还咏出了鸭毛用途,好诗,好诗,明儿我就让哥哥写了替你传扬出去。” 紫扇又羞又急,她也知道自己这诗上不了台面,只是取个乐而已,“别呀,姑娘,你别呀……” 紫砚笑得岔了气儿,刚缓过来,拿手指戳了戳紫扇额头,“就你这半瓶水没有丫头,居然也谈做诗词,可笑死我了。” 紫扇撇撇嘴,还不服气,道:“我瞧做诗也挺简单嘛。不过要像五姑娘那样作诗却不容易,得读好多书,知道好多事儿,才能做出来呐。” 阿雾是绝对不服气荣五,她诗阿雾拜读过,因为每当荣五有作出现时候,她房里伺候笔墨丫头都会替她府里传扬开来。 “她诗怎么好了,你读来我听听。”阿雾对紫扇道。 紫扇张嘴就想来,可张了半天,恁是没想起一个字儿,“哎呀,我忘啦,我下午才听过,可好听了,秋色姐姐下午给我们念了好多遍呐,等我想想,想想……”结果想了半天,还是没着落。 “那你念一念刚才那首《咏鹅》。”阿雾转而道。 “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紫扇很得意很流畅地念了出来,管她才跟着阿雾念了一次,她还以为这表示她很聪明伶俐,将刚才忘了五姑娘诗事儿扳回了一城 来。 “瞧瞧,这就是好诗同平庸之作差别。”阿雾又开始摇头晃脑。这是“小老夫子”要讲学时典型动作。 紫扇还是没明白。 “诗词讲究是什么?首先讲平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这是为了押韵,韵律是为了让人能琅琅上口。一首诗若无法琅琅上口,那就绝非好诗。”阿雾说道,“你说你听了好多遍五姐姐诗,可这会儿一句话都记不住,这样诗如何让人口口传诵?” 紫砚和紫扇都点了点头。 “何况诗词本身并不是为了多用典故、卖弄学问,而是有感而发,因情而生。讲究是通俗易懂,这才是好诗。比如前朝大诗人白居易你们可知?” 紫砚和紫扇都点点头,这可是鼎鼎大名诗人,她们跟着阿雾念书识字,对这位大诗人也有所耳闻。 “白乐天有个习惯,每作诗,令一老妪解之,问曰:‘解否?’妪曰解,则录之;不解,则易之。” 阿雾开始吊文拽字,若不假作高深一些,根本压不住紫扇这等只会崇拜“听不懂”人。 紫砚和紫扇连蒙带猜还是明白了阿雾意思。 “姑娘说得对,我也觉得诗就该简单易懂才是。“紫砚点头道。 阿雾又为二人解说了这首《咏鹅》,点出了“曲颈”和“向天歌”画鹅之灵动活泼,又评了”白毛、绿水、红掌”染成“白鹅嬉水图”,紫砚和紫扇这才品读出这首诗妙处来,皆心悦诚服不提。 却说今日紫扇同阿雾说起荣五诗来,一时记不住,心理放不下这梗,过得几日特地从秋色处寻来荣五作两句,自己看不懂,却要让阿雾来品。 阿雾接过紫扇手里纸,打开来,上面写了两句,“老大不堪论剑术,魑魅魍魉妄攫魂。” “姑娘,这两句啥意思啊,后面那四个鬼又是什么啊?“ 紫扇不懂,阿雾这个小夫子自然要说与她听,“老大不堪论剑术,这里面有个典故,说是荆轲刺秦故事。”阿雾看着紫扇茫然眼神,又少不得又得简要给紫扇说了说这个故事。 然后阿雾继续道:“《史记荆轲传》里记载,“鲁勾践已闻荆轲之刺秦王,私曰:‘嗟吁惜栽!其不讲于刺剑之术也。’”说到这儿,阿雾自己反而失了神,忘了往下讲,她这才品出了荣五话中话。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呀?“紫扇还是不懂。 37赤子思亲亲不欲(上) “荆轲刺秦王失败,所以鲁勾践说他不讲刺剑术,因而失败。” 紫扇“哦”了一声,“好复杂。” 阿雾点点头,是挺复杂,联系这几日所发生事情,荣五还真是有感而发。她自比秦王,讽刺阿雾她们“不堪论剑“,根本奈何不了她们,前日侥幸,不过是魑魅魍魉之计,欲攫取她们魂,那真是妄想。 只可惜秋色广为传递这两句话,却是俏眉眼做给了瞎子看,没几个人能看懂,若非这两句到了阿雾眼前,只怕根本无人能欣赏才女之作。 阿雾想了想,提笔那张白纸上也写了两句话,“金钗羞作匣中剑,不许他人夜点灯。” 这是说,“韩式”那支金钗若知道了荣五以她为“魑魅魍魉之剑”只会羞作她匣中之物。再有金钗有喻贵女之意,匣中剑又可指深藏之阴险,这一句,将个荣五狠狠讽刺了一顿。 接下来一句夜店灯,化用“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古语,又讽刺荣五,说她自己州官点火,先算计了阿雾,却不许阿雾她们“点灯”回击。 “喏,将这张纸从哪儿来还回哪儿去。“阿雾写好后,递给紫扇。 “姑娘字儿可真漂亮。”紫扇捧了阿雾字,赞道。 “你又懂了。“阿雾笑话紫扇。 “我虽不懂怎么好,可我就是觉得好。比五姑娘好。”紫扇自从听了阿雾给她论诗,再不觉得荣五厉害,反而觉得自家姑娘什么都懂,大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可真是厉害。 且说,荣五得了阿雾回两句后,并没什么话说。夏芳、秋色一旁看了,都骂阿雾,“六姑娘怎这般恶毒,居然这样骂姑娘,姑娘诗又没说他们什么?” 能说出这样话,这说明夏芳、秋色都看懂了阿雾这句诗含义。阿雾所骂,通俗易懂,也可谓是酣畅淋漓了,该看懂人都能看懂。 再反观荣五两句,便是夏芳、秋色都没看明白。 骂人之话,要如何才畅、痛,自然是要骂得别人明白,这才畅,你骂话若大家都不懂,那也就是白骂了。 是以,阿雾痛了,荣五却虚火上涌了。 从这些事以后,荣五见着阿雾面,难免就有些讪讪,姊妹情谊是几乎没有了。 但如此闹了一番后,好歹老太太那边消停了一阵子,荣四虽然依然刻言薄语地对待阿雾,但再也不敢动手了,须知二太太收拾其她来,可是毫不手软。 入了秋,阿雾没料到能从顾惜惠那里得来好消息。 顾惜惠生辰小宴,居然邀请了阿雾,这是阿雾万万没料到。她自以为同顾惜惠并没太大交情,但这也抹去不了她们曾经一起偷窥过美男“过命”瓜葛,所以顾惜惠还是邀请了阿雾。 而阿雾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堕落至此,会因为顾惜惠一个邀请而雀跃万分。若是前世有人告诉她,她会有这样一天,阿雾一定会叫人把说话人叉出去,再泼她一嘴狗粪。 这辈子,阿雾却为了能见福惠长公主一面,而巴心巴肝地欢喜顾惜惠邀请,同时对顾惜惠恶感也少了许多。 同样受到邀请还有荣五,荣四嘛就没戏了,顾惜惠再贤惠一个人,也是有品格,她并不害怕得罪一个区区荣四。而以后荣四若见了她,依然还会像哈巴狗儿似摇着尾巴上去搭话。 阿雾怀着激动并有些虔诚心情卫国公府角门下了马车。 荣五和阿雾脚刚落地,就有丫头、婆子领了她们入垂花门,换了辆青帷小车径直去了花园。阿雾即使不掀开帘子看,也知道小车行到了什么地方,钻过了什么门。 可惜阿雾熟悉地方却再也不是她家了。 顾惜惠泻芳阁设宴,阿雾是极喜爱此处,泻芳阁立于水闸之上,泻芳流玉,夏日是避暑纳凉胜地。阿雾爱那水雾飞溅而起凉意,但她身子弱,福惠长公主一般是不许她久坐。 可是如今这一切一切,都是顾惜惠了,阿雾心难免酸楚,像个被抢了玩具小姑娘。 一行下人将阿雾和荣五送入阁内,阿雾入阁一看,才知道座还有长公主。 阿雾本以为不一定能见着长公主,没想到这般轻易就看见她眼前了。阿雾那颗小心眼子难免又窄了些,顾惜惠生日宴关长公主什么事啊,她却坐这里为顾惜惠添光。 女儿对母亲独占性其实丝毫不输于未来对丈夫独占性,她们容不得任何人同她争夺这份母爱。有时候连兄弟姊妹都不行,何论是堂兄妹了。 实际上阿雾真是误会了长公主。长公主今日之所以会坐这里,完全是因为听了顾惜惠话。顾惜惠见长公主思念女儿过度,身子一直病着,便忍不住将阿雾画画很像康宁郡主事情说了出来。 福惠长公主本也只是听听而已,自从阿雾走后,不知多少人努力钻营,想以康宁郡主为突破口,赢得长公主青睐。长公主不是傻子,反而极其聪明,她认为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她阿雾,她讨 厌一切赝品。 对于安国公府这位六姑娘,长公主还没见她,就将她划为了满腹心机赝品一类。国公府庶出子女儿,瞧着是很有巴结长公主理由,有了长公主青睐,作为闺阁女子,也就算是平步青云了,连带着她爹都能飞黄腾达。 起初,福惠长公主并没有要见阿雾意思。只是前一日,福惠长公主临水喂鱼,瞧见池子里水鸭,想起阿雾生前鸭图,很是哭了一阵,继而想起顾惜惠说话,这才起了要见阿雾一面心思,哪怕是赝品,用来短暂凭吊女儿也是可以。 荣五见了福惠长公主,有些拘谨地请了安。荣五已算是见惯世面姑娘了,但福惠长公主跟前依然拘谨得紧。长公主跟前,会让人不自觉就升起一股敬畏之情。 阿雾贪恋地打量了长公主一番,自己公主娘亲依然如同她年轻时一般美丽,斜飞入鬓长眉,勾挑凌厉丹凤眼,红艳唇,尖尖下巴,还是那个雍容华贵却又带着盛气凌人之色福惠长公主。 阿雾是见惯了长公主模样人,对她并不害怕,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 福惠长公主却越发见不得阿雾起来。这世上很少有人见了自己能不拘谨,就是宫里嫔妃见了她都难免敬畏。长公主不信一个八岁小姑娘能有这份胆识。 于是福惠长公主心里那便只能有一个推论了,这位六姑娘是有备而来,小小年纪就城府极深了。再加上阿雾眼里有无法掩饰孺慕之情,长公主以为,她不过才见过自己一次,何来如此深情? 容貌盛丽而出身低小姑娘,城府深而擅演戏,这就是长公主对阿雾全部印象。长公主讨厌阿雾对自己巴结,凭什么这样低贱小姑娘能好好活着,而她那兰心蕙质阿雾却天不假年。福惠长公主心理充满了不甘。 长公主眼里流露出来冰冷和轻蔑,让阿雾骨头缝里都像吹入了寒风似。 可阿雾依然没有气馁,见长公主容颜憔悴,即使涂着厚厚粉也遮盖不住眼圈周围黑灰之色,她知道长公主一旦心里有事儿,总是成宿成宿睡不着觉,还是后来遇到国手贺太医,用了他几服药,才好转了些。 而如今贺太医还不过是太医院一个打杂。 阿雾心里担忧长公主身体,忍不住道:“公主娘娘是不是晚上没睡好?我听爹爹说,太医院有位贺大夫,医术极好,善治不眠、少眠之症。公主娘娘可以试试。” 阿雾是一腔对母亲孺慕,难免急切真挚了些,可这一番话她一个与长公主素不相识黄口小 儿说来,就大大不妥了。 其实阿雾这是没有对长公主耍心眼子,否则她该有千个、万个委婉妥帖法子来说此事,如今却用急躁、不妥帖方式说了出来。只因她急切、她不忍。 做女儿哪能对自己母亲使心眼,也许阿雾会对崔氏用些小心眼,可对长公主那却是巴心巴肝地真挚,丝毫不作伪。 偏偏不作伪真挚,长公主这种习惯了算计人和被人算计人身上,就成了一种大大不妥帖,有着浓厚巴结味儿。l*_*l 38赤子思亲亲不欲(下) 被人巴结惯了长公主,胃口已经养得很刁了,低劣不合胃口巴结只会让她厌恶,那种直接丝毫不婉转巴结,让长公主有一种赤、裸、裸交易之感,撕开了温情伪装利益交换,会让长公主觉得恶心。她们这种人总是习惯给利益套上一层感情外衣,决不许赤身而出“伤风败俗”。 长公主以为安国公府这位六姑娘倒底年岁小,急躁了些,但科状元面子长公主不愿打得太难看,所以对着阿雾只冷冷颔了颔首,“我怎么没听过太医院有什么贺大夫,小孩子家家不要瞎说胡话。” 其实长公主本可以说得难听些,但她好歹看荣三爷面子忍住了,可即使是这样,也狠狠地伤透了阿雾心,让阿雾又难过又难堪,一腔热血被卡喉咙口,反而将自己呛了个半死。 阿雾知道,公主娘亲这是不信自己。她一时灰心丧气起来,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做,做什么,好像都讨不得公主娘亲好。 不独阿雾,其实整个京城人都觉得福惠长公主是个极难讨好人。 陆陆续续又来了许多贵女,唐音也其中,阿雾望着唐音,眼里忽然就蒙起了雾气,觉得委屈极了,只想偷偷找个地方躲起来哭。 唐音给长公主请了安,便走到阿雾身边,拉起她小手,捏了捏她手心,以示安慰,她还以为是长公主欺负了阿雾。话说被长公主刻薄贵女,阿雾也不是第一个了,也不会是后一个,当然阿雾她也不是第一个哭人。 长公主眼角余光恰好扫到阿雾眼里雾气,不自觉地愣了愣,那样眼睛,她阿雾撒娇时,委屈时,也是那般眼神。 福惠长公主不得不承认,这么多赝品里,阿雾可算是为神似一个了。 阿雾低头坐一旁椅子上。有丫头给各位姑娘上了点心,阿雾吸了吸鼻子,是丹桂花糕香气。此糕以丹桂花采花,洒以甘草水,和米舂粉,一口咬下去清香满颊,是阿雾爱吃糕点之一。 而这种糕点尤其以卫国公府华嬷嬷做得好。 阿雾忍不住拿了一块,回味着往昔点点滴滴,当时阿雾脾胃弱,长公主不许她多吃,每回阿雾病得重了,长公主总是拿丹桂花糕鼓励她,许诺如果她病好了,就让她吃上三块。 阿雾将丹桂花糕含嘴里,满颊生香,几乎有些舍不得吞下去,泪花花儿又漫上了眼底。阿雾用了一块儿后,偷偷瞧了瞧周边贵女,她们哪里敢放肆到长公主眼前用糕点,都端坐着没动,只有阿雾一个人用了糕点。阿雾也知道这样不妥,可阿雾还是 忍不住偷偷拿了一块儿藏背后,趁人不注意时候小小咬上一口,脸上露出满足表情来。 唐音见她如老鼠一般,好笑地拿手帕给阿雾擦了擦嘴角,“你呀,真是个憨货。”前一刻还委屈着脸,下一刻就开始老鼠嚼食了。 长公主有些失神地看着这一幕,她阿雾也是这个动作,每每总趁着她不注意,偷偷将一块丹桂花糕握于手心,藏背后,小口小口地偷吃。6zz 这位安国公府六姑娘,无论是那小动作,还是小表情,都无一不神似她阿雾,长公主越看心里越悲痛,几乎不能自持。眼下连片刻都待不住了,径直离席而去。 福惠长公主一走,座人无不抒了口气,这才有人说笑起来,也有人捻了丹桂花糕来吃,赞道:“好香甜花糕,香而不腻,甜而微酸,比我家做可好吃多了。” 唐音也尝了一块,“果然不错,顾姐姐你家糕点师傅手艺不错啊。” 顾惜惠不知想起了什么,强扯出一丝笑容来,“先头康宁郡主爱吃糕点,长公主为了让她喝药,总用糕点哄她,我们府上糕点师傅都是长公主从国朝各地特地为她请来。” 听到此处,阿雾心里一酸,寻了个如厕借口,避开众人。小丫头领了阿雾去屋里,预备下了恭桶,阿雾解手出来,避开了小丫头,径直去了她旧居。 千珑楼花园东南角,离泻芳亭不远,阿雾前世就久居于此,她喜静厌吵,长公主特地为她园子里选了这么个花团锦簇却闹中取静住处。 阿雾楼外眺望了一下,不见人影,便大着胆子推门而入。 她屋里摆设一件没变,干干净净,俨然是有人每日打扫照料,就是桌上那美人斛里花也是日日换,仿佛此间主人不过是短暂外出而已。 阿雾手指缓缓摸过自己用过嵌螺钿紫檀两头翘画案,玉搁臂,八仙过海笔架山,青玉笔洗,只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康宁郡主,还能长公主膝下承欢,一时眼泪再忍不住滚落了下来。 “呀,你是谁,怎么闯到这儿来了!”门口进来一个丫头,一见阿雾,她自己先吓倒了,若是让长公主知道她让人随便闯进了郡主住处,定要被打死。 阿雾赶紧抹了抹眼泪,转头一看来人,还是一位熟悉故人。“爱鹅姐姐你别急,我这就走,这就走,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爱鹅点点头,赶紧送了阿雾出去,临走又嘱咐她,“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说呀。” 阿雾点点头。 等阿雾离开许久,爱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位小姑娘是怎么知道她名字?爱鹅名字还是当初阿雾取,笑她老实憨厚,就像呆头呆脑鹅一般,她还有一位姐妹,被阿雾唤□丫。 阿雾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得太久,便急着回泻芳亭,不想却路上遇到了顾廷易——她二哥。阿雾前世同顾廷易好,不能同长公主说话都能说与这位二哥听。 顾廷易对阿雾有耐心,每回她生病,他比她本人还着急,劝药哄睡之事,顾廷易简直是比伺候阿雾丫头还熟练些。 阿雾不由停下脚步望着迎面而来顾廷易。 顾廷易见路上忽然多出个眼生小丫头,知道该是顾惜惠生日宴客人,他想着要避避嫌,便绕到上了石桥,可他站桥上,无意间回头一望,只见阿雾桥下痴痴地看着他。 这京里痴痴看着顾廷易女子不少数,十四岁顾廷易习惯并厌恶这种眼神,但偏偏阿雾眼睛让他不仅泛不起厌恶,反而引发了他心底波涛。 就这一刹那眼光交汇里,顾廷易仿佛看见了自己妹妹——小字阿雾康宁郡主顾廷璇。 长公主带着太多猜忌去看待阿雾,自然瞧不出什么来,而顾廷易对阿雾事前没有任何印象,反而能客观地看待她,因而第一次见面便从她身上看出了阿雾影子。 一个人可以改容换面,可熟悉她人依然能从她背影认出她,因为她言行举止并不会变得太多,除非刻意而为。 “你叫什么名字?“顾廷易忍不住站桥上问。 “我叫阿雾。”阿雾抬头对顾廷易露出一个灿烂微笑。 顾廷易忧伤被阿雾漏风门牙给扫走了一些,本来想笑,但她说出名字却让顾廷易大吃了一惊,“哪个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勿。”阿雾低了低头。 顾廷易“哦”了一声,“挺好听名字。” *d^_^b* 39说亲事四女思过 阿雾见着远处有人过来,对顾廷易点了点头,匆匆而去。留下顾廷易看着她背影凝思了许久,这个小姑娘背影像极了阿雾——他故去妹妹。 阿雾回到席中,唐音一把拉住她,“你上哪儿去了,害我一顿好找。”然后唐音又阿雾耳边嘀咕了一句,“你可错过了咱们京城长得俊人呐。” “四皇子来了?”阿雾吃惊地问。 “不是,是顾二哥。”唐音脸微微有些红。 “上回你不是才说四皇子俊么?” “唉,可走近了看他也太怕人了些,我现想起他,都发抖呐,还是顾二哥好看些。” 阿雾暗叹,女儿家心思变得好。 席上,枯坐也无趣,荣五提议联诗,得了众人响应,阿雾却无心思玩这些,同唐音两个一起,推说自己不会就退了席,去外头花园白石上坐了,让丫头捡了几盘糕点果脯并一壶蜜酒出来。 苏念和胡雅和见阿雾二人那般潇洒,联了几句诗后,也就退了席出来坐。 “你们怎么出来了?”唐音问,苏念对联诗这种活动一向还是比较喜欢,胡雅和又是什么都想争个赢人,也喜欢这些。 “喏。”胡雅和朝里面努努嘴,“没意思。” 唐音笑了笑,确没意思,有顾惜惠和荣五,其他人联诗就是个点缀而已。 “柳姐姐这回果真没来呢,订了亲就不自由了。”苏念叹道。 “成了亲岂不是不自由,上头有婆婆管着,比当女儿可不自多了。”胡雅和也叹息道。 苏念和胡雅和两个年纪大些,渐渐懂了事,女儿家多数是十二、三岁就订亲了,十五岁出嫁比比皆是,过了十八还没出嫁,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了。因而十一岁左右苏、胡二人听得多了,对订亲啊,成亲之类事情就放了心上。 阿雾没有发言权,虽然她上辈子有二十来岁,但这些她都没经历过,这辈子也还没思考过。这种事总是父母之命、媒所之言来,阿雾还不曾费心。 “苏姐姐,你家里是不是也商量你事了?”胡雅和突然出声问道。 苏念脸一红,并没有否认,她母亲确实是四处打听了。 “若是苏姐姐能做我嫂嫂就好了。”胡雅和道,“咱们是要好姐妹,以后成了一家人才亲热呐。” 唐音笑着推了推胡雅和,“一边儿去,苏姐姐就是要做嫂子,也该做我嫂子才好。” 苏念脸越发红了,“你们别胡说。” “我们哪儿胡说了,苏姐姐这样人才,就是做王妃娘娘也是使得。”胡雅和挽住苏念手臂道。 阿雾一旁看了好笑,胡雅和明显是倾慕唐秀瑾,这才有此一说,要将苏念说给自己哥哥。可后来调侃王妃娘娘四个字,却立即让场四个人都想起了那日荒唐行径来。 说实话,那日唐音带着她们去偷窥楚懋事情,实是太惊世骇俗,幸亏没传出去。 那日实是太胡闹了,几个小姑娘又都喝了点儿酒,兴奋了些,谈到订亲、成亲这种事,又扯出京城美男子来,便“色胆包天”起来。 柳和萱是因着这是她订亲前后一次胡闹了,所以也没阻止,这才使得几个人险些酿出大祸来。 四个女娃如今酒早就醒了,忽然都安静了下来,彼此凝视,交换了一个心有戚戚表情,那种默契油然而生,关系拉近了不少。 这种亲近,以各位看官话来说,便是有了点儿“一起嫖过娼”革命情谊。 “呃,若是苏姐姐能嫁给四皇子岂不是见天儿可以看美男子了。”唐音取笑道。 苏念脸红了,“不许胡说,你们这样乱讲,小心以后下拔舌地狱呐。”苏念作势要掐唐音。 “哟、哟,有人害羞了。”胡雅和添乱道,还不忘扯上阿雾,“阿璇,你说是不是?” 瞧这关系近了后,阿雾称呼也从璇姐儿变作了阿璇。 阿雾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她觉得大家不该这样取笑苏念,太不庄重了些。 唐音是知道阿雾,“你别问她,她是个小古板,小学究。” 阿雾赶紧摇头,拨浪鼓似地摇着,“我,我不是。” 阿雾这一番举动,惹得其他三个笑得前仰后合。恰逢顾惜惠她们改了斗诗,以一炷香为约,顾惜惠和荣五等人出门走动着心里吟哦,瞧见阿雾四个这般热闹,好奇地问了出声。 阿雾等四个人没回答,反而问道:“顾姐姐,你们怎么也不联诗了?” 顾惜惠道:“人少了些,所以改了斗诗。” “哎,老是这些,我们可不爱玩。”唐音摇摇头。 “那咱们行酒令玩?”顾惜惠是主人,自然想将每个人都照顾到。 “我倒想学那男子划拳,什么五魁首啊、七个巧呀多爽,多好玩。”唐音嚷道。 “别 说了,那都是鲁男子们行,咱们可不兴这样,被人瞧见了可怎么好?”荣五赶紧摇头。 “就你谨慎!”唐音瞥了荣五一眼,嘟嘟嘴,“是怕我们划拳带累你名声吧?” 一番话说得荣五满面羞红,却不知该如何回,唐音父亲是阁老,自己父亲不过是五城兵马指挥司一个挂牌儿副指挥,七品而已。 以阿雾看,其实荣五这个人也有些才华,也有些傲气,只是大概环境使然,安国公府衰微,大房、二房都难免功利了些,而荣五也带上了丝儿功利气,这就落了个下乘。 上回荣五给自己挖那个坑,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不过是上了点子眼药,目是为了给老太太正名,好拿捏三房。荣五前那阵子拉拢自己,少不了也有拉拢三房意思,可后来都毁了。 阿雾暗自叹息,唐音这样说荣五,也太犀利了些,真是怕她这样性子未来会吃亏。 顾惜惠这个和事老赶紧出来和稀泥,“今日天色好,要不咱们去澜池划船吧?” 也亏得顾惜惠是个伶俐人,想出了划船这么一招,既迎合了唐音等爱玩性子,也符合了荣五等才女临水吟诗高旷。 虽然迎合了众人,偏偏触到了阿雾雷区。阿雾虽说爱泻芳阁,爱那飘渺水雾,但真要让她去水面上,她就怂了,她是极怕水,小时候就是掉入了澜池冰窟窿里这才拖了一身病,所以阿雾是很不喜欢水面。 到了澜池,一众贵女都欢喜得紧,一路笑笑闹闹,阿雾只推托头疼,怕晕船,歇了岸边玉荷亭,小丫头一旁打扇子,驱赶水蚊子。 唐音怒其不争地瞪了阿雾一眼,“你这个憨呆子。”唐音以为这等好玩事阿雾却偏偏头疼,真是负了春光,又失了秋意。 阿雾却无法接受唐音好心。她简直连澜池水面都有些不敢看,只能对唐音艰难地笑笑,唐音见她脸色果真发白,也就不好再逼她。 待顾惜惠等人上了船,游到湖心后,阿雾脸色才好了些,依然没敢看湖面。 “我妹妹也怕水,不敢看澜池。”一个少年沉稳声音阿雾背后响起。 周遭丫头已经蹲身行礼,“二爷。” *d^_^b* 40欲报三春晖不尽 福惠长公主所生大公子已经成亲生子,所以府里都改了称呼,从大少爷、二少爷变作了大爷、二爷,至于卫国公,阿雾父亲,也就成了大老爷。 安国公府,阿雾如今父亲,其实也早成了荣三老爷,只是崔氏习惯唤他做三爷,自家两个儿子又小,所以阿雾提起荣三老爷,也常用荣三爷称呼,她可无法想象有人喊荣珢为七爷这种事,他们还是习惯称荣玠、荣珢二人为玠哥儿、珢哥儿。 但是长公主是极讲礼法人,所以顾廷易小小年纪就成了二爷。 阿雾回头看着顾廷易,她本该念着男女大防避开,这一世他们本是陌生男女,但偏偏顾廷易是她二哥,阿雾看到他眼睛时,就忘了那些顾虑,只觉得他还是她二哥。 好阿雾还有理智,道了声,“二公子。” “你跟着惠姐儿叫我二哥就是了。”顾廷易其实也知道自己言行不妥,可偏偏控制不住自己腿,他远远瞧着她们一行人去了澜池,迟疑了片刻,就跟了过来。 好卫国公府丫头都是极有分寸,提醒道:“二爷,大姑娘她们去划船了,要等会儿才回来。” 顾廷易冷冷地看了那说话丫头一眼,“要你多嘴。” 顾廷易不同于他哥哥顾廷容温和,素来是个冷面,一般丫头都怵他,今日这多嘴丫头,是长公主特地留下照看各位贵女,因是长公主房里出来人,也只有她才有这胆子敢顾廷易跟前儿提上这么一句。 就这样,见顾廷易冷了脸,也吓得哆嗦了一下。 但那丫头话却点醒了阿雾,阿雾有些尴尬地撇头不再看顾廷易。 顾廷易这才收回了阿雾身上眼光,将手里盒子递给那说话丫头,“等会儿大姑娘回来,替我将这给她,做她生辰之贺。” 生辰之贺,本该亲手交给顾惜惠,明白人都能猜出这东西不过是借口,阿雾心里一怔,想起顾廷易说话,难道说他认出了自己?! 阿雾又高兴又心酸,只是却不能先于长公主而认顾廷易,否则还不知要生出多少风波来,毕竟外人看他们却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公主府二爷和国公府六姑娘。 顾廷易去后,走得远了,遥遥回头,心下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回事,只是他总不肯相信自己那聪慧绝顶,乖巧可人妹妹就这样走了,就这样一抔黄土掩了芳魂。 直到见了阿雾,顾廷易不知怎么,就生了亲近之心,但是他也知道,今日自己似乎唐突了,他日少 不得要耐心些,免得吓着了她,她还是个年纪比阿雾还小小姑娘而已。 顾廷易一时又觉得自己心太龌蹉了些,怕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难以启齿毛病,这一年长公主本也开始为他张罗婚事,可他偏偏对这事毫不放心上,惹得长公主还抱怨过他,说他习武习傻了。 顾廷易回了屋,屋里两个大丫头因顾惜惠生辰都去看热闹了,留下一个才总角小丫头守门,见他回来,上前甜甜地道了句,“二爷回来了。明玉姐姐和明珠姐姐看划船去了,奴婢给二爷沏茶吧。” 素来顾廷易身边都只要两个大丫头伺候,他是极不喜欢女子亲近,今儿却有些魔怔地看着说话小丫头。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芡实。”芡实有些忐忑,她虽然也想巴结二爷,却被他眼神看得有些发冷,要知道素来这位二爷是连正眼都不瞧她们一下。 顾廷易瞧了芡实良久,这丫头长得也是娇俏可人,但顾廷易对她完全没有任何想法,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还是正常。“你去吧,我这儿不用你管。” 到顾惜惠等游湖回来,金玲是看到阿雾后第一个开口人,“咦,远远望着顾二哥好像来了,你和他说了什么?”金玲一开口就有股咄咄逼人之势。 阿雾没开口,这会儿她说什么都让人怀疑。 一边站着丫头兰馨开口了,“二公子来给大姑娘送生辰贺礼,哪知道姑娘刚巧去游湖了。”这位兰馨正是刚才提醒顾廷易那位。 顾惜惠点头笑了笑,她也不以为顾廷易能和阿雾有什么,她对顾廷易还算是了解,从小到大,除了他胞妹康宁郡主与他能说得上几句话外,就是长公主那儿顾廷易都不热络,对女子是厌恶。 金玲听了丫头话,这才有些讪讪,狠狠地瞪了兰馨一眼。 阿雾朝刚才为她解围兰馨感激地笑了笑,也多亏她刚才点醒了自己,也扛着顾廷易冷脸提醒了他,是个为主子着想丫头。阿雾叹道,真是个好丫头。 阿雾以为长公主手下有这等丫头,自己也是与有荣焉,心想着回去还得赶紧调、教紫砚、紫扇二人,多跟兰馨学学。 兰馨是个厚道人,本来阿雾同顾廷易就没什么,她觉得阿雾这小姑娘长得甜美可人,又安静乖巧,并不愿意那位金姑娘闹出什么不好话来。羞辱了她自己不说,还连累了自家二爷。 这位金姑娘没事儿就总找事来府里串门,生怕人看不出她瞧 中了府里二爷似,兰馨对这位咄咄逼人大小姐素来都是不喜欢。 阎王好哄,小鬼难缠,真得罪了府里丫头,金玲想顾廷易跟前得点儿好,那是绝不可能,她们都会帮她“不经意”地顾廷易跟前上眼药。可惜金小姐不懂这个道理。 阿雾从卫国公府回家,心里既高兴又酸涩,高兴是又见到了公主娘亲,难过是好像她对自己并没什么好感。 阿雾分不清自己感受,她知道长公主对女儿疼惜那是来自血缘,如今她们再无血缘,又何敢奢望公主娘亲母爱,虽然能清晰地分析这些,但倒底心不甘、意难平。她还记得一切,即便是失去了血缘作为纽带,但是前世种种,长公主疼爱、维护,点点滴滴都还记阿雾心头,她如何割舍得了。 阿雾回屋时候,崔氏并不房里,上老太太那儿伺候去了。老太太本来眼见着三房就烦,平日并不多留崔氏,但从上回荣珢事后,就爱叫崔氏去伺候,也算是变相折磨。 可是做媳妇婆母跟前孝顺,那是天经地义,崔氏推托不得,这一招老太太算是用得好。阿雾劝崔氏装病,崔氏却反过来责备阿雾,“伺候婆婆怎么能装病,若被人知道了,你爹名声,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崔氏怕阿雾心眼太灵活,又道:“你将来嫁了人可万万不许装病不去婆婆跟前伺候,那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崔氏怕吓唬不住阿雾,又加了一句,“指不定嫁了人还要被人退回来。” 阿雾脸一红,谁要跟她讨论嫁不嫁事儿啊,却也只好敷衍地点点头。 今日崔氏不,阿雾郁郁地回了自己屋里,吩咐紫砚取她琴来。 琴名,清鸢,是荣三爷一位文友蔡观砚所赠,蔡观砚家里世代制琴,阿雾当初拥有那柄传世名琴,鸣鸾,就是蔡家祖上做制。 这柄清鸢虽是今人所制,但琴身古雅,琴声润、圆、清、匀,落好琴、喜琴、擅琴人手上,假以时日必定又会是一代名琴。 阿雾自得了这柄琴后,无论是心有烦绪,或是心有欢悦,都喜欢抚琴一曲,以抒胸怀。 紫砚见阿雾要弹琴,赶紧去取了来,又将前日烧香灰装入蟹壳青鬲式三足宣德炉里捧到琴案边小几上。 阿雾从香筒里取了香铲将雪白香灰抹平,用香箸捅出一个小孔来,直通下面木炭,这才慢条斯理地从银叶罐里取了一片银制隔火片放炉上,心下感叹,若是有火浣布制隔火片才好,金、银是不可用,偏偏紫扇从管家那儿领就是银片。 阿雾一时感叹,炉子也欠了些,隔片也差,只有她自制香饼还算得宜。 阿雾拿香箸从青花鱼戏莲花香罐里取了一块她早些时日自制香饼放隔火上,然后拿羽尘小心将周遭香灰扫干净。 紫扇以手撑着下颚,趴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瞧着阿雾熏香,只觉得她拿着羽尘细细扫灰模样,有着说不出来美,光是美字儿还不足以形容,里面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韵味儿,紫扇只觉得光是这样瞧着,都是一种享受。 每回阿雾焚香抚琴,紫扇都眼巴巴地看着,连有小丫头来寻她玩,她都不出去。 末了,阿雾为香炉盖上特地配宋玉帽顶,这就算是齐备了。 香饼受热,渐渐地散发出馨香来,淡淡,飘渺无垠,若无微风,简直是捉不住气味。 “姑娘,这是什么香?”紫砚问道,阿雾熏香,随心绪而择,紫砚虽然陪着阿雾调香,却也不知其内里。 阿雾吸了口气,“就叫寸晖吧。”阿雾鼓励自己道。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到有些留言。 但是我想,若是阿雾真就再也长公主放心上,转而全心地孝敬崔氏和荣三爷,那才叫让人心寒吧。而长公主事情也会长长久久地影响到阿雾。这,是人之常情吧? 关于大家对时间迷惑,我解释一下吧。 阿雾大概是隆庆二十二、三年出生,死于隆庆三十三年。这一年向贵妃儿子登基,成为哀帝,位不足一年,四毛哥篡位成功,登基为正元帝。阿雾正元年间飘荡过一段时间,后重生于安国公府阿雾身上,这一年是隆庆二十三年。而这一世长公主所生阿雾也这一年死去,死时十岁或者十一岁。前一辈子阿雾死时候二十来岁。 之所以没有细写,是怕后来有修改地方,总要留一点儿弹性时间。但是好想大家都有点儿迷惑,所以珰妈就这样固定设定吧。后来章节里,若有机会,珰妈会把时间交代清楚。 *d^_^b* 41此马非马也可骑 品了香,阿雾净手抚琴,一番做作下来也费了小半个时辰。 比起筝清越,阿雾喜爱琴古韵,抚琴时脑子里老盘旋着当年林下嵇康弹广陵散散淡潇洒。 紫砚、紫扇不懂琴,可每当阿雾弹时候,屋里、屋外丫头都忍不住放轻脚步声,院子里踢毽子小丫头也歇了,趴门槛上侧耳倾听。 阿雾自己丝毫不觉她们不同,只沉浸自己念想里。今日长公主冷遇,二哥怪异,澜池恐惧,无一不能成曲,无一不能诉情。 末了,紫砚道:“姑娘,怎么见天儿你弹曲子都不同啊,不过都好听。只是今日似乎悲伤了些。” 阿雾惊讶于紫砚敏感,她所弹之曲,皆是信手拈来,若让她第二回再弹,决计是重复不了。 这边收了琴,有丫头来回话,说太太回屋了。 紫砚抓了一把糖给小丫头,瞧她脸色有些怪异,嘴里支支吾吾,“怎么了?” 小丫头摇摇头,推了紫砚手里糖,一溜烟跑了。 阿雾见状,甚是奇怪,起身去了崔氏屋里。 才刚转过游廊上门,阿雾就察觉了院子里怪异,崔氏对下人是和缓一个人,哪一回过来,这院子里都是热热闹闹,或有安静时候,那就是丫头都出去偷懒了。 今日却好生奇怪,各个都,敛声屏气,跟老鼠见了猫似。 有人见阿雾来了,赶紧对着她示意,又朝屋里努努嘴,可阿雾没领会出意思来。 进了屋,阿雾才发现里面不是崔氏一个人,她跟前儿还立了一个陌生女子。 柳叶眉、樱桃口,腰肢纤细,身段窈窕,简单梳个侧宝髻,斜插了一支白玉喜鹊闹梅簪,露出一股子闺秀文雅气儿,让人忍不住道一声,“好一个美人儿。” 可是这样美人摆别人家里就是一种享受,若放了自己屋里,那绝对不是一桩趣事儿。 崔氏脸色阴沉,手里端着茶,半日不语,尝了一口,便开口骂道:“这茶怎么沏,凉了还拿来我喝。” “我给姐姐重沏一杯来。”说着那陌生女子就要接过崔氏手里茶碗。 阿雾一眼就看出了这女人身份,她是个多么玲珑心肠人儿,虽然没人敢把这等污糟事儿说给她听,可她又不是真正八岁孩童,这女人是个什么身份了,指不定她比崔氏还清楚这女子来历些。 阿雾以为,这女子少说身价银子也值个一千两,若是个黄花闺 女,三千两也是值得。 扬州瘦马可不是那么好养。 扬州瘦马是江南那边儿专门养出来,供奉达官贵人闺女。南边多少上京送礼人,都喜欢带上这么一、两位扬州瘦马,保准能敲开京城任何一座府邸大门。 这些瘦马从小叫人从爹娘手里买过来,山珍海味、穿金戴银地伺候着,养得跟大家闺秀一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延请名师教导。这也就罢了,也不知他们有些什么法子,使这般女子内里不知有什么乾坤,男人乐得吃她们那一套,总之手段厉害得紧。 阿雾是个老闺女,自然不懂这些女子内里乾坤,也不懂男人对帐内风情看重可远远胜过一张脸。 若说阿雾怎么认出那女子是扬州瘦马,却就不得不提一提卫国公当年风流韵事。 福惠长公主下嫁卫国公顾长锡为妻,但并不以公主之身为尊,推却了做皇帝弟弟好意,并没有另辟公主府,而是以媳妇身份住进了卫国公府。 先头两年两夫妻还算和和美美,长公主怀了大公子后,就给卫国公亲自安排了通房。之后两夫妻之间也渐渐淡了。 福惠长公主本就瞧不上懦弱无能却又空谈好色卫国公,有了儿子旁身后,就总把他往外推,卫国公也不敢有怨言,这也刚好投其所好,他也乐得逍遥自。 阿雾想着,如今想起来,皇帝舅舅对公主娘亲还是有所忌惮,否则不会将她指给这样一个人。虽说卫国公是阿雾亲爹,可她也不得不说卫国公实是配不上长公主。 到阿雾出世后,长公主房里几乎就不让卫国公进了。他总外面厮混,逍遥自,长公主也不管。可后来卫国公同一个寡妇好上了,偏偏这个寡妇先夫生前是个官声不错,这事若是传出去,淫人寡妻名头可不好听。 长公主是断断容不得这样事情发生。卫国公不要脸面,她两个儿子和女儿可是玉瓶,碰不得。先头卫国公同府里管事媳妇偷吃,长公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都是府里,闹也闹不出个天来,只要卫国公不去外头招惹,长公主是一概不过问。 这就助长了卫国公气焰,后府里玩不过,还要去外头寻,对那寡妇就跟吃了长春散似,要死要活,长公主打也打过,骂也骂过,都不管用。闹死闹活也要外头寻个地方安置那寡妇。 长公主无法,花了重金去扬州买了一匹瘦马来,不过半月功夫,就让卫国公将那寡妇丢到了脑袋后。可见这瘦马厉害。 这后来 ,就是长公主这样精明人,都差点儿吃了那瘦马亏,险些个让那种女人生出儿子来,为此,长公主狠心杀了那瘦马,卫国公从此就同长公主生分了。 也因此,阿雾对那匹扬州瘦马记忆极其深刻,她那时已经记事,卫国公那样懦弱人,居然为着个烟花女子敢跟长公主唱反调,断了她避子汤,说是要给她下半辈子一个依靠。 如今阿雾又这个站崔氏跟前陌生女子身上看到了当初那匹瘦马影子。这等女子,虽然做闺秀培养,可到底底气不足,从小要学伺候人伎俩,若熟悉她们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来历。 只是阿雾不知道谁这般大方,居然肯送荣三爷这样金贵物件儿。 阿雾听得那女子叫崔氏姐姐,脸色挤出浓浓笑意来,“太太,这位可是姨母?怎么姨母来了你也不叫我。”阿雾扑入崔氏怀里,天真地问道。 “什么姨母,别胡说。”崔氏皱皱眉,口气不好地斥责阿雾。 “那,为什么她叫你姐姐?”阿雾那手指划着脸,故作不解。 “这是老太太赐给你爹爹姨娘。”崔氏艰难地吐出姨娘两个字,仿佛那字咬她舌头似。 “后院木姨娘不是喊你太太么,怎么这位姨娘要叫你姐姐?”阿雾还是不解。 眼前这位未来王姨娘丝毫没有慌乱气息,淡淡地道:“回六姑娘,奴是老太太为三老爷聘良妾。”良妾嘛,还是可以喊三太太为姐姐。 阿雾恨透了扬州瘦马这种东西,伸头崔氏耳边嘀咕了一句,崔氏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此时也顾不上问阿雾她如何知道,崔氏对王氏开口道:“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扬州瘦马也能聘给天朝官员为良妾了?” 扬州瘦马说白了,也不过是烟花女子一种,私下拿来消遣可以,可是正儿八经地聘作良妾却是不行,被御史知晓了,是要上本参奏。 王氏脸一白,正要启口说话。 就见阿雾抢着道:“你可别撒谎。你从南边来,这一路上坐谁船,有什么人伺候,都打听得出来,江南虽然远,可也不过一条运河长短,要打听个人难道还打听不出来,你是哪家养,你家邻居是谁可骗不了人。” 王氏万万没料到,一个小丫头言辞会这般犀利,让她做不得假,她身契可还老太太手里。 原来这王氏本不是买来送给荣三爷,荣三爷可还没那个面子。她本是二太太家里买来要送给高官打点,哪知还没送到,那人就犯了事,贬去了 戍边。这匹瘦马也就落下了,前些日子二太太荣珏被荣珢打了,她恨透了三房,想起这瘦马,又想起平日三房那两夫妻热乎劲儿,就起了心思,想看看三房热闹,其实也不是看热闹,而是要看这夫妻俩劳燕分飞下场。 所谓人心齐,不易折,这若是人心散了,可就好看了哟。 还别说,二太太这一招,可谓叫打蛇打了七寸上,点住了崔氏死穴。 王氏听阿雾这般说,也不敢狡赖,低头跪下,再不敢摆良妾谱儿。 崔氏见她烦,阿雾也有话要私底下跟崔氏说,便替崔氏道,“司画姐姐,你去后院木姨娘旁边给她收拾个房间,让她先安置。” 崔氏忙道:“不可。”她这是不想认下王氏。 阿雾却是门儿清,既然王氏是老太太赐,长者赐不可拒,再说了男人都是喜,阿雾没觉得荣三爷会例外,等他回来了,只怕王氏还得脸些。 “让她去吧,太太,我还有话同你说呐。”阿雾撒娇道。不知道这事上怎么崔氏这般分不清轻重,左右不过是个玩物,虽然可能厉害些,但总有辖制她方法。 阿雾不解男女风情,哪里知道崔氏心里苦闷,但崔氏也知道王氏怕是推不掉,也就不再为难。 王氏行了礼自跟着司画退下。 42叹女儿之头发长(上) 且说这边儿王氏跟着司画到了后院,司画将她安排入木姨娘隔壁房间,司画也不知该如何称呼王氏,只好道:“请你这儿歇息一下,若有其他需要,只管叫小丫头来回我。” 原来王氏身边还带了个十二、三岁伺候惯小丫头叫晴明。 王氏赶紧道了谢,拿了一个碎银子赏司画,司画是来者不拒,心里只道这王氏好生大方,一出手就是几钱银子,当得自己一月月钱了,如此瞧来,定不是个好对付,回头还得跟太太说一说。 却说王氏也知道怎么可能凭一个碎银子就收买了太太跟前得力丫头,她不过是买些个方便而已。 王氏其实并不是个蠢,打小就把这男人后院子里手段都学个了遍。都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这会儿王氏背后有老太太撑腰,她自然要试一试崔氏,若是个好欺负,也就怪不得她硬气儿了,所谓人善被人欺,那是定理儿,要怪就只怪她崔氏自个儿不争气。 可刚才王氏被阿雾那样直接戳破了身份,心里就明白就算三太太好糊弄,这位六姑娘可不是个省油灯盏,那么小小个,就鬼精鬼精了。 王氏打算先按兵不动,且先伏低做小,看看荣三老爷是个什么人物再说。王氏早知道荣三老爷是今科状元,还没见这人,她这心里就千肯万肯了,总比去伺候那半截身子都土里糟老头子好。 何况状元郎必然文采斐然,她又能红袖添香,定然可以谱出一段佳话来。王氏对自己是极有自信,虽然崔氏颜色也极好,可哪个男人不贪鲜,若叫他尝了自己手段,还怕他滑不留手? 要说这王氏,也是那扬州瘦马里出类拔萃一个,否则也不会被人千里迢迢送来高攀贵人。 咱们暂不说王氏这一番盘算,又说回崔氏屋里。 “你怎么知道王氏是扬州瘦马?”崔氏厉声问阿雾道,也不知哪个下作小娼妇,居然敢将这等污糟事说给阿雾知道,崔氏就是再好脾性,也打算要发发威了。 至于崔氏是如何知道扬州瘦马是个什么玩意,那是因为这些女人京城圈子里厉害是出了名,便是崔氏不喜出门,也听了一耳朵她们“风流事”,后为她们闹得满城风雨、夫妻失和、败名破家也不乏人。 阿雾早就算到崔氏必有此问,因而答道:“今日紫扇打听来,她怕太太不知那女人来历,吃了老太太暗亏。” 这样一说崔氏也就释怀了,她素来是知道紫扇是个爱 窜门儿,小小年纪,比有些婆子还爱碎嘴,还爱打听闲话。 “这紫扇呀,你以后可得管着点儿。”崔氏一时想起,便教阿雾如何御下。 阿雾点点头,“知道了,可若不是她会打听,咱们还指不定被多少人暗算呐。若爹爹真将那人当良妾纳了,那可才是祸事呐。”阿雾避重就轻地保着紫扇。 “可不是,我正想不许她进门,你倒好,越过我让司画给她安排下住处了。”崔氏一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 阿雾赶紧道:“老太太赐,就算不纳做良妾,少不得也是要让她进门。”阿雾嘴里这般说,心里却嘀咕,人都先让你带回来了,还能推不成。阿雾嘀咕虽然嘀咕,可她也知道崔氏这是心里不痛,见人就刺,并不跟崔氏一般计较。 阿雾自以为是自己不跟崔氏计较,偏偏却是她不懂得崔氏那片寸断柔肠。 虽然这些扬州瘦马手段厉害,可阿雾以为,若认了真要处置她们,还不是主母一句话事儿。 再说了,后院里早住了一位木姨娘,这会儿添一位姨娘也没什么大不了。 所谓姨娘、通房,都不过是伺候人下等物儿,有时候连人都算不上,不过是主母手指缝里筛下点儿余粮,养着讨爷们儿欢喜玩意儿。 左右不过是荣三爷多了一个睡觉地儿。 阿雾丝毫不觉得男人多个睡觉地儿有什么大不了。这男人三妻四妾多,孤守独妻少,本就是自古有之事情。就算说不上天经地义,但也算是人之常情了。 阿雾以为,身边多个人睡觉,这是何等使人不舒服事啊。且不说一张床两个人睡多拥挤,彼此又会互相影响,先说人要吃喝拉撒,就难免有不雅之气。 即使自矜自恋阿雾也不得不承认,她自己都难免有不雅之气外泄,这可是她绝不容许别人听见、闻见,连晓得也好不要晓得。 此外,再要让喜洁到了怪癖阿雾闻男人之臭气,那可是万万不能。想一想都觉得想吐。 若非为了传宗接代,阿雾对自己未来设想里,简直就从没有过要同男人共处一室想法。多多寻几个美妾娇婢与他就是了。一来是省了自己污糟事,二来也显得贤惠大方,这般名声多些总比少些好。 你道福惠长公主何以能京城贵妇圈里有那般独特受人尊崇地位? 就因为她是长公主?非也非也,大夏朝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长公主,可她们也没有福惠长公主地位,便 是当朝,也有不少公主下嫁勋贵,她们也没有福惠长公主面子。 福惠长公主如今地位,全是她自己赚来。她以长公主身份不另辟公主府,反而全了卫国公承欢慈亲膝下孝道。这是一个孝字。再来,卫国公身为驸马爷,长公主却丝毫不拘他,还亲自为他张罗娇妾美婢,这是一个贤字。 卫国公府被长公主打理得蒸蒸日上,这是一个惠字。 而福惠长公主对皇上爱护与忠诚,这是她身为女子“悌”和“忠”。 试问这样女子,如何能不赢得世人敬重?哪怕她脾气稍微大些,难以亲近了些,但这两样都是她美德之上锦上添花,她若是真平易近人了,反而才要令大家感觉不适。 世人深以为,福惠长公主就正该是她那副模样。 阿雾也一直是以长公主母亲为骄傲,也为榜样。 至于一心要学长公主阿雾,对于长公主为何要为丈夫张罗美妾娇婢原因,阿雾就是一知半解了,总之是伺候男人穿衣洗漱就是了,难道这等事还要劳烦身份贵重长公主不成?阿雾想象不出长公主为卫国公脱鞋穿衣场景。 当然关于如何生子这事儿,阿雾也是一头雾水,兴许她幼时无知也曾问过嬷嬷她是怎么生出来,但都被疾言厉色堵了回来,渐渐阿雾也就知道了千金贵女是绝不该问这种问题。而这种事都是难以启齿阴私,并非堂堂大方之事。 阿雾凭借自己“出众智慧”和“出色观察”,后总结出,这些生孩子事儿肯定是水到渠成之事。 因为书里若提及孕事,经过是丝毫不提,只说某人某年某月有孕之类,这就是无中生有之物,不过是一种玄而又玄契机吧了,两个待一块儿久了,自然就能沟合彼此之灵,孕育世间之精。若生不出孩子,那就是沟通不灵,心意不诚而已。这就少不得要求神拜佛了。 如今阿雾对神佛之论可是深信不疑。 额,好吧,阿雾实是想远了。 总之阿雾以为,多一位姨娘不过是多一口饭而已。顶要紧是别让她生出儿女来同自己分享父亲疼爱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支持,还有为111童鞋鱼雷双请大家晚上8点来查收哦。 话说,四季锦码字真很艰难。我自己也要拼命压制速出男主,速出床戏惯有写作风格,才能稍微平静地铺垫四季锦。这文其实也是对我自己文风一个挑战。我一定要坚持住,不放男主,阿门。 43叹女儿之头发长(下) 阿雾懂得父爱不愿分享,却不明女子丈夫之爱不容分享道理,她以为男人对姨娘、通房之类喜好不过如她对荣珢送草编蚱蜢,竹雕笔筒之流喜好一般。都是玩物。 而男人对正妻是敬爱。就如同男人对他父母、恩师般,都是必定要付出爱,天经地义爱——敬爱。 “太太不必烦扰,左右不过是多双筷子吃饭,她分例也是公中出,费不着咱们银钱。”阿雾开口劝道。 若康宁郡主复生,定要一旁跳脚大骂,“俗物、俗物、真是俗物,多一个姨娘出来,你眼里重要居然是一份月例!” 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阿雾身此山中,不得不随时而变,只是有些矫枉过正了些。 崔氏没好气地瞪着阿雾,她这是为了月例而心烧得疼吗?果真还是个孩子,有些话崔氏如何能对阿雾说。 阿雾见崔氏难受得紧,决心再劝一劝,本来这些话不该她说,她一个小姑娘可不行这般阴险,“太太,如今顶要紧是不要让她生出儿子就是。” 荣三爷就是庶出,崔氏也是庶出,阿雾本不该说这样话,但为了转移崔氏注意,也只好提了。其实,阿雾并不以为庶子庶女有何不该生,其实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庶出子女。何况,兄弟姊妹有出息了,还能互相帮衬。 但是既然连福惠长公主都容不了,阿雾心想,崔氏这般心窄估计容不下。老太太对荣三爷是如眼中钉一般看待,所以阿雾才有此一劝。 “你爹爹脚他身上,我能管得着吗?”提到生儿子,崔氏就是不行了。这边儿荣三爷连多了王氏这么个姨娘风都没听到,崔氏就已经吃上了醋来。 阿雾奇怪地看着崔氏,这个避子汤和荣三爷去不去找王氏有关吗? 阿雾对男女之事懵懂并不奇怪。她前生没嫁过人,自然没人教她道理,长公主又是严肃一个人,阿雾虽然博览群书,也偷偷看些志异故事,但是如后世西厢记、牡丹亭之类似□却是绝不敢翻。 其他人就是不敢将此等阴私说给阿雾听。 所以阿雾是懵懂了一辈子,而这辈子又还没长大。便是身体变化,阿雾都感触不深。康宁郡主自幼体弱,发育不全,胸前两个豆沙包一直是荷包蛋大小,连内处毛发都没生过。所以,由此看来,各位看官也该知道,若是阿雾懂了男女之事,那才叫一个非也、谬也、匪夷所思是也。 这一招围魏救赵都劝不了崔氏,阿雾只好出狠招了。“太太,妒, 可是七出之条,仔细老太太用这个拿捏你。” “我还不信荣吉昌就敢为这个休了我,我,我……”崔氏再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阿雾简直懵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仿佛是捅了马蜂窝。真是越劝越乱,阿雾再不敢出声儿。倒是李嬷嬷进来一个劲儿喊道,“我好太太,我好太太……” 司书也进来,哄了阿雾回她自己屋里去。 却说阿雾并不是个蠢蛋,之所以这般劝解崔氏,也不是她故意火上浇油。 实是阿雾不懂得崔氏花月心肠,一颗心都系荣三爷身上,两个人又曾好得蜜里调油,容不得任何人介入。哪怕就是听见点儿风声,都够崔氏烧心一回。 这王氏生得花容月貌,鲜娇嫩,崔氏怕荣三爷见了她就失了魂,一时又想起扬州瘦马名声来,只觉得自己未来定然暗无天日,成日里要见自己丈夫同别女人温存,她就哭得歇不了气儿。 其实阿雾自以为她劝得极好。她给崔氏讲道理、摆事实。首先,多出个姨娘并不害着三房什么,连银子都不用花。就连姨娘本人都是别人送。 其次,这样你都还受不了,那就给你找点儿事儿做,分分心,若换了阿雾,从那姨娘一露面,只怕就该想到让人去药铺抓避子汤了。怎么筹谋安排,拿捏住这小妾。 好吧,崔氏还是不听,一个劲儿地哭,不懂既然情势不可改变,就该做点儿实事道理。 好吧,后阿雾不得不吓唬崔氏,结果,你也看见了。 阿雾摇了摇头,暗忖,自家这位太太,到底是庶出,少了些见识。 一时阿雾回到屋里又懊恼,忘记跟崔氏提,让她向老太太讨要那位姨娘身契事了,她也是被崔氏哭昏了头,也不知崔氏自己能不能想起来。 阿雾,叹息一声,只觉得这家里上上下下都要让她操心,她小小一副年纪,好重担子啊。 紫砚一边儿见阿雾小小一个人儿学着大人哀声长叹,多少滑稽样子,自个儿抿嘴笑了笑,“姑娘别恼了,再大事儿有老爷、太太顶着,你个小人儿学什么哀声叹气。” 虽说阿雾早熟,明慧,紫砚是知道,可是看自己姑娘样子,实让人会时不时忘记她聪慧。因阿雾生得看起来比别人都小,至今也没抽条,矮墩墩、圆乎乎,五官异常精致,俨然就是一个年画娃娃。也因此紫砚才会笑话阿雾装大人模样。 又说,荣三爷一进门就打了个喷嚏,应 是有人念叨他了。这么些年经营下来,荣吉昌也府里也有了几个暗线,他一回来,老太太那边送了个姨娘给他消息就递到了他耳边。 荣三爷不以为然,他自问绝不是个贪恋女色之辈。只是这老太太一招接一招,实是让人厌烦。 打帘子丫头见了荣三爷,赶紧向里头递了话,崔氏这才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起身迎了荣三爷。 “这是怎么了,跟个红眼鸡似?”荣三爷笑着问崔氏。 崔氏橫了荣三爷一眼,自顾自地重坐下,冷冷道:“爷回来啦,怎么不先去瞧瞧你美妾。” 荣三爷连连作揖,“不敢、不敢,我这儿人都没见着,夫人就打翻了一坛子醋,我可不敢去瞧。”说罢,荣三爷走近崔氏,将她一把搂怀里 崔氏荣三爷怀里忸怩了一阵,也就顺从地靠了他肩上,“哼”了一声,“你可不许去找她。” “她是老太太赐,我就是再好色,也绝不会碰她送人。”荣三爷保证道。 崔氏斜睨了荣三爷一眼,意思是算你识相,她也是愿意相信自家男人话。 比如那位木姨娘,就是当初崔氏怀上了荣玠,老太太赐,荣三爷除了第一夜进过她屋以外,之后再没去过。因这样,木姨娘才不得不安安分分守后院一小片瓦之下。 也因为木姨娘安分守己,阿雾才从没自己故事里提起过这个人,这回若非来了个王姨娘,要住木姨娘旁边,只怕还是不会有人提起这个木姨娘。 听完了男人保证,崔氏才有闲情同荣三爷聊起来,“听说王姨娘是买来扬州瘦马。” “什么王姨娘,就是木氏,也是伺候了好几年,到阿雾出世才升姨娘,她一个来怎么就成了姨娘了。”荣三爷是很会揣摩女人心思,虽然这个王氏已经铁定是姨娘了。 荣三爷这样一说,崔氏脸色果然好看了三分,对他又温柔小意了五分。“但是老太太那儿一直瞒着,爷私下可得打听打听。”崔氏这是不相信紫扇能打听全。 荣三爷点点头。 “那个来,老太太把她身契给你了么?” “呀……”崔氏这才想起这事儿来,不好意思地道:“先前儿也不知道她是那样出身,老太太还说要聘她做良妾。” 荣三爷暗自摇摇头,也只有她崔依兰能这般天真,若是要聘作良妾,没有粉红小轿,没有摆酒小宴,别人就肯先跟你到屋里来?只是荣三爷也知道怪不得崔氏 ,她本就是个不动脑子人。 能老太太手下,娶回这样一位标致、温柔又没有坏心肠媳妇,荣三爷已经很满意了,其他再要求什么就是贪心了。 “既然如今知道不是良家女,还是要将身契要过来。”荣三爷嘱咐道。 崔氏一脸为难,想也知道老太太为了拿捏住王氏为她所用,怎么肯将身契送给三房。荣三爷有意要练一练崔氏,也并不提点她。 荣三爷以为,以前自己没什么出息,对嫡母只能忍着,老太太也不拿他放眼里,许多阴辣手段都不曾使出,如今可不同往日了。明着羞辱不够,私底下居然还要使间,真是看得起自己。 荣三爷本还想着崔氏这夜若辗转反侧,自己该不该提点她一、二,哪知不过十几息功夫,旁边就传来了微弱鼾声。荣三爷瞪着眼看了半晌崔氏后背,终还是无奈地笑了笑,为崔氏理了理被子。崔氏这样无忧无虑性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其实荣三爷是误会了,崔氏哪里是无忧无虑性子,她临睡前是愁着该怎么向老太太开口,但先才气得累了,哭得累了,脑子里一团浆糊,随即又想到阿雾,对嘛,她还可以问那个小机灵鬼有没有办法。 原来,不知不觉中,崔氏已经开始依赖起阿雾来了。@@##$l&&~*_*~&&l$##@@ 44徐娘媚丈夫堪怜 次日一大早,阿雾来给崔氏请安时,荣三爷还歇内屋没起,今日休沐他没去衙门。 崔氏刚梳好头,见阿雾进来,立即牵了她手到次间去说话。阿雾见崔氏神秘兮兮,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不料崔氏开口就问:“昨儿你爹问我王氏身契,让我去跟老太太要,你说我该怎么开口?” 这真是个难事儿。阿雾昨儿个夜里为这事儿辗转反侧了一宿,崔氏若开口要,硬来不成,软来也不成,很是伤脑筋。又为着今后要帮崔氏对付来姨娘,阿雾想了不下十条法子来,就这样熬到了清晨才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眼皮子还想打架呐。 阿雾默了默,正想开口,却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儿不对劲。 是了,是崔氏神情不对劲。 阿雾心想自己昨天晚上都皱了一晚上眉头,怎么崔氏一大早瞧着这般光鲜靓妍,眼皮下不见丝毫青灰,反而显得容光焕发,眼睛是秋波潋滟,同昨日傍晚那会儿乱撒“怨妇气”人,可像是两个人似。 阿雾奇怪地打量了一番崔氏,眼角又从崔氏略显宽松领口里瞧见了她脖子上几个豆大红痕,心想入了秋蚊子居然还这般厉害,得让司画、司水再准备些艾香。 被蚊子咬这么大包居然还睡得这般好,阿雾真是佩服崔氏好命来。 想到这儿,阿雾才发现,崔氏这般问自己,岂不是表明她已经逐渐认可起自己来了,会问自己意见了,阿雾心里有一刹那高兴,若是这般,她今后行事也就方便些了。 可是阿雾如今身体还是个小姑娘,是应该多睡时候,昨儿一宿没睡好,今日脾气难免就大些。因而又想,倒底还是人傻些才命好,崔氏这般外事可问相公,内事可问女儿福气真不是一般人能有。 阿雾自嘲道,她自己小小年纪却就是个劳碌命了。 一时阿雾就有些不平衡起来了,凭什么他们大人私房事儿,还要自己来操心啊,连姨娘身契都要自己操心,这也太劳碌了,阿雾很有些睡眠不足脾气。 这时,阿雾又见荣三爷高卧未起,心想这事都是他引起,因此对崔氏朝内室挤了挤眼睛、努了努嘴,道:“这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太可问错了人。” “嗯……”崔氏有些为难,昨晚三爷意思明明是让她自己想办法。 “爹爹听太太,太太再问问呗。”阿雾一旁给崔氏摇旗助威。 崔氏点点头,对付荣三爷她还 是有信心,何况昨晚上才…… 其实昨晚上本来什么都不该发生,但偏偏崔氏没心没肺地睡了,荣三爷自己却难以入眠地想着对策,到后越发难睡,听着崔氏微弱鼾声就是来气,后化气愤为动力,那动劲儿将外头守夜丫头羞了个脸通红。 也因此,崔氏今日一早才呈现出这样一副被滋润容光焕发模样,阿雾却是个不解风情小丫头片子。 阿雾请了安,因出了鬼主意,也不等荣三爷起身,就自己溜回了院子里,说是白先生布置了功课,今日要背《孟子》名段,得去抱抱佛脚。自然都是借口,但崔氏心里也有鬼,所以就应了。 到荣三爷起身,崔氏进去伺候,末了坐于妆奁前,将手里螺黛递给荣三爷,“你许久不曾替我画眉了?”崔氏向荣三爷抛了个媚眼。 昨晚才温存过,荣三爷哪里好意思拒绝,何况今日又是休沐,因而也就又做了一回张敞。 荣三爷手艺不错,将崔氏柳叶眉勾勒得妩媚动人,崔氏却轻轻蹙了蹙眉尖,拿手抚上眼尾,“这两日好像又多了条细纹?” 荣三爷同崔氏十几年夫妻,岂会不知夫人话里意思,端了崔氏脸细细打量,口里直嚷道:“哪里,哪里,我怎么没瞧见?” 崔氏横了荣三爷一眼,娇嗔道:“你骗我。”这声音婉转得荣三爷恨不能立时扑上去,接着又听崔氏道:“你若再多娶几房姨娘回来,只怕我皱纹就不止这些了。”崔氏叹息一声。 这一眼、一嗔、一叹,将个荣三爷骨头都要麻酥了,崔氏虽然人近中年,但容颜如,风韵天成,生育过身子显丰腴而不腻,胸前两团是绵软白皙、隆盛少女,昨晚荣三爷才好好地爱怜过,这会儿心头一热,道:“你也莫操心,我替你去跟老太太说就是了。” 崔氏这才转嗔为笑,赏了荣三爷一口香沫。 待荣三爷和崔氏穿戴整齐,他开口让司画去将王氏带来,崔氏唤了阿雾,四个人一同去了老太太上房。 荣三爷恭恭敬敬对老太太行了礼,躬身道:“多谢母亲时时想着儿子,儿子今日特地带了王氏来给母亲磕头。”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荣三爷又道:“只是崔氏是个颟顸。母亲既说了是良妾,她怎能无媒无聘就轻率地将人带回了院子,外头不知道定要说国公府仗势欺人。王氏毕竟是母亲为儿子寻,儿子想着总要寻着她爹娘,写了聘书,与了聘礼,好好办一桌再抬进府,这才尊重。” 老太太脸色变了变。 荣三爷却跟没见着似,继续躬身道:“听她口音像是扬州一带,儿子正好有个同年放了扬州府辖下知县,儿子寻思着去一封信请他替儿子打点打点,母亲您看……” 看什么看,一看就露馅儿,粉头女子充作良妾,可不是什么光鲜事儿。 老太太也不是个傻,一听荣三爷说到扬州,就知道这个蔫坏儿贱婢子摸清了王氏来历,因而喷着粗气儿道:“你媳妇儿那是听错了,什么良妾,只是说她是个好,你如今也好歹做了个六品小官,崔氏又要照顾三个孩子,总不能让你身边少了人伺候,这才想着替你买了一个。”其实王氏是二太太娘家买,但是谁也不敢点出来。 嫂子给婆家弟弟屋里塞人,这事儿太过缺心眼,大家都知道不能说。荣三爷也不信自己嫡母肯花几千金给他整个扬州瘦马。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前段日子得罪过二太太有这个可能和这个实力。但是荣三爷也只能装傻不知。 “多谢母亲替儿子着想。儿子屋里头木氏当初是从母亲房里出来,也是过了几年才升姨娘,这王氏既然是买来,总不好越过她,儿子心想是不是先让她做个通房?” 老太太气得一口血胸口涌,三千两买来才只够资格做个通房?虽然这王氏三千两先并不是为了荣三爷花,可老太太就记了荣三爷头上。只是如今荣三爷说得头头是道,情理,老太太也驳不了。 “你屋里事儿自然是你们自己管。”老太太忍住心口恶心,挥了挥手道,这意思是让荣三爷赶紧自觉点儿别再杵她跟前惹人厌了。 荣三爷却没这个觉悟,转头对崔氏大声怒斥:“就你是个糊涂,母亲明明说是买来,你拿了身契难道还不知道王氏是买来?” 阿雾一旁看着荣三爷本色表演,心里直想拍案叫绝,看来自己这个爹爹很有些手段嘛,只是当初没有戏台子给他演罢了。这种事果然还是要系铃人才好解。 阿雾此刻彻底将撺掇崔氏去让荣三爷出头内疚感压了下去,她本来也以为这自家院子里姨娘事该是身为主母崔氏当仁不让责任,如今阿雾却以为,男人管一管也是很可以事半功倍嘛。果然还是要大树底下才好乘凉。 又说回崔氏,她见荣三爷怒斥她,先也吃了一惊,但立即就听明白了,因而很委屈地望向老太太,嗫嚅道:“母亲她,她没给我。” 崔氏都说得这般直白了,老太太自然不好装傻,但是她毫无心虚地道 :“王氏身契我是没给你媳妇,不怪她。”姜果然还是老辣,皮子也越发厚皱。 “虽说你媳妇已经生了三个孩子,年纪也不轻了,但毕竟出身低了些,有些事她还是理不来,王氏身契还是放我这里好,我替你调、教,才放心。”老太太一副我是为你好表情。 荣三爷居然还甘之如饴,忙又躬身谢道:“母亲说是,儿子也说崔氏不理事,能让母亲帮着□,这是好不过了。” 荣三爷忙回头对后面木桩子似地站着王氏道:“你还不上前来多谢老太太。你就跟老太太跟前学规矩,老太太可是侯府千金,你跟着学,只有你一辈子好。” 阿雾心里大笑,荣三爷这一招实是高啊。老太太亲自替儿子教通房,这可是大恩大德啊,也太贤惠了些。 老太太满脸通红,被一口血憋,拿手指着王氏,颤着嗓子道:“我什么时候要教她规矩了?” “母亲说是。哪儿能让您教她规矩啊,就是让她您跟前伺候着。儿子不孝,衙门里繁忙也不能时时刻刻承欢膝下,崔氏又是个颟顸,还要教养三个儿女,恰好这王氏进了门,身契又你老人家手里,不怕她不孝顺,正好让她替儿子和崔氏您跟前孝道,儿子也才能安心呐。”荣三爷说得声情并茂,仿佛老太太若不许王氏替他敬孝道那就是太不顺天理了。 “你……”老太太怒火攻心。荣三爷这是摆明了告诉她,她不放身契,就让王氏她跟前伺候好了,这样她和二房一番打算可就落空了,白花了三千银子买了个丫头。 二太太赶紧给老太太使眼色,怕她气糊涂了。说实话,这身契给不给三房二太太可不乎。王氏放他们屋里可不是充当眼线,要说眼线,难道三房屋里还少了?王氏就是拿去给他夫妻二人离间、添堵。若荣三爷不能信任王氏,那如何谈得上离间。 二太太可比老太太看得透彻多了。再说,有利益前,她就不信王氏会偏向崔氏,而不是她们。只要她们后面扇扇火,不怕王氏硬不起腰杆来同崔氏斗。 好斗得个你死我活,让老三头大如瓜才好。也好崔氏能气出个什么毛病,让她那几个小崽子今后都吃吃后娘苦头,再不敢嚣张,居然敢动她珏哥儿,真是自找死路。 老太太得了二太太眼色,忍下一口气,道:“姚黄,去把王氏身契拿来给三太太。” 这就成了。 老太太还得好言好色对荣三爷道:“她是个难得,早□得好,你还是领回屋去,你夜里 读书时,身边总得有个问寒问暖。”老太太说话诛心啊,好像崔氏就不关心荣三爷似。 但是这会儿三房大获全胜,崔氏也不把老太太话往心里去。 回了三房屋子,王氏自回后院,阿雾笑着对荣三爷竖了竖大拇指,“爹,你真厉害啊。”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徐娘也是有春天。 百度了一下古代有没有竖大拇指说法。 说史记循吏列传记载了人民们遇到子产时向他竖起大拇指,表示赞许他。看来这是古已有之。@@##$l&&~*_*~&&l$##@@ 45贤德人因何不贤 荣三爷笑了笑,“行了,有得你学呐。”撵了阿雾出去,他自还有话嘱咐崔氏。 到下午晌荣三爷出门应酬,阿雾溜进了崔氏屋子,拿手撑着下巴,一脸好奇地看着崔氏,“太太,你怎么说服爹爹替你出头啊?” 阿雾觉得神奇极了。以阿雾对荣三爷了解,他是个只管外院事情男人,这屋里一切都是崔氏说了算。不想这回居然肯替崔氏出头。要说那王氏鲜娇艳,崔氏自是赶不上,荣三爷能不被女色所惑,阿雾很是欣慰又觉得可贵,当然也觉得奇怪。 想当初福惠长公主那样高贵身份也没能让她顾家爹爹能少一丝好色之心。说句难听,那真是个见着鲜就要尝一尝人。 崔氏脸一红,这怎么好意思对阿雾说。若说智慧,崔氏是拍马也赶不上阿雾,但若要说到驾驭男人,崔氏可是不输任何人。 崔氏虽自小没受过什么好教导,但一个又一个姨娘传下来伺候和拿捏男人经验,崔氏却知道得不少。她那位知府爹爹,可谓是老当益壮,每年都有一抬粉轿入府,不提她那几个哥哥姨娘了。 崔氏也不知该不该将这些事儿说给阿雾听,她还是希望阿雾像个真正大家闺秀般端庄秀雅。 可崔氏见多了男人私底下模样,大家闺秀虽然受夫君敬重,可那也得看人,人好才行。若是遇上男人混账,闺秀反而讨不了好。私底下孤守空闺,暗夜流泪也多是,哪怕娘家再有权再有势,也未必就能活得轻松。 反而那些姨娘凭着些温柔小意,再生个一男半女,受宠十几年,风光逼压主妇也不是没有。这闺中秘术学一学也不是没有好处。 只是崔氏又怕教了阿雾后,让她学轻浮了,这可就事与愿违了。崔氏拿捏不好这个度,索性就不动脑子了,寻思着大家闺秀一副姨娘做派总是不对。 “你个小丫头问这些做什么,今后你自己就知道了。”崔氏笑着点点阿雾脑袋。她寻思着阿雾这般聪慧,说不定出阁后自己就看明白了。 不得不让人叹息一声,崔氏这是太高看自家女儿了。有些人瞧着聪慧,实则某方面就是个木愣子。阿雾就是做梦也绝不会梦到,崔氏不过是从个张敞画眉典故,就说服了荣三爷,还让这个男人心甘情愿地替她出头。 只是阿雾私下对崔氏评价又高了些,想不到自己这位太太还是有些手段嘛。 但是有手段女人可不止崔氏一个。 荣三爷还是仲秋季某个月朗星稀夜 晚去睡了三千两银子买来通房丫头王氏,然后王氏很抬了姨娘,毕竟她并不是真丫头。 仲秋里,崔氏大病了一场,伤了元气,至今未复。 阿雾心里知道崔氏是为了荣三爷和王姨娘圆房才起病,可这种事也许并不只会发生这一次。以荣三爷才干和能力,阿雾以为他日他必将展翅高飞,那时候女人岂不是多,上司送、下属送、走关系找路子人送,多如牛毛,崔氏若每一回都要这样上一回元气,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何况阿雾看着这个王姨娘还算是个聪明。 对崔氏恭敬、顺从,从不恃宠生骄,每日里早早就来请安,崔氏病了,她殷勤地跟前儿端茶递水,难得是居然没借着这么好机会往男人跟前凑。 荣三爷也崔氏屋里陪着她,一直到她好起来。 其实荣三爷真不算没良心,不是只见人笑、不闻旧人哭男人。每月也只有崔氏不方便那几日里才去王氏屋里。 对阿雾同荣玠、荣珢还是同样关爱。 阿雾以为,崔氏这真是身蜜罐子里不知甜了。7k7k1可偏偏阿雾那怕是自己心里,却也不忍说一句崔氏不是,因为她脸色真是太苍白了。 少了昔日粉光潋滟,多了一丝道不清惨白。每日依然温柔地笑着,对荣三爷也极小意,可阿雾还是能看出她脸上灰色来。 一股带着死气灰色,让阿雾心忧。 阿雾悄悄掀了帘子进屋,拿食指放唇中央示意小丫头不许声张,崔氏屋里李妈妈劝她。 “太太何苦如此作践自个儿身体,你瞧瞧你如今这脸色,连粉都遮不住了。”李妈妈又心疼又心急。 崔氏良久未语,然后才听她沉沉地自嘲道:“难怪三爷如今不爱看我了。” 李妈妈大急道:“我好太太呀,老奴说句你不爱听话,如今像三爷这样好男人可少见呐。就是我那不成器儿子,有了两个狗蚊子也要上街去瞎晃悠,三爷可从来都是规规矩矩。” 崔氏哭道:“他规矩,他规矩,还会……” “那王氏是个狐媚子,惯会勾男人,可咱们三爷不也没经常去她屋里么,都是太太不方便时候才去一去。” 这话也是阿雾想劝崔氏。 崔氏惆怅地低声道:“他就不能不去吗?以前没有王氏,他,他又是怎么过?” “我太太,要老奴说这也是你不是了,自古一个茶壶就不单只配一 个茶杯,三爷这样人已经是少得不能少了。你若再这样憔悴下去,三爷恐怕真就要被那狐媚子笼络住了。”李妈妈有些恨铁不成钢道。 “连你也来说我妒……”崔氏又抽泣起来,“我若是真妒,还会不给那王氏用避子汤?” 阿雾一听,心里大骇,心里直叹息,“我太太喂,你真是太分不清轻重了。”一边儿自己气得吞气儿抹泪,一边儿又真大方地让人生儿子。 只听崔氏又继续道:“妈妈,我这是心里难受,我心里太难受了。”阿雾外面都能听见崔氏捶胸声音。“三爷,这就是拿刀子往我心上割啊,我一夜一夜睡不着,他就是我身边,我也睡不着,我有时恨不能拿刀干脆一起去了算啦。”崔氏不敢哭大声了,拼命压抑,却越发喘不过起来。 “太太,太太,你说什么胡话呐。”李妈妈闻言大惊。 阿雾也惊住了,没想到温柔懦弱崔氏居然会有这份心肠。倒底是什么魔障能让她这样难过又这样失了分寸。 阿雾隐约觉察出了点眉目,婉约诗词她也读,大多是低劣香艳,阿雾并不喜欢,志怪里妖精们贪恋人间,阿雾只觉得她们蠢傻。可如今对应着崔氏来解读,阿雾才明白其间惊醒动魄来。 男女之情难道真有如斯魔力? 阿雾陷入了沉思。唐秀瑾曾教过阿雾这一课,但是这位先生太不称职,只开了个头,就仓促结尾,以至于阿雾以为,爱,不过就那么回事了。 做鬼时,亏得阿雾还曾得意,她这一生也不算亏了,连男女之爱也尝试过。如今想来,也许她就从未懂过。 但是崔氏给阿雾上了生动一课,阿雾以为,这女人心还是得自己守着才好,否则落到崔氏这般境地,那才叫个自作孽啊。 就是荣三爷那样丈夫都能让她生出杀心来,若换了另一个混账点儿,还指不定闹出什么来呐。阿雾这回却失算了,若荣三爷本是个混账,崔氏又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屋子里又听见李妈妈道:“太太何苦跟三爷怄气,你多三爷跟前儿……”李妈妈说到这里声音陡降,阿雾听不清楚,然后又听她道:“三爷素来爱重你,难道还会去那边?” 却听崔氏恨恨地道:“总不成还要让我跟个狐媚子一样,低三下四去做那羞死人事?”崔氏又嘤嘤地哭起来。 李妈妈又是一阵好劝。 阿雾外面站了会儿,又悄悄地走了,她能劝,想说,李妈妈几乎都说了,但 崔氏显然没有任何变化。 夜里,阿雾焚香,谈了一支自己也说不出名堂曲子,紫砚一边儿听一边落泪,才十一岁紫扇倒没什么太大感触。 “你哭什么,紫砚?”阿雾问如今已经十四岁紫砚。 紫砚拿手绢擦了擦眼泪,“我也不知道,我听了就觉得心酸,忍不住。” 阿雾看了紫砚半天,心想,这丫头不会是思春了吧?这可不是好兆头。还得找个小丫头看着点儿,别出点儿什么私相授受事情来闹心。 如今一提及男女之事,阿雾就觉得烦。唐秀瑾当初是一个烦,崔氏又是一个烦,如今若紫砚又陷进去,那可真是叫烦不胜烦了。 阿雾叹息一声,让紫砚收了琴,只觉得自己小小身子沉重无比,太太事自己要操心,丫头事自己还是要操心,难怪将个身子操心得矮墩墩,也不知将来会不会长。 夜里,紫砚给阿雾梳头睡觉,阿雾还特地让她给自己找找头发里可有白发,真是操碎了她一颗心。 阿雾操碎了心也不管用,崔氏心情依然低落,但别人可不会因为她心如刀割就不宰割她,老太太那边儿崔氏每天照例还是得去站上一个时辰,她身子越发弱起来。 秋、冬交替之际,病也不止崔氏一人。苏念给阿雾带信,邀她一同去唐府看望唐音,唐音也病了。 *d^_^b* 46感贤叹妒费思量 事关唐音,阿雾自然要去,略微有点儿麻烦就是老太太那一关不好过,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日阿雾随崔氏去上房请安,禀明了唐音事儿,只说:“五姐姐同音姐姐也是极好,上回卫国公府顾二姑娘生辰我们还一处玩过,这回她生病,我想着五姐姐与我也该去看看她才好。” 老太太眼睛一斜,没说话,但是显然也并不太赞同。老太太策略是,凡是讨厌人想做事情,她都要严肃反对。 但是大太太却是个聪明,老太太当初给世子挑媳妇儿时候总算是擦亮了眼睛。“对对对,你们素日就玩得好,正该去看望她,平日里就是想找这个机会都没呐。”唐阁老眼看着必定是要混成首辅,大太太可是眼睛很亮。 二太太这会儿也懊恼自己怎么就没个亲生闺女也跟着去,至于荣四,二太太可没打算为她铺路,上回荣珏挨打事儿,可都是那贱蹄子惹出来。 因大太太这样说了,老太太也就不再反对。 到了唐府,苏念见荣琬也跟着来了,只深深地看了阿雾一眼,叹息一声,牵了阿雾手就往里走。 唐府,苏念是来惯了,他爹是户部尚书,同兼管兵部、工部唐阁老本就是好友,也多有往来。唐夫人见她来看唐音,只说道:“难为你这么冷天还记着来看她,音姐儿正想你们呐,天天念叨。”唐夫人拉着苏念手和婉地道。 又让丫头替苏念等人引路去了唐音屋里。 “音姐姐,你怎么样?”阿雾闻着满屋子药味儿就有些紧张,她以前屋子也是这样终日弥漫着药味儿,让阿雾一时错觉唐音是得了大病。 唐音靠卧酱色金丝绣缠枝大碗菊纹缎面靠枕上,脸色有些病里带黄,双颊有不自然两团红晕。 阿雾熟练地摸了摸她额头,“有些发热。” 唐音笑了笑,“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成日里有些低热,不碍事,你准是听念姐姐说我病吧。” 阿雾点点头。 唐音又看了看荣五,拉了拉阿雾手,意思是她明白了,心意也领受了。 这厢荣五也上来嘘寒问暖,唐音颇有耐心地一一答了。有丫头端了绣墩来,阿雾几个围坐床边同唐音说话。 一时,又有丫头来报,“姑娘,黄姨娘看你来了。” “让她进来吧。”唐音调整了一下坐姿。 阿雾心里略微吃惊,按理儿这会儿有客人唐音不该让个姨娘 进来,但听唐音这样说,这位姨娘同她关系看来颇为熟悉。 一时,有丫头打起帘子,一位身着秋香色菊花纹靛蓝镶边夹袄、靛蓝宽襕马面裙,容貌秀丽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显然就是丫头口里黄姨娘了。 黄姨娘未语先含笑,对着阿雾等略表歉意地道:“几位贵客,我本不该来打扰姑娘,只是这雪梨羹我早晨叫丫头小灶上煨,这会儿吃刚刚好,这才厚着脸皮来打搅。” 唐音淡淡地道:“姨娘费心了,思露你把雪梨羹接过来。” 思露是唐音身边大丫头,闻言接过了黄姨娘手中食盒,黄姨娘就知趣地出去了。 “雪梨羹解热消痰、宁心止咳,音姐姐先喝了吧。”阿雾劝道。 唐音点点头,“那我可就失礼了,这黄姨娘熬雪梨羹正对我病。”这也是她让黄姨娘进来原因。 “你家这位姨娘瞧着倒是个好。”苏念道。 唐音点点头,“我家太太托人买来伺候我爹,是知情识趣。” 思露盛好了雪梨羹,替唐音挽起袖边,唐音坐起身拿手舀着吃,一边吃一边道:“倒底还是她会伺候人,若不是她熬这雪梨羹,我病只怕还重些。太太也是想着爹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放个会伺候,看着爹好让他好好养身子骨。我爹喜欢黄姨娘伺候,我们总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唐阁老可是唐府顶梁柱,他身子骨好,他们一家才好。唐夫人做这个事儿才叫大方贤惠。阿雾觉得这才叫正常嘛。 荣五好奇地道:“唐夫人她不吃醋?” 这话问得好,荣府三位太太都爱吃醋,阿雾本来以为其中以大太太为,因她将大老爷管得死死,母苍蝇都不许飞进她们院子,二太太是个管不住二老爷,却成天闹腾。但没想到居然崔氏才是大醋坛子,大老爷虽然沾不了母苍蝇,但通房还是有好几个。 唐音“嗤”笑一声,意思是荣五问问题实太奇怪。“若是吃醋,又怎会替爹爹买人。”要唐晋山好了,心里头舒服了,一家子才舒服嘛。唐夫人和唐音都是聪明人。 荣五有些讪讪。 阿雾也有些讪讪。唐音却不知为什么。 “我家太太还不是贤惠呐,你问念姐姐。”唐音道,她不喜欢荣五,这是暗刺荣五家里事呐,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墙,安国公世子夫人是个什么样人,谁不知道啊。 “呀,怎么说起我家来了。”苏念 笑道。 “夸你娘贤惠呐。都说她是个菩萨心肠,哥儿、姐儿投你家里,算是造化。”唐音口里哥儿、姐儿可不是苏念同胞兄妹。 “左右不过一碗饭,一份嫁妆,难不成还要同他们穷计较?”苏念淡淡笑着说。 这六部里头,户部是油水大地方,全国钱粮都要从他们手里过,刮点儿皮下来都够他们玉堂金马地过了。 哎,阿雾心里暗叹,瞧瞧人家这洒脱劲儿,连自己都有些自愧弗如了。 本来嘛,阿雾先头还以为自己是偏听偏信,觉得做主妇就该如长公主那般,但安国公府三位夫人显然都不是那样人物,阿雾也曾经迷茫过,但今日唐夫人、苏夫人身上又看到了主母该有样子,阿雾就越发拿不定主意了。 阿雾从福惠长公主那里学来,将这些姨娘、通房都当是伺候人贱民,或者干脆就是个玩意儿,并不放眼里。但是对待庶子、庶女问题还是不如苏夫人来得通透,阿雾真是自愧弗如。 其实福惠长公主那是压根儿不喜欢小孩子人,若非两个儿子是自己生,她也不耐烦看他们。阿雾打小虽然病弱,却是个让人省心,长公主才爱她。 而阿雾因爱障目,哪里看得出长公主不是来,只一味跟着她学,对男人,只要不生出庶子、庶女碍眼就罢了。阿雾也是这样劝崔氏。当然她私心里也是不想再多个弟弟、妹妹来分享荣三爷父爱。 从唐府回去,阿雾一路都沉思,她是顶顶希望崔氏能如唐夫人、苏夫人般豁达,但是显然这不是容易事情。 到了这会儿,阿雾都还是想是要崔氏身上做文章。 为人立世,修己身才是根本。 隆冬里,崔氏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但每日还是挣扎要去上房伺候,阿雾劝了她多少回,崔氏都逞强不听。 “我是老太太三媳妇,伺候她是应该,嫡母面前孝道,是我这个正妻该做,总不能让人宰背后碎嘴你父亲。”崔氏很坚持。坚持一个正妻义务,当然她也会坚持正妻权利。 阿雾虽然不赞同崔氏这种愚孝,可又对她带了点点钦敬,因为如阿雾这等利益挂前人来说,若非有利可图,她可做不了这等“蠢事”。可偏偏做这等蠢事人,让人放心,也让人喜欢。 崔氏拿手绢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她已经咳了十几日了也不见好转,阿雾有些担忧。也不知道请大夫都开什么烂方子。 崔氏向阿雾招了招手,“ 过来,我给你瞧个好东西。” 阿雾挪近崔氏,见她从炕上小几脚边取出一个木匣子来,想是故意藏着要给阿雾一个惊喜。@@##$l&&~*_*~&&l$##@@ 47良善人良善心惊 阿雾崔氏盼望眼神下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对金环,挂着三粒喇叭花式样金玲,做得精巧别致,这是现下京城小姑娘里时兴梳头金环,至少要二十来两银子才能买到。 “太太。”阿雾又是感动,又是激动,“你花钱买这个做什么,我有戴呢。” 崔氏叹了口气,“这段日子针线铺子也渐渐有了进账,你打小就爱美,是我这个做母亲不好,上回害你被人笑话。” 崔氏摸了摸阿雾花苞头,亲自将金环给她戴上,“瞧瞧,我们阿雾戴上这个可把全京城小姑娘都给比下去了。” 若是别人给阿雾买这么一副金环,阿雾可能不会有什么太大感觉,偏偏却是崔氏。她连自己生病都不肯花钱打点厨房,补补身子,却舍得二十几两银子给女儿买一副长大后就不会戴金环,只是因为怕她出门受委屈。 阿雾眨了眨眼睛,心里本就因崔氏病而担忧,如今又为她爱女之情而感动,一时想起自己其实并非她女儿阿勿,又觉得愧疚不已,她一心只念着长公主,却只会从崔氏这里攫取她“偷”来慈母之情。 阿雾口拙地表达不出自己对崔氏感激之情,只嗔道:“太太买这些玩意做什么,前儿李妈妈劝你称二两燕窝来吃,你都不肯,这会儿花这些钱……” 崔氏捏捏阿雾鼻子,“你高兴了,我瞧着可比吃半斤燕窝都来得滋补。” 阿雾挤入崔氏怀里,缩成一团,头枕她膝盖上。崔氏有一搭没一搭摸着她头发,这样淡淡如流水日子,将温情填满了阿雾胸腔,她抬眼望着崔氏,崔氏俯头对她笑笑。 阿雾看着崔氏,想到,她也是我娘啊,长公主是,她也是。阿雾拿脸蹭蹭崔氏手心,崔氏叹一声,拥着她道:“阿雾,我阿雾。” 阿雾知道崔氏是同荣三爷闹别扭了。荣三爷虽然不去王姨娘那儿,可也好些日子不回正屋了。且一月里招王姨娘伺候日子也多了几日。 阿雾劝不了崔氏,每回她一劝,只会将崔氏气得甚。 不过好,僵持了十来天后,荣三爷和崔氏又和好如初了,至少表面如此。 这日,阿雾到上房给崔氏请安,她咳嗽越来越厉害,脸色蜡黄,已经有些大病迹象。即使这般,也还靠窗边,手里拿着绣绷子。 阿雾上前一把夺过那绷子,“太太也真是,都病成这样了,怎么不去床上歇着,还费这神?” 崔氏见是她来,强扯出一丝笑脸道:“哟,小 小年纪就管教起我这个做母亲了。” “难道我说不对?”阿雾颇有气势地回嘴。 崔氏也不同她辩,拿出一件制小袄来,桃红洒金绣桃纹样,精致活泼,绝对是市面上看不到也买不到东西。 崔氏拿起小袄阿雾身上比了比,“嗯,正合适。” 阿雾瞧那小袄,不知费了崔氏多少夜里功夫,花样繁琐别致不说,光是那桃纹线就分了十来种颜色,有深红渐粉白。崔氏又知道阿雾性子,腰上费了功夫,收了腰线,这袄子,即使是大冬天穿起来,也会显得玲珑有致。 这对如今深深懊恼自己矮墩墩模样阿雾来说,是合心意。 阿雾指尖划过精美绣纹,心情却没能高兴,反而有些呜咽道:“太太这是做什么,大病里还费这种神,又是大冬天,你这是不想要我和哥哥他们了吗?” 崔氏为阿雾摸了摸眼泪,“你胡说什么呐,我怎么会不要你们。”转而又叹息一声,“只是生来病死,自有天定,谁也躲不开。” 阿雾摇摇头,泪汪汪地道:“不是,不是,我知道,你这是心病。其实,其实……” 崔氏脸色一僵,她知道阿雾要说什么。 阿雾又道:“太太,你若是厌烦那王姨娘,寻个由子卖了就是,何苦这样子跟自己过不去。” 崔氏良久不说话,后才长长地叹息一声。阿雾这些日子,每日里同崔氏坐半个时辰就能听她叹息十来回。 “你还小,你不懂,这不是王姨娘问题,是你爹爹……”崔氏落泪道:“若是你爹爹他……便是再有十个王姨娘我也不会伤心。” 崔氏要求难倒了阿雾,阿雾有法子打发十来个王姨娘,却没法子管住荣三爷心和脚。 崔氏容颜一日一日眼见着凋零下去,阿雾看眼里,心里难过,却没法子倾泻。她既恼怒崔氏软弱,也恼怒自己无能。 夜里,阿雾对着今冬第三场大雪,当窗抚琴。 琴寂时,雪地上响起“沙、沙”人脚步声。一个披着孔雀绿缎面灰兔毛里子大氅丽人由远及近,迤逦而来。 阿雾抬头望向窗外王姨娘。 王氏年轻,虽然五官不如崔氏精致,但倒底比她鲜妍,如今跟了荣三爷,仿佛才将将绽开蔷薇花,又如来年桃枝上那沉甸甸蜜桃。 “好一曲《问斜阳》。” 阿雾眉毛一挑,“你怎知是问斜阳?” 这世上本没有《问斜阳》这首曲子,阿雾琴都是率性而弹,但今日她所弹确实是问斜阳。琴声里,阿雾问斜阳,为何斜阳要西坠,任阴霾袭来,大雪翻飞。 “奴六姑娘琴声里听出了斜阳余晖灿烂,也听出了六姑娘对斜阳不舍,留恋。今日下午晌太阳还好好,转眼天就阴了,下起了雪。” 好一位知音,阿雾脸上露出可爱笑容。 “奴实没想到,姑娘年纪这般小,琴艺就这般精妙了,奴还未听过有谁琴音能赶上姑娘。”王姨娘赞得极为真诚。 因为王姨娘说本来就是实话。扬州瘦马里有专门教琴师傅,她们都是刻苦学过,其中也不乏佼佼者,王姨娘自问,她琴艺也是很不错,但今日雪夜听琴,她才知道天外有天。荣三爷才华纵横,没想到言语厉害六姑娘琴艺上会如此出色,真不愧是他女儿。 阿雾脸色笑容越发灿烂了,就差没请王姨娘进屋喝杯热茶,来个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对述情怀了。 王姨娘也知道自己身份,阿雾一时没邀请她,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王姨娘走后,紫扇好奇地上前问,“姑娘,你真弹是《问斜阳》啊?” 阿雾脸色笑容已经阴沉,她对紫扇点了点头。 “这位王姨娘可真厉害啊,第一回有人听懂了姑娘琴音,还说对了名儿。”紫扇一脸佩服,她如今识了几个字,念了几首诗,对才女是钦佩。 阿雾发出了一声同自己年龄不相符合叹息,“是啊,太厉害了。” 王姨娘“知琴识趣”阿雾心上敲响了警钟,这样一个如同解语花一般女人,荣三爷她温柔乡里又能坚持多久? 听说夜里红袖添香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又过得几日,王姨娘亲自送来两双袜子给阿雾。 袜子是上好三花松江布做,这样布做小衣或袜子舒服。王姨娘手也极巧,袜口上还做了一对儿小绒球,看起来可爱极了。即使阿雾不是个纯粹小姑娘,她也要赞叹王姨娘心灵手巧。 “多谢姨娘,这么冷天,还要姨娘为我做袜子,我怎么过意去。”阿雾笑道。 王姨娘脸上有一丝诧异,阿雾态度温和可亲,但这并不像她预想中反应。这位六姑娘话里透着一丝撇清。 “这有什么,老爷、太太给了我一个容身之地,让我不再飘零,我正是该感恩。平日里我也闲着,也没什么大本事,便想着做 些东西孝敬老爷、太太还有哥儿、姐儿,这些还是能够。老爷、太太那儿我都送了东西去,姑娘这儿自然也不能落下。” 王姨娘很会说话。 紫砚、紫扇一旁听了都连连点头,见她神情真挚,都觉得她是个好。 阿雾接过袜子,赞了王氏手巧。 王姨娘看出阿雾神情里冷淡来,也不多坐,告了退。 王姨娘走后,紫砚拿起那袜子,赞道:“这针线真不赖,心思也巧,姑娘,这两个绒球多可爱啊。” “起初,我还以为她是个坏,留心了这么久,也不见她有什么动作。瞧着也是个良善人。”紫扇也学起了阿雾以小装大。 “她怎么良善了?”阿雾问道。 “前儿,咱们院子里扫地那翠儿老娘,下雪天路滑摔折了腿,翠儿院子里哭,王姨娘听了,给了她一锭银子让她给她娘请大夫治腿呐。”这些消息紫扇知道。 阿雾“哦”了一声。 “还有,昨日三老爷身边小厮茗荼想给园子里他当值姐姐送件加冷衣裳,他进不来,也是王姨娘让丫头帮他。” 阿雾这回“哦”都没“哦”了,起身道:“走,咱们去太太屋里。” 紫砚惊道:“都这般晚了,太太该歇下了,今晚又下大雪,姑娘别出门,仔细着凉。” 阿雾心里却一片灼热,片刻也等不得,“拿个手炉给我,我自己去。”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乐! 我给自己放了个假,睡了个懒觉。 *d^_^b* 48掐七寸王氏乞怜(上) 崔氏屋子灯还没灭,阿雾悄声进了门,小丫头伺候她脱了大氅,阿雾抬步去了梢间,崔氏已经内室准备就寝了。 里头听见崔氏咳嗽声,李妈妈说话,“太太这咳嗽越发厉害了,该好好找个大夫瞧瞧。” “瞧什么瞧,还有什么好瞧,就这样死了才好。” “太太怎么又钻牛角尖了,别这样说,哥儿、姐儿怎么办?你瞧,三爷今晚不也没去她屋里,反而去了外书房么?” 崔氏哭声传了出来,“你知道什么,知道什么。他人虽然没那屋里,可心里只记挂着她,就是我这儿,心也不,我不会红袖添香,我不会赌书泼茶,我也听不懂这样琴那样琴。” 阿雾眼里涩涩,站了一会儿又悄悄出了门。 寒风刮脸上有些生疼,但阿雾心却清凉无比,她想透了许多东西。 崔氏既然走不出来,总要有人护着她,与其怒其不争,看着她痛苦,还不如绝了那让她痛苦根由。以后就是再有千千万万个王姨娘又怎样,阿雾心想,她就来一个除一双,总要让崔氏又恢复往日生气。 阿雾其实是个信鬼神人。当初长公主为着阿雾病,就曾经求神拜佛,处处积德,轻易不肯伤阴鸷,阿雾是跟着她学。今生得再世为人,阿雾则是坚信鬼神存,不愿意随意伤了阴德,所以眼睁睁看着崔氏痛不欲生,她也没想过要对王姨娘出手。 但是王姨娘野心太大,假以时日必然尾大不掉。崔氏又一日痛过一日,阿雾紧了紧怀里手炉,就让自己来守护她吧。这世上傻子幸福。她早就说过,崔氏是傻人有傻福。 阿雾雪夜里对着上苍笑了笑。哎,活该自己是个操心劳碌命。 而若要问,王姨娘是怎样触动了阿雾底线,却是因为她太“良善”。 一个被大家都称好人,给阿雾这种人第一印象,绝不会太好,她以为这样人不是大奸就是大善,而后者几率太小。 若真是个本分姨娘,就该本本分分待屋子里,应该胆小怕事,不轻易惹事,不会随随便便就一锭银子出手,也不会随便帮外院男子给内院丫头送东西。 而那个她帮丫头恰好是崔氏院子里,那小厮又恰好是荣三爷身边。这样收买人心,就是暂时没有坏心眼,那也是居心叵测,未雨绸缪。阿雾恨这种也怕这种人。 上一会阿雾雪夜弹琴,王姨娘一语道破阿雾心声,就已经让她生了警觉,好生厉害解语花。她若是荣三爷只怕 也会王姨娘绕指柔下扛不住多久。 崔氏看来绝不会是这王姨娘对手了。 王姨娘如今初恶未显,但是阿雾不介意帮她加加油。本来王姨娘是打算鲸吞蚕食、潜移默化,过得三、五年站稳脚跟,再做计较。也许不用计较,到时候荣三爷高升外放,那外面世界还不得是她天下。 可是阿雾已经容不得王姨娘这样细水长流下去了。 逼一逼,若是真良善,那就是她造化,若是假,可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阿雾暗忖。当然,阿雾是十拿九稳地笃定,这世上逼不坏人可没多少,尤其是聪明人,好逼。 “姑娘,这样做妥当吗,要不要告诉太太?”曲妈妈一脸为难地看着阿雾。曲妈妈也是崔氏屋里人,只是没有李妈妈受重用,管些不要紧地儿。 “别告诉太太,她如今正病着,不要让她操心。”阿雾想,这事儿若让崔氏知道了,可就白费自己一番筹划了。 “可,可……”曲妈妈还犹豫。 真是有什么样主子就有什么样奴才,做这么点子事儿都没有胆量,阿雾只好端起茶盅,“让你去你就去,一切有我兜着,难道要等小贱种生出来气死我家太太你才开心,还是你现就想去抱王姨娘大腿了?” 阿雾口里骂着,心里却念佛,真是罪过,罪过,她可不是故意骂人,实是不撒泼吓唬这位曲妈妈,她就不敢去。做奴才不为主子分忧,等着当菩萨呐。 曲妈妈犹豫着去了。倒底还是拗不过这位小主子,如今越长大,心思越灵活。 “姑娘,你怎么不寻李妈妈去?”紫扇背后问。比起曲妈妈,李妈妈心跟向着崔氏,办事也老辣些。 阿雾缓缓道:“若是李妈妈去做了这事,母亲若说不知别人岂肯信,何况……” “何况,李妈妈若背着太太去做这事,她是太太跟前第一贴心信任人,只怕以后太太想起来要伤心。”阿雾真是处处都为崔氏想到了。 不过阿雾也不放心这位曲妈妈,对紫扇使了使眼色,紫扇会意,去寻了两个粗壮些丫头跟着曲妈妈去了王姨娘屋里。 “妈妈,你这是何意?”王姨娘惊讶地看着眼前这碗黑乎乎药。 “这是避子汤,老爷让姨娘用。”曲妈妈说得有些心虚。 王姨娘是何等人物,立即看出了曲妈妈心虚,她可不信三老爷会让自己喝避子汤,“不,我不信,老爷怎么会这么狠心。”王姨娘流 泪说来就来,哭得可怜,看得曲妈妈有些不忍。 “姨娘还是喝了吧。”谁让你惹怒了姑娘呐,曲妈妈劝道。 王姨娘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是不是太太,是不是太太让你来,我,我……”王姨娘西子捧心,险些就要哭死过去了,“太太已经有两个哥儿了,还有个姐儿,可是我,我就是想这辈子还能有个盼头……” 曲妈妈不忍地调开头,越发让王姨娘肯定了这事是崔氏吩咐。 “姨娘还是喝了吧,免得逼我们动手。”春衫是个粗使丫头,却也是个有野心丫头,这会儿这样好表忠心机会,她比曲妈妈做得可卖力多了。 王姨娘摇着头,“不,我不喝,我要去太太跟前说。” 春衫给一边春水递了个眼色,两个人架起王姨娘就要灌药,一边晴明早吓得失了魂,去拉扯春衫,尖叫道:“姨娘,姨娘,你们要做什么?” 晴明还小,力气哪里争得过春衫,王姨娘娇弱身子也不是春衫对手,被逼着灌了一碗药下去,一边晴明却被春水堵了嘴巴。 灌了药,曲妈妈带着春衫、春水回去复命。晴明则扑过来抱着王姨娘哭道:“姨娘,姨娘……” 王姨娘这会儿倒不哭反笑了,晴明还以为她是被吓傻了,担心地道:“姨娘。” 王姨娘反过来为晴明理了理头发,“傻晴明,别哭,你该高兴才是。” 自然该高兴,王姨娘高兴得都想跳起来了。若说崔氏,真真个是没得说贤良人。人生得好,性子又温柔,将个三老爷心攥得死死。想自己花容月貌,三老爷也不过等闲看待,一月里也不过才来一、两天。 崔氏越是贤良,越是找不出错儿,王姨娘就越没法子。真是天可怜见啊,叫崔氏闹上这么一出,看这回她还怎么三老爷跟前装贤惠、装贤良。 避子汤么,又不是一辈子生不出,也不急一时,王姨娘双眼发亮,双拳紧握,这几个月她可是等够了。 春衫、春水到阿雾这里回了话,阿雾大方地让紫砚打赏了二人,“今后王姨娘那边还要烦你们多看着些。” 春衫赶紧表了忠心,“姑娘放心吧,我们一定好好看着她。” 阿雾点点头。 “姑娘,这事儿……”紫砚一旁看了心惊,这可不是一个小姑娘该做事,闹大了,姑娘可讨不了好,再说自家姑娘也太狠心了些。 紫砚确实不懂,打蛇蛇 不死,反过来是要咬人,阿雾既然下了决心要护着崔氏,自然就容不得王姨娘有反噬机会。 “不怕。”阿雾信心满满,正好也借机试试荣三爷,戏本子里唱负心郎阿雾也是听过。 王姨娘那边就吃药时闹腾了一阵子,过后便鸦雀无声。阿雾听得紫扇回来说,只笑了笑,还真是如阿雾所料一般。 下午阿雾好好睡了一觉,晚上才有力气看戏、演戏。 到了晚上,荣三爷回府,王姨娘便去了崔氏屋里请安。按理,崔氏早就免了她晚上请安事,谁耐烦看个如花似玉姨娘晚上站自己屋里给自个儿男人抛媚眼啊。 王姨娘也果真安分了好几个月,晚上没好意思去打扰崔氏和荣三爷,但今晚她可是有恃无恐,而阿雾也为她行了方便,守门婆子恰好打了个盹,王姨娘很安静地就到了崔氏屋里。 “奴婢给老爷、太太请安。”王姨娘一进屋就跪了下来。 荣三爷脸上顿时不好看了起来,崔氏不喜王姨娘事从没瞒过荣三爷,两个人为这事赌了不止一回气,只是王姨娘温柔可人、又知书识画,勾起了荣三爷那么一丝怜花惜玉心肠,这才每月里都去坐坐,但他也吩咐过王姨娘,等闲不要去崔氏跟前晃。既是为了崔氏好,其实也是为了王姨娘好。 “你怎么来了?”荣三爷声音有些冷。 王姨娘一腔情意酸酸涩涩地挤胸口,露眼底,委屈可怜地望着荣三爷。 荣三爷被她瞧得有些心虚,又见她大冬天不过着了件粉蓝绣梅花紧身夹袍,显得楚楚可怜、风姿动人,胸前两团鼓鼓看得人眼热,既可爱又可怜,荣三爷也不忍再骂她。 崔氏一见王姨娘这般,就酸得掉牙,荣三爷手臂上狠狠揪了一下。 荣三爷苦笑一声,这齐人之福可不是人人都受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这个设定,一直挣扎,想着要不要铺垫王氏先十恶不赦,阿雾再出手。后来还是决定这样写。阿雾本来就是这样性子,不是什么善良人。她是个为着自己想守护人,不惜脏了手人。这样人可恨又可爱,端看你角度。 我见过许许多多女主,都是别人为了爱护她而脏了手,她处处高洁。可是我就愿意阿雾是这样人,她会有想守护人,也会有人想守护她。 *d^_^b* 49掐七寸王氏乞怜(下) “奴来求太太,求太太可怜可怜奴吧。奴对太太、老爷心天日可表。奴自小孤苦伶仃,今日得老爷、太太收留,奴心里感激不,只盼着能为老爷、太太做牛做马来报答。只是奴也是个女人,女人命苦,还求太太可怜可怜奴,给奴一个孩子吧,奴会带着他一起孝敬老爷、太太。”王姨娘就跟头不会破似地使力地上磕。 崔氏虽然恨王姨娘抢了荣三爷,但毕竟是个心善,不忍道:“你起来说话,做什么这个样子?” 王姨娘抬起头时,额头已经青了,膝行到崔氏脚下,哭着抱着她脚道:“求太太容奴生个孩子吧,奴再别无他求。” “姨娘,姨娘……”跟着王姨娘进来晴明也扑王姨娘脚边哭,也一个劲儿地求崔氏,“求求太太,求求太太,我们姨娘也是个可怜人,这世上再没有亲人,就盼着有个孩子能依靠。太太如今福禄双全,哥儿、姐儿又聪慧孝顺,还请太太容我们姨娘有个盼头吧,不然,不然我们姨娘真活不下去啦。” 一屋子顿时响起了王姨娘和晴明两个不绝于耳哭声。说得崔氏不许王姨娘生孩子,就将是天地不容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荣三爷也听不得女人这样哭。 王姨娘不言不语,只红着眼睛对荣三爷默默地诉说着一片真情。她哭起来如梨花带雨,霜打海棠,瞧着别有一番风情,这都是反反复复练过。 晴明却没这个技能,哭得一脸鼻涕,“太太今日命人送来一碗避子汤,说是老爷让姨娘喝,姨娘不肯喝,曲妈妈她们硬灌给姨娘喝了。” “怎么会?”荣三爷很震惊。 崔氏也很震惊,赶紧对荣三爷道:“我没有。”崔氏即使再心酸、心妒,也绝不会做出这等事,即便是姨娘,生也是荣三爷孩子。何况荣三爷和崔氏都是庶子、庶女出生,是知道子女对妾室重要性,他们深受其害,又岂会将自己受过苦施与别人。 “奴自知出身低贱,不该有这种妄想,只是老爷可怜奴,给了奴一个容身之所,奴时时想着要报答老爷,只求为老爷开枝散叶,这辈子也好有个盼头。奴知道太太不喜欢奴,只求太太容奴有个孩子,奴今后就再不出院子一步。”王姨娘以退为进,一退再退,倒显得崔氏处处心胸狭窄。 对于避子汤之事,王姨娘是算准了荣三爷心,否则一开始他们就该拿避子汤给自己喝。荣三爷本就是庶出,王姨娘加确定,崔氏这样做只会寒了荣三爷心,她不是温柔、贤惠么,自己倒要让荣三爷看 看他这个妻子可不是真贤惠人。 “依兰。”荣三爷回头望着崔氏。也不怪荣三爷怀疑崔氏,实是这屋里还有谁能给王姨娘送避子汤,老太太那边只怕恨不得王姨娘立即就怀上一个,是肯定不会对王姨娘出手。 “不是我。”面对荣三爷怀疑,崔氏又急又怒。 “是我。”听到这儿,阿雾掀开帘子进了堂屋。 “阿雾!” “六姑娘!” 场人都惊呼出声。 阿雾走到荣三爷身边,拉了拉他衣摆,嘟嘴道:“爹爹,我喜欢王姨娘,我不许她生孩子,她以后只准对我一个人好。” 阿雾才不管别人是如何震惊,自顾自说:“爹爹,王姨娘懂琴,那天我弹了支曲子,姨娘一听就明白了。古时俞伯牙和钟子期也不过如此。” 阿雾又提起自己裙摆,将王姨娘绣给她袜子亮了出来,“你瞧,这是姨娘给我做袜子,又暖和,又好看。” 阿雾上前拉起王姨娘手,又拉起荣三爷手,娇滴滴道:“我要爹爹、太太还有姨娘都喜欢我,只准喜欢我。我不要姨娘生娃娃,爹爹。”阿雾抬头撒娇地看着荣三爷。 穿着大红金丝绣福寿喜团纹小袄,月白金福寿喜团纹百褶裙,胸前挂着打金葵花富贵长命锁阿雾,俨然就是一个天真无邪又任性娇惯玉娃娃。 女孩儿心窄,要叫家里人只喜欢自己一个骄横劲儿,被阿雾演得活灵活现。 荣三爷自然是不信阿雾说词,但是崔氏却有些受伤了,她没料到阿雾居然会喜欢王姨娘。 阿雾也没指望能瞒过荣三爷,她作出这幅样子不过是给大家一个交代,她不是心思恶毒,她只是还没长到任性女娃娃。只要门脸儿给出一个过得去借□代过去就行了,大家也并不愿意撕掉那后一层薄薄纸。撕开了,就再也没有回环余地。 “爹爹,你说好不好?”阿雾拉着荣三爷手,满眼都是期盼。 王姨娘却没想到自己讨好阿雾举措反而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她赶紧道:“六姑娘,奴即使有了娃娃,也一样会将六姑娘放心里第一位。” 王姨娘也不愿意撕开那后一层纸。 阿雾红着眼,撇撇嘴道:“不一样,不一样。我们从小就学孔融让梨,就算姨娘你一心将我放第一位,可若它生出来就是小,我就得让着它。” 阿雾扭转头拉着崔氏手,激动地叫道:“ 太太,我才不要让梨,我要吃大,我要当小。” 崔氏赶紧拍拍阿雾手,抬眼往荣三爷望去。 王姨娘见荣三爷面无表情,猜不透他心思,怕他一时应下,便膝行到阿雾跟前,“六姑娘,不要你让。奴会教着它从小尊敬哥哥姐姐,处处以姑娘为先。奴,奴只是想若有一日老了,还能有个寄托。”王姨娘眼泪又一颗一颗地掉了下来,很是惹人怜爱。 阿雾哪里敢受王姨娘礼,赶紧避开了,“姨娘,你若是老了,阿雾自然会奉养你,哥哥们也会奉养你。”然后阿雾又转头向着荣三爷道:“我就是不要弟弟妹妹,爹爹。”阿雾去赖荣三爷,“何况,若是姨娘有了,弟弟妹妹又要让太太教养,太太如今身子日渐不好,哪里还有那等精神。”阿雾开始晓之以理。 荣三爷为难地看了看崔氏,她鬓边一根银丝灯光下泛着光,看得荣三爷心里一阵内疚,不过是为了个侍妾,却伤了妻子心。 阿雾也说得对,若孩子真生了,难道还能养姨娘屋里,那可也是他孩子呀,他是知道庶出苦楚,并不希望自己孩子再受一回。眼瞧着阿雾这般,估计也是容不下王氏有孕。 荣三爷心到底还是偏向妻女。 “也罢,我都这般大年纪了,儿女双全。王氏,你起来吧,阿雾都说了,今后她和玠哥儿、珢哥儿都会养你。”荣三爷拍板道。其实重要原因是,崔氏日日同他闹着别扭,若今日他否了阿雾话,还指不定今后要怎么闹腾呐。 王姨娘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闪过,头眼发晕,倒地上。 崔氏急急命人扶了她回去,又让人去禀大夫人拿牌对牌请大夫。转而崔氏大方地对荣三爷道:“你去瞧瞧她吧。”同为女人,都不容易,只可惜是她们住了同一个屋檐下,争是同一个男人,就容不得同情二字了。 荣三爷到了王姨娘屋里,王姨娘已经醒了过来,哭哭啼啼地挨着荣三爷,荣三爷也有愧疚,拍了拍王姨娘背道:“还请你体谅我苦处。所谓家和万事兴,阿雾是个任性,你今后少去她那边。” 荣三爷何其聪明一个人,王姨娘讨好阿雾是个什么目,他多少是清楚。 “爷,那孩子呢,难道我真……”王姨娘不死心。 荣三爷柔声道:“你莫急,阿雾毕竟是闺女儿,过些年要嫁人,你还年轻,等她出了阁,再怀孩子也不迟。”同床共枕多日,又是暖玉温香解语花,荣三爷自然也是要考虑王姨娘。他此时,说绝对是真心 话。 何况王姨娘真不老,如今不过十六岁,等过了七、八年,阿雾出阁,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四岁,生孩子是完全来得及。 但是王姨娘却等不得。她第一眼看到温柔俊秀荣三爷,一颗心就贴了上去,日日盼着他恩宠自己,却夜夜空房。她连个寻他借口都没有。想着若生了孩子,无论男女,总可以借口让他看孩子…… 崔氏那等贤惠人,心里苦得跟黄莲似,也只会打落牙齿和血吞,王姨娘思量对付这等主母是极容易。 哪知今日却是晴天霹雳,哪有一个小姑娘,管到自己爹爹后院来道理。可偏偏这位年幼六姑娘就是管了,还管得理直气壮。扯了那么个破绽百出借口,可荣三爷就是信了,认了。 王姨娘也就认清了自己地位,如今她正是如花年纪,都如此境地,再过七、八年,她就人老珠黄了,也不知道荣三爷还来不来自己屋里,看那木姨娘行将就木模样,王姨娘十分肯定,等是绝对不能等。 这一夜王姨娘少不得打叠起十二分精神,拿出二十四分手段来,将荣三爷上上下下伺候得舒舒服服,这等享用,他正妻那儿是绝对没有。 崔氏又是一夜未眠,早晨阿雾去请安,崔氏难得地给了阿雾脸色看。 阿雾也不介意,走上去强行把自己挤进崔氏怀里,“太太。” 崔氏拿手指点着阿雾额头道:“你呀你,你就是想……你也不该这样拿自己名声开玩笑。今日老太太那边也知道了。” 崔氏没接着往下说,阿雾猜都知道肯定是她们说话说得难听了。 作者有话要说:别问阿雾为什么出昏招,自然是有原因。 *d^_^b* 50vip “太太别担心,我才多大点儿。”阿雾意思是,今后这名声有是机会赚。何况拿自己名声换崔氏舒心,阿雾并未觉得吃亏。 “太太心也太善了些,我可不想要弟弟、妹妹,若真想要,还不如太太再生一个。”阿雾笑道。其实她心里是感激崔氏,崔氏这件事上先担忧居然是自己名声,作为母亲,阿雾以为她是好。 “哎。”崔氏长长叹息一声,“你道我不知道要给王氏避子汤么?”崔氏见阿雾行事出格,想着倒底是这些日子忽视了对阿雾教养。 阿雾默不吭声。 “我是不喜欢你爹爹有庶子。可我和你爹爹都是庶出,我如何能做出这种事,这是打你爹爹脸。反而减了我们情分。这左右不过是积德事情,我就是能管住那些姨娘生不生,可管得住你爹爹心吗?” 崔氏握着阿雾手道:“阿雾,人生世,要行得正,坐得端,不可存害人之心,你一个女孩儿,是不要学得那般阴损,你今后也是要许人。” 崔氏话说得有些重了。阿雾眼睛里已经包上了泪花。为自己这一片心,而崔氏并不懂,虽则早有预计,却依然觉得委屈,只为这一颗说不出心委屈。 因为委屈,阿雾难免赌气地想,你倒是处处积德,却自己差点儿气死自己,放着儿女不管,若你蹬腿去了,那继母可有好,即便是个好人,可哪有你对儿女心肠,还有谁寒冬腊月地拖着病还要给女儿做衣裳人。 可是阿雾也知道,崔氏只是为了自己好。崔氏笃信佛、道,相信因果报应那一套,不希望有任何不好事情发生阿雾身上。她却不懂,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世界,一个人良善,需要许许多多人阴损来维护。 而阿雾,只要崔氏能平顺、乐就好。 因而阿雾也不怪崔氏,崔氏若非这般,又如何能换得荣三爷处处体贴她,又如何能让阿雾为了她宁肯损了自己福分,不过就是想她称心如意罢了。 况且,阿雾也没学过,自己受了气,反而要隐忍道理。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是到后,究竟是谁去报?指不定还是要落到自己身上去帮崔氏以怨报怨。 阿雾同王姨娘一般,都等不得了,报仇也要趁热,否则功成之后暗爽就有些淡味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阿雾决心已下,崔氏再怎么说,也说服不了她了。 末了,崔氏才幽幽地道:“你瞧,你昨夜刚为我出了气,你爹爹就心疼了、内疚了,赶着去安抚别人 去了。” 崔氏觉得,阿雾这是帮了倒忙。 阿雾却不以为然。咱们走着瞧吧,你不是要爹爹回心转意么,荣三爷喜欢什么样人,阿雾是看得很清楚。王姨娘那般城府深,只怕后讨不了好。而她要做是,就是让王姨娘真实一面浮出水面而已。 当然阿雾要做,还不止这些,她既然出手了,就绝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王氏一个人而已,她要一劳永逸地为崔氏解决后面所有王氏。只是这回也许要连累崔氏辛苦一点儿了。 紫扇来回阿雾,说是荣三爷又去了王姨娘屋里,说是晚上荣三爷回府时,王姨娘转角门儿那提着灯笼等他。佳人如此情意,荣三爷哪里推却得了。 崔氏这一回却犯了犟,端着正妻架子,丝毫不肯放,赌气不肯放□段去哄回荣三爷。 这就是正方夫人通病。面对娇妾美婢时候,反而格外要丈夫面前摆正妻谱儿,以示妻妾之别。但是关起门来,男人喜欢可不是庄严菩萨。6zz “嗯,你再去赏那看门婆子些银钱,让她以后对王姨娘事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阿雾不仅没断了王姨娘后路,反而还“助纣为虐”。 只因阿雾想看看,这王姨娘究竟有些什么本事,将她看完了,阿雾才好找对策,治水法子从来都不是堵,而是导。省得她自己一旁瞎捉摸,王姨娘手段。阿雾这种人,总喜欢先看看对方底牌再出手。 紫扇去后,阿雾只低着头搅着手下锅子。 这还是阿雾特地让紫砚去搬了个小风炉廊下,架了口小锅给崔氏熬秋梨膏。 这秋梨膏方子还是前世一个游方僧人给阿雾开。 梨汁用是秋后雪梨,又同川贝、茯苓、麦冬、葛根、罗汉果、红枣、姜丝、冰糖一块儿熬制。清痰润肺不说,红枣、姜丝又暖胃,并不因雪梨性寒而伤及脾胃,是个上佳方子。 阿雾亲手熬制,一是为了孝顺,二也是不想将方子外泄。 后熬得一罐蜂蜜颜色,透亮澄清膏子,用细白瓷小罐分装了三罐,阿雾亲手抱了去崔氏屋里。细细吩咐司画、司水收着,一日三次,每回吃时,用开水化开。 崔氏见阿雾忙前忙后,忙问了仔细,知道是阿雾亲手熬,又感动又心酸。当着阿雾面儿就吃了一口,果然受用。 大概是心诚则灵,这秋梨膏真是对了崔氏病症,将她咳嗽缓解了不少。这乃是后话。 却说王姨娘这一月里如今 已经分了荣三爷三日走。每日里妖妖娆娆地到崔氏跟前儿请安,一副风吹一下就要倒模样,早早儿就是一副疲倦深色,偏偏还不怕冷地露着个脖子,上面偶有红痕点点,看得崔氏刺眼地疼痛。 阿雾看眼里,拿手捏了捏崔氏,待王姨娘走后,转而安慰崔氏道:“太太莫为这等人气坏身子,不过是秋后蚱蜢,蹦弹不了几日。” 阿雾不解王姨娘脖子上红痕,崔氏却气得倒仰,歪床上不想搭理人。 而这厢,王姨娘手段阿雾基本已经摸清了,身为妾氏,大手笔事情她也做不了什么,不过是拿钱买通了守门婆子,放她去外面儿等候荣三爷。再来就是拿钱买通后院各色丫头,触角也通过阿雾为她大开方便之门伸进了崔氏院子、屋子,连阿雾跨院也不例外。 只是时至今日,阿雾可不是当初才醒过来阿雾,崔氏院子、屋子丝丝线线动静儿都掌握了阿雾手心里。谁得了王姨娘好处,阿雾可是门清儿。只是吩咐她们银子照拿,有些事也可以照办,但是都要□告诉自己一声。 这些婆子、丫头也都是古怪精灵,有银子拿,主子又摆明了不管,谁不上赶着去糊弄王姨娘,将她捧得还以为自己真成了崔氏背后管事妈妈似。 回了屋,阿雾颇有兴致地修剪着屋里一盆雪松,只要栽护适宜,修剪得当,这样盆景你想让它往哪个方向长,就能往哪个方向长,扭曲出畸形美丽曲线来。 阿雾也想知道,王姨娘手里究竟有多少银钱,能让她这般使唤,但是不管多少,总有个时候。 “姑娘这盆松剪得真得趣。”紫砚一旁看阿雾落剪,不过简单几刀,就将个形廓显了出来,俨然如怪石上一株出云松。 “哦,怎么得趣了?”阿雾笑着问。 “像个扭着腰美人似。”紫砚端详了半日。 阿雾看了看,还真有点儿像。 美人、美人,王姨娘这等美人究竟有何魅力能勾了荣三爷心肠,阿雾还是没有摸明白。居然能让荣三爷明知崔氏痛楚还是忍不住要怜惜王氏。 阿雾心里暗下了个大胆到惊世骇俗决心,一时想得出神,手里剪子一,那美人水袖应声而落。 “姑娘!”紫砚呼道。 阿雾这才醒了神,看来这一盆再不能叫做美人松了,水袖去后变作了一枝独秀空岭高松。也别有韵致。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阿雾没有摸透王姨娘对付荣三爷手段,她心 里实难安。都说睡觉哪里睡不是一个道理,为何荣三爷偏偏会喜欢上去王姨娘那偏陋小屋睡? 须知三房所住院子本已是国公府差了,这三房姨娘所住那就是差所。 阿雾敏感到,这男女相处之中要紧一环,只怕自己是漏了。查漏补缺,是阿雾追求完美性子。这种带有强迫症缺陷,能鼓动阿雾作出一些极不理智事情来。 极不理智事情,即便是亲近丫头,阿雾也不能说。可人就是这样,明知道不理智不应该,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这日夜里,阿雾特地没让紫砚、紫扇外面值夜,夜里悄悄摸起身,将个枕头放被子下,充作自己,她却爬上椅子,从窗户溜了出去。 后院门看似关了,却实则没上锁,阿雾轻轻地挑开,走进了姨娘住后院。她怀里抱着手炉,穿着斗篷,遮护着头脸,冬夜里也不算太冷。 王姨娘屋子还亮着晕黄灯。她与荣三爷正背对着窗户坐炕上说话。 阿雾矮着身子蹲窗外,露出半个额头,模模糊糊透过半透明窗户,往里看了看。 *d^_^b* 51vip 而里面王姨娘穿着一袭桃红薄袄,露出一领粉纱小衣,斜襟盘扣已全数打开,衣襟半敞,露出半个雪白肩膀,正为荣三爷筛着酒,娇滴滴地道:“爷喝一杯吧,暖暖身子nhen” 阿雾本以为王姨娘平日声音很娇绵了,如今这一听,简直比自己一个小姑娘撒娇还来得嗲。听得她起了一身儿鸡皮疙瘩。 荣三爷却仿佛极受用一般,将王姨娘柔嫩腰身揽入怀里,“你也喝一杯,咱们共饮。” 阿雾缩墙角,听着里面有“嗞嗞”声传出。她默默地心里记了一笔,酒是色之媒,看来王姨娘屋里是送不得酒了。 第二便是,看来王姨娘屋里太过暖和,以至于她穿那么点儿都不冷。露出腰身来,就算是阿雾透过窗户看不真切,可那窈窕曲线,还是能观其一二。 屋里许久没有动静儿,只听得几许“嗞嗞”,几许□。阿雾大着胆子往里看了看,却见里面两个人正抱做一团,脸贴着脸,嘴儿含动着。 口沫相哺,看得阿雾一阵作呕。对于有洁癖阿雾来说,这简直是万万不能想,居然有人会做这样事。 阿雾以为亲吻这种事,仅仅只会发生长辈对幼龄晚辈身上,譬如她,她也会侄儿侄女们刚生下白白嫩嫩时候,忍不住香一香她们脸蛋儿,也比如崔氏以前会喜欢香阿雾脸蛋一般。 可是口口相对,阿雾是绝对没有概念。 再看里面人,听声音像是速地脱衣裳,王姨娘已经脱得只剩个桃红肚兜,身子滑下去不知荣三爷跟前做什么,荣三爷背对阿雾而坐,看不到表情,可看那背影却也知道他正乐着,口里轻呼:“哦,些……” 然后阿雾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辈子也忘不了丑陋一幕。 “爷,爷,可活死奴了。”王姨娘荣三爷身上速扭动。 荣三爷扶着她腰颠簸,口里喘着粗气儿。 屋子里是王姨娘一声接一声媚、吟,她虽然伺候荣三爷时还是黄花闺女,可自小就知了人事,除了没破瓜,其他该做都做了,养着她人难道还能白放着她?□得敏感细腻,真是人间尤物。一手口技,是能让人神魂颠倒。 这等淫、妇,没破瓜就罢,一旦开了个头,就再也忍不住。口里荤话联翩,阿雾即使再不懂事,也听了个大概。 阿雾哪里敢再往下看,浑浑噩噩地回到自己屋里,脑子里是一团白花花丑恶、污秽和他们如虫子一般蠕动。 第 二日阿雾就病了,发热发烫,下不得床。 崔氏知道后,第一个就来了阿雾屋里,寻医问药,切脉诊案,急得她初冬天里还冒汗。下午晌荣玠、荣珢知道了消息,也是狠踢了拦门婆子一脚,强闯进了内院。 崔氏又是个没主心骨,阿雾这病来得凶险,她六神无主,急急地久让小厮去翰林院禀了荣三爷,荣三爷请了假,急急也来了阿雾屋里。 王姨娘自然也要来表态,她却是个精明,早荣三爷回府之前就已经来了阿雾屋里,崔氏不待见她,她就坐外间,一脸焦虑。 阿雾却昏沉沉地不知身何处,忽而看见前面一道亮光,点亮了一条阴沉沉通道,阿雾顺着光往前走,走到头,只见一男一女交叠而卧,那男人女人身体里出入,脸色反着亮光,看不清脸,那女人媚着眼转过头来,一脸春意,那不是长大阿雾又是谁? “不,走开……”阿雾尖叫一声,忽地坐起来。迷迷蒙蒙睁开眼,只见崔氏、荣三爷以及两个哥哥都一脸焦虑地正看着自己。 “你们怎么……”人到得怎么这般齐。阿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头疼如裂,身子酸疼乏力,想是病了。 “阿雾,阿雾,你可是算醒了。”崔氏滴着泪,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不知包含了多少焦虑、忧愁。 荣三爷坐床头,赶紧为阿雾调了调靠背,“把姑娘药端来。” 阿雾听见荣三爷声音,浑身只觉不适,一扑身倒入坐床尾看着她崔氏怀里。荣三爷只道女儿这是恋母,赶紧同崔氏换了个位置。 一众人包括荣玠、荣珢都上来嘘寒问暖,阿雾只一个劲儿地不看荣三爷。 荣三爷也大约察觉出了阿雾抵触,一时想不清楚自己何处得罪了自家闺女,到得王姨娘端了阿雾药进门,荣三爷才恍然大悟。 荣三爷从王姨娘手里接过药碗,也不看她娇滴滴模样,只道:“这儿已经够乱了,你还嫌不够是不是,自己回屋去。” 王姨娘没想到自己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不仅没荣三爷跟前儿赚得个关心六姑娘名声,反而惹了他厌。 若说荣三爷对王氏,那还真没有她自以为宠爱,不过是个生活点缀品,近只因崔氏闹得太厉害,两口子赌气,这才多去了王氏屋里几日。而王氏伺候得又心,荣三爷跟着她学了不少鲜花招,一时贪鲜,才有先前时日光景。 只是若一人本是南方人,吃惯了米食,一时贪鲜吃了几日面食,那也并 不表示他就要换主食。面食可充作调剂胃口之物,然后若米、面不能共存,毋庸置疑地是,他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 看着荣三爷手里药,阿雾一想起他两个人做事儿,就一阵恶心,摇头不肯喝。 即使到这会儿,阿雾也不敢看见荣三爷。一见他就难免想起昨晚糟心事。阿雾那是自以为做了个“惊世骇俗”决定,居然胆大包天要去听自家爹爹壁角,可没想到,后来她见着才是“惊世骇俗”。 阿雾本是个有洁癖,别说从没见过、听过这等事,而如今不仅看了,看还是自家爹爹春宫戏,任谁心里也会有疙瘩。 荣三爷也不怪阿雾躲他,家里太太也病了,女儿又病了,两个心爱之人都病了,荣三爷对王姨娘心自然也就淡了。他乎还是家庭和睦,自幼幻想里也是父亲、姨娘和自己一家三口欢乐和睦。 一时贪了鲜,又同崔氏怄气,再到如今,看着两个心爱人这般模样,顿时恍然大悟,悔不当初。 阿雾这一番病下来,荣三爷和崔氏一颗心都扑了她身上,两个人怄气也就不了了之了。哪怕王氏见天儿换一身衣裳来跟前晃,荣三爷也没被她勾去。她也渐渐知道,这六姑娘荣三爷心里是极重。索性也歇了要浑水摸鱼心思。 自阿雾病后,崔氏为母则强,反而忘了自己病症,精神头日渐好转,将全部心思都寄托女儿身上,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阿雾病来得太急,是凶险,其实也并没有崔氏想那般严重,可是哪个做母亲都会忍不住往重了胡思乱想。 却说阿雾这一番病,得家人照顾,好得还算,不过大半个月功夫就全好了。然而却别添了一样毛病,见不得肉,连肉星儿都见不得。一见就吐,揪得崔氏一颗心,灼灼疼。寻了多少法子也治不好,后还是荣三爷能耐,托人寻了牛乳,每日给阿雾喝上一碗,补补身子。 这日晴光大好,是冬日里难得好天气,紫砚伺候了阿雾起身,“姑娘去院子里逛逛吧,如今腊梅开了,可香着呐。今儿天气又好,也不冷。” 紫砚又转身顺手开了窗户,阿雾眯了眯眼睛适应外面光线,点了点头。至于不好记忆,她已经将它们封印成珠,丢了角落里,任灰尘覆盖。 阿雾是个适应力很强姑娘。 腊梅花香气飘渺冷冽,可以洗涤一切污秽,阿雾深吸了一口气,这十几日来病痛缠绵总算是消停了。阿雾踮起脚尖,让紫砚将她抱起来,折了一支小小腊梅枝条,拿手里把玩。 林子深处飘来一阵女人尖利骂声,阿雾皱了皱眉头,若换了往日,她定是要转身走,家中仆妇低劣、粗鄙言行,阿雾是打从心底厌恶。 今日却偶然因为其中几个字眼,留住了阿雾脚步,她不退反进,领着紫砚往深处走去。 梅林角落里一个穿着藏青夹袄妈妈手叉浑圆腰上,口里正骂骂道:“不就是生了张□么,打量人不知道你个贱货,只会张开腿让人□,还以为得了爷眼就了不得了,敢来我这儿撒橫,呸,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德性,这天底下那个女人没有□,少跟妈妈我这儿橫,能爬上爷们儿床可不只你一个。” 另一头一个穿姜黄袄子略显年轻声音回骂道:“呵,你有本事你也爬啊,你不是也生了张□么,怎么爷们儿就看不上你,就你家那窝囊废见了我还不是尾巴摇得跟狗似,他是自己送上门来,姑奶奶我还不想要呐。哼,就你那猪腰子脸,只配回去用擀面杖,自己淫不够,赶我这儿来骂骂咧咧,我呸,难道姑奶奶还怕你不成。” 古往今来,凡是骂人,多是往器官上说,这是定律。 阿雾以前没听过这等骂法,即使是听了也不懂,可如今咋一听,却刹时听懂了七、八分,羞得小脸通红,急急退了。紫砚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青,懊恼怎么叫这等污言秽语脏了姑娘耳朵。 那边却正赶上一边儿绕过来紫扇,她手里也正拿着一支腊梅玩。 紫扇一见阿雾,立即走上前,“姑娘,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这儿做什么?”阿雾反问紫扇,一大清早就跑得没个人影儿。 “哦,我先时来院子里找翠华姐姐拿绣样子,见……”紫扇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她见阿雾面无表情,就没敢再往下说。她们屋里这位姑娘,虽然看着漂亮精致像个玉瓷娃娃,她若笑时,你心也跟着舒畅,可若她不笑时,一样温润,可瞧着不知怎么就是有些怕人。 直到回到自己屋里,阿雾才唤来紫扇,“说说刚才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近期是定不了时间,但是每天都要。全看珰妈何时能码出来。 近,留言情绪汹涌,已经逼得珰妈精神错乱。嗜睡、不消化,连早孕都验过了,还好,只是普通肠胃毛病。汗。 *d^_^b* 52vip “姑、姑娘要听?”紫扇有点儿不确定,不敢说给阿雾听。 却见阿雾又点点头,紫扇这才肯说。 一说起这些事儿来,紫扇就来了劲头,“那个婆子是园子里管梅林王婆子,那年轻是外头跟着大老爷向山媳妇儿。前头王婆子男人偷了她金簪子送给向山家,被王婆子知道了,这会儿要拿向山媳妇。” “向山媳妇得了哪个爷脸?”这才是阿雾想知道关键。不然谁耐烦听这些污糟事儿啊。 紫扇脸一红,继续道:“好像那向山媳妇勾搭上了大老爷。” 阿雾手指头桌子上敲了敲,被大夫人管得死死大老爷?阿雾看到了那向山媳妇,长得轻佻尖刻,可算不得什么美人儿。却没想到大老爷,也就是国公府世子居然被这么个妇人勾上了。 阿雾垂了垂眼皮,“你去玩吧。” 紫扇见阿雾如此,却不敢出去,嗫嚅地解释道:“奴婢也不是故意去听这些下流事。” 阿雾笑了笑,“你是不该去听。”语气却没多大责备意思,有点儿,你即使听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意思。紫扇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安国公府污糟事可不止这一桩。 阿雾以前是心若明镜,看什么都干干净净,从不往污秽了想,到如今偶然听得动静,才知道那都是以前自己故意或无意忽略了。 就譬如怀孕妇人,自己不曾有孕前,看谁都是平坦肚子,自己怀了孕,便觉得满世界怎么都是大肚子妇人。这就是看你关心不关心问题。 阿雾藏假山背后,小心翼翼地挪动双脚,量不要发出声音,奈何刚刚下了大雪,她一时兴起来踩雪玩儿,却又遇上了这等污糟事。 大冬天,屋子里都嫌冷,假山腹洞里两个人却没羞没臊地丝毫不觉得冷。 “好人儿,你轻些啊。” “小贱人,怎么轻,你不就是喜欢我重么。” “老爷真坏,当初强了奴身子,就丢一边去了,许久也不来寻奴,这会儿一见人家就又欺负人。”洞中女子媚声媚气地道。 “嘿嘿,头回你不是还不愿意么,怎么现又见天地念着爷了?”洞中男人轻佻地道。 老爷?这府里称得上老爷就只有三个,这人自然不是三老爷,听声音像是那不着调败家子二老爷。 阿雾好容易挪了开去,吐了口浊气,步出了园子。 这种事第一 回见是震撼,多了之后就见怪不怪了,阿雾已经镇定了不少。一时心里又觉得高兴,这老太太生这两个儿子,可真好,那是真正好。 阿雾笑了笑,径直回了院子,打算去崔氏屋里坐坐,把正绣那个荷包拿去让崔氏指点一下。 崔氏屋里阿雾是去惯,已经到了可以横冲直撞,不用通报地步,哪知阿雾刚掀了厚藏蓝绒布帘子进去就见崔氏“唰”地一声从荣三爷怀里站起来,两个人紧贴嘴也才将将分开,崔氏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有些无措。 阿雾也有些无措,她崔氏站起来瞬间,就反射性地飞地拿一双小爪子捂住了眼睛,大叫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阿雾实是没料到今儿“运气”这么歹,到处都能碰到这些事情,心里没有准备,一下子来了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倒底是男人这事上脸皮厚些,荣三爷轻咳一声,道:“阿雾,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进屋也不让丫头回一声,毛毛躁躁地哪里像个闺女。” 其实阿雾比崔氏加无措,她虽然“不小心”偷看到了荣三爷风流事,但并没有心要看再看看自己爹娘闺房趣,倒是这两个人“不知检点”,然敢“白日宣淫”,荣三爷居然还先发制人地倒打一耙。 阿雾心里只怕自己眼睛得长火眼疮呐。顿时生出一种后世人眼里“奸、情”处处不感叹。 阿雾红着脸放下手,很委屈地看着荣三爷:“爹爹,怎么这个时候家里啊?” 荣三爷又咳嗽一声,脸上有些尴尬。却说他这时候确实不该崔氏屋里,哪怕衙门无事,他也该外书房消闲。只是这段时日,他同崔氏言归于好,胜从前,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 荣三爷与崔氏已经相敬如宾地“恩爱”了十来年,再多柔情蜜意都消闲成了家长里短,柔情里少了些蜜意,日子淡淡地细水长流。 然而王姨娘这么颗石头出现,激起了点点浪花,崔氏嗔、怒、怨、恨,倾盆而来,荣三爷与她三天怄气,五天赌气,日子虽然过得烦躁,如今回想起来却又别添了一分情趣。当然这分情趣只有二人和好如初时,他们才能静下来切切回味。 此回味绵韵悠长,酸、甜、苦、辣、咸,应有有,反而让这两人如今跟重“蜜爱”了一回似,捡回了些少时风情。 因而,今日大雪,寒风冻足僵手,荣三爷第一个就想到了崔氏暖玉温怀,正是二人临雪煨酒,“颠鸾倒凤”佳时。年少时,刚成亲那会儿也有这等甜蜜之 时,只是后来荣三爷忙于应试,又两举不第,人生少了得意,这恩爱也就少了作料。 人总是要保暖才思□,对荣三爷这样读书人来说,保暖还需添上一条,科场得意。 今日盛年重拾年少冲动,崔氏粉颜里虽还有丝儿憔悴,却惹人怜惜,加之她嘴里说着酸话,小粉拳捶着胸口,一嗔、一怒,挠得荣三爷心里跟猫爪似。这与王氏那儿纯粹泄欲简直是两个境界。 只可恨阿雾也太煞风景了。 “昨日大雪,今日衙门里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来了。”荣三爷道。其实大雪时,工部、户部都忙不停,要查灾、赈灾,但翰林院却是个编书衙门,这么大雪,谁还有心思来管他们。所以荣三爷等就偷了懒,早早地下了衙回了家。 既然阿雾不小心打断了荣三爷好事,他自然而然就要迁怒。“阿雾,你近功课如何了?” 荣三爷教训孩子时候,检查“功课”是他常用法子,荣玠、荣珢二人听了就想逃,唯有阿雾一点不惧。 阿雾回头吩咐外边小丫头,让她去找紫砚拿近自己功课。 荣三爷则阿雾身后同崔氏挤眉弄眼,悄悄地捏了捏崔氏手心,崔氏羞涩一笑,趁机出门去吩咐人给荣三爷和阿雾准备点心了,也好凉一凉红得发烫脸。 荣三爷指点了一下阿雾字,又考了几段阿雾近学《孟子》,她都答得头头是道,弄得荣三爷无处下手教训,后只得严肃地道:“嗯,还不错,切不可骄傲自满,回去多用点儿心。下午晌就别过来了。” 崔氏本一旁做针线,一听荣三爷话就红了耳根子,斜睨了他一眼,有些着急地做着口型。 阿雾跺着羊皮小靴子“嗒嗒嗒”地回了屋子,一个仰身顾不得什么修养举止地躺了床上,满脸不高兴。 紫砚、紫扇皆为不解。 阿雾抬头瞪着床顶,兀自懊恼,想自己一把牛刀出鞘杀鸡,还没碰着鸡,以血祭刀,鸡自己就得了瘟病倒了。真是,真是不甘心呀。 英雄无用武之地原来就是这么个心情,阿雾暗忖。 瞧崔氏如今光景,同前几回她和荣三爷牵强和好可不是一回事,这回看她粉脸含春,打心底显出一股子舒畅劲儿,阿雾就知道她已经喝上鸡汤了。 不成想,阿雾还没来得及让人领教一下她厉害手段,因着她无意中一场病就解决了问题,这对阿雾判断和决策都是一个重重打击。实则是她不解也低估了荣三爷 同崔氏情意。害自己也没能崔氏跟前露露脸。 亏她一番极为得意筹划,可不想胎死腹中。 阿雾坐直身子,“紫扇。” 紫扇赶紧上前,“姑娘。” “你拿些银子去给华婆子说,王姨娘要做什么让她都不许拦。”近崔氏手头松了些,阿雾也多了点儿自己可以使唤银钱。 王姨娘手段还是就那一样,守荣三爷必经之路上,嘘寒问暖。荣三爷有些不敢看王姨娘眼睛,好歹也是他女人,让这样一朵娇嫩鲜花守活寡,荣三爷心也着实有些愧疚。但这份愧疚却又不足以让他再走进王姨娘屋子。 这就是男人薄情,他对你无意,尝了你鲜后,便丢开了手。 阿雾打量着荣三爷转身狼狈,想了想,觉得崔氏一颗真心还不足以保证长久安乐。万一今后两人稍有龃龉,荣三爷想起今日愧疚来,那就又有一场官司可打了。 当然荣三爷态度这般坚决也不是没有好处,或多或少对阿雾计划有所帮助,只是她遗憾是,这件事上没能彰显出她自己手段来。 阿雾觉得自己就像那戏台子上花旦,本该唱主角,来一段完整本子,你却让她耍了几个花腔就要她下去。戏瘾没过足,比抽大烟也不遑多让。 作者有话要说:难道没人觉得上一章那两个女人骂架很那什么吗?上回双归雁时候,珰妈根本不会写骂架,后面特地多多看了些三言两拍之类文,发现,哎,她们骂得真好啊。@@##$l&&~*_*~&&l$##@@ 53vip 王姨娘柔情手段荣三爷身上收效甚微,她自然而然地就转而忆起了老太太来。 前段日子老太太因着三房鸡飞狗跳,崔氏和阿雾同时病倒,心情极为高兴,连着对崔氏磋磨都放松了不少。但自从崔氏和荣三爷和好后,她脸色便又差了起来。 崔氏身子才好,老太太就病了,延医问药,躺床上有些起不来了,三个媳妇都要跟前儿守榻孝。 大夫人管着府里上上下下,整日繁琐事不断,老太太特免了她伺候。有甚者是二夫人,居然“老蚌怀珠”,据说有了。 于是伺候老太太重担就落了崔氏身上。 崔氏如今已几乎回不了院子,晚上要老太太屋里打地铺,“把屎把尿”地伺候老太太。阿雾去上房请安时,见崔氏连梳头时间都几乎没有,邋遢得没个人样了,她身子本就刚好,哪里经得住这样没日没夜折腾,一日里能囫囵睡一个时辰已经是老太太开恩了。 阿雾打听得老太太手段,她人上了年纪,睡眠少,半夜里要醒个七八回,一会儿要水,一会儿脚痛要人捶腿,都要崔氏亲自伺候,不得假手他人。明明屋子里有睡榻,却要让崔氏她脚踏上铺铺盖卷睡觉,身都不敢翻。 而崔氏这边,因同荣三爷刚和好,不愿让他因自己担上个不敬嫡母罪名,再艰难也咬牙忍着。 这大冬天里,简直就是收人命事。阿雾暗恨老虔婆狠毒,她看老太太荣光满面,哪里是有病痛样子,这明摆着是故意折腾崔氏局。阿雾回去同荣三爷说了崔氏境况,便是荣三爷也许久没见到崔氏了。 崔氏自己憔悴,荣三爷去请安时,她都不愿见他。就怕他心疼自己,同老太太顶上。 荣三爷听了阿雾话,神情黯淡,低头不语,眼角有些水光,他也不容易。老太太掐着人伦,他一时也想不出妥帖法子来。 “爹爹,阿雾不要后娘。”阿雾亲近荣三爷时就爱唤他爹爹。 荣三爷摸了摸阿雾花苞头,“胡说,阿雾不会有后娘。” “后娘凶。”阿雾嘟嘴。 荣三爷正待安慰阿雾,忽然眼睛一亮,刮了刮阿雾鼻梁,“好阿雾,你可是你娘救星,小鬼灵精。”荣三爷展颜一笑,大踏步地出了屋。 阿雾摸了摸自己鼻子,嫌弃地拿手绢擦了擦。哎,除了香喷喷崔氏,她可不爱人碰。好荣三爷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阿雾唤来紫扇问:“王姨娘近怎样?” “她给老太太屋里姚黄、魏紫都送了荷包,远远看着,荷包鼓鼓囊囊,她屋里晴明同老太太屋里三等丫头蔷薇走得近。” 阿雾皮笑肉不笑地拿手叩着桌面,瞧着也不算聪明嘛。崔氏这样宽容主母她上哪儿去找,若真如她算计那般成了,以后进来个泼妇,到时候看治不死她。 阿雾哪里猜得到王姨娘心思。王姨娘眼见荣三爷对崔氏是一颗真心,知道自己插不进针,除非崔氏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再进来个厉害,哪又怎样,王姨娘自认是不输人。 何况她又讨好得六姑娘,六姑娘也多与她青眼,不怕她今后亲后娘。如今这时段,王姨娘将一颗恨阿雾断她后路心藏得严严实实,只低了头处处讨好阿雾,如今还不是翻脸时候。 至于老太太那儿缘何忽然起了折腾崔氏心思,收了王姨娘不少好处姚黄、魏紫说坏话也算是功不可没。她二人没少老太太耳边挑拨说崔氏是如何她身后诅咒她老不死。 老太太这么些年留着崔氏是因为她性子懦弱,出身不好,容易拿捏,但她年纪越大就越怕死,而恰好崔氏就咒了这一点儿上,老太太就受不了了。 何况,随着儿子渐渐长大,安国公又渐渐不问事,越发养得老太太一副唯我独尊性子,动辄就觉得自己手握了生杀大权,让人生就生,让人死就死,不说越老越良善,偏偏心思越发狭窄阴毒。 又说,荣三爷手脚麻利,过了不久,他“美事”就传进了府里。 自古就有榜下捉婿美事,奈何荣三爷家中已有娇妻,管他风度翩翩、儒雅俊美,也不得美人青睐。可是若荣三爷丧妻,虽然是继室,也有人是一千个愿意。状元郎跨马游街时风采,不知留了多少姑娘家心里。何况这位状元郎还是安国公三公子。 翰林院尊贵前途和状元郎才华跟前,“庶”字几乎就可以忽略不提了。 阿雾安静地坐屋里描花样子,紫扇忽地从外头回来,没遮没拦地嚷道:“姑娘,大事可不好了。” 阿雾抬头看了一眼紫扇,放下手里笔,走到南窗炕前,从小几上温着双层青花鱼戏莲叶瓷壶里倒了一杯热水,就势坐了下来,“怎么了?” 院子里有小丫头玩耍,紫扇作势就想放下窗格,却见阿雾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阿雾催促着紫扇。 紫扇赶紧道:“外面那些碎嘴,说咱们太太身子不好,老爷就等着续弦呐,连续弦是谁都传得有鼻子 有眼啦,姑娘,你想想法子,咱们可怎么办呐?” 阿雾想不到荣三爷手脚这样,不过也是,崔氏这都被折腾了七、八日了,若再久些,后来就算没折腾掉一条小命,也得仔细防着伤了身子。 “啊,他们都说是谁啊?”阿雾也很好奇。 “说是什么文选清吏司郎中。姑娘,这是个什么官儿啊,能赶上咱们太太家知府老爷?”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清吏司郎中家姑娘……”阿雾沉吟了片刻道:“这可不行,这件事千万别跟太太说,她如今本就不好,若听了这个,只怕真要为人腾出位置来了。” “姑娘,你怕她作甚,就算,就算真有那么一天,她也不过是个续弦,还能越过嫡出姑娘去不成?”紫扇说道。 “你不懂,若真是那清吏司郎中家姑娘进了门,爹爹他,他只怕就再也顾不得咱们了。” “啊,这怎么说啊,老爷平日多疼爱姑娘啊,他不会。”紫扇不信。 阿雾自然要解释给她听。 “你知道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是个什么官吗?” 紫扇摇摇头。 “要说清吏司是咱们国朝官职里肥缺也不过分,掌考文职官之品级与其选补升调之事,以及月选之政令。国朝上上下下文官铨选、升迁皆要通过清吏司,别看人家不过是区区一个五品郎中,就是咱们府里大老爷,安国公世子爷想攀上人家都攀不上呐。” 紫扇惊呼,“这么厉害?” “这是自然。别看爹爹考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可是翰林院坐冷板榜眼、探花无数,后能位极人臣就那么几个,这做官都要讲一个背景、资历。若爹爹真娶了那郎中姑娘,今后自然就前程似锦,大鹏展翅指日可待呐。” “我就怕,就怕爹爹……”虽说这一招“暗度陈仓”是阿雾为荣三爷出主意,可若对方真是清吏司郎中家闺女,又有那等意思,阿雾都生怕荣三爷会假戏真做。 “不会,怎么会。”紫扇急道。 “怎么不会,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爹爹有才华,自然也想官场扬眉,如今欠不过是一个机会。” “可就算如此,那样书香门第出来姑娘,自然也是好。”紫扇底气不足地劝道。 “你是不知他们家规矩。我却听音姐姐说过。”阿雾道,唐音是阁老千金,是清吏司郎中史家顶头上司,要说她知道史家事,也是说得过去。“ 清吏司史家规矩是,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当初史夫人嫁入他家时,一进门就将当初史老爷家中有孕姨娘打发了,史老爷可是一句话没敢说。你想,这位史家姑娘是史夫人嫡女,她能是个什么样子?” 至于史姑娘究竟厉害成什么样子,阿雾就没有心思为躲廊檐下侧耳偷听晴明解释了,她们自个儿想还会吓人些。 晴明王姨娘指使下,一直潜心同阿雾院子里小丫头交好,她没想到今日能听到这样惊人消息,赶紧地回了后院,将一席话说给了王姨娘听。 王姨娘赏了她一支金镯子,就陷入了沉思。 王姨娘见识又比晴明或者紫扇高了些。她从小听多了养父养母攀权附贵事情,这文选清吏司她也是听过,那是她养父养母做梦都想攀上关系人。她也曾后宅伺候老爷些听曲儿弹唱时,看见过那些官人谈论起清吏司时谄媚、羡艳嘴脸。 想到若史家女儿真嫁进来,别说主母年轻鲜,就是那身份她也惹不起,荣三爷是要将她捧手心里了。怨不得连六姑娘都要害怕。 王姨娘连连怪自己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想出了那么个蠢招。这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崔氏好对付主母?瞧瞧自己现,自由自,院子里过得舒心畅,除了三老爷不来自己屋里之外,她简直比那些千金姑娘日子都舒服。 崔氏不打不骂,也不让自己立规矩,就是六姑娘见了自己也多有亲近之意。若真换个人,这日子还不知会怎么呐。 王姨娘为自己愚蠢而懊恼时候,老太太那边自然也懊恼。 *d^_^b* 54vip “你说是真?”老太太盯着大夫人看,“你可别哄我老婆子,清吏司史家闺女能看上老三,愿意进门当个续弦?” “母亲,你是不知道这史家姑娘。她如今已经十八了。”二夫人一旁接腔。 “怎么,十八了还没说人家?”老太太奇怪道。 “说了,史夫人想多留姑娘几年,等到十七上头正准备出嫁,她订亲那家却坏了事,史家为了撇清关系,就毁了亲。现如今就算是耽误了,再怎么说史家也有些不地道,后头再想说门好亲事就不容易了,史家又挑剔,才拖到现。”因此也才有老三事儿。这后一句话,二夫人没有说出口。 十八岁老姑娘,又毁过亲,虽然是清吏司史家姑娘,也是不好说出去。但凡勋贵,稍微有点儿架子都看不上她。可老三这样庶子,又没有根基,说不准还真动了这种心思。 “呵呵,老三好歹毒心思啊。我说怎么他平日把个媳妇看得眼珠子似,这回却不当个事儿。每日里容光满面,意气风华,原来这儿等着呐。”老太太冷笑道,居然还想叫自己替他担上个磋磨死媳妇儿罪名。 “母亲,可不能让三叔这等歹毒心思得逞啊。”二夫人急道。 “自然!”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 “其实也不是不好。”大夫人缓缓地开口,“三叔攀上了清吏司史家,咱们不也跟着沾光么?” “你沾什么光,他若高升后不反过来踩死你才怪。”老太太骂道,“那种贱人生,还能跟咱们穿同一条心?你做梦呐。” 老太太意思,大夫人不好驳,知道她恨透了三房。有着老太太中间儿,她就是想同三房交好,也没有办法。而若不能交好,那三房还是别混得太好才是。 老太太知道消息当日,就放了蓬头垢面,面色苍白崔氏去休息,还特地嘱咐道:“老三家,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你回去歇几日吧,找你大嫂拿对牌请个大夫调理调理身子。” 崔氏受宠若惊地回了屋子,还以为是自己孝心终于感动了婆母,到晚上荣三爷回屋,她喜滋滋地将这事告诉了三爷,一副讨赏模样。 荣三爷只淡笑地摸了摸崔氏脸,“这些日子辛苦夫人了,母亲说是,你该找大夫调理调理了,我还盼着你再给我生个闺女呐。” 崔氏脸一红,害羞地啐了荣三爷一口,“说什么呐,我这么大年纪了还生什么孩子?”至于二太太“老蚌生珠”,崔氏因这段时间时常老太太屋里,和 二太太接触得多,以她经验来看,估计那又是一出二太太为绑住二老爷脚而唱戏。 “你什么年纪,我瞧着你就跟才出嫁时一般模样。”荣三爷搂着崔氏。 崔氏原本憔悴脸,这还没被荣三爷滋润,就先红润了起来。 两个人倒炕上,腻味起来。 却说阿雾这头,屋里紫砚三天两头请假,这日又回说她娘身子不好,要回去看一看。阿雾是通情达理主子,自然要准。 原来紫砚娘关婆子也府里当差,但身体年轻时亏空多了,三天两头告病,一年里崔氏院子里当差日子加起来多三月,也是崔氏心善,每月多少还支点儿月钱给她。 紫砚家就住国公府背后酸菜胡同里,也不多远,她时常也回去看看。只是这段时日太频繁了些。若放了往昔,阿雾可能察觉不出紫砚变化,但如今阿雾也算知了事,偶然注意到紫砚成日里绣帕子、绣荷包、绣鞋垫子,花样多出鸳鸯、蝴蝶之流。 这日紫砚家去,阿雾背后捉了紫扇问道:“你紫砚姐姐近是怎么回事?” 紫扇听了阿雾话,心里吓得直跳,她虽然还是个小女娃子,但因是伺候人出身,平日又爱听闲谈,倒比阿雾不知知事多少倍,她心中有鬼,以为阿雾是发现了什么,因而支支吾吾,王顾左右而言他。 阿雾见紫扇这般模样,心里就有了三分底,决心诈一诈她,因此唬着脸道:“你就为她担着吧,若真出了什么事,咱们这屋里,别说你,就是我只怕也逃不过。” 阿雾这话说得模模糊糊,却任何事都能对上,紫扇心里只道自家姑娘端厉害,这些事都能发现。其实她心底也知道紫砚事情若后纸包不住火,定然要牵连自己和姑娘。 紫扇本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不会有那么一天,可如今阿雾既然发现了,她侥幸就不存了,因此道:“紫砚姐姐家里近住了位表兄。” 阿雾听了脑子里“轰”一声,没想到自己当初担心成了真。自己贴身大丫头,若闹出了那样丑事,若是被老太太那边知道了,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事你也敢瞒着?”阿雾大怒。 “姑娘……”紫扇泪花子滚落下来,她也是无法,一边是姐妹情谊,一边是主仆忠义,她是两难选择,实际上她也劝过紫砚,紫砚却拿她年纪小开说,只说她不懂。 其实不懂该是紫砚才对,她是豆蔻年华姑娘,长得又不差,正是情窦初开年纪,被家中表兄一逗 引,就做起了才子佳人美梦。这般年纪姑娘,半懂事不懂事,又自以为是,是危险年纪。饶是紫砚平素沉稳惯了,男人甜言蜜语之下也失了分寸。 “去将紫砚叫回来,就说我这里有事。你也不必跟她说我知道她事情了,咱们只当不知,拘着她散了也就是。”阿雾并不想打紫砚脸。 紫扇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面对紫扇时候可不像面对她表哥,紫砚可聪明着呐,从紫扇神色上就猜出了三分,当即就白着脸跟着紫扇回了阿雾屋里,一进门就给阿雾跪下,“姑娘,求姑娘开恩。” 阿雾对紫扇使了眼色,紫扇自去屋外守着,将院子里玩耍小丫头都撵了出去。 四周鸦雀无声,阿雾才开口道:“我开什么恩?” “姑娘……”紫砚含着泪,膝行到阿雾跟前,“奴婢自知低贱,伤了姑娘心,只是我与表哥情投意合,求姑娘成全。”紫砚猛地给阿雾磕头。 紫砚将个阿雾气得倒仰,她如今犯了这等事,不仅不认错,还求自己开恩成全。 “紫砚姐姐,你才多大点儿啊?”阿雾急道。紫砚今年也不过十四岁多点儿,按府里规矩,丫头都是要十八岁才能由主子做主配人。 但是紫砚情况却特殊。她表哥是个读书人,虽然未中秀才,但出口就是之乎者也,将个认了几天字紫砚哄得神魂颠倒。紫砚又能应和他几句,两个人一来二去就看对了眼。 “何况,他如今是个什么出息?”阿雾问。 “表哥虽然还未中童生,可当初文君、相如之事,千古美谈,我……” “你……”阿雾气得跳脚,果真是闲书害人。不过才认得几个字,就敢自比卓文君了,她也不想想后卓文君当垆卖酒,司马相如却又是如何对她,她后面不是还写出了《白首吟》么? 便是卓文君,阿雾也是瞧不上她私奔相如做派。 只是听紫砚这样一说,如此算起来,还都是阿雾教紫砚认字惹出祸事。有人读书明理,也有人读书思邪。 又说紫砚一心觉得自己表兄有朝一日能鲤鱼跃龙门,大鹏展翅,若不趁着如今他才名未显,将他拴腰上,他日自己肯定高攀不上。 紫砚本就寻思着怎么向崔氏和阿雾开口,如今既然紫扇说漏了嘴,她就趁势一鼓作气地全倒出来了。 阿雾启口还想劝紫砚。 紫砚却极地堵了阿雾嘴,低泣道:“奴 婢也知自己错了,只是奴婢也管不住自己一颗心,我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之所钟,还求姑娘成全。” 阿雾气得笑了起来,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都知道了。再观紫砚,她想是觉得自己年幼不知情事,连那些羞死人话也敢说给自己听,真是女生外向,留下来也是仇。 既然紫砚规劝不得,阿雾脑子就迅速转了个弯。 “我可以成全你。”阿雾淡淡道,“只盼你能想清楚,三日后你再来答话。” 别说三日,就算是三十日,三百日,紫砚觉得自己也不改初衷,因而三日后回话,依然痴心不改。 阿雾知道再说也是枉然,便道:“你如今是想嫁给你那表哥?” 紫砚点点头。 其实现如今这般状况,这对紫砚和阿雾都好,否则她与表哥有私情事若被有心人知道了,可就是一波天大麻烦。阿雾可还是个闺女呐。 “你为我做几件事,明年我便让母亲将你身契还给你。”阿雾道。 紫砚心中一喜,认认真真给阿雾磕了三个头。如今已近年边儿,到明年也不过几月,这点儿时间她还是等得。 “只是这些时日你不可再家去,安安心心地院子里待着,否则出了事,我可保不住你。” “嗯。”紫砚如今心想事成,什么都能应下。 夜里阿雾辗转反侧,完全没料到自己居然看走了眼,紫砚是如此一个外柔内刚性子,大胆得出乎人想象,行事也果决,虽然蠢得实可以,但是瑕不掩瑜。 不过阿雾却不如紫砚那般乐观她和她表哥事情,阿雾读书可比紫砚多多了,前世看东西也比紫砚多多了,大凡这种事后能成为佳话不过百之一二。 旁观者虽清,却劝不了场中执迷之人,只能等他们一盆冷水泼头,才能醒悟,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别骂紫砚。换个角度,她这就是大胆勇敢突破封建余毒,勇于追求可歌可泣爱情。封建社会,敢谈自由恋爱,这是多么大勇气啊。 阿雾就是座封建大山,嗯,应该被批斗。 *d^_^b* 55vip 阿雾叹息一声,不再为紫砚可惜,想着她手头正有几件为难事情需要个可信任人去办,如今紫砚有把柄自己手里,她自然不做也得去做,等明年她放出去了,阿雾也就无后顾之忧了。 却说,崔氏近春风得意,对王姨娘就视而不见了,哪怕她再是搔首弄姿,也气不着崔氏半分了。阿雾对王姨娘却不如崔氏那个缺心眼一般视而不见,反而加重视起来。 平日见了王姨娘也多为尊重,是拘着整个院子里人对王姨娘都礼待有佳,让她就是想去荣三爷哪儿卖个委屈,都没个由头。 这日下雪,王姨娘正坐火盆边儿给荣三爷做小衣,见紫砚进门,赶紧让晴明去伺候,自己起身笑道:“这么大雪,紫砚姑娘怎么来了?” “上回姨娘不是要花样子吗,这当口得了空,特地给姨娘送过来。”紫砚捧着晴明送上来热茶喝了一口,“好香茶啊。” 王姨娘笑笑,“这茶还是前头六姑娘让人送过来,我喝着也极好。亏得六姑娘还处处记着我。” “瞧姨娘说,六姑娘是打心底亲近你,只是你也知道太太那边儿。”紫砚努努嘴,以模糊地抱怨崔氏态度,将自己放了王姨娘那边儿,很就同她亲厚了起来。 “我原就是个低贱,哪能得六姑娘亲近。”王姨娘对阿雾还是有几分怨怼,“哎,瞧我,怎么说这些话。” 王姨娘打了自己一下,“紫砚姑娘坐,我这儿成日里没个人,就盼着有人说说话儿。”其实王姨娘对紫砚与自己亲近也是存着一丝怀疑,只是她不知自己如今还能有何事能入得了紫砚眼。 “这是姨娘你自己太拘着自己了。哪能成日里闷屋里头,仔细病了,照我说,你该去外头走走。你又不是下人,怎么着也是半个主子,就算姨娘不屑同我们这些丫头说话,也可去其他姨娘处坐坐呐。” 其他姨娘,木氏是个真木头,剩下可就是其他房里了。王姨娘可没那么缺心眼,明知道三房和大房、二房不睦,还去其他院子串门子。 紫砚也不多劝,再劝就露了痕迹,因而上前取了王姨娘手里绣绷子道:“姨娘歇歇眼睛吧,咱们去园子里耍一耍,姑娘让我去梅林给她折几支梅花,姨娘是有眼光,替我去选一选吧。” 王姨娘随即起身,笑道:“可不敢当,只是绣了半日也乏了,去梅林走走也好。” 紫砚和王姨娘到了梅林,她可着劲儿地选着梅枝,一小会儿手里就抱了一大捧,连王姨娘手里也 抱了一捧。 守林子王婆子得了小丫头报,叉着腰赶了过来,一见紫砚就大嚎道:“真是作孽啊,我好好儿一片林子,就被你们这些个贱蹄子糟蹋了。” 原来,这王婆子是贪婪一个人,她守着梅林,简直就是把梅林当自家那三分地看,到了冬日,她自折了枝条,让家里小子拿去街上卖,能添不少使唤钱,紫砚如今大捧小捧地折,简直就是抢王婆子钱,她如何能不怒。 “作死小蹄子,有你这样糟蹋物件吗,当心阎王爷下油锅炸了你。”王婆子想上来扭打紫砚。 紫砚同她扭做一块儿道:“你个王婆子胡沁什么,什么贱蹄子,这可是我们三老爷屋里王姨娘,你居然敢骂主子。” “我呸,什么主子,就是你们太太来了,这样糟蹋东西,我也照说,姨娘,算个哪门子玩意儿。”王婆子是霸道惯了,她又是个粗人,等闲一个男人都打不过她,这园子里没几个敢惹她。 紫砚打不过王婆子,拉着王姨娘开始跑,跑到前边儿遇上每日都来院子里采梅二房梅姨娘,紫砚便停了下来,回过头对追上来王婆子道:“你只会骂我们,怎么她们折梅枝,你又不说。” 王婆子停下来,很不屑地看了紫砚她们一眼,“你们算哪个牌面儿上人物,居然妄想跟人家比?” 王婆子说是大实话,大房、二房猫猫狗狗都是宝贝,紫砚她们是比不上。 王婆子扭打着紫砚,连带还挂着了王姨娘,而那边儿梅姨娘看了这一出,一边捂着嘴笑。 到后还是紫砚抛了梅枝,拉了王姨娘步跑开,王婆子这才作罢。 不见了王婆子,紫砚才停下来,转头对王姨娘道:“哎,今儿真是让姨娘看笑话了。” 王姨娘也不是不懂安国公府情况,只是没想到一个守园子婆子也敢这样轻视三房。“她怎么敢?” 紫砚叹息道:“她怎么不敢,姨娘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太太是个菩萨性子,谁都敢骑她头上,老太太又不待见咱们老爷。” “刚才哪位折梅是谁啊?”王姨娘又问。 紫砚又叹息一声,“还能有谁,二老爷去年刚纳梅姨娘,宝贝得很呐,就是二太太也不敢拿捏她,你没瞧见王婆子见了她,屁都不敢放么?” 紫砚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她有个什么手段,将个二老爷笼络得铁牢似,如珠似玉地护着。” 王姨娘只觉得刚才那梅姨娘笑容 实太碍眼,两人同是姨娘,可待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被恶狗追得只有逃份儿。依她看,那梅氏实没什么了得,长得普普通通,身条儿也普普通通。 可是缘何她就能得二老爷脸? 这人啊,怕就是人比人。 过不得多久,紫砚就对阿雾回了话,说是王姨娘同二房梅姨娘走动了起来,虽不频繁,但也算有了交往。 “嗯,如今年边儿了,你多寻王姨娘去园子里耍耍。”阿雾吩咐道。 紫砚没猜出阿雾如今倒底是要做什么,只觉得她对这位王姨娘也太宽泛了些。 崔氏那边知道了王姨娘同二房梅姨娘来往事,本要喊了她来训斥,却被阿雾阻拦了。 “太太别说她了,她也是个可怜人。何况爹爹对她本就有些愧疚,你再训斥她,添了爹爹内疚。” 崔氏是个良善人,也怜惜做女人不易,因而听进了阿雾话。 王姨娘试探了几回,发现崔氏真是个菩萨性子,也就渐渐大了胆子,同梅姨娘来往愈频。 到了年边儿,各府信佛、道主子都喜欢招僧、道入府,念念经,画画符。有甚者,干脆就自己府里修了佛堂、道观,常年供奉佛主或三清天尊。而寺庙、道观来年香油钱,也多靠她们走家串户这年尾招揽。 所以一时间京里、京郊僧尼、道冠都忙碌了起来,各凭本事、大显神通地走家串户。而能进出公门侯府出家人都是大有能耐者,一张利嘴,上下一合就能生死人肉白骨。 大房信佛,二房信道,崔氏是漫天神佛、真君、元君都信。 这日阿雾远远地望见一个背影,有些眼熟,立时忆起了一个人。阿雾笑了笑,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阿雾低头对紫砚吩咐了几句,紫砚点了点头,出去了一会儿,就引了个人回来,直接进了崔氏屋里。 冯道婆长得一副清瘦脸,管私底下荤素不忌,但是依然一脸常年吃素菜色,手腕上搁着一把尾尘,带着女冠帽子,是有那么一丝世外高人样子。 冯道婆这几年京城甚是吃得开,是公侯伯府常客,等闲人还请不到,如今崔氏是沾了二太太福气,才见着了冯道婆。她一见冯道婆进来,赶紧起身相迎,又让司画、司书张罗茶水糕点。 冯道婆小坐了一会儿,给崔氏画了几道符,崔氏又答应明年冯道婆道观里点长明灯,每月供奉四斤灯油。一年 就要二十两银子。 一旁阿雾听了心底肉疼得厉害。崔氏给荣三爷和三个子女各点了一盏灯,唯独缺了自己。 到冯道婆走后,阿雾嘟着嘴道:“太太也忒大方了些。” “你知道啥,这冯道婆很有些神道,今儿好容易得了她肯来,二十两银子值当什么,只要你们都好好,我就满足了。”崔氏为阿雾理了理花苞头上金环铃铛。 阿雾很想告诉崔氏,那冯道婆就是个大骗子、大神棍,哪里有什么神道,全靠一张嘴皮子瞎说,开了年就要露陷儿。只是目前阿雾却还不能揭发出来。 当年冯道婆事情闹得极大,阿雾现还记忆犹。饶是福惠长公主那样人都信过冯道婆,所以阿雾才一见她背影,就想起她来了。 王姨娘对崔氏屋里动静儿一直都留心着,这日见崔氏撵了屋里人,只留得她和六姑娘两个,神秘兮兮,因此抓了把钱给晴明,让她去打听,过得不久晴明就来回话,“好像是屋里来了个道姑?” () *d^_^b* 56vip “道姑!”王姨娘对京城事情不了解,也没听说过冯道婆,但是女人屋里事她却不陌生,这些道姑都干不了什么好事。想当初扬州道观可没多少是干净,都是淫窝子。 王姨娘瞬间就联想到了崔氏请道姑所为何事。她就说,崔氏一把年纪了,还能将个男人牢牢拴裤腰带上,实是让人难以置信,指不定就是背后同道姑弄了把戏,难怪要把所有人都撵出去不能听。 王姨娘将这件事记心里,隔日园子里遇到采梅枝梅姨娘,两个人拉了手坐亭子里说话。 “昨儿,我们太太请了个道姑到屋里,神秘兮兮,也不知弄什么。”王姨娘状似无意中想起来随便说说道。 梅姨娘撇撇嘴,“哦,是冯道婆么?” “好像是这么个名字。”王姨娘装作好容易才忆起这名字似。 “她呀,咱们京里可是有名得很,多少夫人、太太都爱寻她,等闲人家她可不去。我们二太太可是花了好些银子才请到她,不想被你们太太捡了个便宜。”梅姨娘好奇地道:“三太太请她去做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冯道婆一去,三太太就把伺候人都撵出来了。”王姨娘道:“我还正想问你那冯道婆是个什么人物呐。” “她呀,厉害得很。二太太不是又怀上了么,就是那冯道婆功劳,听说喝了几回符水,二爷才去了她屋里一晚,就中了。说也奇怪,二爷已经好久不跟她……”梅姨娘扬扬眉,同王姨娘对视一眼,都明白是“不跟她什么”。 “可偏偏那天去了她屋里就留下了,这就有了。” “哦,这么厉害?”王姨娘还将信将疑。 “可不是么。晋国公夫人知道么?” 王姨娘摇摇头。 这真是极大地满足了梅姨娘卖弄心思,她得意地道:“咱们京里啊,没有哪一个女人不羡慕晋国公夫人,丈夫怜爱,儿子孝顺,到这会儿晋国公都没有纳过妾。” 王姨娘惊讶得张开了嘴,不想豪门勋贵里还有这等男子。 “听说就是晋国公夫人嫁进国公府不久后,得了冯道婆指点,摆了个道坛。”这事梅姨娘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是她亲眼见到一般似。 “这等本事。” “是啊,否则冯道婆来府里时,二太太也不会处处防着我们,你家太太也不会把伺候人都撵了,谁知道背后她们都求些什么事儿啊,你说你家太太把个三爷弄得死心塌地 ,会不会也是……”梅姨娘意有所指道。 梅姨娘这种无根据猜测正好暗合了王姨娘想法,因而她就越发肯定了自己推测,越想越觉得崔氏定然是求了冯道婆,背地里使了某种可以拴住男人法术。 “要是我们也能请动冯道婆就好了。”王姨娘试探道。 “那可得花大把银子。小银子她可瞧不上。”梅姨娘也有点儿心动,但是奈何囊中羞涩。二老爷虽然宠她,却不是个花钱大方主儿,二太太又看得紧。 王姨娘却不同,她那干爹干娘养了她这么多时日,也生出些感情来,“出嫁”时给了她些银子旁身,且待客这么几年她也得了不少赏,加首饰等算起来,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小几百两银子。虽然如今耗费了不少,但是比起梅姨娘却还是富裕许多。 “姐姐府里也是个有脸面人,比不得我,还求姐姐下回冯道婆跟前为妹妹我牵一牵线,妹妹自然不会忘记姐姐。”王姨娘瞅着梅姨娘,拿手绢揾了搵眼角泪,“姐姐也知道如今我近况,三爷别说来我屋里,就是正眼也不看我一眼,我,我……”王姨娘本是做戏,可是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要这样消耗后院,甚是凄苦,眼里就真有了泪水。 梅姨娘拍了拍王姨娘手背,她虽未必肯轻易帮人,但是同为姨娘,多少对正房都有些同仇敌忾意思,又想着,若真助王姨娘上位,把三房水搅浑,二老爷那儿只怕也高看她一眼。 如是想着,梅姨娘就爽地应下了王姨娘请求。 二太太请冯道婆做法事不是一回能成,光是起坛,都要三回。所以过得不久,梅姨娘就又见到了冯道婆去二太太屋里。 梅姨娘让小丫头随时瞅着,又拿了个王姨娘封荷包给那丫头,吩咐道:“见了冯道婆出来就请她到后院我屋里说话。” 冯道婆本不欲去理会一个姨娘,但是那小丫头送上来荷包实扎实,她也就“屈尊降贵”地跟了小丫头去后院。 梅、王二人已经坐屋里等她半天了,冯道婆是何等眼色,见她二人神情忐忑又欲言又止,就知道是可以下狠手宰两只鸡,因而也不摆架子,顺嘴儿恭维了几句。 “两位瞧着都是有福人,只是当下乌云蔽日,才有些不顺遂。”冯道婆装神道。 “怎么说?”梅姨娘赶紧问,她近极不顺,二太太仗着“老蚌怀珠”,二老爷不敢同她争,这几日她变着方儿地折腾几个妾氏。 冯道婆凝神看了梅姨娘许久,才严肃地 道:“哎,有些事你不知道还好些。” 听了这话,梅姨娘急了,越发催促冯道婆说。 “哎,好吧,看你诚心份上。我刚才运了神目,查气观色,见你头上有一片黑气,有恶龙闪现,刚好克了你子女运,想来姨娘子女上福很薄。” 梅姨娘拍了拍腿,可不是么,年初她第二回怀上,不知不觉就流了,看到血时她才知道自己有了。 “可有解法?”梅姨娘焦急地问。 冯道婆不语。 梅姨娘是个知事,转头看了一眼王姨娘,王姨娘赶紧递上个荷包,梅姨娘转手就给了冯道婆。 冯道婆这才道:“哎,若非看你实心诚,这话实不该我老婆子来说,不过也是看你可怜。只是……”冯道婆为难地看了看王姨娘。 毕竟钱是王姨娘给。梅姨娘也看了一眼王姨娘。这会儿王姨娘可就不那么知趣了,心里想着让梅姨娘牵线可是为了自己,她倒好,一上来先问她事。 梅姨娘大约也觉得不好意思,便对冯道婆道:“真人,你看看我这位妹妹如何?” 王姨娘赶紧直了直身子。 冯道婆看了半日道:“是个才貌双全,只是夫妻运差了些,空有王嫱之貌,西子之色。” 王姨娘见冯道婆出口成章,又恰好挠到她痒穴,不由对她信了半分。“真人,可有解法?”王姨娘爽地送上荷包。 冯道婆很是满意,“我画两道符,你烧了,自己喝一道,再给他喝一道。若这还不成,下回我再起坛给你做一次法事。” 王姨娘千恩万谢地谢了,捧圣旨一样接过那两道符纸。 后头才轮到梅姨娘事,王姨娘这下就不好再听下去,因此自出了门。 哪知王姨娘刚踏出梅姨娘门,抬头就瞧见了二老爷,荣吉兴。 王姨娘赶紧蹲身行礼。 荣吉兴大跨步上前,越矩地抓住王姨娘柔嫩小手扶她起身,且捏了捏,待王姨娘起身,他还不肯放。 王姨娘大惊,没想到荣二老爷这般不要脸面,后头还跟着伺候丫头,就敢对自己动手动脚,她红着脸使了力气才将手抽出来。 荣二老爷大约也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因而也不再继续上前,只拿眼打量王姨娘。好一个美娇娘。柳叶眉、鹅蛋脸,腰肢细如柳条,胸脯圆若藏桃,走起路来一摇一晃,颠得人眼睛都看不及。教他看一回,身子就酥 一回。 荣吉兴寻思着,可惜了这等娇娥,偏偏便宜了老三那个不解风情木愣子,他还不珍惜,放这个美娇娘独守空房,荣二老爷恨不能以身相代,替荣三老爷安慰安慰美妾。 这府里荣二老爷是橫惯了,他院子里稍微整齐点儿丫头、媳妇都被他沾过,老太太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他就是改不过来这混不吝性子。 “怎我才回来,你就要走?”二老爷很有情意地盯着王姨娘,见王姨娘要侧过身子走,他赶紧右挪一步,挡住了她去路。 王姨娘羞也羞死了,咬了咬下唇道:“还请二老爷自重。” 这话说得缠绵悱恻,听得荣二老爷心肝都颤了,“爷不仅自重,还爱重你,你难道不知?”荣二老爷又想近身。 王姨娘羞得满脸通红,疾走两步想离开。 那荣二老爷却不让,挡住她路,任她使力撞开自己,趁机王姨娘丰满胸脯上抓了一把,王姨娘不敢声张,急急出了二房后院门。 荣二老爷把手放鼻下闻了闻,一股沁人馨香,嘴角带笑,哼着小曲儿进了梅姨娘屋里。 大家别嫌弃我得晚,每天是鲜码字,上班时间几乎都是晚上7点到家,吃饭,逗棠棠,然后码字,实早不来啊。 () *d^_^b* 57vip 却说,王姨娘一回去就把符纸烧了喝,又烧了一杯给荣三爷,放糖水里。怕他不待见自己,是特地命晴明送去。 荣三爷虽然不肯再踏足王氏屋里,但是对她一片痴心,还是觉得愧对,不好再拒绝她汤水,喝了后,闹了半宿肚子。 当然那符水就算有效,也被他拉了出去。 冯道婆那头却是钓上了王姨娘,一步接一步诱着,让王姨娘投了不少银子进去。 阿雾这头却再没管过王姨娘事,紫砚、紫扇一直留心着王姨娘举动,却猜不出阿雾心思来。 腊月二十衙门封了印,安国公府几位爷都归了家,一时二房又添了个通房丫头,二太太气得吐血,直叫肚子疼。 王姨娘却忽然收了心似,也不再去二房院子,连园子里头去了两回,遇上了一回二老爷,她也就不再去了。 阿雾看眼里,记心头。王姨娘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只可惜落错了窝。 过了年,到了正月里,隆重日子就属元宵节了。阿雾却对上年事情有些后怕,没再闹着要同荣三爷还有两个哥哥去看花灯。 崔氏也不许荣三爷再带阿雾出去。 荣三爷却不同意。“岂能因噎废食,难道阿雾这辈子就再也不出门了?成日里关家里,有见识都会变成没见识。一年到头难得有一日松,别拘着孩子。”荣三爷说是大实话。国朝对女子多有束缚,一年里只元宵节、女儿节等几日可得放肆些。而这所谓放肆,也不过就是有个正经名头可以出门而已。 崔氏素来听荣三爷,因此不着声,算是默认了。 “阿雾去和爹爹一起看灯好不好?”荣三爷弯下腰对阿雾道。 阿雾没说话。 “阿雾,你难道吓着一回,往后就再不敢出门看灯了?今年鳌山灯听说还能抽起水来,这可是平时想看都看不着。” 阿雾看了看崔氏,还是没吭声。 “这可不像爹爹女儿。不过挫折一回,就寒了你胆,哎,可惜,可惜……”荣三爷惋惜地摇着头,一副失望表情。 阿雾知道荣三爷这是激将法,为是自己好。只是阿雾没敢告诉他是,其实她也是很想出门玩,上辈子病痛缠绵就不提了,这辈子但凡有个好玩,她都是心向往之,况且她内心本就是成人,哪能被那小小拐子就吓得不敢出门了。 阿雾如此做作,完全是为了对付崔氏。前几日崔氏就已经开始阿 雾耳边唠叨,不许她花灯节出门。阿雾是劝不了崔氏,只有等荣三爷出马,崔氏一听,荣三爷又是为了教导阿雾,也就不好意思再阻止。 “阿雾,你该想不是怎么去害怕,而是今后该怎样避免再发生那样事,只有这样,你今后才有所作为。”荣三爷继续劝道。 崔氏一旁猛点头,完全忘记了她先前才说过不许阿雾出门话。 阿雾“顺天应时”地点了点头。 崔氏还是不放心阿雾,因而也跟着荣三爷等出了门。一只手一直牵着阿雾不放。 “阿璇。”阿雾背后有人叫,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阿璇。”那人又继续叫。 阿雾回过头,却见唐秀瑾带着他妹妹唐音,正站一处捏糖人摊子前。出声叫阿雾,正是唐音。 “音姐姐。”阿雾松开了崔氏手,跑到唐音跟前。 唐音抓了抓阿雾头上毛茸茸粉色绒线球,捏了捏阿雾包子脸,“好可爱啊。回头我也让我娘给我做两个这样毛球。” 阿雾其实很无奈,崔氏仿佛极喜欢这种东西,上一年给自己弄是兔耳朵,今年阿雾打死也不肯再带,后妥协地带了四个绒线球,两只扎头上,两只顺着耳朵垂肩膀上。isen “荣夫人,让阿雾同我玩一会儿吧?”唐音拉住阿雾手走到崔氏跟前。 崔氏看了看荣三爷,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放心不下,但还是点了点头,嘱咐阿雾不许调皮。又略微担心地看了看唐秀瑾。 唐秀瑾是众家夫人嘴里经常谈论女婿人选,崔氏远远见过他几次,只觉得他丰姿出众,如今灯下一看,才发现这唐秀瑾长得真是极好,如珠如玉,是个风神俊秀年轻男子,也不知谁能有这个福气可以嫁给他。 可是虽然话如此说,崔氏还是避忌他是个男子,阿雾年纪也不小了,如今已经算是十岁上头人了。崔氏可从没想过要让阿雾同唐秀瑾先培养感情,弄出个什么事儿来。 也许别夫人、太太为了捉住这个女婿会这般想,但是庶出女出身崔氏,意女子品行,是绝对不许阿雾有任何行差踏错。 唐音见崔氏如此,反而高看了她一眼,道:“荣夫人放心,我哥哥只跟我后头,不会一块儿走,我身边自有丫头、婆子。” 崔氏这才点了点头。 待唐音拉了阿雾离开,崔氏见唐秀瑾果然只是遥遥跟着,这才放心。同荣三爷一路品评起 花灯,猜起谜语来。 阿雾与唐音手拉着手走着,唐音还给阿雾买了一串糖葫芦,阿雾本不好意思当中吃,但是看唐音舔得那么有劲,自己也忍不住试了试,反正花灯节上人多如牛毛,摩肩接踵,各个都是衣锦着缎,等闲也注意不到她就是安国公府六姑娘。 所以阿雾比较放心地暂时丢开了自己淑女做派。冰糖葫芦谈不上好吃,但是胜这种氛围下吃起来,也别有滋味。 路过书肆三宝斋,阿雾扯了唐音进去,看见这本也爱,看见那本也爱。荣三爷书房书阿雾差不多已经看了个大概,她是书迷,上辈子是,这辈子也不例外,看到好书就挪不动脚。 唐音一旁拉了拉阿雾耳边毛球,“你怎么跟我二哥一样,是个书呆子。” 唐音口里二哥,唐秀瑾如今也踏进了三宝斋。店家一看是他,就热络地上前招呼,又让小童沏茶,“二公子,你上回让小找那本孤本,小找到了。” 阿雾好奇地侧了侧耳朵,耳尖都竖起了,见掌柜捧了个蓝布包袱出来,献宝似地揭开了,里面是一本略有些发黄册子。 以阿雾看,瞧纸张和装订样子,应该是百年前燕朝孤本。 唐秀瑾见阿雾一旁踮起脚尖,又想看又不好意思看样子,别提多可爱了。如今她门牙已经长齐,脸蛋儿秀丽精致,比羊脂玉娃娃还娇俏,让人看了就想捏捏她脸蛋。 “喏,给你看。”唐秀瑾将《川山集》递给阿雾。 阿雾眼睛都瞪大了,《川山集》呐,林下川山居士平生所学之集,他身故后由其友人和弟子整理出书,不过印了百本。到如今已经两百来年,传世这一本还是阿雾看到唯一一本。乃是阿雾求而不得书。 “多少银子?”唐秀瑾转身问掌柜。 后二人以一千两成交。 唐音后面直呼,“好贵啊,二哥,你简直就是败家嘛。” 唯有阿雾捧着书册,喃喃道:“不贵,不贵。”若是她,别说一千两,便是两千两也肯给。阿雾恋恋不舍地将《川山集》还给唐秀瑾。 唐秀瑾忍不住捏了捏阿雾雪脂般花颜,手感比想象还要滑腻温润,像大夏天吃冰酥酪甜腻感。 阿雾勃然大怒。 “等我看完,就借你看。”唐秀瑾刚收回手就速地道。 阿雾想了想,遂隐下了怒气。 “小丫头片子也懂得欣赏川山先生?”唐秀瑾 忍不住躬身问阿雾。 现如今,阿雾烦就是这种故作礼貌,弯腰同她说话人,无处不提示自己不长个儿。所以阿雾嘟嘟嘴,问:“你什么时候才看完?” 唐秀瑾想了想,“一个月吧。”他不同小女孩计较。 唐音又看到鲜,扯着阿雾出了三宝斋,不耐烦听她和她哥哥说什么书。唐音扯了阿雾到一边,悄悄地阿雾耳边嘀咕了几句。 “什么?”阿雾素来知道唐音胆大,可是也没料到她胆子居然如此之大。 “你去不去?”唐音问阿雾。 阿雾摇了摇头。戏子有什么好看,那都是男人们捧玩物,阿雾可以没兴趣,她也对如今风靡大江南北昆曲毫无兴趣,虽说由此唱词写得着实不错,但是阿雾喜静,不爱那些吵杂。 唐音想去看“昆玉班”梅长生。 昆玉班算得上是如今昆曲班子里出名一支,梅长生是其台柱,等闲不见人。昆玉班全年辗转于大夏朝一京十三省。每年只有正月里才回到京城,而且只唱五场,其中有一场是宫里,给太后取乐。 其他四场,卫国公府因着长公主面子是有一场,近年来贵妃家华亭伯府有一场,其余两场就看较量了。 唐阁老虽然是阁老,但是毕竟不是首揆,虽然可以有邀请昆玉班面子,但是唐晋山低调性子并不会这么干。 而唐音又迷昆玉班,迷梅长生,迷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什么节奏? *d^_^b* 58vip 阿雾前生自然是见过梅长生,长得眉清目秀,是个美男子,气度不俗,你若不说,指不定不熟悉人还会猜他是大家公子。 “一个戏子有什么好看?”阿雾劝唐音道。其实并不是为了不该去看戏子,而是花灯节人多事杂,唐音又提议她们甩开丫头、婆子偷偷去景园,阿雾是怕出事。 至于景园,乃是昆玉班所驻之地,花灯节这日他们规矩是不接戏。所以,去景园也许是可以见到梅长生。 “好你个阿璇,我算是看错你了。”唐音甩开阿雾手,瞪着她。 “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我这是捧戏子吗?你是不会欣赏,也不懂梅长生这种昆曲大家妙处,还是以凡尘俗世龌蹉眼光看人,我算是白白高看你了。” 阿雾这下着急了,没想到唐音已经把梅长生上升到了大家水平。虽然多年后梅长生确实成了“大家”,但是目前,阿雾觉得他还算不上。 国朝如今称得上“大家”人无不是深受世人爱戴、尊重。 而阿雾近也可能会有荣幸能“觐见”一位大家。那是谷玉觉得阿雾弹琴资质出众,自认再教不了她什么,所以主动请缨,想要将阿雾引荐给当代琴艺大家贺春水。 前辈子阿雾就是想拜入贺大家门墙,都不得其门而入呐,康宁郡主高贵身份“大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连皇帝想见他们,都得挑时间。 “好姐姐,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若是被人知道了……”阿雾讨好地拉了拉唐音衣角。 “那你去还是不去?”唐音盯着阿雾不放。 阿雾只能点点头,她看出唐音是必定要去,阿雾怕唐音胆子太大惹出什么事来,那她可就愧对这位挚友了,于是阿雾只能无原则舍命陪君子了。 “阿璇,我就知道你是好样。”唐音得了阿雾首肯,一改刚才怒目。阿雾拿她没办法,唐音就是瞅准了自己死穴。 不过既然阿雾答应了唐音,那她就得对她们两人负责,因而职责地同唐音商量起“逃跑”事宜来。 好景园处闹市区,唐音出来时预先就打听好了位置,难不住她这个京里住了“多年”人。 一群人兜兜转转到了景园附近,唐秀瑾被唐音撵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吟诗拽文去了。 “好香呐,你们去给我买个枣泥盒子,顺便也给你们买几个。”唐音指使跟着来两个婆子去买。那婆子见枣泥盒子摊位就两丈开外,也不疑有他,出来逛 了半日,闻着枣泥盒子香气,也嘴馋了。 打发了婆子,唐音又对着丫头叫肚子疼,要如厕,“你们两个这儿等着,不许乱跑,我们去去就来。”唐音转头又将身上披灰狐狸毛大氅披其中一个丫头身上,远远望去,就像是唐音本人似。那两个婆子一边儿等着现做枣泥盒子,一边儿远远望着唐音等人。见她衣裳还,就以为人还。 而两个丫头,其中一个早已经被唐音收服,得了唐音命令,也不多话,她们这位主子任性得紧,劝是劝不住,她只求助看着阿雾。 阿雾对她们点点头,“放心吧,两位姐姐。” 唐音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了阿雾就跑,绕过几波人群,就到了景园门口。 景园是个比较复杂地方,虽然唐音和阿雾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也没想过会面对如此复杂环境。景园后面是住宿地方,前头是唱戏听曲园子,进进出出多都是男子,偶尔有女子,身边也大多都有男子陪着,浓妆艳抹、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 唐音没想到赫赫有名昆玉班会住如此浮着脂香气地方。 阿雾眼见瞥见有一抹紫色衣袍园门内闪过。衣袍边沿是金绣忍冬纹,脚上蹬着一双紫黑色缎面绣忍冬高底靴。阿雾自信绝没有看错,这京城里,对衣饰苛刻到一件袍子就要配一双鞋只有一个人。 只是四皇子怎么会来这种下等地方?并未听说过四皇子有呷戏子传言。虽然京城不爱红妆爱蓝妆人不少数,尤是大家公子,身边都有娈童伺候,这才算有面子,但四皇子却无此等爱好。 就阿雾对楚懋了解,他对色之一道仿佛极无兴趣,当初大内禁宫,嫔妃佳丽三千人,他也只是几月才去一次。后宫形同虚设。 对男子就是没有偏好。 阿雾心里有些好奇。 这下子不管唐音还进不进去,阿雾也是决心要探一探,她实好奇楚懋为何回来这种地方。对于这位未来正元帝,阿雾充满了探究,知己知彼才好应付,就算不是他对手,也总要想法子趋利避害才对。 因此阿雾拉了唐音手冲到园门口,正想一鼓作气冲进去,却被看门揽了下来。那看门见阿雾和唐音都衣着华贵,尤其是唐音,因此也不敢太放肆,只道:“去去去,一边儿去,这是你们小孩子该来地方吗?” 唐音一紧张,拉着阿雾手不自觉地使力地握了握,疼得阿雾差点儿没叫出来。唐音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才有此一举。 阿雾回握了一下唐音,示意她不要惊慌。 阿雾上前一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那酸不拉几又不能当着唐音面扔掉糖葫芦。“你什么态度,我和姐姐不过就出来买个糖葫芦,你就不放人了,狗眼长哪里去了?”阿雾说得理直气壮,骂得嚣张霸道,让人不自觉就相信她们就是刚从门内出来。 这下那看门反而愣住了,怀疑是不是这两个小姑娘真是客人带进去。她们身量小,景园生意又好,没看见也是有可能,况且这看门有一小会儿去一旁撒了泡尿,错过了也是可能,因而他就信了半分,这两个姑娘可能真是从里面出来。 “还不放我们进去,当心我干爹罚你。”阿雾骄横地道。 那看门赶紧让了。 她二人一进去,唐音就赶紧问阿雾,“什么干爹?” “我胡乱说。”阿雾这是歪打正着。 唐音笑道:“你刚才可真厉害,你怎么就不心虚啊?” 阿雾道:“我当然心虚啊,但是我不能让他看出我们心虚。”其实世人大多数都喜欢以大嗓门和燥脾气来掩饰自己心虚。但是偏偏对方就吃这一套。 至于灵机一动“干爹”二字,阿雾是怕万一有人今后认出自己二人,她自然不敢借口说亲爹里头,只好胡诌了个干爹。哪知歪打正着,她却不知道,这世上喜欢小姑娘干爹大有人,看门是看多了,就当真以为她们是那等人,瞧着阿雾虽然童真,却玉雪娇俏,粉嫩爱人,被贵人看上也不是不可能。看门绝对想不到世家贵女会有这等大胆,敢到如此三教九流混杂地方来。 阿雾也算是吃了闷亏,居然被人想成了那等玩物。 “别说了,赶紧找人吧。”阿雾拉了唐音往暗处走,怕被人瞧见。好大冬天里,管火树银花,但依然有暗影幢幢,若非细察,是发现不了这两个小人。 “你说,梅长生住哪儿啊?”唐音问阿雾,一进园子她就懵了,而且也没想到阿雾这般能耐,做起戏来一套一套。因而就生出了依赖阿雾心思。 其实阿雾这是高估了唐音,若是她坚决不应话,唐音是绝没有胆子自己来景园,这也是为何这么几年她都没成功进入景园原因。 而阿雾是为人谨慎,却并非是没有胆量,这二人撞到一起,这才有此刻一幕。 阿雾垫脚望了望漆黑后院,“肯定是后院,昆玉班这样大戏班子,应该是单独租了个院子。” “哎,昆玉班这样大名气,怎么驻这种地方啊?”唐音皱了皱眉头。 “大隐隐于市嘛。”阿雾倒是能理解个一星半点。戏班子具有浓厚民间风味,若是弄成了阳春白雪,远离人群那才是自丢其本。 大约也正是这样,昆玉班才有后世那样声望吧。昆曲大夏朝后能后来居上,成为受人追捧剧种,世家贵族眼里成为戏曲正统,其中昆玉班出力不小。这位梅长生,后也真如唐音所说,成了世人承认戏曲大家,培养了许多红透大江南北弟子。 唐音不再说话,阿雾估算了一下园子布置,领着唐音往后走。大凡这种生意之地都讲究风水,北边儿这一带院子,庭院格局布置上大多有相通之处,稍微懂点儿易理之术,就基本能找准位置,所以阿雾领着唐音并没走多少冤枉路。 几个院子门口望了望后,阿雾很就准确找到了昆玉班驻处。 “你怎么知道是这儿啊?”唐音问阿雾,瞧起来和前面几个院子也没什么区别。 “这院子整个景园里闹中取静,一路走过来树影丛绕,即使有人来拜访,也不容易看到,正适合昆玉班这种戏班子住。”戏子么,总是要交际应酬,但是昆玉班声名外,又不是普通戏班子,要顾些颜面,这个院子所就是极好。 再看院中灯火,稀稀疏疏,不会太热闹,但是又不显得冷清,一切都显得那样自然,又那样不自然。 “阿雾,你厉害啊。”唐音觉得阿雾简直神了。 阿雾很谦虚地道:“这有什么,多看几本书就是了。”阿雾拉着唐音,将她提起来,不许她一副作则心虚模样,生怕别人不来查问。 作者有话要说:四毛哥:请帮我通知一下大家,我楚四毛又回来啦!不容易啊,这回总算是露了衣服一角,怎么样,爷品味很高端吧? 珰妈:那是杠杠狂拽酷霸刁炸天啊! 四毛哥:俗。爷我什么时候刁炸天这么粗俗了?吕洞宾都没我潇洒好不好?我这叫儒雅,出尘,飘然物外,神仙一样风流人物好伐? 阿雾:珰妈,我睡着了,你知道,小孩子容易困。 四毛哥:我不恋童啊,不要把这种没发育配给我。 珰妈:我没这个打算。 四毛哥:算了,给你点儿面子,我勉强收了她吧。 珰妈:我真没这个打算。 四毛哥:你可以有。不然你家炒菜休想再用酱油。 *d^_^b* 59vip 阿雾领着唐音摸到了坐北朝南那溜屋子跟前,走到了左侧一间屋子十字海棠格窗沿下。窗上糊着纸,还贴着圆形喜鹊闹梅剪纸。 唐音这下可就比阿雾熟悉了,她沾了沾口水,润湿了外层白纸,然后又内层同样润湿,戳了个小洞。她往里瞅了瞅,然后兴奋地低头对阿雾道:“是梅长生,真是梅长生诶。” 阿雾拍了拍她手,示意她安静。 唐音赶紧捂住自己嘴。 可惜为时已晚,寂静夜里,“吱呀”一声开门声,把两个小女娃都给镇住了。 唐音吓得不敢转身,阿雾则看到门内出来一人,以及从他背后打开门里望见了梢间那短帘子没能遮住一双紫黑色绣忍冬纹靴子。 阿雾拉了拉唐音手,小声对她道:“梅长生。” 唐音赶紧转过身子,出来人正是梅长生。 阿雾仰着脖子朝梅长生看去,只见他气度儒雅,青袍如竹,能把冬天夹棉袄穿得这样得体、修长人,还真不多见。长得也好,飞眉入鬓,鼻如悬胆,虽然戏台子上唱旦角,但是卸了妆一点儿没有女相。 唐音又紧张又激动,兴奋得不知所以,只痴痴地看着梅长生。梅长生有个怪癖,即便是昆玉班唱戏,他也不会出面应酬主人,通常是下了戏台就走,越是神秘、高傲,越是能吸引唐音这种眼高于顶小姑娘心。并不拿他当戏子看,只觉得他极有风骨。 阿雾心思却不梅长生身上。 四皇子居然梅长生屋子里,而且单独一人前来,神秘兮兮,这其后含义就不言而喻了。阿雾转念间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难怪昆玉班能一班独大,梅长生能成为昆曲大家,若说这背后没个后台,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以梅长生这样玉树之姿,能寒梅傲雪,莲出淤泥,没人护着简直就是不可能。以如今国朝盛行狎昵戏子之风,若无后台,只怕他早就成了他人□之物了。 但是前世没有人知道他们后台就是四皇子,未来正元帝。连阿雾也没想过,因为正元帝从没表现过对昆玉班特别关注。 而昆玉班明面上后台很有几个,连福惠长公主都可算一个,这就遮掩了他们身份,也瞒过了阿雾眼睛。 昆玉班和四皇子之间几乎没什么联系。四皇子也并未追捧昆玉班。若非今夜楚懋夤夜来此,叫阿雾立时悟出了他们关系,只怕这辈子她还要被瞒鼓里。 昆玉班辗转大江南北,出入皆是富贵实 权人家,不知拉起了多大一张关系网。阿雾问自己,若换做自己,她也想不出比戏班子能遮掩身份又方便联络各地世家、官员人了。 昆玉班是何时成名?阿雾努力回忆着,未来龙啸于天帝王年纪还那么小时候城府就如此深了,局面布得如此之大,阿雾自然是难及他万分。 梅长生是得了里面指示,出来看看,没想到打开门却见到两个大胆妄为小姑娘,这样小姑娘,梅长生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也没多大惊奇。 “你们两个小姑娘可不该这里,赶紧回去吧,家里大人要担心了。”梅长生嗓音很温和,听了让人大生好感。 “我,我……”唐音紧张得有些口吃。 阿雾睁着眼睛看着梅长生,奶声奶气地道:“你长得真好看。” 真是两个天真小姑娘,梅长生见多了。 “赶回去吧,不然我找人告诉你们长辈了。”梅长生和颜悦色地说着丝毫没有威胁力话。 唐音拉了阿雾手,“我们这就走。”然后两个小女孩就跑开了。 出了景园,唐音欢呼道:“没想到能这么近看到他呐,他不唱戏,嗓子也好听是不是?” 阿雾心想,你可真怂,难道千辛万苦,冒着极大风险,跑来就是为了见梅长生一面?就没其他话了,居然拉了自己就跑,阿雾很怨念,她本来还想死皮赖脸地闯进去,看一看那人究竟是不是楚懋。 阿雾才想要答话,却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听到唐音尖叫,阿雾就被人打晕,装入了麻布口袋,抗了肩上。 也实是阿雾和唐音二人运数。小姑娘长得太招人,实是个祸害。阿雾从跟着荣三爷出来,就被人盯上了。本来那些人也不敢动手,但哪知两个小姑娘居然撇开了护卫人,这就是活该了。 阿雾是完全没料到同样霉运,她会遇上两回。 就阿雾昏迷前,还看到了就她和唐音前面一丈远处四个神色焦灼婆子和丫头。真是不甘心呐。 等阿雾再次醒来时候,是一艘停泊船上。阿雾手脚被缚,睁开眼就见到了唐音,两个人一般模样,嘴里塞着臭布,熏得阿雾不停流泪,恶心得想吐。 唐音鼻子里发出“呜呜”声音,正一个劲儿地往捆船尾阿雾这边挪动。两个人互相拿脚踢着捆着对方脚绳子,还真被她们把脚上绳子弄松了。好她们年纪小,那些人又不防备,并没捆多紧,怕伤着哪里,就卖不出好价钱了。何况本就是船 上,也不怕她们跑得到哪儿去。 忽然船动了动,唐音和阿雾对视一眼,眼里都充满了恐惧。 有人跳上船,来人捞开帘子,是个四十来岁粗脸汉子,还没近身,就一股子臭味,见了阿雾和唐音,嘴里笑道:“好啊,这回捡了两个上等羊,这么好货色,先让老子尝尝滋味。” 跟着他躬身进船人发出一阵淫、笑,“你可别,破了身卖不出好价钱。” “卖不出去,老子收了。这样羊,可难得遇上啊,你知道老子就好这口。”说话男人是个专爱女童。 阿雾和唐音听他们说话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两个人都不停地往后缩,阿雾想不出这时候有谁能救她们,只恨自己大意了。 那两人缓缓走近,阿雾是宁肯死也不肯受辱,脚上绳子她后退磨蹭间松了,她也不知哪里来那么速度,弹起来就往船尾冲,一头扎进冰冷河水里,溅出好大水花。阿雾沉入水底,只盼着这番动静能让人瞧见,救一救唐音。 唐音见阿雾动作,却慢了一步,被那粗脸汉子一把捉住,剧烈挣扎起来。 那汉子手才摸上她衣襟,忽然船身剧烈一震,那汉子回头一看,只见船舱里多出了一人。两个拐子一见来人,就立即放开了唐音,向那人走去。还没近身,就被那人一拉一推,跌出了舱外。 唐音这才认出来人是四皇子,开始大声呜咽起来。楚懋将她嘴里布扯出来。 唐音已经顾不得其他,直哭道:“救救阿璇,她跳到河里去了。” 楚懋步走到船尾,没有任何犹疑地跳入了河里。后面进来两个侍卫,嘴里惊呼,“殿下。”两个人也赶紧下了水。 阿雾真得感谢她这一跳。原来从唐音和阿雾见过梅长生后,楚懋可不信会如此之巧,上回王府后门盯梢,这回又摸到了景园,楚懋不能不多疑。 命人跟着两个人,哪知就看到了二人被拐子绑了。 楚懋去景园本是隐秘之事,两个侍卫不能自暴身份,于是一人回去禀报,一人盯梢。等到了楚懋命令才敢行事。 人拐子把阿雾二人绑到了津口,这是连通南北运河北端,算是沿途大渡口,停了不下千百来艘船。晚上又乌漆麻黑,那盯梢侍卫管目力惊人,也只能确定一个大概范围,具体到哪一艘船还是不能确定。 阿雾那一跳,给了他们信号,否则等他们找到阿雾和唐音,唐音就算不至受辱,但肯定也得吃点儿小亏。 阿雾很被楚懋救了起来,离她落水时间并不长,还不算太迟,但是此时阿雾已经昏厥过去,后缓缓沉入水底时,她脑子却出奇清明,有甚者,她仿佛还能看到有人向她游过来,也或者是臆想而已。 楚懋一上船,就将阿雾给倒提起来,见她吐出了水,呛出声音,才将她递给了唐音,并从船尾捡起刚才他脱下大氅,“给她盖上。” 水里两个侍卫也上了岸,唐音怕阿雾大病,赶紧把阿雾湿衣服脱掉,拿大氅裹住她,揉搓着她胸口给她取暖,嘴里一个劲儿地哭,“阿璇,对不起,对不起……”她二哥早就说过,她这样性子迟早要闯祸,唐音一直不信,没想到今日果然应验,险些害死阿雾,也害死自己。 船外鸦雀无声,也不知楚懋是如何处理那些拐子,过了不多一会儿,唐音见舱外伸进来一之手,递进一个包裹。 唐音赶紧接了,里面是一套女童衣裳,同阿雾身上穿几乎一模一样。她赶紧给阿雾穿上。阿雾虽然醒转了过来,却很长时间都回不过神,脑子发疼,浑身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四毛哥啊,不能说我对你不好啊。l*_*l 60vip “阿璇,阿璇,你还撑得住吗?”唐音急道。 阿雾点点头,强撑着站起来。 帘子外传来楚懋声音,“今日之事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知道。已经通知你们家人了。” 唐家来是唐秀瑾一人,荣家来是荣三爷一人。都是为了自家姑娘声誉,得到四皇子传消息后,完全不敢声张,单独前来。 唐音一见唐秀瑾就扑入了他怀里,荣三爷则心疼地将病弱阿雾抱起来。 “殿下。”荣三爷和唐秀瑾一前一后地开口。 “今日你们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们。这事我这里是不会泄露风声。”楚懋淡淡地道,转身就带着侍卫走了。 楚懋那等风仪,态度淡然,没有故意套交情,谁也不会怀疑他说话。 唐秀瑾和荣三爷是千恩万谢,这件事泄露出去,只会增加四皇子名声,却要毁了两个小姑娘一辈子。听见四皇子这么说,二人自然要感激。 唐秀瑾本来还怕四皇子趁机要挟,借着唐音这件事,将唐家绑他那边。 而荣三爷心里对楚懋是千恩万谢。去年若非他,阿雾只怕早就不了,这回又多亏了他。 只是两个人也都有些怀疑,怎么会这般巧就是他救了唐音二人。唐阁老身份很值得楚懋拉拢,这不由得唐秀瑾不多想。 但是事后唐家查出,四皇子同那伙人拐子毫无瓜葛,清者自清,楚懋丝毫不辩白,反而显示出了他磊落。 阿雾事后病好后,崔氏屋里偶然听到荣三爷和崔氏议论这件事,他当然是大赞特赞四皇子品行。只有阿雾才了解楚懋为何这般做。 也猜到了为何是他救了自己。 只恨自己狂妄自大,居然再次涉险,以为自己内心是成人了,又自以为聪明,别人拿她无法,好比上一次花灯节她就很能耐地化解了危机。所以阿雾并不以为自己真会有什么危险。这一次又怀着侥幸心理,没有劝阻唐音,若真出了事,阿雾九泉之下只怕都不能瞑目,得自责到不去投胎地步。 由此可见,人不能狂妄自大,不能心存侥幸。 再说回楚懋,阿雾以为只怕梅长生屋子外,楚懋就生出了疑心,派人跟踪了唐音和自己。真叫是错有错着,阿雾也算是福大命大了。当然是因为沾了唐音福,否则她怀疑若是自己一人被绑,楚懋未必肯出手。荣三爷和安国公府还没有被楚懋看上眼面子。 至于楚懋无声 无息低调地处理这件事,是因为人家压根儿就没想拉拢唐府、荣府。这两府后都是他刀下俎。楚懋后弑君篡位靠是武力。 若他真和唐阁老有什么瓜葛,反而容易引人注意,对他计划不利。 当然救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是举手之劳,虽然不屑拉拢,但是卖人情总比成仇人好。 荣三爷又赞叹四皇子芝兰玉树,淡然出尘。就是阿雾也觉得楚懋长相非常迷惑人,那样假仙模样深得文人雅士欣赏,也难怪直到楚懋兵临城下,那些士子清流才肯相信儒雅四皇子居然是个血手修罗。 阿雾依然对楚懋深有心结,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她是极端感谢他。天知道阿雾有多怕水面,当时她是抱着必死决心跳船,可是蝼蚁尚且偷生,阿雾对人间多有眷恋,沉入水底时心里充满了恐惧、不舍和不甘。 幸而得救了。 算上去年那一回,她已经欠了楚懋两个大大人情了。 阿雾病中一直心绪纠结,一时感谢楚懋,一时又想到长公主未来遭遇。说实话,对于楚懋登基为帝,阿雾并没有什么反对心思。若是向贵妃儿子哀帝一直位,长公主也未必能有好下场。而当今皇后嫡子是个不成器,他做皇帝,黎民必然处于水生火热之中。 楚懋虽然登基时血流成河,但是对天下百姓而言却是个好皇帝。兴利除弊、勤政爱民。 可是长公主却是阿雾心头挂记人,阿雾不知道该如何阻止未来惨剧发生。劝长公主转而支持楚懋,那是绝无可能。别说长公主根本不可能听阿雾,就她本身而言,她是一直看不惯楚懋,阿雾也不知原因,长公主只说楚懋冷心冷情,不会顾念皇族。但阿雾觉得这些理由还不够充分。 或者阿雾可以阻止楚懋登基,把他真面目揭露出来。阿雾自问以她目前资本,是绝对没资格挑战楚懋,越是接触他,就越觉得他深不可测,让人恐惧。阿雾没有骄傲自大到,以为自己是重生而来,就能赢过年纪轻轻就老谋深算楚懋。 况且前辈子,阿雾对政治接触并不多。至少里面勾心斗角和惊心动魄她都没有切身体会过,长公主并不愿意她接触这些。可是后阿雾却无奈地体会了政治残忍。 阿雾落水后,一直病到春暖花开时候才好。 紫扇刚从外头回来,咋咋呼呼地道:“姑娘,你听说了吗,经常来我们府里那个冯道婆被官府捉起来了,听说是她擅使巫蛊,害死了安郡王妃。” 冯 道婆是常河边走,哪能不湿脚,前世具体是哪一天爆出她事,阿雾已经记不真切,一直让紫砚留心着。 回头阿雾单独留下紫砚,紫砚对她点了点头。 “姑娘一点儿没料错,今天早上我看香芹鬼鬼祟祟地进了夫人屋子,司画姐姐从夫人床板下找到了这个。”紫砚偷偷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娃娃来。上面贴了一张红纸,写着八字。阿雾算了算,像是老太太八字。 嗯,阿雾点点头,真是一举数得,还拔出了崔氏身边藏得极深一刻钉子。 “姑娘是怎么知道会有人夫人床下放魇物啊?”紫砚十分惊奇,许久前阿雾就吩咐了紫砚看着点儿,甚至还料到了是要往崔氏屋里放这种巫蛊之物,这让紫砚如何不惊讶。 其实阿雾只是从老太太或者二太太角度出发思考了一下。冯道婆事情要曝光,璃镜是知道,可是借着这件事,后院掀起波澜不会只有安郡王府。阿雾以为,若她是老太太和二太太也会趁机将三房钉死,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鱼肉三房机会,若一旦成功,只怕三房就再也跳不出老太太手掌心了。 何况,阿雾还特地给了她们借口。是崔氏曾经明目张胆地将冯道婆请到三房,当然其实是阿雾请,但是看起来就是崔氏做。 阿雾让紫砚防备着,也不是没有道理,她算准了老太太多半要钻这套子。 当然阿雾这些想法是不能同紫砚明说,只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只是让你防备着而已。你再去院子里各处查一查,别有什么漏掉。这件事可小不了。” 紫砚是个聪明人,见阿雾不肯说,她就不再问,只心里想着,六姑娘绝不是无放矢之人,且她还允许王姨娘同冯道婆自由来往,又想到紫扇说消息,紫砚心里一惊,不敢再往下想。 阿雾示意紫砚低头,她耳边悄声嘀咕了几句,紫砚有些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晚,睡梦里,上房老太太和二房二太太同时梦魇尖叫,状似疯魔。遇人喊打喊杀,后倒床上口吐白沫,险些就要去了。 当夜本来已经黑下去安国公府又重点亮了全府灯,大太太表情严肃地坐镇上房。稍微有点儿经验老人,都能看出老太太和二太太这是中了邪了。 “查,给我立刻去查,挨个院子给我搜。”大太太狠厉地道。 太医、大夫、大太太都派人去请了,不管用。该做戏都做全了。 王姨娘披着衣服坐起身,皱着眉道:“晴明, 你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怎么吵吵嚷嚷。” 还没等晴明趿拉好鞋,王姨娘门就被人猛地敲响了,门被推得擂鼓似地作响,“开门,开门。” “来了,来了。”晴明被这阵势吓到了。 门已经被推得摇摇晃晃,险些散架,晴明连衣裳都顾不得披,将门拉开,道:“大半夜,瞎嚷嚷什么呐?”晴明也是被惯坏了小丫头,三房院子里也是能说得上话,崔氏又惯来温和。 “作死小贱蹄子,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一个粗使婆子推开晴明,后面进来一个四十来岁寒着脸抄着手,看起来极有脸面一个妈妈,而她身边站着崔氏屋里李妈妈。 晴明不认识,见她们一来就要往屋里闯,赶紧对着李妈妈喊道:“李妈妈,你们干什么呐,这是要干什么?” “这是我们世子夫人跟前儿宁妈妈,奉了世子夫人之命,搜查各屋。”那粗使婆子将晴明绑到一边。 *d^_^b* 四季锦61vip 大夫人以掩耳不及雷霆之势,下令查抄各院。她亲自带人去了崔氏屋里,又让崔氏派了李妈妈跟着她人去搜其他屋子,这也有避嫌意思,省得后崔氏说她诬赖人。 屋里王姨娘一听,心“咯噔”一下就沉了,只是这当口再做什么已经来不及,只求她们千万不要搜到。 宁妈妈一进屋一旁椅子上坐下来,不吭声。她身边站着崔氏屋里李妈妈柔声细气地安慰王姨娘道:“王姨娘不要慌张,老太太和二太太中了邪,请来道爷说是府中有巫蛊作祟,世子夫人下令搜查,你别紧张。” 王姨娘如何能不紧张。 屋里箱笼、铺盖、木箧、床板全部都被摷了开来,几个婆子粗鲁地把摷出来东西扔到地上,三房任何人都不用给面子。 “找到啦。”有个婆子欣喜大叫,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偶。瞧着是个穿袍子男人,背上贴着红纸,上书三个字,“荣吉昌”。 王姨娘脸色一白,“不是,这不是……”她怎么会去巫镇荣三爷呐,这是冯道婆说“养人”,只要和布偶养出了感情,荣三爷心就会转到她身上。因为王姨娘不知道荣三爷生辰八字,冯道婆就让她写上名字。 可是这会儿要说是镇人巫蛊也是可以,王姨娘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开了。 李妈妈瞪大了眼睛,惊呼道:“天呐!” 宁妈妈没想到会王姨娘屋子里搜出 这种东西来,由于李妈妈场,她就算想帮王姨娘掩饰掩饰也没有法子。 “带走,把她绑到三太太屋里去。”宁妈妈当即道,就算表面功夫,也得做到铁面无私。 而崔氏屋里这会儿也是吵吵嚷嚷。大夫人亲自敲开了崔氏门,荣三爷和崔氏皆应声而起。 “因为是为了老太太,还请三叔包含。”大夫人欠了欠身。 荣三爷和崔氏事先都不知情,而阿雾为了某个原因也没知会她们,还特地吩咐司画、司水不许走漏消息,连崔氏和李妈妈都瞒着。若非是需要借助司画、司水手来搜查东西,阿雾意思是连她们也要瞒着。紫砚听从阿雾安排,费了好大力气才劝服两个丫头。 荣三爷一听大夫人话,心里就暗道不好,只怕是暗中着了道。查抄全府可不是什么好事,若非对方笃定,若后什么也没查到,可是要闹出天大笑话。 崔氏是吓得脸都白了。 大夫人带来四个婆子,将崔氏屋里里里外外,边边角角,还带着梯子连房梁都查了。当然是毫无收获,对着大夫人摇了摇头。 大夫人脸色丝毫未变,向荣三爷和崔氏赔了个不是,“打扰三叔和三弟妹了,这都是为了老太太好。请恕嫂子我冒昧了。你们歇着吧。” 大夫人话音刚落,就见宁妈妈带了王姨娘来。 “这是怎么回事?”大夫人眼睛亮了亮,但看宁妈妈微微摇了摇头,眼神就暗了。 “回夫人,奴婢王姨娘屋里搜到了这个。”宁妈妈示意旁边婆子把布偶递过去给大夫人看。 大夫人扫了一眼,对荣三爷道:“三叔和三弟妹看看吧,这是你们院子里事,好是今天万幸地搜了出来,我这个做嫂子也算是做了件功德,你们自己处置吧。” 大夫人可不想后被荣三爷当枪使,说完,大步就离开了三房院子。 “三爷!”崔氏一见这布偶,脑子里“轰”地一下就白了,不敢相信王姨娘居然作恶到这个地步,她们有什么对不起她地方,她要这样诅咒荣三爷。“你,好你个贱人,你怎么敢,怎么敢……”崔氏气得话都吐不出来了,王姨娘诅咒荣三爷,比诅咒她自己还来得让崔氏愤怒。 王姨娘被人绑着,嘴里一直喊冤,“我不是,我不是,三爷,三爷,我冤枉呐。” 任王姨娘喊得多凄惨,荣三爷也生不起怜香惜玉心思,心里只有愤怒,居然敢诅咒自己,就为了自己冷落她?好恶毒 女人,一时又联想到她是老太太赐,就是愤怒了。一脚踢开了靠着他脚王姨娘。 王姨娘应声倒地,知道这回是什么都完了。 阿雾已经穿戴好站了院子一角,欣赏着她筹划这一刻。也是王姨娘自己寻死,若非她起了歪心,同冯道婆合作,又怎么会有今天,阿雾可没逼她,不过是帮她理清了障碍物而已。 当然阿雾也不是没有后手,那日吩咐了紫砚后,紫砚回来说,王姨娘屋里已经有一个布偶了,那就不需要阿雾再脏了自己手了。只吩咐了紫砚一句,“真是自作孽。这样也好,你仔细看着她吧。” 缘何阿雾自己不去揭发王姨娘,那是因为能由外人来揭发,岂不好地消除了自己嫌疑,生得荣三爷起疑。 如今阿雾是完完全全撇开了自己,毫无嫌疑。大夫人雷霆之速,事前谁也不知道这消息,三房崔氏以及阿雾还有众丫头自然都没有嫌疑,王姨娘罪是板上钉钉。 总不能老太太送人,自己来搬手头砸脚吧。 “给我拖出去打死。”崔氏气得手直发抖。 阿雾扑上去抱住崔氏道:“太太,不要。” “你这是做什么,居然为她求情,你可知她要咒死你爹爹呐。”崔氏推开阿雾。 王姨娘想不到阿雾会为自己求情,赶紧道:“三爷,太太,我不是,我只是受冯道婆蒙蔽,这布偶是用来养人,不是用来咒人,她说我好好养着这布偶,三爷就会回心转意,我,我……” 荣三爷简直无法再忍受王姨娘辩驳,不管是什么原因,王姨娘触到了荣三爷底线。 “爹,好歹是一条人命,又是老太太赐,这会儿老太太还病床上人事不省呐,可不能再见血了。”阿雾急道。 荣三爷想了想,对啊,这王姨娘存,就是老太太把柄,自然留着比弄死了好。于是点了点头,“把她押回去,不许再出来丢人现眼。把她身边那个丫头,卖了。” 经此一役,荣三爷大约是再也不会心疼和怜惜王姨娘了,阿雾知道,王姨娘自己也知道。 却说,大太太抄查了各院后,老太太和二太太便果真好了起来。唯一遗憾是,没能从三房崔氏屋里搜出东西来。 老太太和二太太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诧异。明明香芹来回报,说是已经放好了,东西怎么会忽然不见了。若是被三房人发现了,她们怎么会不说,也没有闹出什么要查人事情来,莫名其妙平静,老太太 和二太太是如何也想不通。 所以老太太和二太太都看向大太太,看她怎么说。大太太也知道这件事,那是二太太出主意,她瞧着崔氏和荣三爷都像是不知道样子,她带人去翻检时,他们也是一脸震惊,特别是老三,脸上一片死灰,他大概是猜到有人设局了。只是大太太也不知道缘何那东西就不见了,也不知谁不知不觉救了三房。 对她们而言,这将永久成迷了。 阿雾可没想要闹出来,这件故意栽赃巫蛊事情,老太太她们若得手了,可以钉死三房,三房回击,却未必能钉死她们,所以还不如藏起来,云里雾里,也好叫她们因为不知而恐惧,能收敛些。 其实大太太是有些怪二太太,居然拿自己当到刀子使,这回牛刀出鞘却只杀了只鸡回来,还打草惊蛇,今后再想对付三房可不是那么容易事情了。老三可不简单,只怕要愈发防备了。 大肆查抄,只二房梅姨娘处查出了写着二太太闺名布偶,肚子上还扎着针。看样子二太太马上就要准备流产了。梅姨娘当时就被堵了嘴巴绑了,二老爷也偏袒不得。 相对于大太太愤怒,二太太虽然遗憾没能整到三房,但是她主要目标还是解决了,这梅姨娘想挑战她正室尊严,真是自找死路。 那日梅姨娘把冯道婆请了去时,二太太当时就想出了这个主意。那冯道婆还算知趣,没敢两边拿钱,都跟二太太招了。那蠢货,以为她私下请冯道婆,自己还不管她,真以为是自己不敢管她?二太太得意地笑了笑,不管冯道婆后倒不倒,反正梅姨娘结局是注定了。 就当二太太要行动时候,大太太那边突然带回来冯道婆施行巫蛊之事,二太太立时就意识到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这一招真是高,若是只解决梅姨娘一个,实有些小题大做,况且由她来做,怕二老爷今后恨她,这成想法子撺掇了老太太,陷害三房,再由大太太出面查抄,就把自己撇清了。 不得不说,这一点上,阿雾和二太太出乎意料“心有灵犀”了。l*_*l 62vip 且又说回王姨娘处。古语云,破罐子破摔。 人一旦没了想头,要么是看不开死了,要么是什么都看开了。 没过多久,紫砚就回禀了阿雾,王姨娘大概是被二老爷弄上手了。“我们要不要告诉老爷和太太?”紫砚以为阿雾终目就是为了算计这个,否则也不会让她鼓励王姨娘去和梅姨娘套近乎了。 阿雾听了后面色很平静,“不用,这等事情又不是什么光鲜好事。她也是条命,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自己作践自己可以,我们却不该再作践她。”阿雾叹息一声,“只是二伯可不是良人,王姨娘,哎,可惜了。” 阿雾是真不想要王姨娘命,不想脏手,也算是积阴德。当然这些都是她自我安慰。 紫砚也点点头,这是虽然她们里面起了穿针引线作用,但谁也没逼着王姨娘去自甘下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出了这档子事,紫砚以为阿雾居然还肯救王姨娘,进而帮她掩饰,已经是仁至义了。 阿雾心事哪里是紫砚猜得透。王姨娘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阿雾可以说是“居功至伟”,若非她一步一步将王姨娘后路全部断绝,她也不会便宜了二老爷那个花花脓包。 阿雾不仅不揭发王姨娘,还嘱咐紫砚若能帮王姨娘遮掩一二,也就遮掩一二,这事闹出去,二房、三房都丢脸,男人戴绿帽子可不是什么好听事情。 何况如今正是阿雾五哥,荣玠关键时候。 听说理学大儒董祢要收关门弟子,全国各地士子都沸腾了,京城近郊玉垒山一时学子云集,人数之多,比起三年大考也不遑多让。 能得董祢垂青,比中进士还让人值得兴奋,那就是官场一张泥金通行证,不仅受天下士子尊敬,还能得上上下下许多师兄扶持。董祢弟子虽是凤毛麟角,但无一不是身处高位之人。 比如如今内阁首辅胡启中,如今唐阁老,唐晋山大学士等等。 若是能成为他们师弟,那官运简直不亨通都不行。 何况,能当得起,理学大儒之称董祢确实是货真价实有惊世之才,虽未出山辅佐帝王,但其弟子已经代其之身。董祢自称是他适合退而教学,比他本身出仕具价值。 隆庆帝父皇都不曾为难董祢,他也就不敢再劝董祢出山。两朝帝王尊礼相待,让德高望重董祢倍受世人敬仰。 为了董祢挑选弟子,家里凡是有适龄子弟家族近日无一不开始管束子侄,就怕传出不好名 声。素日斗鸡走狗、横行霸市纨绔公子无不收敛了行径,企图迷惑一下已经耄耋之年,可能已经老眼昏花董祢眼睛。 安国公府也如此。大夫人儿子,荣珉,行四,今年十五岁,二房荣珏,行六,十四岁,三房荣玠,行五十五岁,荣珢行七,十二岁,都符合董祢挑选弟子年纪。 所以安国公府将这件事看做了头等大事,连老太太都收敛了许多糊涂心思,但是大房、二房越发看三房不顺眼,因为荣玠名声如今不论是书院还是京城子弟之间都很有名,又是科状元儿子,他成为董祢关门弟子呼声是高,可能性也是大。 荣珢还是糊里糊涂,每日只喜欢跟着拳脚师傅耍刀弄棍,崔氏打骂他都不听,荣三爷则认为,成才各有其道,不是非得读书不可,天下读书人毕竟是少数,但是难道其他人就不能建功立业了,这就未必。 何况安国公是军功出身,荣珢是上体先祖,荣三爷觉得也未尝不是好事。因而也从不强逼荣珢读书。 荣玠,则不同了,他年纪小小,就表现了读书天赋,虽然比不得曹子建七步成诗,但荣三爷是亲自考校荣玠长大,一心觉得自己如此年纪时,绝对不如荣玠。他身上寄托了荣三爷很大期望。 所以这些时日,荣三爷也不出门应酬了,每日从衙门回来,就去外院亲自指导荣玠功课。 荣珉、荣珏那里,大夫人和二夫人大延名师,希望能抱抱佛脚。 董祢挑选弟子方式是很简单,由由拜师之心学子本人亲自去他居住玉垒山白鹤院取考帖,若是他看得上眼,就赐你一贴,若是看不上,就请你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这是第一关,叫相人。能取回考贴不过十之一、二。 荣府荣珉、荣玠都取回了考贴,荣珏和荣珢就差了点儿。 前世,董祢也选过关门弟子,阿雾还记得有哪些人入选,唐瑜唐秀瑾是其中一个。但是荣府是无人中选。因为阿雾自认是才女,所以对理学大儒选关门弟子这种事必然要极为上心,否则就算不上才女圈子人物。 前辈子,阿雾不认识荣玠,也就不知他才学。而今生,阿雾同荣玠是同胞兄妹,一起练过字,还受过荣玠指点,阿雾以为,他才学足够成为董祢弟子,也不知他怎么会失败。 但是阿雾很就知道为什么了。 第二关是投文。董祢发考贴里是他出题目,所有人都是一样。 这一关传回来消息是,荣珉进了, 荣玠败了。 荣玠一回府就倒下了,脸色发青,着急得崔氏心绞痛都犯了。“选不中就选不中,这有什么呀,他看不上咱们是他没眼光,玠哥儿,你可别吓娘,咱们今后考个状元郎给他看看,让他知道是他有眼无珠哈。他都七老八十了,早就昏庸了,你犯不着记心上啊,玠哥儿,玠哥儿。”崔氏急得绕着荣玠团团转。 又是喂参汤,又是掐人中。 荣三爷一旁坐着没说话。他不是崔氏这等深宅夫人,自然清楚不能成为董祢弟子对荣玠一辈子是何等样损失。荣三爷心里比荣玠气苦,却还不敢责备荣玠。荣玠投文,他是事先看过,只觉得花团锦簇、言之有物,析之得力,是上等佳作,却不知为何不能得中。 一时荣三爷开始怀疑起自己才学来,呆愣不严荣玠也怀疑自己才学。因为他二人眼里董祢眼光和才学是毋庸置疑,自己不中,一定是才学不够。 董祢迄今为止,就收过五个弟子,这五人都曾是状元郎。这是何等名师。 阿雾因为知道董祢后收两个关门弟子是谁,也读过他们文章诗词,丝毫不觉得荣玠有何逊色之处,又身为旁观者,所以看得清楚。 她是不怀疑荣玠才学,不可能不入董祢眼,滑稽是,荣珉那种半灌水,居然能进第二关,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早说过,阿雾是不怕把人往坏了想。 阿雾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念头就是有人把荣玠和荣珉投文掉包了。这件事不能同学问上清高自持荣三爷和荣玠说,阿雾就私下告诉了崔氏和荣珢。 荣珢是积极,他本就外院,性子开朗热情,得人心,哪怕是三房少爷,外院管事、小厮也都愿意同他交好。所以荣珢去查这件事为便利。 荣珢传回来消息是,阿雾料对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大夫人她们做得隐秘,而是荣三爷他们本性纯善,从没把人往这方面想,也不认为有人会如此大胆,敢行弊。要知道偷来才华,迟早是要被揭穿。以后荣珉才华与今日投文不相称,自然就会自打脸面。所以荣三爷没想过掉包事情。 然而他们光风霁月如何能想象别人龌蹉心思。 要知道望子成龙,为母则强,为了儿子,做母亲有什么做不出。大夫人要让荣珉出人头地,是不介意将荣玠才脚下,顺便还可以打击压制三房。她们二人想得极好,哪怕荣珉才学一时不足,可只要跟了董祢身边,学一段时日难道还不能“得道” ?到时候自然不存“自打脸面”事情。 而且才子都是自傲自恋,尤其是半灌水才子。荣珉丝毫不认为自己才学不如荣玠,但是大夫人告诉荣珉计划后,荣珉也没有反对。他对自己很自信,不认为会有真相大白一天,而荣玠只是一时有灵气,恰好做了篇比他好文章而已。然而也只是仅此一回。 崔氏当即就将此事告诉了荣三爷。 原来是大夫人买通了荣玠身边小厮,让他偷偷替换了荣玠投文,将荣珉换给了他。那小厮是荣玠将投文装入竹筒后调换,荣玠也不察。直接背上了山,亲自交给了董祢。 手段简单有效。 作者有话要说:我再解决几个难题,就要让阿雾飞速地成长啦,哇啦啦啊。其实珰妈比谁都着急让阿雾长大啊。不过近jj严打,哎。四毛哥啊,你生不逢时啊。 四毛哥眼泪汪汪。 阿雾欢欣鼓舞。@@##$l&&~*_*~&&l$##@@ 63vip 这关系着儿子终生,荣三爷就是再肯忍气吞声,也忍不下这个。绑了那小厮,带了荣玠就去了世子爷院子里讨说法。他不好独自见自己嫂子,只好把这件事捅到了世子爷跟前。当然也不忘告诉安国公一下。 当夜安国公就招了大房和三房一同上房说话。大夫人红着眼睛跪国公爷脚下。 “都是你大嫂一时糊涂,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安国公对荣三爷道。 荣三爷等着下文,却再也没有下文了。 “父亲。”荣三爷心里气苦,又是寒心又是痛恨。 “好了,老三,玠哥儿,我也知道你们这次受了委屈,可是木已成舟,哪怕就是把文换回来,结果也不过是两个哥儿都入不了董大儒眼。”安国公心里也有些愧疚。但是他眼里,世子一脉,自然要比庶出三房重要得多,国公府还是要靠世子撑下去。 荣三爷不吭声。 “祖父!”荣玠毕竟年轻,又身局中看不明白。 “玠哥儿你莫急。这投文毕竟是你亲自投出去,你先就犯了个失察过错,董大儒眼里不揉沙子,恐怕已经不肯容你。何况你同珉哥儿是至亲,你若去举报,这是不孝不悌,背离了圣人教诲。所以只会是两败俱伤。”安国公毕竟是老姜,一番话已经将荣玠说服。 荣玠脸色瞬间变得灰白。本来荣珢传回消息时,他还以为一切都能变回来,如今才知道,一切为时已晚。 但是难道就眼看着荣珉顶替自己成为董大儒学生?荣玠不甘心。 安国公又继续道:“玠哥儿我也知道你心里不平。但是如今木已成舟,咱们府里若是能出一个董大儒弟子,对阖府都是件大好事。祖父老了,这个国公府还是要看你们这一代,要靠珉哥儿和你撑起来。珉哥儿是你四哥,这件事上又对你有愧,等他日后腾达了,自然要扶持你。你们兄友弟恭,互相扶持,把祖上基业传下去,就是祖父我大心愿了。” 若是荣玠还不上道,那就真是不孝了。这都已经成了他祖父大心愿了。 荣玠默不着声,红了眼眶。 荣三爷“咚”地一声,给安国公跪下,红着眼厮声道:“父亲,玠哥儿也是你孙儿啊。” 安国公脸微微发红,世子爷则满脸怒色地瞪着荣三爷,只觉得这个三弟真不讲理,父亲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真是生来就是讨人嫌,气着母亲了不说,还将他和二弟光彩都夺走了。难道珉哥儿就不是他侄子啦? 安国公又道:“好了,老三,我都知道。我也罚了你大嫂,让她闭门思过半年。你母亲也答应把你姨娘移入荣家陵园安葬。至于玠哥儿,我做主,拨一处产业给他。他是个有才,总有出头一日,即使不能成为董大儒弟子,难道有你这个状元父亲,他还能差了,你难道是不相信玠哥儿?” 安国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总算封住了荣三爷嘴。而其中唯一打动荣三爷就是,将他姨娘迁入荣家陵园这一条。做妾,是没有资格葬入荣家陵园。而从没能报答过母亲生养之恩荣三爷,能为他姨娘做也就这一件事情了。错过这回,这怕老太太再也不肯松口。 荣玠知道荣三爷心结,怕他为难,又知道木已成舟,便扶了荣三爷起来,这就表示他认了。 荣三爷和荣玠回了院子,崔氏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后,当时就哭倒了榻上,一个劲儿地喊着,“我可怜玠哥儿啊……” 荣珢当时就撸了袖子,挥舞着拳头要去找荣珉算账。 阿雾,阿雾很平静,当大家或沮丧,或愤怒时候,阿雾只能平静,管她喉头上血差点儿喷出来。 荣珢冲出去时,阿雾也跟着追了出去,半路拦住了荣珢。 “七哥,你站住。”阿雾追不上荣珢,只能大声叫道。 荣珢回过头红着眼睛大吼道:“你不许拦我,拦我就不是我妹妹。” 阿雾见后面跟来了李妈妈还有司画几个,只得步上前,拉了荣珢袖子低声道:“若是我说,我有办法呢?” 有什么办法?自然是各归各位办法。 荣珢虽然有些冲动和血性,但是那是出于对亲人关心,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己这样冲出去,很可能讨不了好,还要带累父亲和哥哥,但是他,他就是忍不住,必须得发泄发泄。 “七哥,你打荣珉一顿,他不过痛一时,这种人,可不能这样便宜他。”阿雾直呼荣珉名字,可没将他当过亲人。荣珢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荣珢神情总算平静了些。阿雾回头对李妈妈道:“妈妈回去吧,就说我已经劝住了七哥。” 李妈妈点点头,折了回去。 阿雾则将荣珢带到了自己屋子去。 荣三爷和荣玠至纯至孝,一时想不明白,被安国公劝住了,被他姨娘事情打动了,可是阿雾却没被打动。她以为,今后荣三爷和荣玠腾达了,华姨娘迟早都是能入荣家陵园。如今 用荣玠一辈子来换个死人入陵园事情,怎么看怎么不划算啊。 荣三爷身局中,以人子之身不能算得失,而阿雾可没这个觉悟。 所以,阿雾荣珢耳边嘀咕了几句。 “这真能行么,董大儒还肯再收哥哥?”荣珢其实也觉得安国公说,董大儒知道真相后也不会收荣玠是有道理。 这个阿雾还真不敢肯定,但是也要人事听天命。阿雾没有骗荣珢,她摇了摇头,“可是也不能就便宜了荣珉。”阿雾可没有荣玠那么大肚量,若是真让荣珉成了董祢弟子,三房以后还不知会被打压成什么样儿呢,阿雾可不觉得他们会和自己这一房相互扶持。只怕有一日亲人变仇人也未可知。 “可他毕竟也是我们哥哥。”荣珢有一丝迟疑。 阿雾问他,“那你觉得他把五哥当弟弟了吗?” 荣珢立即就下了决心。“我都听你,阿雾。” 至于荣珢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短短两日之内就让京城该知道都知道了,大太太买通荣玠小厮私下调换了荣珉、荣玠投文,阿雾是不关,荣珢是哥儿,时常外面行走,自有他渠道。 掉包这件事,就算是查到安国公府也不怕,因为确实是大太太一人担下了干系。 老太太得之消息后,摔碎了手中茶碗,上房怒吼道:“华玉清那个贱人,这辈子都休想进荣家祖坟!” 大太太是立时就出了院子,破了禁足之罚。 一时老太太和大房都还没怀疑到三房来,因为若是三房所谓,这是损人不利己局面,荣珉毁了,荣玠也成不了董祢弟子。所以大太太只是命人去查究竟是谁泄露消息。 而阿雾自然不愿意干损人不利己这种蠢事。 所以早消息还未传出时候,阿雾就给唐音去了信,假借唐音邀请出了门。到了唐府,和唐音一起换了一身男装,同府外等着荣珢碰了头。 带上荣珢,是因为阿雾是真被上回事情吓到了,等闲并不愿意出门,出门身边必得跟着可靠人,阿雾以为功夫不错而脑子还算简单荣珢是个很好选择。 至于唐音,也是一身男装打扮,她这是好奇心重得吓死人,死活要跟着阿雾去见识见识。 荣珢见着女扮男装显得粉雕玉琢唐音就羞了个脸红。唐音拉了阿雾手,对她使了使眼色,偷偷笑话荣珢。把个荣珢逼得只敢前面闷头走路。 玉垒山不高,白鹤院建山腰,景色清 幽,一弯泉水渐成小溪流下,有鱼潭竹岸,松斋药畹,真是好一个读书所。便是肚子里没有诗书气人,这儿熏陶三年只怕也要“气自华”。 唐音有些虚喘,插着腰歇脚,却见比她还小一岁阿雾脸不红气不喘一派端雅,心里只觉得奇怪,同是闺阁女子,唐音比阿雾还活泼些,这会儿瞧见自己体力还不如阿雾,好强心就来了,“不歇了,不歇了,走吧。” 其实阿雾虽说是闺阁女子,但每日都要私下打一套那天竺大师传授功法,强身健体,以阿雾前世经历来说,对她而言,身子骨好,才能什么都好。所以,唐音体力及不上阿雾是毫不奇怪。 白鹤院,柴扉竹扄,有“悠然见南山”之境。 荣珢有礼地叩开了白鹤院木门,出来一小童,答曰:“先生不。” 开什么玩笑,阿雾可是让荣珢打听了,董祢这两日未曾外出,不见下山。但是名盛者总有许多凡尘俗事缠身,董祢轻易并不见客,也不见得就是倨傲,可以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珰妈明天要出差了,早晨5点3就要起床。如果所到之处有网络话,珰妈会量。周日回来,如果不了,周日一定会。a~~l*_*l 64vip 荣珢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回头看了阿雾一眼。阿雾早有准备,从袖口取出一卷文,双手奉给小童,“真是不巧。还请麻烦童子替我将此文呈递给大儒,只求翌日有缘得先生赐见一面。” 童子多看了阿雾一眼,只觉得这小童子生得唇红齿白很是讨喜,言语也恭敬。于是点点头接过了阿雾抵赖卷文,不过童子并不以为主人会见他们三个小童,天下慕名来投文多了,求主人品评大贤大能也有,但文人相轻,真正能入主人眼还没几个人。 但不管怎么说,董大儒这位守门童子,毫无骄矜倨傲,办事诚恳。 “阿雾,你说董大儒会见我们吗?”荣珢和阿雾、唐音二人等于白鹤院对面一棵大树底下。此时,旁边几棵树下都或多或少站了些读书人,都是慕名而来拜访董祢,当然也都无缘得见。 “会。”阿雾很肯定。她出门一次不易,所以使出了杀手锏。 大约过得一个时辰,唐音已经累得瘫靠树干上时,白鹤院门忽然打开了,那守门童子出门垫脚张望,一脸急切,待看到阿雾三人时,变作了笑脸,跑到树下对阿雾她们道:“主人请三位进去。” 荣珢和唐音都瞪大了眼睛,心里只觉得阿雾真神了。而其他等候人,也瞪大了眼睛,本来先前还奚落过,说阿雾这几个童子跑来凑什么热闹,大儒难道还会见几个毛都没长齐娃娃不曾。 至于童子先才说主人不借口,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是虚词,大家也并不认真计较,都似乎来碰运气。 唐音跟阿雾身后走着,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这位密友了。一个时辰站下来,就是荣珢都受不住,而阿雾居然身子也没斜一下,这要何等教养与意志啊。便是大夏朝值得称道几个传承了几百年书香门第出来女儿,淑女之范大约也就这般而已。 再不提,阿雾投文居然引得董大儒肯见她们几个,这就让唐音不得不佩服了。等三人进了门口,荣珢、唐音二人见到一袭青袍,一帘雪白美髯董祢居然亲自等了门边迎接时,两个人下巴都要掉下去了。 阿雾却仿佛丝毫不惊奇一般。 只因为她投那文,正是二十年后,兴盛起来“心学学派”祖师成名作。 “好一个心即理也,好一个知行合一。董某受教,垂髫也有吾师也。”董祢丝毫没有架子,对着阿雾弯腰一鞠,把个镇定阿雾都给惊住了。 阿雾眼里闪过一丝心虚和内疚。实际上,这半篇或者只是一 个开头文章“心学”,是二十年后明阳子创立。 董祢延了阿雾三人入座,让童子奉茶,以上宾待之。 阿雾红了脸,立于地上,甘心跪于地上,拜了拜董祢,口中道:“小子无理,欺瞒了大儒。” “哦?”董祢捋了捋胡须,面上依然带笑。 “这篇文章,并非小子所做,而是一位忘年交之作。”阿雾半真半假道。实际上她和明阳子根本不是什么忘年交,当然她做鬼时候,也曾慕名飘去看过他。 “他是谁?”董祢感兴趣是这个。这样文章,董祢见到阿雾时,就已经猜到绝非是闺阁女子她能做。 阿雾其实外头时已经踌躇了半日,不知该不该这么早就推出明阳子,怕自己反而是拔苗助长,绝了心学。若明阳子此时就成名了,二十年后他未必就能创立心学。 于是阿雾道:“知行合一,他又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周游天下去了,也不知踪迹何处。” 文人隐士多是如此,或隐于山,或隐于世。董祢丝毫不奇怪阿雾口里这位忘年交踪迹难觅,只因若非眼界阔大者,绝对做不出这等文章。 “你们三个小童见我何事?”董祢白发雪眉,看着慈爱温祥,阿雾胆子就大了些。 “是为了我五哥,荣玠。”阿雾开门见山地道,“先生如今大约也知道了我四哥和五哥文章被调换之事,还请先生能给我五哥一个机会。” 董祢自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够这只是传言,没有实证,所以董大儒还并且取消荣珉资格,只是决定第三关时特别考校一番。 董祢沉吟片刻,道:“那你且说说我不给你五哥机会原因。” 阿雾心里一喜,知道这是董祢给自己一个说服他机会,若是话由他嘴里说出来,只怕就毫无转圜余地了。 于是阿雾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才开口道:“先生,是怕我五哥和四哥从此兄弟倪墙,反目成仇,陷入死局。儒家讲,友悌,所以先生不忍。” “哦。”董祢知道阿雾这是拍他马屁,但是这马屁拍得高,他也就笑纳了。 阿雾见董祢还是一副等着听下文表情,便道:“第二条就是,修身齐家不严,一屋尚且不净,何以净天下。” 董祢眉毛动了动。 阿雾会意道:“友悌,一条,家兄并未违背,他不忍违逆祖父和家父意思,是为孝,不忍兄弟反目,是为悌。消息是我 放出去,只因我也要对家兄友爱,缘有亲疏,情有爱憎,我自然要为家兄抱不平。” 阿雾看了看董祢,见他不言,心下有些忐忑,道:“其二,家兄为人宽厚,心存莲花,所以看人皆是净土,经此一事,今后自能近君子,远小人。” 董祢还是不言,但手已经端起茶杯,这是送客意思。 阿雾心里一急,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沉着,沉着,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想到,阿雾脑子飞速转动着,想起董祢几个弟子终都入了官场,为帝王育贤臣。自古贤臣,以“忠”字为第一。 忠!阿雾立时想到了。 “先生,我知了。”阿雾大声道。 董祢端起茶杯手,又放了下去,笑着望着阿雾,示意她继续。 “先生不肯点头,是因为五哥并未为自己争取。事君以忠,君子以敢为天下先,敢为民争利为己任,人若事己不忠,且不敢为己争,又何谈事君为民,是五哥错了。” 阿雾说到这儿时候,荣珢心都凉了,心里只叫唤,这丫头脑子进水啦,怎么忽然说起五哥坏话了。荣珢就想开口,却被阿雾一个眼神制止。 “可若是这些五哥都知道,又何必拜先生门下修行。五哥文章能得先生青眼,想必先生也是爱他之才,如此美玉,未经雕琢,岂非可惜,可叹?”阿雾小人做大人样叹息一声。 惹得董祢都笑了,“好狡猾丫头,正也是你说,反也是你说,总之你五哥好,我也得收,不好,我也得收,是也不是?” 阿雾脸一红,知道自己是有些狡辩了。 “好,我且问你,若我肯给你五哥机会,当以何等方式?”董祢这一问,就是不愿意将安国公府那段传言当做公案了。 “国家抡才也讲究拾遗卷,先生选弟子,自然也可效仿。何况,以一文定人才,有轻率之嫌。”阿雾谄媚地道。 “有你这等妹妹,想必做哥哥,也值得我给他一次机会。”董祢笑道。 阿雾下山时,走路带风,脸上一直带着笑颜,没想到居然能说服董祢,荣珢一旁狗腿拿袖子给阿雾扇着,“妹妹可累了,妹妹可渴了……” 唐音一边笑得捧肚子,“阿雾。” 阿雾转头,“咦,怎么叫我阿雾了?”通常唐音都是叫她阿璇。 “我觉得阿雾亲切。”唐音挽起了阿雾手。 朋友间可亲、可敬、可信,至此 ,阿雾才彻底赢得了唐音友情。 到得山下,阿雾随着唐音要回唐府换衣裳,与荣珢分别前,唤了他到一边儿说话。“七哥,你还想不想拜王师傅师傅为师了?” 阿雾这话问得绕口,但是荣珢却听得明白。王师傅就是教荣珢拳脚人,他一直爱唠叨他出自武当珙桐子门下,他师傅是如何了得,师兄又是如何不凡,前兵马大元帅就是他师叔。将个荣珢哄得,直嚷着也要去武当拜师。 其实王师傅倒也不是哄,是看荣珢确是练武苗子,可造之将才,这才起了惜才之心,想将他引荐给师傅,若是没有王师傅引荐,金盆洗手多时珙桐子只怕根本不会收荣珢。 可惜这机会难得,荣三爷和崔氏却坚决不许。崔氏不许,是舍不得荣珢远离。荣三爷不许,是觉得珙桐子听起来江湖气重,荣珢年岁又不大,荣三爷觉得他还该再读几年书,知理知兵才好为将。 “当然想。”荣珢很肯定,神情有些萧瑟。他闹了多少回,都被荣三爷坚决否定了。 阿雾笑了笑,眼睛笑若弯月,“这回七哥可以如愿了。” 荣珢看着阿雾一时愣了,半晌才道:“怎么说?”l*_*l 65vip “你回去同爹爹把这几日事情前前后后都细细说给他听,指不定你就如愿了。” 荣珢一听,脑子里顿时悟出了东西,笑着跳起来道:“好,阿雾,你且等着,等我学成回来守着你,准保再不让人把你抢了,你长得这样好看,今后长大了,还不知要招多少人喜欢,看哥哥我不把他们一个个打趴下,敢打我妹妹主意……” 阿雾脑门上流下三行汗,觉得荣珢比自己还跳跃,这都哪门子事儿啊。 荣珢自去了,阿雾则后头看着他背影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阿雾并不赞同荣三爷和崔氏对荣珢束缚,他们是父母慈心,有时候反而害了孩子,阿雾同荣珢聊得多,也知道荣珢是个什么人,如今都十二岁了,再不出去,指不定就飞不起来了。 阿雾行事,总是能一箭双雕,就绝不只取一鸟,她越想越觉得得意。 只可惜,得意得太早了。 说回这荣三爷,听了荣珢话后,果然立即同意了让他前去武当拜师,由王师傅护着。安国公也同意了,他就指望着孙子辈能出个将才,武当珙桐子他也听过,前兵马大元帅名头可是响彻九霄。 这一回,荣三爷比荣珢还着急,前前后后,打点起来,不过五日功夫,荣珢就骑了去武当马背上。他都还没回过神来,像是被父亲赶出来一样。但是心愿得遂,又高兴地打着呼哨,自走向了自己人生。 事后,荣三爷留了阿雾单独谈话,“你可真是个大胆。” 阿雾狡黠地笑了笑,“我知道爹爹和五哥是情不得已才应下,我可忍不下这口气。”荣三爷是觉得荣玠再难入董祢眼,这才权衡利弊,默认了安国公安排。 但既然阿雾舒服了董祢重给荣玠一个机会,他自然不会为了将华姨娘迁回荣家祖坟事情而耽误了荣玠。总有一天,安国公会主动提出迁葬,荣三爷深信不疑。 大太太那边,很就查到了这件事是荣珢传出去。老太太大发雷霆,大太太恨得咬碎了牙齿,当时老太太就要拿不友不悌,忤逆混账荣珢。 结果荣珢已经去了武当。 崔氏原本还因为荣珢事,同荣三爷闹着小别扭,手绢儿都哭湿了好几条,这会儿见安国公、老太太和大太太那恨不得吃了荣珢样子,顿时觉得自家相公果然是英明神武,什么都料到了。 荣珢这个“罪魁祸首”既然走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就是想闹也没对象,何况董大儒那边并没有表示要剔除荣珉意 思。 但一旬之后,董大儒发了声明,怕有遗落之才,命落选学子可再投文一试。众皆欢喜,这一回荣玠不负众望地进入了第三关。 第三关是董大儒与众准弟子当面析辩理学,共择了三名弟子,分别是唐阁老二公子唐瑜,字秀瑾,晋国公府三公子齐睿,字敏行,安国公府五公子荣玠,字慎之。 此消息一出,荣三爷高兴地当即浮一大白,崔氏也欢喜得不知怎么才好。安国公是不管哪个孙子入选都好意思,虽然略微有些遗憾,为何不是荣珉。 老太太和大太太脸阴沉得可以滴雨。却出乎阿雾意料地平静,这让阿雾心里有丝不好预感。 果不其然,过得一月,朝廷忽然有旨意,因荣三爷编纂《通海典》有成,特旨充作副使,出使琉球。 此旨一下,当时崔氏就晕倒了。 阿雾觉察到大太太嘴角一丝冷笑,事后托唐音代为打探,果然是大太太娘家其中使了手段,否则这等出使之事,万万轮不到一个才翰林院待了一年修撰。 其实能出使外洋,若能平安返回,那都能加官进爵,是不小功劳。 但茫茫大海,云谲波诡,风嚎浪高,危船频翻。迄今为止,大夏朝建国已有六十余年,曾数次派使臣出使外洋,所回者不过十之一二。又高涛公,辗转海上二十余年,终回得故土,已是花甲之岁,妻已西归,女已他嫁,岁月蹉跎,心如死灰,再也未出任朝廷命官,留家中著述教孙。 也难怪崔氏一听荣三爷要出使外洋,就晕了。 不过阿雾不怕,大太太千算万算,要拿荣三爷命,但却算不到这一回出使外洋,将会极其顺利。只等荣三爷荣归了。 荣三爷奉旨后,半月就要启程,崔氏病倒,一应衣物、器具整理都由阿雾带着丫头准备,荣三爷和崔氏都感叹阿雾长大了。 荣三爷去后,崔氏大病,阿雾悉心照料和安慰着她,说什么崔氏都听不进,阿雾只能用鬼神之说安慰,只道父亲是科状元,正是鸿运当头年月,自有天上文曲星照料,定不会有事。 阿雾又劝崔氏去大慈寺许愿,点油灯。 这一番话,崔氏果然听进去了一星半点,强打起精神,振作起来。禀了老太太要去大慈寺,这老太婆大概是如了愿,也就再未刁难。 这日阿雾等了崔氏起身,道:“太太,让木姨娘和王姨娘都跟着去给爹爹祈祈福吧。” 木姨 娘去,崔氏没有意见,但是王氏做事,太过可恶,她容不得,“你怎么想着还叫她去?” “女儿自有道理。何况到了如今这一步,她也知错了,也是个可怜人,太太就允了吧。”阿雾腻道。 崔氏如今知道阿雾是个主意大人,默了会儿不再说话,却也是同意了。阿雾知道崔氏是有些生气,但关于王姨娘,她还另有安排,只是不好跟崔氏说而已。 崔氏一行到了大慈寺,她勉强支应着上了香,许了愿,只道若荣三爷平安归来,信女愿为佛塑金身。 上了香后,崔氏等由知客僧领到客房暂作休息。大慈寺香火鼎盛,人来人往,并没有太多客房供人休息,多是贵族女眷才有这待遇,但也不能各有独院。 所以,崔氏客院内遇到了不少熟人。其中便有上京舌头长妇人——安平侯金家二太太罗氏。 “哟,崔三太太也来上香呐。”罗二太太一见崔氏就提高了嗓门儿,周围人本来还议论,不知崔氏是谁。毕竟崔氏出门出得少,又温和低调,记不住她人大有人。 罗二太太这一嗓子,意思是告诉大家她什么人都认识,这京里但凡有点儿位置,没有她不认识。 崔氏向罗二太太见了礼。罗二太太瞧了瞧阿雾,应酬地赞了一句,眼睛就扫到了跟崔氏后头木姨娘和王姨娘,眼睛一亮,笑道:“哟,瞧瞧,这两位是谁,生得这般标致。” 崔氏脸沉了沉,“这是我家三爷妾氏。” 罗二太太啧啧赞道:“好标致模样,荣三爷可真有福气。” 一旁有人也看不得罗二太太如此说话了,上来同崔氏打了招呼,一同坐下,寒暄起来。 阿雾旁边听了罗二太太话,也不着声,只是如今各位看官大概都知道了为啥那么多长舌妇,就这位罗二太太成了公认京城舌头长妇人。 实是罗二太太自己忒讨人厌了,说话做事,专挑别人痛楚,还恨不得踩上两脚,再打个转揉搓一番,生怕你不够痛。说了荣三爷姨娘标致还不够,还要说出使外洋荣三爷有福气。将个崔氏气得当即眼睛就花了。 阿雾懒得应酬这些人,目已经达到,就托辞崔氏身子不好,扶着她告辞而去。 又说回三房事情,如今崔氏身边就只剩下阿雾了,荣三爷出使,荣玠又去了白鹤院,荣珢是远去武当,她又病着,于是三房事情,崔氏嫁妆、铺子等等事情,都全部落了阿雾娇小肩膀上。 所谓能者多劳,阿雾不以为辛苦,反而没了崔氏制约,手脚能施展开来。 阿雾照顾崔氏,紫砚照顾阿雾。她一旁看着这些时日阿雾辛苦,心下酸疼,毕竟是自己伺候好些年主子。 崔氏病了,阿雾每日要问病端药,还要处理琐事,大太太那儿是打压起三房来,不仅崔氏请大夫一事上推三阻四,越发拖延。就为着阿雾得了教琴师傅谷玉青眼,大太太就辞退了谷玉,府里再不请琴艺师傅。 白素心那儿,不知是不是大太太打了招呼,她也一个劲儿刁难阿雾,布置许多功课,哪怕就是通宵熬夜也完不成,以此为借口,禀了大太太处,告阿雾懒惰不堪,顽劣不可教,只道自己教不了这样学生。 如此一来,阿雾就再也无法上学了。大太太这是要把阿雾往蠢了整。阿雾也不理她,心想正好省得再去浪费时间。白素心那样品行能教出什么好茬子来,阿雾可不信。 当然这一应事情都是瞒着崔氏,否则她病只怕将严重。 这日紫砚正为阿雾整理铺盖卷,阿雾问道:“王姨娘近如何?”l*_*l 66vip 第六十五章 紫砚自然知道阿雾意思,只道:“二老爷渐渐找她少了。” 阿雾点点头,二老爷喜厌旧,阿雾是早料到这一日,二房又纳了个小妾,也难怪王姨娘要失宠了。“她也是个蠢,二老爷这样人哪里值得依靠,偷吃也不知道找个好。”阿雾刺道,说罢又交代了紫砚几句。 紫砚这会儿连声也不吭就点了头。大房实是做得太过了,居然歹毒要收三老爷命。 阿雾本也不打算走这一步棋,毕竟不想大家弄得太难看,何况以前大房和自家也并无太大冲突,可是不曾想大太太这会咬人狗平时不吭声,一口咬来,就是要置人于死地。阿雾算是受教了,觉得自己所作所为比起大太太,那真是小儿科,亏她自己还生怕是不是做得过了点儿。 春日午晌,日头正好,王姨娘正坐窗下绣花,见紫砚过来,起身打了个招呼,彼此已经热络到不需要虚礼地步了。 王姨娘为紫砚倒了杯茶,请她坐下,道:“姑娘今儿怎么得空过来?”王姨娘对紫砚恭敬里带着丝感激,若非紫砚照顾,如今只怕她连院子也出不得,闷也闷死了。 “六姑娘去太太屋里了,我没什么事儿,索性来看看你。” “太太病可好些了?”崔氏病重,王姨娘自然是知道,只是崔氏不待见她,她着“戴罪之身”也不敢去凑。 “哎,三老爷去了外洋,太太病如何好了,只怕,哎,只怕,可怜了她们……”紫砚说不出“孤儿寡母”几个字来,拿手娟印了印眼角,又道:“还有你,也真是可怜,三老爷还能有个想头,如今……” “瞧姑娘说,我是什么人,哪儿还能再有他想。”王姨娘是彻底惹了荣三爷厌恶,她自己明白。可是听紫砚如此一说,是觉得荣三爷只怕回不来了,她还要早作打算才是,心里一时又盘算着,二老爷如今不大来找她了,就是来找她,也不庄重,喜欢园子里硬来,王姨娘也烦他,何况二老爷手头紧,二太太又凶狠,跟着二老爷是完全没有指望。 王姨娘也不过图个解闷、解恨,才和二老爷胡来。 “我与姨娘也要好这么久了,说句不好听话,姨娘还这般年轻,比我也不过才大上一、两岁,趁早赶紧为自己打算打算吧。”紫砚又叹息一声道:“这府里看着就咱们三老爷还好些,是个靠得住,可惜好人没有好命。倒是二老爷那样风流性子,却没个人敢说他。你想想当初梅姨娘,可怜呀,二老爷那会儿多疼她,为了她 连二太太都敢打,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王姨娘低了头不吭声,她近也算是看穿了二老爷,没得手时,什么骗死人鬼话都敢说,结果一个也没兑现。 “看起来,咱们府里就剩大老爷还可以指望了,他是世子爷,今后整个国公府都是他。只可惜大太太管得太严,屋里只有两个通房,又都是年老色衰。不过,这世子爷还真是个长情,就这样还顾着那两个通房。前儿,我听说他们屋里香椽姑娘老子娘子啊后南门买了幢宅子养老,可真是羡慕死人了,都说是大老爷私下补贴香椽。”香椽就是大老爷那两个年老色衰通房之一。 王姨娘一听,心里越发不平静起来,如今她手紧得很,冯道婆那会儿讹了她不少钱,还害得她落到如斯境地。可惜,二老爷是个金玉其外,拿不出一毫钱。 大老爷王姨娘自然是知道,过年时家里吃团圆饭,姨娘也可以坐一桌,她也见过,偶尔院子里也能碰上一回,是个面白体胖中年男人。一身气派得很,真不愧是世子爷,打赏人也大方。拿向山家说,不知得了大老爷多少好东西,成日里穿金戴银,好不风光。 王姨娘是姨娘,自有她打听消息渠道,关于府里爷们儿风流趣事,她知道得不一定就少。亏大太太那样精明人,院子里头都知道那石山家被大老爷弄上手了,她却还不知道。 王姨娘又跟紫砚打听了些府里鲜事,紫砚每每有意无意地都扯到了大老爷身上,又说了些过往二老爷偷嘴吃那些媳妇、丫头下场,哪一个没被二太太往死里整。专挑吓人说给王姨娘听。 当然阿雾同紫砚这里是打了埋伏,府里其实除了三个老爷,还有如今年轻一辈爷们儿,比如大房大爷等,但紫砚都只字不提。王姨娘却也被绕了进去,也或者根本就是她也做如此想,年轻一辈儿爷们上头都有老子管着,自己做不了主,就算一时贪自己鲜,好上了,到时候上头一说话,谁又敢护着她? 不得不说,王姨娘这事上也是看得极清楚。 阿雾这边又双管齐下,绝了二老爷和王姨娘私会,惹得她空闺寂寞,孤枕难眠起来。先时跟着荣三爷那会儿还不觉得,到后来被二老爷挑弄得春心荡漾,这会儿突然断了门路,就跟抽大烟似,戒不掉。 没多久,紫砚那边就有消息来说,王姨娘同大老爷好上了。 是有一日王姨娘园子里头崴了脚,牵扯出来事情。当时两个人就假山里头弄上了,亏得大老爷平日那样一个成日板着脸人,居然也做 得出光天化日下就偷吃丑事。 当然具体情况,阿雾并不打听,她才不管王姨娘是如何勾上大老爷,她又不回去学,但心里只赞王姨娘好手段。 不过也能想明白,那大老爷平日吃不是老就是粗,被王姨娘这等又香又嫩媚物一勾,哪儿能不上心。上回阿雾园子里看到向山家媳妇,长相普通,还粗俗不堪,大老爷这样货色都下得了嘴,那王姨娘就不话下了。 如今倒好,二太太家里买来这个瘦马,叫荣府三个爷们儿都弄上过手,这要传出去,还不知怎么丢人呐。阿雾庆幸是,好荣三爷出使外洋了,到时候就算是漏出去,也影响不了他什么,总是他兄弟丢人,居然趁着弟弟不时候,偷他妾室。 这当口王姨娘同大老爷正是如胶似漆时候,大老爷哪里经历过这等脂粉阵仗,简直恨不能将个脑袋埋王氏胯里再不用抬起来。 这当口自然也是阿雾认为,打铁趁热,过时不候当口。 也亏得二老爷那么肯配合,有一日外头喝了酒回来,想起了王姨娘那一身风情骚意来,叫下头人去给王姨娘传信。可王姨娘如今哪里还肯同他歪缠,前头一次、两次拒了二老爷,二老爷现也不大爱找她了,也不知今日怎么又想起她来了。 那传话人语气强硬,只道王姨娘若是得罪了二老爷,可没好果子吃,王姨娘想了想,也对,不能跟二老爷正面硬抗,便去了园子里头。 王姨娘本想随便哄一哄二老爷,再托口说崔氏哪儿有事找便可开溜,哪知道二老爷今日喝了酒,脾气上了头,见王姨娘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自己,哪里受得了,园子里就用上了强。听说弄得王姨娘一个劲儿地哭叫。 哎哟,哪知道就那么巧了,被逛园子二太太撞上,哭天抢地地当场就闹了起来。二老爷见状赶紧送了王姨娘,提起裤子就走了。只王姨娘一个人衣衫不整地跌地上哭得泪人儿似。 二太太正是要拿住这狐狸精,又恨三房连个姨娘都管不住,让人去叫了崔氏讨说法。 崔氏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看着这一幕,就气得眼发黑。 王姨娘拉着崔氏衣角不肯松手,咬紧了牙关只说自己是**,她衣裳被撕烂了,脸上又挨了打,身上有抓痕,看起来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只可惜阿雾是个姑娘家,这等丑事她自然要避开,只得派了李妈妈和紫砚去撑场面。 二太太叫人押了王姨娘去老太太那里,崔氏自然也得跟去,紫砚 早得了阿雾吩咐,凑到崔氏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崔氏一听,身子就好了些,她正愁三爷不,屋里出了这种事,怕是老太太那一关不好过,因此就同意了紫砚说法。 到了上房崔氏只一个劲儿地哭,“我成日里病着,三爷又不,成日里关门闭户,也不出院子,今儿个天气好,想着叫王氏去园子里采支花回来插,哪里知道就出了这种事。虽她一直哭着说是二伯强迫她,可这也要怪她平日自己不庄重。” 其实说到这里,崔氏已经说出来了,就是二老爷强迫王姨娘,因为王姨娘明明是奉了崔氏话才去园子里采花,并不是和二老爷早就约好。 —— 作者有话要说:四毛哥:听说镜美人那边,有人几章没有台词就开始闹情绪了?看到爷没有,爷多淡定。 妈:要不要继续淡定下去?立冬了还摇扇子? 四毛哥:娘诶,家里三年酱油都够用了吧? 67vip 崔氏一个劲儿地说着,也不叫老太太插话,“当初还是母亲说她是个好的,叫三爷纳了她,哪知道,哪知道……既这般,二伯又喜欢,何不当初就给了二伯,何苦这样来打我们三爷的脸。如今三爷又不在,若叫人知道二伯趁机占了弟弟的妾室,我,我……三爷回来指不定要怎么怪我,呜呜呜。”老太太和二太太还没怎么找崔氏,崔氏就自己先苦了起来。 崔氏一番话说得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下,可不就是他们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崔氏哭了一会儿,身子熬不住,晕了过去,老太太和二太太更是无法。 那边,二太太叫嚣着要打死王姨娘。 这边阿雾却吩咐了紫砚几句。 到了晚上,紫砚偷偷溜进柴房,将王姨娘平日的金银细软递给她,“姨娘,二太太做主要打杀你,你还是赶紧逃吧。” “我,我能去哪里?”王姨娘已经被吓得魂飞胆丧。 “出了府,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只再别出现在二太太眼里,仔细她打杀你。可怜你命苦,被二老爷强迫,反抗不得,还要被那毒妇打杀。这包袱里有六姑娘给你的五两银子,你拿着出去,找个护得住你的人投靠去吧。” 王姨娘没想到这个时候六姑娘居然还肯可怜她,心里一阵感激。而紫砚这最后一句点醒了梦中人,谁能护得住王姨娘?自然是大老爷。 王姨娘悄悄地溜出柴房,她自有一套可以和大老爷联系的暗号,也亏得他们彼此正是情热的时候,王姨娘又一口咬定是二老爷强迫她。二老爷是个什么货色,大老爷自然再清楚不过,别说王姨娘了,就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也有遭了二老爷殃的。 反正王姨娘也不是黄花闺女,大老爷倒不看重她的贞洁,他喜欢的是她入骨的妇人风、骚。 一时,王姨娘哄得大老爷在外头另寻房子安置了她,舒舒服服的当起了外室。 二太太这边,一时又找不到是谁那么大胆子放了王姨娘的,后来也只能不了了之,她也知道自己丈夫的德性,大约也相信王姨娘是**的,但她只是咽不下去那口气。既然王姨娘逃了,她也就不再追究。 至此,三房就多了一个逃妾,阿雾让小厮去衙门告了官,将王姨娘的事情上了案。但安国公是个破落贵族,京城府尹哪里肯管他家丢了小妾的事情,只记录在案,却并不费心追查。 到紫砚帮阿雾 做成了这件事后,阿雾果真应了前言,去劝了崔氏,将紫砚的身契还了她,放她出府**嫁娶,还额外给了五两银子给她做嫁妆。 紫砚谢了恩,自欢欢喜喜地去了不提。 紫砚去后,阿雾身边就少了个二等丫头,大太太管家,自然是故意忽略,崔氏身上又病着,虽然有心却无力张罗购买丫头的事情,阿雾如今也是个省事的,将紫扇提做二等,又升了个小丫头原名倩儿的到屋里伺候,因平日瞧着她还算不错,就改了名字,如今唤作紫坠。 三房平日也无事,院子里人本来就少,崔氏病着,阿雾每日都过来陪她,或给她说点儿笑话,或念几段书,崔氏的病反反复复不见好转,好在也不见恶化,阿雾就知道她是心病,除非荣三爷能平安回来,否则崔氏恐怕是好不了的。 至于针线铺子,荣三爷走之前是同奶娘彭氏以探望崔氏的名义每一季进来报一次账。这回因崔氏病着,起不得身,阿雾就自告奋勇地代崔氏听了彭奶娘的汇账。 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汇账,只是报个数儿。彭奶娘本身也不识得几个字,只在铺子上帮忙看着下,怕绣娘私相夹带,管账的是她儿子,也是个老实巴交的。 但即使这样,崔氏的铺子一个季度下来也是五、六十两的收入,收益是很不错的了,一年下来,过年时生意好些,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两百来两。 阿雾看了看奶娘带来的账本,还算简单明了,没什么错漏。 彭奶娘见阿雾皱了皱眉头,心里一紧,道:“姑娘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阿雾赶紧松了眉头,笑笑:“没有,铺子上的事情还要辛苦奶麽麽和和叔。”和叔就是彭奶娘的独子,名叫钟贵和。 “不辛苦,不辛苦。”彭奶娘赶紧摇手,一副受不起的模样。 几句话下来,阿雾就知道彭奶娘是个实诚人,这样的人用着放心,却没什么大能耐,而阿雾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银子。 只等着荣三爷回来,要为他谋官外放,这需要钱,若是不能外放,总要想着分家还要置办家业,也得要钱,两个哥哥年纪也逐渐大了,要取媳妇,也要钱,崔氏病着也需要钱。其实这些都该崔氏来烦恼,但是崔氏是个天生命好的人,什么烦恼都有人帮她先思量着了。 阿雾又问了下铺子的情况,算着口碑也是做出来了,崔氏的崔绣的确别具一格,即使铺子并不在最繁华的的大街通衢上,生意也很是不错。京城里北贵、西富, 铺子若坐落在这两方最是能卖起价格,东、南多贩夫走卒,东西卖得贱些。而崔氏的铺子就在东大街上。 如今三房没什么生钱的产业,崔氏没有恒产,阿雾只能在铺子上大主意。可她前辈子是个粪土金钱的主,对做生意更是一窍不通,因此有些烦恼。但好歹是多看了几十年,也知道些赚钱的奔头,只苦于无人协助。 阿雾送走彭奶娘后,一直蹙着眉在思索解决之法,还真被她想起一个人。 柳京娘。 柳京娘是个苦命人,家里原本是京城富户,家里只有一位老父和一个小弟弟,都靠她照顾,十八岁上头才远嫁了赣州豪商江家。本以为该享少奶奶的福了,当然确实也享受了几年,夫妻和睦,又生了个儿子,哪知祸从天降,江家牵扯入了一桩朝廷大案,替当时的巡抚顶了罪,最后那巡抚也落得个刀落人亡的下场,江家抄家毁族。 柳京娘带着儿子逃难回京,想投靠父亲,哪里知道,幼弟夭亡,老父随之而去,早已家散人尽,落得个天地茫茫却无去处的地步。 若非遇上福惠长公主和阿雾,柳京娘**身无分文,病的病,小的小,只怕早就跟着见阎王去了。上辈子康宁郡主救过不少人,每回苦命人但凡让她遇到了,总要想法周济。这为的是积德,长公主也很是支持,就因着阿雾体弱多病的缘故。想结善缘为她续命。 柳京娘就是阿雾曾救济过的许多人中的一个。先时是将她**放在自己将陪嫁的庄子上,哪知阿雾没嫁出去,柳京娘一家也就被遗忘了,直到后来柳京娘为了儿子,求阿雾将她儿子派到铺子上。这才显出了她一家的本事。 她和她儿子都有经商的天赋,柳京娘跟着丈夫的那几年也很是见识了些,学了不少经商手段,她本又是撑得起家的长女,所以一番下来丝毫不输于男人,她儿子就是她教出来的。 但是柳京娘**的经商天赋在阿雾手里头并没显示出多少,因为阿雾从不在乎这些,做主子的不在乎,下面做事的也就不敢太大胆。 但即使这样,柳京娘**也显示出了不同。同样一条街上的铺子,每年硬是要比其他铺子多少三成的利润。这还是柳京娘为了不惹人眼嫉,压着抑着的结果。 阿雾之所以如今还记得柳京娘,那是因为长公主遭难后,树倒猕猴散,唯有柳京娘**知恩图报,处处反过来周济长公主,又到处使银钱为长公主铺路。 只是虽然后头阿雾心里记起了柳京娘这个人, 但对如何救了柳京娘**的事情却记得有些模糊了。苦思了许久,最后才在一夜的梦里得了,睡到一半突地就坐了起来。 阿雾以为,柳京娘这种忠义而又有能耐之人,能为自己所用就好了,这辈子总再也不能埋没了她**,上辈子阿雾醒悟时,她已经是飘零之魂,什么也做不得了。 如此想来,阿雾觉得与人为善总是好的,有时候不在上辈子报答你,下辈子也总是你的。你瞧,阿雾苦思不得的东西,偏偏就在梦里得了。 且前世阿雾救助柳京娘**的事就发生在隆庆二十五年四月十五的大慈寺庙会那日。今儿已经是这年的四月初十了。 第二日阿雾就厚着脸皮去了上房,求大太太准了她去大慈寺烧香为崔氏祈福。 大太太本是不准,只说那日是庙会,人杂事多,怕外头挤着阿雾了。好在花灯节上的事情,几家都瞒得紧,那日阿雾回府时,被荣三爷抱着只说是外头吹了风,并不敢说曾被拐子拐走过。否则若是被大太太知道了,今日更是有借口了。 阿雾可怜兮兮地看了看荣五。荣五在这一点上,不如她母亲心狠,心里头清楚荣三爷缘何会出使外洋的,便对阿雾和崔氏都心存内疚,大太太却是一副要斩草除根的心思。 “太太,就让六妹妹去吧,多派些护卫、婆子跟着就是了。三婶婶的病吃了药一直不见好,兴许求了菩萨就好些了。”荣五劝道。 大太太微微一笑就准了。既然自家女儿都求情了,她当然不好拒绝,何况如今她手里还没有把握—— 作者有话要说:有等不进则退的童鞋,今晚别等了。妈头疼要睡觉了。 68vip 阿雾谢过荣五,回去同崔氏说了庙会的事情。 到了十五日上头,阿雾让紫扇给她准备了纱巾蒙面,去大慈寺上了香,盘横了小会儿,就起程回安国公府。 到了文庙街,阿雾对紫扇道:“你去同李妈妈说,请她同车夫说,让他改道走西华门,今日是庙会,从大慈寺回来的车太多了,怕有挤撞,咱们绕道走还快些。” 紫扇不疑有他,李妈妈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因说给车夫听,车夫自然从命。转道从西华门经锣锅巷回安国公府。 就在这锣锅巷里,本来静静一条小巷子,却听得有人喧闹,原来是前头有一个医馆,门口正在撵一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看起来六、七岁模样,穿着半截裤子,膝盖上还破了个大窟窿,瞧着像个小乞丐,但身上又干干净净。 “去去去,一边儿去,说什么救死扶伤,咱们家不收医药费,自己都饿死了,还怎么救死扶伤,少给我在这儿捣乱,不然绑了你送官府去。”医馆里头一个小学徒正骂着那小孩儿,见那小孩不走,就开始推他。 那小孩儿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只说自己娘亲卧病就要死了,求大夫行行好,去看一看。 阿雾叫车夫停了车,让紫扇下去问一问情况。 这种事情紫扇最是伶俐,很快就问清楚了缘由,又可怜那孩子,带了他到阿雾的车边,阿雾掀起帘子瞧了瞧,隐约有些柳京娘的影子,但实在是太久远记不清楚了,但是不管是不是,既然让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总是要帮一帮的。 “紫扇,你拿银子去请那大夫走一趟看看他娘。”末了又道:“你同李妈妈一起去,瞧这孩子的样子,只怕他们境况不好,你和李妈妈把他们送到朝阳巷奶麽麽家去住几日,就说我说的,待他娘好了,再进府来与我说话。” 紫扇愣了一愣,没想到姑娘心善居然到了如此地步,连后头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孩子也是个机灵的,听阿雾这样一说,就知道遇到了大善人,赶紧跪地磕头,认认真真磕了三下,每一下都撞得咚咚响,听得阿雾心头一紧,看那孩子额头已经血沁,又道:“紫扇,再请大夫给这孩子的头上一点儿药。” 阿雾又对那孩子道:“别磕了,快起来去看你娘吧。”阿雾是国公府姑娘,在外头不能久待,还不如紫扇她们**,所以这件事只能吩咐紫扇去做。 因为是做行善积德的事情,后头那些大太太派的 跟着阿雾出门的婆子也不好说话,只等着处理好这些,才催着车夫赶紧回去。 晚上,紫扇回来回话,说把柳京娘**安顿在了奶麽麽屋里了。 阿雾问明了,确实是柳京娘**,也就安了心。 过得一个来月,柳京娘病好,跟了奶麽麽来府里拜谢阿雾,自然要告一声麻烦了,又说再不敢给六姑娘和奶麽麽添乱。 阿雾没表态,细细问了柳京娘的情况,才道:“如今你**无亲可投,还能去哪里,若是不嫌弃,我家有个铺子正缺个帮手,你若是肯留下就去帮帮忙。” 柳京娘只当阿雾是客套,却不知阿雾是着实需要她帮忙。但是柳京娘心头知道,如今这已经是她**最好的去处了,又感激阿雾救了她,便应了下来。 奶麽麽彭氏也高兴,铺子上的事情缠得她忙不开身,她那头媳妇儿又要生了,贵和又不是个会做生意的,如今来了个柳京娘帮忙,她也开心。 阿雾这头解决了铺子上的大难题,准备再看柳京娘几个月,就要开始铺排事情了。 日子到了六月,阿雾也过了九岁的生日,忽一日紫扇跪求到阿雾跟前,哭道:“求姑娘救救紫砚姐姐吧。” 阿雾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紫扇哭哭啼啼地将紫砚的事情说给了阿雾听。 原来紫砚有了身孕,她那表哥却不肯娶她,她姨母也嫌弃她。原来是有个富户家的姑娘瞧中了紫砚的表哥,要嫁给他,又允诺了许多陪嫁,她姨母和表哥就动了心。 紫砚的表哥的确有几分人才,长得风流俊秀,嘴又甜,也不知怎么就把巷头那向家的姑娘给骗得倾了心,那家又吹说自己和当今的向贵妃是远亲,更是让紫砚表哥动了结亲的意思。其实那家虽然姓向,但恐怕连华亭伯府的门朝哪边儿开都不知道。 可尽管如此,那巷头的人家比起紫砚家来说也的确算得上是富户了,那姑娘又说了日后紫砚的表哥若回乡去参加童生试,盘缠她都可资助。紫砚姨母一家本就穷,否则也不会来投靠她家,听那向姑娘如此说,还有什么不肯的,如今有了更好的去处,他家自然就瞧不上紫砚了。 一时又发现紫砚有了身孕,她姨母自然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话里话外都是紫砚自己不检点,勾引她儿子,后头又从她家搬了出去,紫砚的娘晓得后,要打死紫砚,最后虽然没舍得,但是紫砚自己也不想活了。 这才有紫扇求到阿雾 跟前的事情。 阿雾听了紫扇的话后,平静地道:“你紫砚姐姐可有话托你带给我?” 紫扇愣了愣,不想六姑娘居然这般敏慧,因道:“紫砚姐姐说,好歹在姑娘跟前儿伺候了这么些年,想进来给姑娘磕个头。”这是要诀别之意。 阿雾听了,冷冷地笑了一笑,紫砚这姑娘到了如此地步了还不老实,若真不想活了,早一条白绫解了烦恼,又怎么会如此作态,还记得来给以前伺候的主子磕头。只是好歹也伺候了自己一场,后面帮自己也算得力,又是个可怜之人,阿雾便点了点头,“难为她还记得我,你回头让她进来吧。” 到了外头,紫砚听紫扇说,六姑娘还肯见自己,乌云一片的心上总算亮出了一道光芒,赶紧收拾了一番,找个由头,进了安国公府。 却说,紫砚是怎么想着还要见阿雾一面的,实则是她临死前,万般不甘,那负心人眼看着就要前程似锦了,自己却要背负着淫、荡的名声去死,连累爹娘不说,腹中还有无辜孩儿,本已经头都搁在挂在梁上的绳子上的紫砚,久久都舍不下去踢开那放脚的凳子。 人既然舍不得去死,就总要开始想活下去的法子。 紫砚第一个就想起了阿雾,她也不知为何,只觉得若自己真想活下去,就只能靠六姑娘了――一个不过才九岁大的孩子。 实在是后面这一年,阿雾给紫砚的印象太深刻了。 当初紫砚替阿雾做事时,也算身在局中,被绕得云里雾里,不知六姑娘究竟是何等打算,直到尘埃落定,紫砚才恍然大悟起来,心中对阿雾别添了一丝恐惧。 一开始王姨娘进了三房,狐媚三爷不说,又暗中挑拨过老太太和三太太的关系,看那样子,紫砚还以为六姑娘会恨死王姨娘,哪知六姑娘反而对王姨娘暗中多加帮助。 如今想来,王姨娘大概一开始就没入过六姑娘的眼睛,不过是她反手用来教训老太太那边的棋子,一具身子被六姑娘利用得一干二净,末了还要叫王姨娘感激她。如今六姑娘在大老爷身边布下了王姨娘这招暗棋,虽然紫砚一时猜不到阿雾将来还要做什么,但总是跑不了大太太和大老爷的。 至于王姨娘,由六姑娘一手安排的巫蛊那件事上,三老爷就彻底厌恶了她。偏偏六姑娘还并不逼迫她,只一步一步诱导王姨娘泥足深陷。为着王姨娘魇镇他的这件事,三老爷彻底厌恶了妾室,紫砚从司画处听来的,三老爷私下亲口向三太太保证的,再不纳妾 。 紫砚想起来都为六姑娘叫好,真是好手段,怪到步步诱着王姨娘入蛊,大胆到拿亲爹坐筏子,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劳永逸,解了太太的后顾之忧。 至于二老爷的事情,紫砚如今想来,当初六姑娘让自己劝王姨娘多去二房走动,怕早就存了心要让她和二老爷勾搭上,这真是把二老爷和王姨娘的心思都算尽了。王姨娘在巫蛊之事后,六姑娘还力保她,可不是安的好心。 这是要将王姨娘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从了二老爷。巫蛊一事本就是一箭双雕之计。 那之后,六姑娘也不揭发王姨娘与二老爷的丑事,当时紫砚就怀疑过,按说六姑娘该借机把王姨娘往死里整的,也可臭了二老爷的名声,但她偏偏不,反而一味纵容,还让自己暗中帮王姨娘遮掩丑事。紫砚怀疑,阿雾之所以把这件事笼住,恐怕就是存了要让王姨娘再勾搭上大老爷的心。否则当时就闹了出来,王姨娘天大的本事,大老爷也断不会碰自己胞弟的女人。 再想后来,六姑娘又让自己去劝王姨娘,说二老爷的不可靠,紫砚还曾一度以为六姑娘是真好心,如今想来都是为了引出大老爷来。 最后王姨娘和二老爷的事情,也是经由自己的手,引了二太太去现场捉奸的。可六姑娘借着二太太的手捅出王姨娘和二老爷的事情,她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帮着王姨娘力证她是被强迫的,只道王姨娘素来最是本分的一个人。 如此一来,一个王姨娘就折了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兄弟情分,还让二太太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气得大病一场。 再后来是借着自己的手,放了王姨娘,让她从此离了安国公府的深潭跟着大老爷在外头享福去了。可那回巫蛊的事情是大太太来查的,为着这个,王姨娘早就恨死了大太太,如今到了大老爷身边,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呐,总归都会成为六姑娘的手中卒的——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说一说进度吧。以前的文都是走的快节奏,截取最最**的部分开始写。 可是人总是要求新求变的,一直以来我都想既保留自己的风格,又要挑战自己的写作。 种田文是最最磨练人的,每一个场景都要细致入微,家长里短中要让人看出兴趣来,这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越是不容易的,就越是想去做。 其实从一念起开始,到双归雁,我一直想尝试这种风格,最后都没忍住。终于到了四季锦这篇文,我是下定决心,说我罗嗦也好,说我怎样也罢 ,我就是想知道我能不能写出场景细腻的文章。 但是我的大部分读者都习惯了我“十章内夺人贞操”的文风,(汗,听着怎么这么别扭),文下一片叫慢的,然后我就烦躁了,不知何去何从了。我想了又想,沉思了又沉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喜欢现在这种风格的。 我是很少在文下说别的文的,就怕别的作者觉得你没事拉扯我的文干什么,引起她们的反感。可是我不得不提一个文,我非常的喜欢,幸亏不在这个网站。 庶女攻略。这文从头到尾家长里短,看完后回想,几乎啥都没讲,没啥**,没啥低潮,可就是这样一个文,作者的文笔太细腻优美,让我一章一章的追完的。我也是从这个文第一次开始喜欢看这种种田文的。 这样的家长里短,非常考验作者讲故事的功底。 我想这一点,四季锦是不是做得比较失败?因为几乎都是反对声。 可是我这个人吧,是很倔强和自己喜欢较劲的人,越是我做不到的,我就越想要做到做好。哪怕我这一次失败了,我依然要继续尝试这类文风,让自己去学习驾驭这样的场景和文字。 我一直想进步,也一直在尝试。 很欢迎大家给我中肯的意见,让我知道自己的不足。 但是,这文的节奏就这样了,我会尽量一直保持不要写成大纲文的。可能很多老读者都不太适应和喜欢。 我想问有没有新读者就是喜欢类似文风才来的? 总不能都是为了我以前的文风才看这个文的吧? 我最近总在自我怀疑,自我挣扎中度过。 第68章 紫砚忽然想到,六姑娘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哪一回怎么好好的就要带着两个姨娘去大慈寺上香,还见了那许多夫人。 紫砚忽然就领悟了。王姨娘作为三老爷的妾室,可是见过了许多太太的,若是今后发现三老爷的逃妾成了大老爷的外室,天哪,紫砚简直不敢往后头想了。 如今整个忆起来,老太太那时送王姨娘来,还以为是棋高一着给三房添堵来着,当然也确实碍着人了,但最后却被六姑娘打了一个如此漂亮的翻身仗,她们还不自知。 紫砚将这件事渐渐琢磨下来,看来一开始六姑娘就已经是深思熟虑过的,将人心把握得如此之好,还不叫人生疑。 为着一个王姨娘,绝了三老爷纳妾的心思, 离间了大老爷和二老爷,又治了二太太和老太太,但同时也在大老爷身边买下了隐忧,全看六姑娘想何时利用了。 这般小小的姑娘,心思就如此深沉了,这叫紫砚如何不怕,当时一心想离开,也不是没有这个缘由在里头。 可如今紫砚自己遭了不幸,第一个就想到了阿雾,只觉得如果一切能交给六姑娘,她必能叫自己顺心如意,还能大出恶气。 阿雾见到紫砚的时候,几乎有些认不出她来了。紫砚本是个容貌秀丽的俏婢,通身也被阿雾养出了点儿姑娘的气派,今日一看,只觉得她老得跟二十几岁的妇人一般了,满脸憔悴,肌肤泛黄,瘦得眼眶下凹,下巴也尖了,看起来有些怕人。 阿雾本来是觉得紫砚自己不庄重,自作自受,还没成亲就和男人私相授受,如今肯见她一面,已经是全了主仆的情分了,可看了紫砚如此,她心里就难受了。 通常自视甚高,本身又能耐的人,泰半都是护短的,自己的身边的一花一草都不许人践踏,何况还是个人。 紫砚长跪不起,泪滴落在地上,洇成了一团。 “紫扇快扶你紫砚姐姐起来吧。”阿雾叹息一声,使了个眼色给紫扇,紫扇赶紧扶了紫砚起来,又去外头守着门,让她二人独自说话。 “姑娘,奴婢实在无颜见你……我,我……”紫砚说着又想往下跪。 阿雾赶紧拦了她,“你的事情我都听紫扇说了,你且说说如今你的打算吧。” “奴婢哪里还能有颜面苟活世上,如今能见姑娘一面,已是满足了,盼着姑娘今后能事事顺遂,奴婢,奴婢也能……” 阿雾皱了皱眉头,“快别说这些虚话了,你这时候还不肯说实话,那也不必再留了。” 紫砚一愣,默了半天,重新跪下,万般艰难地开口道:“还求姑娘看在奴婢伺候了几年的份上,为奴婢指一条活路。” 阿雾也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罢了,你也跟了我许久。我也不忍心看你如此。我只问,这孩子你要是不要?” 这件事紫砚早就想过了,点了点头。紫砚对男人是早就死了心,也没指望着再嫁人,如今能有个孩子,若是个儿子,今后也就有靠了,是个女儿也没所谓,总是有个念想。 “那好。你回去同你娘商量商量,去外地住些时日,然后只报个新婚丧夫,回娘家来投靠。守三年丧事自然的,这期间我再替你安排,总要叫你和孩子有 日子过。”阿雾说道。 紫砚当即就点了点头。 “待会儿,去紫扇哪里拿二十两银子,既然打算生下来,总要提前安排,好好补补身子。” “是。”紫砚应了,却墨迹着不肯走。 阿雾自然知道她是为何,却不肯先开口,这女人的事情说不准,你这会儿帮她对付了那负心人,可毕竟是她孩子的爹,万一以后又好上了,可不就要怪自己。 紫砚是个心气儿高的,还是忍不下那口气,道:“奴婢还有一事求姑娘。奴婢也知道不该开口,只是奴婢这心,实在难受,还求姑娘可怜可怜奴婢。” 阿雾挑挑眉,心下高兴紫砚能说出来,否则一个软团子,自己站不起来,帮了也没什么意思。 “石峰那个负心汉,诱我欺我,最后弃我,奴婢实在不甘,若姑娘肯帮奴婢,奴婢下半辈子做牛做马地报答姑娘。”紫砚咬着牙齿说了出来。 阿雾见她眼里只有恨意,不见丝毫留恋,便道:“你是要当下就出了这口气,还是徐徐图之?” 紫砚想了想,道:“奴婢想当下就出了这口气,也省得今后再为这样的畜生费心。” “好。”当断则断,丝毫不拖泥带水,哪能一辈子就为着报复一个男人而过,看紫砚选了这个,阿雾才肯帮她。 阿雾召唤了紫砚上前,在她耳边吩咐了一番。 紫砚听了,有些迟疑,“可他若是报官……” “无妨,你自去,到了那日通知紫扇一声,我自有安排。他做贼心虚,也不敢的。你只需显出他是玉瓶,你是瓦片的意思就行。” 紫砚自应了而去。 紫扇在外头送了紫砚,回来望了阿雾半天,看得阿雾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脸上长花了。 “你这是做什么?”阿雾问。 紫扇笑道:“奴婢没想到姑娘居然肯帮紫砚姐姐。”这儿紫砚还没怎么上,紫扇倒是先感动了。 阿雾笑了笑,不做声,她肯帮紫砚,何尝又不是为了收紫扇、紫坠的心。 到了动手那日,紫扇领了阿雾的意思,去紫砚家送东西,才进门就听得里面闹哄哄一片。一进去就见紫砚手里握着金簪,簪上滴着血,她对面站着石峰,双手捂着脸,一边他娘正扶着他,大哭大喊闹着要告官,石峰手指缝里簌簌地滴着血,看着怪吓人。 “哎哟,紫扇姑娘怎么来了?”紫砚的 娘见着紫扇就跟见着救星一般。 紫扇看着形势,就知道该自己上场了,清了清嗓子道:“六姑娘念着紫砚姐姐,这不,姑娘才新得了一匹艳霞缎,想着紫砚姐姐大喜的日子要到了,特地让我送来。” “快别说了,什么大喜日子啊,难为六姑娘惦记,我们紫砚这是造孽啊,她闹着不活了,我也不活了,总要拉着这负心汉去官府讨个说法。”紫砚的娘关婆子上前拉扯石峰, “走就走,你们伤了人难道还有理啦?”石峰娘寸步不让,也顾不上关婆子是她亲姐姐了。 紫砚丢了簪子,就走上起来,做出一股英雄就义之决绝的态度,“走,反正我如今这样活着也是丢脸,咱们去见官,让他评一评,石峰这种负心汉,忘恩负义,□表妹,还想去参加童生试,我呸,这种品行,乡里族老知道了,哪个肯同他保荐。” 原来大夏朝的童生试规定,考生必须先找个秀才为他写保书才有资格参加。这保书一是为了证明他就是本乡本土人,二也是对其品行良好的一种保证。 石峰是一心要走科举这条路的,他也肯读书,也读得进书,巷头那向姑娘也是看他将来会有出息,才肯另眼相待的。 如今为了这种事去见了官,若被向姑娘知道了,石峰定然没有好果子吃。所以他和他娘都顿了顿。 紫扇在一旁帮腔道:“就是就是,走去见官,紫砚姐姐莫怕,回头我去求姑娘,让她找国公爷拿张帖子去给官老爷,不怕这石峰能跳得多高。” 自古就是民不与官都,石峰和他娘听了紫扇的话立时想起了紫砚曾经是国公府六姑娘的贴身丫头,六姑娘的爹又是新科状元,背后还有国公府。如今看来,虽然紫砚不伺候六姑娘了,但六姑娘还是时常惦念她,若见了官,只怕他们讨不了好。 石峰对他娘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再也不喊着见官,闹着要紫砚一家赔医药费。 紫砚心动了,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但要论掐架,紫砚可比不上紫扇,紫扇是看多了的,对这种人态度要格外强硬,否则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狮子大开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咱们还是去见官吧,像你这种始乱终弃的人,就该关进监牢里去。” 紫扇双手叉腰,开始大逞口才,骂起人来一路一路的,全是听多的缘故。 石峰好歹是个读书人,哪里骂得过她,他娘又是个欺软怕硬的。到最后紫扇施恩似地赏了他们二 两碎银子,两个人跟捡了便宜似的,赶紧袖入怀里,灰头土脸地自去了。 只要这当口他们不去报官,今后再来,就可算他们是无凭无据地诬陷了。 紫砚松了口大气,对紫扇笑了笑,“多谢妹妹了。” 紫扇扶了她坐下,“别谢我,都是六姑娘教的。你真是大胆,但是爽快,太爽快了。” 紫砚也笑了笑,“六姑娘教的。” 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跟石峰这种小白脸男人拼脸皮是拼不过的,也不用讲道理,直接上暴力就行了。 而石峰的命门在哪里,就在科举一事上,他是因着觉得自己未来能中进士,对紫砚只是玩一玩,哪里瞧得上个丫头。 而阿雾教紫砚的,就是要灭了石峰的这一前途。 作者有话要说:不进则退今天不更了啊。明天更。 69章 (1) 自古做官就有规定,要五官端正,石峰倒是端正的同字长方脸,可如今破了相哪怕今后考中了,也选不了官。 紫砚是个毒辣的,在簪头早就擦了药,这种药可以让伤口留下疤痕,石峰的脸是好不了了。而且紫砚下手狠,直接从他的左眉划到了右脸颊。 等石峰养了许久,也不见疤痕消除时,再来闹紫砚一家,却无人认账了,紫砚也早就离开了这里,“远嫁”他方去了。 关婆子一家又进了国公府伺候,他们本就全都卖身在国公府的,石峰他们也找不到人,又不敢去国公府闹。那巷口的向姑娘看他如此模样,也就瞧不上了,让石峰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又说回柳京娘,三个月后彭奶娘进府问安,她也跟着来了。阿雾让紫扇招呼彭奶娘吃茶,自己在南窗榻边坐下,询问柳京娘。 “柳姨,咱们今后都是要长久处的,也不绕什么弯子,你在针线铺子也待了些时日了,你看那铺子如何?”阿雾说道。 柳京娘原本是被阿雾请了坐着的,听了她的话赶紧站起来惶恐地道:“不敢不敢,姑娘唤我京娘就是了。”阿雾是柳京娘的救命恩人,又是国公府的姑娘,她如何敢当阿雾的一声“柳姨”。 “柳姨客气了,你年岁长我许多,今后铺子上还要靠你多帮忙,这一声柳姨你当得的。” “就是,就是。”彭奶娘也在一旁帮腔,她与柳京娘相处的日子久,看出了她是个能干人,私底下阿雾也曾跟彭奶娘交过底,彭奶娘求之不得柳京娘能把铺子接过去。彭奶娘自己老实,不善跟人打交道,否则当时也不会落到去奶荣三爷了。铺子上的事经常闹得她头大,应接不暇。 柳京娘听了阿雾的话,也知道这是姑娘今后有事要托付她,她当下也就不再推拒,否则就是不识抬举了。 “柳姨,坐吧,我想听你说说铺子上的事情。”阿雾再请柳京娘坐。 柳京娘听了还是略微迟疑了一下,虽说是阿雾救了她,可是毕竟她才不过九岁的小姑娘,这铺子上的事情自然该太太出面说才是,因此柳京娘有些拿不准。 阿雾自然看出了柳京娘的顾虑,便道:“柳姨同我说也不妨,如今我家太太精神不济,顾不上铺子的事,我也是想帮她分忧。” 柳京娘听了,这才点点头,都说贫家的孩子早熟,其实大户人家的还在那才叫早熟,安国公府的事情柳京娘都听彭奶娘说了,也大约知道三房如今的境况 ,对阿雾一个小小姑娘,就如此成熟,也能理解。父兄皆不在身边,母亲又病着,上上下下全靠她个小人撑着、打点,着实不容易,最难得的是她的心还如此良善,自己境况不好,还要周济落难之人。 想至此,柳京娘也不再隐瞒,见阿雾如此关心铺子的事情,她大约也猜出六姑娘是手里头紧,指望着这个铺子能有点儿出息。 “太太的崔绣实在是一绝,在那等地段,绣品也不多,还能经营如此,皆是因崔绣的独特。”柳京娘说道。 阿雾点点头,这样一个铺子,每月能有二十两的进益,还是在彭奶娘这种实诚人的看顾下,那真是让人吃惊。正因为这样,阿雾才觉得这铺子若经营有方,一定能更上层楼。 “你接着说。”阿雾亲自给柳京娘倒了一杯茶水。 柳京娘是聪明人,立时看出阿雾对这铺子实在是非常重视,也就坐直了身子,肃脸正经问道:“不知姑娘对这铺子有何打算?” 阿雾早料到她有此一问,能问出这样的话,阿雾也才敢把铺子交给柳京娘。“我想让国朝一京一十三省都知道崔绣,要让这铺子开遍大江南北。” 别说坐在一旁没什么眼界的彭奶娘大吃了一惊,就是柳京娘有心理准备,也没料到阿雾的志向如此之大。柳京娘认真地看了看阿雾的眼睛,见里面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成分,是极严肃的,这才发现自己是小瞧了这位六姑娘。 “柳姨觉得我是眼高手低了么?”阿雾问。 柳京娘摇了摇头,“若换了别的我不敢说,但是崔绣,我以为只要经营得法,肯定能名传四海,远销外洋。”柳京娘在阿雾的目标里,添了一条外洋。 阿雾极开心地笑了笑,眼睛状如弯月,柳京娘果然也是个有大志之人。 “好,还请柳姨具体与我说说。”刚才的志向都是远景,真要做事还是要落到实处。 柳京娘开始细细分析,“如今铺子里绣娘不多,多是做的熟客,口碑靠口口相传,大一点儿的单子都不敢接,接了也做不完。再有,崔绣是太太家里祖传的绝技,也要防着绣娘们私自传出去。” 阿雾点点头,如今的绣娘是崔奶娘带着两个崔氏身边出去的人在做。三个人都是知根知底儿的,也不怕外传,都是崔氏最信得过的,可是以后要扩产,就不能再以如今的法子做下去。 “所以我想着,得多招些绣娘,进来前先立契书。还要请太太这边派个人去专门教绣 娘。先把铺子做大些,再筹谋后面的事情。” 阿雾又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可以劝太太放个身边会崔绣的去指点绣娘。另外,铺子也不能仅靠着一项针法,叫那些绣娘也可以自己创新,若出了新的针法,我们格外奖励。” 柳京娘忍不住拍了拍案桌,“这个好,这个好。”不固步自封,求新求变,实在是大有眼光。柳京娘肯帮阿雾,先是为着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听了阿雾的话,却觉得这个主子是跟对了,有大志向又有大眼界,跟着她定能作出一番事来,自己母子的出路和出息都在里头了。 如今便是阿雾不曾救过柳京娘,柳京娘也是心甘情愿地帮她了。柳京娘虽是妇人,但在家时是顶梁的女子,出嫁后跟着丈夫又很见过些世面,也曾有雄心壮志要做一番事,得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名头,不叫人小看了女子。后来落难,自然歇了心思,不曾想在这里却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阿雾同柳京娘又议了一阵,最后让紫扇捧出个匣子来,“这里头有七百两银子,你自拿去安排。”这是三房所有的积蓄了,这话阿雾却没对柳京娘说。 “铺子今后归你管,但账本你管一本,再让和叔管一本。”阿雾道。她这样安排也是为了让彭奶娘安心,并不是有了新人就一脚踢开她家。贵和管着账本,也算是铺子里的头等人物了,彭奶娘听了心里也好受,不会排斥柳京娘。 阿雾将匣子递给柳京娘的时候,注意看了看她,见她对自己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心头更是欣赏她,“我这般安排,并非不信柳姨,只是这铺子今后要做大,规矩从一开头就要定下,免得今后扯乱子。” 柳京娘赶紧点头,“这个我知道,听姑娘这样安排,我就知道姑娘是个做大事的。” 阿雾笑了笑。又低声只吩咐了柳京娘一人道:“你拿着这些银子,留意留意雪花缎,有了闲余的银子多屯些雪花缎。” 柳京娘看了看阿雾,不解她为何这般安排。雪花段柳京娘知道,是南边传过来的一种织法,出来也有十来年了,雪花缎暗印雪花、颜色清亮,多得贵妇人喜欢,但比起其他日下红火的缎子,如烟霞缎、云锦缎等等,卖的是一直不温不火的,卖不起高价来,却不知为何东家会如此说。 阿雾当然不能告诉柳京娘自己是过来人,只能故作高深地道:“你别管了,照我说的做就是。” 故作高深,一是为了御下,二来,阿雾也要看看柳京娘这等能人是否会听从 自己的安排,而不自作主张。 柳京娘点了点头,同彭奶娘一起告辞而去。 隆庆二十五年,阿雾的日子过得极其简单,在府里因着荣三爷出使外洋,老太太和大太太去了眼中钉,一边又要赚名声,不肯担待刻薄虐待庶子媳庶弟媳的名声,若荣三爷真回不来,而刻薄死了崔氏,安国公府内宅的名声就真要臭了。 因此,阿雾和崔氏的日子过得相对宽松了些。但阿雾依然不能去上学,外出也没什么机会,大太太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往愚昧无知处养。 到了年底,紫扇来说,紫砚生了个儿子,如今已经回了娘家,对外说是丈夫去了,要守三年,也不好进来给太太和阿雾磕头。至于石峰一家早就回了乡下,在京里没有营生如何支持得住。 阿雾点了点头,让紫扇给紫砚带话,将她送到针线铺子上跟着柳京娘学。至于学得怎样,就看紫砚的造化了。 还别说,紫砚真给了阿雾一个惊喜。 本来紫砚就是个沉稳的人,也肯动脑子,如今吃了一个大亏,更加成熟懂事起来。有了儿子后,姑娘家变成了妇人,手脚越发放得开,跟着柳京娘学经营铺子,很快就能上手,后来渐渐开始独当一面,做得有声有色,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只紫砚这辈子是死心塌地地感激阿雾,给了她人生的第二次机会,拿她的话说,那就是再造之恩如同父母。 越明年,到了隆庆二十六年冬,柳京娘为阿雾带来了一个极好的消息。 第70章 “姑娘,这雪光缎因着今年贵妃娘娘在中秋宴上穿了一回,艳惊四座,京城所有的贵妇、贵女都开始效仿,但是雪光缎南边儿每年的产量都是个定数儿,若非上年姑娘早有吩咐,我们也赶不上这趟大潮,价格翻了五、六倍都不止,着实赚了一把。”就是柳京娘这样的人,脸上也带了丝激动的喜色。 阿雾点点头。至于她记得这雪光缎的事情,实则是隆庆二十六年秋的宫中中秋宴她也参加了,至今对向贵妃那一袭雪光缎的衣服还记忆犹新。三十几岁的女人,穿起来靓丽得仿佛二十出头,连阿雾也不得不赞向贵妃是个很会穿衣打扮的人。 这京城里什么布匹好卖,全看贵人们穿什么。 不过阿雾对这些人穿什么还真记不得太清,若不是机缘巧合,那一年她去了宴会,又偏偏有些记忆,也赶不上这一趟雪光缎的潮。真是老天照应,合该她大赚一笔。 阿雾看了看柳京娘送上来的银票和账本。好家伙,连阿雾都吃了一惊,足足四千两银子。虽说四千两对阿雾来说也称不上太多,但是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笔的银钱。 阿雾留下了账本,待日后细看。却没收装银子的匣子,反推给柳京娘。“这些拿去做本钱吧,我们这边也如今也不缺使唤的银子。”钱生钱才是大道理。 柳京娘也不推辞,“有了这笔银子,咱们的铺子就更能好好发展了。” 阿雾点点头,早在夏天的时候,阿雾就分了一成的受益给柳京娘母子,又分了半成给彭奶娘,将两个人笼络得铁牢似的,都巴心巴肝地帮衬着。 柳京娘经营铺子,彭奶娘则管教绣娘。 翻过年,阿雾就得了柳京娘的消息,说是在京城最繁华的长安门大街上置了个铺子。如今不仅卖崔绣成品,还卖各色布匹。有些是柳京娘在京城附近的小作坊自己去寻的新鲜布料,那些作坊本金小,开不了大店,随意买卖些,如今柳京娘收了来,又签了契约,形成独家买卖,也成了“璀记”的一大特色。 璀记,是阿雾琢磨出来的名字。璀字算是崔绣中崔字的谐音,而璀璨则是崔绣的特色。颜色光亮璀璨,耀眼夺目。 且不说柳京娘将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的事情。 翻了年到了隆庆二十七年季春,安国公府的三房传出了极大的好消息。 荣三老爷回来了。 这消息一出,崔氏的病就好了大半,半刻都等不得,让阿雾扶了她去院子外头等着,荣三爷先去给安国公和老太太磕了头,叙了叙话,这才回的三房的院子。 崔氏一见到离家两年刚刚归来的荣三爷,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双手颤巍巍地同荣三爷的手交握在一起,两个人无语凝噎,泪眼相对。 阿雾见着荣三爷的时候,双眼也模糊了起来,虽然她知道荣三爷一定能平安归来,可到底得见着他活生生的在眼前,这才能放得下心。 “爹爹。”阿雾叫了声,泪珠子就滚落了下来。 荣三爷再也忍不住泪水,两臂拥住妻女,三个人都热泪盈眶,不能自己。 待感情平复,三人这才坐了说话,荣三爷开始有声有色地讲起外洋的风土人情来。 阿雾看着荣三爷,只觉得他风度仪态都大有改变,比之过往如玉开光一般,风华灿然。荣三爷如今蓄起了长须,他本就长得一副好容貌, 骨子里书卷气配上五绺美髯,更添了儒雅飘逸。加之这两年经历了汪洋大海,见识了外洋风物,眼界大开,眼睛里添了一种饱经世事的成熟和可成大事的睿智。 连阿雾看了都暗叫了个“好”字。如今荣三爷气运开了,瞧着就似乎要鹏程大举的样。气度、模样都当称得上“荣三老爷”了。 果不其然,荣三老爷一回来,在庙堂对答,迎了圣意,简在帝心,特旨拔擢,由原先的从六品翰林院修撰升了从五品的詹士府左春坊左谕德。 詹士府是太子宫所属官署,当朝不设太子,詹士府实成空名,左右春坊的官职没有实职,实际成为翰林院编修、检讨等开坊升转之所,开坊就意味着皇帝要用人的意思。 还不到三个月,荣吉昌就被特旨简为从四品国子监祭酒。 荣三老爷出使外洋回来后,真可谓是官符如火,短短几月就连升了四级,至从四品,可别小看了这从四品,再上两级可就是三品大员了。 在大夏朝,三品以上的官员可称大员,在京才可坐四台大轿,进可拜相,出可封疆,乃是官场上的一道分水岭。 荣三爷的从四品如此说来,已经算是三品预备官员了,只要不出大错,哪怕是按资排辈,迟早也能升至三品大员,前途一片光明。 再说回荣三老爷回府后,崔氏将府里这两年的大小事情都说给了他听,自然少不了王姨娘同二老爷有了苟且,又私逃出府的那一段。荣三爷听了倒没多大感触,虽则男人对头上戴了顶绿帽子的事情通常都不能容忍且要勃然大怒,可这事毕竟发生在荣三爷出使外洋之后,当时事发时他没有在场,如今说起来,感受也就不深了。 倒是阿雾在考虑,要不要将王姨娘在大老爷那里的事情一并揭发出来,闹个一府三兄弟共用一妾的没脸事情,最好能提前分家。可这件事毕竟把握不大,阿雾还舍不得这步棋,因此忍了一忍。 况且此时,荣三爷的官运正火,隆庆帝将他充作经筵讲官,虽不是日日进讲,但每月总有一睹圣颜,聆听圣训之时,随侍帝王身侧,机会就多了许多。 过得两月,江苏学政在役上病殁,此职出缺,隆庆帝又特旨简拔,荣三爷升正四品詹士府少詹士,出任江苏学政一职。 大夏朝的学政一职,多从翰林、詹、科、道等衙门指派,不设具体品级,原先由什么官职充任,依然是什么品级,卸职后又回归原先的职位。而隆庆帝特特地将荣三爷擢为正四品,这就是 为他到地方上同巡抚、知府等官员往来着想了。这是恩典,也是圣眷隆的象征。 而自古江南就是文气荟萃之地,两榜进士里一半都是江南学子,能外放江苏学政,那就是今后江苏举子的座师,更同未来许许多多的进士都牵扯上了关系,不提别的,单是这关系网就已经极其珍贵。 而素来清贫的翰林心心念念所盼的就是外放差使,国子监、詹士府都是没油水的衙门,盼的也是外放。外放差使,差分三等。次一等是主考,即各省乡试主考,一趟差使下来,好歹也有数千金可得,都是官场例规,不是强拿恶要。 而最优的差使就是荣三爷即将赴任的学差,即学政,主管一省之教育科举。学差三年满,大省分可余三四万金,小亦不下万余金。 这旨意一下来,便是如今已经练得七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本事的荣三爷也忍不住兴奋地搓了搓手。他缺钱,这一趟下来今后在京里活动的银钱就有了。 可眼前却有一道过不去的难关,愁得荣三爷白发早生。崔氏见他如此,心下暗自纳罕,实在是以崔氏所见,日子真是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因为不仅荣三爷得去江苏,崔氏自己同阿雾也可一并随荣三爷赴任,这是安国公的意思,虽然气得老太太一天没吃饭,安国公依然不改初衷。 只因荣三爷眼看就要龙抬头,安国公不似老太太,妇人之见,他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国公府的未来只怕还得指靠在这庶子的肩上,如今自己儿子虽不说笼络,但也不能再视而不见,屈而不伸。 荣三爷在安国公跟前委婉地表示过,意思是“儿子此去几年,身边也没个人照看,木姨娘又是个木呆呆的性子,还是想要崔氏跟去服侍,何况阿雾也大了,自己也想抽空亲自抚养,今后出嫁也要为国公府赚个贤名。” 安国公也不是不知老妻对三房的意见。如今老三高升,崔氏和阿雾被她拿捏在手里还不知要怎么折腾,万一今后将父子、母子、兄弟的情分折腾得薄了,反而不美。 所以,安国公发话,让崔氏和阿雾都去江苏。 “遇上什么烦心事了,我看你这两日都愁眉不展的?”崔氏将头轻轻靠在荣三爷的肩头,一手轻抚着他的胸口。 荣三爷道:“咱们手头还有多少钱?” 崔氏不解地抬头看了看荣三爷。 荣三爷知道崔氏不懂,可如今她也要跟着自己去赴任,总不能让她再这样一头雾水 下去,因此道:“这京官外放,按例都要给各部衙门送上别敬。这两日我去打听过了,我这样的差使外放,内阁阁员那儿,每人至少要两百金,六部尚书要一百金,譬如吏部、礼部都格外要敬送,还有侍郎、都御使等要五十金,年谊世好一个都不能少,我粗粗算了一下,怎么也要五千金才够敷衍。” “什么,要这么多!”崔氏惊讶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就不能少送点儿吗?” “官场陋弊,如何能除。”荣三爷双手枕到头后,仰面瘫倒,也是无奈。 “我这儿只有几十两银子了,这两年我病着,费了不少银钱。”崔氏感到很内疚,“铺子里的事情,多亏有阿雾帮我料理,也亏得她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我,我对不起她……”说着说着,崔氏就哭了起来。 荣三爷坐起身搂了崔氏到怀里,“好了好了,别哭了,我会想办法的,父亲那里总要资助一些的。” 其实荣三爷这是骗了崔氏,安国公那里早已经资助了荣三爷,也不过才两千两银子,还有三千两的缺口,荣三爷这才向崔氏开口的,其实他问之前,早就料到了结果的,这两年她们母女在府里能敷衍生活已经是令人生慰了,哪里敢有它求。荣三爷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随便问问的。 “赶明儿,我问问阿雾,铺子里估计还能凑出一、两百两来,实在不行,就把铺子盘了吧。”崔氏低声道,为着荣三爷她是巴心巴肝地,什么都肯牺牲。 “这不行,那铺子我打算给阿雾当嫁妆的。”荣三爷否了崔氏的提议。其实他心里还有一条路可走,只是他不愿意走而已。 那就是借贷。 官员任职送礼,自己凑不起,多有借贷,待日后归还,京里有专门放这种钱的人。门庭若市,又不愁你不还。你为官时,他可以卡住你的脖子,勒索行事,一旦借贷,这就是落入了他们的口袋,仿佛提线木偶任人摆布了。 可若是不借贷,凑不齐别敬,得罪了这些京城大佬,待三年差满后,你就别想寸进,也可能还不满差,就将你替了。其中种种黑暗关卡实在不能与崔氏道也。 这一夜荣三爷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崔氏同荣三爷毕竟是十几年的夫妻,虽然荣三爷嘴上说他有办法,可看他的样子,崔氏就知道荣三爷这是没法子了。 因此第二日,崔氏将事情同阿雾说了,问了问铺子里的情形。 阿雾对别敬之事,微有知之,但 具体并不知道要花费如此多,默了默然后道:“这两年铺子收益还行,太太给我三日时间,我来想想办法吧。” 崔氏点点头,居然一点儿也没觉得奇怪,自己居然将这样的重担压在了一个才十一岁小姑娘的肩头上,还丝毫不为她觉得重。 才过得两日,阿雾就将三千两的银票放在了崔氏的手里。 别说崔氏,就是荣三爷知道了也极为惊奇,唤了阿雾到跟前问,“你哪里来的这样多银子?” 阿雾也不瞒荣三爷,将这两年铺子的进益,以及雪花缎的事情告诉了荣三爷,但阿雾都把功劳推给了柳京娘,因此荣三爷也不疑她,只叹她运气好,随便救得一人,居然有如此大用场。 荣三爷既欣慰又高兴,一时又听阿雾说了柳京娘的志向,其实那就是阿雾的志向,关于崔绣要开遍大江南北的事情。 这两年荣三爷历经海外,眼光不再局限在国朝,在见识了沿海地区因为同外洋互贸而带来的繁华后,对在国朝列居最末的士农工商中的商不仅没有看不起,反而意识到那才是国朝要繁荣的重要一角,尽管这种意识并不深刻和显著,但荣三爷曾设想过,若有朝一日他能站在国朝官场的顶峰,必然要考虑大力促进国朝同外洋的互市,不仅仅在沿海,还要沟通内陆,互通有无,以充国库,扬我国威。 只要国帑充足,军费无欠,那觊觎国朝富饶的北方鞑靼,东北瓦刺,以及虎视眈眈的高丽,甚至东南如今流窜的海匪都将不再成为威胁。 当然这一切都是畅想,当务之急,荣三爷是该收拾包袱,带着妻女,好好去江苏学政上办差。 隆庆二十九年季春,荣三爷的江苏学政一差还未任满,却接上谕回京出任礼部右侍郎一职,荣三爷隆庆二十三年由翰林修撰入仕,短短六年,成为大夏朝的三品大员,这样升迁的速度,虽然不算空前绝后,但也已经让人十足羡艳了。 实则是荣三爷运气好,若非出使外洋平安归来,帝前对答得宜,得了个福大命大的印象,官职升迁也不会如此之快。再加上当年与荣三爷一起,充当正使出使外洋的吴明开如今成了皇帝眼里的红人,已经入阁,管礼部事。 这一次正是吴明开的推荐,荣三爷才能提前回京。这就是人的运数。当年大太太暗中使力促使了荣三爷出使外洋,以为可以假借老天爷的手收了荣三爷,却不料反而助了荣三爷的运程。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上京大运河从通州凿开了一条河 69章 (2) 子楚懋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这件事情阿雾最是清楚。 楚懋出生时,他的母亲先孝贞后就难产而亡,如今十八岁定亲,准嫁娘不到一月就暴毙,再后头楚懋后来的皇后,也是个命短的,他刚登基为帝就死了,楚懋再立继后,不到两年又死了。楚懋唯一的儿子的母妃,好像也是难产死的。阿雾记不太真切了,但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她一时抓不住,只觉得是极不好又极重要的事情。 不过阿雾更清楚的是,楚懋的这个“孤家寡人”命,他母后和后来的两任皇后且不论是不是身体不好或者神思抑郁而亡,但那位云贵总督的嫡长女实在死得冤枉。 年轻轻一条鲜活的命是被她老爹亲手扼杀的,就为了那位云贵总督不愿同四皇子楚懋拴在一条线上。这态度表示得可够决绝的。 只因几个皇子都大了,隆庆帝不立太子,如今成年的皇子都有机会问鼎大位,正是敏感时候,决不能站错队。 当此时就算是不能烧热灶,例如皇后的五皇子和向贵妃的六皇子,但也绝不能去烧冷得冻死人的灶,譬如四皇子。 倒不是说四皇子楚懋有个什么不好,这人本身是极好的,只可惜投错了胎。先孝贞后可把隆庆帝得罪惨了。皇帝的元后,死后不许附葬皇陵,至今还停棺皇家寺院大业寺中。 元后之死,皇帝不许天下戴孝,命百姓照常婚嫁取乐,隆庆帝更是大宴三天,就跟在庆祝似的,不到一月就立了继后,也就是当今皇后。 元后尚且如此,那四皇子楚懋在隆庆帝眼里是个什么样就更不好说了。从那之后,也曾流出过楚懋并非隆庆帝亲生子的流言,说孝贞后谥号里的那个“贞”字,是隆庆帝特地选来讽刺元后的。 当然禁宫秘闻,真实之象不得而知,便是阿雾,也从不曾在福惠长公主嘴里怎么挺过元后的事情。可是观长公主对四皇子的态度,阿雾觉得多半传闻是真的。无风不起浪,空穴不来风嘛。 话绕远了,又说回这云贵总督杨敬彪,若他女儿嫁给四皇子,不管翁婿关系如何,他在外人眼里这就得是四皇子一系的人了。今后别说升官发财,封侯拜相,只怕命留不留得住都还成问题。大位之争,成王败寇,是要玩掉脑袋的,可不是儿戏。 四皇子楚懋如今看来虽然无心大位,但是他实在是太碍人眼了。隆庆帝的前三子如今都已亡故,四皇子楚懋既是嫡又是长,在一部分老顽固的眼里,他就是理所当然的太子的不二人选 。 可是看隆庆帝的意思,四皇子肯定是登位无望的,而五皇子或者六皇子如果要名正言顺的继位,这位四皇子将是他们必须铲除的人选。 而杨敬彪身为云贵总督,位居大夏朝官职最高的九位封疆大臣之一,已经是一品大员,起坐八方,称得上云贵地区的土皇帝,完全犯不着跟着四皇子玩这出必输无疑的夺位游戏。 以一个女儿换全家的平安和未来的前程,再划算不过了。 说了这么多的四皇子楚懋,其实目的就一个,大太太肯定是看不上四皇子的。阿雾心里暗自嗟叹,任你机关算尽,哪里料得到这个大冷灶,才是今后的万岁爷啊。 当今皇后的五皇子和向贵妃的六皇子一个十九、一个十八,近一年都流出了要选正妃,离宫开府的意向。 七皇子的母妃是个小宫人,真是前辈子烧了高香,才能生个龙种,但七皇子也是个不上不下的,问鼎大位的希望不大,但比起四皇子总算是要好些。 阿雾记得,荣五正是嫁给了向贵妃所出的六皇子为正妃,后来也的确得登后位,只可惜没享几天福,就和哀帝一起丧命在楚懋的屠刀下了。 阿雾一想到这儿,就打了个哆嗦,这安国公府可不是个好地儿,一定得想个法子脱身才是。只可惜安国公又是荣三爷的亲爹,这关系可真不好解脱。 因此,比起自己的亲事,阿雾当然更愁的是安国公府的事情。 阿雾正独坐愁思间,紫扇端了个狮首腰耳葫芦云纹的鎏金铜香炉又走了进来,支走了彤管,一脸的有话说。 阿雾:“怎么了?” “姑娘,听说四姑娘的亲事定下来了,这就半月的事情,想来是咱们在船上的时候定下的。”紫扇一边说一边揭开香炉盖子,从随身带的荷包里捡了一丸阿雾爱用的香药放到火浣布隔片上。 阿雾“哦”了一声问:“定的什么人家?”阿雾虽说上辈子经历过这些年,但荣四这等小人物哪里能上她的心,所以她压根儿记不得荣四嫁给了谁。 “说是定给了老太太的娘家,建宁侯府世子爷的嫡次子做填房。”紫扇将镂雕葫芦文的紫檀宝顶盖盖在香炉山,又将香炉放到离阿雾五尺远外的一张高几上。 阿雾有些痛苦地拿手抚了抚额头。她虽然不知道那二老爷的庶子是谁,但是建宁侯府的侯夫人马氏,也就是老太太的娘家大**可是当今田皇后的姨母。他们家那肯定是五皇子一系 的。 如今可好了,等荣五定了亲,安国公府自己家里就已经是两派相争了。 “听说是老太太给说的亲事。”紫扇又道。 阿雾点点头,表示明白。怎么说荣四也是老太太的孙女,总不能由着二太太一直作践下去,老太太一心想巴上田皇后,把荣四嫁回娘家这关系就更进了一步。 虽说荣四是庶出,但也算才貌双全,又有个荣五这样出色的妹子,别人也就高看她一眼。何况对方虽然是侯府世子爷的嫡次子,但将来也不会承爵,这又是找填房,也就不能多挑剔。 “姑娘,也不知道大太太要给五姑娘说个什么人家?”紫扇好奇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妈:四毛哥,大家都喊你出场。 四毛哥:(掸一掸身上没有的灰尘)爷又不是戏子,出什么场。 妈:可是你不出场,糖醋鱼和顾二哥就要抢戏了。 四毛哥:你那么渲染他们,结果还不是爷的呼声最高?抢戏?哼! 妈:那你还娶不娶媳妇儿啊? 四毛哥:愚蠢的人类,当爷的脑子里跟你一样,成天就惦记热炕头啊? 妈:……你这是拒绝出场的节奏? 四毛哥:(掸一掸袍子上的褶子)愚蠢的人类!!@@##$l&&~w*hah*w~&&l$##@@ 第75章 阿雾没接这话,反而问:“对了,这几日你得空找个时间去看看紫砚吧。” “嗯。紫砚姐姐知道姑娘回来,只怕早就在等消息盼着进府来看候姑娘呐。”紫扇和紫砚自小要好,虽然几年不见,但也着实挂着她,也不忘在阿雾跟前儿说说紫砚的好话。 当初去江苏时,阿雾带走了柳京娘,将紫砚独留在京里,同彭奶娘一起支撑铺子,如今虽比不得柳京娘的能干,但已经历练出来,称得上是个人物了。 第二日,阿雾随着崔氏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大太太见了崔氏和阿雾,脸上就浮起了笑意,眼里也带着慈祥,“璇姐儿快过来,你四姐姐和五姐姐这些年可时常惦记着你,如今你们姐妹也大了,今后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坐在一块儿说话了,如今你回来了,你们三姊妹可要好生亲**近,将来即使出了阁,也要彼此扶持才好啊。” 大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这世上的人再亲,也亲不过自家人。” 大太太一番话,这就是要揭过以前的种种恩怨的意思。前债尽消,后头才好讲感情嘛。 见大太太如此热情,崔氏还有些忐忑,阿雾的心里却对这蛇蝎妇人腻味透了。好嘛,才不过一天工夫,这主意就打上了。 老太太如今还是看不顺眼崔氏和阿雾,但总算收敛了不少,脸上不见笑意,可也没找茬。 “你姐妹如今都长大了,你四姐姐、五姐姐都住在园子里头,春日里头,景色正好,正合了你们这般花一样的年纪,伯母我也给你在园子里头收拾了屋子,就在奇花园后头那个永恬居。离你五姐姐住的地方也近,闲来时你们可以一起做作针线、聊聊天。”大太太慈祥得简直很不能将阿雾搂入怀里似的。她大约还不知道,阿雾当初就知道是她背后使了手段促使了荣三爷出使外洋的事情。 大太太以为,她们两房并没什么恩怨,要说有,那也是三房欠了她的,是荣d欠了荣珉的。所以现如今,大太太屈尊降贵来笼络阿雾,她以为阿雾和崔氏都该受宠若惊,感激淋涕的。 阿雾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大太太的话。女大避父,府里的姑娘单独辟院子住是惯例,大太太这样安排,很正常。只是唯一不正常的是,她早就知道阿雾要跟着荣三爷回府,怎么搬行李时不直接让下人把阿雾的东西搬到永恬居,弄得如今非要再搬一趟。 可见大太太这主意是昨日见了阿雾后临时起的。 从老太太的上房出来,大太太立即就开始让人去帮阿雾搬东西。荣四、荣五两个则邀请了阿雾一起去园子里坐坐。 才两年多不见,荣四和荣五都已经成熟了不少,至少荣四眼里那酸涩尖刻的嫉妒已经懂得隐藏了,嘴巴上有了贵女该有的封缄。 荣四在小丫头端着的青花瓷盆里净了净手,提起提梁壶将桌上茶盘里的甜白瓷凸浮喜鹊闹枝头茶杯给浇热。这是二十几年前从南边儿流传过来的近几年才在大夏朝的京城盛行的一种新茶道,讲究和、静、清、寂四字。 今人不再饮用团茶、沫茶,在大夏朝立国十年的时候,太祖正式下谕旨废除了团茶进贡,改茶制为叶茶(散茶),散茶之道在南边儿经过文人、大儒、茶客、诗友几十年的发展浸淫,成熟后逐渐传到京城,彻彻底底地取代了前朝点茶、斗茶之风。 阿雾见荣四有模有样地炫耀着茶道之艺,接过茶低头啜了一口。 “六妹觉得这茶如何,可是南边儿传过来的狮峰龙井 ,一年就那么一点儿产量,等闲都尝不到,还是上回姨婆送我的呐。”荣四这话成功地让阿雾对她的印象又改了回去。阿雾这回回来初见荣四时,她婷婷静然而立,瞧着至少有荣五七分气质了,可如今说这话,就又如当初小时那般浮躁、轻率了。 “还没恭喜四姐姐定亲呐。”阿雾放下茶杯,站起身,双手执礼,向荣四躬身。 荣四的脸色顿时显出得色来,笑着来拉阿雾,“咱们姐妹哪需如此虚礼。” 不过荣四还没碰到阿雾的袖子,就被她巧妙地躲过了,阿雾如今脾性渐怪,便是崔氏也不能随意触碰她了。 阿雾坐下后,荣四给她敬了一杯茶,“以前年幼不懂事,对六妹妹有不爱护的地方,还请妹妹原谅我。如今咱们姊妹都大了,眼看着就要各奔东西,大伯母说得对,还要咱们彼此扶持才好。” 荣四这话就说得漂亮了,荣五也跟着端起杯子。阿雾也早就学会了虚以委蛇,饮下那茶,心里却在暗忖,这两位姐姐说到彼此扶持时,都望着自己,她二人却无眼神交流,看来都是想在自己身上讨好处。 可是她阿雾如今何德何能,有什么好处可以给她们?不过是一张脸,可以用来攀权附贵而已。阿雾在心里打定主意,要快刀斩乱麻,让这一家子都休想拿她做人情。 “这江南的山水可真滋养人,瞧妹妹才去了两年多,就出落得这样水灵灵模样了,叫人好生羡慕。六妹妹给我们讲讲江南的节物风光吧,我也真想去呐。”荣五凑趣道。 阿雾自然也要做到友爱姊妹的,因而挑了江南几样别样的习俗说起来,鱼米之乡,水泽星罗棋布,同广袤旱旷的北方自然不同。她心思玲珑,口舌伶俐,被她说起来,江南的美丽就像一幅画卷似地在荣四、荣五跟前徐徐展开。 其实阿雾虽然在江南呆了不少日子,但才去时出门的机会并不多,到后来是怕惹麻烦更是不怎么出门,即使出门也不过是跟着崔氏去大庙寺观。与其说江南的见闻,不如说江南听闻和读闻才对。 这一回阿雾回京,带的箱子里有两大箱都是古籍,荣三爷是学政,来走门路的通常都是文人雅客,所送之礼多为古籍、古画,这就便宜了阿雾。 到末了,荣四、荣五“啧啧”有声地感叹江南之富饶美丽,三人的感情也仿佛茶水温杯一般,暖和了起来。 “六妹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三婶婶就没在江南给你看一户人家?江南那样美,叫我说能留在那儿才 不枉此生呐。”荣五感叹。 阿雾的眉头微微一动,在这整个家里比起来,荣五其实也算不错的了,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是还称不上太恶毒。她能说出叫阿雾留在江南的话,也不容易。 荣四觑了觑荣五,道:“哪儿的话呀,江南再好,难道能比得上天子脚下,何况六妹妹如此殊色,江南那些人能配得上咱们六妹妹?”荣四很亲人地想来握阿雾的手,却被阿雾一缩,她眼里的不喜闪了闪,立时又换上笑颜,“叫我说,咱们六妹妹这等颜色,便是宫里的向贵妃也比不上。六妹妹这般,也只有宫里的贵人才能配得上。 荣四的话锋一转,“你知道吗,上回贵妃娘娘省亲,天哪那排场,简直让京城所有样闺女的人家都红了眼。听说,贵妃娘娘光额间垂的明珠就有龙颜大,连鞋子是也镶着拇指大的夜明珠,光彩耀人。哎,咱们女儿家能做到这个份上,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你说是不是,五妹妹?” 荣五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阿雾看了看荣四,又看了看荣五,这两位是觉得她在江南这几年光长个子没长脑子吧?阿雾一听荣四的话,心头就恶心得想吐。 看来从老太太起,这府里的人心都黑透了。隆庆帝可是阿雾的舅舅,阿雾只要想一想老太太她们有这个打算,就像一脚踹死那老妖婆和大太太那馒头精。 不提隆庆帝是阿雾的舅舅,可是他那年纪做她爹都算年纪大的了,何况隆庆帝这几年龙体有恙,乌发早白,若只看表面,他简直苍老得和安国公差不多年纪了。就这样的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她们居然异想天开想要将阿雾送入吃人的后宫。 阿雾就是脾气再能隐忍,也受不得这个,立即回了一句,“哦,怪不得五姐姐迟迟未曾定亲,是不是宫里要选秀?” 大夏朝皇帝每隔三年选一次秀,但不是固定的,比如隆庆帝后期,就基本不怎么选秀了,阿雾如今忽然提起这个,是讽刺荣五自己怎么不进宫去当娘娘。 荣五脸色立时变了变。 “叫我说,四姐姐既然羡慕贵妃娘娘,索性将亲事退了,求了皇后娘娘进宫去伺候不是更好?那以后妹妹可就指望着姐姐扶持了。”阿雾笑道。 荣四、荣五没想到阿雾这般不给她们脸面,大喇喇地将话顶了回来,让她们羞得脸上火辣辣的。 阿雾对待讨厌的人向来的习惯是,跟大喇喇的人你就一个劲儿地死作,而跟既要挖坑埋人又要装姐妹情深 的人,你就得当个愣头青憨大姐,有啥说啥。 “茶也喝够了。”阿雾站起来,“四姐姐,只是你这茶怕不是真的狮峰龙井,有道是天下名茶数龙井,龙井上品在狮峰。名气大了,作假的就多。狮峰龙井汤色碧绿明亮,香馥如兰,而你这茶汤略黄,香气散淡,今后可别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阿雾理了理衣裙上的褶子,优雅地行了个礼,翩然而去。 气得荣四在后面牙齿“咄咄”打架—— 作者有话要说:四毛哥继续在后台喝茶,商谈出场费。 第76章 阿雾听了倒不怎么吃惊,别说罗二太太了,指不定过几日黄二太太、李三太太的都要来拉拢崔氏。 罗二太太先去上房给老太太请了安,这才过来三房这边儿。崔氏昨晚同荣三爷闹得晚了些,今日伺候了老太太用饭,这才刚回来准备闷一会儿,谁知罗二太太一大早就来做客了,只得打起精神来应酬。 “妹妹不嫌我这个老姐姐打扰吧。”罗二太太一张银盘脸,富富态态,两片嘴皮儿薄得纸一样,说话时翻得飞快,天生的说是非之人。 崔氏连忙延了罗二太太上座,“哪里哪里,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呐。” 罗二太太的两个女儿上来给崔氏见了礼。 崔氏夸了两个姑娘生得真标致,人又文静,又问多大年纪了。 罗二太太的大女儿金三姑娘细声细气地回答:“十四了。”小的那个也答了,“十二。” 崔氏各给了她们两人两个海棠式金子,这是阿雾还在就江南时就准备好的,说是回了京见的小辈就多了,预备着总是好的。 另外又送了金家两个姑娘一人一只玉镯子。 罗二太太的眼睛一亮,那玉镯子的水色极好,玉色温润透澈,一看就不是凡品,虽然称不上珍品,可是才见面的姑娘送的礼就这样大方,可见荣府三房的日子过得极宽敞,手才会如此松快。 罗二太太又问:“六姑娘不在么?” 阿雾自从大了以后,就不爱出来交际应酬,省得惹麻烦,崔氏便道:“她这两日正病着,不好出来见客。” 罗二太太紧着问候了几句,也不再流连这个话题,六姑娘么,她只是顺口问问。 罗二太太笑着道,“今日冒昧前来,都是因为我这二姑娘。上回在静安侯家见了妹妹你身上穿的衣裳,就吵着闹着问我 是什么料子,哪里买得到,我实在被她闹得烦了,这不只好带她来妹妹府上,让她自己问,免得嫌弃我年纪大了,传话传错。” 这借口找得可不怎么样。 不过崔氏已经忘了上回去静安侯府穿的什么衣裳了,忙拿眼去看司棋,司棋赶紧道:“是不是那套紫地满地彩蔷薇花的那一身儿?” 一旁罗二太太的二女儿金六姑娘猛地点头。 “哦,那是南边儿四季锦出的料子,那蔷薇花是织上去的,颜色跟着日光的颜色变,瞧着就跟真花一样,在江南那边儿可时新了。”崔氏也想起来了。 “可不是嘛,那花就跟要开出布了似的。”罗二太太对那衣裳也记忆深刻。可是没想到就这样一件出色的衣裳,也没几天功夫,崔氏居然就记不得了,可见衣服之多。 罗二太太心里又喜欢又酸涩。你瞧同样是女人,那崔氏还是庶子媳妇出身,可如今比起自己这个嫡女嫡媳,日子可过得畅快多了。 安平侯家虽然是侯府,也只是表面风光,内瓤子早空了,子孙不争气,祖宗挣多大的家业,也早败空了。这不是安平侯一家旧家勋贵如此。 罗二太太又就着布料说了几句,就将话题扯向了荣d身上。荣d今年十九岁了,如果不是崔氏跟着荣三爷去了江南,早该给他说亲了。所以这回崔氏一回来,除了急着给阿雾找婆家以外,就是给荣d打听媳妇的人选。 罗二太太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特地带着两个姑娘上门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的。 荣d是崔氏的大儿子,将来要支撑门户的,他的婚事必需谨慎,这是荣三爷对崔氏叮嘱了又叮嘱的,且放过话,这媳妇人选得他过目、点头才作数。 因此崔氏不敢自专。何况金家的两位姑娘虽然不错,可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地方,崔氏就有些支吾了。 罗二太太立即就察觉了崔氏的意思,心里头就怪上崔氏了,但面上依然不选,毕竟崔氏并没有明着拒绝。 在外头听得差不多了的紫扇,给司琴递了个眼色,司琴走出去,紫扇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只见司琴点了点头。 一时,罗二太太饮茶饮得多了,要如厕,司琴就主动上去引了她到喉头。伺候罗二太太洗了手出来,罗二太太一边走一边感叹,“这满京城里就属你家太太有福气了,儿子有出息,丈夫又不沾花惹草,就守着她一个人。” 司琴接了话道:“人哪能有没烦恼 的,前几年我们老爷纳了个王姨娘,当初不知道惹我们太太落了几大碗的泪,险些床都起不了了,也是后头她不知怎么跑了,惹得我们老爷大发雷霆,就淡了纳妾的心思。” 罗二太太在心底撇了撇嘴,什么不知道怎么跑了,外头都知道,是你们府上的二老爷沾了那王姨娘的便宜,逼得人跑了的。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罗二太太这么爱打听,知道这件事丝毫不足为奇,嘴里却道:“你们那王姨娘我也见过,长得妖里妖气,一见就不是个安分的,跑了还好些,省得气你们太太。” “可我们三老爷还惦记着呐,那样一个美人儿。”司琴摇摇头。 也是罗二太太听八卦心喜,她也不想想,司琴才伺候崔氏几年,哪里就那么清楚王姨娘的事情,不过罗二太太再厉害,也不可能把崔氏屋里伺候的人弄得清清楚楚。 罗二太太回了崔氏屋里,两人又聊了一阵,见崔氏对荣d的事情就是不松嘴,坐得也无趣,就起身告辞。 崔氏忙叫司棋开了柜子,拿了两匹四季锦出的绸缎送给金家两位姑娘。两个姑娘脸上顿时带了喜色,罗二太太的脸色也回了春,笑着出了门。 过得两日就是四月二十八,药王菩萨的诞辰,每一年这一日求消病免灾的人总爱去京郊的龙华寺拜药王菩萨,听说那里药王殿供奉的药王菩萨是最灵的。 罗二太太这样喜欢交际的人,但凡有这样盛大的日子,总少不了她的身影。 这一日罗二太太在药王殿烧了香,正在知客僧的带领下去后院暂作休息,却见到一个女眷带着一个婆子并一个丫头正往外走。两人对面而过,那女眷匆匆看了罗二太太一眼,就赶紧调过脸面向一边,急急走了。 罗二太太却停了脚,她只觉得那人有些眼熟,可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京里她熟悉的夫人、太太。可看那女眷的打扮,柳绿云罗缎,霞粉曳地裙,金丝织绣,不似凡品,非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等闲人是穿不上的。 按理说这样的人,罗二太太不该没有印象。既然不是夫人、太太,罗二太太难免就要往姨娘身上想,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是她,居然是她。” 这人正是前几日在安国公府又听过名字的荣三爷的姨娘,王氏。 罗二太太赶紧吩咐跟着自己来的婆子,让她跟着刚才走的那一行女眷,叫上小厮去跟着,瞧瞧她在哪处落脚。 罗 80 荣三老爷书房内坐定,定定地看着阿雾。阿雾有些心虚地摇着团扇。 “得了,放过你那扇子吧,你那眼睛滴溜溜,能骗过谁?” 阿雾懊恼地“奥”了一声,有些泄气地坐了下来,为自己不能练就一副喜怒不形于色功夫而懊恼。 “说吧。”荣三老爷这会儿心神都回归了正位,他这个女儿打小就敏慧,既然做得出这样事情,必然是有原因,只是胆子也太大了些,连自己小妾偷人事情,她也敢闹了出去。 阿雾撒娇地笑了笑,“女儿也是不得已。不知父亲如何看朝中形势?” 荣三老爷回瞪了阿雾一眼,说小妾事,怎么又扯上朝政了,也不知这丫头片子脑子里都想什么。 “哦,你个闺中女儿,关心政事作何?”荣三老爷不答反问。 阿雾撇撇嘴,就知道他这样政客不见兔子不撒鹰,绝不会轻易评论朝事,哪怕是自己女儿跟前。阿雾也知道荣三老爷定是看不上她“妇人之见”。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女人如何能不关心。”阿雾缓缓道。 荣三老爷眼睛一睁,没想到阿雾居然由此境界。 “哦,怎么说?” 到了这个地步,阿雾也就不耐烦跟荣三老爷绕圈子卖弄了,“如今圣上龙体渐弱,几个皇子又大了,各怀心思,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已经势同水火。四姐姐亲事攀上了皇后娘娘那边,我们一回来,大伯母对我出人意料礼遇,嘴里常说什么让我今后提携五姐姐,爹爹,你说我怎能不担心?” 荣三老爷一惊,没想到阿雾敏感若此,而他那大**好打算,居然要将他们这一房吃干算才罢休,荣三老爷搁圈椅扶手上手捏成了拳头。 “你不看好皇后娘娘?”荣三老爷已经听出阿雾意思,她这样做是为了彻底将三房从安国公府割裂出去。.6zzw “不敢。若真能有从龙之功,当然是绝好事,可纵观上下前年,这都是一场大赌博,输人倾家荡产,可赢人就未必安享天年。我以为预期去赌不可预知未来,还不如坚守忠君之道,今后无论谁君谁臣,只要秉着一颗忠君之心,定然无虑。” “好。”荣三老爷几乎要为阿雾话击节拍手了。这样念头是他几经苦思,又和师从董大儒荣d商量过几回,这才得出 想法,没先到阿雾一个区区内宅女子能看得如此透彻。 从古至今,人之兴亡,都一个“贪”字。如果不是贪图从龙之功,又怎么会去豪赌。儒家讲求中庸为立身之本,这个中也是忠。只要做到了这个字,任他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倒。 但是安国公显然没有这个眼界,国公府败落,他急需一个重振作国公府契机,所以他要去豪赌。 “女儿怕爹爹为难,自古孝字当头,所以女儿就斗胆做主,不叫爹爹知道,就让女儿来承担这不孝之罪吧。”阿雾慨然道。 荣三老爷像是不认识阿雾一般,惊叹地看着自己女儿。果断英睿,容貌倾城,这样孩子将来要嫁个什么人才不致埋没啊。 “你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荣三老爷很会抓重点,如今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了。 阿雾低垂螓首,不好意思地道:“从爹爹出使外洋开始,当初只是备下,也并不确定会不会走到这一步。” 荣三老爷长长地出了口气,“阿雾,你切不可……”切不可什么,荣三老爷不好说。智者近妖,又是这等容貌,真不知是福是祸。 可阿雾立时就明白了,“女儿知道。”其实阿雾比荣三老爷为谨慎,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总觉得这日子是她偷来,总是要付出代价,只是她如今还看不出而已。 荣三老爷见阿雾如此灵慧,一点就通,既欣慰又眼涩。像阿雾这个年纪姑娘,正该是父母膝下承欢,无忧无虑时候,可她却因着父母缘故早慧至此,年纪轻轻心里却没有一日是轻松,处处未雨绸缪,反倒为父母策划无忧,荣三老爷如何能不眼涩,连鼻子都有酸涩了。 荣三老爷默了片刻才道:“仅为这次事,你祖父是不会同意分家,就是你祖母恐怕也不会同意,你以为下一步为父该如何?”如今三房可是她钱袋子。 阿雾说了一句,荣三老爷眼睛一亮,旋即陷入沉思,良久后才道:“你回去吧,让我想想。” 当然不是想想该不该做,而是该怎么做了。 阿雾轻轻一福,转过身正要走出门去,却听得荣三老爷喊了她一声,“阿雾。” 阿雾转过头,“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看着女儿纤细腰肢和瘦弱肩膀,荣三老爷动情地道:“阿雾,今后这些事你都不要再想了,一切都有爹爹,爹爹这辈子没什么大念想,唯盼着能护着你和d哥儿他们安安康康就好。” 阿雾眼睛 一酸,不管荣三老爷今后做不做到这一点,可眼前,他情感是真挚,承诺也是有效。 “爹爹。”阿雾嗫嚅道,不知该如何回应。 荣三老爷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吧。 阿雾走出门,仰头长呼了口气。从心底来说,她对荣三老爷是愧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事先同他商量,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有些过分了。可分家是势必行,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那么多人要护着,逼得她不得不算计满腹。 荣三老爷和崔氏对她情分,让阿雾不能不感动,可福惠长公主也是她母亲,管她对自己毫无感情,可阿雾却忘不了上辈子事情,她心里福惠长公主是她不可取代母亲。但对荣三老爷和崔氏,阿雾也是同样敬爱和感激。 阿雾以前拿不准荣三老爷心意,好如今已经可以确定了。 阿雾走后,荣三老爷叹了口气,自家闺女倒底还是良善,像王氏这种人,死千百次荣三老爷都不会怜惜。阿雾不是那被戴绿帽子男人,所以她不能理解男人这种心理,哪怕是自己不要,厌恶,也断断容不得她去红杏出墙。 不过荣三老爷却不得不考虑阿雾意见,因为阿雾并不仅仅是因为同情王姨娘才想留她一命。若阿雾真同情她,就不会将她里里外外利用得干干净净。 这桩热闹明面上是安国公府世子爷霸占庶出三弟小妾,还偷偷生了儿子,可只要有人去放放风,很**就能转为是那小妾瞧不起三房,转而高攀世子爷,那是王氏淫、荡,世子爷荣吉盛了不起就是担上个管不住雀鸟罪名,那是小瑕疵,男人总是格外能理解男人不能自禁。 所以王姨娘必须被保住。且不说要不要她反口告荣吉盛乃至荣吉兴,光是这样一顶大帽子下荣三老爷都没整死王姨娘,那就可见王姨娘必有不死理由,这个理由么,只要有心人引导引导,完全可以变成她是**迫,誓死反抗,但是奈何不得强权,当时荣三老爷又外洋,生死未卜,家里只有孤妻弱女。 但是王氏活着,就是颗钉子,安国公肯定是容不下她。荣三老爷手指桌上敲了敲,寻思着该怎么去求情。 当下,荣三老爷起身,换了身袍子,带了小幺儿去了大房。荣大老爷,也就是世子爷,听得荣三老爷来了,心里一紧,他对老三对有些愧疚。可又正因为这份愧疚,长久地刺激了他同王氏寻欢作乐时那种吃禁果似乐。 “老三这当口来做什么?”荣大老爷心虚,怕荣三老爷气不过,还要打上门来。 “都是你做好事,打死你也活该。”大太太气得胸口这会儿还疼,荣五婚事至今没有敲定,眼瞧着可能有点儿眉目了,却出了这档子事,真是丢死人了。 其实阿雾这当j□j出这件事,又何尝没有要搅黄荣五亲事意图内。虽则荣五就是嫁给哀帝也没有好果子吃,可毕竟她有一段时间,管短暂,会母仪天下,阿雾就得给她下跪,到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尾巴还不知道要翘得多高,又要多生出多少幺蛾子来,阿雾不得不防。 “你就别说了,我心头也难受。”荣大老爷今天被自己老婆、老爹、老母轮番说教了个够,心里也冒起了火,这会儿老三又要打上门来,他胸腔也一股子邪火。“我去书房见他,看他要怎样,哼,我就不信他不顾我是他大哥了,不过是个小妾,就这样不依不饶。” 荣大老爷书房坐好,背挺得直直,心里做好了打算,要来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甚至要先发制人,说王氏不是,再动之以情,表示不要为了个女人坏了兄弟情谊。 可出乎荣大老爷意料是,荣老三态度非常平静,不像是来兴师问罪——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来谈谈阿雾要留下王氏命事情,是不是真圣母? 死因: 首先,王氏确实又蹈死之行,给崔氏使过绊子,算得上是杀人未遂,或者只能算胁从犯,罪不至死。 其次,王氏通奸,给荣三爷戴了绿帽子。但是阿雾身为女子,可能无法切身体会那种绿帽子是什么感觉,她不会为了这个就要王氏命。 不死之因: 前头我写过了,阿雾是重生,她由此笃信鬼神,相信因果循环。她前辈子,长公主为了她身体,也身体力行地执行积阴德这种事。从此决定了,阿雾不会是个动不动就要人命人。 再看王氏,虽然是她自己品行不端,但其中也有很多阿雾安排引导。阿雾把王氏里立往外望利用了个干净,念着她苦劳也该给她留一条命。 何况,王氏活着对安国公府嫡出两房名声也是个威胁。 综上所述,阿雾还是不想王氏死。 而且作者是内心黑暗系,始终认为,恨一个人,让他死绝不是解气法子。今后对老太太之流处理,也会秉持这个原则。 阿雾绝不会轻易就让她们去领盒饭滴。因为阿雾是个好女孩,好女孩要有好名声。恩,贤惠纯善好名声,hh。 81、 “大哥。”荣吉昌拱了拱手。 “坐吧,你来是……”见荣吉昌如此,荣大老爷反而不知该怎么说话了。 荣吉昌撩了撩袍子坐下,“大哥,今日白天是我冲动了,你也知道,哪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都难免失控。” 荣大老爷赶紧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经听出老三是来修好的,荣大老爷心头松了口大气,觉得老三这个人还是有优点的,至少重情义,友悌兄长。 此刻荣吉昌赶来修和,对连番被训,又被老婆唾弃和众人羞辱的荣大老爷来说,简直不次于雪中送炭了,何况荣三老爷还是当事人,这一份谅解,对荣大老爷就格外的可贵了。 “老三,这件事是哥哥做得不地道,可都是那王氏狐媚多妖,我……我也是好心,当初老二欺负了她,我看她可怜才收留了她,哪知道……”为着当初荣二老爷也欺负过王氏的事情,荣大老爷没少嫉恨他,他越是稀罕王氏,就越发讨厌他二弟。而今日事发,明明当初老二也做过,可他屁事没有,自己做同样的事情却落得一身骚,荣大老爷觉得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所以这会儿很不吝啬地要把荣老二也拖下水。 荣三老爷点点头,“那王氏也是可怜人,当初我出使外洋,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临走时也吩咐过你弟妹,那王氏年纪轻轻何苦为我守着,叫她见到合适的人就把王氏放出去。不曾想,她也倒是会修造化,尽然跟了大哥。” 荣大老爷听到这儿,越发觉得荣老三的话顺耳,原来他不是霸占弟弟的妾氏,那妾氏他本就要放出去的,只是他没能等到王氏放出去,就和她有了情意而已。 “当初她犯了事,是大哥救了她,大哥也是好心。她现下又替你生了儿子,替咱们国公府开枝散叶,虽有过错,但倒底是环哥儿的亲生母亲,若环哥儿长大后,知道是咱们处死了他娘,他该……”荣三老爷忧伤地皱了皱眉头,“我一想到这儿就难受。毕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环哥儿又是我侄儿,我……” 说起环哥儿,大老爷也想起了自己这个胖乎乎的儿子,他虽另有儿子,可都不如环哥儿生得好,又不如环哥儿肖似他,大老爷对环哥儿是真心喜爱。对王氏,也多有怜惜。昨儿晚上,他们还在一个被窝里颠鸾倒凤,甜蜜无比,明日就要送掉她的命,大老爷也舍不得。 何况,女人家总爱胡思乱想,王氏曾不止一次问过荣大老爷,如果他们的事儿发了,荣大老爷可会护着她,荣大老爷当然是胸口 拍得老响地道:“当然会!” 想到这儿,荣大老爷更是内疚,想到那如花似玉,身材丰腻白皙的尤物就要香消玉殒了,再也享受不到她那殷勤、柔媚的伺候,他也有些舍不得。 当荣吉昌说出这样的话时,荣大老爷也不是傻子,一听荣吉昌的话,心里就一动。 “谁说不是呢,只是像王氏这样不守妇道的人,活着也是丢脸,只是可怜我那环哥儿。”荣大老爷动情处还洒了两滴泪珠子。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这样的人家,更该慈德持家才好,按我说,将那王氏送到姑子庵去不久一了百了了,今后环哥儿长大也不至于怪我们当爹的和当叔叔的。 荣大老爷眼睛一亮,一把抓住荣吉昌的手,激动得口喷白沫地道:“老三,哥哥这儿替我们环哥儿谢谢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荣大老爷就很积极地叫上荣三老爷去了安国公跟前,替王氏说话。 “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你们居然还替她求情?”安国公怒其不争地看着两个儿子。 “爹,王氏再不好,毕竟她生了环哥儿,将来环哥儿长大了,问起来,该怨我了。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讲的是行善积德,毕竟是条命,把她送进姑子庵,也是了结,还可以为环哥儿积点儿福。”荣大老爷哀哀地求着安国公。 “你难道没儿子吗,要稀罕个庶子?”安国公气恼自己这要继承家业的大儿子的糊涂昏庸。 “爹……”荣大老爷别有深意地看了荣三老爷一眼。荣吉昌也是庶子,他娘当初不要脸的爬了自家老爹的床,生了这么个儿子,自家老爹还不是稀罕,怎么又不嫌弃出身低了。 虽然两者不可相提并论,毕竟荣三老爷的姨娘当初不是有夫之妇。可这当口,安国公也不得不考虑荣三老爷的感受。 “老三,你怎么说?”安国公索性把责任推到荣三老爷的身上,他总不愿意王氏活着的,让他一直戴着绿帽子。 “我……”荣三老爷也看了一眼荣大老爷,这一眼也很有深意,然后才低声道:“毕竟是条命,送进姑子庵也算干净。” 安国公如何不懂荣三老爷的意思。都是老大糊涂,居然还要找老三来斡旋。 安国公叹息一声,“罢了,今后这家业都是你的,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 荣大老爷听了既欢喜又忐忑,老头子这是要放权的意思吗? 当柴 房的门被打开,阴暗的屋里照进一丝阳光时,王氏缩在墙角抱膝坐着,木然地抬起头,心里眼里满是绝望,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见太阳了吧?她昨晚几乎哭瞎了眼睛,吼破了喉咙,都没用,没人要听她说话,她只有一个下场,不用人说,她也知道。 “出来吧。”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站在门口,厌恶地对王氏喊道。 王氏愣了愣,她本以为这开门就要灌药或者送来三尺白绫的,王氏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到门边,想尽量多活一刻。 “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走。”马婆子大声吼道,这样的女人她打心底瞧不起,也是府里主子开恩。 “妈妈,这是要去哪里?”王氏忐忑地问道。 “送你去水济庵,国公爷开恩,留你一命,像你这种女人死不足惜,既蒙主子开恩留了性命,可记得从此安安分分,多为主子念几本经。”另一个脾气稍微和缓点儿的婆子开口回答。 王氏简直喜不自禁,顿时就哭了起来,可嗓子沙哑哭不出声,只下雨似的落着泪,忙乱地给两个婆子都下跪谢恩。 “起来吧。”两个婆子对她既厌恶也可怜。 王氏站起身,理了理思绪道:“我该去给国公爷磕头谢罪。” “国公爷哪儿耐烦见你啊,也是你命好,大老爷和三老爷都给你求情,国公爷才留了你性命。” 荣大老爷给她求情,王氏多少料这点儿,可她万万没料到荣三老爷会给她求情。王氏向三房的方向望了望,想起那年她初见三老爷时的光景来。 红袖添香,煮茶泼墨,曾经是何等的快乐。 其实这完全是记忆在经年后,被洗涤得只剩下了美好,实际上红袖添香恐怕就那么一回,煮茶泼墨未必有之,但记忆的模糊处加上了美好的想象来描补,就让王氏泣不成声地后悔了。 “我对不起三老爷,临走前想去给三老爷磕个头,求妈妈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我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也让我再看看我那可怜的环哥儿。”王氏跪在两个婆子的脚下,苦苦哀求。 那说话和婉点儿的婆子看她这副模样,也有些不忍,她是府里的老人,如何不知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品行,这王氏虽然是自己不检点,可那也是上头那两个爷做的孽。因此答应她去老太太跟前说一声。 老太太听了本要发作,想见环哥儿那简直是做梦。 可老太太又旋即一想,这王氏如今还是要算 作三房的姨娘,坏了心眼子来勾搭自己的儿子,这名声坏得不能再坏了,让她再去三房给崔氏添添堵,顺便好叫人不要忘了这王氏是三房出来的人,三房如今正有个姑娘,刚好是说亲的年纪。自己父亲的后院出了这等不要脸的娼妇,哼哼…… 老太太想得很美好,于是点头同意了让王氏去三房磕个头,但是环哥儿是不许见的。 王氏跟着两个婆子去了三房,荣三老爷和崔氏本想拒而不见,带话的婆子却说是老太太的意思。屋子里荣三老爷和崔氏坐在榻上,阿雾则站在崔氏旁边。 王氏进门,也没有东张西望,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将屋里地砖都磕得要摇动了似的,口里道:“谢老爷给奴求情。” 荣三老爷紧绷着脸,崔氏则看到王氏就打心底觉得膈应。听她说是荣三老爷求的情,立即转身瞪了一眼荣吉昌。 荣三老爷看着王氏满脸不耐地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六姑娘,是她劝的我。” 那王氏听了抬起头,向着阿雾道:“奴给六姑娘磕头,六姑娘不是第一回救奴了。” 阿雾听了,眉尖微微动了动,她脸上戴着面纱,是知道王氏要来后才让人拿来的。阿雾不愿王氏看见她的脸,虽说她要去姑子庵了,可后面还会不会使什么幺蛾子却是未可知的,毕竟人生实在太长了,就怕她耐不住尼姑庵的枯寂。 阿雾如今对自己这张脸已经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打小读史书她就知道了红颜祸水和红颜薄命两个词。再后来,她幼时花灯节两次遇险,在后来她在江苏,登徒子的惊鸿一瞬,叫荣三老爷费了多大功夫才按下去,使人情动关系,阿雾动用了不少银子,才使得荣三老爷调任回京。 虽说那里有荣三老爷座师和同年的功劳,可人家为何就偏偏要帮你荣老三? 总之这张脸是祸害,不管是说阿雾自恋自狂也罢,还是说阿雾谨小慎微也罢,总之是能不冒险就不要蹈死。 王氏又给阿雾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抬头道:“六姑娘自幼就怜惜奴,如今奴就要去了,还求再跟姑娘说几句心里话。” 什么心里话,其实刚才王氏的话已经露出了轻微的威胁之意,阿雾不能不听她说几句话,其实她自己也是愿意听听王氏的话的。因此阿雾点了点头。 “爹,太太,我带王……”阿雾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这王氏了,因而模糊了发音,又道:“去我原先的屋子坐坐。” 荣三老爷在崔 氏开口前,率先道:“去吧。”总有这么一天要和王氏当面锣对面鼓的谈一场的,也省得今后留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请转文的同胞们能不能缓个两天再转。这样既不影响阅读,也可以稍微安慰一下妈酸楚的心灵。 其实妈码字真的不容易,白天上班,6点回家,然后带孩子,再码字,没有一天不熬夜的。见缝插针地码字。至于关心我们家萌萌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每次都很显摆地跟他说,我要去给儿子赚奶粉钱了,不要来唣。但是妈的心真心顶不住秒转啊。所以在这里还要请大家如果经济能力允许,就支持正版吧,妈需要你,祖国的维权事业也需要你。 三分钱每千字,我每天的更新量大概是一毛钱,其实对你也许不算什么,可对妈却是最大的支持。也是对棠棠今后教育基金的支持,只希望我不要把他教育得太差。其实我想我的老读者应该有发现,妈当年是何其懒惰任性的人,文是周更的,隔日更已经是人品爆发,毫无社会责任感。自从棠棠的出现,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担子和责任是这样的重,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社会负责。 做姑娘的时候可以粪土金钱,但是做妈妈的就不一定了。妈码字,这个算是自力更生,艰苦努力,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吧?所以,请在彼此体谅的情况下,能支持正版就支持正版,不能的话,转文能缓两天吧? 82、 阿雾的屋子还和以前她住的时候保持得一模一样,有时候她在崔氏这边待晚了,也就不回永恬居,而暂住这里。 阿雾在临窗榻上坐下,早晨的阳光透过支起的窗棂洒在她的眉眼间,她的眉毛并不是稀疏的细长,而是比旁人来得浓密,长在这样一张脸上,只叫她五官立体精致,一下就能抓住人的眼睛,眼光只能在她五官那精巧迷人的阵法里流连,再走不出去。 王氏心下想,当初她怎么那样蠢,长着这样眉毛眼睛的人,怎么会是愚昧无知的顽童,亏她还曾洋洋得意,以为使了那么点儿手段就笼络住了崔氏的亲闺女。如今想来,真是可叹,可笑。 王氏提了裙子,又跪了下去。 “姑娘宅心仁厚,奴厚颜求见姑娘,只为求姑娘今后能照看我那苦命的环哥儿一二。”王氏磕头道,她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毕竟在安国公府待了那么久,如何能不知大太太的为人,那是个典型的面甜心苦的人,环哥儿在她院子里只怕不一定能长的大。可这府里没人能帮她,所以王氏只能来求阿雾。 阿雾笼在面纱下的唇翘了翘,“环哥儿是大房的堂弟,我这个堂姐再厉害手也不敢伸到大房去。姨娘怎么求到我这儿来了。” 王氏不经激,抬起头,眼里有着为母的硬气儿,“都是奴品行不佳,自甘堕落,才有今日。从今日后,奴一定痛改前非,在菩萨跟前吃斋茹素,只求净化一身的罪孽,为老爷、太太和姑娘祈福。” 这是表悔改和忠心了,阿雾点点头。 “其实这几年来,我内心每每都总是不安,只觉得那日子是偷来的迟早要还,也早料到了今日,可不曾想姑娘仁厚,还是留了奴一条命。”王氏不无忏悔地道。 “可是,当初奴被老爷拘在后院,是姑娘心善总让紫砚姑娘放我出去散淡愁绪,所以我才……那日在园子里,原本跟在我身边的小丫头自顾自地跑去采草编篮子去了,才叫二老爷作践了奴,奴知道是奴自己低贱,可是奴……” 王氏这话说得可真是诛心了,她这是说是阿雾帮着二老爷作践了她。 “你胡吣什么啊,难道是有人拿刀子逼你出去的,自己下贱,还怪上别人了,啊呸。”紫扇是个火爆脾气,虽然改了不少,可一听王氏这样说,她就忍不住了。 王氏瑟缩了一下,她也知道是强词夺理了些,可是她没有法子了,她的脸面交情都不管用,姑娘是不会帮她的,所以她只能出此下策,逼一逼,赌 一赌。 王氏一头磕地,“是,都是奴下贱。只是姑娘心善,在奴快被二太太逼死的时候救了奴,如今又为奴求了情,姑娘能不能送佛送到西,再替奴照看下环哥儿。” 阿雾不答。 王氏也不管,自顾自地说:“这桩事都是奴自己惹出来的,要不是当初受身边的婆子撺掇,去庙里给环哥儿祈福,也不会碰上罗二太太。可巧那日大太太来捉奴,又碰到了罗二太太,才叫她把这事嚷了出去。其实那时大太太看到是奴时,就想了结了奴,可幸亏奴身边的那婆子孔武有力,护着奴和环哥儿逃到了街上,遇上了太太,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话到此处,不点自明了。 王姨娘临到头总算是心眼开了,昨夜将前尘后事连着捋了数遍,才不敢置信地想着这一切只怕都不是巧合。背后的人是谁?受益最大的是谁? 其实阿雾倒不怕王氏把这些事想明白,毕竟是她自己犯的错儿,没人逼她是真。二老爷作践她,阿雾救了她,她完全可以不必跟着大老爷,可她偏偏抛不开荣华富贵,怪不得别人。 只是王氏若将这些说出去,阿雾也难免犯愁,但此刻她仿佛胸有成竹一般,丝毫不受王氏的威胁。 王氏久久等不到这个才十三岁,心却比比干还多一窍的六姑娘的回答。王氏越等心越凉,其实她毫无讨价还价的资格,若是六姑娘怕她,完全不必留她一命。因此,王氏断定,自己必然还有用处。 王氏想到这里,心里就苦涩,她原本是老太太送来割三房肉的刀子,却反过来被六姑娘用着割了嫡房的肉。这样的心思,这样的谋略,环哥儿若能得她一句话,必然不至长不大。王氏到今日这个地步,并不指望环哥儿将来长大能有什么前途,只求他能平安长大即可。 “姑娘,求你可怜可怜奴做娘的心吧。奴在庵里会给姑娘立长生牌位,一辈子供奉。奴都是诚心实意的,姑娘再三救奴,奴也不是那没良知的人。姑娘即便不肯施以援手,奴也绝不会把这些话说给第二人听的。” 阿雾搁下手里的茶碗,到这个份儿上,王姨娘才是真正的想通透了,可以与之交谈了。 “姨娘起来吧,今日我还叫你一声姨娘。环哥儿那儿,我应承不了什么,但尽我一分心力罢了。” 王姨娘又赶紧磕头,这回磕得格外的用力。阿雾的话虽然说得模糊,可正是这般王姨娘才更信她。若她一开口就大包大揽,王姨娘反而要掂量了。毕 竟阿雾也只是三房的姑娘,哪里就能在大房控制自如。 “只是姨娘要知道,环哥儿若今后要抬起胸膛做人,必然不能有个通、奸的姨娘。若她姨娘是忍辱负重,最后看破红尘遁入空门,那他今后的面子也好过些,也不会怨恨你这亲娘,也不枉我爹可怜你一场了。”阿雾摇了摇手里的竹丝团扇。 王姨娘的眼睛一亮,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妄,转身就没了,只有儿子才是唯一的期望。她自然是一心要环哥儿好的。如今王姨娘把什么都看开了,反而灵醒了许多,一点就通。 “奴明白了。” 王姨娘走后,紫扇朝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很是不屑,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居然还有脸怪姑娘。“姑娘,你干嘛同意她帮她照顾环哥儿啊?”紫衫有种自家姑娘被欺负的委屈。 旋即紫扇眼睛一亮,又道:“我知道了,姑娘这是先哄住她吧?” 阿雾好笑地看了看紫扇,嗔道:“就你聪明。快歇了你的心思吧,我既答应了她,就不能食言,也不求环哥儿能活得多好,只别让那边的害死他就成,你替我留心着吧,紫扇姐姐。”说到最后,阿雾已经有些撒娇了,这些年紫扇渐渐长大,如姐如仆地伺候她,但心气儿高,你若不哄着她些,她未必肯帮你做傻事。 “哎……真是欠了你了。”紫扇果然被阿雾料中,她本打算主子虽然吩咐,但她自己个儿可未必要铁打实的执行,今后王姨娘要怪就怪自己好了。可阿雾这样子一撒娇她就没辙了。 “姑娘这是逢了什么魔障啊,怎么这时候还惦记着帮她,留她一命都算她祖上烧高香了,居然还来威胁姑娘。”紫扇跺跺脚,还是不服气。 “好姐姐,我自有道理,你就大人不记她小人过嘛。”阿雾撒娇耍痴在人后很有一套,紫扇被她吃得死死的。 紫扇服侍了阿雾脱了鞋,歪在榻上歇凉,阿雾想独自待会儿,她只得退出去,关了门。 紫扇去后,阿雾几乎是瘫在了榻上,要问她怎么那么好心答应王姨娘帮她,绝不仅仅是为了她的要挟或者交易,而是王姨娘有一句话打动了阿雾。她说:其实这几年来,我内心每每都总是不安,只觉得那日子是偷来的迟早要还…… 是啊,迟早要还。阿雾自打重生后就一直问自己,为何老天要安排自己重生,她是有何功德,还是有所报答? 这些年来,阿雾对荣吉昌夫妇是极为感激的,正是他们的女儿荣勿忧给了她再次为人 的机会,可真正的荣勿忧却在何处飘零?是不是如同当年的她昼伏夜出,在黑暗里凄惶?阿雾不能不想。越是想,就越发觉得愧疚,穷尽心力想补偿。 似这般夭寿似的处处算计,本非阿雾所愿,他们的日子并不是过不下去了,也不是让人掐着脖子了,可笃行因果的阿雾还是做了。无他,当初崔氏不争气,成日里以泪洗面,本可以堂堂正正的正室管束妾氏,可她行不来,阿雾不得不挺身而出。既然出手了,自然要落棋不悔,更不能优柔寡断,必须一击致命,叫人今后再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幸亏得,没脏了手。可到底那一年是阿雾有意让小丫头在园子里的时候多给王姨娘创造独处的条件,才有二老爷欺负王氏的事情发生。 父母弱,则子女强。想当初的康宁郡主哪里会操这起子心,里里外外也几乎可算得上品行高洁,如兰似玉。其实不过是母亲保护得好,才叫她生就了一副慈悲心肠和水晶心肝儿,还有玉碎的傲气。 那会儿,老太太强压下,阿雾给荣四磕头赔罪,若是换了康宁郡主,哪怕身落泥地,宁愿一死也绝不受辱。这并非不珍惜生命,只是有时候傲骨于她们这些自视甚高的有皇族血统的士族来说,宁可头断也不屈膝。 幼时念书,读魏晋南北朝高门士族的腐朽,也钦慕他们初是的傲骨,阿雾是极向往的。誓也要做这样一个水晶瓶般刚而易碎的人物,才不枉她清贵女儿家来这尘世走一朝。 可如今呢,为着荣三老爷和崔氏,阿雾的膝上就像有千斤坠,脖子上就像压了万斤石,只有夜半辗转时的痛彻心肠。 不过像她这样幼时就体弱,一辈子悲春伤秋,吟诗葬花的郡主来说,光这样就可以叫她活不下去了。不过如今阿雾见识多了,也不再为这事再辗转,她自己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是圆滑、世故了,连对自己都圆滑了。 阿雾的眼角滴落滚滚的热泪,她也不擦,蜷缩起身子面向踏背,像个犯错的孩子般,嘴里喃喃地念道:“娘……” 这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干的事儿。尽管阿雾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这辈子崔氏才是她的母亲,可她对慈母的牵挂却依然是福惠长公主,她心底的娘亲只有一个。崔氏再好,那也是太太。她可报答,可敬爱,可维护,却生不出血肉相连的刻骨。崔氏也慰藉不了她寂寞的灵魂。 福惠长公主对阿雾哪怕是极其不喜,阿雾虽一边伤心,一边不敢认,可心却坚定的从不曾动摇过。 半晌后 ,紫坠来请阿雾去用午饭,阿雾坐起身,眼神已经重新坚韧起来,又是那个“机关算尽”的六姑娘了。 紫坠进门,见阿雾眼角有泪痕,见她自己不说,却也不敢问,忙打了水,领了小丫头捧盆执巾地伺候她重新匀面。 过得几日,就到了端午节。 上京东南的景明池从初一开始,就日日有划龙舟表演,观者无数,摩肩接踵,一直要热闹到初五。 每年这时候本该是荣五这种贵女最高兴的日子,可名正言顺地呼朋引伴出门玩耍,去看划龙舟,前前后后可以消遣四、五日呢。但安国公府的这三位姑娘都没怎么出门。 荣五的老爹发生作出这样的丑事,虽然没什么惩罚,但舆论就够他喝一壶了,还害得荣五出门也抬不起头,她索性就闭门不出。荣四虽然心里幸灾乐祸,高兴大老爷出这么桩丑死,羞臊了荣五,可毕竟也是一家人,她作为姑娘,也不好意思出门。阿雾是压根儿没有出门的兴致。 但到了隆庆二十九年的五月初五,端午节正日,她们阖府却不得不出门了。老皇帝眼看着身子一日差似一日,但反而像老树开新牙般,爆发了各种游兴,这一年他要亲临景明池观龙舟赛,对于得胜的队伍还有奖赏。 因此这一年的端午就给外的隆重,何况皇帝要出游,这在很早前就通知了,大家都准备好的,在荣大老爷事发之前,大太太那头已经准备好了端午那几日在景明池搭棚子,摆置物件的各种材料、器具。在京勋贵王臣,除非是家里死了老爹老母的,那都是得去给皇帝捧场的。 所以荣府的三房人,不得不顶着别人的指指点点,也得去景明池,还得强颜欢笑,假作什么都没发生,也看不见别人嘴角的轻蔑。 不过大家都是文明人,这日又是好日子,也不敢过分八卦,荣五平日人缘好,又有几个手帕交过来安慰和扎场子,她也就挺起了胸膛。 这景明池是京城东南的一处园林建筑群,是上京有名的游览胜地,只是略显偏僻,等闲都是不来的。这景明池后面蜿蜒出一弯不算宽的江水,名字很复古,叫曲江。就是几百年前状元及第后皇帝钦赐曲江宴的那个曲江。 不过大夏朝早换了京城所在之地,此曲江就非彼曲江了,但依然湖光山色、风景秀丽,三月三女儿节的时候,闺女们游乐之地就是这儿。花灯节时,也有不辞路远者到这里沿江放河灯,祈福。 说一千道一万,也就一个意思,这儿方圆数十里之地都 是游乐玩赏之处。今日端午,为着老皇帝的安全,外头早肃清了闲杂人等,只有王臣勋戚、簪缨之家可在这方游玩,老百姓只能在景明池的另一侧围观。 是以,人也不算吵杂,但一丛丛,一处处,到处都散落着华服锦衣的勋贵子弟。崔氏和阿雾虽然是和大房、二房一起来的,但荣五几个小的,各有交友圈子,一来就散开了。唯有三位太太还得不辞辛劳的在人前装和气,表示安国公府风平浪静,那王氏狐媚子翻不起任何波涛,别指望看热闹。 虽然是游玩之时,但男、女之防不可不顾,这日略微越矩虽可放宽戒条,但也有自矜自持的姑娘头戴帷帽,杜绝登徒子眼光,因为这泰半的登徒子都出自勋贵之家。 阿雾头上也戴着白纱帷帽,不算突兀。她没敢乱走,在显眼处等着唐音。果不其然,她刚到,不一会儿唐音就过来了。 “哎,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唐音走过来,本想拉阿雾,可旋即想起她不喜人碰触的怪癖,也就作罢。“走吧,顾家姐姐也来了呢,我们去打个招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珰妈只能更发愤图强了。 83 顾惜惠是唐音未来二,提前亲近么是可以理解,但是前些年唐音可是不爱和顾惜惠这种文酸才女打交道。 京城双姝都不是唐音菜。顾惜惠出身名门,沾了福惠长公主光,可以傲视京城一竿子贵女,走是疏淡路线。唐音受不了她酸气儿。而荣五,因为安国公府实际情况,总是扮演知心大姐姐角色,四处交接,虽称不上逢迎,但唐音也不喜她荤素不忌,香臭都拉拢。 今日,阿雾甫一个唐音见面,没说两姐妹好好说说话,第一句就是去给顾惜惠打招呼,阿雾就难免留了心。“这么早就开始讨好你未来啦?”阿雾打趣道。 “去。”唐音斜了她一眼,“就这么几个人,都不是不认识,你戴什么帷帽啊,赶紧取了吧,学什么小家子气。”唐音磊落直爽,阿雾这自矜帽子就成了小家子气。 阿雾停了脚步,凑近唐音,两个人各自差不多高,阿雾掀开帷帽一角,唐音立时就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还是戴着吧。可真是……”唐音毕竟是唐阁老千金,如何能没有见识,虽初初被阿雾惊世绝艳给震住了,可旋即就想到了阿雾之所想。 当下阿雾跟着唐音来到曲江畔一处浓荫咋地之所,地上铺着锦茵,顾惜惠正盘膝坐上面,旁边树下靠着个年轻男子,气度高华,但冷峻严持,正和顾惜惠说着话。阿雾看得脚步一顿,那人正是阿雾前世二哥,顾廷易。 几年不见,没想到当初还显稚嫩二哥,今日已如此高大伟岸,双肩已经是扛得起任何风雨男子了。显贵、俊俏,哪怕是一脸冷霜,周围也有贵女来来回回路过好几次了,秋波抛速度比曲江水流得还。 听得环佩声响,并唐音一声甜甜“顾姐姐”,顾廷易和顾惜惠都转过了头来。 阿雾被唐音捏着嗓子喊出来“顾姐姐”给激得骨头一颤,唐音背后捏了她一把,表面上却依然是甜甜笑容。 阿雾暗道:“好你个见色忘友唐音啊。” 阿雾立即敏感到,唐音对顾廷易不同,这也就解释得通她干嘛对顾惜惠那样积极了。身份哪里值当千娇万宠小姑子去巴结,顾惜惠该反过来巴结唐音才是。 “别掀帽子啊。”唐音阿雾耳边轻轻地咬牙切齿。 阿雾没管唐音,手从帽檐下伸入,将耳畔垂着面纱拉起来扣另一只耳朵后,掀开了帷帽。虽然面纱遮面,但好歹是露出了眼睛,眼睛是灵魂之源,基本不影响交谈了。 “顾姐姐,还记不记得啊, 她是安国公府六姑娘璇姐儿。”唐音给顾惜惠介绍道。 顾惜惠对着阿雾笑着点了点头,眼光她面纱上逗留了片刻。呵,比她还傲啊…… 阿雾眼睛弯了弯解释道:“这两日生疹子,怕吓着人。” 顾惜惠又点点头。眼睛扫到了阿雾裙子上。 阿雾穿着一袭流月黄素地软烟罗襦裙,素净而没有繁复花纹绣饰,只裙摆别开生面地用一点点银钿子妆点成一掌宽缠枝忍冬花边[。这一身实又素净又别致,但却别显出一种高雅来,这份心思真叫人三叹不止。 顾惜惠之觉得那襦裙颜色美极了,就像那从月亮里流出来月黄。当她得知这就叫流月黄时,心里只赞叹,又打听到这是南边儿一家叫四季锦铺子出色时,立时就央求了母亲让人去打听,京城可有卖,后得知津口有一家四季锦分号,这才圆了她梦。 当然这是后话,当下自然是要寒暄不能冷场。顾廷易场,顾惜惠总不能不介绍,因而道:“音姐儿,瞧你说,我怎么能不记得璇姐儿。”她们几个可是有共同秘密。 然后顾惜惠转头看了看顾廷易,然后道:“这是我二堂哥,璇姐儿刚回京可能不认识,音姐儿想来是知道。” 唐音赶紧点点头,对着顾廷易福了福,低声含羞地道:“顾二哥。”阿雾自然也得跟着。 顾廷易点了点头。即使阿雾女大十八变,但顾廷易还是认出了这个小姑娘,就是当初到他们府中做,让他觉得极似逝去妹子阿雾那位姑娘。故人已逝经年,再深厚感情和深刻记忆也开始模糊、昏黄起来,只留下淡淡惆怅。 但阿雾给顾廷易感觉依然极好。亭亭玉立,袅娜娇妍,不见其容,但观其眸,已可知定是位绝色佳人。 见过礼后,顾廷易对顾惜惠和阿雾等三人点了点头,“我去那边走走。”毕竟几个人年纪都到了该避嫌时候了,虽然是游玩之日,也不能过分。特别是顾廷易正当议亲时候,出门前,长公主就他耳边耳提面命,决不许和姑娘等多说话,弄出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 拿长公主话来说,便是,如今天气渐热,落水已经伤不着身子了,便是看到有人家姑娘落水,也决不许顾廷易见义勇为,否则那就是自招祸害。 顾廷易走后,唐音虽和顾惜惠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但眼神一直追着顾廷易身影动,脸色露出怅惘之色,有些羞涩,又有些懊恼男子不懂女儿心思。 阿雾见唐音这副神色,赶紧接过 话茬,吸引住顾惜惠注意,可别让她将唐音样子看了去,传出什么闲话影响了唐音名声。 这话题自然是围绕四季锦。顾惜惠如今正准备嫁妆,缎子、布匹自然要时兴难,嫁娘晒嫁妆时候才有面子。 阿雾极有耐心地细细给顾惜惠说了,只道四季锦店开江之南,听说津口有一家分店,并西北几省也有。又说了些她们独特染法和织法布匹,不仅引得顾惜惠侧目,就是唐音也被吸引了过来。 但再热闹话题也有说时候,好又有几家贵女过来打招呼,今上同父异母妹妹长清公主女儿和蕊县主以及镇国公孙女儿何佩真。 几人厮见过后,阿雾又说了一回自己长疹子事情。何佩真听得是阿雾,就撇了撇嘴,道:“长疹子就别出来啊,也不防传染人。”然后很夸张地退了一大步。小姑娘时候过节,至今还没有消除,那可是何佩真第一次被人弄得下不来台,不仅母亲责怪,就是上京贵女见了她也多有指点,好如今时过境迁,但当时难受何佩真可忘不了。 阿雾只当没看见,人看不见角度,拉了拉唐音衣角。唐音自然心领神会。 而那边,和蕊县主已经和顾惜惠聊了起来,“惠表姐,怎么表哥们没来么?”和蕊同顾惜惠熟,母亲又是姊妹,时有往来。顾惜惠自己有两个亲哥哥,行三和行四顾廷贞,顾廷肃,但和蕊口里表哥可不止这二人。 上辈子顾廷易就是娶了这位和蕊县主。但和蕊县主被长清公主宠爱得过了头,并不是顾廷易良配。她素来爱吃醋使小性儿,弄得顾廷易身边姨娘、通房,非死即伤,两人吵吵闹闹过了好些年,后面顾廷易几乎是不进她门了。 阿雾转头看了看唐音,觉得唐音和顾廷易才是般配,既然唐音心上人是自己二哥,阿雾也就不做拉拢四皇子和唐音之想了。解救顾廷易才是当务之急。 和蕊县主父亲薛驸马虽然不才,但他父亲薛阁老却是次辅,福惠长公主用顾惜惠拉拢了唐阁老,再用顾廷易和和蕊婚事拉拢了薛阁老,这可谓是用心良苦了。可惜嫁出去女儿就是“赔钱货”,没能拉拢唐阁老,反而赔出去了二房,但薛阁老确实为长公主所用了,可惜能力不大。 阿雾出神之际,和蕊已经把话题引到了顾廷易身上。唐音被不喜和蕊和何佩真,本待要走,但一听这话题,就舍不得迈步子了。 “惠姐姐,听说长公主准备给顾二哥议亲了是不是?”何佩真和蕊眼神下出口问道。女儿家本不该问着问题,但何佩真自 然坦荡,她对顾廷易可没意思,又为了讨好和蕊,因为问道。 “这……”顾惜惠没想到何佩真这样直接,琢磨了一下怎么遣词造句,然后道:“我没听长公主提过,不过二堂哥年纪那里了,可能也该是时候了。”顾惜惠是京城双姝,怎能不灵慧,早就看出了场众位心思,但长公主属意谁她还真不清楚。 看顾惜惠这样敷衍态度,和蕊撅了撅嘴,何佩真本还想问,但顾惜惠立即转移了话题。唐音则和阿雾起身道“去别处走走。” 阿雾跟着唐音,一路走一路看她,看得唐音直跺脚,“不许笑我。” 阿雾赶紧严肃了神色道:“你中意顾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了,今晚陪我妈去商场买东西。结果商场搞周年大庆,活动好得不得了,两个女人逛疯了,而且活动要晚上1点后才搞,通宵不打烊,然后就晚回来了。 84、 唐音脸瞬间羞红了,她虽然大胆,但也没直率到可以直接问出这样问题地步,“你说什么呐?” “哦――那算了。”阿雾摇了摇手里团扇,这天气烈阳当头,哪怕树荫底下也依然热。 阿雾这一声“哦”,听起来别有深意,唐音忍不住追问道:“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阿雾速否认,然后看了唐音一眼,促狭地道:“你既然不中意顾二哥,那就我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你不许喜欢他。”唐音急而生乱地道。 “唉唉,你可别误会。”阿雾知道唐音误会了自己,赶紧撇清,“我是说,你若不喜欢他,那就不会伤心了。” “怎么说?”唐音脸色一变。 阿雾本是和唐音逗着玩,可看她这样子,便知道她恐怕不止是喜欢一点点了,阿雾想着能有唐音这样那真是不错,可惜她短暂地忘记了顾廷易再也不是她哥哥了。 “阿雾。”唐音着急地拉了拉阿雾袖子。 阿雾道:“你想想,顾姐姐和你二哥订了亲,长公主又怎么会考虑你做她媳妇,虽说是堂亲,可她嘴是重颜面,又不是穷苦人家,哪里肯让人说是换亲。” 唐音脸色一白,她怎么没想到呢,真是关心则乱,她只一味想着自己爹爹是首辅,她与顾廷易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其实即便是唐音真嫁给了顾廷易,也没人敢说是换亲,但长公主着意拉拢朝臣,怎么会将鸡蛋放一个篮子里。 “我……阿雾,我……”唐音是直率,这当口心头受了伤,连隐忍都做不到,泪花子眼看就要滚落,却听得有人叫她。 唐音赶紧侧头h了眼角泪珠,阿雾上前半步为她遮挡了一下,再看来人,正是胡雅和。 “雅和姐姐。”阿雾喊道。 胡雅和本是看着唐音这边才过来,见到阿雾愣了愣,“你是……” “我是璇姐儿啊。”阿雾道。 “天哪,是你,哎呀呀,当年小矮瓜都长这成大姑娘啦。”胡雅和就是这样脾气,也难怪能和唐音相投。如今订了亲后,然有股媳妇儿味道了。 唐音吸了口气后才转过来冲胡雅和笑了笑,“雅和姐姐你今天也来啦。” “嗯。难道还不许我也出来放风啊。”胡雅和一脸向往地笑道:“今天圣上和贵妃娘娘都要来呢。”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胡雅和就去 找她未来小姑子说话去了,临走时拉了唐音手又对着阿雾道:“下回秋天,咱们去骑马玩。” 阿雾回过头瞅了瞅唐音,这什么情况? 阿雾毕竟几年不京城,京城时玩意一天一个样,她赶不上趟也不奇怪。“你知道,雅和姐姐订给了华亭伯向家嫡长孙,如今对贵妃娘娘崇敬得不得了。”唐音语气里有一丝嘲讽。 “骑马怎么回事啊?”阿雾问。大夏朝姑娘规矩还是严苛,江南文荟之地女儿家是要戒守女戒、女则。连游乐每年都只有三回,这会儿怎么说起骑马了。 “这两年时起来。向贵妃着胡服骑射,一身好本领,如今京城世家姑娘和少奶奶一辈儿,都疯也似跟着学呐。连闺学里都开了骑射之课。” 古有六艺,礼、乐、射、御、、数,到如今男子也是都要学,但女子就很少涉猎射之道了,但今日兴起,也算说得过去,毕竟是法古嘛。 但机会确实来自向贵妃。边疆之患如跗骨之蛆,让隆庆帝头疼不已,向贵妃着胡服,劝诫子弟不要忘记大夏朝是马上得来天下,千万安享于骄奢淫逸。隆庆帝大加赞赏,并传谕各地,引贵妃之话,劝诫天下子民。 穿胡服,向贵妃不是第一个,但是她穿起来实漂亮得不想话。说这种劝诫之言,向贵妃不是当朝第一人,但身为女子,能有这等见识,自然要大特。 向贵妃是苦练骑射功夫,上前年秋a,赢了个满堂彩,于是众女儿皆效仿之。 唐音说起这个,阿雾倒是记起这一茬了,只是上辈子她体弱,这骑射之道于她根本就无法修习,别人也不敢怎么她面前提,以免让她想起伤心事。所以阿雾对这一桩事情印象不深。不过如今看来,向贵妃宠爱经久不衰,也不是没道理。 末了,阿雾也是女儿家心态,问唐音道:“雅和姐姐当初不是心悦你二哥么?” “别提了,就为我不肯帮她,同我也生分了。”唐音摇摇头,“不说这些了,改日我教你骑马,我爹爹专门别院里给我养了匹温顺母马,下回咱们一道去。” 阿雾江南,女儿家讲究文、静、雅、淑,平日斗是诗词,比是女红,南国红粉温柔婉丽,不似北方佳丽高挑明艳,没有追风向贵妃,习骑射。自古江南就不是骏马驰骋之地,那里是摇船看二十四桥明月夜,登阁看吴娃双舞醉芙蓉地方。 是以,阿雾对骑射之道一窍不通。“便是学了,难道咱们就有扬鞭驰马地方?” 唐音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咱们做姑娘时自然没有,可听说嫁了人,若每年秋a,圣上是准随侍众臣带家眷,那时候若光你一个人不会骑马,那多没意思。到了草原上,就得骑马奔驰才有劲儿。” 阿雾看唐音一脸向往,敢情为了个骑马就想嫁人呀。 “你想得也太远了。”阿雾打趣道。然后说实话,并不太远,她们这样姑娘,所嫁泰半是士族王臣之府,跟随隆庆帝秋a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雾想起自己舅舅,年老力衰后反而耽于游乐,这才有每年劳民伤财,一朝大臣齐搬家秋a。阿雾当初身子不好,从没参加过这等“盛举”。 阿雾和唐音正聊着,只见唐秀瑾等一众人从江边走来,唐秀瑾回头对那群人说了几句话,就离开队伍向这边来。 唐音看到唐秀瑾,立即喜笑颜开地喊道:“二哥。” 唐秀瑾摸了摸袖子里那本集子,步履轻地走了过去,“你们怎么还不去看赛龙舟?”然后唐秀瑾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阿雾。他心里澎湃激动,脸上却不得不装得量自然。他早那日于西海码头对阿雾一见倾心时,就打听出是安国公府荣三老爷女儿了。 “二哥,这是安国公府六姑娘。” 唐秀瑾笑着点了点头,“哦,就是那个小时候同你一起掉门牙姑娘?” 这话说得唐音和阿雾都有些脸红,不由都开始想自己脸上牙齿缺了一颗样子,怪滑稽。 唐秀瑾眼睛落阿雾微红如暖玉般圆润如小花瓣似俏丽耳垂上,简直不忍心挪动。 “我记得当初我还欠了六姑娘一本,川山士《川山集》。这是我失误。”唐秀瑾颔首道歉。 “是哦。”唐秀瑾一提起,阿雾才想起来,那次花灯节后阿雾病了不少日子,然后就出现王姨娘事情来,阿雾哪里还记得这等事情。 “今儿不知能碰到你,下回我给你带来。”唐秀瑾微笑道。 “好啊。”阿雾点头,川山士她至今依然喜爱。 其实唐秀瑾这种读人,讲究一诺千金,他当初答应了借给阿雾《川山集》,后来是因为另有人借去,他推辞不得这才没能履约。但这当口他若解释,就有些狡辩之意,所以他闭口不谈,只真诚道歉。 “嗯嗯,下回我带给你。”唐音丝毫不察自家哥哥心思,主动提议要代劳。 唐秀瑾闭口不接话,后头他同伴开始叫他,他才点头准备告 辞,“你们也赶紧去池边吧,圣上马上要到了。” 唐音和阿雾点点头。这厢两家下人也都找了来,各自去了自家彩棚里。 只听得鸣鞭开道之声,有内侍捏尖着嗓音喊道:“皇上驾到。”声传半空,乃是打小就练起,专司报驾。 顿时,景明池周围所有人都跪了下去,黑压压一片。 人群里有个子矮,瞧瞧抬头从缝隙里往前看,只见一袭明袍子刷过铺着红毯阶梯,登上了池边为帝王驾到临时搭建彩棚。 隆庆帝正中而坐,做了个抬手姿势。又听得那内侍声音开头顶上空,“起。” 众人这才起身,渐渐有声音试探着试探着从人群里冒出来,见圣上并无责怪,就渐渐大声起来,人群也慢慢恢复了活力,虽然不似刚才那样旺盛,但依然热闹非凡。 景明池里两条小舟摇距两里,水面上牵起一条红线,这是比赛龙舟出发线,而另一头,皇帝前方不远地方,立着三根高约三丈竿子,上头挂着个彩球,这就是今次龙舟赛彩头。 龙舟划到竹竿边时,龙舟上得派一个得力干将爬上竿子,取得彩球才算赢。第一个拿到自然是第一,总共三根竿子是为三甲准备。 景明池上,锣鼓喧天,喊声四起,龙舟上男儿全都打着赤膊,正唱着歌鼓足士气。领队训话。而那龙船尾巴翘起来地方,倒挂着一个身手极灵敏小孩儿,上头做各种惊险动作,以吸引坎看为他们队呐喊助威。 条条龙舟所涂颜色不同,赤橙黄绿青蓝紫,支支队伍衣服颜色也不同,紫蓝青绿黄橙紫。 水面上彩旗飘扬,仿佛万花齐放,热闹声几乎震天。 阿雾看着水面只觉得头晕眼花恶心,赶紧调整了视线,往皇帝御台上望去。 隆庆帝左右还坐着两个宫装女子,瞧身形,一个是向贵妃,另一个则是福惠长公主。御台上座位呈倒雁翅排开,两翼分别坐着今上仅存四位皇子。 对御台,所有人都只能远远望见,然而上头七位主子,打眼既不是身着明龙袍隆庆帝,也不是号称当朝第一美人向贵妃,而是坐福惠长公主右手四皇子楚懋,身着紫色片金绿绣蟒袍,就那样简单一坐,连脸都看不清楚,瞬时就将其他三个皇子光华掩盖住了,让人眼睛里直接就忽略了那三位。 这样气势,连隆庆帝都不及他。 阿雾心里想,也不知隆庆帝和朝中大臣都长了双什么样瞎眼,这样明显帝王 龙气都看不出来,然还以为四皇子是位闲散王爷。观此气象,这样人焉能愿意位人下。 85章 过了会儿,台上有内侍下去请了福惠长公主到台上坐下。如此,隆庆朝三位有影响力女人都台上坐定了。 阿雾又开始走神,想着自己母亲后来遭遇,以及另外两个女人下场,只感叹风水运程之转,须臾沧海桑田,“昔日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一时心内倦怠,只觉得一切都可看空。 阿雾走神之际,金锣已鸣,响鼓已擂,景明池上但见百橹飞动,船如箭矢,你超我赶,船上汉子喊着号子,齐力划动,脸上、身上汗珠阳光下反射出金晃晃光来。 岸上人心都抓紧了,都喊着自己队伍名字,还有那赌徒,外头开了盘口,看到自己所押队伍落后,又是跺脚,又是咒骂,而那队伍领先,又是笑又是跳。 阿雾听着看着只觉得生机勃勃,倒比上头那几尊纹丝不动“佛”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些。当然也只是一时感叹。过了这阵,回家他们要面对油盐柴米酱醋茶七难,也不容易。 当第一只龙舟冲过终点,攀上竹竿,夺得彩头后,阿雾当即就作出了肚子疼痛难忍样子,以手护腹,哀吟出声,惹得崔氏叠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阿雾喘着气儿地道:“肚子疼得厉害。” “呀,该不是吃错东西了吧,咱们赶紧回府,司棋,你走前头,赶紧去找大夫。”崔氏忙慌慌带着阿雾起身。禀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这两位今日也是有心来相婿,巴不得阿雾赶紧走,因此也表示了一下虚情假意关心。 之后事情,果然不出阿雾意料,从田皇后开始到向贵妃,再到福惠长公主,膝下都有该成亲儿子,三个贵妇人借着这次机会,龙舟赛后,召见了一众贵女。 当然这等盛况是后来荣五和荣四转述,听得崔氏一阵懊悔,怎么阿雾就那个时候肚子疼了,以至于崔氏不得不怀疑上那两房故意使手段。 崔氏背地里将这话告诉了荣三老爷,三老爷捋了捋下巴上美髯,笑道:“阿雾那机灵鬼,哪里能着了道。她这是故意。” 阿雾那等容貌,虽说长疹子,但总不能那等贵人面前还带着面纱,她又是个爱美,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愿意扮丑,辜负老天给这张脸天意。 向贵妃号称当朝第一美人,若见了阿雾,让她如何自处,她又是圣上心尖子人物,就怕因妒生恨使什么幺蛾子,那真是防不住。 何况,阿雾这样容貌其实并不好说亲。太美了,难免会让男儿沉湎温柔乡,但凡有点儿见识主妇择媳,首重是 品行和能力,容貌端庄秀丽即可,不漂亮也没所谓。美貌想来是小妾事儿。 而且荣三老爷也不愿淌如今夺嫡浑水,好能寻个差使,再外放就好不过了。这一点他和阿雾思量不约而同。 再说回荣四和荣五那边,两姐妹总要来探慰阿雾病情。虽说上回闹得有些不愉,但表面情总要顾着。如果荣三老爷还是当初翰林,只怕两人也不会拉下脸面来找阿雾说话,可如今荣三老爷贵为礼部侍郎,荣五若想成为王妃,荣三老爷这一支也是助力。 而田皇后也看重荣三老爷,所以不管阿雾上回话多刺耳,荣四、荣五依然要来表现姐妹情深,这就是女子长大了,不再如小时候一般斗气,为人实际多了。 “六妹妹,你身子好些了么,怎么这个时候肚子疼啊,今天看了龙舟后,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召了我们好多人说话,可惜你没去。”荣四很为阿雾可惜。 阿雾淡淡笑了笑,“好多了,是有些可惜。我还没见过两位贵人呢。” 荣四道:“我也是第一回见。皇后娘娘别提多和气了,端庄雍容,一看就是母仪天下主儿。还特地和我还有五妹妹说了话,还问了我们读什么书。” 荣四要嫁到皇后娘娘姨母家,当然一口一个皇后说着好话。 “今儿向贵妃还拉着五妹妹手问了话,也问了妹妹你怎么没去了。向贵妃真是个美人儿,不过不如皇后端庄。”荣四如今成了话篓子。 “五妹妹怎么不说话?”荣四笑着看了看荣五。 荣五笑了笑,不接话茬。 荣四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犹自不疲,“哎,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可喜欢我们家五妹妹了,我也是沾了她光,贵人才和我说话,指不定呐……”荣四卖了个关子。 阿雾比较配合地伸了伸脖子,表现出很想知道下文意思。 荣四满意地啜了口茶,然后道:“指不定咱们家就要出位王妃了。” 阿雾真想鼓掌,这位四姐姐虽然有时候不着调,但这会儿可算是半仙了,还真让她说准了。 京城那么多贵女,但荣五确实有王妃之选优势。首先容貌、品行、能力都极为出色,又是安国公府嫡出,父亲是安国公世子,安国公虽然老迈已经交出兵权多年,但军中还是有威望,也剩下些势力,这是瘦死骆驼比马大,何况还有荣三老爷这么个文官。 而且荣三老爷职位这当口很关键——礼部。 礼部平日看着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实权。但是每逢科举之年就是他们抬头之日,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举凡国之大事都要涉及礼部。譬如先帝薨逝,帝登基,那一项不涉及礼部? 礼部官员要熟读历朝礼法,还要认真学习本朝先祖实录,总之引经据典,国朝之礼每有争议都有礼部影子,别提立太子事情了。 就拿如今情形来说,四皇子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得了礼部支持为他说话,那就是如虎添翼。而田皇后和向贵妃拉拢礼部,就是为了让这群书呆子不要纠结嫡长之论,要讲究立贤。 而至今隆庆帝不立太子,也有此意。老学究支持嫡长论,老皇帝爱幼子,两边相持不下,索性暂且搁置。如今眼见隆庆帝身子不行了,田皇后和向贵妃心里都着急,万一有一天老皇帝撒手去了,没留下诏书,那四皇子登基可能性就很大了。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而且他虽然闲散,但也没有恶名。 但是上辈子为何荣五能嫁给向贵妃所出六皇子,阿雾有点儿分析不出来,但是据说六皇子对这位王妃非常喜爱,算得上两情相悦吧。 阿雾琢磨了一番,第二日晚上去崔氏屋里请安时,同荣三老爷聊了一会儿。 “昨儿听说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见了五姐姐都很喜欢。”阿雾摇着团扇闲聊似地道。 “哪岂不是咱们家里要出一位王妃了?”崔氏惊道,就是她这样人也知道家里若多出一位王妃,可不见得对她们是什么好事。 荣三老爷用茶盖捋了捋浮面茶叶,啜了口今年明前龙井,道:“不得妄揣圣意,这皇子亲事都是要圣上点头,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得说我们家狂妄了。何况,四皇子年长,他亲事未说定,圣上又怎么会先考虑下面皇子。” “四皇子啊……”连崔氏提起他都是说半截话,带着些怜悯,也知道荣五断不会嫁给这位皇子。 阿雾看看崔氏,心里笑道,你若是知道今后事情,只怕就不会怜惜这位阎罗爷皇帝了。 “也不知这位四皇子会娶哪家姑娘?”崔氏有些好奇,同情心泛滥妇人看这种自小没有娘皇子,也有些关心。“今儿远远瞧着,这位四皇子那才真是叫个芝兰玉树,器宇不凡,便是我们家玠哥儿都有些不如。听说当年孝贞皇后那才是我们大夏朝第一美人。” 一提起孝贞后,两人心里都升起一个词,“红颜薄命”,又不由都看了看阿雾。 阿雾却惊讶崔氏对四皇 子评价。这可是了不起赞美了,崔氏心底谁也比不上她玠哥儿,模样、才情那都是百年一遇,恰好就投胎到了她肚子里,如今她说玠哥儿都不如四皇子,依照她实性子,不似说客气话。 “爹你说呢?”人后闲话,阿雾有些想知道荣三老爷看法。 “我瞧着么,圣上估计要京城文官家眷里头选一位祈王妃。”荣三老爷看妻女都一副期待模样,又是闲话,也不再如外头那般锯嘴葫芦似,其实他早就想就此发表言论了,但外头谁敢议论。 “怎么说?”阿雾为荣三老爷暗自叫绝,自家老爹这状元还真不是白来。 荣三老爷有些得意地又啜了口茶,才缓缓道:“四皇子先头订了回亲,是云贵总督家闺女,可惜暴病而亡。”说到这儿,他和阿雾对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了然。阿雾是已知未来,而荣三老爷是未卜先知,可都惊讶彼此敏锐。 大夏朝总督是提督一方军队,手握军权,节制武将,却又算文官,权柄很大,这是荣三老爷奋斗终目标,比当阁老还有滋味。 “想来圣上是属意文官,但总督外难以辖制,很可能京城文官里挑选。”难以辖制?都是国朝官员,如何就难了?崔氏自然是不懂。别人要站队,就是皇帝也拦不住。 “四皇子毕竟是先皇后唯一嫡子,又是长子,圣上不可能太委屈他,多半还是京城勋贵挑选,或者文官三品以上。”说到这儿,荣三老爷突然看了看自己女儿阿雾。 自己如今是三品文官,而又是安国公府三房,说起来阿雾身份不算低了,但又妙他是庶出,这完全不会悖于隆庆帝打压四皇子策略。荣三老爷心头一跳。 而阿雾则完全不担心。因为上辈子四皇子娶是谁她是知道,那是兵部左侍郎嫡次女。 崔氏好奇地问:“怎么不能从武官里挑呢?” 荣三老爷总不能说皇后和向贵妃哪里能看着四皇子媳妇是武官家里,自带一份“兵权”做陪嫁吧? 于是荣三老爷咳嗽了一声,“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早些歇着吧,有些热,你去寻一丸清暑药给我吃。” 崔氏立即起身去了。 阿雾闻弦歌知雅意地看着自家老爹。 荣三老爷捋了捋胡子道:“今日龙舟赛后,皇上召见了我,问了前头事情,想来是办成了,这几日就有旨意下来。你不必担心,咱们家出不了王妃。”荣三老爷脸色出现冷厉之色。 无论 荣五嫁给哪位皇子,对荣三老爷都是极不利。如果大太太站队失败,他们是一家人,荣三老爷再怎么想独善其身也不可能。可若是大太太赌赢了,难道她能照看三房?其实哪怕不照看,荣三老爷都不会担心。可出了荣珉“借文”之事,和大老爷“淫、妾”之事,两房早就有了过节。当初大太太就恨不能让荣三老爷死,何况今后。 荣三老爷所料不差,没几日,就有圣谕下来,削夺了荣大老爷世子封号。 一石惊起千尺浪,几家欢乐几家愁。 86章 “勋爵之家,世沐皇恩,更当谨慎修德,日三省其身。朕治天下以德,对众臣以仁。而安国公世子不休己德,于其弟奉朕命出使外洋之际,淫、弟之妾,朕实为震怒。荣安杰上不能体朕之意,下不能束子之恶,姑息放任,已成大祸,尤不知训教子弟,若天下勋贵子弟皆效之,必成国之腐蠹,朕之危矣,国之危矣。现削安国公世子荣吉盛之世子封号,贬为庶民。安国公荣安杰,念其昔日功勋,令闭门自思一月。钦此。” 看这个圣旨,大老爷荣吉盛世子封号被削,完全是因为安国公对他不加管束,事后无任何惩罚,皇帝才代行起劳。 安国公和老太太自然是又惊又怒又怕,如今安国公府的皇恩本就稀少,如今大老爷又被削夺封号,只怕下一步有夺爵之祸。 安国公叹息悔恨,当初就该绑了这畜生,狠狠打一顿,哪怕雷声大雨点儿小也该吓一吓他。直叹老妻昏聩,说什么大儿子身子弱,又说那王氏本就是瘦马,惯会勾引男人,老大素来不近女色,自然受不得那手段。如此种种,安国公也就只命大老爷反省反省而已。 哪知这样的事情偏偏就被皇帝知道了。皇帝素来在民间有密使,知道这事也不稀奇,毕竟当日闹得颇大。安国公只叹息不逢时啊。 “都怪老三,肯定是老三……”老太太拍案而怒,不管什么差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荣三老爷,这一回还真不能说她是冤枉荣吉昌。 “怎么会是他,老大削了封号,难道他就能得到好处?”安国公府毕竟是一等国公府,那体面尊荣又岂是个礼部侍郎能比的。 不过安国公还是去打听了打听,说是御史风闻奏事,在御前弹劾了他治家不当,姑息养奸。才有此祸。 安国公连夜上了请罪折子。隆庆帝又下旨宽慰,让他不要惊怕,安国公府世代忠良,简在帝心,只是子弟太不成器,让安国公多加管束。 到这里,安国公才安了一颗心,叫老太太着力管教,不许再溺爱放纵,看过几年能不能重新为老大请封。 当然这是安国公的想法。 而大房那边接了圣旨后,大老爷当即就应了老太太“体弱”的评价,倒下了。本来王姨娘一走,他心里郁结,大太太又从旁讽刺不断,导致大老爷已经精神萎顿了,如今世子封号一削,他的精、气、神仿佛全都从身体上的窟窿里跑了。 大太太如今又要照顾大老爷,又要担心荣五的亲事。 那日从 龙舟赛上回来,两母女还在灯下筹谋过一番。田皇后和向贵妃都有那么点儿意思,大太太还在发愁怎么选一个而不得罪另一个。 “你觉得五皇子和六皇子谁能……”大太太用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个“白”字,白加王,其意不言而喻。 荣五的心思却不在这上头,她心里闪过另一个人的影子,口里道:“太太,这女儿的亲事是父母之命,媒所之言,你问我作甚?” 大太太笑了笑,只道荣五害羞。“我的儿,虽然是父母之命,可当娘的也要问问你的心意啊,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 荣五心里却酸涩涩的,她心悦的那位,问鼎帝位无望,她娘是决计不会允许她嫁给他的。荣五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跟着了魔似的,心上心下都是那人的影子。 “那我再打听打听。”毕竟是站队的事情,不得不谨慎,大太太还得再观望观望,可惜荣五年纪已经不小了,再矜贵,留到十五上头了,也该够了。 “娘,你说三叔要把阿雾许个什么人家?”荣五问道。 大太太撇嘴一笑,“你不用担心,总之争不过你去,她若敢有非分之想,自有她受的。你三叔和崔氏都是庶出,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规矩来,但凡京里头有点儿眼力的太太,哪个能看上她。”若是阿雾有半分碍着自己的闺女,大太太有千条万条的毒计等着她。 本来大太太还想送阿雾进宫的,但上回荣五试探了之后来回话,大太太就歇了心思,别没当成助力,反而在宫里使绊子就不好了。不过既然这样,大太太就容不得阿雾嫁个好人家。 好在这段日子阿雾很有眼色,像今日这种机会,也没往贵人跟前凑,这让大太太心里舒服了点儿,暂时不用抽手出来对付她。 可惜天不遂人愿,前晚上两母女还计划得好好的,只看荣五是挑五皇子还是六皇子了,可今日就仿佛晴天霹雳一般。 这下别说挑皇子了,恐怕连皇城的边儿都再也碰不到了。 荣大老爷失了圣意,连安国公也圣宠不复当年,还被下旨斥责,田皇后和向贵妃多精明的人呀,肯定是不会在考虑荣五了。 这会儿大太太急了,抓着一个是一个,好歹也是个王妃。一听得圣旨后,大太太晚上抓着荣五的手就道:“琬姐儿,如今也不是咱们能挑的时候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龙舟赛上,六皇子对你颇为留意,你不如……” “娘,你说什么呐 。女儿要是那样,今后还怎么……”荣五知道大太太的意思,那是让她使出手段,收服了六皇子。 要说六皇子对荣五还真是有点儿意思。荣五人本身就长得出众,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何况大太太可这劲儿地培养她,打扮她,这几年到了说亲的年纪,便是公主、县主的吃穿用戴有些也未必赶得上她。一身的端庄、气派,又不是少女的清新妍嫩,荣五也算是贵女里的头一份儿了,因为顾惜惠早已定亲。 少男少女,初次见面,顿生好感,也无可厚非,只是这种好感还不足以婚配,需进一步加深,这也是大太太吩咐荣五的意思。 “傻女儿,这是什么时候了,你是什么品貌才能,又是什么身份,这京里除了皇子谁还能配得上你?”说到这儿,大太太忽然想到了福惠长公主还有一子,也正是定亲的年纪。 荣五眼睛一亮,五、六两个皇子不能,那他能不能?“娘,田皇后和向贵妃肯定是不会再中意我,你既然非要让女儿嫁皇子,那……” “打住打住。”大太太比了一个四,又比了一个七,“这两个说难听点儿,今后比破落户还不如,你少打这些主意,今后有你吃苦的。” 荣五顿时又恹恹了。 大太太赶紧安抚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说了,只是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你今后出门要更硬气些,别让人欺负了。你爹爹的事,老太太那边肯定要请皇后娘娘说情的,我也会想办法,你别操心这些了。我的女儿是最好的。”大太太爱怜的摸了摸荣五头发。“哎,都怪你那不争气的爹。” 荣五也暗自垂泪。 默了半晌,大太太忽然道:“你说这件事该不会是三房那帮贱人安排的吧,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他们一回来,你爹就出事了?!”大太太也不算迟钝,立即想明白了。 荣五睁大了眼睛,却也同意大太太的想法。 “该死的贱种,我饶不了他。”大太太怒道,“你先歇会儿,我去老太太屋里坐坐。” 而当此刻,二太太杜氏却在屋里笑。她被大太太压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大老爷是世子,大太太郭氏出身名门,一过门就掌了中馈,这么些年,别说分一杯羹了,就是汤渣渣二太太杜氏都没分到过。比起三房,其实二太太更恨大房,但胳膊肘不能往外,所以对付三房,她们是一致的,但内里斗得厉害。 二太太推了推唱着小曲的二老爷,低声道:“这回 大伯削了封号,爹和老太太若想要再给他请封只怕还要好多年,圣上还不一定准呢,你也是嫡子,大伯又失了圣意,阖府交给他再也没有出路,你不如去老太太那儿哭一哭,老爷,你也能封世子啊。” 这么些年,二太太就这句话最对二老爷的心。二老爷是个花花公子,几十岁人了也不知收敛,外头欠了一屁股的花酒债,都要靠公中去还,为此安国公、老太太和大老爷没少说他,听得二老爷的耳朵都起油了,越来越烦。如果他成了世子,那阖府都是他的,今后还愁什么还不了债? 于是夫妻两个灯下讨论了一番,踌躇满志地要跟大房抢夺世子封号。 而三房正在筹划分家。 “你怎么知道这时候老头子就会同意分家?”荣三老爷捋了捋胡须,问阿雾道。 “事在人为嘛。”阿雾的声音天生的甜糯清软,加之在江南的几年,受吴侬软语之影响,总带着股江南山水的烟雨绵绵。这样的声音,让听的人心旷神怡,就算她言语乏味,光听这一把声音也不会倦。 “哦……”荣三老爷抬了抬眉头。 “老爷子和老太太恐怕是想这事淡了后,过几年再给大伯父请封。”荣三老爷自从安国公包庇大老爷后就背后就将他爹喊成了老头子,有笑讽之意,而阿雾是孙女儿辈不能那么大胆,就喊做老爷子,但是不喊祖父。 父女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阿雾继续道:“但是二伯父恐怕也看上了那个位置。”无能之辈自然只能靠祖荫,“恐怕他们要争个你死我活。” 阿雾停下来,等荣三老爷说话。荣三老爷默了片刻道:“你莫忘了,外头疯传你大伯和二伯都强迫过王氏。”当然这话自然是有王氏作为佐证的,才能流传那么广。 兄弟、父子共妾,真是好热闹的一出戏,外头传得可热闹了,还有人编了段子来唱。 总之是,大老爷讨不了好,二老爷也是一身骚。即使请封,二老爷也未必如愿。 老爷子三个儿子,两个如今都可能不被皇帝看好,那庶出的三老爷就有承爵的希望了,何况他本身就是状元,又是礼部侍郎,很得隆庆帝看重。 “是啊,所以女儿才说这是好时候。”阿雾看了看荣三老爷。其实对于自家老爹的默然,阿雾也是能理解的。同是国公府的儿子,若三老爷能承爵,那可真就慰了他姨娘的在天之灵了。 这并非说荣三老爷就是贪图安 国公府的富贵,而实乃意气之争,备受打压多年的庶子,一朝咸鱼翻生,居然成了安国公,这就是最好的报复,难怪荣三老爷分家的心淡了。 “可是他们看不透,爹爹却是看得透的。”阿雾为了体谅荣三老爷,怕他难堪,特地在打击他之前送了他一顶高帽子。 荣三老爷又看了看阿雾,示意她接着说。 “庶子承爵,在本朝也有,但那是家中无嫡子的情况,而且还要降等。老爷子是不会同意的。”阿雾道。 荣三老爷眼中的光芒暗了下来,他知道阿雾说的是实话。就算他也是老头子的儿子,就算老头子偏心他,可涉及到世袭罔替安国公府要降等承爵,老头子就算拼死也不会同意的。这一点,荣三老爷很了解安国公。 “何况,圣上下这道旨意,对爹爹恐怕另有重用。”阿雾话锋一转,把荣三老爷的心气儿又提了起来。 荣三老爷其实心里也掂量过皇帝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自家女儿居然也能看出来,“哦,怎么说?” 阿雾正待要开口。 荣三老爷却道:“不急。”旋即对外头喊了一句,“百胜,去给六姑娘沏一杯热茶来。”这是要长谈的意思,也是给百胜信号,让他在外头守着,不许人打扰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呃,荷包回到解放前了。 87、分家进行中 茶来后,阿雾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女儿还是喜欢武夷岩茶。”武夷岩茶,出自奇秀天下的武夷山,香气浓郁,具蜜香,又有花香,滋味鲜爽回甘。在江苏时,阿雾爱喝,可回到京城,要入乡随俗,哪怕身边有银钱也不敢购买,怕惹人眼,总是要不停的低调低调,在家里行走都要带面纱,殊为不便。 “爹,若是有大红袍就好了。”阿雾笑道。 “你想得美,天心岩九龙窠石壁上现在也只剩下六棵大红袍了,连皇上都未必喝得到真品。”荣三老爷笑道。 “是呀。可没有大红袍,铁罗汉、白鸡冠、水金龟,也行啊。”这是武夷岩茶的四大名枞,“可若在这府里只怕一辈子也喝不上了。”阿雾别有所指。 “好了,你爹还不明白你的心思么?”荣三老爷无奈地笑笑。 阿雾这才又继续道:“这京城里有哪一家是干净的,为何皇上独独管了我们家的事?” 荣三老爷点点头,说白了,大老爷淫的是荣三老爷不要的小妾,又不是妻子,还没有可以上达圣听,需要圣裁的地步。虽然荣三老爷左右活动,又一帮好友为他撑腰,上书弹劾,但准不准全看皇上,荣三老爷其实也没料到皇上居然准了,还因此削了老大的世子封号。 而对阿雾来说,这只是一次试探而已。 “依我看,皇上身子渐渐不豫,是有托孤之嫌。而这当口,皇上最紧要的是择纯臣而用。爹爹为官,清廉勤勉,又干练能当,如今咱们这样一试探,就看出圣上的心意了,圣人如果不看重爹爹,又怎会为爹爹你撑腰?” “哦,这与托孤又有什么关联?”荣三老爷追问。 阿雾的手指在茶杯沿上画了个圈,才道:“如今大位未明,谁也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但有一条是能肯定的,皇上要为继位者培养可用之人了。”举凡不是暴病而亡的帝王,在临死前都是要为儿子准备一批能用之辈,由他超擢简拔,倚为心腹的。 “而皇上为怕人察觉他的心意,必然准备的人得是朝中不偏不倚之人,可如今田皇后和向贵妃已经成势,朝中牵藤扯蔓,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立场。爹爹也有,只是如今皇上雷霆一怒,也就没有了。” 安国公府和田皇后有转折亲,荣三老爷在外头看来自然是亲田皇后一派的,但其实朝中大佬都知道他谁也不亲,是以隆庆帝才有启用他的意思,不然他哪里能拔擢如此之快,外放去的是江苏这等富饶之地,回来又是在礼部任 职。 荣三老爷看着阿雾,一副与有荣焉之感,万没料到见识如此高绝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女儿,若是男子,实在堪为众人争相延揽的幕宾。 “爹爹若借着这次机会,同安国公府割裂开来,若女儿所料不错,后续皇上一定有旨意下来。” 荣三老爷其实大概猜到了一点儿隆庆帝的意思,但是绝没有阿雾看得这般清楚、明白,他险些被安国公的爵位给一叶障目,误了大事。若是从龙有功,他今后就算挣不得一等公,但封侯拜相未尝不能,那可是全凭自己的能力呀。 想到这儿,荣三老爷浑身都火热起来,恨不能马上把老头子从被窝里挖出来,让他赶紧分家。 “爹爹,只是这件事还需要有人添油加醋才能成,否则老爷子未必肯放你的。”阿雾道。 荣三老爷胸有成竹地又捋了捋胡子。他不管是犹豫还是得意都爱捋胡子。阿雾看着他那一捧浓密的胡子,心想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污垢,阿雾以为若她非要嫁人,那今后可不许对方蓄须,不然半夜一准儿给他刮掉,让他以为是鬼剃头。 这厢计定,荣三老爷为了前程,决定趁热打铁,后头几日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来,连接拜访、宴请了许多世亲同年。 便是不生疑心的人都生疑了,何况是本就喜猜忌的人。 “你这些日子都忙活些什么呀,成日里家都不沾了,每回都喝得醉醺醺的,身上一股子胭脂味儿。”崔氏为荣三老爷脱鞋,皱着鼻子怨道。 荣三老爷心情好,捏了捏崔氏的鼻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外头的粉头再好,哪有我家娘子的余韵妙。”这还真不是荣三老爷奉承崔氏,实乃崔氏人到中年,经过王氏那一回后,在房内越发放得开,又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同荣三老爷简直像是爆发了第二春般,每日蜜里调油,缠得菟丝花似的紧。 “什么余韵?!”崔氏抓住话头,就嗔道,“还粉头呢?”崔氏作势拿着荣三老爷的鞋子就要打他。 荣三老爷赶紧求饶,一把搂住她亲了个嘴,“就是余韵,让我回味悠长啊。”荣三老爷的话越说越小声,最后低得仿佛叹息似的,“好几天没近身了,你小日子可干净了?” 崔氏扭转身子,嘴里道:“老不正经。”可却也不挣开,就那样让荣三老爷上下其手。 三房这边儿是春风万金,老太太那边却是北风嚎呺(xiao)。 “娘,你就赶紧拿主意 吧,老三这半月里成天地往外头钻营,别人看不出,咱们还看不出他想干什么吗,早就有人给我透了话了,他这是也在想呐。”二老爷恨不能跳起来抱着老太太的头摇三摇,把她摇清醒了。 “他休想!除非我老婆子死了。”老太太愤怒地跺了跺龙头拐杖,之所以愤怒,正是因为老三很可能成功,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呵,那可不一定,他现在是攀上贵妃娘娘那头了,贵妃娘娘一向和皇后娘娘打擂台,这可说不准,枕头风一吹……”二太太在旁边帮腔。 “就是,娘,你要还想等几年给大哥请封,万一被老三捷足先登,还不如让儿子得了封号,总比让他得了强,难道我就不是你亲儿子啊,你什么都想着大哥,顾着大哥,他命比我好,先我出世,我也就不说了,可这回他惹怒了皇上,是他自己不检点,难道还要让我忍?”二老爷越说越激动,眼泪花子都表演出来了,“娘,难道我就是外头捡的不成,你宁愿便宜老三,也不帮我?” 老太太又气又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掰开了来和老二说,“你当为娘的就不为你想?我一看出老三的不对,就和你爹爹提了你的事。” “那爹他老人家怎么说?”二老爷连声问道。 “你还好意思问。你个不成器的,那王氏在尼姑庵里忏悔,全都说了,都是你两兄弟强迫人家的,当年你在家里闹出的事儿,你媳妇要打杀她,她跑出去早就嫉恨上你们了。你大哥被训饬,你也跑不了,这当口,就是给你请封,也只有被驳的份儿,那就再没有回旋余地了,咱们就只能看老三得意蹦跶了。”老太太越说越生气,拿起拐杖就抽二老爷,“都怪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家里的管事媳妇、丫头你摸上手就算了,居然还去碰那种婊、子货。” 二老爷被打得痛了,连声告饶,“娘,谁知道大哥也被那贱人勾搭上了啊?”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老太太也舍不得打重了,扭头喷了二太太一脸的口水,“都怪你,把那起子丧门星弄进门来,还说给三房添堵,结果呐,结果呐……” 二太太杨氏也开始哭。当初这事可是老太太同意了的,没成想现在又来怪自己。 “娘,那我们就看着老三蹦跶啊?”二老爷不甘地道。 老太太寒着脸不着声。 这时候,老太太身边一个常年伺候的雷妈妈开口道:“也不是没有法子绝了三老爷的想头。” 这时候老太太和二老爷都是 病急乱投医,忙问,“什么法子?” 雷妈妈掂量了掂量胸口内包里装着的伍佰两大三元钱庄的全国通兑的银票,又掂量了掂量自己青春貌美的孙女儿的前程,她可不想让自己孙女儿陷在这安国公府的污水潭里,被大老爷和二老爷糟蹋了去。 所以一早雷妈妈的孙女儿就进了三房当个小丫头,打着内线的旗帜进去的,但如今风水轮流转,小丫头又投到了阿雾的跟前儿,表了衷心。 “分家,把三老爷分出去,这样不管今后咱们国公府如何,他们是再也沾不到便宜了。”雷妈妈道。 二老爷阴狠狠地笑了笑,“对,分家。他分了出去,可就再没有名义敢来同我们争了。” “这当口,是不是……”老太太犹疑了片刻,她毕竟吃过的盐比草包二老爷吃过的饭还多。 “老太太,我看你就是太良善了,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未他们着想。三老爷和三太太如今不就是想巴着您,好给六姑娘,还有五爷和七爷说亲么,等他们分了出去,我看他们能说上什么好亲事,不就是个三品官么,这京城里头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儿多,三品的算个什么,超一品的都有呐。咱们可是开国封的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府。”雷妈妈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老太太的心里头。 老太太当即就点了头,“好,分家。只是这事先不能给你爹提,你们先悄悄去族老家走动走动。”这事事先打点,好让他们都向着嫡出这一方的意思。 二老爷和二太太欢喜地去了。虽然没能争取到世子封号,但除了老三这么打一个绊脚石,二房也算是十拿九稳了,就老大那样的,只怕再入不了皇上的眼。 88、是不是阿雾出的鬼点子 老太太身边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大太太的耳朵里,她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干的。 “分家?”大太太抿了抿发鬓,抿嘴笑了笑,“还算他们有点儿脑子。”对于将三房分出去这档子事,大太太也是极为同意的,她同样也有着老太太和二老爷那样的担心。 倒不是说这三个人都比阿雾蠢,看不透安国公的为人,但他们身在局内,心存贪念,就难免患得患失,疑心生暗鬼,一定要把所有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 正式分家的事情,是老太太与三老爷面对面提出来的。但是还没有告诉安国公。 这日老太太那边一派丫头来传自己,荣吉昌和阿雾就对了一眼,看来事情成了。 进门后,老太太难得客气地让三老爷坐着说话。 “老三,如今我年纪也大了,眼睛也花了,再没精力照看你兄弟三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化,你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也有层隔阂,按我的意思,我想把你分出去单过,你看如何?”老太太一副慈母样。 荣三老爷再也坐不住了,屁、股滑下板凳,赶紧撩袍子归到老太太跟前儿,“母亲,是不是儿子又惹你生气了,你老人家要打要骂,儿子半个字不说,只求您老人家不要赶儿子出去,让人在背后戳儿子的脊梁骨,骂儿子不孝啊。”荣三老爷很激动。 荣吉昌越激动,老太太就越冷静,总算是找到老三的弱点了,当官的一个“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就再也没有前途了,不孝如何能忠?老太太在心底阴笑,一定要把他分出去。 “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如今家里闹成这样,你们三兄弟再怎么相处也有了隔阂,还不如分了好。”老太太看起来很讲道理。 荣三老爷连忙地磕头,“儿子对哥哥们绝不敢有不敬的想法。那王氏不过是个妾,自身不检点,怪不得哥哥们。只盼母亲不要把儿子分出去,让我们三兄弟都能在两老跟前尽孝。” 老太太冷冷一笑,哼,就是不能让你在跟前尽孝,不然哪天把老东西糊弄过去,倒让你捡了便宜。 “老三,你一家分了出去,你媳妇再不用伺候公婆,清清静静过日子有什么不好?”二老爷冷笑一声,“该不是你舍不得这府里的富贵吧?” “二哥,你什么意思?”荣三老爷诧异地抬头看向二老爷。 “少给我装蒜,你这些日子成日里到处蹦跶什么,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就你能 耐,哼,我告诉你,国公府的爵位你休想,趁早分出去,大家今后还有个见面的余地。”二老爷是个愣头青,一把年纪了,说话还这样莽撞。荣三老爷深深庆幸,还是先分出去得好。 “二哥,做弟弟的绝没有那份心思。”荣三老爷就差指天发誓了。 可是人惯来喜欢以己推人,荣三老爷越否认,大家就越觉得他心里有鬼,老太太、二老爷和二太太连番作态,最后逼得荣三老爷不得不点头分家。 当然老太太也说了,即使分家也不会让他吃亏的。 “好了,老三,这事你去给你爹说一说,就说是你自愿的。”二老爷拍板定案,却也不瞧瞧自己够不够分量。 荣三老爷低着头不说话,两眼含泪,这等演技岂是上头两个草包哥哥能比的。 “这是在做什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安国公荣安杰踏入了老太太的上房。 “爹。”二老爷讪讪地起身。 “父亲。”荣三老爷满脸愁容和乞求地看着安国公。 老太太则带着些微心虚,又尤其自骄地给安国公让出了上位左首的位置。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这副鬼样子?”安国公军旅出身,虽然荣老三孝顺又争气,但是他还是不喜欢他这种文人酸气儿,想当年他可没少受那帮毬、卵、子不懂的只会耍笔杆子的兔崽子的气。 大夏朝,文官节制武官,非战时,武官就跟二娘养的一样,就算是战时,也经常被朝里那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文人指手画脚,也难怪安国公不喜文官了。连带着对自己这个庶出子也就有了隔阂,拿他的话说,那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荣三老爷“咚”地一声跪倒在安国公的膝前,就跟人杀了他娘似地哭丧着脸喊道:“父亲,求父亲……我……” 这断句实在有学问,完全听不出荣三老爷实在求分家还是求别让他分家。 但二老爷率先急了,嚷道:“爹,老三闹着要分家,娘已经同意了。” 安国公拍案而起,“谁说的要分家?”安国公虽然年迈,但也算不上老糊涂,瞧这阵仗就知道分家根本不是老三的主意,若是老三的主意,他这位老妻能同意?只怕早就请家法,趁机打死这孽子了。 二老爷见安国公生气,也就蔫吧不敢吭声了,荣三老爷一副“我就要晕倒”了的模样,亏他一副小白脸模样,还装得挺像。在场的,只有老太太不怕安国公,打年 轻时候起,她就没怕过。 “我,我说的。你不是经常说你们父子尿不到一个壶里吗?反正拉着扯着勉强在一个屋檐下,大家都难受,还不如分了家大家都好。”老太太硬着脖子道。 安国公气得血只往脑袋上涌,这个糊涂老婆子,怎么竟把他在背后安慰糊弄她的话都倒了出来,这下好了,父子两个离得更远了。 “分什么家,我还没死呐,分什么家?”安国公的怒吼声,半个国公府都能听见。 但是比声音大,老太太可不输,她虽然不如安国公的声音洪亮,但是胜在尖细,也可以升上半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就还挂记着当年那个爬床的狐媚子,现在好了,打量着我们老大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你就要把这小娘养的弄上台面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就是我一头撞死了,也不能如你的意。”老太太的一坛子陈年老醋吃到了现在,而且越酿越酸。 “你,你,当年你那样对阿华,我,我都没……”安国公显然也气糊涂了。 这话被荣三老爷猛地抓住了尾巴,“父亲,我姨娘怎么了,她是怎么了,儿子那时候年幼,只记得姨娘……”其实荣三老爷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并不妨碍他有根有据的猜测,没有七八分,五、六分还是准的。 安国公脸一白,再不敢看荣三老爷,顿时衰老得仿佛垂垂将死的老人,面色颓灰,“父亲,我姨娘当年身子好好的……” 安国公摆摆手,瞪大了眼睛道:“你姨娘是病死的,病死的。” 荣三老爷自然不信,老太太兀自镇定,高昂着脖子,安国公却知道,这事只怕掩不下去,只有分家一途,否则只怕将来要酿出祸事。 “哎,老三,爹对不起你。只是你母亲说得也对,你三兄弟如今闹成这样,你的清名也受损,还不如分出去单过。”安国公心回意转,但众人都不感突兀。 “他什么清名?!”老太太受不了这种话。 安国公狠狠瞪了老太太一眼,“只是你爹我已经老了,这个家还要靠你们,就是你分出去了,这也是你的家。你们兄弟三人血脉相连,再大的恩怨,也隔不开这血脉,你要记住了。” 荣三老爷给安国公磕了磕头,“父亲,儿子不孝,只求父亲和母亲能长命百岁,好让儿子尽尽孝道,如今儿子要是分家出去了,还有什么清名啊,父亲……” 到这个时候,还不肯喊一声“爹”,安国公知道老三心里的怨气。而老太 太听了这话,心里则舒服多了。 “哎,还是分吧,分了好。”安国公仿佛再没力气说话,拼着最后一口气道:“过几日,就请族老来主持,绝不会亏待你。” 荣三老爷表演了一个晚上,又是磕头又是流泪,回到崔氏屋里时,已经累得几乎趴下了。 崔氏忙伺候他脱鞋、更衣、洗脸,然后悄悄地问道:“老爷,成了吗?”说到分家,崔氏才是最开心的那个。老太太和两个妯娌这三座大山将她压了几十年,脊梁都险些压弯了。 荣三老爷点点头,“是不是阿雾出的鬼点子,叫人诓了老爷子去上房?”不然怎么老头子正好那个点儿赶上去,老两口毫无商量,打起了擂台,将这分家一事敲定,否则若背后让老头子劝服了老太太,可就不妙了。 “是,她瞅准了时机,说老太太身子不好,怕你顶撞了她,让人去请父亲前去劝解的。”崔氏又绞了一把凉水帕子敷到荣三老爷的额头上。 荣三老爷手扶着帕子躺下,长长地舒舒服服地出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对珰珰的支持。(汗,如今自称珰珰,怎么有装嫩之嫌疑) 89、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分家的事,怕夜长梦多,老太太那边手脚极为麻利的才过了两日就请来了族老,主持分家。 这日一共来了三位族老,第一位是如今荣家辈分最高的安国公荣安杰的二叔,须发皆白,但养得红光满面,是个老寿星。第二位是安国公的弟弟,荣安兴,第三位是旁支的一位大伯。都是族里说得上话的老一辈。 三人坐定后,看了看到得整整齐齐大房、二房和三房。 最后是老叔祖开口道:“今天是老二、老三都要分出去么?” 安国公的脸扭了扭,“只有老三要分出去单过。” 老叔祖点了点龙头拐杖,看了一眼荣三老爷,闭着眼拖长了声音道:“老三啊,你也算是叔祖看着长大的了,双亲皆在,你就闹着分家,难道就不怕别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 荣三老爷二话不说地“咚”地一声就跪下了,这声音越响就仿佛他越真心一样,“老叔祖。”荣三老爷的一声“老叔祖”喊得包含热泪,“请你老人家劝劝我父亲,我愿意常年侍奉二老身边,我不愿……” 崔氏也跟着跪了下去,红了眼圈看着老叔祖。 “咦,这是怎么回事?”老叔祖侧头看了看安国公。 安国公老脸一红,“儿子们都大了,天高任鸟飞,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父辈的羽翼下,趁我还在,把老三分出去,让他锻炼锻炼,我还能照看一二,否则等我一蹬腿,他再出去,万一立不起来,就是我们做父辈的不是了。” 老叔祖看了安国公一眼,这样的场面话谁不会讲,可为啥是偏偏把庶出的老三分出去?恐怕是撵出去才是真的。 一旁安国公的大伯和弟弟接腔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这才是为儿孙计长远啊。”这两个收了老太太的银子,自然一心向着老太太。老叔祖在族里德高望重,老太太那点子收买他还看不到心里。反而摇了摇头,国公府这一脉眼看着是没落了。 老太太在一旁阴阴阳阳地道:“牛不喝水强按头,何苦来着,今日请叔父你们来就是为了做个见证。”老太太的意思很明显了,少废话,又不是喊你们来调解的。 碍于老太太的娘家嫂子和田皇后有亲,老叔祖也不能再出头,干脆闭了眼睛不说话。 安国公清了清嗓子道:“如今我们两老口还在,就把府里产业分作五份,我们两份,三个儿子一人一份。” 三个族老都点点头,公平、合理。连荣三老爷都 觉得太公平了。 唯有老叔祖开口道:“毕竟是庶子,怎么能和两个哥哥一样,而且这国公府将来毕竟是老大的,这样分欠妥。”老叔祖是禀心而论,这上京城里分家,还没有庶出和嫡出一样分的。 听了这话,二太太杨氏撇了撇嘴,本想搭腔的,这会儿都不说话了。 大太太心里暗自将老叔祖花划为了己类,抿嘴笑了笑,“都是一家兄弟,说什么嫡出庶出,我看爹爹分得极公正。” 三位族老都点点头,觉得大太太不愧是世家贵女出身,大方宽容,有长嫂之范。 接下来到老太太说话了,未语先红眼,“几位叔父、伯伯也知道,这几年自打我们家老爷子退了下来,日子就不如从前了,可国公府这么大的架子,为了个面子却还要死撑着。以前是我拆东墙补西墙,贴了不少嫁妆进去才维持走,如今又是大儿媳妇撑着,外面看着光鲜,可内里的苦只有我们娘儿几个知道。” “母亲!”大太太提高了嗓门,“何必在自家亲戚面前说这些?”大太太这是一副家丑不可外扬的表情。 “怎么不能说了,都是自家人,让我老婆子述述苦还不行?我辛苦了一辈子,拉扯大了几个孩子,如今就要飞了,还不许我念一念?”说来说去,老太太又扯回了三老爷身上,还是想把主动分家的那层意思强加在荣三老爷身上。 荣三老爷何等人物,立即扑到老太太的膝下,抱着她的腿痛苦,“母亲,儿子不分家,儿子不分家,若母亲不喜欢,儿子辞了官在家伺候母亲端茶倒水。”而且荣三老爷是下了决心要恶心死老太太,鼻涕、眼泪直往老太太身上招呼就是了。要不都是一家人,估计换个人看了还以为这是亲娘要死啦,哭得这么伤心。 老太太进退不得,本想骂“老娘还没死呐,号什么丧”,可惜这会儿不得不扮演慈母的角色,“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个好的。”老太太赶紧推开荣三老爷,急急地对安国公道:“老大媳妇,你把分家清单给三位族老看看啊?” 这清单是大太太列的。她掌管国公府这么多年,自然最清楚有哪些产业。 三个族老虽然都收了好处,可是当安国公的弟弟看到这份清单时,还是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没看清楚,直揉了两三次才不可相信地道:“国公府就剩这么点儿产业了?” 其他两个族老看了,也皱了皱眉头。 安国公看着不对劲,接过来一看,也吓了好大一跳,这比 起他和他弟弟分家时,产业可缩水了不止十倍。 老太太和大太太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抹起了泪,“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如今家里没什么产息的,全靠庄子上一点儿供应,要不是大媳妇操持,哪里还能维持当年的光鲜。如今玥姐儿和琬姐儿看着就要成亲的成亲,说亲的说亲,这嫁妆还不知道怎么备呐。如今我就是喝一碗燕窝粥都要算了又算,大媳妇孝顺,自己不吃,掏私房买了来给我老婆子……”老太太还有一堆穷要哭。 荣安兴对自己这位大嫂还是比较了解的,一惯的爱哭穷,当年分家的时候就是她哭穷,自己这一房才吃了亏的,只是过了这么几十年,恩怨都淡了,有些事还要靠大房,这回又收了好处,荣安兴才肯帮他们,可一看这架势,就想起了自己当年,如今这位大嫂又故技重施,要算计庶出儿子。 “娘,你说什么呐,媳妇孝敬你是应该的,哪怕就是媳妇和老大不吃不喝,也得供养你老人家。”大太太很会借机唱戏。 二太太就不如大太太灵活,眼睁睁看着大太太表演贤惠和孝顺。 二老爷在一边戳了戳杨氏,杨氏也赶紧瞎猫哭死耗子一般地道:“就是啊,娘,咱们在艰难,也不能短了你的,你说是不是,三叔?” 荣三老爷自然只能点头。 “那如今怎么个分法?”老叔祖出声阻止了三个娘们儿继续哭。 “这些产业如今都是二叔在打理,几家铺子连在一块儿,互为依赖,突然要分割也不划算,娘的意思是,把这些折算成银两,拨两成给三叔。”大太太收拾了眼泪。 老太太赶紧点点头。 最后论定,给三房五千两做分家银子,从此就两清,今后产业上各不相干。当然大太太也知道这银子是少了些,偌大个国公府,难道其中两成才值五千两银子?光是这座宅子在京城就得值个十万两,还不一定能买到。 明面上,老太太说得铁板钉钉的,不能亏待了老三一家。但实际上,她是一根毫毛都不愿意拔下来的。 “老三,你怎么说?”老叔祖开口问道。 “儿子都听父亲、母亲的。” 在场三位族老都点了点头,这才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人。明明是一家子撵他们,又这般苛待,还非要作出一副人家老三要分家的态度,扭捏作态,真是让人恶心。 “哎哟,还是三叔孝顺。其实,三叔放过苏州学政的差,那可是鱼米之 乡,富庶之地,三叔也不差钱儿。”二太太得了老太太的眼色,抿嘴笑道。 荣三老爷脸色一沉,“二嫂说话当心些,弟弟我虽不才,但为官也知道清廉为民,江南富庶,但也不是我的钱口袋。” 二太太碰了个大钉子,脸色难看得紧,却也不敢再继续说。 荣三老爷转头恭恭敬敬地给安国公和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儿子不孝,哪怕是分出去了,也依然日日不敢忘记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生恩之大,儿子万死难报,儿子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分家时,能得父亲恩慈,拨了两成产业,儿子已经感激淋涕。不孝子,在这儿给父亲、母亲磕头了。” 两相对比,荣三老爷这是多么的孝顺和友悌,半点儿怨言没有,只有委屈和隐忍。 族老们其实是心有愧疚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安国公府就是艘烂船也该有三颗钉,这五千两他们居然也拿得出手。这明显是欺负人,看老太太那副样子,是一心一意要把三房分出去,而老三明显是不愿意的。最近安国公府出的事情,大家心里都清楚,看来是嫡母容不下庶子,大家都对荣三老爷掬了一把同情心。 待老三起身后,老叔祖亲自拉了拉他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孝顺我们大家都是看到了,今后若有人敢在外头嚼舌根,老叔祖第一个站出来帮你说话。不过话又说回来,打不断的是骨肉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就出去了,也要惦念老父老母。” 荣三老爷自然答应,又表示了,请老太爷和老太太一定准许他逢年过节带着妻儿归家祭祖。 至于久久没说话的安国公,其实是不知该如何说。老妻这边是铁了心要分了老三,又不肯分产业。若过多纠缠,反而生怨,他对自己的妻子还是极为了解的。为了老三好,他还是忍了下来,就是想老妻看在没怎么分银子的份上,不要对外坏老三的名声。 安国公只觉得老三分出去也好,在他姨娘的事情上是他这个当爹的对不起他,如今老大、老二这副样子,也拖累老三的名声,分出去,说不定还能挣出条路来。反正都是他儿子,难道还能翻了天了? 这一场分家,总算在荣三老爷的闷头吃亏的份上,完美地落幕。 但老太太是死性不改的,一分了家,就催逼三房搬家。 而当初分家时,装傻的装傻,充愣的充愣,就是三个族老也是装糊涂,居然没有一个人问一句,分家后,三房住哪里? 五千两银子在京城 里能买个什么地儿?大一点儿的四合院都买不到。 但是第三天上头,大厨房就已经不给三房提供饭食了,凡是属于府内的奴仆全都撤走了。 荣三老爷倒是沉得住气,先是给隆庆帝上了个请罪折子,自诉不孝,双亲健在而不能侍奉膝下,无颜再忝列礼部官员。 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90、不知该将你许配何等人物 隆庆帝在承天门外青龙桥附近给荣三老爷赐了座宅子。这是何等的殊荣,等闲为官哪里能得帝王赐宅,那都得是皇帝眼里的红人才有这待遇,而且就是赐宅子,也分三六九等。 承天门内是第一等,那算是内庭之地,从古自今,住进去的都是佞臣。往下数,最得意的就是承天门外一带,西起白虎桥东到青龙桥一线。这儿顺着禁城走,每日上朝最近。 冬日上朝,鸡鸣第一遍的时候,住得远的官员就要起床了,一路上冻得直哆嗦。住在青龙桥一带,不说多了,晚一刻起床都行,还不用挨多少冷。 而青龙桥由北向南,沿大街走,就是六部,离荣三老爷的礼部衙门也近,真正是居家为官不可多得的住宅资源。 这一带历来就是皇帝的自留地,留着赏赐官员的。 当然前头说的这是好处。 而阿雾就以为,坏处也是大大的。 帝王赐的宅子通常只能住一代人,若是遭逢贬官,对不起勒您,赶紧挪地儿吧,早晨贬官,下午就让你卷包袱走人。若是运气好,一辈子顺风顺水,但若是你死了,也对不起了,你后代也得赶紧挪。毕竟京城就那么点儿地,让你一家几辈子住着,皇帝上哪儿找宅子赐人去? 于是这宅子不是你的不动产,你只有有限的使用权。而更难受的是,此地寸土寸金,哪怕是御赐的宅子也是逼仄狭窄,你既不能动土,又不能添砖,但凡有改动,都要上报内务府,因为这地儿算是皇帝的产业。 而且,皇帝赐的宅子你还不能不住。 譬如像阿雾这样的大财主,哪怕有钱,早就在京城准备了一所气派、宽敞外带私家园林的宅子,也只能搁置不住了。 但无论怎样,皇帝赐宅都是件好事。而像荣三老爷这般,背后有皇帝支持分家的人,还真是世所罕见。倒不是皇帝真就对荣三老爷另眼相看到了可以抵足而眠的地步,只是荣三老爷恰逢其会而已。 阿雾本来也对隆庆帝给荣三老爷赐宅子这事感到惊讶,按说这不像是她这位前舅舅会做的事。但当阿雾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时,很快就想出了原因。 皇帝前脚刚打了安国公的板子,说他教子不严,纵子恶、淫,削了世子封号,后脚你就把皇帝要扶的人给分出去了,这不是摆明了和皇帝唱对台么。 安国公早就远离了朝堂,荣大老爷更是个草包,一点儿政治敏感性没有,只看着眼前三分小利,把最大的给忘 了。 阿雾暗道,看来自己还是太青涩了,估计就是这一步,自家老爹也算计到了,不然这样的老狐狸怎么敢背负不孝的名声去搏一搏。 隆庆帝的宅子一赐下来,荣三老爷带着崔氏和阿雾就去上房给安国公和老太太磕了头。这几个人的表情最是有趣。安国公是一幅慈父模样,更难得的是挤出了一滴眼泪花花包在眼睛里,以手扶额,一幅不忍分离的模样。 老太太是木雕的菩萨一样呆愣。 大太太和二太太则是既想笑,又想哭,既想和三房缓和一下关系,可又一时拉不下脸面。所谓远香近臭,如今荣三老爷已经分出去了,又如此的受皇帝看重,今后指不定她们的夫君要承爵,还得走荣三老爷这儿的关系。 这两个女人想得极好,依然觉得荣三老爷是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庶地,今日打一巴掌,改天给个甜枣也就是了。就像族老中的那位二叔父一样,时过境迁后,给些好处也是肯帮忙的。 不管怎样,荣三老爷一家总算是踏出了安国公府的大门。 一路上,阿雾和崔氏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议论开来,都有一种天顿时晴朗之感,在国公府那狭窄的院子里,连说话都觉得有气儿压着。 到了青龙桥那宅子,先就在里头准备的崔氏身边的曲妈妈和阿雾身边的宫嬷嬷都迎了出来。 “老爷、太太里头都布置好了,只等着太太开库房,挑些摆件玩意了。”曲妈妈笑得一脸的包子褶子。她简直比崔氏还高兴,她是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妈妈,今后在这崔氏独大的后院里,曲妈妈的身份真是看得见的涨。 荣三老爷得了三日假,捋了捋他十分得意的美髯,携着崔氏和阿雾跨了进去。 新宅子不算大,但在青龙桥附近也不算小了,三进带跨院,右边儿还有一个狭长型的小园子,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进门就是个院子,左墙角一株很有些年生的梅树,到了冬日还不知是怎样粉雪蔚云的景致。再右上角有几株海棠,下头摆着一缸用于救火的水,缸上浮雕竹下童子戏鹅图,十分古雅有趣。 第一进的正厅是平日宴客之地,荣三老爷的外书房也设在这里。小厮、护院等住在跨院,并设厨房、杂洗处,还有一处水井。 穿过厅堂,走到第二进的天井里,这一进最宽敞,正房是荣三老爷和崔氏的起居之所,还有荣三老爷在内院读书的地方。带的两个跨院则是给荣玠、荣珢准 备的,这一进也设了小厨房,做些糕点,熬些汤水之类。 荣三老爷和崔氏的后面则是阿雾的居所,女儿家在家里是做娇客养的,所以阿雾独有一进的屋子,布置了她的琴室、书房等等,还有一众丫头的屋子,她身边伺候的人比崔氏还多,却也不是她自傲,而是崔氏恨不能全家的丫头都供阿雾一人使唤才好,她时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女儿家要娇养”这句话。 旁边狭窄的小园子一行人也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园内无水,砌了个小小的鱼池,立了一尊空透瘦的太湖石,有倚墙假山,还算精致。 这就是阿雾她们今后要长期生活的新宅子了。比起安国公府三房的院子已经好了太多,是以众人都笑得合不拢嘴,就是阿雾的脸上也有灿烂的笑意。她的要求果真降低不少啊,这么个狭长的小园子,都让她高兴万分了。 荣三老爷坐在正房,啜了口武夷岩茶,满意地搁下茶盅,环视了一周后才道:“这一堂紫檀家具怕是百年世家里头也未必能找着这么齐全的吧?” 阿雾笑了笑,“是啊,这样大的整块紫檀很少见,女儿在江南看到的时候,价都没还就买了。这种东西可遇而不可求,多少银子都值得。何况,咱们家难道不是要向着百年世家发展的么?” 荣三老爷点点头。阿雾的话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分家出来,今后就自成一脉,荣三老爷的确是想向着百年世家发展的,将他这一脉久久长长地传下去,重要的就是教育子孙争气。 男人的功业,所谓治国、齐家、平天下,这齐家可不仅仅是说他这一代而已。 有了这么一堂紫檀木家具,的确算是开了个好头。百年世族的家里总要有些好东西镇着。带年生再久一点儿,这新家具变成旧家具,那就有底蕴了。 这块紫檀一买到,阿雾就请了江南最擅北式家具的匠人画图、分料、雕刻、组合,为的就是这一天。当初这两船家具并没跟着他们进京,而是后来雕凿完成,由管家押送至京的。不想真是排上了用场。 这一堂家具是搁在荣三老爷和崔氏的房里的,并没放在待客堂屋里,那样就像暴发户了。 阿雾对自己也毫不吝啬,听说南海那边的黄花梨木好,江南离南海总比京城近,阿雾也嘱咐人留心,真够得了木料,自己费了不少心思,画了大概的模样,让木匠去做。 这两堂家具一摆进屋里,顿时就给这宅子生色不好。 荣三老爷捋了捋胡子,心 里却感叹阿雾心思潜藏得好深,那么早就开始计长远了,便是男儿也及不上她。 “爹,这屋子咱们虽不能动,但是题匾还是可以的,你老人家状元之才,是不是动动手,写几幅?” 崔氏也期盼地看向荣三老爷。 荣三老爷架子端得极大,“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给玠哥儿去封信,告诉他咱们分家离府的事情,免得下回回来走错了地儿,等他回来,我们爷俩一起拟名。对了,珢哥儿那儿也该去信了,总不能常年不着家。” 崔氏一听是给两个儿子去信,忙地点头。 荣三老爷对阿雾道:“走,去书房,你来给你哥哥写信。” 阿雾点点头。 荣三老爷踏入前院的书房,四四周打量了一番,推窗而出,后面有一丛翠竹,见之心旷神怡。 “来年,在那竹畔再植几株兰草就更佳了。” 荣三老爷点点头,见书房内置有一架多宝阁,以摆放珍玩,角落一个立地青花大梅瓶,用来插画轴,多宝阁后是一张款式淳朴的紫檀裹腿罗锅枨加霸王枨黑漆面大画桌,上置青花笔洗、笔架山等物件,无甚出奇,只是那笔、墨、纸、砚四宝却极为讲究。 笔,是琉璃厂李鼎的“刚柔并济”,以“七紫三羊”所制,紫毫刚硬,羊毛柔软,因此取名,刚柔并济,写出字的最是饱满圆润,用于写奏折是再好不过的笔。 墨,是程氏春在堂的,一面有春在堂三字,一面有印文,程氏掬庄。程氏擅墨,其春在堂墨贡上用,后程氏分家,众弟子皆制春在堂墨,唯掬庄墨最佳。 纸,则是祈王府角花笺。若问当今最贵而最难求的花笺,则莫过于四皇子楚懋祈王府所出的角花笺。荣三老爷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摞八寸见方的玉版笺,左边下角山故意躲桃色角花,隐着一个“祈”字,“是,祈王府角花笺,你怎么弄到的?”荣三老爷见猎心喜,几乎摩拳擦掌了。 阿雾淡笑不语,花钱呗,大价钱。 砚,是荣三老爷喜欢的鲁砚,而非时人盛赞的端砚,但鲁砚自五百年前起就已经十分出名,鲁砚古拙,胜在以砚石的天然形式略加雕饰就成,桌上这一方是燕子石,天生燕形,古朴可趣。 尽管荣三老爷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但这会儿也大失其态了,激动地道:“我来写信。” 武人爱刀剑,文人爱笔墨。武人遇到宝刀总忍不住要耍一把,文 人同样如此。 阿雾是把荣三老爷的心思给琢磨透了的,他对笔洗、笔架之类看得淡,对文房四宝尤为注重。 “爹,不急。我还给你准备了几张澄心堂纸,就等你挥毫泼墨,给你这书房的墙上挂几幅字画呐。”阿雾去过安国公府荣三老爷的书房,墙上所挂都是他的作品,一是其人自傲,二是没什么钱买真迹。 历代珍品,千金难求,阿雾就是有八颗脑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所有物件都凑得,只能舍本钱买些能买到的。譬如这文房四宝。 而世家的家底倒底是靠几辈子积累才能得,有时候子弟不孝,顷刻可败百年之家,可要兴起一个家,却非得百年不可。 作画、写信自然都不急。荣三老爷叫阿雾来书房,也并不是真要她写信。 “阿雾,你说圣上对爹爹这般隆恩,究竟是福是祸?”荣三老爷身边无谋士,两个儿子又不在身边,幸喜女儿聪慧,可得一谈,他也就不计较身份、年纪了。 阿雾低头,大略知道荣三爷的意思。自古君臣相符,却又君臣相争。君讲圣躬j□j,唯重君权,而臣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要争民权,争臣子之权。 荣三老爷既然为隆庆帝如此看重,难免就有皇帝走狗之嫌疑,或会被清流所排挤。何况,在老学究眼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就得赶紧亡。父在分家,那是天大的不孝。哪怕有皇帝给他背书,那也不行。 文人一辈子就是个死要面子。 “是福是祸,就看音姐姐来不来得了咱们家了。”阿雾道。 阿雾搬新家,她那个“情投意合”的知己唐音肯定是想来的,可她能不能出得了门就要看唐夫人或者唐阁老的意思了。 若是唐音还能和阿雾来往,那荣三老爷的“不孝”之名大抵就是无碍的。毕竟唐阁老是百官之首,文臣领袖,他表了态,那就代表了很多人。 “哦。”荣三老爷不置可否。 “不过依女儿看,音姐姐多半是能来的,如今是多事之秋,都赶着站队呐。”阿雾笑道。若这会儿是隆庆帝刚登基那阵子,说不准老太太在背后使使绊子,荣三老爷还真要一身骚,必定群起而攻之,腾出一个空位是一个空位。 而如今,有眼力劲儿地根本不往御前凑,能走多远走多远,千万别蹚浑水,等尘埃落定再回来挣名利。值此新旧交替之际,风骨是最容易被敲断的,就好比季节之交替,人最易 生病般,一个道理。 荣三老爷有些忧愁地道:“阿雾啊,阿雾,如今爹爹都不知该将你许配何等人物了,才堪配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珰妈头疼、鼻塞、涕泗横流啊,实在顶不住了,只想躺下。 91、每天起床就看着那么一张脸,多养眼啊 安家半月后,一切料理得顺顺当当了,阿雾才给唐音下了帖子,邀请她过府一游。 第二天,唐家的马车就驶入了荣府,荣三老爷的心也在胸腔里稳稳当当地安置了。官场上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背地里掐成死敌的面上也要亲如一体,有时候看后宅的风向,更保险些。 女眷来往,这是通家之好的表征。 唐音过府,先去崔氏的屋里问了好,眼睛在那一堂紫檀家具上提溜了一圈,露出些惊讶之色,这样真诚的赞美,让崔氏心里极为得意,连带着对唐音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层。 最后两个小姑娘,在崔氏的安排下,去了阿雾的屋子。 因是夏日,阿雾的屋里没有熏香,摆放着一盘佛手取味。京城的花农极为厉害,就没有他们种不出来的东西,每日清晨倒夜香的还没出来时,京城的大街小巷里就是花农的天下,因为新宅狭小不可能起花房,所以都是每日清晨在外头买花果。 窗外的台阶上摆放着数十盆的素馨之类香花,有时借着一缕清风入屋,得来一室的清香。槅扇已经全部取下,糊着天青碧蝉翼纱,既通风又避蚊虫,阳光被筛过后入屋,颜色也极美。 “你倒是会享受。”唐音不客气地点评道。蝉翼纱可不便宜,一百多两银子一匹,居然用来糊窗。 “可惜没有地方窖冰。”阿雾不无惋惜地道,也不谦虚,只因来人是唐音。 唐音坐定,喝了一碗紫扇端上来的酸梅汁,赞了一声,“咦,你家这酸梅汁有点儿意思。”酸爽清甜,入口纯绵,过喉无其他酸梅汁的微刺感,十分难得。 阿雾得意地一笑,忍不住显摆道:“江南的手艺,彤管做的,这丫头的酸梅汁却是独到,搬家的时候,什么也不看,就顾着她埋在旧年梅树下的三坛子梅子了,亲自跟着上马车直到到了这儿呐。” 两人都美美地喝了一盅酸梅汁后,唐音才拿出一册书来推到阿雾的眼前。 阿雾掀开来一看,里面是手抄的《川山集》,笔迹是唐音的。 阿雾的睫毛颤了颤,抬起头来定睛看着唐音道:“谢谢。”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本又心意相通,阿雾可不想为了这档子事坏了她和唐音的友情,斟酌了片刻,才开口:“我……” 阿雾的话还没出,就被唐音打断了,“阿雾,其实若我哥哥没定亲,我是十万分愿意你嫁到我家来的。” 阿雾的 脸腾地就红了,唐音大姑娘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音姐姐。”阿雾阻止了唐音继续说,“音姐姐,我同唐二爷本就没什么,今日若不是你将这册书送来,我压根儿就什么都不知道。” 阿雾说的话半真半假。上回端午龙舟赛见面时,唐秀瑾忽然提起《川山集》,让阿雾立时察觉出了点子意思,倒也不是她自作多情,实在是那年花灯节后,唐秀瑾许下一月后借她看的诺言,可后来就没了下文,阿雾只当他是避嫌或健忘,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提起,难免就让人多想了。 而今日唐音送来她自己的抄本,由此可见唐音作为他的妹妹也察觉到了,这是阻止他们私相授受。 唐音也知道自己冒然了,阿雾回京后就跟她哥哥见过一面,她当时还在场,至少阿雾这边是绝没有什么的,但唐音是关心则乱。何况她哥哥那样出色的人才,唐音见自己二哥对阿雾有意思,自然就觉得阿雾也该对自己二哥有点儿意思。这才急急来试探。 可是阿雾神色坦荡,唐音又难免担心起来,“那你该不会是看上顾二哥了吧?” 气得阿雾一个倒仰,这女儿家心思开始荡漾了,就也一心觉得别人也是如此,连唐音也不例外。“你胡说什么呐,自己想汉子,还以为都跟你似的。”话一说完,阿雾自己先丑红了脸,她居然有朝一日也说出了“想汉子”这样的粗话。 “你害不害臊啊……”羞得唐音来拧阿雾的嘴,两个人笑闹一阵才停下。 “那你心里头难道就没寻思过啊,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我二哥和顾二哥你都瞧不上,真不知你要嫁个什么样的,你倒说出来我听听。”唐音娇声道。 阿雾气喘吁吁地靠在引枕上,鬓发微乱,娇颜酡粉,像桃花汁淘澄出来的胭脂一般,点在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肤上,由着一股惊人的魔力,看得唐音的心都不争气地跳了跳。心里头迷迷糊糊闪过一丝,也许就是自家二哥也未必配得上她的念头。 阿雾则是被唐音折腾得不耐了,这小姑娘思春可真不小视,一见面就老说这些,上回龙舟赛也是,阿雾可是想也不敢想嫁人的事情的。 “我啊,我不想嫁人,就想一辈子当小姑子。女儿家在家多矜贵啊,出嫁了可就没那么舒服了。”阿雾的话听着像玩笑,实则再真不过。 想那日荣三老爷开玩笑地问出,不知该将阿雾配何人的时候,阿雾也借机说出了这番话,但荣三老爷不当真就是了。 “哪有不嫁人的,你家太太能同意?不过依我看,你这人才,当个王妃也使得。”唐音不待阿雾反驳,又接着道:“听说宫里有给四位皇子选妃的意思了,你要没这个心,可得提前准备准备了。” 阿雾点点头,这才是真正关心自己的好友。 “唐阁老只怕也在操心吧?”阿雾问。 谁说不是呢,唐阁老这块肥肉,膝下就这么个适龄待嫁的嫡女,几位有想法的皇子可都虎视眈眈看着呐。“你不知道,上回田皇后和向贵妃召见我们,五皇子那眼神,可真真的讨人厌,亏他还是皇子呢,怎么着也算个嫡出,居然那副样子。” 阿雾点点头。其实五皇子长成这副歪样也是有原因的。田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但在后宫势力远远不如向贵妃,而且也不得宠,隆庆帝压根儿不怎么光顾她,五皇子在她前舅舅的眼里,就跟野草似的。上头有各方面都压他一筹的四皇子,下头有宠妃的儿子六皇子,田皇后又一副蠢样,五皇子长歪也就不奇怪了。 当初长公主支持田皇后一系,也就是看她娘俩个蠢,好掌控,但其实阿雾心里是不能苟同自己的母亲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结,长公主瞧不上其他三个皇子的背景,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阿雾,你这样子可千万别被五皇子看见了,你没见那日他对着顾姐姐和你家荣五流口水的样子。”唐音捂嘴笑道。 末了,唐音又加了一句,“不过你们家荣五还真有点儿本事,那日向贵妃和六皇子看她的眼神可格外不一样。只可惜后来你家大伯削了世子封号,不然你家还真可能出一位王妃呐。” “哦,那日你们就跟大白菜似地由着田皇后和向贵妃挑啊,还带着五皇子和六皇子?”阿雾一阵见血地道。 “谁说不是呐。”皇家再尊贵也不能这样打脸呀,“说起来,这两位哪里及孝贞后一个手指头啊。” “你又见过孝贞后啊?” “呃,我倒是没见过,听我母亲说的。”唐音很老实地回答。 提起了孝贞后,两个人难免就想到了四皇子楚懋。“那日你们见着四皇子了吗” “没有,四皇子在龙舟赛后就避开了。”唐音想了想就道:“咦,你怎么单独提起他呀,喂,你是不是……” 阿雾赶紧摇头,“他不是你口中咱们京城第一美男子么,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你还怂恿我们去他的王府后门偷窥?” 阿雾果 然转移了唐音关注的焦点,“哎,你还说,那回可吓死我了,你说我就是见着皇上也没这么怕过,怎么他那日就看我一眼,我就腿打颤啊?” 阿雾心想,你怕他是对的,你还没见过他杀人不眨眼的时候呐。 “不过谁要是不怕他,嫁给他倒是不错,每天起床就看着那么一张脸,多养眼啊,肯定能多活几年。”唐音毕竟是小女儿心态,转眼就又想起楚懋出色到令人惊叹的样貌了。 阿雾腹诽道,那你就说错了,嫁个他的都是短命鬼,说什么多活几年呐。 “若你不怕他,那你会不会愿意嫁他?”阿雾促狭地问。 唐音迟疑了,一来是她心底有了个人,二来么她是唐府的千金,如何能不知道四皇子的尴尬地位,前途凶险啊。 “哎,真可惜了那张脸。”唐音长叹一声。 他那张脸可没可惜。后头拼死拼活想嫁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而阿雾在想,怎么才能趋利避害,帮长公主避过四皇子这一劫。 阿雾琢磨过很多条。 楚懋不能成功篡位,那长公主就避过了,可这不是好办法。哀帝在,以向贵妃和长公主的恩怨,长公主的下场只怕比在楚懋手下更难受。当初楚懋虽然不喜长公主,百变刁难,但也不曾下狠手要命,可在向贵妃手里就未必了。当初那毒妇若不是自顾不暇,长公主只怕早就不在了。 或者让五皇子、七皇子登基?难度实在太大了,而且他们一上台,就是祸国殃民的主。七皇子更是天生就有点儿傻,宫里有田皇后和向贵妃在,七皇子能活着,那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比如过人的傻。 阿雾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只有一条,长公主和四皇子交好,这就是双赢啊,完美无缺,可惜难度大概是,难于上青天。 但阿雾坚信,事在人为,如今先走一步看一歩吧。 阿雾一时闪神,被唐音拽了回来,“阿雾,你说……”唐音的声音低得蚊子一样大小,“我有什么法子可以嫁给顾二哥?” 声音虽小,但奈何彼此距离太近,阿雾还是听得个一清二楚了。 92、那‘墨龙\’是令妹养出来的么 这个问题阿雾早就替唐音想过了,长公主那一条路已经分析过了,是行不通的。 “自毁声誉肯定是不行的。”阿雾先就打住了唐音往邪路上走,以她对福惠长公主的了解,自毁声誉进门只能是妾,绝不可能是妻,长公主是何其骄傲的人。 唐音讪讪地道:“我可没想自毁声誉。”那种法子多半是庶女为了高攀才会使的法子。 “你若是能叫顾二哥倾心于你,敢同长公主争取,以你的家世,长公主肯定会点头的。”这是阿雾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 但是要让自家二哥那样的严肃呆愣性子开窍,只怕是不容易,阿雾回忆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妥。 但是这话让唐音眼睛猛地一亮,“阿雾,那你觉得顾二哥怎么才会喜欢我?” 阿雾的心里默默地流泪,她可是黄花大闺女啊,讨论这种话题未免太不合适了,而且唐音问的,也是阿雾绞尽脑汁都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不过顶不住她书读得多。 阿雾清了清嗓子,“书上说,嗯,我可都是从书上读来的哦。”阿雾强调。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说。”唐音着急道。 “最佳的么叫一见倾心。”阿雾打量了唐音一番,“嗯,你可以略过了。” 唐音又羞又急地来拧阿雾的脸,“我要是长了你这样一张脸,管保他什么一见倾心。” 阿雾赶紧摇头,“非也非也,以色侍人安能长久,所谓的一见倾心,乃是对对方才华的倾慕,你可以着重表现这方面。” 唐音想了想,还真没有特别突出的地方。 “那第二呢?” “第二么,应该叫情趣相投。就是说,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阿雾照本宣科。 “我哪有机会同顾二哥说那么久的话啊?”唐音否定掉了第二条。 “第三么……” 阿雾还没说出来,唐音就笑道:“是不是缺个红娘?” 阿雾道:“胡说,那张生和崔莺莺乃是无媒苟合,莺莺后面可过得不好,你呀,少想起有的没的,那些话本子少看些。我说的这第三么,叫救命之恩,以身相报。” 唐音“哇”地一声叫出来,“阿雾,你真行啊,我就知道问你准没错儿。” 阿雾看着唐音兴奋地叫着,仿佛顾廷易已经穿起红袍同她拜堂了似的,看唐音这样,阿雾也高兴。 “姑娘,太太让人来传话,说二少爷回来了。”外头紫扇的声音传了进来。 阿雾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少爷是谁,愣了片刻才明白是她的七哥,荣珢回来了。如今分了家,在这边排行就是二了。 阿雾从善如流地道:“二哥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说是要给老爷、太太还有姑娘惊喜呐。”紫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咦,就是你家那个出门学武的小子回来啦?”唐音是见过荣珢的,那会儿她陪着阿雾去白鹤院时,荣珢也在。 “嗯,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变成什么样了呢。”阿雾忍不住站起身,她也是想荣珢了。 “既然你哥哥回来了,我也该走了,我去伯母那边拜辞,顺道也看看那小子变成什么样了。”唐音总是那小子那小子的喊荣珢,乃是当初在白鹤院时两个人一路斗嘴导致的。 阿雾想了想,虽然觉得不太妥当,但一个是自己哥哥,一个是自己好友,今后也是要见面的,何况唐音都开口了,她也就没道理拒绝。 两个人并肩去了前头院子,崔氏屋里,一个昂长男儿正背对着阿雾她们在跟崔氏说话,荣三老爷这会儿还没从衙门回来。 “二哥。”阿雾叫了一声。 荣珢转过身,看见阿雾,愣了至少五息,“阿雾?” 阿雾笑了笑,“是我。” “呀,我就说我们家阿雾长得好看。”荣珢还是一般的不爱念书,赞人美丽,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 阿雾上下打量起荣珢来。个子长高了,比荣三老爷还高出半个头,皮肤因为风吹日晒,泛起古铜色,一袭藏蓝袍子穿在身上,英姿挺拔,器宇轩昂,样子长开后,继承了荣三老爷的剑眉星目,嘴唇却像崔氏一般精致,这样一张俊脸配着他昂长精壮的身材别添了一股说不出的男儿气概,却又带着天生的儒雅。 阿雾心想,若是二哥多读点子书,那就书里写的儒将了。 “这位是唐姑娘吧。”荣珢居然能越过阿雾,一眼认出唐音,这让阿雾的眼睛有些奇怪地在二人之间游弋。要知道就是自家五哥,荣玠在阿雾从江南回来后第一次见她,眼里也是看不见别人的哦。 唐音再没那小子这小子的叫,反而红了红脸,往旁边侧了一歩,对荣珢福了一福。荣珢在外头跟着他师傅很见了些世面,侧了侧身,对着唐音作了个揖。 阿雾左看看右看 看,心道唐音怎么这副表情,若非知道她心里有人,阿雾几乎要以为她对荣珢一见钟情了。 其实阿雾作为妹妹是不能理解唐音的心思的。这京城的泰半男儿都是白面书生,哪怕不读书的纨绔也要装出一副书生气。而像荣珢这样,仿佛一座秀山似地立在人前的男子,何其稀少。一见面就给人以压力,又给人以安全感,扑面而来的男性的灼热气息,让即使直爽如唐音的女子也忍不住要脸红。 当时的人自然不知道这种气息就叫做荷尔蒙,大约是练武的人新陈代谢快,气息外露得多。 “伯母,我是来告辞的。”唐音撇头不敢看荣珢,转头向崔氏低声道,那声音柔婉得阿雾都抖了抖鸡皮疙瘩。 荣珢则是既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偷偷瞄着唐音。 阿雾心里“噢”了一声,真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阿雾自己心如止水,却耐不住少男少女们正旺盛地分泌着体香。 阿雾送走了唐音,回来荣珢还在崔氏屋里,崔氏正问长问短,抹着泪地道:“瘦了,黑了。” 荣珢又是不耐烦又是为难,好在阿雾来解救了他。 “二哥,你怎么忽然就回来了?” “听说朝廷今年开考武状元,师傅知道咱们家的事,让我回来试一试。”荣珢已经长成了个男子汉,想用自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了。 阿雾点点头,从军倒是好事,今后逢“己酉之变”时,说不定还能自保。己酉之变,便是四皇子楚懋兴兵清君侧的那一年,也是哀帝登基的那一年。 晚上荣三老爷回来,父子俩长长地叙了话,又嘱咐荣珢次日去安国公府拜见安国公和老太太。 这边崔氏却眼尖地拉着阿雾地手问:“阿雾,你说你二哥是不是对唐姑娘有点儿心思啊?”崔氏这么问绝没有它意,实在是她现在闲极无聊,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管家,如今崔氏以阿雾长大了为由,让她代为掌家也算是学习主妇之道,所以崔氏闲下来的时间全部用于琢磨三个孩子的亲事了。 如今荣玠在白鹤院不归家,阿雾的亲事,荣三老爷发话要慎重再慎重,所以这两日的亲事一时半会儿崔氏操心不到。恰好荣珢这时候回来,真是崔氏的一剂良药。 “不会吧。”阿雾很谨慎。 “怎么不会啊。我生的儿子难道还不知道,珢哥儿从小就是个木愣子,哪会看姑娘,成日里就会耍枪弄棍。” 阿雾不好说唐音 心里另有他人,只能道:“或许哥哥出去这些年,学会看姑娘了?” “绝不会,他一准有意思。”崔氏难得地j□j道。 这母亲看儿子,真的是一看一个准儿。但荣珢毕竟如今还是白身,说亲也不好说,即便是提了肯定也会被拒,所以崔氏按捺住一颗雀跃的心,只等荣珢考取武进士后再做打算。 立秋后,荣珢轻而易举地就考取了这届的武状元,隆庆帝钦点御前三等侍卫。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御前侍卫得近天颜,随扈守卫帝王,升迁快,路子广,一般从勋贵子弟中选择,如朝廷开科取武进士,也会从中择优录取。 而这年夏天,阿雾依然是安安静静地躲在家里,崔氏但凡有应酬她都不爱去,省得那些夫人相来相去,万一相中了可真就麻烦了。 入秋后,阿雾就更是懒怠出门,成日里莳花弄草,一派闺秀作风,真正的是养在深闺人未识。 荣珢自从成了御前侍卫,就要在大内轮值,其他时间还要去训练弓马骑射,每月还有考核,又要忙着应酬,忙起来比荣三老爷这个三品侍郎还忙,等闲是见不到人的。 因此家里白日的常住人口还是只有崔氏和阿雾两人。 这日荣珢大白天地忽然回府,身后还跟了个金冠赤袍、面如冠玉的公子,叫一府看见他进门的人都惊了一下。 荣珢同那公子一齐下马,将手中的鞭子扔给小厮,问道:“知道姑娘在哪儿?”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荣珢如今都是同一帮王孙公子混着,周身的气派逼人,再不似当初闯了祸就去找妹妹的人了。现在一身气势,家下的人等闲都不敢与他对视。 只听得那小厮垂首恭敬地道:“姑娘的行踪小的哪敢过问,二爷要打听,小的这就去二门上找翠玲问一声。” 荣珢点了点头,“去吧。” 顾廷易跟在荣珢的身后问道:“那‘墨龙’是令妹养出来的么?” 93、好一团乱麻 先头,顾廷易闲聊时听得荣珢说他家有一盆带着墨痕的龙爪菊,心头一动,想起明日就是母亲的寿辰,她虽然不欲声张,但做儿子的还是要给母亲过寿,这寿礼可没少难为顾廷易两兄弟,以长公主的地位,什么东西没有? 而听得荣家有盆带墨痕的龙爪菊,顾廷易顿时就动心了。还记得幼时阿雾因缘巧合下也养出过一盆墨龙来,母亲爱得什么似的,可惜草木也有情,自从阿雾去世后,那盆墨龙也渐渐枯萎了,再难复得, 因此顾廷易才主动向荣珢打听,荣珢一听是送给他母亲贺寿,他本就是急人之难,大义落落之辈,所以当时就应了下来,也没想过那是阿雾种出来的,直到进了家门,才想起这事,赶紧打听阿雾在哪里。 顾廷易沉默了片刻,想起那个女孩来,姑且还可以称作女孩,小名叫做“阿勿”的,只是此勿非彼雾,课她会做阿雾才会的鸭图,如今又能养出墨龙,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注定?顾廷易一时驻足不前。 荣珢先延了顾廷易入厅奉茶,笑了笑,“抱歉了,君楫,这墨龙是我妹妹所植,需待先问过她的意思,但你不必担心,我这妹妹最是大方的人了。”君楫是顾廷易的字。 “应该的。”顾廷易有些神不守色地道。 片刻后,那叫观茗的小厮就来回话了,“翠玲说姑娘这会儿在园子里头。” 荣珢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顾廷易,本想让他再次稍待片刻,结果顾廷易已经站起了身,一副要跟着去的架势。 这于理不合,但于情可悯。今日之事要是发生在荣玠身上,顾廷易是绝对休想踏入园子的,但是荣珢就是个二货。 荣珢这几年在江湖上行走惯了,江湖儿女难免大方些,因此在荣珢的眼里男女见见面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有时候为了救人,连搂抱都在所难免。其次么,荣珢作为哥哥,自然也关心阿雾这个适龄妹妹的亲事,阿雾这等人物,在荣珢的心里就是只应天上才有的仙女儿,谁都难以匹配。 然而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是有嫁人的一天的。根据荣珢的观察,这顾廷易从家世样貌到才华,勉勉强强算可以配得上阿雾的一个,因此他就存了一分哥哥关心妹妹的心思,且崔氏也时常在他跟前耳提面命,让他帮阿雾考察青年才俊,荣珢这是很称职的在考察并。 荣珢想了想,事前让这两个人见上一面也好,若看对了眼一切才好说。 从这里可以看出,荣珢的思想早就突破 了盲婚哑嫁的禁锢,具有进步青年的作风,他本人也是这样执行的,只是想要见上唐姑娘一面实在是太难。 这就让荣珢难免同情起顾廷易来,看他这么急不可耐的样子,莫非是早就对阿雾倾了心?在荣珢心里,顾廷易对阿雾倾心那是必须的,若是没有,那才是不可思议的。 荣珢跳跃的思维甚至已经想到,也许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场合,这位顾府的二爷已经见过了自家妹妹,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于是荣珢已经开始八怪地在脑子里勾勒起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了,是不是如他第一次见唐音那般,心头跳得跟有小鹿乱撞似的。继而又揣摩起顾廷易的心思来,是不是也是吃饭不香,喝茶不香。 此刻荣珢已经深深地陷入了幻想里,深觉得他和君楫兄两个人如今都陷在了情网里,同病相怜,很有知己感。因此,荣珢很亲热地在顾廷易的背上拍了一拍。 就在顾廷易的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荣珢划为了知心好友类别。 其实,顾廷易只是想起了亡妹,身体本能地随着荣珢起身而起身,走动而走动,他的意识并没有跟上。 直到,顾廷易跟着荣珢来到了韬光园的菱花门前,里头飘出一阵琴声,琴不似筝,琴声低沉、古朴、幽静,淙淙潺潺地从门内倾泻而出,不知怎的,顾廷易觉得这琴声和着这“韬光园”的园名,是如此的浑然一体,别有意境。 荣珢没敢继续往里走,他是知道这个妹妹的,一旦弹起琴来,就不容人打断,天大的事也得等她一曲终了再说,当然其实也没发生过天大的事儿。 荣珢没继续走,顾廷易也就背手而立。 琴音淙淙,透过粉墙上的破月式花墙洞,顾廷易仿佛看得见一切,又仿佛一切都看不见。里头似有女借琴音吟哦,母之思女情切切,女之思母泪涟涟,却不知缘何母女分离。 顾廷易也不知自己为何就觉得那琴音述的是母女情,大约男女之情较之缠绵,友人之情较之疏朗,父女之情较之刚硬,唯有母女之情可比,情挚而沉。 顾廷易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阿雾,又想起了母亲对阿雾的思念,那是她唯一的女儿,自小珍爱如宝,却不想早夭而亡。 琴音间歇,良久门外立着的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荣珢回头看了看顾廷易,见他神色迷惘地看着门洞上方白底黑字的“韬光园”三字不动,知他也是受了琴音所感,荣珢大叹阿雾的琴艺越发了不得了,就是他这个只会舞刀弄 剑的武夫听了都心有所感,看来她当年在江南拜了一代琴圣贺春水为师,进步非凡呐。 荣珢清咳了一声,提醒顾廷易。 顾廷易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抢白道:“这韬光园三字不知是谁所提,意境悠然、笔法妍妙,有倩纤月出天涯之感。”讲到最后顾廷易忽然一顿。 荣珢却是大咧咧之人,没感觉到异样,他不似顾廷易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怕顾廷易也习武又在御前行走,但自小书法、文章也得涉猎且精。荣珢受安国公教养,除了兵法读得进外,其他一律免谈。他自然也不懂字的好坏在哪里,只大约能分个明白,“这是小妹的练笔之作。” 顾廷易笑了笑,“谦虚了。” 荣珢带着顾廷易跨过园门顺着游廊往里走,高声提醒阿雾道:“六妹妹,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绕过一丛竹林,阿雾还来不及反应,荣珢就带着顾廷易出现在了阿雾的不远处。这就是园子小的坏处。 阿雾之所以今日此时有这样的雅兴对菊弹琴,也是因为明天就是长公主的生辰,她无法承欢膝下,只能遥祝一二。 当顾廷易忽然出现在阿雾的面前时,她几乎有些失控地站起身,喊了一句“二哥。”也不知这一句是喊荣珢,亦或是喊顾廷易。 相当然而地荣珢肯定阿雾是在喊自己,“六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卫国公府的顾二爷。” 荣珢一回头,没见着顾廷易跟上来,只见他呆愣愣地站在游廊柱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雾。 荣珢心里难免恼怒,真没想到这位顾二公子居然是个登徒子,哪有这样看别家女眷的,带他来说情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想来真是对不住阿雾了。本来荣珢见阿雾十分宝贝那墨龙,怕自己劝不服阿雾,因而带顾廷易进来,也有让他自己亲求的一番意思在内。 “顾二爷。”荣珢高声道。 顾廷易这才又尴尬又难堪地回过神,他没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看一个姑娘看入迷的,哪怕见着向贵妃那样的绝世美人他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没想到今日居然这样丢丑。 “我……”顾廷易尴尬得不知该进该退。 阿雾倒是护上心头了,怕荣珢恼了顾廷易,对着顾廷易遥遥福了一福,转头道:“二哥,你要同我商量什么?” 荣珢一步挡在阿雾的跟前,隔绝了顾廷易的目光,低头在阿雾耳边把来龙去脉说了,又添了一 句道:“阿雾,今日都是二哥莽撞,不该带外男进来,改日我来给你赔罪,你瞧这人都来了,他又和我同在御前行走,还是统领,你看……”荣珢带着一股涎皮赖脸的笑容看着阿雾。 而这件事对阿雾来说,简直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她辛辛苦苦地养这盆墨龙,正是为了给长公主遥祝生辰的。 长公主于群花中独爱菊,各种名品在卫国公府的花园里都能找到,阿雾幼时给长公主祝寿时绞尽脑汁想养出一盆外头找不到的菊花来,试了许多法子,巧合下以特制的墨汁养出了一盆带着墨丝的菊花来,取名墨龙送给长公主,从此那花就成了长公主的心头肉。 “你拿去吧,不过可得另寻好东西还我。”阿雾同荣珢素来是不客气的,能压榨就压榨,他在外头逛得多,又是御前侍卫,好东西看得不少,也拿得不少,不宰他那宰谁。 荣珢对阿雾玩笑地作了一揖,转头走到顾廷易跟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依然是挡住了顾廷易看阿雾的视线,“顾二爷,我小妹应了,待会儿自有家仆会送到府上去的,走吧,咱们不是还约了人喝酒吗?” 顾廷易再不情愿,也只能转身跟着荣珢去了。 在阿雾身边伺候的紫扇看那二人走远了,才笑出声道:“姑娘,我看这位顾家二爷像是被姑娘迷住了。”紫扇在阿雾跟前是惯开玩笑的,不想才说完,却见自己姑娘双眸如寒星一般怒视着自己,心里一凛,赶紧低头。 “把琴收了,让人把那盆墨龙送到外头去给二哥的小厮。”阿雾冷冷地道。 之所以冷冷,倒不是针对紫扇,而是阿雾怕紫扇旁观者清,点出了她自己看不到的东西。她万万没料到二哥会可能对自己……阿雾一直是把顾廷易还当做自己亲哥哥的,从没往别处想,这会儿却被紫扇点醒了,自己看顾廷易是二哥,可他看自己却未必还是那个阿雾啊。 随即,阿雾又思及唐音,心里懊恼道:“好一团乱麻。” 却说,紫扇说得一点儿错没有。 顾廷易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荣府的大门,又是怎么执缰上马的。他想起那段沁人的琴声,想起那个动人的声影,又想起韬光园三个字来,心想,难怪要叫韬光园,那样的人物若非韬光养晦,只怕早就名震上京城了。 顾廷易细细琢磨起那人的丝丝点点来。挽着平常的发髻,辫子绕着细碎的珠子垂在胸前,髻间仅一枚莲花滴露宝顶玉簪,就显出异样的光彩来,映着那寒泉映 星的剪水双眸,就将人的呼吸夺走了。顾廷易怀疑自己甚至都没看清楚她的容颜,但偏偏又意识到那一定是至美至极的。 “顾二爷小心。”荣珢在后头喊了顾廷易一声,只因顾廷易不知在想什么,遇到个阻碍马身一转险些跌下马去。这对弓马娴熟的顾廷易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下顾廷易彻底醒了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长阳门大街了。 “仲举,你叫我君楫就是了,怎么忽然见外起来了,今日还要多谢令妹赠菊。”顾廷易此刻又恢复了国公府公子的气度。 荣珢却道:“你可别到处对人说我妹妹的事。”阿雾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那张招人的脸。 顾廷易赶紧严肃表示:“绝不会。” 两人又行了一段,顾廷易策马稍停同荣珢并行,“令妹的琴艺高绝,不知是拜了哪家名师?” “你别问我。”荣珢答道,然后默默地看了顾廷易良久,直看得他尴尬起来,才道:“你若有心,自回家同长辈说去,今后自己问。” 这一番话,简直说得顾廷易心花路放,小舅子都发话了,他哪能不从。顾廷易略微黝黑的脸在今日不知是第几次泛起红晕了。 其实荣珢虽然恼怒顾廷易,但是又觉得很能理解,就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有时候看自家妹子也会看呆,而顾廷易的表现在情理之中,也不算太差,至少荣珢能看出他的心意来。 他们共事也有段日子了,顾廷易在男女之事上极为自持,哪怕年轻的哥几个哄(去声,起哄的哄)着闹着,他也从不涉足声色之地,对女子也是不假辞色的。荣珢对这一点是知道的。 而且长公主对子女的教养一直很严苛,他们认识这么久来,顾廷易身为国公府公子和长公主嫡子,从来都是气度豁然,沉稳自持有余,哪里曾见过他有今日这般失态的样子。 两人说着话,已经馆子外头,荣珢一下马就看到了约好的人,“秀瑾兄,你早来啦。” 94 荣珢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么运,连唐秀瑾和顾廷易这样的人物也都与他交好,走到哪里都是呼朋引伴一群人。 唐秀瑾算是文臣公子的领头人物,不靠他老子,自己本身就一身的本事,平日里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顾廷易是长公主的嫡次子,又是御前侍卫,这样的身份年轻一辈里除了皇子能压他一头外,其他的人见了他谁不带笑寒暄。 而且这两人本就是京城里的瑜亮,能同他们交好,连荣珢自己都有些想不到,加之荣珢本身也是俊朗英秀之辈,一时花花轿儿人人抬,荣二公子也成了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走路都带风。 但即使如此,荣珢在他妹妹阿雾跟前也不敢摆什么哥哥的架子,因这日带顾廷易上门唐突了阿雾,又拿走了她的墨龙,因此晚上也顾不得喝酒,急匆匆拿着准备的赔礼就往家赶。 幸喜阿雾还没睡下,荣珢在门外得了阿雾的应允,腆着脸道:“阿雾你怎么还不睡,瞧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阿雾还在灯下做针线,想给长公主绣个寿桃荷包,就差最后一点子活儿,因此这晚还没睡,她见荣珢这副模样,知道他心里怕自己怪他,因笑道:“大约是竹编的螳螂吧。”小时候荣珢惹了阿雾,总爱买这种他自己才喜欢的东西来赔礼。 荣珢露出只有在阿雾面前才有的憨楞,笑道:“这回可不是了。” 旁边正在将阿雾头上卸下来的首饰装匣的彤文一听就笑出了声儿。 阿雾搁下针线,认真地瞧着荣珢,免得他以为自己敷衍他实则还在生气。 这回不用阿雾再猜,荣珢就忍不住揭开了谜底,“瞧瞧,《南雪斋小记》。” 阿雾一喜,这本书倒不好找。南雪斋小记是大夏朝建国初一位女冠所著,其姓已经不可考,都叫她西梅。那时天下动荡,西梅寄身道观,实则为妓,身份虽让人不齿,但有“春风遍绿池塘草”之才,且容颜绝丽,驻颜有方,一手簪花小楷,若非身份所限,必定流芳为世人所赞。《南雪斋小记》是她闲来偶记生活之篇,篇篇雅致不俗。 阿雾有幸从他人引言里读过几段,深为倾倒,所谓开卷有益,并不拘于女冠所作或大儒所作。但是碍于身份,西梅的《南雪斋小记》付印不过百册,多增佳友,外头很少有见,没想到荣珢居然还有这等本事和心思。 “谢谢二哥,我喜欢极了。”阿雾是真喜欢。 荣珢也看得出,心里松了口大气,总算是讨了 一回阿雾的真欢喜。“可以赔你的墨龙了吧?” “自然。”阿雾心道,其实本就不需你赔,还要感谢你才是。 “二哥,怎么想起送我书的,还是这本,应该不便宜吧。” “自然不便宜,三十两银子呐。”荣珢道。 “三十两银子你还嫌贵呐,能买到都该偷笑了。”阿雾笑话荣珢,不过她也没多心,这书之一物,多看人喜好,你喜欢的,就是三百两也不贵,不喜的,三文钱也未必肯掏。阿雾琢磨着,估计是时人不喜西梅,因此她这古本才这么便宜。 兄妹二人,一个不懂书,一个董书却毕竟没在外行走少了些见识,对这书的真实价值都没猜对。 看阿雾如此喜欢,荣珢庆幸,当时秀瑾兄怂恿他买下来时,他还犹豫太贵,好在秀瑾和老板熟,愣是从一百两银子砍成了三十两银子,他才掏了钱。 荣珢是个好孩子,自小跟着崔氏,在国公府也受了些磋磨,对银钱虽不吝啬,但也珍惜,绝不挥洒。这也是给阿雾买东西,他给自己买东西,多于十两的头也不回肯定走人。 但荣珢哪里知道,后头是唐秀瑾背着他去补了差价给老板,而阿雾也不知道,这书有唐秀瑾的功劳在里头。唐秀瑾一片痴心难表,也只能借这些遮遮掩掩地成全自己一片心。 当然,这些荣家兄妹都是不知道的。相比而言,过几日登门拜访的顾廷易,就显得高调多了。 荣珢将顾廷易引荐到崔氏的跟前,看得崔氏眉眼都笑弯了。 上一回,顾廷易第一次到荣府,荣珢并没将他引去见崔氏,是因当时他和顾廷易的交情还不够,而且顾廷易上门是另有他事,若冒然引他去见崔氏,好像有点儿高攀这位贵公子的意思,要知道等闲时间,他这般人物哪里会来荣府,更莫提单独拜见长辈中的女眷,毕竟当时荣三老爷也不在,他们两家也不是通家之好。 但这一回就不同了,拿顾廷易的话说,他是专程登门来拜谢的。 “家母十分喜欢那盆墨龙,真是要多谢荣姑娘。”顾廷易温雅得体地道,语气十分真诚。 当然福惠长公主也确实真喜欢那墨龙,咋见之下神情顿变,连手都在发抖,连声问顾廷易这花是从哪儿得的。 顾廷易自然没有隐瞒。 福惠长公主却多了份心眼,恢复了平静,“哦,是那家的小姑娘啊,我还有些印象。”事实上,长公主对阿雾的印象非常 深刻。年纪轻轻就有那样的心眼和城府,先是模仿阿雾的鸭图,然后底下的小动作也像极了阿雾,可她不是阿雾,不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长公主忍受不了这种模仿,就仿佛是对她的小女儿的亵渎一般。 当初长公主以为阿雾是别有用心来讨好她,可看后来,她并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到自己,因此长公主也就放松了戒心。思念小女儿的时候,又难免偶尔想起阿雾,在想,她怎么会画阿雾那种风格的鸭图,又怎么知道阿雾的小动作的。这些都不得而解。 但今日顾廷易的话却让长公主重起了戒心。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长公主相信,只要有心,有人要模仿自己的阿雾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今天她仿佛捉到了那位荣六姑娘的把柄一般,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呐。 长公主骄傲地看了看自己如今挺拔玉立的儿子,就是宫里的公主也想嫁他,但长公主哪里肯答应。作为母亲,在她心里更是认为,这天下就没有能拒绝得了她儿子的女子,她们费尽心机来接近自己和君楫是很可以理解的。因此,荣六姑娘那么多年前就开始埋的线,今日可终于被她发现了。 这一点让长公主松了一口大气,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只是她一想到有那么一个人对自己无欲无求,却偏偏像极了阿雾,那样的事情出离了长公主的掌控,让她十分不适。 因而长公主也对顾廷易提了自己的担忧,“怎么那么巧,她们家就养出了带墨丝的菊花,又这么巧被你知道了?” 顾廷易当时心中一凛,被长公主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确实是有些巧了。顾廷易长这么大,女子的手段他也见识过不少,一家子人多了,攀亲的表妹也就多了,她们使过不少手段,幸亏有长公主日防夜防,顾廷易才得幸免,因此他也素来养成了一副冷面孔,让女孩子见了他都怕。 如果唐秀瑾在京城姑娘的眼里是玉郎君,那顾廷易就是那冷郎君。 但是虽然长公主这样说,顾廷易也起了戒心,但心底却并不愿意这样想荣六姑娘,她纤尘不染,绝不是那样的人。当然即便她是那样的人,顾廷易如今也讨厌不起她来了,只觉得她使点儿无伤大雅的小手段,或者她家长辈使点儿手段也不是不可以,甚至还带着点儿狡黠的小可爱,毕竟都是为了网住自己嘛。 想到这儿,顾廷易的脸就红了一点儿。崔氏的目光看起来太过露骨,以至于顾廷易觉得或许荣家真是有何自己结亲的想法。 如今岳母和舅子都站在了自己一方 ,就差姑娘的一点儿心思了。但顾廷易以为,这一点很是不必要,他们都是极守规矩的人,成亲后再培养感情也可以。 崔氏娴雅地笑了笑,“顾公子不必客气,长公主能喜欢那盆墨龙,是我们的荣幸。” 顾廷易人来了,还带了两筐蟹,秋蟹最肥,这两筐蟹瞧着最小的都有半斤,可不是一般人家能买到的。另外又带了两筐三溪蜜桔,又大又甜,顾廷易选的又都是碗口那么大个儿的,瞧着就喜人。那桔子是打南边走水路远远运到京城的,光这运费就叫人咂舌,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 饶是崔氏如今见惯了好东西,看到这两样东西也不由亮了亮眼睛。看来这位顾公子确实是真心实意来拜谢的。这样人家出来的公子,难得的没有纨绔骄矜之气,还如此知书达理,长得又俊,崔氏真是越看越喜欢,只是心里头可惜,大约福惠长公主是看不上他们的家世的,不然他和阿雾还真是可称作良配,金童玉女站一处,不知该多好看。 崔氏一面打量顾廷易,又一面惋惜。 顾廷易小坐了片刻,又道:“晚辈还给荣姑娘带了点儿东西,夺人所爱实乃不该,那日真要感谢她的慷慨。” 顾廷易专呈崔氏,司棋接过来给崔氏看,那是一本古琴谱,上书三个篆字《广陵散》。 崔氏本来还有些为难,虽然东西是经过了自己的手,但替阿雾收外男的东西还是不妥,可一看这三个字,当时就迟疑了。 崔氏也读过些书,阿雾爱琴,崔氏也听她向往地提过千古绝曲“广陵散”,如今她要是拒绝了,那对阿雾来说实在是憾事。崔氏想来想去,理智还是斗不过爱女之心,“那我就替小女多谢公子了。” 到这里,顾廷易也就该告辞了。今日的目的都达到了,只唯一遗憾的是,没能再见佳人一面。 其实顾廷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着了魔似地被迷住了。夜里辗转,他也问过自己原因。当然佳人的倾世容貌是其一,但顾廷易觉得自己也不该就这样轻浮浅薄。嗯,她的琴艺才华也叫自己倾倒,这算其二。最后,顾廷易想到,在阿勿小时候他就见过她,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亲切极了,本是陌生男女,可他就是忍不住叫住了她,还问了名字,大约那时候缘分就定下了。 难怪自己这么些年没看中一个姑娘,母亲给自己说亲,他每回也是不耐地回绝,原来是等在这儿啊,顾廷易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秀瑾兄和君楫兄怎么都这 么可爱捏? 95 95、vip 阿雾对上《广陵散》的时候,可没有崔氏的那种纠结,她直接就拿了过来,略显理直气壮,以至于崔氏会误解指不定自家女儿也看上了顾廷易。 “这位顾二爷真真儿是大家公子,没有架子也没有纨绔习气,对人又尊重……”崔氏开始嘚啵嘚啵地念叨顾廷易的好处。 阿雾心头一动,相处了这么些年,崔氏又是个直肠子,阿雾看她就跟看小人书一般,一眼能从头看到尾。阿雾想了想,顾二哥确实是每个有适龄闺女的太太心中不二的好女婿人选。当初她也是以这样的二哥为荣的。可如今这是落在她自己身上,她就跟浑身长虱子一般,坐都坐不住了。 阿雾于是皱了皱眉,有些忧郁地道:“可顾公子是什么出身,太太还是莫想了,省得弄出点儿什么动静,以后女儿如何做人。” 阿雾一针见血地戳到了重点,崔氏立即住了嘴。她想想也是,福惠长公主那等眼睛长到头顶的人只怕看不上他们分家后这样浅的根基,若是老爷是国公府嫡子出身,或可有点儿机会。 “可《广陵散》这样贵重的东西……”崔氏为难了,既然两家不能做亲,收这样贵重的东西就不该了。 阿雾可没这样想,潜意识里她觉得这《广陵散》就是她的东西,它原本就是搁在当初的康宁郡主书架子上的东西。 而且阿雾又有些心酸,这样的东西二哥轻易就送了出来,显然是把他的阿雾妹妹给忘了。阿雾心里头升起强烈的不甘来,只觉得有人抢走了她的哥哥,可这人又偏偏是她自己,真是理不清的乱麻。 由此一个念想跟魔障似地浮现在了阿雾的脑海里,但还需等待适当的时机。 把视线从荣府狭窄的院子调回熙来攘往的大街上时,京城里头大街小巷这几日谈的都是帝王北狩秋狝的盛事。 于商贾来说,这是大大的商机,早早儿地就先赶在了帝王的前头去漠北行宫附近的集镇上做起了生意。隆庆帝拖家带口还随侍了一大批官员,这些人的吃喝拉撒,游嬉玩乐都是商机。 于大夏朝的官员来说,这是一次公费旅游,可以去漠北草原看“长河落日圆”,看风吹草低见牛羊。而且秋狝一去一月,隆庆帝也是需要处理公务的,因此京城各部衙做事的都得跟去。 于勋贵来说,这是他们的狂欢宴,而且帝王还特许他们携带家眷,更是名正言顺地去飞鹰走狗,显示显示他们在京城里被渥得已经发霉的 男儿本色和嗜血本能。 于王公大臣、勋贵豪爵的家眷来说,这是她们争奇斗艳的盛会,又是一次长长见识的长假。 总之,无一人不欢乐,无一人不欣喜。 荣府的两位男主人都要去,荣珢作为御前侍卫必须随扈帝王,荣三老爷则是得跟着去随时听候隆庆帝召唤,处理公务。 阿雾是不去的,秋狝的前例是很少有人家带女儿去的。崔氏为着女儿,也留了下来,满心遗憾地不能去看塞外风光,也遗憾错失这次绝好的相婿机会。但她总不能丢下阿雾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府里。 大约隆庆帝一行刚启程不久,阿雾就收到了唐音的来信,心里对阿雾这次不能成行表示了深切的遗憾,但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了她极力压制的欢快,就像一匹脱了缰的撒着欢的母马。阿雾一边叠起信纸,一边笑。不过真没想到唐阁老居然会带唐音去。 后来从唐音的第二封来信里,阿雾才知道她之所以能去,是因为隆庆帝带了几位公主去,而向贵妃向皇帝进言,要为公主邀一些玩伴去,免得公主们孤单,隆庆帝自然准了。 京城贵女里去的人除了唐音外,还有其他几个未曾婚配而出身高贵的姑娘,比如和蕊县主、何佩真等人。 何姑娘就是那位曾经骂过阿雾是小娘养的女子,虽然名声略微不好,但是抵不住她过人的家世,镇国公府挑女婿的眼光那是长在头顶的,就这样别家也是前赴后继的。但不知何故,何姑娘今年都十六了也没定亲。 阿雾上辈子就没关心过这位何佩真姑娘,也没有交集,又过了几十年,压根儿就忘了她嫁给谁谁谁了,但这辈子阿雾帮她分析过,镇国公看着是富贵烧人,实际上也是烫手山芋,乃是俗话说的夺嫡必争之人啊。 因此这个老狐狸哪里肯轻易下注,但最后也是个可怜的老头子啊。 阿雾在京城养草绣花,看账本数银子,日子过得可以淡出只鸟来,偶尔也会以手支颐看着窗外飘落的黄叶,羡慕唐音这会儿可以在草原上看日升日落。也不知草原是个什么模样,那儿的牛会不会像中原的水牛、黄牛。可惜自己只能读些边塞诗词来想象,想来唐音的日子应该过得很精彩吧。 阿雾感叹。 事实证明,唐音的日子精彩极了,真可谓是精彩万分。 一个月的日子如流水似地从指缝里流走,荣府的一老一少两位男主人都安全到家,崔氏一颗提了整月的心终于放下了,嘘 寒问暖,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阿雾则好奇地看着这父子俩,猜测着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两日的表情如此矛盾。 荣珢简直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哪怕他有意收敛,可不过片刻那唇角就又翘起来了。而荣三老爷则是一脸的抑郁,非常抑郁,抑郁得眉间一个川字,打进门起就没淡过。 崔氏自然也看出了荣三老爷的抑郁,因而小心翼翼地道:“老爷,洗澡水备好了,你先洗洗换件衣裳吧。” 荣三老爷揉了揉眉头,一脸疲惫地点了点头。 阿雾和荣珢自然不好再留下,并肩出了门。才踏出崔氏的院子,就见荣珢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几个大字,“来问我吧,来问我吧。” 阿雾有心戏弄一下荣珢,这个缺心眼的二哥,父亲大人都愁成那样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因而故意撇过头去不看他,假装接受不到讯息。 荣二哥很受伤地在后头咳嗽了一声,然后低声而欢悦地道:“你就要有嫂子了。” 阿雾顿时就跟被点穴了一般,有嫂子不稀奇,可是能让荣珢这样欢喜得连老爹都忘了的人只可能是一个人——唐音。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唐音不是心悦顾二哥么,这里头究竟是出了什么神转折。 这下阿雾可就淡定不了了,侧头对荣珢使了个很霸气的眼神,意思是“跟上”。 威武彪悍高了阿雾一个头的荣珢就立马颠颠儿地跟了上去,同阿雾去了园子里坐下。姑娘大了,就是做哥哥的也不好随意进出她的闺房。 “什么嫂嫂,哥哥娶亲一事,不该是父母之命么,怎么没听太太提起过?”阿雾是最了解荣珢的,你跟他这么打马虎眼,他一准儿地着急得跟倒豆子似地告诉你,你若急了他二爷就要翘尾巴地吊你胃口。 从小到大,荣珢什么时候逃脱过阿雾的手掌心。 “这个人你也认识,你猜猜,你猜猜。”荣珢的表情跟小狗似的,看着阿雾这位主人,意思是你把骨头扔出去啊,扔出去啊,我去给你叼回来。 “哦,我想想,你们走后,太太倒是出了几趟门,见了几位夫人,回来提起过给事中黄家的姑娘,家里虽然清贫些,但……” “就是唐姑娘,你也认识的那位,你们还多好的。”荣珢果然立马就窜出去把狗骨头叼回来了。简直就是找抽。 “音姐姐……”原本阿雾还该加上一句“怎么会”,可这就露 陷了,不是明摆着暗示荣珢,唐音别有所想么,还好阿雾转得快,作出一副极为惊讶地表情,“你们该不会是私定……” “怎么会,你可别败坏唐姑娘的名声。” 得,这媳妇儿还没进门呢,就护上了,阿雾心里有一点点小小的醋意。“那你说……” 这边荣珢倒豆子似地向阿雾诉说着他的英勇换来的上天的厚待,那边崔氏伺候着荣三老爷擦背的时候,荣三老爷也正说着这事。 “你准备准备,隆重些,这几日咱们登门去唐阁老府上求亲。”荣三老爷嘱咐崔氏道,这件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啊,给谁求亲?”崔氏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 “替珢哥儿求取唐阁老的嫡女。”唐阁老的嫡女只有一个,那就是唐音。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取媳,虽然崔氏很是喜爱唐音,但也没想过要替自己的两个儿子求取这位贵女。 崔氏的观念也是很朴素的,虽然不会为难媳妇,但好歹也得撑得起婆婆的威风。但是面对唐音,她如何能摆婆婆的款儿,而且给小儿子求取这样的媳妇,那玠哥儿今后的媳妇怎么办?想要再说个比唐音还尊贵的媳妇可是大难事,但大儿媳妇今后是宗妇,面对身份比自己高的弟妹怎么处? “啊,会不会太高攀啊?”崔氏有些为难,而且也太急了些。 “是高攀了,可这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你就担待些吧。”荣三老爷如何不知崔氏的想法,毕竟两个人一个炕上睡了那么些年。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看了看评论,我想问一句的是,四毛党们,四毛哥究竟是哪片衣角吸引了你们? 但素我还想说一句,别站错队啊,珰妈是皇帝控。 96 崔氏不高兴地推了推荣三老爷,“你也真是,怎么也不提前同我商量一下,就定下了唐家姑娘。” “我上哪儿去同你商量,那臭小子还没同我商量呐。”荣三老爷也没好气儿地道,倒不是为了这桩亲事,而是他心头烦躁,借机发泄。 崔氏算是瞅出点儿苗头来了,“你是说他们是……”崔氏脸色一变,“这可不行,这样姑娘,就算是唐家,那行事也太出格了,怎么自己就同……” “乱猜个啥,是你儿子鸿运当头赚来福气,可不是他二人有什么阴私。”荣三老爷打断崔氏话。 “那你倒是同我说说呀,别让我这样胡思乱想啊。”崔氏又轻轻地推了推荣三老爷。 荣三老爷无奈地只好穿衣起身,崔氏伺候着沏了杯俨茶,荣三老爷这才耐着性儿地道来。 事情原来也简单,就是戏本子里常说故事,英雄救美。 那日唐音马惊了,疯了似地乱跑,眼瞧着就要把唐音给摔下来,肯定得折了她脖子,她自己也马背上吓得哇哇叫,好她还算镇定,俯□子抱住马脖子才没立即摔下来。 当时隆庆帝身边随侍侍卫得了令上去了好几个人,都没追上那疯马,只有荣珢一个人不要命似地拼命策马,多亏他骑术精湛,后来眼看着两匹马距离近了,他一个腾空扑了过去,从背后抱住唐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马给制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把个姑娘抱了怀里,连皇帝都看着呐,虽然是权宜之计,但总是有碍,亏得两个人都不曾婚配,这事儿就成了一桩英雄救美佳话。 当场隆庆帝虽然没有亲自赐婚,但话里头是点到了。唐阁老就算想推托也不行了,何况这桩亲事看起来也不差。毕竟荣珢是个很有前途青年,他又是阁老,手指缝里漏出点儿东西都够小两口过得风生水起了。 因而唐阁老和荣三老爷心里也就有了默契,只待回到上京,两家就要开始议亲。但人算不如天算,两家都没料到后来又出了那样事情,荣三老爷怕夜长梦多,想赶紧敲定婚事,抓住一点儿救命稻草,算一点儿救命稻草。 正因为这样,荣三老爷才会极度抑郁情况下,还交代崔氏先办这事,并耐着性子给她讲了前因后果。 而阿雾那头听了这故事后,却另有一番计较,却还需从唐音处才能打听到全部。也不知她现心头是如何想,阿雾既高兴荣珢夙愿得了,又为唐音难过,也遗憾顾二哥不能娶得这样女子。 荣珢则还回味唐音那馨香余味,那后头他愣是三天都没舍得洗澡,午夜梦回都是那股馨香,还有她惊惶之余牢牢攀附自己模样。 阿雾可没他这份春花秋月闲情。惊马,这也太巧了,要知道这次可是宫里头为皇子们选妃敏感时机。贵女骑马都该是选脾气温顺才对,怎么忽然就惊了,这背后难道就没有人影子? 但不管怎么说,结局倒不错,可若是没有拼命三郎荣二爷,那唐音会不会死或残?这事虽然没发生阿雾身上,可她关心人就那么几个,甚至比对自己事还关心,因此她着急地想见唐音一面。 不过目前还有一件要紧事得问荣珢。 “二哥,秋狝时发生了什么事啊,爹爹这么愁眉苦脸?”阿雾以为绝不是为了跟唐阁老结亲事情,这简直就可算是好事,指不定荣老爹努力努力还能混成唐阁老接班人。 “啊,那个,我也说不好,要等旨意下来才能确定。”荣珢皱了皱眉头,朝堂上事情他并不愿意讲给妹妹听,省得她瞎担心,如今只能替阿雾找个人家嫁了,就算后来有什么万一,也罪不及出嫁女。 对于这件事,荣三老爷和荣珢都三缄其口,阿雾从他们嘴里一点儿风声也套不出来。只是阿雾问了这问题后,就连乐得笑开了花荣珢,脸上也添了一丝黯然。 过得几日,荣三老爷和崔氏托了寿昌侯夫人做媒人去唐府求亲,这媒人请得算是比较有身份了,看起来是很看重唐音。这寿昌侯夫人小儿子媳妇正是崔氏一位表姐,因了这层关系才请动了柳夫人。 当时荣二爷义救唐家姑娘事情京城勋贵里早已不是秘密,因而柳夫人也乐得走这一趟说合这十拿九稳亲事,哪知却没得到唐家一个准话。 “那唐夫人怎么说?”崔氏问上门来回话柳夫人道。 “唐夫人只说唐姑娘这几日病了,还得问问她意思再说。”柳夫人安慰崔氏道:“毕竟是姑娘家一辈子事,她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自然要谨慎些。” 可这样话,别说崔氏,就是柳夫人自己说出来都有些没底气儿。又不是别人家,那日荣珢虽出于救人之心,可毕竟当众搂抱了人家姑娘,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问,结亲是好出路,唐家为何却游移不定? “今日真是多谢夫人走这一遭了,他日我和外子再上门道谢。”他日,自然是事成之日,不然两家都只能掩着,当没这回事般,免得失了面子。 柳夫人自认 晦气,本还想牵合一桩好事,积点儿福气。 荣三老爷当晚听了崔氏回话,只长长地叹了口气,荣珢则是眉头紧锁,眼巴巴地看着阿雾。 “你倒是去帮我问问音姐儿啊,难道都这样了,她还不愿嫁我,那她还能嫁到什么人家啊,这不是害了她么?”荣珢很着急。 阿雾道:“不嫁你也没什么,以唐阁老身份,将音姐姐外嫁也不是难事,外官知道你们事人也不多,就算知道了,也有一大把想攀附唐阁老,何况事急从权,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事儿。说开了,大方讲理人家也不会怪音姐姐。”这是实话。 “啊,怎么能这么说呢,唐阁老怎么舍得音姐儿外嫁?”荣珢暴躁起来,园子里踱步喷气,“你倒是帮我跟音姐儿传传话呀。” “你以为我没有啊,但是我给音姐姐写信就像石沉大海一样,估计根本送不到她跟前,或者送到她跟前了,她信却送不出来。”阿雾老爹和二哥身上套不出消息,早就另谋出路了,结果还是死胡同。 “你们秋狝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啊?”阿雾也要暴躁起来了。 荣珢“哎——”了一声,“说了你也不懂。”然后喷着气儿走了。 这件说了阿雾也不懂事,很就浮出水面了。 隆庆帝下了旨,为膝下仅存四个皇子各延名师以授书讲学,每旬至少一次。荣三老爷被指作了四皇子楚懋师傅。 这对荣吉昌来说简直不次于晴天霹雳,他整个人生进取和理想都被迫中断了,而唐阁老不允婚,他也能理解,毫不生气,易地而处,他只怕做得绝。 难怪这几天荣老爹一下朝就自己关书房里,应酬也没有了,荣府以门可罗雀来形容也不为过,以前就算称不上门庭若市,但往来人也把个作门槛给磨圆了,再对比如今,真真儿世态炎凉。 阖府大约只有阿雾得之消息后,嘴角上翘幅度超过了上弦月,且保持了不下一刻钟,这真是叫如有神助啊,或者通俗地讲,走狗屎运了。 荣三老爷如今攀上了四皇子,只要哀帝登基时,低调行事或忍辱负重一段时日,保得命,将来就是大道宏图了。以阿雾对六皇子了解,倒不是嗜杀之人,荣三老爷看来性命是无忧。 如此说来,阿雾今后就只需担心长公主一系了,再不用蜡烛两头燃,而借助荣老爹中间调和,也许能缓和缓和长公主和四皇子之间关系,这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至于阿雾,是个 重实际人,前世恩怨哪里及得上今世太平,保住平安才是重点,何苦以卵击石,至少目前看来,还是以卵击石,阿雾虽然和四皇子接触不多,但以旁观者角度来看,楚懋后来成功不是只靠运气和蛮力,天下这盘大棋他下了很久了,阿雾没有猖狂得以为自己是重生而来,就能成为他对手。 但,凡是力而为,也就没有遗憾了。 思及此,阿雾少不得得去开导开导走了狗屎运,却还蒙鼓里怨天尤人荣老爹。 “爹爹,太太说你今晚没用什么东西,让我给你送碟点心来。”这点心是崔氏亲手做千层酥莲蓉马蹄糕。这点心是费功夫,光是酥皮就要弄小一个时辰,但皮酥、蓉细、马蹄脆,甜而不腻,软中带脆,阿雾和荣三老爷都很喜欢,但崔氏很少做,今儿也是为了荣三老爷这几日神情郁郁,崔氏帮不得忙,只好做碟子点心以慰夫君。 “哦,阿雾来了,你坐,爹正好有话对你说。”荣三老爷表情严肃地道。 阿雾点头坐下。 荣三老爷看着自己这容貌过人,慧质兰心女儿,带着万分不舍地道:“爹有个同年,如今外放湖州府下作知县,出身是无锡薛家。”荣三老爷顿了顿。 阿雾点头表示知道,无锡薛家是个大家族,家里出过两位太傅,一位阁老,而且以贞节牌坊多而声名素著,朝廷屡次下旨嘉奖。 “他为人端谨,教子有方,几个儿子都有出息,上次他来信提到他家老三,比你大三岁,已过了院试,如今江南天一书院念书。” 同聪明人说话不用点透,荣三老爷意思阿雾已经听明白了,脸少不得烧了起来,没想到老爹居然会同自己讲这些。 “爹,女儿不嫁!” 97、 荣三老爷脸色一沉,“这事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哪有你发话的地儿,爹就是告诉你一声。” 阿雾眨巴眨巴眼睛,决定迂回一下,“爹,如今皇子们都大了,怎么皇上忽然想起这时候为他们指师傅了?” 哪怕脑子麻溜如荣三老爷也慢了片刻才适应了阿雾转话题的节奏,沉默了半刻才道:“秋狝时,莫漠北王的三王子骂七皇子是傻子,五皇子当时也在场,但是没有维护这位弟弟,皇上知道后,大发雷霆,骂五皇子连基本的兄友弟恭都不懂。” 原话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可见隆庆帝之愤怒。 “当时皇上就表示,要给各位皇子重新聘师傅讲学,活到老学到老。”然后很不幸的就是,隆庆帝私下问了问荣三老爷,是否愿意给四皇子做老师。 荣三老爷难道能当着隆庆帝的面儿说,我不愿? “爹,其他几位皇子的师傅皇上都指了哪些人啊?”阿雾问道。看起来隆庆帝为皇子新聘师傅一事,仿似偶然,可也未必。 历来皇子的老师那不管他心底怎么想,肯定都已经被打上了某某属党的烙印了,成为各位皇子阵营里忠贞不二的一份子,连背叛都没得选。也难怪当荣三老爷知道隆庆帝要把自己指给四皇子做师傅时,一脸死了爹的样子。 可能当上皇子师傅的人,绝不会是朝堂上默默无闻之辈,如荣三老爷这样的也不过是刚刚够资格而已。通常他们应当是这样一类人,极有学问,少不得主持过几场乡试,座下一堆举子门生,运气好的被皇帝点过会试主考,那就是一堆进士的座师,背后牵藤扯蔓的一大堆“党羽”,将这样的人分入各位皇子麾下,实在是有点儿唯恐天下不够乱的意思。 隆庆帝究竟在下一盘什么样的棋呢? 阿雾和荣三老爷明明借着分家一事试探过隆庆帝的想法,那是要重用荣三老爷的意思,或者是要为嗣君蓄才的意思,可如今为何忽然指了荣三老爷为四皇子的师傅。这件事阿雾和荣三老爷都想不通。难道为皇子新聘师傅真是临时起意,就为了爹不疼娘不爱的七皇子被骂了一句“傻子”? 荣三老爷见阿雾眼睛水灵灵地看着自己,也不知怎么的,连朝堂之事也不瞒她,就说了出来,“给五皇子指的是詹士府詹士殷韶颜,六皇子是户部尚书叶伟宁,七皇子是礼部尚书朱源。” 这几人指得实在是有意思。朝廷命官们早已经借着这几人把隆庆帝的心思翻来覆去猜了七八个 版本出来了。无一例外地都认为,隆庆帝将要立谁为储,其意就隐含在这次选师的背后。 大多数人是这样解读这道为皇子新延经师的圣旨的。 四位皇子里头,有两位的师傅是正二品尚书衔,这是实权人物,而另两位的师傅是正三品。七皇子是不用考虑的,所以六皇子得户部尚书支持,那简直是如虎添翼,最有机会问鼎大位。 但是五皇子的师傅也有点儿意思。詹士府是什么地儿,虽然在大夏朝它成了个闲职衙门和进士的转升之地儿,但熟读经史的众官皆知詹士府那是辅助太子的官署。 因而支持五皇子为他摇旗呐喊的人则以此意自勉和劝人。 至于刚刚分了家,回京不过半年,连自己的板凳都还没坐热的礼部侍郎荣吉昌,大家一致认为指给爹不疼娘没有的四皇子为师非常的合理。 唯二觉得不合理的人只有阿雾和荣三老爷两个。 不过阿雾很快接受了现实,帝王心思一贯难猜,而且根据阿雾的回忆,她的这位前任舅舅年纪越大脑子就越混乱,你以正常心理推测未必能猜得中他的意思。 “如此看来,皇上最看重的还是六皇子。”阿雾几乎没有思考就说了出来。 荣三老爷没说话。 “那爹,你今后打算怎么做?”其实阿雾已经大致猜到了荣三老爷的意思,否则他也不会急着要将自己远嫁。这还真是个棘手的事情,打乱了阿雾的筹划,她原本想在家赖一辈子当小姑子的。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皇上既然让我为四皇子授业解惑,我自然要竭心尽力。” 阿雾在心里头为荣三老爷竖起了大拇指。才不过几日,自家老爹就想通了,事在人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事君以忠,哪怕就是成了四皇子党,哪怕四皇子将来真的就大位无望而性命不保,可只要荣三老爷自己将自己的威望竖了起来,新帝要动他也得考量考量。若运气好,新帝度量颇大,指不定还能成一段佳话,譬如魏徵之于太宗。他本是太宗哥哥的幕僚,而这位哥哥最后正是被太宗所杀,太宗却饶了魏徵并加以重用。 “只是这是爹的事,将来会怎样,说也说不清,但无论如何,罪不及出嫁女,这门亲事……”荣三老爷也知道阿雾聪慧,因而借机向她解释。 “爹,你现在说这些还早呐,再说了皇上的身子还能撑个几年,不必这么早做打算,难道你就真忍心让女儿远嫁,万一女儿在那边受了欺负 怎么办?”阿雾使上了撒娇耍痴一招。 “少来这一套,现在将你的亲事定下,两家这么远,走完礼也要一年半载,大不了倒时我和你太太再多留你一年半载的,可若万一有事,你也能立即出嫁。”荣三老爷的脑子可是清醒得很。 “你也不用怕受欺负,到时候我打算让玠哥儿陪你去南边,他也不用再回来。”荣三老爷这是破釜沉舟,将一切都打算好了。 阿雾倒没有同荣三老爷再争辩,嫁人对她来说嫁给谁都差不多,何况这门亲事她瞧着也不坏,稍微不好的就是薛家家训居然规定男子无子,四十方能纳妾。不过这也没什么,阿雾还是有自信自己可以掌控的。 “爹,那二哥的亲事呢?”阿雾也知道了唐家的模棱两可的态度,没有明白的拒绝,留了一线后路,但前景并不乐观。 阿雾对唐家的选择没有什么情绪在里头,他们这是明哲保身,毕竟是一大家子好几百口人,不能随随便便地下赌注,一切以稳妥为要。可就是唐晋山老狐狸的这种态度,最后在正元帝手头可没讨到好处,豪门世家还不是烟消云散。 若非是二哥真心喜欢唐音,而她又与唐音真心交结,阿雾还未必希望自己家和唐府扯上关系呐。 “只能再等等,毕竟是你二哥思虑不周,误了唐姑娘,若他们为唐姑娘另订亲事,咱们再为你二哥重新相看,不然就只能等等。”在荣三老爷的话里,荣珢的英雄救美如今已成了思虑不周,但他们是男方,唐府的态度可以模棱两可,他们却不可以,这是义和信。何况,男人等得,姑娘家未必等得,这笔账不亏。 阿雾嘟囔道:“真是只狐狸。” “说什么呐?” “说爹爹你教得好,人无信不立,我这就给二哥说去,让他等着。”阿雾赶紧道。 荣三老爷被她说得开颜而笑,“好了,去吧。” 荣珢从阿雾口里知道了荣三老爷的意思,心就放了一小半,寻思着得找个机会见一见唐音,老天都帮他到这个地步了,没理由就这么放弃,于是也走起了二舅子的路线——唐秀瑾。 至于阿雾,为了这两个冤家,少不得又要操碎一颗心。 “你确定给音姐姐的口信儿送到了吧?”阿雾慢条斯理地将香膏涂抹在手上,紫扇则蹲着将香膏抹在阿雾的脚上,细细地揉抹,末了替她穿上松江棉布袜。 “嗯,只是不知道唐姑娘出得来出不来。”紫扇道。 阿雾笑了笑,“你这就低估她了。”平日唐音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直爽冲动,但心思可聪慧着。“再说了,音姐姐即使出不来,咱们也得去大慈寺,当年爹爹出使外洋,太太去大慈寺许了愿的,这么些年一直没顾得上还愿。” 第二日一大早,崔氏就带了阿雾去大慈寺。 大慈寺的主持慧通禅师精通佛法,开大夏朝佛教之“南宗”,每天都有高僧不远千里到寺里来与他谈经论法,但慧通禅师的佛理,并不以静坐敛心为禅,而是谓一切行住坐卧里皆可悟禅,一生大多云游在外,有缘得见他的人并不多。 譬如前世阿雾以郡主之尊,一生也没见过这位被后来的正元帝封为了“大鉴禅师”的慧通。 不过今日阿雾猜测,这位慧通禅师大约是回寺了,虽然大慈寺沐浴在一片阳光里,古肃祥穆一如往常,但往来僧人的脸上仿佛都多了些精神和笑意,越发地敬谨起来。 但阿雾也还没聪明到能体察细微如此,实乃是她眼尖地认出了一个人来,那是四皇子楚懋身边的内侍李延广。 阿雾忽然想起来,四皇子楚懋好像是信佛的,登基为帝的后头几年,手里总是数着一串微刻满雕金刚经的檀木佛珠手串,那是了不起的宝贝,让当时孤魂飘零的阿雾不得近身作恶。 阿雾对此嗤之以鼻,杀人流血成河也不皱眉头的帝王信什么佛。 只是今日见到李延广在此,阿雾想楚懋定然是在寺里的,不过看阵仗应该是便服而来,这寺里有什么人能得四皇子亲自来见的,想来只有那位慧通禅师了。 阿雾想,楚懋还真是会演戏,同高僧参禅论道,一副淡出尘世,与世无争地做派,也难怪能瞒过那么多双眼睛。 虽然如今荣三老爷成了楚懋的老师,但阿雾同他可不想有任何接触和瓜葛,一切的隐忍只是为了让亲人不受苦而已。 阿雾随崔氏去大殿上了香,还了愿,写了一百两银子的功德,转去客房。 不多时,就见唐音带着丫头走了进来。 98、 唐音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算精神头还算不错,见了阿雾没有平日那么亲热。 阿雾见状让身边伺候的紫扇和彤文都出了客房,唐音也将丫头留在了屋外,两个人隔桌而坐,一时居然无人出声。 最后还是阿雾忍不住道:“音姐姐,你和我二哥究竟怎么回事啊?” 得,点燃火药了。 “什么怎么回事,都怪你二哥,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多事,我,我……”唐音的眼泪眨眼就掉下来了,这可吓到阿雾了,只因唐音可不是爱哭之人,若非真是伤心了,断不会如此。 阿雾不了解内情,不便为荣珢辩解,只能先安慰唐音。 “音姐姐……” “我跟你说,如今想来,当日你二哥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落得现在这样子,我心里难受,我爹爹和娘有要拒了你家的求亲将我远嫁,还要带着那样的名声,我,没想到我唐音居然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 荣珢救唐音是出于赤忱,虽然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但错绝不该是怪在荣珢的身上,阿雾对唐音的话有些不舒服,但易地而处,她也知道唐音如此的艰难。 “音姐姐,你别哭了,你把事情都告诉我,我们一起来想想办法好不好?”阿雾低声劝慰。 唐音又哭了一阵子,仿佛要把近来的委屈都哭给阿雾听似的,末了擦了擦眼泪,这才道:“抱歉,我刚才只是有些忍不住,说的都是气话,我知道我不该怪你二哥。该死的是那两个贱人”唐音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阿雾从唐音这里才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当日秋狝,去了十来位世族的贵女,都心知肚明说什么给公主做玩伴,其实就是在为皇子们选妃。唐音对皇子们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但这次秋狝长公主也去了,顾廷易作为御前侍卫也去了。唐音就难免要表现表现。 唐音出身极好,本身也才貌双全,没想到的是骑射之艺在女子里也算拔尖的,因而很招了些红眼,那些人可不知道唐音之所以在贵人面前露脸,完全是为了顾廷易。 出事那日,是有人在唐音的马上做了手脚,算得极准,当时隆庆帝在场,御前侍卫随扈,唐音的马受惊乱奔,出手相救的就是御前侍卫,皇子们自然不会动。 当时那些人大约只是想坏唐音的名声,但谁也没料到那马疯奔起来如此厉害,若非荣珢不顾己身安危跳马相救,唐音绝不可能全手全脚的回来。 马如何会受惊,唐阁老和唐秀瑾私底下不可能不查,查出来的蛛丝马迹都指向是何佩真和和蕊县主动的手脚,但苦于没有真凭实据,而唐阁老也不可能为了一桩“没出事”的事情去向这两府对质,也不会仅仅为了女儿家之间的“争风吃醋”而坏了三府可能存在的“交情”。 “阿雾,我一定不会放过这两个贱人的。”唐音又一次咬牙切齿道,“我二哥也说了,有机会一定帮我出气。” 阿雾点点头,琢磨着这事得告诉顾廷易,在通过他让长公主知道才好,和蕊这样的女子可不能娶进门做媳妇。 “那你和我二哥……”虽然唐音心情不好,但阿雾却不能不问,末了又加了一句,“当日顾二爷没去救你吗?” 唐音神色一顿,有些萎靡地道:“当日恰好不是他当值,否则……”一切可能都不同了。 阿雾却在想,怎么就恰好挑了这样的日子出事,难道和蕊和何佩真也对顾二哥有心思?阿雾心想以唐音那种在顾廷易面前的女儿态来看,指不定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对顾廷易的情意,这两个人自然也能看出这一点来。 “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远嫁?”阿雾问道,“其实我二哥……” 话说到这里,唐音的脸突然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狠狠地道:“不许你提他,我嫁猪嫁狗也不会嫁他。” 这反应也太大了吧,阿雾心道,再看唐音的神色,她已经了然于胸,眉间带上一丝哀愁地低声道:“这些日子我二哥茶不思饭不想的,神不守舍,连走路都险些栽跟斗,他也知道是他对不住你,若当日他不救你,你也不会陷入这样的僵局,我们家如今这样,他也不愿拖累你……” “什么不愿意拖累我啊,他昨晚还不要脸地潜入我闺房,威胁我不许嫁给别人呐。”唐音怒道,脸如今红得灿烂如晚霞了。 这下轮到“算无遗策”的阿雾目瞪口呆了。 荣珢这是干什么?居然翻入人家闺秀的闺房,这要是被抓住了,那可就成了采花大盗啦。居然还威胁唐音不许嫁给别人,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以阿雾那机关算尽的脑袋是完全猜不到恋爱中男女那脱离常轨的行为的。 “他,他……”阿雾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字了,心里头跑马似地只有一行字,“荣珢居然胆大如斯。”由此阿雾自以为是地觉得荣珢的脑子里简直就是不长脑花嘛。 可是阿雾她哪里懂得情、爱之中的异常趣味儿。 然后就见唐音扭扭捏捏地道:“他还抢了我随身戴的荷包,你让他还给我。” 好吧,虽然阿雾不懂男、女之间的弯弯绕绕,但是分析结果还是很在行的,因而见好就上地道:“嫂子,我哥抢走的东西,哪还能还得回去,等今后你们成了亲,你自个儿问他要吧。” 唐音随即啐了阿雾一口,“胡喊什么,谁是你嫂子啊?”可这种语气那简直就是“我一点儿也不介意你乱喊”的意思。 因而阿雾不得不好奇,昨晚荣珢究竟对唐音做了什么啊,让她的态度转换如此之大。 其实,唐音对顾廷易能有多情根深种?两个人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不过是女子慕少艾之英俊,而顾廷易的身影恰好在某时投印到了唐音那起了涟漪的波心里。 但经过昨晚荣珢那大胆和燃烧的热情后,唐音心里的影子就换了个人。当然,其中荣珢长得着实不错这一点也起了关键性作用。何况,打小唐音就是个胆大妄为,任性恣意的性子,家里谁都宠着顺着,哪里遇到过荣珢这样的胆大狂徒,又是威胁又是强迫,连嘴都被人亲了,偏这个人又极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夫婿,而荣珢一张嘴跟抹了蜜似的,做了坏事后就开始一个劲儿地诉衷情,唐音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败下阵来也不算冤枉。 阿雾还沉浸在对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推测中时,就听唐音又换上了哀婉的神色,“我爹不会同意我和你二哥的亲事的。” 阿雾点点头,但脑子还纠结在荣珢是怎么打动唐音的这一无解问题上。 “只有我二哥才能劝服我爹爹,可是我二哥也不同意,阿雾,你去劝劝我二哥好不好?”唐音像二月春花一般忧伤地看着阿雾。 阿雾看着唐音,下巴都惊讶得快要掉下来了,荣珢和唐音居然把自己给卖了?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唐秀瑾对阿雾来说,可是外男,何况唐音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唐秀瑾的情况,她自己都还变着方儿地暗示过阿雾不要和唐秀瑾来往,这当口怎么就变了,还让阿雾去劝说唐秀瑾。真是有异性没人性。 阿雾如今算是明白过来了,敢情她自认聪明一世,却还落入了荣珢和唐音的套子里。唐音今天一进门就在做戏,哭啊闹啊,这都是诈阿雾的同情心呐,最后再来上这么一出戏,阿雾怎么好意思不去当和事老? 这就叫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阿雾叹息着摇摇头。 “我能有什么法子说服你哥哥。”阿雾 才不肯当冤大头,至少不能这么“轻易就范”。 唐音道:“你二哥说你这张嘴能生死人肉白骨,我哥就在外头呐,你可不许说不。”唐音开始耍赖。 阿雾这厢更是惊呆了地看着唐音,荣珢是打哪儿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的啊,这帽子不要戴得太高吧,阿雾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是太自大了,小瞧了荣珢,还真以为能牵着她二哥的鼻子走啊,这下可被人倒算了一把。 唐音也知道自己是夸张了,“好了好了,我二哥在后头的梅林里,咱们去逛逛吧,大慈寺的梅花最是出名。” 入冬后,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大慈寺的梅花自然早开了,云蒸霞蔚,香飘数里。 阿雾走在林间,拢了拢自己的白狐狸毛滚边的银蓝满地粉绣落梅的大氅,一张小脸被颈上的毛领掩盖了小半,越发显得精致逼人。 大慈寺的梅花出名,最佳者还属这后院之梅,但此地不对外开放,若非显贵,半步难入。唐音她们自然是早打过招呼的,出入自便。 园子里这会儿没什么人,由此望去,林间掩映了一座木制八角攒尖亭,古雅朴素,与一园古梅相得益彰。 唐秀瑾已经等在亭内了,面前石桌上摆了一盘棋,正自娱自乐地打着棋谱。 唐音在后头推了一把阿雾,她是当事人,再厚的脸皮也不好去跟他哥哥说嫁人的事儿。 阿雾被赶鸭子上架,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唐音和荣珢这两只讨厌鬼把事儿全算完了,连唐秀瑾都给预先约好了。 99 唐秀瑾打棋谱非常认真,眼睛一直钉在棋盘上,连有人走近了都仿佛没察觉似的,只是耳畔一丝红晕泄露了他的激动。 阿雾自己也有些心虚的脸红,低声喊了一句“唐二哥。” 唐秀瑾侧头一看,就见一树白梅下站着个梅精似的女子,雪须逊其三分香,梅则失其三分色。 白狐狸毛滚边的银蓝满地粉绣落梅大氅,露出一角樱花粉泥银散簇白梅的衣裙,头上简简单单一支金累丝蔷薇花钿压住发髻,耳畔坠着两粒莹白的珍珠。 这样朴素的打扮却仍然叫大慈寺最引以为傲的一园梅花皆为之失色,唐秀瑾今日才真正读懂了什么闭月羞花中的羞花二字究竟何解。 唐秀瑾看得痴了,阿雾却越发觉得脸热起来,这男子毕竟是她上辈子动过心的人,阿雾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心底升起一股欢喜,是那种“大仇得报”的爽快,却又懊恼自己怎么就瞧上了这么个以貌取人的人了。 其实阿雾哪里知道,唐秀瑾根本就是在未见其貌之前便早已情根深种,人之缘分,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乃至一片衣角而已,便定下了。 “唐二哥。”阿雾再次出声。 唐秀瑾这才回过神来,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还碰到了棋盘,将好好的一盘棋弄得移位而混乱。唐秀瑾自己也知失礼,赶紧静静了心神,毕竟是在朝堂上历练过一、两年的人了,不再似毛头小子,很快就镇定自若了。 阿雾笑了笑,“唐二哥好雅兴,独自在梅园下棋,不知小妹能不能有幸与唐二哥手谈一局。”阿雾厚着脸皮自来熟地道。一边下棋一边说话,还可以自欺欺人地道是以棋会友,总比孤男寡女私下独语来得好。 唐秀瑾做了个请的姿势。 阿雾这才缓缓地移步上前,唐秀瑾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满园的梅香仿佛都萦绕在了她的周围,她走过后,梅花扑簌簌飘落,膜拜着她的足迹。当真是斯人如仙,斯境如梦。 若非早有婚约,他……唐秀瑾不敢再往下想。 待阿雾坐下后,唐秀瑾礼让她执黑先行,阿雾也不谦让,起手落子很寻常,唐秀瑾也没放在心上,他大约也知道阿雾找他是为何事。 因此唐秀瑾在等阿雾开口,并在心底琢磨着要如何拒绝才不伤人,才能将佳人的失望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只是阿雾一直没开口,玉笋般莹白纤长的手指夹着黑子,在日光下仿似能透光似的,将唐秀瑾的视线牢牢地绕在 了手指上。 阿雾频频落子,唐秀瑾也不相让,他的棋力颇佳,同辈里能胜他的不多,哪怕是同门师弟荣玠与他下棋也是三七的胜负。想起荣玠,唐秀瑾的心里顿了顿,事实上在隆庆帝下旨前,他和父亲都很看好荣府,不提荣三老爷的精明,他的两个儿子也着实有出息,老师董祢曾说过,下一次春闱,荣玠必然在三甲之列,指不定还能出一门父子双状元的佳话。 只是可惜隆庆帝却将荣三老爷聘给了四皇子为师。这一招是朝堂大佬们都没猜中的,也越发觉得帝心深不可测,他们伺候了这么几十年,也猜不透。 棋到中局,阿雾已有败象,唐秀瑾正琢磨着怎么放水才能让阿雾输得不那么难看。 藏在暗中的唐音和荣珢两个都急得跳脚,阿雾怎么光顾着下棋了,一句话都不说,他们的时间可有限得很呐。 仿佛听到了这两个“卖妹贼”的心声,阿雾终于开了口:“唐二哥真舍得让音姐姐远嫁么?” 这声音仿佛春泉泠泠,淌过初春的冰凌,叫人为之一个激灵,如梵音灌顶。 唐秀瑾抬头看了看阿雾,默不着声,他自然是舍不得的。 “说句僭越的话,我二哥对音姐姐一片赤忱。”阿雾自己说着都觉得臊得慌,这两人算是婚前就有了私情苟且吧?但是挡不住两人命好啊,屁股后头一大堆为他们操碎心的人,“音姐姐若嫁给我二哥,我二哥此生定然不会负她。” 女子的一辈子最要紧的就是嫁对人,即便对方身世显赫,家财万贯,可人若不对,一辈子有的是苦头吃。但唐音若嫁给了荣珢,就不必担心这些。再说崔氏这样的婆婆也难找,要紧的一条是良善,出身也不高,完全不能在唐音的面前摆婆婆的谱儿。 当时秋狝时,唐阁老之所以允了婚事,那是都考量过的。 “若唐阁老同意,我爹说了可以分家单过,再想个法子让二哥外调,音姐姐自然也会跟去。”阿雾又下了一子。 唐秀瑾手中的白子良久未落,他没想到荣三老爷有这个魄力。如此想来,也不是不可行,再说女生外向,音姐儿的心也偏到了荣珢身上,若强为阻拦,只怕她不从反而惹出事来,他对自己的妹妹还是有三分了解的。再说,这桩婚事,本来当日就是允了的,如今生变,唐阁老的脸面也不好过,而且是明晃晃地打四皇子的脸。虽说他继位无望,可毕竟是皇子。 阿雾见唐秀瑾眉间已有松动之意,又缓缓下了几步 ,才道:“何况,如今大事未明,焉见得……”阿雾落下一子,在白子腹地形成四黑子之势,“焉见得就不能柳暗花明。” 等唐秀瑾再看棋盘,脸色为之一变,明明是大好形势,居然被阿雾釜底抽薪,反戈一击,陷入死地。 阿雾推了推棋盒,“承让承让。”早就想与唐大才子手谈一局,杀他个落花流水,才能报前世“有眼无珠”之仇啊。前世的后来,他同顾惜惠花前月下,和诗斗棋,还到处夸谈其妻的棋力,真真叫阿雾不忿呐。阿雾是个小女子,必得报仇,哪怕已经晚了一辈子。 唐秀瑾自然雅量高人一筹,笑道:“六妹妹好棋力。” 阿雾的眼角抽了抽,你倒是会打蛇随棍上,居然喊起妹妹来了。 “我会试着劝劝我爹的。”唐秀瑾当即表态。大局未明,他也觉得不该如此早就下注,何况,以他同四皇子的接触,实际上他心底更觉得四皇子才是大位最适合的人选,当然这种大事却由不得他们底下人做主,都是圣躬j□j。 阿雾由衷地笑了笑,仿佛春回大地牡丹凌雪而开。 唐秀瑾放在桌下的手紧了紧,道:“听说六妹妹的亲事有着落了?” 阿雾脸色一变,荣珢这个大嘴巴,看她回去不拿鸡毛掸子抽他。阿雾站起身道:“棋局已终,小妹也不便多留。” 唐秀瑾起身目送阿雾离开,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六妹妹,今后若有所需,哪怕千里万里,瑾甘为驱驰。” 阿雾的心动了动,以唐秀瑾为人的谨慎和内敛,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极不容易的,阿雾这是已经走出了亭子,也忍不住回头朝他嫣然一笑。 佳人踪渺后,唐秀瑾失魂落魄地颓然而坐,满脑子都是最后阿雾在梅枝下,回头对他灿然一笑的那一幕。“回头一笑百媚生”,哪只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天下的粉黛只怕也再难入唐秀瑾的眼了。 相比唐秀瑾的颓然,这一方唐音却急吼吼地拉了阿雾就走,“怎样,怎样?” 瞧唐音如此急切,阿雾本想逗一逗她的心情也没有了,“唐二哥答应试一试。” 唐音欢呼地道:“阿雾,荣二哥说得果真没错,你这张嘴真是生死人,肉白骨啊,我跟我哥讲再多的话,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了,也不管用啊。” 阿雾心想,废话啊,我可是未经老爹的允许,用上了杀手锏啊。 “那个,你二哥来接你和伯母了 ,就在园子外头。”唐音微红着脸道。 阿雾这才想起自己的母亲崔氏来,“我家太太在哪儿呢?” “别急,我表婶今天也来了,拉了你家太太在游园子。”唐音狡黠地笑了笑,催着阿雾去找荣珢,她自己则回避了,若这当口被唐秀瑾抓住两人私下见面,肯定有麻烦。 出得园门,阿雾果然见荣珢等在门外,一脸的焦急,他见阿雾出来,就迎了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憨憨地对阿雾一笑。 阿雾现在可不上当了,看来荣珢这几年在江湖上没白混,居然学会扮猪吃老虎了。 “阿雾,怎样,秀瑾兄同意去说了吗?” 对荣珢,阿雾可没那么好心,没好气儿地道:“没,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听我的啊。” “我就知道你行,阿雾,看来二哥平日没白疼你。”荣珢笑道。 阿雾简直被荣珢气笑了,敢情自己压根儿就骗不着他了啊。 “阿雾,走走,咱们去找太太。”荣珢笑道。 阿雾不疑有他,想着今日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事儿也成了,去找崔氏是理所当然的。荣珢领着阿雾去往一处僻静地,是个小园子,里头密植碧竹,有一处小禅房。想来是某位大师的修行地。 “太太怎么到这儿来了?”阿雾奇道。 “君楫兄,好巧啊。”荣珢出声之际,阿雾就见竹林里闪出一人来,不是顾廷易又是谁。 阿雾这下真是气得要吐血三升了,巧你妹啊巧。好你个荣珢,真是不拿鸡毛掸子打人都不行了。但是荣珢是练家子的,跑得比兔子还快,阿雾回头一看,已不见他的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着急,其实珰妈是最捉急的,最最捉急的,可是饭要一口一口吃啊。 100 这时候,哪怕顾廷易是阿雾上辈子的二哥,她也不敢见,转头就想走。 后头顾廷易却追上来道:“阿勿,你别走,是我求仲举兄的,你别怪他,我有话对你说。”顾廷易是知道阿雾的小名的,当初他问过,阿雾也答了,只是换了个字而已。 阿雾的脚步一顿,别人不了解顾廷易,她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因着是嫡次子,不用承担家业,那面娇惯些,因而顾廷易比之大哥的沉稳,更显得率性些,否则今日也不会明知如此做大大欠妥的情况下还是来了。 但上辈子阿雾无缘得见顾廷易为情所困,为情而勇的情景,今生她也万万不想这么狗血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趁早断了二哥的念头,也免得他越陷越深。想起这个,阿雾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因而心底越发怪罪荣珢。阿雾也是今天才看清荣珢的为人的,简直就是老狐狸生的小狐狸啊。先借唐秀瑾对阿雾不知名的情愫,让阿雾劝服了唐秀瑾。可接下来他又怕阿雾真和已经订亲的但是卖相实在不错的唐秀瑾真的擦出什么火花来,便有忙不迭地给自己这个妹妹牵线搭桥。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阿雾是不吝于从最坏之处想荣珢的,他这么急不可耐地叫来顾廷易,只怕是还打算借由阿雾攀上长公主府的关系,这样一来,有唐阁老、长公主为姻亲,哪怕今后就是四皇子有个什么不妥,有这样两府亲家,荣府最多落个贬官抄家,于性命还是无碍的。 若是换了阿雾,能有这样的机会,只怕也会忍不住利用的。可身为局中人,阿雾就没这个肚量了,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哥哥在背后算计。 女子私会男子若被人抓住是个什么罪名,阿雾不信荣珢不知道。虽然此刻荣珢或许就在园外守着望风,但阿雾依然气得浑身发抖。起初为了他们的婚事,逼不得已让阿雾出门说服唐秀瑾,阿雾还能自我安慰,但这一回她可就安慰不了自己啦。哥哥什么的,果然容易娶了媳妇忘了妹子,同爹娘还是有区别的。 但当务之急,阿雾以为还是该同顾二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对彼此才最好。 阿雾整理好情绪,回过头看着顾廷易,心里却在想,不知道顾二哥会不会相信自己,阿雾吸了一口气,却怎么也扯不出一丝笑脸,“顾二哥,那禅房里有人吗?” 顾廷易摇了摇头。 “我们进去说话吧。”阿雾要说的话,是连荣珢也不能听的。 顾廷易点点头,跟在阿雾的身后进了禅 房。 阿雾见他要关门,却阻止道:“不用关门,连窗户也打开才好。” 顾廷易以为阿雾是为了男女之妨,因此也顺了她的话而行,但阿雾却是为了防人偷听,在她的心底,同顾廷易之间从来没顾忌过什么男女之妨,他就是她的哥哥,嫡亲的哥哥。 顾廷易见阿雾在蒲团上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面红耳赤地刚想开口,却被阿雾打断了。 “二哥。”阿雾喊道。 这一声却令顾廷易怔了怔,好多年没听见有人这样叫他了,那是他妹妹阿雾独特的发音方式,阿雾从小学说话时,那“二”字就没吐清楚过,听着似“二”,又似“鹅”,似“爱”,总之是极特别的。 “我的小名阿雾,不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勿,而是‘薄雾池塘生,朦胧隔岸花’的雾。”阿雾缓缓而清晰地吐出这句话来。 顾廷易的脸当时就白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看着阿雾。 想要认回前世的亲人,是阿雾今生最大的执念。她没想过什么复仇,也没想过什么改变历史,她唯一念念不忘的只有爱她、宠她、怜她的亲人,珍惜再世为人的每一刻。只是若真能认回,阿雾也不知道会是对他们的负担还是欢喜。 于福惠长公主,阿雾思来想去都找不到突破口,长公主对阿雾的爱,阿雾从不曾怀疑过,但她爱的究竟是她的骨血,还是阿雾这个人本身,阿雾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答案。 于两个哥哥则又淡了一层,阿雾拿不准他们会不会把自己当妖物拿去烧了。 但如今这个局面,阿雾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哪怕是二哥不愿意相信自己,只怕也是忍不下心把自己当妖怪烧了的,所以,阿雾想要赌一赌,这简直成了魔念。若赌赢了,今后帮助前世的亲人避开“己酉之变”的把握就更大些了,若输了,哪怕是死阿雾也无怨无悔,至少她努力了,尽力了。 何况如今这时机真不算差,赢面颇大。 当然这样一番话说在顾廷易开口之前是最好的,最后也能免了彼此的尴尬。 “你怎么知道这句诗?”这句诗还是当初阿雾出生的那个早晨,卫国公府的老国公,阿雾的祖父在得知长公主于两子后又诞下一个闺女,心里高兴随口吟出的。 那时,阿雾是卫国公府出生的第一个孙女儿,何其金贵。长公主是在听了公公这句诗后为阿雾择的小名。从此府里都唤她 做阿雾,也算是贱名,才好养活,谁让阿雾打小身子就娇弱,阖府上下都奉长公主的意思喊她的小名,不称姑娘。 虽说如此,但知道阿雾名字出处的人却着实没几个。 阿雾苦笑了一下,“二哥,别说你不信,就是在我自己醒来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阿雾见顾廷易久久不说话,知道他一时接受不了,若换了自己,非亲身经历,只怕是绝不肯信的。阿雾已经做好了大费唇舌的准备。 但她却没料到,顾廷易在心里已经信了她五分。先不说别的,就理性分析而言,顾廷易不以为阿雾这样骗自己有什么好处。 若是想借机攀上卫国公府和长公主,顾廷易以为绝没有这个必要,因为自己对她的一片心意,天日可表,做了长公主的儿媳妇难道还不比说这样的谎话攀上来得牢实可靠? 若是想拒绝自己,也完全没必要说这样让人匪夷所思的话。 何况,在第一次见到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顾廷易就觉得她的背影像极了阿雾。后来他也打听了,当日在阿雾旧日居处,她能一口喊出“爱鹅”的名字,这个谜题一直盘旋在他的心里和爱鹅的心里不得解,但今日如果阿雾所说为真,那就完全可解了。 还有她的鸭图,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答。 “为何不告诉母亲?”顾廷易一下就问到了重点。 “二哥以为母亲会信么?”阿雾反问,一双眼睛清澈见底,里面只有清明,毫无一丝心虚。 顾廷易又信了两分,若是骗子,哪里能反问得如此理直气壮,只怕早扯了一大堆开始解释了。 “你的书柜第三行第二列从左边数第三本是什么书?”顾廷易问道。 这可真是个怪问题,哪怕是将卫国公府里里外外调查了个遍的有心人,恐怕一时也查不到,阿雾那堪称汗牛充栋的书房里第几行第几列有什么书。 “是摩罗诗集。”阿雾是个书痴,打小爱读书,别人送她什么都不如送她让她来得开心。她的每一本书都要放在固定的位置,每年晒书日都是亲力亲为,收书时也是自己踏着梯子一本一本的放,就是她的贴身丫头都未必清楚每一本书放的地方。 顾廷易对《摩罗诗集》的印象深刻,也是因为这是他送给阿雾的。 至此,顾廷易再也找不到理由不信眼前的这位阿雾,就是他逝去的妹妹阿雾。 “难怪母亲为你在大慈寺点的长明灯,一直 没熄,她也一直不信你已经走了。”顾廷易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喃喃地道。 “二哥。”阿雾泪流满面,没想到二哥居然这样容易就信了自己,她一边觉得安慰,一边又觉得二哥也未免太没有戒心了,以后少不得要多提点才好。 “阿雾。”顾廷易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将一腔心思尽数收藏。他也不知是喜是悲,喜的自然是妹妹阿雾没死,悲的却是难以启齿的心事,亏得他还为了这件事同母亲吵了闹了还离家不回。 这个消息太过惊人,顾廷易一时整理不清头绪也是理所应当的,但阿雾是他妹妹的事,看来是毋庸置疑了。 阿雾却顾不得这个消息的惊人和二哥的烦乱情绪了,他们见面不容易,时间也不多,因而她挑了最要紧的先道:“二哥,这回秋狝,音姐姐的马出事儿,是和蕊县主和何佩真做的,和蕊县主品行有欠,你千万别娶她。” 顾廷易心头一跳,母亲拒绝了他说的“阿雾”,跟自己提的就是和蕊。 “嗯。” 两兄妹本来还有千言万语要说,顾廷易还有诸多的疑虑,需要阿雾慢慢去化解,只可惜时不待人。外头响起了荣珢的咳嗽声。 “我该走了。”阿雾起身。 “那我们今后怎么见面?”顾廷易也跟着起身问道。 阿雾想了片刻,便道:“你若寻我,就去找东大街璀记的紫砚。” 顾廷易点了点头。他先走出屋子,从禅房背后的矮墙闪了出去,阿雾这才整理了一下心情走出禅房。 “阿雾,你怎么在这儿,可叫娘我好找。”崔氏出现在竹林前头。 “我随意逛逛,累了就在这儿歇了会儿。”阿雾表情坦然,崔氏倒不疑有他,领了她自往回走。 荣珢一路上朝阿雾挤眉弄眼,阿雾也只当没看见。崔氏在此看见荣珢好像一点儿也不惊奇,大约两人已经见过了。 行至寺门,恰好唐音也跟着她表婶出来,两家自然要打招呼。 唐音见了阿雾,就上来寻她,她是丝毫不知道荣珢在这后头还约了顾廷易来的事,因而态度十分自然,阿雾本来有十分生气,可见她坦坦荡荡,心里一想,就明白荣珢定然是没告诉唐音的,不知者不罪,阿雾自然不能迁怒。 “音姐姐,真是好巧啊。”阿雾道。 “是啊,真没想到今日你也来了大慈寺。”唐音配合地道,“起先 碰见你家太太,我还问起你来了呢。” 这两人演得天衣无缝,崔氏哪里能想到今日这大慈寺可发生了不少事情呐。 阿雾和唐音并肩走出寺门,等着马夫将马车驾过来,却见远远的侧边一道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两个人来。 一位麻衣僧袍,须发皆白,乃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另一位则形如芝兰玉树,神如松竹傲雪,清雅绝伦,望之令人心仪,恨不能趋前一晤。 这一幕就像一幅水墨的访僧遇仙图,令观者哑然唯有神往。 唐音几乎是看痴了,口里喃喃道:“也不知皇上最后会指一位什么样的祈王妃,依我看,他就不该成亲,远远的皈依佛门才好,不能叫咱们这些凡人俗子沾身。” 阿雾看了看四皇子楚懋,又看了看唐音,心里惊呀,没想到唐音还有这等眼力劲儿,谁也不会想到当初费尽心力才登基为帝的正元帝在他唯一的儿子十八岁大婚那年,会退位出家。而也正是那一刻,阿雾飘荡的魂魄忽然被一股神力强行拽走,眼前一黑,再醒来就成了荣三老爷和崔氏的女儿啦。 “那是哪家的公子啊?”既不使力也不使心的崔氏一时没认出人来,陡然一见如此出色的儿郎,作娘的心一下子就漏跳了两下,脑子里已经盘算起他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阿雾来着了。 唐音的表婶可不是崔氏这样的缺心眼儿,“瞧着像是四皇子。” 崔氏顿时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搭了。 当两位太太并两位姑娘,以及众丫头、婆子都痴痴地看着那幅画时,画中人仿佛也感受到了这些“炽热”的目光,转过了头,但几乎未做停留地又转了回去。 这些人显然都没放在那位年轻的神仙人物的眼里。 作者有话要说:阿雾的名字来得很美吧,珰妈自己灵感一动,想出来的诗呀。 “薄雾生池塘,朦胧隔岸花”,我咋觉得这样美,这样好呢,难道真的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同时为了庆祝一百章,珰妈将集中对在这一章超过25字的留言赠送积分,so,不要吝啬你们的鲜花呀。 101 荣珢护送了崔氏和阿雾回府后还有应酬又出了府,晚上他微醺地回到自己屋里,倒头就睡,一夜好眠。哪知,大清早的却觉得一阵抽疼,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阿雾手里拿着鸡毛掸子正一个劲儿地抽在他被子上,幸亏入了冬,棉被厚,还不怎么疼。 荣珢一看这架势就不得了了,他这个妹妹一向标榜的是世家闺范,今日居然跟泼妇似地拿鸡毛掸子抽人,可见是气得狠了。 荣珢立马弹了起来,“阿雾,阿雾,好妹妹,二哥错了,二哥错了。” 阿雾的手下可没留情,趁着荣珢起床的机会,又抽了几下,真是不打白不打。其实阿雾心知肚明,她最后肯定是要“原谅”荣珢的,骂呀说呀什么的,报复起来完全没有快、感,阿雾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打荣珢一顿来得出气。 “说,你错在哪里?”阿雾气势赫赫地道。 荣珢做戏似地蒙头捂面仿似小媳妇一般任阿雾打,这会儿看她说话,赶紧可怜兮兮地抬头,却愣了片刻才道:“阿雾,你就是生气也美得惊人。” 阿雾手叉着腰,被荣珢气得笑了起来,有进步啊,以前只会说人好看,现在居然会用“美得惊人”了,不亏是夜闯人闺阁的登徒子啊。 阿雾打这么一趟也觉得累了,喘了,扔了鸡毛掸子,在圆桌旁坐下,“倒水。” 荣珢赶紧狗腿地位阿雾倒了一杯温在茶桶里的水,双手递了过去。 阿雾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才冷笑道:“二哥,我的好二哥,你说你究竟错在哪里?” 凤眸不威而媚,里面尽管寒光闪闪,但也依然留着一丝女儿家的温柔。 荣珢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的憨样。 这把阿雾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二哥别装傻,可叹我自认聪明,却没想到会被最信任的亲人会在背后这样算计。”阿雾本来是做好了心里建设的,觉得既然荣珢不仁,也莫怪她无义,反正不过是半路兄妹,能有什么真感情。 可当阿雾说出这句话时,她的心和眼睛却忍不住泛酸,泪珠儿一滴一滴跟断线的珍珠似的从眼角滚落。 这可吓住了荣珢。“阿雾,阿雾你别哭,别哭,都怪我,都是二哥的错。”荣珢上前就想帮阿雾擦眼泪,却被阿雾偏过头去躲过了。 “不要你假惺惺,你有了媳妇,还能记得我这个妹妹,就差上赶着把我卖了好换你的荣华富贵是不是?”阿雾这话说得可是诛心 之极了。 “阿雾,二哥绝没有那个念头,若有此念,叫我天打雷劈,死无全尸。”荣珢脸都白了,指天发誓地赌咒。 阿雾可不是那等被几句好话就能打动的人,她转过头来,清冷地看着荣珢。大眼里还弥漫着雾气,可那一汪寒凉秋水却依然澄澈而深,仿佛能看透人心。 荣珢自然知道装傻是混不过的。因而也坐了下来,他素来知道阿雾聪明,却没想到她会这样敏锐。 “阿雾,二哥绝没有卖妹求荣之心,我是什么人,今后自能证明。只是如今朝堂的形势复杂,咱们家和四皇子扯上了关系,今后就艰难了。爹和太太为咱们的亲事操透了心,尤其是你,我和大哥是男子,真要有什么事,跑了就是,你却是个姑娘,还长得这样一副花容月貌,真要叫你远嫁,我们谁舍得,谁又能放心?” 荣珢见阿雾的神色有所缓和,又继续道:“爹和太太如今哪一天不是长吁短叹,爹爹是早下了决心的,他如今叹息只为了你一个,两个老人家都是整宿地睡不着,所以我……” 阿雾怒瞪着荣珢。 荣珢不畏“强权”地继续,“所以顾二爷来找我打听你,我就动了心思,不管将来如何,以长公主之尊总能护住你,如今大家都知道爹成了四皇子的老师,谁还肯同咱家结亲,这时候顾二爷还能毫不顾忌,我看得出他是一片真心。” 所以你就二愣子似地给妹妹牵起了线,也不怕闹出事儿来?阿雾心想,心里却柔软了一些。 荣珢如今在江湖野惯了,于男女之防甚至礼仪都看得淡了,一切只讲结果,不问手段。自然不如女儿家考虑得周到,若非如此大大咧咧,他也不敢夜闯唐音的香闺了。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事情丝毫不问我的意愿,你觉得是为我好,却不知当我发现居然是最亲的哥哥在背后算计我,我……”阿雾是个姑娘家,再聪慧,也是感情用事的。 “你就是那种有了媳妇忘了妹子的人。”阿雾继续纠缠这个她最在意的事,若是荣珢事前同她商量,要让她为了一家的性命做牺牲,她未必就会推托,可他这样不问而背地行事,就犯了阿雾的大忌。 荣珢看着阿雾,认真地道:“这件事确实是哥哥做得不对。可我也绝不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妹子的人。” 从今日阿雾能一眼看穿他的打算,又能轻易就说服唐秀瑾,荣珢对她已经刮目相看,也不再忌讳同阿雾谈论时局。“哥哥固然心悦唐姑娘,可 在如今这样的时局下,我能只顾着自己高兴不管爹爹的愁虑么?” 荣珢的话没有挑明,阿雾的心里却已经巨浪滔天了,她一直以为荣珢就是少根筋,一心喜欢唐音才做出那样的越矩之事的,却从没想过撕开这层华丽美好的面纱后,下面会是那样的泥泞不堪。原来荣珢去争取唐音,还是看重了唐阁老的势力。 良久,阿雾才仿佛从梦里回过神似地轻声道:“哥哥说得是,是我狭隘了。” 到如今阿雾固然为荣珢的大智若愚而高兴,可心里却重重地压了一层石块,原来看起来再美好的感情,真的撕开了虚伪的面纱,下面还会有那么多的利用。荣珢对唐音是如此,荣三老爷对崔氏也未必不是如此,否则就不会出现王氏,后来若非是阿雾使计让荣三老爷忌讳了小妾,崔氏未必就能独大后宅。再想想长公主母亲和她前世的父亲如今的卫国公之间,也都是互相利用。 荣珢哪里能猜到女儿家这样的小心思,只是他见阿雾一脸的苍白,还有蓄在眼眶里的水雾,心里觉得难受极了,他不该告诉阿雾这些丑陋的烦心事。 “阿雾,你放心,你不愿意嫁的人,爹、太太和我,都不会逼你,我们都只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不管咱们用多少心机,在外头做多少事,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能让自己的家人舒心地过日子。” 荣珢的表情认真而诚挚,阿雾却还是没有重新笑开颜。 荣珢又道:“若你真觉得哥哥娶了媳妇就忘了你,只要你说一句,我就不娶媳妇了。” 阿雾这才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看着荣珢,心里笑道,好你个荣珢这会儿还跟我使心机,阿雾促狭地道:“那好,你别娶音姐姐了。”为了她,居然让她去劝一个别有心思的外男,阿雾可是很小心眼的。 荣珢想了想,郑重地道:“好。” 一时间,聪慧如阿雾都猜不透荣珢说的话是真是假了,以现实推论,他都那样人家姑娘了,那就绝无可能悔婚,可偏偏他这当口的承诺是如此的认真。 或许是荣珢惯会骗人,也或许是荣珢在此刻他的情感是真挚,承诺是认真的。 阿雾不知道,却不能真这样开玩笑,因而破涕为笑道:“好啦,我就是试试你,省得你忘了我这个妹妹,你今后娶了音姐姐可不许负了她。” “阿雾,在哥哥心里,你始终是比你嫂子更重要的,咱们的身体里是一样的血脉。”荣珢郑重地道。 阿雾这会儿心里就跟大夏天喝了冰水似的舒爽,不管真假,可这话听起来实在让人觉得熨帖极了。且以阿雾观察,荣珢的眼睛这会儿清澈明亮,没有一丝隐瞒的雾霭。 阿雾自己也是觉得除了血脉相连的亲人,别人再亲又能亲到哪里去。因而心底对唐音的那么一点儿酸楚的阴暗也消失了,做妹妹的,见嫂子抢走了哥哥的关切和注意,心里有那么点儿酸涩,是极正常的。 当然荣珢此刻的情感确实是真挚的,可当他和唐音成亲后,有了肌肤相亲并共同孕育子女后,孰轻孰重,那结果历史一直在重演。 但当下咱们且不必去计较这些,阿雾也是完全不能理解这些的。 “好了,阿雾就原谅二哥吧。”荣珢对阿雾张开了手。 阿雾愣了愣,虽然有些抵触,但还是顺应荣珢的情感,将头靠在他肩上碰了碰,旋即就迅速地离开了。 荣珢在阿雾将头靠在他的肩头时,觉得满足极了,要知道阿雾可是从来不喜人碰触她的。少女的馨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从来不知道女子的体香还可以如此的好闻,让他忍不住在阿雾的头顶深吸了口气。哪怕是同唐音亲近时,他也未曾觉得她有如此馨香。何况在唐音以前他也接触过几个女人,都没有这样怡人的香气。 荣珢看着阿雾,只觉得她就像清晨薄雾里,碧竹叶尖的那一滴将坠未坠的露滴,颤动着人的心弦,唯恐她的消失。荣珢感叹也不知将来谁能陪在阿雾的身边。 有那么一刹那荣珢在想,若自己不是她的哥哥,那就能由他来护着她一辈子了。当然这些纷杂的念头都只有一刹那,然后就烟消云散了,不过是特定的时间空间下产生的短暂的念头而已。 在荣珢担心自己妹妹的亲事的时候,别人家的家长也在操心自己儿女的亲事,包括天家。 隆庆帝下旨,绘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未订婚嫁女子的相貌,由内务府呈皇后观阅,以备皇子择妃。 其实田皇后和向贵妃早就在为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看皇妃了,亲眼所见总比看一幅画来得让人放心。知道内情的人明白所谓的呈皇后择选,其实是呈御览,隆庆帝要亲自过问几位皇子的亲事。他虽然贵为天子,但也总不能将所有三品官员的千金召集起来供他一一探看,又不是他选妃,毕竟是选儿媳,避讳总要多些。 荣三老爷恰好三品,因而阿雾也在备选之列,旨意下了不久,就有内侍中的画师到府上为阿雾绘制小像。这时候想要 攀上皇亲的就得上心了,该打点的就得打点,但荣三老爷没有这个打算,也尽心打点了内侍,表达的意思嘛,自然是请他们不要太费心。 荣三老爷也不以为阿雾能当上皇子妃,毕竟他们家根基还浅,阿雾虽说样貌好,但才情名声在京城都一率不显,何况自己已经是四皇子的老师,阿雾总不会被指给其他几位皇子,让皇子的后院起纷争。至于四皇子,荣三老爷想的是,反正他已经被绑死在了四皇子的船上,皇上和四皇子想必都不会再多次一句把阿雾指给四皇子了。 在隆庆帝还未为儿子们选定皇子妃的时候,唐家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唐阁老同意了荣珢和唐音的亲事。唐阁老就是有通天手腕,也奈何不了绝食抗议的唐音,毕竟是心痛女儿的人。唐、荣两家极为低调地换了庚帖。唐夫人也暗示了,让荣家一定要遵守约定。 这个约定自然就是分家之约,阿雾当日回来就告诉了荣三老爷。荣三老爷想了想,也点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呃,一说送积分炸出好多深水鱼。没有送到的童鞋别急,珰妈还在努力的送当中,需要一条一条的点。 102、 荣珢的亲事定下后,崔氏就忙于为荣玠和阿雾相看了,虽然荣玠是哥哥,本该先定亲,但荣珢和唐音的亲事是事出有因,也无法计较,两家交换庚帖后,荣玠的亲事就更不能再拖了。 但如今荣府的情形谁都不看好,崔氏看得起的堪做宗妇的世家姑娘,谁家肯将嫁进来。即使有大着胆子想攀上荣三老爷这亲家的,崔氏又看不上那姑娘,因为她们同唐音的才貌和家世比起来相去太远,她觉得太委屈荣玠了。 为了这事,荣三老爷和崔氏没少操心,倒是荣玠的老师董大儒让送了封信来,说是有意为荣玠保一桩亲事,正是董大儒的孙女儿董藏月。董藏月年幼失怙,到十岁上头母亲也去了,一直养董祢和其夫膝下,其品行可想而知。 这下崔氏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口里直念阿弥陀佛,真是再也没有比董家姑娘更适合的选了。如今这上京城内,要寻一个家世比得过唐音的,只能宗室里头找,这也太高攀了,可今后要掌家的大儿媳妇若差了唐音太多,怎么也说不过去。 这位董姑娘,虽然出身不显,又显得有些命苦,但董大儒的身份地位超然物外,如此董藏月和唐音没有可比之处,也就不用比了,本就是两种不同的出身。 荣三老爷和崔氏因为敬重董大儒,拖了媒去提亲不说,又亲自去了白鹤院拜见董大儒,阿雾多日不见荣玠,又知道这回肯定能看见未来大嫂,因此也闹着跟了去。 到了白鹤院,董大儒亲自接待了荣三老爷和崔氏,便是他见了阿雾,也愣了片刻,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老先生并不是老学究,对于美好的和事,从来都是充满了欣赏的乐趣的。 这位荣六姑娘,董祢对她的印象可是深刻得很,小时候精致可不说,还聪慧过又胆大果决,当时就不容小觑了,只是没料到长大后会出落得如此美丽,世难及,只有当初的阿薇或堪可一比。 想至此,董祢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悲色。 荣玠听得父母到来的消息自然要过来拜见,他一进门就让眼前一亮。 荣玠一袭青袍,衣摆和袖口的镶边碧绣青竹,头上以一枚木簪束发,显出一身出世的风流潇洒来,他本身又生得温雅清秀,如此相貌和气质相得益彰,令一见忘俗。 阿雾却愣了愣,只觉得荣玠身上有一股她似曾见过的气度,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阿雾能觉得相似,必然是她近日见过的,阿雾凝神想了想才恍然大悟,荣玠有点儿神似四皇子楚懋的味道。 不过等阿雾定睛再一看时,又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大哥,刚才的相似感就没再出现了。 荣玠拜见了荣三老爷和崔氏,被崔氏拉着看了又看,将生活细碎之事问了个遍之后,他才有空对着阿雾笑了笑,“阿雾长高了。” 阿雾也抿嘴笑了笑,“大哥这下再也不会说是小南瓜了吧。”其实当时荣玠和荣珢取笑阿雾,是要说她是矮冬瓜的,可是这样太伤,毕竟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就喜欢开她玩笑说她是小南瓜。 两兄妹尽管多日不见,可心底都是彼此惦念的,无需多说,骨肉至亲之间的亲近就显露无疑了。 董大儒和荣三老爷有许多共同的话题,但都不是妇爱听的,就听得董祢笑道:“内子就住不远处的梅鹤居里,还请崔太太移步一见。” 阿雾自然陪了崔氏离开,有小童引路,她们很快就到了梅鹤居,本来阿雾还奇怪,便是董大儒身份尊崇,但董夫也没有自大到不亲自迎客的道理。毕竟家里来客,女主都该出来招呼女眷的。 等阿雾见到了董夫,见她双目空洞,才知道她目已盲,怨不得不出来迎客,倒是自己小见了。董藏月扶着董夫出来,崔氏就迎了上去。 董夫比崔氏高一辈,崔氏领着阿雾执晚辈礼斯见的,不过董夫温和亲切,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阿雾对她的印象极好。 而阿雾同董藏月双目一对,两个皆自傲自持的姑娘心里都暗暗的纳罕。 董藏月心底纳罕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的物,便是那位,若神仙似的物,如纯以美论,恐怕也及不上眼前这位姑娘。 董藏月打量阿雾的同时,阿雾也打量她。 阿雾前辈子就知道董藏月的,虽然董藏月如其名,藏慧守拙,但阿雾也拜读过她的诗集,眼界开阔,才气纵横,不输男子,就这一点,连阿雾都甘拜下风。 不过阿雾并没见过董藏月,今日一见,少不得细细打量。只见董藏月不过一袭布裙,不过丝毫不掩其风华。她的容貌只能算清秀,但胜一身的端庄雅丽,周身的光风霁月之度,掩也掩也不住。阿雾以为,便是那些自认身份高贵的百年世家出来的大家闺秀也未必有董藏月的气度。 阿雾心想,若紫扇见了董藏月,大概才会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场的,除了阿雾留心董藏月外,最关注的她的还要属崔氏,她拉着董藏月的手,问了好些话,董藏月都一一作答,不卑不亢, 并不因崔氏将是她未来的婆母就谄媚讨好。 崔氏觉得董藏月端庄大方,有雅有识,很是满意。 董夫也察觉出了崔氏的满意,等崔氏把个未来儿媳打量够了,就笑道:“月儿,领荣姑娘去屋里玩一会儿吧,不用陪着们,省得们小一辈儿的拘束。” “正是,正是。”崔氏素来倚重阿雾,也想让她多同董藏月接触接触,看看究竟是个什么物。 董藏月的闺房一如她的一般,朴实大方,端雅简洁。她同阿雾坐下细声说话,先讲的是女儿家基本都会的女红,由此拉近关系。 阿雾心里暗自点头,别的才女若同讲话,恨不能三句不离她的能耐,譬如荣五,但董藏月不同,先考虑的是对方。 阿雾跟着崔氏学了崔绣,虽然女红做得少,但绝不能算差,两个小小聊了一阵子,就自然而然地过渡到了诗词文章上头。 董藏月以诗赋见长,阿雾就投其所好,毕竟是自己未来的大嫂,以后要仰仗的地方还多得很。 两个谈诗论句,倒让董藏月吃了一惊。的心里素来有个不知打哪儿开始的定论,那就是容貌美的女子,多半是不长脑子的,董藏月也略微有这么点儿想法。 要知道如果阿雾不仅美得超凡脱俗,还更兼才华出众,那还让不让别的姑娘活了。 但两一席话谈下来,董藏月对阿雾就大大改观了,只觉得她言之有物,论之有据,而且灵气逼,天赋卓绝。 董藏月倒不是小心眼爱妒忌的,反而引阿雾为知己,惺惺相惜起来。 晚上,董夫问起董藏月对阿雾的看法,董藏月丝毫不掩饰她对阿雾的欣赏。 “照这么看来,祖父为保的这桩亲事不错,且不论玠哥儿自身才华品行都堪配,便是未来婆婆也是个温和讲理之。原本还担心的这位小姑子难处,不过听这么一说就放心了。”董夫轻轻拍了拍董藏月的手。 董藏月笑道:“祖母从来不是轻易下判断的,怎么会觉得阿雾难相处?” 董夫想了想才道:“这位荣姑娘想来长相必然是极出众的吧?” 董藏月觉得祖母简直是神了,“祖母,怎么知道的?”要知道董夫眼盲,若要判断一个的长相,必须用手摸才能了解大概,可她今日根本没这个机会。 “别看祖母目盲,但鼻子、耳朵比们可就灵多了。每个女子都自带一股女儿香,所以即使眼盲,也能轻易分辨出谁是谁 来,比们的眼睛还准。这位荣姑娘一进门,就闻见了她的香气。令心旷神怡,闻之忘俗。如冬之嗅梅,夏之闻荷,皆是万花丛里最傲岸的一种。”但凡有这种香气的女子必然容貌绝丽,多年前董夫曾另一位绝色佳的身上闻到过类似的香气。香味虽然不同,但皆是傲然之味。 “可这样不能说明她难处啊?”董藏月又问,前她端庄稳重,可私底下同董夫相处,又自有一股女儿家的娇态。 “这位荣姑娘仪态绝佳,是仅见的第一。虽然看不见她,可听她进门的脚步声和衣物摩擦之声,就能听出来。” 董夫听阿雾的步子,每一步落脚的声音都几乎相等,那是每一步距离都精确一致才能达到的,这必然是经过长期训练的。而且她的脚步声流畅而有韵律,绝不是刻意而为,这种仪态想必已经深入其骨髓了。 而衣物摩擦声的低敛和韵律也说明了这位荣姑娘的教养和仪态皆是绝佳。 “想想这样容貌绝佳,仪态出众的女子,必自带一股傲气。但不是说,那位安国公老夫膝下恐怕养不出什么大气的孙女,崔太太虽然温和纯良,但有些方面还是欠缺了些。而也自傲,虽然努力做出亲和的样子,但也掩不住的傲气,也的确有傲气的本事。”董夫是很为董藏月自豪的,只觉得任何姑娘到了她跟前都只有认输的份儿。“因此,祖母判定,这位荣姑娘的肚量未必能容得下。” 董藏月笑道:“祖母,这回可看错了。老家觉得天下就的孙女儿最好,不过祖父常说外有,天外有天,今儿见了阿雾,可总算是认了这句话啦。” 两祖孙又说笑了几句,心里头对这桩亲事都是极高兴的。 自白鹤院回来,崔氏就忙于张罗两个儿子的亲事,虽然这两桩亲事都不急,但她就是一个爱瞎忙活的性子。至于阿雾的亲事,也算是有了眉目,荣三老爷亲自给薛家去了信,就等着回音了。 不过对阿雾的亲事关心的可不止荣家这一家子,阿雾的另一个哥哥也关心得不得了。不过几日功夫,阿雾就得了紫砚送来的信,顾廷易约她璀记见面。 (改错字) 作者有话要说:诸位千万别着急。其实珰妈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一章就把荣玠嫁了出去,真的是很快很快的啦。而且还顺带让雾天仙又天仙了一把,还见了未来嫂子,并扯出了蛛丝马迹,哇咔咔,真的是自己都很佩服自己啊。 你们说对吧? 另外,jj这一期的创新奖 ,四季锦有入围哦,请爱我的亲们,不吝移驾去支持支持珰妈吧,以下是网址。 103、隆庆帝为四位皇子赐婚的旨意 璀记虽然在大商林立,众绣争芳的京城算不上大名鼎鼎,但如今也小有名气,口碑极佳,这么些年在紫砚的经营下,早已经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想当初不过一间门脸儿的铺子,如今已成了三开间,后头的院子也被买了下来。 阿雾从藏在胡同里的侧门进了璀记,紫砚已经将顾廷易延至客室奉了茶,并亲自作陪。 顾廷易不说话,紫砚也不敢开口,她在京城生活了这么些年,这位长公主家的顾二爷她是知道的,但从没想过有一天能这样近距离看到他。 紫砚透过抬起的眼皮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廷易,容颜冷峻但眉眼皆斯文秀气,器宇轩昂,一身的大家公子气派,瞧着就是镶金饰玉的主,同自家姑娘瞧着倒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两个人既然避过耳目约在这儿见面,紫砚以为自家的姑爷j□j就是这位了,因而伺候得格外尽心。 等阿雾一进门,紫砚就自觉地告了退,亲自守在院子外头把风。 “二哥。”阿雾有些急不可耐地向顾廷易走了过去,一脸期盼地看着顾廷易。 顾廷易张了张嘴,看着阿雾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自然懂阿雾的期盼是什么。 自家妹子死而复生这么大的事儿,顾廷易难道能向长公主隐瞒?但此事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而长公主又是个不信鬼神的执拗性子。 顾廷易思来想去,只能旁敲侧击一下福惠长公主的态度。 结果顾廷易假称自己一位好友家里出了一桩死而复生的奇事,又把这当做一则故事讲给了长公主听,哪知长公主听了当时立马就冷笑道:“我看你是志怪小说看多了。娘活了这么些年可从没听过还有人能死而复生的。至于你说的那位死而复生的姑娘,必是对你那位朋友家别有所图。” “这可不是。那位姑娘对我那位朋友的妹妹之事了如指掌,再隐秘的只有他二人才知道的事情,那位姑娘也知道,这若非死而复生,实难解释。”顾廷易辩道。 但福惠长公主是个心比七窍还多了一窍的玲珑人,将曾经发生的事情一捋,心里就明白了三分,因而不无讽刺地道:“你说的那位死而复生的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位荣六姑娘?” 顾廷易一惊,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易哥儿啊,易哥儿,究竟要让娘怎么说你才肯听?那位荣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城府之深,这上京城里的姑娘可没几个比得过她的。安国 公府分家的背后,可没少这位荣姑娘的功劳。”长公主刺道。阿雾做的事虽然隐秘,可毕竟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聪明的局外人只要善于抽丝剥茧,未必不能猜出个三分真相。 而且自己的儿子还为这位荣姑娘同自己闹过,以福惠长公主的性子如何会不去调查她,这一查可不得了,好一出精彩纷呈的三子共妾戏。只要看看最后的受益者是谁,就不难猜出是谁在背后谋划了。 “娘,阿雾那也是为了自保。”顾廷易早就从长公主那儿听过了她对阿雾的分析了。 “什么阿雾,她也配叫这个名字?”长公主怒道,“易哥儿,你也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这样容易上当受骗。她明明是见嫁入咱家无望,娘是决不许她这样的人进门的,这才退而求其次,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理由来接近你,还顺带想欺骗我,哼。” 顾廷易还待分辨,就又听长公主道:“既然她说她是阿雾复生,那怎么一开始不来认我这个做娘的,偏偏先认你,还在这样敏感的关头?她爹荣吉昌刚被指给了老四做师傅,她这头就攀上了你,这等心机,几个你都不是对?” 要说福惠长公主说的话,听起来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顾廷易一时也驳不倒她。因而今日面对阿雾的期盼,怎么说得出口长公主对她的态度。 “阿雾,听说荣侍郎想将你远嫁湖州薛家是不是?”顾廷易避开阿雾的眼睛问道。 提起这件事,阿雾就浑身没劲儿,却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便是她自己看起来,也觉得这门亲事在眼下看来的确是极不错的了,如果阿雾不知道最后四皇子会登位的话。 顾廷易见阿雾的神色间并无喜悦和娇羞,便知道了她的心意,继续问道:“你不想远嫁是不是?” 阿雾岂止是不想远嫁,是压根儿就不想嫁人,她也不瞒自己二哥,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我倒是有个主意,你愿不愿意听?”顾廷易迟疑了片刻才问。 “二哥,你有话就直说啊。”阿雾笑道。 顾廷易努力压制住自己心底泛滥的波涛,沉声道:“阿雾,你不如嫁给哥哥吧。” 阿雾一听,猛地抬头看着顾廷易,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听错了。 “你别急着回答,先听我说完。”顾廷易急速道,既然话已经开了头,后面也就不难说了,“你若嫁给我,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我是你哥哥,这辈子还能有比我更护着你的人么 ?而且娘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对于你就是阿雾的事,她根本就不相信也不接受。我知道你想认回娘亲。” 顾廷易以眼神示意阿雾冷静,“你看,你若嫁了哥哥,娘亲岂不就成了你的娘亲,你们相处得久了,娘亲自然会相信你就是阿雾的。” 顾廷易见阿雾的眼里有了一丝松动,便再接再厉地道:“何况,以你的聪慧自然知道皇上是极不喜欢四皇子的,但四皇子占据了嫡长之位,恐怕难以善终,若真有那么一天,你嫁给谁也不如嫁给哥哥来得稳妥。” 阿雾看着顾廷易沉默不语,说实话,他的话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打动了阿雾,只要一想到嫁给了他,今后就能和母亲朝夕相处,阿雾就一阵的激动。 但阿雾看着顾廷易的脸,就觉得真要嫁给自己的哥哥,那实在是太别扭了,这于阿雾来说,那就是乱、伦。何况,他们是兄妹,压根儿就不能同房,那二哥今后的子嗣怎么办,他的确也可以纳妾,但生出来的是庶子,怎么能同嫡子相比。 阿雾低声讲出了自己的顾虑。 顾廷易倒没有这等顾虑,“这有什么,咱们家又不靠我来传宗接代,大哥的长子都两岁了,大嫂如今又显了怀。”顾廷易说着说着,看阿雾一脸的不赞同,又加了一句道:“你若真在意,大不了今后我再娶一门平妻罢了。” 其实顾廷易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再娶一门妻子,这根本就是他的缓兵之计。长公主对他说的话确实动摇了他对阿雾就是他妹妹的信心,而这恰好也是他乐意接受的。何况,他的妹妹康宁郡主去的时候才十来岁,还是个女童,同眼前已经是婷婷少女的阿雾完全是两种风情,顾廷易实难将二人等同起来。 顾廷易压根儿就不在乎阿雾说的是真是假,哪怕到头来发现是骗了他,他也甘之如饴,一想着能同阿雾成亲,婚后再慢慢地培养夫妻之情,到后来琴瑟和鸣,长相厮守。光是这样想一想,顾廷易就觉得心口满满的甜着。 阿雾则觉得这事情也太不靠谱了,心里还是难以接受。而且阿雾又忽然想到,若真如二哥说的,相处久了,母亲真相信了自己就是阿雾,可这时候她表面上已经成了二哥的妻子,那母亲如何能接受?那时候才真真儿的是一团乱麻呐。 想至此,阿雾就坚定了决心,摇了摇头道:“二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就毁了你一辈子,我还等着你娶个嫂子,生个乖巧的侄儿侄女来让我疼呐。” “哦,对了,和 蕊县主的事情你同娘说了吗?”阿雾想起这个事儿来。 “说了。”顾廷易听了阿雾的话以后,也让人暗中去查了,果然如阿雾说的一般,这样的毒妇别说他不喜欢,就是喜欢万万不能娶进门的。 “那娘她……”阿雾问道。 “娘自然不会再让我娶和蕊了。”顾廷易一脸失望地看着阿雾,“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二哥,我们心底都知道我们就是兄妹啊,怎么能成亲。” “可是阿雾,你的这身子并不是你,严格说来,我们也不算兄妹,我……”顾廷易还想再劝阿雾。 阿雾听了却大惊失色,没想到她说出了这样的秘密之后,二哥居然还有那种想法,阿雾心底实在是失望难过,难怪娘不相信自己能死而复生,就连口口声声说相信的二哥,恐怕在内心深处也是不信自己就是阿雾的。 一时间,阿雾只觉得前途漆黑一片,浑身陷入冰凉之中。良久阿雾才回过神来,垂泪道:“二哥不信我?” “我自然是信你的。”顾廷易受不了阿雾的眼泪,指天发誓地道绝对是相信阿雾的,这才让阿雾心里好受了些。 两个人又对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尴尬,顾廷易却舍不得起身离开,阿雾又有话要说。她本想,若顾廷易能劝说得娘亲相信自己,就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包括四皇子最后会谋逆登基之事,可如今想来,这一切是万万不能对人言的。死而复生已经难以让人相信,再加上孤魂飘零之说就更神奇了。 而且在这样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难免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为争夺大位而设的圈套。 阿雾斟酌良久才道:“二哥,圣上这回下旨绘三品官员嫡女的样貌入内供择选皇子妃,我家里也来了内侍,二哥,你知道皇上对几位皇子的亲事有什么安排吗?” 顾廷易摇了摇头,“虽然这种事情该由皇后操持,可这一回舅舅完全不同人商量,连娘那边都不知道消息,不过田皇后看中了镇国公家的姑娘,托了娘去舅舅跟前说项。” “娘为何一定要同田皇后走得这样近?”阿雾问道。“五皇子的性子根本难承大宝,他若继位,实非百姓之福,娘她难道就看不出来?” 顾廷易叹息一声,“五皇子若不能登位,以向贵妃和娘之间的恩怨,等六皇子一继位,难保不对付我们。” “那四皇子呢,难道就没有机会?”阿雾问。 顾廷易道:“你不在宫里,自然不清楚舅舅和四皇子之间的事情,舅舅压根儿就不见四皇子,他们父子恐怕有七、八年未曾谋面了。” 阿雾听到这里,眼睛都瞪大了,她虽然知道隆庆帝不待见四皇子,可也没料到居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连面都不想见。 “话虽如此,可是事事难料,指不定四皇子能反戈一击呢?”阿雾一步一步地引导着顾廷易。 “你呀,毕竟难得出门。”顾廷易道,这意思就是阿雾见识浅了,“别的我不敢说,但四皇子若想逼宫,那绝无成功的可能。”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四皇子若想得承大宝那只有逼宫一途,但对于京城和禁宫的防卫,顾廷易身为御前侍卫,是极有信心的。 阿雾想了想没再继续往下说,那样就显得太做作了,因而道:“天心难测,不过最后无论是哪位皇子继位,娘的尊荣都不会低,她又何必去趟这个浑水,万一押错了宝岂不是惹得一身骚,只要娘几头不偏,最后总能保住平安的。” 顾廷易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劝娘的,可娘一向极有主意。”没人能劝得住长公主。 阿雾叹息一声,“不管怎样,二哥还是多劝劝娘吧。” 阿雾眉间夹着一丝轻愁地回到了荣府,她虽然早料想到了认亲之路极为困难,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难过。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让她更“难过”的事情还等在后头,马上就要来了。 隆庆帝为四位皇子赐婚的旨意在第二日早晨仿佛惊雷一般震动了朝堂。 作者有话要说:哈,肉戏还会远吗? 104、宫门一入深似海 19lou.tw 19楼书包网 家里能出一位皇子妃,简直是应该大放三日鞭炮的喜事儿,西城根街的和南边的那三家在接旨后,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唯有青龙桥这边的荣府,仿佛有乌云压顶似的,府里的主子没有一位脸上有笑容的。 荣三老爷算得上是最淡定的一位,反正他都已经是四皇子这条船上的蚱蜢了,如今再多一层姻亲关系,影响也不大,只是更死心塌地而已。何况,荣三老爷觉得除去四皇子的前途不问,他的各方面都堪配阿雾。 而崔氏想起那日远远瞧见的四皇子的模样、气度,真是无一处不令人赞叹,这桩亲事她瞧着倒是极好,何况老爷又是四皇子的师傅,就是看在他的份上,四皇子也不会亏待阿雾。崔氏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不管是荣三老爷还是阿雾或者两个儿子,都不曾向她提过朝堂的局势,更不曾将远忧近虑告诉过她。 但崔氏见阿雾反应剧烈,且脸上毫无喜色,自然也就高兴不起来。 “老爷,要不你去劝劝阿雾吧。”崔氏推了推荣三老爷。 荣三老爷沉默不语,前头荣珢为阿雾跟顾家二爷牵线搭桥的事他是知道的,也是默许了的,只是哪里料得到皇上会突然将阿雾指给四皇子为正妃。荣三老爷是以为阿雾心里有了顾二爷,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要知道以四皇子的身份地位,还有那堪比卫玠、潘安的相貌,京城贵女里倾慕他的人多了去的,远的不说,就拿这回圣上许给四皇子为侧妃的镇国公嫡孙女儿为例,居然为了嫁给四皇子,连女儿家的名声都不顾了。 “让她自己静一静吧,总要她自己想通才好。”荣三老爷叹息一声,想到将来若有个万一,这唯一的一个女儿可如何保得住。他自己也是愁肠百结。 摊躺在床上的阿雾,目不转睛地盯着床顶上那挂着的鎏金镂空雕缠枝卷菊香球,脑海里却思绪万千,纷乱复杂。 阿雾在听到内侍宣的赐婚旨意后,脑海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不可能,上一世四皇子的元妃明明不是荣家的姑娘。不过回过头来一想,上辈子荣三老爷也根本没考取进士并成为四皇子的师傅,自然荣璇,荣勿忧就不可能成为四皇子妃。 居然要嫁给自己的冤家对头,这是阿雾万万没料到的。只要一想到四皇子曾经对长公主和卫国公府做的事情,阿雾就淡定不了。死仇虽然没有,但生恨可是源源不绝的。 然后阿雾的脑子里也不知从哪儿飘来一丝想法,说起来,四皇子可是自己的姑表亲 表哥啊。大夏朝的典律里虽未规定姑表亲和姨表亲不得结儿女亲,但民间和朝堂上都有不成文的规定,三代内的亲戚一般是不结儿女亲的。 想到这儿,阿雾心里头就更是膈应。而且四皇子的正妃和皇后死了一个又一个,阿雾还真怕被他给克了。一出生就克死他母后,隆庆帝还极不待见他,两父子面都不见,老婆也死了两个,后来因为没有再立后,所以才得以消停。最后还兴兵祸,血洗京城,以他的残忍和嗜血,简直就是注定的天煞孤星之命,阿雾没有信心自己的命能硬得过四皇子。 阿雾只要想一想就发抖。 当然这桩亲事也不是没有好处的。阿雾将来身为四皇子妃,只要注意保命,只要她多在一天,也就能多照看长公主和哥哥们一天,绝不会再让他们沦入那种凄苦绝望之境。 尽管前头有那么多的坏处,可只要有这一条,阿雾也就只能接受这桩亲事,并努力地去迎合四皇子。 但阿雾一想起今后要去尽心伺候自己的对头,还要行那夫妻之事,还是跟这样一个人,她就怎么也无法松开紧皱的眉头。 何况天家的内院与民间多有出入。天子可娶七十二妇,皇子的内院人数也不少,上玉牒的妻室就有一正二侧三位,这回隆庆帝给四位皇子赐婚,不仅仅只是赐了正妃,还直接为每位皇子聘足了两位侧妃。 阿雾被指为四皇子楚懋的正妃,他的另外两位侧妃分别是镇国公府的何佩真和东三省总督陶应时之女陶思瑶。 论出身,这两位侧妃的出身都比阿雾来得高。何佩真是镇国公嫡孙女,镇国公是一品国公,坐镇西南,辖制两路大军,连隆庆帝都不得不忌惮一二。而大夏朝的总督是正二品,若加封三公“太师、太傅、太保”则为一品。而这位陶应时即使只是正二品,那也高于荣三老爷的正三品侍郎,何况总督一职,总督一方军政,乃是在当地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这样人家的嫡出女儿作为皇子侧妃当然也不算屈尊,毕竟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帝王所赐,帝王的儿子自然比他们的女儿尊贵多了,但坏就坏在,正妃的出身低了就完全压不住这两位侧妃。由此,以脚趾头想也知道,四皇子的后院恐怕绝对太平不了。 阿雾私以为,自己舅舅同四皇子不仅不是父子不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仇人了。还没嫁进去,阿雾就仿佛已经能体会那种水深火热之感了。 四皇子登基前,自然要韬光养晦、低调做人,自己这个四皇子妃估计人前 也憋屈,人后也得憋屈,毕竟那两位侧妃的后台,都该是楚懋要拉拢的。有这样的岳家,阿雾也几乎可以断定,四皇子这辈子举旗谋逆成功的希望绝不会输于前世。至于登基后,后宫之凶险丝毫不亚于朝堂之诡谲。 再看看其他几位皇子的亲事,那才是为儿子打算的父亲所为。 田皇后所出的五皇子,正妃也是他师傅的女儿,詹士府詹士殷韶颜的小女儿殷雪霞。两位侧妃一位出自两淮盐运使曾家,这位家中有钱,另一位是前些年致仕归家的刘太傅的孙女儿刘妙莲,这一位的祖父是三朝元老,一品太傅,虽然致仕了,但声威不衰,于士林颇有号召。这两位侧妃虽然家中各有所长,但按如今的出身算也越不过殷雪霞去。多么和谐的后院。 向贵妃所出的六皇子,正妃指的是和蕊县主。两位侧妃,一位是福建盐运使邢家的女儿,另一位则是阿雾极其熟悉的京城双姝之一的安国公嫡长孙女儿荣琬。前头虽然说过,大夏朝是不流行姑表亲和姨表亲的,但有时候出于别的原因,也不是没有姑表亲的。 譬如这回,长清公主大约是走通了向贵妃的路子,居然搭上了六皇子,真是可喜可贺啊,阿雾以为。把这位和蕊县主弄去祸害六皇子,总比祸害自己哥哥强。 至于可以忽略不计的七皇子,隆庆帝大约也怕毁了别人姑娘,只为他指了一位正妃,是华亭伯府向家的女儿,也就是向贵妃的侄女儿,向云佳。 阿雾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四家的正妃、侧妃捋了个遍,心里还是有些疑问,但坐在屋里是决计想不清楚的,所以还是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阖府上下见姑娘走出了房门,全都松了口大气,这都一天一夜了。崔氏一得了信儿,就忙得连仪态都不顾了,几乎是连走带跑的到阿雾这屋里来的。一见阿雾就心疼得不得了地道:“瘦了,怎么才一天就憔悴成这样了,瞧这脸色,不行,得请个大夫来看看。”事关阿雾,崔氏历来都是雷厉风行的。 阿雾心里感动,忙拉了崔氏的手道:“太太,不用着急,这才一天呐,哪能就瘦了,你呀这是担心女儿,女儿知道。”阿雾笑眯眯地道。 “你也知道我担心你啊?”崔氏点了点阿雾的额头道。 阿雾挽了崔氏的手道:“女儿又不是没心肝儿的人,哪能不知道太太和爹爹的担忧,只是女儿如今都想通了。”见着崔氏的一刹那,阿雾对这桩亲事的所有不满都烟消云散了。因为她不仅要护着长公主一家,更要护着自己这一世的 父亲、母亲,他们对自己都是真心的疼爱,没有一丝的杂质。阿雾也希望能永远护着崔氏这样,无忧无虑的活下去。 同崔氏叙过了话,阿雾用了一碗熬得极软的碧梗粥和几色糕点,等荣三老爷下衙,就同他去了前头书房。 “爹,圣上怎么会将女儿指给四皇子的,这也太突然了。”阿雾开门见山地道。这事儿实在是蹊跷,别说那画师得了荣三老爷的好处,将阿雾的相貌只绘了个七分不说,便是阿雾自己回京这半年多来,也甚少出门,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才貌具不显,怎么就会入了隆庆帝的眼睛。 “你问的,我也打听过了,都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儿,就是圣上身边的苏公公,爹也托人问过了,苏公公也不知道。”荣三老爷道。 苏德海都不知道,那这天下还真就没几个人能知道隆庆帝的想法了。阿雾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毕竟木已成舟。 “爹,那圣上怎么会将何姑娘许给四皇子做侧妃的,且不说何姑娘出身显赫,便是做正妃也使得,光是她背后的镇国公就已经让人忌惮,皇上不喜四皇子,怎么会将镇国公家的女儿许给四皇子?”这是阿雾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荣三老爷则颇为奇怪地笑了笑,“说起来你不知道也不奇怪,何家把这事儿给压了下去,这些污糟事我也没想过讲给你听。” 荣三老爷这样一说,阿雾就来了兴趣,“啊,怎么说?” 原来,何佩真痴恋四皇子,自打知道隆庆帝要给四位皇子指婚后,她就坐不住了,她祖父和父亲自然是不许她嫁给四皇子的,但她自小备受宠溺,养出了一副骄纵性子,她想要的,就没有不得手的。可她家人是不会为了她要嫁给四皇子而去走关系的,所以一切都得靠何佩真自己。 而这位何姑娘还真是个胆大的,打听到四皇子要去大慈寺找慧通论经,她也跟了去,缠了四皇子,不顾女子声誉地向楚懋述衷情,可偏偏就被忠武伯府的大太太,也就是唐音的表婶给听了去。这位大太太庄氏又将这事当做笑话告诉了好几家太太。 这下何佩真的名声可怎么保得住。虽然后来镇国公夫人凭借自己的人脉把这事掩盖了过去,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而隆庆帝在京城或明或暗地安插了那么多的眼线,他若有心,少有事情能瞒得过他。何佩真既然作为他的儿媳备选,隆庆帝自然要关心一二。 因此就将何佩真指给了四皇子为侧妃,而何家还不敢有异议,本就是他家的姑娘自己行为不 检点。 荣三老爷这样一说,阿雾就明白了过来,亏她还胡思乱想了许多原因。 “阿雾,你能想通这桩亲事,爹爹就放心了。无论如何,爹爹都会帮你的。”荣三老爷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姑娘,一想到她不久就要出嫁,心里也难受得紧。 阿雾心里感激他,却说不出话来,只能猛点头。 “只是你也知道天家的好些规矩都和我们民间不同,你不要自己乱了阵脚,不管怎样,她们也总是越不过你这个正妃去的。”这是荣三老爷对阿雾的安慰。 “我知道的,爹。”阿雾道。 荣三老爷的意思阿雾很明白。既然隆庆帝下了旨,四皇子又是如今最年长的皇子,自然要先办他的亲事。但阿雾的年纪还小,才不过十三岁,无论是出嫁还是今后做母亲都显得太稚嫩。 因此田皇后宫里已经有懿旨出来,四皇子将先迎娶何佩真,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对何家的安抚,虽是田皇后的懿旨,但都知道这就是隆庆帝的意思。田皇后素来是不敢替隆庆帝做主的。 说起来何佩真比阿雾大两岁,今年也十五了,嫁过去年岁刚刚好。婚期定在明年开春。而陶思瑶比何佩真小半岁,定在明年秋天的时候嫁入祈王府,至于阿雾么,要等她及笄后,四皇子和她才会举行大礼。 两位侧妃先嫁入府,把阖府笼络住了,指不定还会掌家,阿雾这个正妃两年后再嫁过去,刚开始的日子必然会举步维艰。而且指不定那两个如果厉害点儿,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也是可能的。皇家可不是民间,在他们的规矩里可没有什么不许庶子先出生的道理。 这不能不让荣三老爷和崔氏担心。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看不进则退的童鞋,请帮我转告一声,今天晚上恐怕是更不了了。 105、从此离开了荣府 荣三老爷和崔氏的两子一女在亲事上仿佛都犯了太岁似的,一个赛一个的晚。荣玠身为长子,他的亲事自然应该排在最先,但偏偏荣三老爷和董大儒的意思都是让荣玠下了场科举后再成婚,好来个双喜临门。其中自然也是为了不让荣玠分心。自古温柔乡英雄冢,挑灯苦读如何及得上温柔娇妻的魅力。 由此荣玠至少要隆庆三十二年才能成亲,荣珢自然不能赶在他前头成婚,而唐家也巴不得能多留唐音一段时间,且可以再等等看朝局的变化。 虽然阿雾的两个哥哥都算是晚婚,但阿雾的亲事却等不得了。隆庆帝开恩,能等阿雾及笄,再让钦天监看日子,已经算是莫大的恩典了。 隆庆三十一年夏,阿雾及笄后,钦天监看了几个日子,隆庆帝挑的八月十六这一日赐四皇子楚懋和阿雾成亲。因此阿雾将越过两个哥哥先成亲,这在平时看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但是遇到天家之事,也就无人奇怪了。 日子一定下来,崔氏越发忙得不可开交了,一方面是阿雾要将阖府的的账本和事情一一向崔氏细细交代,另一方面,崔氏还要紧赶慢赶地为阿雾筹备嫁妆。虽然这两年已经陆陆续续准备好了,但阿雾的嫁妆一日不抬出门,崔氏就一日放心不下,总想着这样会不会少,那样会不会缺。 虽说是嫁入皇家,但据说不受宠的皇子过的日子落魄得还不如一般官员。而且这毕竟是高嫁,女儿今后就是想找个申诉的地儿都没有。崔氏一想到先嫁入祈王府的那两个侧妃,看着阿雾的眼神就越发心疼。恨不能将荣府都搬空了,全送给阿雾做了陪嫁。 且说崔氏对阿雾是万分的舍不得,嘴里常常念叨的是,若非是皇帝赐婚,她定然要将阿雾留到十八岁才许她出嫁的。董藏月就是留够了十八岁之后才会许嫁荣玠的,对这一点儿,崔氏也不是没有怨言的。 崔氏自己不善离家,这些年全靠阿雾将阖府打理得紧紧有条,如今要让崔氏接手,她就脑门子疼,本想快些让大儿媳妇进门,但董家不同意,端足了架子。其实这本就是董家嫁女儿的规矩,不算他们傲慢,可到了崔氏找个盼媳妇的眼里,她不能怪董大儒,也不能怪自家老爷,也就只能怪董藏月了。 阿雾知道崔氏的心事,反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只道崔氏再熬过半年,明年春天董藏月就能嫁过来了。 这一方荣三老爷和荣玠、荣珢两个哥哥对阿雾私底下都有讨私房添补嫁妆,阿雾自己手头本就有四季锦的铺子,算起来她的嫁妆 在京城里头也算是头一份儿了,只是四季锦的铺子不能放在明处。 至于璀记,这是阿雾带荣三老爷和崔氏经营的,而德胜布庄的股份,阿雾则一分为二送给了两个哥哥。 至于顾廷易,那简直是不缺钱花的主。 眼瞧着阿雾的婚期越来越近,顾廷易又约了阿雾在璀记见面。这两年来,两人私下多有来往,阿雾也从顾廷易处知道了许多长公主的消息。诸如身子可好,喜欢什么,j□j都是阿雾在背后备好了,让顾廷易送了去讨长公主的欢喜。让长公主见天儿地就夸顾廷易孝顺有眼光。 “二哥。”阿雾撩起帘子走了进去。 顾廷易本是背着手状似在欣赏房间里挂的一幅花鸟画,听见阿雾的声音才转过身来。 不过见了阿雾多少次,次次她的容颜都能叫顾廷易看得一阵痴愣。阿雾的年岁越长,相貌就越发更出众,少女的娉婷之姿里如今更是随着身子的发育添上了一丝女子的妩媚,像含苞待放的郁金香,微微张开了花瓣,正是诱人的时候。 随着阿雾进屋的走动,那腰肢越发显得盈盈一握,几乎一掐就要断,顾廷易看了一阵黯然,“惆怅不知细腰,谁与折。” “二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又同娘吵架了?”阿雾和顾廷易见得多了,说话之间越发随意起来。“按说,娘说的也没错,你也老大不小了,比大哥还长半岁呐,你闹着不肯娶妻,娘自然要生你气。” 顾廷易这两年也不知怎么的,一直同长公主闹脾气,打死也不肯成亲。阿雾虽然猜着点儿原因,但并不愿意去想。 “我如今一无所成,全靠祖荫,这会我找你真是有事同你说。”顾廷易坐下道。 阿雾见顾廷易一脸的严肃,也不由正经起来。 “我已经向舅舅请了旨,去辽东任提刑按察使司副使。” 阿雾一惊,提刑按察使司在大夏朝是武职,归兵部管,一旦有战事,皆须上战场,而辽东附近北蛮虎视眈眈,一向不太平,“怎么这么突然,二哥即使要外放,怎么偏偏去辽东,那儿太危险了。” “太平的地方如何挣军功,你不必担心,我早就考虑好了。”顾廷易并没将危险放在心上。 “娘同意了?”以阿雾对长公主的了解,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而上一世二哥也并没有离开过京城。 顾廷易沉默了片刻才道:“娘最终会同意的。” 阿雾心里一酸,已经猜到了顾廷易的打算。大夏朝对辽东的控制其实并不强,屡有外辱,北蛮对辽东的骚扰一直不断。只要顾廷易在辽东站住了脚,若四皇子身死,偷梁换柱下未必保不住阿雾。 再则,楚懋的侧妃陶思瑶的父亲是东三省总督陶应时,而顾廷易偏偏到了陶应时的地方,说起来不得不让人思考。 不过阿雾也松了口气,顾廷易到了陶应时手下,也就算是楚懋的人了,若他今后立了功,长公主即使在楚懋手下,可能也会好过些。这一点阿雾还是很有自信的,楚懋其人虽然对敌人如秋风扫落叶般无情,但对有功之臣却屡加恩典,并没有“飞鸟尽,良弓藏”,对掌兵重臣也并不忌惮打压,从这一点看他的气度还是很不错的。 “二哥,我……”阿雾的眼睛酸酸的。 “我可能不能看着你成亲了,再过一个月就得启程了。”顾廷易又道。 阿雾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你要好好保重,我还等着你给我撑腰呐。” 顾廷易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你多少会留我一下呐。” 阿雾一边哭一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二哥有这个志气,妹妹只有钦佩之心。你若好了,娘才会好。” 顾廷易心里放入鸿毛落地般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去辽东,虽然是为了娘和阿雾打算,但倒底也是他的志向。他没想到的阿雾只听他说了那么一句,就猜透了他的心思。 何其解语。 顾廷易见阿雾的泪珠一粒一粒滚落,忍不住抬起手替她轻轻拭去,阿雾愣了愣,反射性地就要后退,但随即就顿住了身子。 “阿雾,你也要保重,不管怎么样,哥哥都会尽全力护着你的。” “二哥。”阿雾已经抽泣得说不出话来了。 顾廷易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了握拳头,忽然一把揽过阿雾,强行在她的额头印下轻轻的一吻。 这个举措简直让阿雾惊呆了,可却又说不出顾廷易的不对来。 这一吻后,两个人都有些尴尬。阿雾目送顾廷易离开,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动,她心底大约是知道二哥对她还是别有一份心意的,可是她心底过不去那个坎儿,而现实也不允许他们在一起。 良久阿雾回过头,才看到屋里的桌子上,还放着一个紫檀漆金雕缠枝牡丹的匣子,应该是顾廷易留下的。 阿雾打开一看,匣子分了上下两层, 上一层放着鸽子蛋大小的一枚金刚石,并两枚红、绿宝石,还有稍小一些的粉、蓝、黄等宝石。晶莹耀眼得阿雾都看得有些吃惊。这种好东西,就是她身为康宁郡主的时候也见得不多。 匣子的下一层搁着一叠面额一百两的小额银票,粗略估计,应该有五十张之多。 阿雾想着,这大抵是二哥所有的家底了,如今却全给了自己。阿雾心里一阵发紧,不知道二哥是抱着什么心情去的辽东,身家性命全抛下了。 阿雾回到屋里,对镜自览,第一次觉得若这张脸平凡些就好了,也不会引得二哥动了别的心思,让两个人相处起来,怎么也有一丝隔膜和尴尬,而他也不会因着伤心而远避他乡了。 但尴尬归尴尬,在阿雾的心里顾廷易始终只是自己的二哥,有些事只能装傻了。 入了秋,日子就跟飞似的,屋里阿雾怎么睁着眼不肯岁,时光还是无情地在流失,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六。 天家的仪式繁琐又枯累,阿雾身着亲王妃的吉服,由荣玠背入了花轿,手里捧着苹果,头顶重得可以压断脖子的金冠,随着正、副使导前的迎亲仪仗,从此离开了荣府,踏入了那个她的下半辈子都将生活在那儿的地方——祈王府。 作者有话要说:四毛哥:(咬牙切齿)什么,额头的初吻居然不是我的!!!!!!!!!!!!! 106、紫坠,该改口叫王妃了 四季锦106、紫坠,该改口叫王妃了 此刻的祈王府内张灯结彩、处处贴红,叫人一看就知道这家在办喜事。下人们虽然穿梭如织,却依然轻手轻脚,表情敬谨,白话一点儿说来就是人人脸上皆无喜气。大约办丧事也就这个表情了。 皇子大婚,文武大臣照例是要来贺的,贺礼皆需送到,人也必须亲自到场恭贺,但却可以选择假托有皇命在身或者爹娘有病匆匆而去,当然也可以选择留下来喝杯喜酒。 不过这四皇子的婚宴还真是有些寒碜,不是说规格不高,酒菜不美,而是留下来用饭的人少得寒碜,多数是宗室子弟,毕竟大家都算是皇家的人,不好意思走。 携美而来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倒是还留在席上,都争着要表现兄友弟恭。七皇子则在一旁傻乐,吵着要看新媳妇儿。 这时礼已成了,四皇子楚懋前导,手里牵着一根另一头在阿雾手里的系了红花的红绸,两人在喜娘和众亲的簇拥下被送入了洞房。 新房设在祈王府的东侧的玉澜堂,玉澜堂是按照亲王寝殿的规制建的,歇山顶、覆绿色琉璃瓦,哪怕你位极人臣,官居一品,也不能住这样规制的院子,只有亲王的寝殿可如此。难怪许多人家明知道“皇家一入深似海”,也依然争得头破血流就为了把个女儿嫁入皇家。 此时玉澜堂的内室挤满了贵妇人,虽然今日留下来吃酒的男宾并不多,但好奇四皇妃是如何模样的贵妇人却有一大堆,何况内宅妇人有什么要紧事,自然要留在祈王府吃一杯酒,也算是给四皇子和天家撑脸面。 隆庆帝是典型的自己可以不待见自己儿子,却容不得别人不待见他儿子的父亲。 因此红烛高照的玉澜堂算得上是整个祈王府内唯一看着最像在办喜事的地方。 粗如儿臂的龙凤对烛,将玉澜堂映得通红,人人脸上都带了一丝红晕。四皇子楚懋的姑姑们、姐妹们并一帮表姐表妹们,还有两位弟妹都起哄着让四皇子赶紧掀盖头。 虽然如果真要嫁给四皇子,京城的女儿家都会考虑再三,但真当四皇子娶了王妃之后,她们又满腔的酸楚,心里只要想着被她们私下论为大夏朝第一美男子的祈王就要属于某个女子了,她们的心就酸涩得仿佛吃了才挂果的青桔一般,酸得发苦。 今日楚懋穿着他人生里也许仅有的一回红色袍服,将一张清俊白皙的脸映得抹上了一层红光,让这位素来飘逸出尘的神仙人物重返了红尘俗世, 别添了一分迷人的亲切。 这样近距离的打量楚懋,不提外女,便是和他有血缘的姊妹些都看迷了眼,连三十好几、四十出头的贵妇人都看得红了脸。好在屋里人多,又满屋的红色烛光,大家都怀着一种“这么多人别人一定不会注意到我的心态”,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位有名的美男子。 只见楚懋身材颀长、蜂腰猿背,精瘦而不瘦弱,器宇轩昂,如玉山之立昆吾,兰芝以香瑶池,便是这丰姿已叫人痴迷,更不提如雕似刻,夺造化之功的俊颜。 楚懋的容貌其实偏于清峻,可更是叫人火热的心里仿佛有清泠之泉流过一般,叫人舒爽得恨不能j□j出来。 早有那平素大胆的贵妇人,眼睛已朝他的下、半、身瞟去,那精瘦的腰和修长的腿,不知道动起来是如何的情形,也不知会不会叫女儿家j□j,想至此,控制不住地吞了吞口水。 若放了以往,这些人是绝不敢这样打量和肖想楚懋的,但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本就添着一丝情、欲的色彩,便叫人生出了旖旎的心思。 越是这样,她们就越是嫉妒这会儿正端坐在喜床上,盖着金绣龙凤大红盖头的阿雾。 楚懋的心底即使已经把眉头皱死了,但他嘴角依然带着一丝故作平易近人的微翘。这次第已经叫好些人在心底忍不住取代了阿雾,神魂飘荡中自己个儿坐上那喜床去了。 楚懋从喜娘的手里接过包着金箔预示着称心如意的喜称,毫不犹豫、不带迟疑,连个准备也不给众人就快速挑起了新娘的盖头。 一般新郎官此刻都该忐忑不安,犹犹豫豫地去挑喜帕,心里直打鼓,千万别是个无盐女啊。因为期盼所以忐忑,但显然四皇子楚懋依然是一脸的平静,毫无忐忑,脸上也无做新郎官该有的喜气。 若非楚懋此刻身着大红袍,脸映红烛光,显得红光满面,其实以他此刻本来的沉肃脸色,去参加丧礼也是不失礼的。 当新娘子的盖头被掀开,她微微抬起头的刹那,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的静了下来。连口里不停说着吉祥话的喜娘也忽然顿口不言,长大了嘴。 要说这辈子见的新娘子最多妇人的是哪位,绝对要数今日的这位喜娘。她也算福寿皆长,儿女双全的全福人了,兼且口齿伶俐,最会说吉祥话,是皇家御用的喜娘。但这皇家能有多少喜事办,在内务府的默许下,这位喜娘也是整个京城里有脸面人家最爱请的喜娘。 是以 ,她不知见过多少新媳妇,全是出身显赫、容貌上佳的佳人,可她敢说,便是再当三辈子喜娘,她也不会再见到比今日这位新娘子长得更标致的姑娘了。 便是雷打到眼前也可岿然不动的楚懋都愣了片刻,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艳,没想到当初那个抱着他大腿,喊“哥哥,救我”的矮冬瓜长大了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四哥好福气啊,嫂嫂可真美。”隆庆帝的十一女,昌河公主最先出声。 紧接着其他妇人也开始说起恭贺的话来,那心里酸到苦的人,这下子简直叫苦到疼了,便是在心里编着白日梦,幻想四皇子不爱正妃爱j□j的人,在被阿雾的容貌震惊后,也承认再做这样的白日梦那也太不靠谱了。 喜娘回过神来,为两位新人将袍子系在了一起,开始撒帐, 撒个枣、领个小(儿子), 撒个栗、领个妮(女儿), 一把栗子一把枣 大滴领着小滴跑, 一把栗子一把钱 大滴领着小滴玩。 喜娘嘴里唱着土得掉渣的吉祥话,以她这么几十年的经验来看,越是富贵人家越喜欢土得掉渣的撒帐歌,而那些清淡寡味的人家才喜欢那种“一铺金银满地、二铺子女双全、三铺平安康泰”的斯文话。 这歌听得阿雾微微瑟缩,她现在是大姑娘了,出嫁前,崔氏专门请了嬷嬷给她讲授人生中这最重要的一课。譬如指着小册子说,那种体、位让女子更容易受孕,最好是在身下垫个枕头,完事儿后头低脚高的留一会儿,又譬如掐着指头算,你小日子在月末,那月中最易受孕。 阿雾是何等人物,她自然高洁,要皑如白雪,质本洁来还洁去,谁要和男人做那等下流龌蹉之事,还要拼着命生娃娃。 阿雾早就想好了的,自古以来无子中宫不在少数,只要她不起坏心,今后与皇帝的生母并称太后就是了。若有母族不显或娘死得早的皇子,也可抱过来养。 瞧见阿雾身边整整齐齐站着的四个花容月貌的丫头没有,那是她这两年精挑细选出来的绝色佳人,才华风情皆为人之翘楚,这是专门备着给四皇子享用的。 阿雾仿佛含羞带娇的连眼皮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视楚懋。其实她只是不想看着她的“四表哥”而已,太膈应人了。 一通礼走完,楚懋就起身去了外头应酬宾客,阿雾的几个妯娌上前来和她亲热的说了几句话 ,五皇子妃又为阿雾一一介绍了这一屋子的女眷。 然后殷雪霞就发现,这位今日之前大家几乎没听过也没见过的祈王妃荣璇居然如此聪慧,她不过略略说了一下,她就能准确地叫出人来了。要知道这屋里的人可不下二十来位。而且彼此都有些亲缘关系,好几位都长得挺像,又好几位穿得挺相近,但这位祈王妃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认错。 这样的美貌、这样的聪慧,而居然这样的低调不显,殷雪霞立即在心里为阿雾打上了一个“危险人物”的标签。 六皇子妃和蕊县主则是铁青着一张脸看着阿雾。和蕊一直倾慕顾廷易,当初不过为了顾廷易多看了唐音几眼,她就能对唐音下狠手。更不论这位传闻里顾廷易心仪的祈王妃了。奈何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如今一见阿雾的模样,她如何能不咬牙切齿。 “六妹妹。”出声的是荣琬,如今的六皇子侧妃。阿雾见荣琬梳了妇人头,高雅端庄,脸上有一丝疲倦,但风仪俱佳,不愧是京城双姝,甩了不知所谓的和蕊十七八条街也不止。 荣琬仍然以旧时姐妹的序齿来称呼阿雾,既显得姐妹情深,又不卑不亢。 “五姐姐。”阿雾唤了一声。 两个人对视一笑,却没有实际内容。 好容易应酬走了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阿雾这才得以休息。 紫扇和彤文伺候阿雾卸了头饰和妆面,到净室里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轻便舒服的软罗红裙,紫扇又简单为阿雾挽了一个发髻,因着是新婚之日,不能如阿雾惯常那般素净,便在发髻的正中簪了一枚金嵌红宝石垂珠钗,每一粒红宝石都有大拇指甲大小,亮得晶莹剔透,于额前垂下一粒略小的打磨光滑的红宝石。 严格说起来,除了今日的新婚大妆外,阿雾就属此时打扮得最华丽了,平素都是简单梳个发髻,簪一枚玉簪或木簪就罢了。 紫扇站在阿雾背后,看着西洋妆镜里阿雾,都有些瞧呆了。 “我就说这枚垂珠钗,姑娘戴了一准儿能让王爷看得发呆。姑娘你瞧,就是紫扇姐姐都看呆了。”彤文管着阿雾的首饰,对此自然熟悉,阿雾的穿戴都是她在打理。 “姑娘这会儿比带花冠还好看呐。”紫扇也不辩。 阿雾的嘴角翘了翘,这是自然了,那种亲王妃成亲都有的一顶按制做的花冠能好看到哪里去。 “紫坠呢,跑哪里去了,我都要饿死了。”阿雾饿得声音都 比平日娇软了些。 阿雾正说着,就见紫坠端了一个黑漆描金的木盘进来,上头搁着一碗燕窝粥,并四色小菜。“姑娘放心吃吧,都是从家里带来的食材。” 这也不是紫坠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而是姑娘出门前,荣三老爷和崔氏,还有两位爷都交代过她的,叫她于吃食上伺候阿雾,再小心也不为过,这大家子里污糟的事情多了去了,更何况还有那么两尊先进门的侧妃。 阿雾就着小菜,细嚼慢咽地喝着粥,心却跳得飞快,嘴里根本尝不出味道来。她此刻可管不了吃的安全不安全,这屋子又是如何摆设,这府里的下人又如何如何,她满满的一颗心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春宵”而忧愁。 因此阿雾不过吃了半碗粥就搁下了。 紫坠担心地道:“姑娘都一日没用饭了,怎么才吃这么点儿?” 还不等阿雾答话,就听得自己奶娘桑妈妈的声音道:“紫坠,该改口叫王妃了。”桑妈妈一路走进来一路说:“前头宴席散了,我瞧着王爷该过来了。” 阿雾手里的茶盅“噹”的一声就落到了地上。 “啊,岁岁(碎碎)平安,岁岁(碎碎)平安。”桑妈妈赶紧道,紫扇和紫坠争赶着上来收拾碎片。 阿雾的心则随着外头的脚步声一声重似一声地跳着。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啦,珰妈也没料到居然还没写到洞房花烛夜,哎呀呀。啊呀呀。 107、两位主子都很满意 107、两位主子都很满意 阿雾平日是何其伶俐的人,可这会儿却跟个木偶似地坐在靠南窗的榻上,连眼珠子都有一会儿没动过了。 紫扇和紫坠手脚麻利,在四皇子楚懋进门前将碎片都收拾好了,临时扫在了一个匣子里。 屋子里的人敛声屏气,连带着阿雾带过来的丫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喘。因而连打帘子的轻微响动,阿雾也能听见。 “王爷。”外头的丫头齐声问了安。 然后阿雾就看见一个身影绕过槅扇,空气里飘来一丝酒气,楚懋面色微醺地站在了烛光里。 “王爷。”屋里的丫头蹲身问安,之后便是沉默。 桑妈妈率先反应过来,“都愣着做什么,赶紧伺候王爷更衣啊。” 桑妈妈说了话,阿雾也就缓过了劲儿来,起身颔首而立。 在阿雾被指给楚懋之后,她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都受了宫嬷嬷的特训,这会儿虽然桑妈妈如此说,但没有一个人上前。 再看楚懋的身后,跟着进来了两队十五、六的丫头,领头的两个容貌俏丽但不算上佳,不过都给人一种干净舒服之感。 楚懋的脚步在丫头们请安的时候,略略停了停,就往前绕过八扇紫檀座嵌螺钿镂空雕婴戏图屏风去了净房。 这两队共八个丫头在楚懋身后对着阿雾福了福,也不待阿雾说话,就站直了身子。 打头的两个丫头接过后面丫头手中捧的黑漆描金绘梅图的盘子走进了净室。那两个盘子一盘上头装的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二十四条雪白的松江棉布巾,另一盘搁的是一套天青色官窑特制的瓷盒瓷罐,里头装的是澡豆、香膏、洗头花露并干花。 后头两个丫头有转过头接过后头传递过来的先头那种黑漆木盘,上头搁着一套干净的中衣,并外裳。最后两个丫头手里的盘子装的是鞋袜及供悬挂的香囊和玉佩。 桑妈妈和紫扇几个全都看呆了,真真儿是皇家气派啊,连伺候个梳洗都是两列八个丫头,比自家姑娘身边的丫头还多。 阿雾看的则不是这些。楚懋的气派和讲究,阿雾在飘荡的那几年里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是如紫扇她们这般土包子,亏她当时还是康宁郡主呢。 阿雾看的是,衣物鞋袜全从外头带来,那意思岂不是说,楚懋并不住在玉澜堂,将来也没有打算要住在玉澜堂。 阿雾觉 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像鱼儿得了活水。 屋里头宫嬷嬷也在,她看的则是这一列丫头,真是个顶个的眼高于顶啊,眼里头只有王爷,哪里有姑娘这个主母。瞧打头的那两个丫头的架势,完全就是管家丫头。比上京城里好些贵妇人的气派还大。再看那穿的都是上贡的绫罗绸缎,戴的首饰至少在五百两银子以上。至于仪态么,即使是鸡蛋里能挑出骨头的宫嬷嬷也不得不承认,完美无缺。 应该是通房,宫嬷嬷鉴定完毕。 如此一来,阿雾准备的那四个由宫嬷嬷j□j过的绝色丫头居然有点儿不够看了。人家一列就是八个。 桑妈妈满是担忧的看着阿雾。紫扇等四个既担心自家姑娘,心里又在暗自较劲儿,今后定然不能叫王爷的丫头把她们给比下去了,可不能给姑娘丢脸,叫姑娘以后镇不住这一府的妖魔鬼怪。 “宫嬷嬷,奶娘,你们都去休息吧,紫扇和彤文留下。”阿雾重新坐回榻上,抿了一口清茶。 紫扇嘴巴厉害,彤文么身上有点儿小功夫,阿雾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护住自己。 楚懋出来的时候,发梢有些湿润,但是浑身上下已经打理得极整齐了,穿着一身亮蓝的蟒袍,绶带、玉佩、香囊挂得整整齐齐,瞧着不像是刚回屋,而是要出门的打扮,而且这种打扮,就是立即入宫觐见皇帝陛下也不失礼。 阿雾见楚懋出来,立即起身站在了榻边,楚懋淡扫了她一眼,坐在了榻的另一头。 里头八个丫头这时候也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楚懋换下来的衣物等。不用去看也知道,玉澜堂的净房现在应该是像没用过一般整洁了。 楚懋抬手示意阿雾坐下,阿雾这才归坐,双手叠放在腿上,头略略仰着地看着楚懋的眼睛。 片刻后刚才领头的那个着丁香色衣裙的唤作梅影的丫头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进来,向楚懋和阿雾福了福身,静静地将薄透如纸,色如雨过天青的秘窑茶杯放在紫檀嵌螺钿束腰雕花三弯腿小几上,又静静地退了出去。 阿雾这才发现,小几上摆着一个小插屏,居然是璀记出的双面绣,一面是玉堂富贵,一面是竹报平安。对于璀记的绣品,阿雾自然不陌生,别看不过是小小插屏,可这幅双面绣需要绣娘半年功夫才能得,售价高不说,难得的是至少需要三年预订才能得。 也不知是谁这样有心,居然放了这个插屏在这儿,但的确起到了让阿雾略微 放松的作用。 楚懋端起茶盅,啜了口茶,手指修长,端着茶杯的优雅姿势,真是赏心悦目,阿雾紧绷的脸又放松了一点点。 “早些安置吧,明早还要进宫面圣。”楚懋的声音低沉浑厚,像古琴奏出的古韵。 不过即使这般,也安抚不了阿雾正在翻腾的心。“早些安置”四个字,已经夺走了她所有的心神。 良久,阿雾才反应过来,站起身,走到楚懋的身边,努力克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妾身服侍王爷宽衣。” “不用,我还要待会儿,你先去歇着吧。”楚懋道。 阿雾又轻轻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心里念佛地道,不睡就好,不睡就好。阿雾可不敢先去歇着,这位四皇子不仅有极其龟毛的洁癖,而且还极其龟毛的重规矩和记仇。 夫为妻纲,夫君不睡,做妻子的必须在一边伺候着。这是阿雾观摩了几天楚懋和他的后妃相处之道以后得出的结论。只是一个小小的不周到,就能失去这位主子的欢心。 此时外头伺候的梅影又走了进来,给楚懋奉上了一卷书。 楚懋侧头看了看阿雾。阿雾冲他微微一笑,表示不用管我。 阿雾看了一眼紫扇,然后又向手边的洋红缎金绣团龙的引枕扫了一眼,紫扇便很乖觉地退了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西厢搁置阿雾嫁妆的屋子里翻出了阿雾的针线篓,送进了玉澜堂。 “你们也下去吧。”阿雾对紫扇二人道。 烛光下,阿雾很是贤惠地做着女红,偶尔抬起头扫一眼楚懋,旋即又低下头做荷包。心里头想的却是怎么每一回楚懋的茶杯将空之前,那个丫头都能未卜先知地进来倒水。第四泡时就换一盏新茶。 这丫头倒不容小觑,阿雾心想。 一直到月上中天,楚懋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阿雾被折腾了一天,眼皮子早就开始打架了,是以强大的意志撑着才没有打瞌睡的,她的瞌睡一向不少。 最后在阿雾极其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后,楚懋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阿雾心一紧,就听他道:“安置吧。” 阿雾点点头,随着楚懋走到挂着洒金红纱帐的床边。阿雾站在一边,并不上前为楚懋解衣扣,同样有洁癖的她自然了解楚懋的习性。 楚懋扫了阿雾一样,口里唤道:“梅影。” 阿雾这才知道原来那丫头叫梅影。梅影和梅梦应声而入,后面还跟着 两个丫头。梅影上前一步,躬身离开楚懋半尺的距离,伸手为他解香囊等配饰,动作行云流水,只有指尖微微接触那些物件,阿雾看得心都紧了,也真是难为这位梅影了。动作丝毫不能乱,绝不能碰着楚懋的身体,比走钢丝还难。 梅影将解下来的配饰搁入梅梦手里捧着的托盘里。 接下来是楚懋自己动手解开外裳,梅影眼疾手快却不失规矩地接过来递给梅梦,梅梦将衣物迅速地叠好放到后面丫头捧着的托盘里。 最后楚懋穿着中衣坐在床沿上,梅影伺候他脱了鞋袜,将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脚踏上,为楚懋放下床帐,对着阿雾福了福身,四人又鱼贯地退了下去。 阿雾观赏完这一处默剧后,唤了紫扇进来转入屏风后由着她伺候宽衣。出来后穿着红色中衣坐到妆镜前,卸了首饰,彤文一一收好。紫扇为她散了发编成辫子。 阿雾这才掀起床帐一角坐到床边,由紫扇为她脱了鞋袜,轻轻地抬起腿搁到床上,仰面躺下。紫扇重新理好床帐,又将阿雾的鞋子摆得整整齐齐。这才走到屏风后,与彤文一起将阿雾的衣裳挂好叠好。 如果有人能从上面俯瞰床上的两人,就会惊奇的发现,这祈王府一男一女两位主子的睡姿几乎堪称一样。直直地平躺,双手交叠搁在腹部。 阿雾闭着眼睛,心想,其实今晚还是挺不错的。近处楚懋身上传过来一丝梅花的冷香,让人想起白茫茫一片的干净来。 没有男人汗臭的体味,譬如爱动的荣珢,也没有男人身上的说不出来的臭味,比如稍稍有些湿脚的荣三老爷。 楚懋闭着眼睛,觉得这位王妃还可以忍受。她用过的净房虽然带着湿气,但收拾得整整洁洁。举止也还规矩,没有毛毛躁躁地上前来伺候他更衣。再加上色如出水芙蓉,面不傅粉,看起来干净舒心。唔,枕畔传来的幽香淡淡的,若有似无,清雅冷冽,还算可以入鼻。 这一晚上过得极平静,极和谐,两位主子都很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我觉得这一对萌死了? 108、年轻就是好啊 出乎阿雾意料的是,这一夜她睡得极沉极香,以至于梅影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的时候,阿雾还在黑甜的梦乡里。 里头传来“嗯”的一声,梅影、梅梦二人就领着两列丫头鱼贯而入,一左一右地打起了帘子,床上的楚懋已经坐起了身子,低垂眼睑扫了一眼睡在外侧毫无动静的阿雾。 大夏朝夫妻就寝的规矩是,夫内妻外,意思是如果晚上夫君有个喝水之类的需要的话,做妻子的就得起来为丈夫倒茶,这样睡比较方面。再来,若有梁上君子入屋,或杀人越货者进门,手起刀落,先割的是不值钱的女人的命。 天家也是这个规矩。所以阿雾挡住了楚懋起身的路。而身为亲王的楚懋自然是不能做出从妻子身上爬过这种掉身份的事情的,绕到床尾再下床,也会显得夫纲不振。 梅影伺候楚懋已经八年了,打十二岁起就跟在了楚懋的身边,今年已经二十了,尽管阿雾看她还像十五、六岁的人,但她实打实已经是个老姑娘了。老姑娘的心思灵透,更是把主子的每一个眼神都解读透了,她拿起早准备在手里的金玲,放到祈王妃阿雾的耳边。 梅影抬头看了看楚懋,楚懋面无表情,看来是并不反对的。 “叮铃铃,叮铃铃”招魂似的响声在阿雾的耳膜畔响起,吓得她一个激灵地坐了起来,“什么事儿?” “回王妃,该起了。”梅影敛首垂眸而立。 阿雾这当口自然已经发现楚懋已经醒了,并坐了起来,正看着她。阿雾赶紧收了腿缩在胸前,看着楚懋的眼睛,示意他过得去了。 楚懋的眼睛深澈不见底,阿雾只能靠推测,他大约是有点儿不高兴的吧。 楚懋没有动。 阿雾只听得梅影道:“请王妃更衣。” 阿雾才恍然大悟,这是要让她也起床的意思。阿雾一边掀被子,一边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阿雾奇怪怎么紫扇她们还不进来伺候自己梳洗。 “寅时初刻。”梅梦答道。 阿雾穿好了鞋刚站直身子,闻言差点儿又坐回去,“什么?”阿雾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算是上朝也不用这个钟点起床吧,更何况皇子大婚有一旬假,不用上朝。今日虽说要入宫面圣,那也是辰时。 “寅时初刻。”梅梦又答了一遍,然后朝阿雾福了福身,跟着下了床的楚懋去了净房伺候。 阿雾的脸白了又白,该不会是今后自己都要这个点 儿起来吧,虽说不用自己伺候楚懋穿衣,但看他的样子自己是必须下床给他挪地儿的。 阿雾坐在床上发愣的时候,楚懋已经穿好了衣服走了出来,头束金冠,穿着一身黛紫系金色腰带的窄袖短衫并弹墨束脚裤。楚懋扫了一眼阿雾, 等楚懋一行人出去了,紫扇等四人还有桑妈妈才束手束脚地走了进来。 “怎么这会儿才过来?”阿雾皱了皱眉头,按说紫扇昨晚在外头值夜,见着梅影等人都进来了,她们不该这般迟。 紫扇撇了撇嘴道:“那个叫梅影的不让我们进来,说王爷起床时不喜见外人。我们只能等王爷出去了,才敢进来。” 阿雾知道紫扇这是在抱怨,撺掇自己给她出气呐,不过阿雾也的确生气了。这位梅影姑娘,身份不高,架子倒挺大,虽说对自己尽了礼数,可一双眼睛那是长在头顶上的,一身儿的傲骨,让人看了就想一根一根给她敲碎啰。 “梅影还说,这屋子让奴婢等一天擦三回灰尘,地砖也得跪着擦三次,外头院子每天要提水洗一次。否则王爷就不会进来。”彤文接嘴道。 阿雾拿眼瞧了瞧性子沉稳的紫坠和彤管二人,脸上都带着不忿,阿雾心想,这个梅影还真是个能耐人,一次性地把自己的丫头都得罪光了。 不过此时不是算账的时候,阿雾对这府里的情况自己还都一头雾水的。 “咦。”出声的是桑妈妈。桑妈妈平日并不在阿雾跟前伺候,阿雾喜欢用未出阁的丫头,但因为嫁做人妇,还是需要有经验的妈妈在一边指点一二,所以这才让桑妈妈在身边伺候几天。 阿雾转过头顺着桑妈妈的视线望了过去,床上的被褥已换了一套,收拾得整整齐齐了。 桑妈妈急道:“姑娘,那白绫布呢?”这会儿桑妈妈极了,“姑娘”二字顺口就叫了出来。 “什么白……”阿雾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一下想起来了出嫁前嬷嬷交代的话,破瓜是要落红的,落了红才标志着从姑娘变成妇人。若是不落红,那就是不贞,新媳妇也要被退回娘家。 不过天家的媳妇都是皇帝金口玉牙指的,不管贞洁不贞洁,反正没听过有被退回去的新媳妇。而天家娶媳,检查那白绫布的就不是婆母了,而是中宫皇后派来的内侍。 桑妈妈急了,阿雾却一脸平静地道:“不急,王爷会处理的。”不落红又不是自己的错,这种事情,自然也不用自己操心。 也不知道楚懋是如何处理的,反正从来没有人为着落红这事儿找过阿雾的麻烦。 阿雾这会儿也睡不着觉了,去净房洗了个澡。玉澜堂的净房极大,有三间屋子,以珠帘和屏风隔开,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热水供应,方便得很。 澡盆是香樟木箍的大圆盆,最大处一米还有多。阿雾舒舒服服地将头靠在盆沿上,这桶也是她的嫁妆。楚懋的浴盆就放在她旁边。 阿雾这会儿心里跟猫抓似地望着净房上方挂着的一只大得可以装一个人的水囊,外面是藤编的外壳,瞧着还挺漂亮的,阿雾想了想,还是起身走了过去,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伸手将水囊露在外头的塞子拧开。 温热的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阿雾低呼一声跳着躲开,才知道原来也是洗澡的,这法子倒是挺新奇的,和另一间屋子里那个青花瓷桶一样的令阿雾觉得新奇。那青花瓷桶是解人急之地儿,用了之后拉一拉旁边的垂下来的绳子,就有水将污物冲走,平时不用时,以香樟木制的盖子盖上,一点儿味道没有,丝毫看不出这间屋子是做啥用的。 阿雾按品大妆后,略微上了点儿妆掩盖眼底的乌青,点了一点儿口脂,整个人便显得神采奕奕了。阿雾上了马车,抬头一看,楚懋已经坐在了正位上,闭目养神,听见阿雾上车的动静,这才睁眼看了看她。 一旁伺候的李延广见了阿雾,愣了半天才向阿雾行了礼,然后偷偷打量了一下楚懋,怕主子怪罪他,不过幸亏他没有根,否则还真只有谢罪了。 阿雾点了点头,在楚懋的侧首坐下,紫扇等丫头并不被允许上这辆马车。 “殿下请这边走,皇上在乾元殿。”内侍在一旁导路。 虽然楚懋的神情一丝未变,但阿雾还是从他微微变化的脚步幅度里看出来,楚懋有些惊讶,惊讶于皇帝陛下居然肯见他。 阿雾前世虽然身子弱并不常进宫,但一应礼仪都是被反复教导过的,跪、叩、起,做得一丝不差,最关键的是神定气稳,就跟在自家拜见普通长辈一般,只是更恭敬而已。 要知道,乾元殿广宇深殿,龙座威严,一应摆设将帝王的威慑之气十倍、百倍地放大着,那座上明黄色的人,神情肃穆,越发让人敬畏。第一次面见帝王的人,很少有阿雾这样沉稳大方的,尤其是女眷。 连座上的隆庆帝都眯了眯眼睛,见着阿雾后有一丝惊讶,没想到她如此出色。隆庆帝又问了阿雾几句话,她一一得体地答了,声音里没 有一丝颤抖。 皇帝照例赐了礼,便道:“去见见皇后和贵妃吧。” 父子俩之间几乎毫无交流,楚懋领着阿雾又行了礼退出了乾元殿。一出门,楚懋就侧头打量起阿雾来。 阿雾知道他在打量什么,但她可做不出畏畏缩缩的样子,反正也没什么好掩饰的,也就回视楚懋,任由他打量。 “王妃,好胆色。”楚懋笑了笑。 阿雾被楚懋的笑容给晃了神,觉得他真的长得挺好看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两人到了皇后的坤宁宫,田皇后和向贵妃都在座。以向贵妃的身份和应避之嫌,并不足以让皇子去她的宫殿拜见,所以她一大早就到了田皇后的坤宁宫。 两人行了礼,田皇后一脸欣喜地拉过阿雾的手笑道:“好标致的新媳妇儿啊,这宫里简直找不到能比得上你的。” 阿雾僵硬着笑容,强忍着抽回手的冲动。一时间,大约有些理解楚懋最后为何会谋逆了,她可不喜欢人动不动就拉她的手说话,而她还不能甩手而去。 田皇后的一句话,成功地挑拨了向贵妃和祈王的关系。 向贵妃一向以容颜自傲,号称也自认是大夏朝第一美人,否则以她一个豆腐脑西施如何能坐到如今的地位。但今日向氏见了阿雾,眼角不由一跳。平日不管田皇后赞了多少女子标致,向贵妃都不会动容,明眼人都知道谁更美。 不过今日向贵妃再绷不住脸,僵硬地笑道:“可不是嘛,年轻就是好啊。”然后向贵妃拿手绢捂嘴娇笑,眼角冲楚懋挑了挑道:“四皇子真是好福气呐。” 不得不说,向贵妃虽然三十好几的人了,眼角虽有了细纹,可做着这么少女的动作,还真不难看。 楚懋翘了翘唇角,他的唇角天生就有一分微翘,瞧着十分爱人。 田皇后又拉着阿雾说了好几句话,这才放了阿雾的手,她和向贵妃都赐了新人礼。 一样的规格、一样的贵重。这两人无论何时何地都叫着劲儿,可这本身就已经说明了田皇后的弱势。 作者有话要说:四毛哥:不要写这样隐私的事情好不好? 109、阿雾这回可猜错了 阿雾从宫里回来后,只觉得腰酸背疼腿抽筋,在宫里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面对楚懋,也要端着绷着,从身到心都觉得累,这才是成亲的第二天呐。 但是如果阿雾以为自己回了祈王府就可以坐下来歇一歇,惬意地让彤管为自己捏肩捶背了,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虽说楚懋正儿八经的亲戚都在宫里头,今儿阿雾也算见着了,但皇帝也有三门子穷亲戚呐。因此虽然下午阿雾不用应酬楚懋那些自矜身份的公主姑姑、公主姐姐等,也不用应酬那几个成了亲的面和心不合的弟弟和弟媳,但却要应付一帮子借这大喜的机会,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美名其曰是让阿雾认亲,省得今后她连自家亲戚也不认识。 按阿雾的本性,她是懒怠招呼这些人的,但做媳妇和做姑娘完全是两码事,做姑娘的时候高傲一点儿,别人或许会看在未出嫁的姑娘要娇养的份上担待一二,但嫁做人妇的时候还高傲,那就是不会做人做事,甚至要追究到你的教养了。 刚回府的时候楚懋就去了外书房,阿雾卸了妆,自己一人简单用了午饭,正准备休息,就有管事娘子来请阿雾去前头见客认亲。 阿雾只得命人去请楚懋,自己则换了一套新作的稍微简单一点儿的深衣,因在新婚里头,所以用的红色。 大夏朝女子的服饰虽多色多样,但遵祖制,法先古,大典时皆须着深衣,在民间除夕祭祖和新婚前三日都要着深衣曲裾,而在宫中则逢大典内命妇皆须着深衣曲裾,而外命妇入宫朝见的冠服也是深衣,譬如今早阿雾也是着的深衣曲裾。 除此以外,平日无论着襦裙或者褙服皆可,看个人喜好。 阿雾穿好衣服,去了前头的瑞安堂见客,“王爷到了吗?” “王爷那边说不得空,说是只王妃见了也一样。”紫扇回道。 阿雾心想,好嘛,他楚懋不想见的人全推给自己,娶个媳妇就跟娶个挡箭牌似的。不过抱怨归抱怨,阿雾还是要尽量做得最好的,要好得让楚懋说不出自己一个“坏”字,今后不看功劳看苦劳,也希望他能放过前世的爹娘和自己的哥哥们。 不过楚懋虽然没来,但也派了个管事妈妈来帮阿雾,毕竟无论是阿雾还是她身边的人,对这祈王府以及祈王的拐弯抹角的亲戚都不太了解。 阿雾一进银安殿,就见到了屋里那两溜黑漆硬木透雕螭纹靠背玫瑰椅上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向她行礼。 阿雾点了点头 ,一边走一边道:“都是亲戚,无需客气,请坐吧。”说着走到正中摆置的八仙桌边左首的一张搭着银红满绣石榴纹椅搭的太师椅坐下。那楚懋派来的鲁妈妈则主动站到了阿雾的侧后方。 “王妃大安。”坐在左侧首位的两夫妻站到正中又向阿雾问安。鲁妈妈伏低身子在阿雾耳边说了二人的身份。 “原来是廉二叔和廉二婶子,快请坐。”这位廉二叔也是宗室弟子,太祖第十三子的孙子,庶出,他本支已经没落,更不提他一个庶支,但身份上也是楚懋的叔叔辈。 阿雾见他和他夫人的衣裳虽然布料还算不错,但袖口和手肘处都有磨损,便知道他们境况不好。不过阿雾面上不显,依然和蔼可亲地与两人说话。 第二对站出来的据说是楚懋的堂兄,太祖第九子的玄孙,楚惠,惠五爷。这位惠五爷虽然是没落宗室,但飞鹰走马、养鸟斗蟋蟀,爱好一样不少,没有纨绔的身家,却有纨绔的气质。这时候他看着阿雾几乎呆了,口角几乎留下了口涎。若非他妻子在旁用肘子挤了挤他,他几乎回不过神来。 “四弟妹。”惠五爷拖长了声音谄媚地唤道,“这世上可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四弟妹还标致整齐的人了。” 那话别说阿雾听了要恼,就是这满屋的人没有一个听了是不皱眉头的。惠五太太几乎要晕倒了,这败家子的种调、戏女子居然调戏到了祈王妃头上来了,就算祈王再不受宠,那也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 但惠五爷浑然不觉,色胆包天,色令智昏。他见阿雾身着大红镶三指宽金黄边妆花缎曲裾,露出一双红色如意云纹的翘头鞋。那被黄金缎带束着的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简直要了惠五爷的命,他想若能捏上一把,这会儿便是让他立即死了,他也心甘情愿。 阿雾简直无法忍受惠五爷的眼神,便越过他指了指一位瞧起来像寡妇,带着个七、八岁女孩子的女人,“这位是……” 鲁妈妈愣了愣,低头在阿雾耳边道:“这是王爷的表姐。” 阿雾立时敏感到这位怕是楚懋母亲那边的亲戚。果不其然,正是那位简直不能被提起的孝贞后庶姐的女儿珍娘。 “珍表姐。”阿雾笑着招呼道。 珍娘赶紧带了女儿栾姐儿上前行礼,栾姐儿生得小小瘦瘦,有些怯生,缩在珍娘身边,低低叫了声“表婶。” 阿雾看了看紫扇,幸亏早有准备,紫扇拿了四个金猪锞子给栾姐儿玩。 栾 姐儿磕头谢了阿雾后,鲁妈妈又为阿雾介绍了下头几位亲戚,那样转折的亲戚,多亏有紫扇这个最善记人的丫头帮着,阿雾才不至于头晕眼花。 照例,亲戚们走的时候,新妇都得送些仪礼,鲁妈妈已经把要打点的礼物都准备好了,让丫头端过来让阿雾过目。 阿雾见那惠五爷家得的礼居然也不轻,心下不喜道:“这家少送些。” 鲁妈妈赶紧减了两色礼物下来,只留下女用的两匹缎子、两匹布和四色糕点。 “王妃,这个可使不得。”桑妈妈赶紧出声阻止,“王妃何必跟这样的人计较,咱们是玉瓶,他就是那老鼠,若减了他的礼,他少不得要在外头碎嘴,伤了王妃的名声就不好了。”这年头女人的名声实在是太容易伤害了,已婚妇人即使是自己行止端庄,可若有男人外头夸她颜色好之类,就容易让人往歪了想,更何况还是惠五爷这种坏得流脓的泼皮。 “奶娘说的是,鲁妈妈,还是把拣出来的放回去吧。”阿雾吩咐道。 鲁妈妈又应了。 这头阿雾又让紫扇给珍娘母女添了四匹布并二十两银子。倒不是阿雾舍不得绫罗绸缎,实在是送给珍娘母女,估计也穿不出来,今日两人就是进府见阿雾这个祈王府,身上穿的也是布裙。 鲁妈妈听见要加二十两银子便一愣,这可不是小数目,何况先前已经给过栾姐儿四个金锞子了。“王妃,这可使不得,没有这个先例。” 阿雾看着鲁妈妈笑了笑,“无妨,我见她们娘俩个着实可怜,这二十两从我这儿出,不从府里走账。”阿雾是见那母女如此落魄,也没有上赶着谄媚讨好,布衣补着补丁,却干干净净,也不知怎么的,反正看着很顺眼就是了,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也不影响自己什么。 “王妃,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毕竟是那边的亲戚。”鲁妈妈点到即止。 阿雾心里一惊,没想到不仅自己那舅舅不待见孝贞后,连她自己的亲儿子也不待见她? “不管怎样,总是亲戚一场。”阿雾并不打算改变主意。她帮珍娘,可不是因为亲戚关系,只是乐意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鲁妈妈也就不再开口了。 等阿雾回到玉澜堂躺着时,桑妈妈就着急地坐到了阿雾身边的绣墩上,“王妃,刚才我可不是故意顶撞王妃,实在是王妃那样做有些欠妥。王妃在家时,也帮着太太打理家务,怎么今日……” 这就是阿雾虽然不喜欢用妈妈们,却又不得不用的原因,讨厌她们爱倚老卖老地说教,却又离不得她们的老道经验。不过桑妈妈却不一样。 “奶娘,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刚才不过是试一试那鲁妈妈而已。”阿雾作为祈王妃,虽然最倚重的当然要是自己带来的人,可王府这么大,不可能不用其他人的。这位鲁妈妈,阿雾瞧着还可以,说话做事分寸都拿捏得不错,只不过刚才一试之后,便不可用了。 至少鲁妈妈的心不在阿雾这里,她是楚懋派来专门帮阿雾认亲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鲁妈妈对这些亲戚肯定是认识甚至熟悉的,她自然该知道惠五爷的禀性。连桑妈妈这个从没见过惠五的人都知道的道理,这位鲁妈妈不可能不知道,却没有出声劝阻阿雾。 偏偏最后阿雾要为珍娘添银子的时候,她却又出声阻止。若非阿雾曾经在楚懋身边待过那些日子,知道他对那位为生他而难产死的娘亲可是相当敬重的。 就算楚懋对这位珍表姐没有过多关心,但也绝不会因为她是孝贞后那边的亲戚就不许自己去帮她。 阿雾想了想,看起来这位鲁妈妈背后应该还有高人,只是不知道是两位侧妃中的哪一位。 不过我们不得不说,阿雾这回可猜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 今天我从6点开始码字一直到9点40才码完3000字,哎,这个速度真心蛋疼,有太多的资料要看,还开了无数个网页。 不过知道一般的作者最头疼的是什么吗?至少珰妈是这样的。 那就是取名字。从房子到人名。 不过最近我大有所获,参加了一个会,与会人员颇多,有一个通信册子,哇哈哈,这是我的御用参考书,但凡取名字我就去挑一个就是了,省了我无数脑细胞。 但是还是有难点,那就是给丫头取名字。 主意到阿雾丫头的名字了吗,大丫头带一个紫,表示阿雾喜欢紫色,四毛哥也喜欢紫色哟,剧透ing。 但是四毛哥那无数个丫头的名字实在太难取名字了。还记得梅影和梅梦吗。 记得取名字那天,萌萌就坐在我的身边,我赶时间啊,都9点30了,还没码字好。 珰妈:你要是有丫头,你取个什么名字。 萌萌:彩云。 珰妈:(腹诽,你可真有文化)你认真点儿,假设你有个通房丫头 ,你取啥名字?(这个你总应该重视了吧?) 萌萌:(想了三秒)白菜?萝卜? 珰妈:(话说你配得起我这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文艺女青年吗?文盲!)你认真点儿啊。 萌萌:那还是彩云好了,就彩云。 我果断放弃了拯救萌萌于文盲。 然后我灵机一动,想起了四毛哥喜欢梅花,还记得红楼梦里那十二首菊花诗吗?哈,我只记得问菊之类的了,哈果断百度,就出了问梅、访梅,梅影和梅梦等十二个名字啦。不过残梅不好用,所以就用疑梅?采梅?哈,还是闻梅好了,梅花香嘛。 题外话完毕。 第109章 阿雾从宫里回来后,只觉得腰酸背疼腿抽筋,在宫里动不动就要下跪磕头,面对楚懋,也要端着绷着,从身到心都觉得累,这才是成亲的第二天呐。 但是如果阿雾以为自己回了祈王府就可以坐下来歇一歇,惬意地让彤管为自己捏肩捶背了,那她可就大错特错了。 虽说楚懋正儿八经的亲戚都在宫里头,今儿阿雾也算见着了,但皇帝也有三门子穷亲戚呐。因此虽然下午阿雾不用应酬楚懋那些自矜身份的公主姑姑、公主姐姐等,也不用应酬那几个成了亲的面和心不合的弟弟和弟媳,但却要应付一帮子借这大喜的机会,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美名其曰是让阿雾认亲,省得今后她连自家亲戚也不认识。 按阿雾的本性,她是懒怠招呼这些人的,但做媳妇和做姑娘完全是两码事,做姑娘的时候高傲一点儿,别人或许会看在未出嫁的姑娘要娇养的份上担待一二,但嫁做人妇的时候还高傲,那就是不会做人做事,甚至要追究到你的教养了。 刚回府的时候楚懋就去了外书房,阿雾卸了妆,自己一人简单用了午饭,正准备休息,就有管事娘子来请阿雾去前头见客认亲。 阿雾只得命人去请楚懋,自己则换了一套新作的稍微简单一点儿的深衣,因在新婚里头,所以用的红色。 大夏朝女子的服饰虽多色多样,但遵祖制,法先古,大典时皆须着深衣,在民间除夕祭祖和新婚前三日都要着深衣曲裾,而在宫中则逢大典内命妇皆须着深衣曲裾,而外命妇入宫朝见的冠服也是深衣,譬如今早阿雾也是着的深衣曲裾。 除此以外,平日无论着襦裙或者褙服皆可,看个人喜好。 阿雾穿好衣服,去了前头的瑞安堂见客,“王爷到 了吗?” “王爷那边说不得空,说是只王妃见了也一样。”紫扇回道。 阿雾心想,好嘛,他楚懋不想见的人全推给自己,娶个媳妇就跟娶个挡箭牌似的。不过抱怨归抱怨,阿雾还是要尽量做得最好的,要好得让楚懋说不出自己一个“坏”字,今后不看功劳看苦劳,也希望他能放过前世的爹娘和自己的哥哥们。 不过楚懋虽然没来,但也派了个管事妈妈来帮阿雾,毕竟无论是阿雾还是她身边的人,对这祈王府以及祈王的拐弯抹角的亲戚都不太了解。 阿雾一进银安殿,就见到了屋里那两溜黑漆硬木透雕螭纹靠背玫瑰椅上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向她行礼。 阿雾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道:“都是亲戚,无需客气,请坐吧。”说着走到正中摆置的八仙桌边左首的一张搭着银红满绣石榴纹椅搭的太师椅坐下。那楚懋派来的鲁妈妈则主动站到了阿雾的侧后方。 “王妃大安。”坐在左侧首位的两夫妻站到正中又向阿雾问安。鲁妈妈伏低身子在阿雾耳边说了二人的身份。 “原来是廉二叔和廉二婶子,快请坐。”这位廉二叔也是宗室弟子,太祖第十三子的孙子,庶出,他本支已经没落,更不提他一个庶支,但身份上也是楚懋的叔叔辈。 阿雾见他和他夫人的衣裳虽然布料还算不错,但袖口和手肘处都有磨损,便知道他们境况不好。不过阿雾面上不显,依然和蔼可亲地与两人说话。 第二对站出来的据说是楚懋的堂兄,太祖第九子的玄孙,楚惠,惠五爷。这位惠五爷虽然是没落宗室,但飞鹰走马、养鸟斗蟋蟀,爱好一样不少,没有纨绔的身家,却有纨绔的气质。这时候他看着阿雾几乎呆了,口角几乎留下了口涎。若非他妻子在旁用肘子挤了挤他,他几乎回不过神来。 “四弟妹。”惠五爷拖长了声音谄媚地唤道,“这世上可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四弟妹还标致整齐的人了。” 那话别说阿雾听了要恼,就是这满屋的人没有一个听了是不皱眉头的。惠五太太几乎要晕倒了,这败家子的种调、戏女子居然调戏到了祈王妃头上来了,就算祈王再不受宠,那也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子。 但惠五爷浑然不觉,色胆包天,色令智昏。他见阿雾身着大红镶三指宽金黄边妆花缎曲裾,露出一双红色如意云纹的翘头鞋。那被黄金缎带束着的不堪一握的盈盈腰肢简直要了惠五爷的命,他想若能捏上一把,这会儿便是让他立即死了, 他也心甘情愿。 阿雾简直无法忍受惠五爷的眼神,便越过他指了指一位瞧起来像寡妇,带着个七、八岁女孩子的女人,“这位是……” 鲁妈妈愣了愣,低头在阿雾耳边道:“这是王爷的表姐。” 阿雾立时敏感到这位怕是楚懋母亲那边的亲戚。果不其然,正是那位简直不能被提起的孝贞后庶姐的女儿珍娘。 “珍表姐。”阿雾笑着招呼道。 珍娘赶紧带了女儿栾姐儿上前行礼,栾姐儿生得小小瘦瘦,有些怯生,缩在珍娘身边,低低叫了声“表婶。” 阿雾看了看紫扇,幸亏早有准备,紫扇拿了四个金猪锞子给栾姐儿玩。 栾姐儿磕头谢了阿雾后,鲁妈妈又为阿雾介绍了下头几位亲戚,那样转折的亲戚,多亏有紫扇这个最善记人的丫头帮着,阿雾才不至于头晕眼花。 照例,亲戚们走的时候,新妇都得送些仪礼,鲁妈妈已经把要打点的礼物都准备好了,让丫头端过来让阿雾过目。 阿雾见那惠五爷家得的礼居然也不轻,心下不喜道:“这家少送些。” 鲁妈妈赶紧减了两色礼物下来,只留下女用的两匹缎子、两匹布和四色糕点。 “王妃,这个可使不得。”桑妈妈赶紧出声阻止,“王妃何必跟这样的人计较,咱们是玉瓶,他就是那老鼠,若减了他的礼,他少不得要在外头碎嘴,伤了王妃的名声就不好了。”这年头女人的名声实在是太容易伤害了,已婚妇人即使是自己行止端庄,可若有男人外头夸她颜色好之类,就容易让人往歪了想,更何况还是惠五爷这种坏得流脓的泼皮。 “奶娘说的是,鲁妈妈,还是把拣出来的放回去吧。”阿雾吩咐道。 鲁妈妈又应了。 这头阿雾又让紫扇给珍娘母女添了四匹布并二十两银子。倒不是阿雾舍不得绫罗绸缎,实在是送给珍娘母女,估计也穿不出来,今日两人就是进府见阿雾这个祈王府,身上穿的也是布裙。 鲁妈妈听见要加二十两银子便一愣,这可不是小数目,何况先前已经给过栾姐儿四个金锞子了。“王妃,这可使不得,没有这个先例。” 阿雾看着鲁妈妈笑了笑,“无妨,我见她们娘俩个着实可怜,这二十两从我这儿出,不从府里走账。”阿雾是见那母女如此落魄,也没有上赶着谄媚讨好,布衣补着补丁,却干干净净,也不知怎么的,反正看着很顺眼就是了,能帮 一点就帮一点,也不影响自己什么。 “王妃,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她毕竟是那边的亲戚。”鲁妈妈点到即止。 阿雾心里一惊,没想到不仅自己那舅舅不待见孝贞后,连她自己的亲儿子也不待见她? “不管怎样,总是亲戚一场。”阿雾并不打算改变主意。她帮珍娘,可不是因为亲戚关系,只是乐意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鲁妈妈也就不再开口了。 等阿雾回到玉澜堂躺着时,桑妈妈就着急地坐到了阿雾身边的绣墩上,“王妃,刚才我可不是故意顶撞王妃,实在是王妃那样做有些欠妥。王妃在家时,也帮着太太打理家务,怎么今日……” 这就是阿雾虽然不喜欢用妈妈们,却又不得不用的原因,讨厌她们爱倚老卖老地说教,却又离不得她们的老道经验。不过桑妈妈却不一样。 “奶娘,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刚才不过是试一试那鲁妈妈而已。”阿雾作为祈王妃,虽然最倚重的当然要是自己带来的人,可王府这么大,不可能不用其他人的。这位鲁妈妈,阿雾瞧着还可以,说话做事分寸都拿捏得不错,只不过刚才一试之后,便不可用了。 至少鲁妈妈的心不在阿雾这里,她是楚懋派来专门帮阿雾认亲的,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鲁妈妈对这些亲戚肯定是认识甚至熟悉的,她自然该知道惠五爷的禀性。连桑妈妈这个从没见过惠五的人都知道的道理,这位鲁妈妈不可能不知道,却没有出声劝阻阿雾。 偏偏最后阿雾要为珍娘添银子的时候,她却又出声阻止。若非阿雾曾经在楚懋身边待过那些日子,知道他对那位为生他而难产死的娘亲可是相当敬重的。 就算楚懋对这位珍表姐没有过多关心,但也绝不会因为她是孝贞后那边的亲戚就不许自己去帮她。 阿雾想了想,看起来这位鲁妈妈背后应该还有高人,只是不知道是两位侧妃中的哪一位。 不过我们不得不说,阿雾这回可猜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题外话: 今天我从6点开始码字一直到9点40才码完3000字,哎,这个速度真心蛋疼,有太多的资料要看,还开了无数个网页。 不过知道一般的作者最头疼的是什么吗?至少珰妈是这样的。 那就是取名字。从房子到人名。 不过最近我大有所获,参加了一个会,与会人员颇多,有一个通信 册子,哇哈哈,这是我的御用参考书,但凡取名字我就去挑一个就是了,省了我无数脑细胞。 但是还是有难点,那就是给丫头取名字。 主意到阿雾丫头的名字了吗,大丫头带一个紫,表示阿雾喜欢紫色,四毛哥也喜欢紫色哟,剧透ing。 但是四毛哥那无数个丫头的名字实在太难取名字了。还记得梅影和梅梦吗。 记得取名字那天,萌萌就坐在我的身边,我赶时间啊,都9点30了,还没码字好。 珰妈:你要是有丫头,你取个什么名字。 萌萌:彩云。 珰妈:(腹诽,你可真有文化)你认真点儿,假设你有个通房丫头,你取啥名字?(这个你总应该重视了吧?) 萌萌:(想了三秒)白菜?萝卜? 珰妈:(话说你配得起我这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文艺女青年吗?文盲!)你认真点儿啊。 萌萌:那还是彩云好了,就彩云。 我果断放弃了拯救萌萌于文盲。 然后我灵机一动,想起了四毛哥喜欢梅花,还记得红楼梦里那十二首菊花诗吗?哈,我只记得问菊之类的了,哈果断百度,就出了问梅、访梅,梅影和梅梦等十二个名字啦。不过残梅不好用,所以就用疑梅?采梅?哈,还是闻梅好了,梅花香嘛。 题外话完毕。 第110章 楚懋到了用晚饭的时候才再次踏入玉澜堂的大门,但这之前的一小段时间里已经足够让紫扇把她打听的消息告诉阿雾了。 “王爷的内书房在园子里东南角的冰雪林,冰雪林后头有一大片的梅林,王妃看到梅林就知道怎么走了。” “王爷多在园子里的许闲堂会客。” “王爷习惯早晚都打一套拳,就在清籁亭边上。” 紫扇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祈王楚懋。由不得阿雾不多看了她一眼,紫扇懂事早,被阿雾这一看,脸就红了。她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只是见着那般清俊如仙的人,石头做的心也得跳上一跳。 不过紫扇不是个娇柔脾气,急急解释道:“奴婢是想着在这府里姑娘最大的依靠还得是王爷,所以就想着先打听清楚王爷的喜好,也免得姑娘犯了王爷的忌讳,以后可就难了。”说实话,紫扇还是习惯称呼阿雾为姑娘。 紫扇说完就被桑妈妈瞪了一眼,她脖子一缩,“奴婢一 113、 (1) 阿雾在祈王府的第三个晚上,总算是睡了一场好觉,醒过来时,神清气爽。最体贴的是,楚懋起身的种种响动居然一点儿也没影响到她的睡眠,阿雾甚至不知道楚懋是何时起身离开的。 阿雾从推开的窗户向外望去,今日秋高气爽,过一会儿一定是艳阳高照,院子里有新黄的落叶随着微风打着转地落下。阿雾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黄叶的飘落,零落成泥。 “姑娘,几位侍妾已在外候着了。”紫扇进来回禀。 阿雾点点头,站起身,待彤文上前为她整理了一下褶子,阿雾这才走到堂屋里,三位侍妾先在门廊处候着,这会儿才低着头列成一行走进来。 阿雾见着这三人时,有一些小小的失望,搭着紫扇的手踏上脚踏,在正中的紫檀雕螭虎灵芝纹的榻上坐下。 “都坐吧。”阿雾道。 三个人这才拘谨地就着绣墩的边缘坐下来,也不敢抬头。 阿雾简直没心思打量着三个存在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侍妾。 不过阿雾身为祈王府的王妃,三个侍妾对她却是极好奇的。荀眉低着头只看得见这位主母的衣裳。暗满地大桃花酡颜红立领对襟宽袖夹袄,领口和衣襟用双鱼戏莲金纽扣钮系,袖口镶两指宽遍地金桃花边,下头是鹅黄暗如意云纹百褶裙,底部绣菜色花鸟纹裙襕,讲究极了。 阿雾啜了一口茶,深谙不说话对人的威慑之势,直到这三人都不由再一次挪了挪臀后,这才开口道:“两位侧妃呢?” 这时候站在另一侧的两个丫头齐齐上前,一人道:“回王妃,我家侧妃今日起床时伤了风,怕将病气传给王妃,所以不敢来请安。” 另一人接着道:“回王妃,我家主子今日早晨喝了一碗燕窝粥后,吐了一回,这会儿还卧床躺着,大夫素日说我家主子体弱,让她多休息。” 阿雾抬了抬眉头,她才刚进门,这两人就都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命格冲撞了这两人哩,不过好在她身份高些,也就不存在冲撞一说了。 “看过大夫了吗?自然是身子要紧。”阿雾就是装也得装出贤惠样儿。正妻嘛,又不是给男人逗乐的玩意,要紧的就是一个贤惠,总不能像这两个妾室一般不知所谓的任性。 问过两位侧妃后,阿雾就转向了三位侍妾,笑道:“都抬起头吧,只看着我的纽扣,以后要是遇着我认不出我可就闹笑话了。” 阿雾的态度既亲切又和蔼, 还带着一分风趣,让低着头的三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应声地抬起了头。 五个人,其中包括那两个丫头都瞬间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满的吃惊。有一点不得不说,至今为止除了那两朵梅花外,祈王府的侍妾和丫头都是极有规矩的,主子不说话,是不敢抬头直视的。 所以直到整个时候,五个人才算看清了阿雾的模样。 三个侍妾里为首的荀眉看见阿雾后,一阵失神,眸子里蓄满了落寞。直到旁边的公孙兰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从彤管手里接过茶,上前跪到垫子上,双手举茶过头道:“婢妾荀氏给王妃奉茶。” 这位荀氏是楚懋身边的老人了,据说是打小就伺候楚懋的宫女,年纪比楚懋还大两岁,二十出头的女人,容貌正是盛丽的时候,身子更是仿佛成熟的果子诱着人采摘,以阿雾看,她算是这几人里头长得最好的,何佩真阿雾也见过,不如荀氏,只是不知道那陶氏是个什么模样。 阿雾丝毫没有为难荀氏,很快就接过了茶,抿了一口,紫扇奉上托盘,里头是一对四两重的金镯子并两支玉簪。荀氏又磕头谢了,这才起身坐下。 其后的公孙兰和欧阳芷两人是有一年隆庆帝得了下头进贡的二十名舞姬时,在向贵妃的枕头风威力下,分赐给皇子和大臣的侍妾。容颜俏丽,最妙的是那身段,香肩如削,细腰如柳。 两人上了茶,照样是一对金镯子和两支玉簪,无分彼此。 此时三人的心里都感叹于阿雾的慷慨,也琢磨出了这位王妃的嫁妆只怕也不薄,至少看起来不薄。 阿雾随意地问了她们几句,就打发了。看这三人一脸谨小慎微,阿雾就知道她们在祈王府的境况很不好,楚懋连她们的门都不踏一步的,实在没有看头。 没等来两个侧妃对战一场,让阿雾有些落寞,一时靠在东次间的引枕上,寻思在她等的那个人来之前,如何打发时间。 不过阿雾并没有等上多久,就见紫扇一脸严阵以待地模样道,“姑娘,郝嬷嬷求见。” 阿雾拿眼看了看紫扇,示意她继续,结果紫扇说不出一个字来,那是没打听到郝嬷嬷的来历。不过紫扇从阿雾处听过,只有那些身份尊贵,无需靠金装来衬托的人才会往朴素了打扮。 而紫扇这几日纵观阖府的嬷嬷和妈妈们,就属这位郝嬷嬷穿得最朴素。再者观其气,紫扇以为,这府里的丫头对这位郝嬷嬷十分敬重,甚至比在王妃跟前还来得勤慎些。 阿雾在脑子里搜了一遍,即便是前世,也对这位郝嬷嬷没什么印象。 郝嬷嬷身边只带了一个伶俐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肘上了台阶进了玉澜堂。 既然打听不出郝嬷嬷的身份,阿雾也就托大一回,坐在南窗榻上并不起身相迎。如果这位郝嬷嬷不是阿雾要等的人,那身份也就不配她起身相迎,若她正是阿雾等的人,看她将内宅料理得泼水不进,自己初入府,她就向自己示威似地显示了她对祈王府后宅的绝对主宰,这让阿雾颇为腻味。 “请王妃安。”郝嬷嬷拖着病体,有些艰难地福身。 阿雾赶紧上前虚扶一把,“嬷嬷请坐。”对付一个病秧子,实在是胜之不武。 阿雾见这位郝嬷嬷脸色蜡黄,只一双眼睛还算精神,穿着干净整洁但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牙色夹袄,下着蓝灰色的马面裙,瞧着十分朴素。唯有戴在额头上的抹额正中那块珍贵无比的藏蜂琥珀泄露了她的身份。 阿雾已经知道这位郝嬷嬷是谁了,正是后来楚懋登基后封的“祁莲夫人”——楚懋的乳母。不过这位后来的祁莲夫人身体不好,享福没几年就去世了,在阿雾飘荡到楚懋的身边时,这位祁莲夫人已经去世了,所以她没有见过。 但楚懋十分敬重这位乳母,每逢这位乳母的祭日,皇家寺院大佛寺都要做法事,而楚懋也会去上香。楚懋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是这位乳母一直照顾大的,其感情堪比亲生母子。 想到这儿,阿雾已经面带微笑,热情而又不突兀地请郝嬷嬷坐到了她的对面,“嬷嬷喝什么茶?” “都好,王妃客气了。”郝嬷嬷轻咳了一声。 “我这儿有一种秋梨膏,润肺止咳颇有效,嬷嬷试试可好?”阿雾关切地道。 郝嬷嬷点了点头,“扰了王妃了。” “嬷嬷快别这样说,其实该我去看你的,你身子不舒服还来看我,实在让我汗颜。” 郝嬷嬷看了一眼阿雾,没想到这位王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不知是她太聪慧还是太能耐。 “王妃是主子,老奴不敢倚老卖老。今日来拜见王妃,是老奴的本分外。王妃没进府的时候,老奴觍颜,替王爷暂且打理这内院,如今王妃进了府,老奴托王妃的福,也可以享个清闲了。” 郝嬷嬷身边的小丫头佩兰将棚捧在怀里的匣子搁到了小几上,郝嬷嬷打开匣子,里面是 对牌和一串钥匙,她将匣子推到阿雾的面前。 阿雾只觉得这东西就跟烫手山芋一般,如果管家的权利在何氏或者陶氏的手中,她是必定要夺回来的,但是在郝嬷嬷的手中,阿雾就有些不确定了。 阿雾设身处地地站在楚懋的角度去想,既然他要敬重这位乳母,那让乳母掌着内宅大权,那就是最大的敬重了,这样阖府上下也都得敬重着她。如果一旦阿雾主持了内宅,郝嬷嬷虽然是楚懋的乳母,但受到的尊重就少了,而且郝嬷嬷毕竟不是阿雾的乳母,山无二虎,如果阿雾不乐意,那郝嬷嬷那边也就难免受到轻忽。况且,楚懋是要举大事的人,内院不能起火,郝嬷嬷将内院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牢似铁桶,与其去指望一个才十五岁的姑娘把内宅管好,还不如继续任用郝嬷嬷。 阿雾看着那匣子就跟烫手山芋一般,相接肯定是不妙的,可不接,郝嬷嬷这样的病体,阿雾自己也不好意思烦她。而且阿雾自认聪慧,却也看不出郝嬷嬷的真实意图,究竟是真心交权还是以退为进。 这个可不好说,要知道权利的滋味就好比最上等的春、药,让人欲、罢不能,这话是荣三老爷闲话时偶然脱口而出的,当然并不是当着阿雾的面说的,但是阿雾很认可这句话。 当年的福惠长公主如果不是恋栈权势,也不至于想去扶植五皇子那样的阿斗,最后也不至于不容于楚懋。 “紫扇,你去请王爷回来一趟。”阿雾没有接过那匣子,转而吩咐紫扇道。 待紫扇出门后,阿雾才有对郝嬷嬷笑着道:“我知道嬷嬷身子不好,本不该再烦扰嬷嬷,可我年岁小,又没见过世面,根本不懂怎么打理这偌大一个王府,还请嬷嬷再替王爷辛劳一阵子,也让我慢慢学一学。” 同样的,郝嬷嬷也看不出阿雾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年轻的王妃绝不是个蠢的。郝嬷嬷在心头叹息了一声,不知悲喜。 阿雾又同郝嬷嬷说了一会儿话,问她都在吃什么药,看哪位大夫,有些什么症候云云。不经意间又问道郝嬷嬷可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郝嬷嬷愣了愣,道:“都没了,得王爷厚待,让我收了个义女,待我百年后也有人尽孝。” “咦,怎么没把妹妹带来让我见见?”阿雾状似无心地道。这位义女想来以该是义妹,指不定还是小菩萨一尊。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人,不敢来扰王妃。王妃既要见,改日我就让她来给王妃请安。”郝 嬷嬷也状似那义女不重要似地随意解了扣。 说话间,打帘子的丫头已经提高了嗓门道:“王爷回来了。” 第114章 听得楚懋回来了,郝嬷嬷不顾病体硬是咬着牙手撑在小几上借力站了起来,当然也少不了佩兰的支撑。 楚懋一进来,见郝嬷嬷如此,就道:“姑姑你快坐下,快入冬了,你的腿又疼得厉害了吧?” 阿雾抬眼看了看楚懋,这位爷平日言简意赅,可还没听他说过这么长一句话的。 在楚懋亲自扶了郝嬷嬷坐下后,阿雾乖巧地站起身让了座,自己反而坐到了楚懋下首的一张玫瑰椅上。郝嬷嬷又想起身给阿雾让座,嘴里说着老奴不敢越矩之类的话。 “姑姑,你就坐吧,她是晚辈,敬着你是应该的。”楚懋为郝嬷嬷和阿雾的相处定下了基调。 阿雾心里冷笑一声,虽然知道这一声“姑姑”,是对宫女子的称呼,楚懋从小叫惯了,哪怕郝姑姑已经成了郝嬷嬷。可阿雾还是觉得心里难受,按说楚懋的亲姑姑只有一个,那就是福惠长公主。可这两位同为长辈的姑姑之间的待遇可是千差万别呐。 虽然阿雾也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长公主和楚懋之间的恩怨多了,可人心本就是偏的,没有道理可言。 楚懋的眼睛往小几上的匣子处扫了一眼,阿雾立即又乖觉地站了起来,“先头我同嬷嬷正说这个事,我年纪轻没经历过事儿,哪里管得了偌大的王府,还想请嬷嬷再辛苦几年,也让我好跟着学一学。可又忧心嬷嬷的身子骨,所以还请王爷示下。” 楚懋的唇角勾起了三分弧度,这算是对阿雾的识趣表示了高度的赞扬。要知道四皇子嘴角的那一分弧度是天生端着的,如果勾起两分,那或许是嘲讽也或许是谑笑,但三分弧度那就是真诚赞美了。就这么个细微表情,阿雾研究了许多年。 “姑姑把匣子收回去吧,王妃说的也有道理,今后还请你多指点她。”楚懋果然还是希望郝嬷嬷管家的。 阿雾笑着坐了回去。举止得宜地听着楚懋和郝嬷嬷寒暄,并能适时加入一两句很合宜的话,今天的会面算得上宾主俱欢,只不过阿雾才是宾而已。 最后楚懋亲自扶着郝嬷嬷上了停在玉澜堂内的竹轿,还亲手为郝嬷嬷的膝盖搭上了虎皮毯子。 阿雾自然也在旁边,脑子里想的却是,原来楚懋丝毫不忌讳与郝嬷嬷有接触的,他的洁癖呢,或者说洁癖其 实是怪癖? 到了郝嬷嬷住的红药山房,佩兰小心翼翼地扶了她下来,一边走一边再忍不住把憋了一路的话倒了出来,“嬷嬷,王妃刚才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啊?” 郝嬷嬷的脚步停了停,“不管真话假话,你今后都要敬着这位王妃,拿得起放得下,是真正的聪明人。” 佩兰“哦”了一声,小声地道:“王妃长得可真美啊。” 郝嬷嬷叹息了一声,“是啊,百年难出的美人,就连当年的……”郝嬷嬷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样的美人,这样灵透的心思,不为利动,不为名摇。自己要把府里的对牌和钥匙交给她时,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的波澜,恐怕当时她就不想接这个活儿,但又怕自己身体支撑不住,担心殿下怪罪,这才让人去请殿下回来。 而殿下不过是一个眼神,就叫她看穿了态度,立马就推拒了这管家的权利,并且把开始说的让自己再管些时日,变成了再管几年。 真是看透了事情的明白人。自己一个乳母能做什么,又无亲人,也就无那所谓的私心,累死累活管个家,还不是为主子尽心尽劳。她不担责,日子过得更轻松。 但是郝嬷嬷也知道管家这是楚懋对她的看重和敬待,她不能不识好歹的拒绝。对于名不正言不顺的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掌握实权更好的体面了。 而这厢楚懋将匣子又给了郝嬷嬷后,回头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阿雾。 阿雾心里冷哼,只觉得楚懋多疑得可恶,以为谁都惦记你那点儿家底啊? 其实换了是谁都得觉得奇怪,一府的主母上无婆母,还拿不到管家权,她能是真正的心甘情愿吗,会不会暗地使绊子? 尽管阿雾觉得楚懋拿龌蹉怀疑伤了自己的光风霁月,可人在屋檐下,她不得不低头。必须得借机表明真心才好,否则她害怕今后郝嬷嬷那边有什么幺蛾子哩,就算郝嬷嬷没有,但是那位义妹就不好说了。 因为这位义妹,阿雾已经回忆起她的身份了。 待两人重新入座后,阿雾有意陈一陈情,表一表真心,例如,王爷的乳母就是妾的乳母,妾是由衷地高兴郝嬷嬷能管家,妾也会跟着她好好学的,定然不会让王爷为后宅的事情分心云云。若是能说得楚懋略微内疚,那能再讨要一点儿好处就更好了。 阿雾深谙言语的妙处,有时候做得好,未必赶得上说得好。 不过阿雾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楚懋问道:“王妃可有 小字?” “呃。”阿雾完全没料到楚懋会是这个开场白,愣了愣才道:“妾的小字是勿忧,家里人都叫我阿勿。” “阿勿。”楚懋重复了一次,“很少听女儿家用这个勿字单称的。” 问得这样仔细,仿佛他真的很关心似的,阿雾心里腹诽,嘴上丝毫不慢地道:“是,所以妾更喜欢山幽云雾多的雾。” 楚懋心里一禀,雾气轻薄,遇日则散,不是长寿之名,而且,自己的字是“勤煦”,顾野王的《玉篇》说,昫,日光也。 不过楚懋虽然顿了顿,还是又重复了一次,唇角略翘地道:“阿雾,雾凝璇篚,风清金悬,好字。” 阿雾的唇角也笑了笑,她的名字自然是好名字。 “阿雾,你是我的王妃,这内院本该交到你手里,刚才委屈你了。” 阿雾赶紧站起来,诚惶诚恐,“王爷,我是……”本来大好的时机述衷情,但是奈何楚懋摆了摆手,打断了阿雾的表演。 “我自然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这种事情可没几个人会拿来做人情。”楚懋打趣道,“你是为我着想,敬着姑姑,可我却不能把你的体贴视作理所当然,阿雾。” 阿雾听了这番话,心里比寒冬手捧暖炉还舒服,若非有前仇旧怨,阿雾指不定就被楚懋的“礼贤下士”给笼络了去。 “我这个四皇子虽然处境不算好,可毕竟是圣上亲封的祈王,也有封邑和几处田庄,明日我让李延广把账册和钥匙送来与你,今后就请王妃帮我打理。” 楚懋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他赋予阿雾的权利非常不小,寻常的皇子,这封邑和田庄就是他所有的生息处了,相当于整个家底儿都交给了阿雾,内院的支出都是每月到外院来关,而外院的银钱从哪里来,就从这封邑和田庄来。 阿雾相当于扼住了内院的咽喉。 不过,很可惜的是,楚懋家大业大,据阿雾所知,这位祈王殿下暗地里操控了不少巨商,甚至那些巨商可能本身就只是他的一个掌柜而已,他可不缺钱。 而外院也绝不仅仅只有封邑和田庄的收入。而外院的管事权也自然就不在阿雾手里了,她管的东西不过是王府的九牛一毛。 不过,平心而论,如果阿雾不知道这些,那她或许真的会被楚懋的慷慨大方而感动投诚。 “我怕我管不好。”阿雾不再称妾,因为祈王殿下从她的小字入手,拉近了彼 此的距离,而阿雾也打蛇随棍上,不想再自称妾。 “外院的吴翰永精通庶务,你若是有不懂的,向他请教就是。” “是。”阿雾不再推拒,免得给楚懋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印象。不过她心里想的却是,祈王殿下的心未免也太宽了些。阿雾自问,自己的容色还算过得去(当然这是她极度自谦而实则极度自恋的说法),这位殿下居然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和外男接触,虽然那人是个管事。 同时,楚懋用的是“请教”二字,显然他对外院的管事很看重,也不许自己的王妃自以为地位高而不敬重他们。 阿雾忽然有些了解,为何当初楚懋会成功了。也许自己应当向他学一学。 便是对阿雾自己,楚懋也算是煞费苦心地笼络了,尽管他不愿意用最简单最亲密的一招——行房。但就阿雾这个特殊的个案来说,楚懋处理得极成功。首先,不行房就已经笼络了阿雾。其次,来上今日这么一招,将阿雾划为了自己人,或者说,他试图让阿雾觉得她成了他的自己人。 但无论怎样,迄今为止,阿雾对楚懋的恶感没有继续加深,甚至有略微缓解的可能,这已经算得上是祈王殿下的成功了,如果他知道的话,相信他会感到骄傲的。 不过出乎阿雾意料的是,祈王殿下因为先前阿雾孔融让梨的表现和后来爽快的接受他的示好,并表示为了祈王府的银钱收益,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他决定小小地牺牲一点儿他的时间,陪同他的王妃共进晚餐。 阿雾则在她心底的小黑本里偷偷地为楚懋添了一笔,恶行记录。 如果阿雾能读出楚懋的心声的话,她将永永远远地为自己今日的“如花解语”而后悔。 饭后虽然楚懋又去了冰雪林,但是在月亮还没有挂上树梢的时候,他踏着霜色月华,又回到了玉澜堂。其实,按照他本来的打算,从今晚开始,他就该睡在冰雪林了。 但是面对阿雾,楚懋实在开不得口,因为他的这位王妃不仅是他老师的女儿,同时,她实在是太善解人意。面对在新婚夜也不愿意同她行房的夫君,居然毫无怨言怨色,楚懋能感觉出阿雾在这件事上的真诚。这无疑让楚懋大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事着实是他有愧。 有丈夫而居活寡,对女人来说实在太残忍,甚至意味着她将来可能也不会有孩子。但是楚懋暗自承诺,如果有一天他需要一个子嗣,他会首先考虑阿雾的。 当然这不足以让 阿雾脱颖而出,能与祈王殿下继续共枕而眠。阿雾今日的聪慧和乖巧也起了作用,但最重要的是,她不会让楚懋感到反感。各方面都很有规矩,爱洁,和他一样不喜碰触人或被碰触。 以上种种优点,无疑让阿雾荣登了“祈王殿下最满意女子”的宝座。 楚懋进屋的时候,阿雾已经洗漱好了,穿着一件月蓝绫袍,趿拉着粉地绣月蓝色牡丹鞋面灰白底子的软缎鞋,一只脚正搁在蹲在地上的紫扇的腿上,由她涂抹香膏。这种香膏是宫廷秘方,可以将脚上的细绒毛粘掉,让肌肤看起来如细瓷般无暇。 阿雾没有听见任何通报声,所以在楚懋出乎意料地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汗毛都竖起来了,那是面对敌人的反应,不过她的神情很快就和软了下来,优雅地站起身,优雅地拢了拢衣裙,遮住了刚才露出来的修长洁白的腿,以及晶莹若雪,小巧可爱如花瓣的脚丫子。 “王爷?”阿雾的尾音略略转高,这是问句。 (改错字) 作者有话要说:阿雾:什么见日则散,听过乌云蔽日没有,我妈说了,乌云也是水形成的,雾也是水形成的,都是一家的,我倒想看看究竟是雾见日散,还是乌云蔽日。 珰妈:女儿啊,你要当也当白云啊,当什么乌云? 阿雾:我还想叫他绿云罩顶呐!什么白云,乌云,能蔽日的就是好云。 第115章 如果楚懋告诉阿雾,从今往后他不住玉澜堂而住冰雪林的话,阿雾丝毫不会觉得惊奇,因为她早就料到了,何况楚懋的衣物等个人用品全都不在玉澜堂。 而阿雾也估摸着,楚懋会在今日回门后告知自己这件事。 所以这个时候楚懋居然回了玉澜堂,多少让阿雾觉得有一丝惊奇。她在行过礼后,飞快地走到屏风后,套上了外袍这才再次走出来。 楚懋的眼睛往阿雾的脚上扫了一眼,接着就走进了净房。 等楚懋掀开帘子上床的时候,阿雾已经裹得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厚厚的铺盖卷里了。被子卷得很高,只露出小小一张脸来,越发显出绚丽的精致来。 只不过那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装睡的真相,楚懋的唇角勾了两分,熄灯上了床。 黑暗里,阿雾睁开眼睛,只觉得懊恼,快喘不过气来了。其实她睡觉的姿势并不规矩,前两日那是绷着精神地在装,可天知道她睡着以后是个什么模样啊,会不会碰到楚懋 113、 (2) 出的千金,却只能做个侧妃了,这身子,一看就不是好生养的。阿雾心里突然一禀,坏了,自己居然跟着紫扇学歪了。 阿雾刚落座,一旁站在的紫坠就在她跟前放了个蒲团,紫扇的手里则已经端了个红木托盘,上头搁着一盏热茶。 陶思瑶的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从托盘上端起热茶,规规矩矩地跪下举到眉间,口里道:“王妃请用茶。” 阿雾将茶接过抿了一口,又趋前一步,虚扶起陶思瑶。 待两人重新入座后,这才开始叙话。照例是一番或问天气或问身子骨的寒暄开头,“瞧侧妃这样,可是胎里带来的症候?” 陶思瑶说一句喘半句地自嘲道:“习惯了,打小就把药当水喝似的。” “既这般,你倒不必日日来请安,该当多歇着才好。”当然阿雾也知道人家就根本没想过要日日来请安,虽然名分上也算是妾氏,可毕竟是上了玉碟,有封诰的人。 “是。”陶思瑶打量起座上的阿雾,忍不住连咳了好几声,一声比一声急促,还呛出了眼泪,她身后的丫头赶紧给她拍背捋胸。 待陶思瑶平静下来,她这才红着眼圈道:“王妃姐姐美玉奇质,实非妾此等蒲柳能比,难怪王爷如此爱重姐姐。” 阿雾含在嘴里的一口茶产点儿没喷出来,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陶思瑶是这副样子,美人儿灯似的一吹就灭。 阿雾其实很想安慰陶思瑶,她比之自己优势可丝毫不差,父亲是东三省总督,将来楚懋要兴兵京城,可是和陶应时南北夹击,让哀帝腹背受敌而大溃败的。就冲着这点儿,楚懋也该爱重她。 只是阿雾也猜得到楚懋的心思,这陶思瑶动不动就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以他们这等爱洁之人,如何受得了。不过阿雾怕实话直说,这位美人灯受不了,所以便道:“王爷在我院子里多留了几晚,也是因着我新入府,总得照顾照顾我这个正妃的脸面。”其实这种话,阿雾本可不必向陶思瑶说的,只是见她那要哭不哭的样子,阿雾实在顶不住。 “妾不是那个意思,姐姐与王爷夫妻和睦,是阖府上下的福气,妾只有高兴的份儿。”陶思瑶仿佛被冤枉了似地急得又红了眼圈。“妾就盼着姐姐能早点儿入府主持内院,可没想到……” “唔,郝嬷嬷将内院管得极好,我的年纪又小,王爷的意思还是请郝嬷嬷继续管理内务。”阿雾直接忽略了陶思瑶话里的那一丝挑拨,主要是怕 自己想多了。 “王妃有所不知,郝嬷嬷的身子骨一阵儿好一阵儿不好的,其实平日里都是她那个义女相思在管咱们这内院的事情,那些个奴才见了她比见了咱们这些正经主子该恭敬巴结。平日夜里,我口淡,想吃点儿宵夜什么的,也要受那起子厨上婆子的刁难,不拿钱去打赏她们根本就懒怠理你。”陶思瑶的眼圈又红了。 阿雾越发顶受不住,她本来想的是要来个傲蛮母老虎似的人物,没想到却来了个动不动就抹泪的病西施,一副要让她这个王妃主持公道的模样。真是,好棘手啊。 阿雾是那种遇强则强,遇弱则更弱的人。何况她前世受病痛折磨,最了解此等人的脆弱无助,因而她明知道陶思瑶是怂恿她去和红药山房斗,却也由得她继续往下说。 “听说王妃的玉澜堂要设小厨房,可否请姐姐给我的琼芷院也设一处。”陶思瑶铺垫得合情合理,既然玉澜堂设了,她的琼芷院跟着设一个也无妨。 但坏就坏在阿雾最是个心眼子多的人,玉澜堂设小厨房的事,她昨日下午才去同郝嬷嬷说的,今日红药山房还没来人办这事,陶思瑶却已经知道了。以郝嬷嬷把内院管得个铁通似的能耐,阿雾不得不想,要么是陶思瑶在自己的玉澜堂安插了人手,要么就是红药山房有人故意放出这个消息。 但是玉澜堂知道这个消息的人,都是阿雾带过来的,她不以为如此短的时间内,陶思瑶就能策反她们,所以后者的可能性居大。 阿雾理了理红药山房在此事里头的好处。自己这个王妃明面上已经答应了让郝嬷嬷继续掌管内院,而祈王殿下也已经补偿了她,让她打理封邑和田庄的产息,可如今她却要借着陶思瑶的事情,干涉红药山房对内院的管理。虽然设小厨房说来也不是大事,可是以前是没有的,但阿雾进府后,不仅给自己要了小厨房,还要帮着陶侧妃,或者还有将来的何侧妃,向红药山房派事情。 做王妃的给侧妃要一个小厨房当然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这实际上就是在越权管理内院。 尽管阿雾对陶思瑶颇存怜惜之意,可也没糊涂到要搭上一个自己。 阿雾蹙了蹙眉头,学着陶思瑶那般,那手绢抚了抚眉头,“郝嬷嬷管理内院,这还需同她商量商量。” “王妃是这阖府的主母,难道设个小厨房还需同郝嬷嬷商量?”陶思瑶一脸单纯地看着阿雾。 阿雾可不受她这样肤浅的挑拨的影响,“话并不能这样说,既 然王爷让郝嬷嬷管理内院,我们便都得遵照着她的规矩办事,否则郝嬷嬷便难以令行禁止,这是大忌,我这里设小厨房,也是商量了郝嬷嬷的。你是皇上赐婚的侧妃,也是这府里正经的主子,你若有需要,直接去与郝嬷嬷商量就是了,她不是那等严苛之人,不过……” “不过什么?”陶思瑶听阿雾这样一说,本来已经有些无趣,但听她这样一转折,就又来了兴致,所以追问。 “你倒可以去同王爷说一说,保准能办成。”阿雾笑道。 陶思瑶的眼圈又红了。这回阿雾可有些猜不到怎么又刺着她了。 “王妃姐姐何苦说这些话来剜我的心,王爷不来我屋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爱重姐姐,姐姐又是王妃,姐姐提的要求郝嬷嬷自然无不应允的道理,可我们要行个事,却是千难万难,郝嬷嬷倒是没什么,只那个相思姑娘,王妃姐姐可小心着些。”陶思瑶的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她瞅瞅了阿雾,等着这位王妃追问。 哪知道阿雾根本不接这个茬儿。对于相思的未来她可比陶思瑶清楚多了。如无必要,她是不想主动和相思对立的,毕竟她以后有事求着楚懋,可不希望相思在楚懋的枕头边吹什么不好的耳边风。 阿雾不想再同陶思瑶聊下去,否则还不知道她又要述什么苦,所以端起了茶杯,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但陶思瑶偏偏向看不懂似地,有些害羞,又有些难以启齿地道:“王妃姐姐,咱们这府里,王爷如今也有六房妻妾了,以前姐姐不在,也就没兴什么规矩,如今姐姐进了府,可要把咱们这些人管起来,今后说不得还会有新人入府,可不能让后头的那些狐媚子坏了王爷的身子骨,少不得得兴出规矩来。” 阿雾边听边点头,这话就说在点子上了,这妻妾之事的确只有阿雾能管,郝嬷嬷都不好插手,但是兴什么规矩,这可就费思量了。出嫁前,阿雾也曾就这方面的事情专研过。想当初公主娘亲对她的父亲卫国公是采取的放养之态,在她生下两个嫡子后,卫国公都是想去哪房就去哪房的。崔氏么,没有借鉴意义。其他府的事情,阿雾倒是了解过,有些人家是给侍妾排日子的,也有些人家是随男主人的意思的。 至于在这祈王府,阿雾可重来没想过要兴规矩,因为帝王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替他安排事情,尽管楚懋如今还不是帝王,可阿雾不得不考虑将来,总不能让楚懋给她记上一笔。 而且阿雾也不以为,自己安排楚懋那天去睡哪个,他就会去。 通常家里有这些规矩的,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的,孝子们自当尊崇,可没听说过做妻子的兴起的规矩,做丈夫的会遵循的,想来都是夫为妻纲,而不是妻为夫纲。便是宫里头皇帝每日翻的绿头牌,那也是祖上兴的规矩。阿雾以为,她总不能现在就给楚懋准备一盘绿头牌吧,那可是越矩,要掉脑袋的。 “这事须得同王爷商量商量。”阿雾淡淡地道。 于是,阿雾这位王妃在陶思瑶的心里留下的就是个“毫无担当,胆小如鼠”的印象。 第119章 陶思瑶去走后,紫扇扇了扇鼻子,“好浓的香粉味儿,奴婢可是费了老鼻子的劲儿才忍住喷嚏的。” 阿雾喃喃地道:“她那是为了遮住浑身的药味儿。”当初自己仿佛也干过这事儿。 “陶侧妃明明年纪比姑娘大了两岁,却还一口一个姐姐地喊着,她也不嫌臊。”紫扇继续挑刺儿,她实在看不惯陶思瑶那三句话一抹泪的娇怯样子,做给谁看啊。 阿雾好笑地道:“因为我是主母嘛——”主仆两个对视一笑,不再谈陶思瑶。“今日晴光上好,咱们去园子里走走吧,我还没正经逛过这上京著名的相思园哩。” 相思园的入口处以太湖石堆叠成“九狮山”,层峦叠嶂、古藤虬绕、奇花错绣,群狮或蹲伏、或跳跃,尽管阿雾见识过了江南园林之精妙,也得承认这一座“九狮山”造得妙趣横生。 继续前行,湖石越发细润,有白苔间生,细听有水滴跌落的回声,叮咚处犹如琴音,人仿佛置身深山大壑之中,此处名曰“八音涧”,再前行,晴光初显,豁然开朗处令人心旷神怡,举目望去,涧水潺潺,蜿蜒而行。 阿雾忽然间心绪开始低迷,她本该想到的,相思园背临鸿池,引水入园,园中半山半水,颇多隙地,于他人那是绝佳的营造,而于阿雾那就是“举步维艰”,她讨厌水面。 不过既然来游园子,总不能才进来就打道回府,阿雾只好硬着头皮前行,好在此处的水面还不算开阔,阿雾勉强能应付。向东而行,顺水而折,过踏月桥,不走繁香坞,反而回头向南,登天光亭。 天光亭建在沿墙蜿蜒而来的九狮山山脉的山脊之上,登亭而望,相思园之高台曲榭、长廊复屋、美石嘉树、广池清潭,历历在掌。 而冰雪林所在的东南片,景色全然不同。厅、堂、楼、榭,均以山木修竹为之,不加创削,顶上覆之以草,攀之以藤,四围编竹篱,篱 下植菊种蔬,完全是水村野居的情调。阿雾的心中也曾畅想过有这样一片地方,以享桑农之趣。当然这是由于阿雾自己从没种过桑下过田,才会有这种文人之思。 天光亭下便是梅林,仆人也多以冰雪林称之。虽才晚秋,但已有早梅绽放,暗香浮动,只可惜还未蔚然成雪。 阿雾立于亭畔,见林中隐约有人影闪动和衣服快速摩擦的簌簌声,阿雾刚想往柱子后移一步,就听得林下有人朗声道:“原来王妃也在。” 因为出声的是楚懋,所以阿雾就是想装傻也不行,只能沿着石梯往下,走入梅林中。 林中两人只见一只广袖轻轻拂开空中纷飞的白梅花瓣,袖落,一张令赵粉含羞,姚黄妒煞的丽颜呈现人眼前。 白梅树下,阿雾一袭素锦月白襦裙,外罩白狐腋毛出锋的樱花粉雪光缎广袖衫,腰上束着三丈宽粉底暗银牡丹纹束腰,系着流月黄丝绦。肩上披着出门前紫扇逼着她着的白狐毛滚边大红卐字不断头绒面昭君兜。整个人显得仿佛不像个真人,而像梅花精亦或是玉观音一般。 何佩真杏木圆瞪地看着阿雾,阿雾则回以她一笑,先对楚懋福了福,这才回头对何佩真道:“何侧妃的身子可大安了,早起时你的丫头还来玉澜堂说你身子不适不能来给我请安。” 何佩真的脸一红一白的煞是好看,她正恨阿雾在她好容易“偶遇”祈王时来捣乱,又听她如此一说,险些破功大骂,幸亏是忌惮楚懋就在身侧,她这才忍住了。 “胸口发闷,所以才出来走一走,不想接连偶遇王爷和王妃。”何佩真说完,又斜嗔了一眼楚懋,仿佛在责怪他的不解风情。 阿雾也惊讶于何佩真的“厚颜”,索性也学着她的样子斜嗔了楚懋一眼,道:“我可不是偶遇王爷,我是专程在这儿等王爷的。”期间阿雾的眼波流转,叫一旁伺候的李延广看得都身子差点儿一酥。好家伙,李延广可不曾想,万岁爷居然给殿下指了这么一位倾城倾国的王妃。 何佩真被阿雾的话一刺,脸色越发难堪。不过阿雾也懒怠理她,两个人打小都不对盘,如今自己更像是抢了何佩真盘中肉一般,已成死敌,也就没必须虚以委蛇了。 “哦,王妃等我何事?”楚懋倒也配合。 不过阿雾惯常不是一个让人白占便宜的人,楚懋他自己应付不了何佩真,却把她推出来当挡箭牌,阿雾也得收取点儿利息。 “我欲往双鉴楼一游,不知可否请王爷 为我行个方便。”阿雾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楚懋忽地灿然一笑,令得一旁的李延广和何佩真都有点儿没回过神来,这一笑真可谓是“忽如一夜春风来”,万紫千红开遍。只是其中内里,却只得阿雾和楚懋两人知道。 “可。”楚懋仿佛还生怕何佩真和阿雾之间的矛盾不够深似的,居然走到阿雾身侧,虚扶她的手肘,引着她前行,往隔溪相对的双鉴楼去。何佩真自然而然就被两人遗忘了。 不对,仅仅是被阿雾给刻意遗忘了而已,因为楚懋在行到跨虹桥上时,缓缓地转过身对僵立在原地的何佩真道:“虽然王妃好性子,可你等侧妃也必须尊规矩请安。若实在病得起不了身,可去庄子上修养。” 何佩真的脸色,阿雾简直不忍再睹。对于一个痴心恋慕于他的女子,他都可以这般好不动容,阿雾也只能感叹祈王殿下极具“慧根”,可证大道是也。 在楚懋训完了何佩真,又转头开始训阿雾,“这两位侧妃和三个小妾的规矩,王妃也得管起来,这些事郝嬷嬷不好置喙,你既进了府,就该兴起规矩来。” “是。”阿雾口里应道,心里却想,三个小妾的规矩是极好的,只是这两个侧妃痴恋于楚懋,成日里相思成疾,无所事事,可不就幺蛾子多么。若然雨露均沾,也就断不至于此。 说起这雨露均沾,阿雾的思维又开始发散地想到,崔氏教她的,但凡行房后,拿一个软枕置于腰下,头低脚高地将双腿搁到床架上,歇息那么一会儿,受孕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阿雾赶紧摇了摇头,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就想到这儿了,其实她要想的是,如果这两人都有孕生子,也就没那么多闲工夫来痴缠祈王殿下你了。 而且阿雾也不想当出头椽子,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楚懋想推她出来“草船借箭”,也得看她愿不愿意当那个稻草人。是以,阿雾斟酌后故作严肃地开口道:“实则妾也不好兴此规矩。圣人言‘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孤阴不长,独阳不生,这家和也需理顺阴阳。” 阿雾能说出此番话,实在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的,要知道她自己可是一点儿也不想什么阴阳调和的,而且这种话,即使如此措辞,也让她觉得羞忏难当。 但是阿雾的此话不可谓不委婉,她其实是隐约猜到了楚懋于房事大约是极淡的,但阿雾可以没有儿子,可楚懋却必须有子嗣,否则她将来的“儿子”打哪儿来?鉴于楚懋今世的正妃已经变了人,阿雾自 然也担心上辈子为楚懋生儿子那个女人还能不能进府再生出儿子。 所以此时,阿雾甚至认真地思考起陶思瑶的提议来,或者的确该促使楚懋雨露均沾。 然后楚懋在听了阿雾的话后,嘴角翘起两分嘲讽之笑,“哦,王妃这是在抱怨我……” “不,不……”阿雾可不想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妾的意思是,这天下事,不患贫患不均也。三位姨娘和两位侧妃都先于妾入府,素日伺候王爷也尽心尽力,而今王爷厚我而薄彼,令妾惶然。且,王爷膝下尚且无子,开枝散叶乃是尽孝,也是尽忠。”鉴于楚懋的爹就是皇上,阿雾以为他尽孝也就是尽忠了,“妾年幼体弱,如今恐不易受孕……” 阿雾见楚懋老盯着自己看,眼神如炙,一时心慌意乱,口不择言地道:“妾听说妇人二十有余最宜子嗣,王爷……” 阿雾越说越艰难,艰难到最后,她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而楚懋那边却朗然大笑起来。 楚懋看阿雾紧张得一个劲儿地绞手绢,而脸色因又羞又急,泛出了酡颜粉晕,一双秋波耀星眼,因为想要加强她话语的力度而睁得大大的,睫毛眨得飞快,紧张得微喘着气,实在是忍不住笑起来,他不知道阿雾哪里来的自信,可以说出“厚我而薄彼”这样的话。 “王爷!”阿雾恼羞成怒地道,她自以为说的是宏篇伟言,可楚懋却一点儿也不当一回事儿,“王爷不必嘲笑妾,妾说的是实话,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爷自知人事开始,已多少年,而膝下犹空,难道不怕有心人造谣言而污蔑……” 楚懋见阿雾严肃得可爱,问道:“你如何知道那会是污蔑?” “我当然知道啦。”可惜阿雾不能这样回答,总之上辈子楚懋是有过儿子的,那就当然是污蔑了。“王爷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岂会是那等人。但人言可畏,不得不防。”阿雾如今就着“莫须有”的蔑言规劝楚懋。 “哦,那王妃以为该当如何?” “唔。”阿雾开始支吾起来,“王爷或可去各院多走动走动,约略排个日子,刚才王爷也说过,希望妾入府后能兴起规矩来。” “可就是贵为中宫也没有指手画脚,给丈夫排日子的道理。”楚懋说得极严肃。 阿雾内心一禀,忏愧忏愧,刚才她见楚懋多笑,以为他心情颇为舒畅,所以大着胆子,得寸进尺,不想马失前蹄,呜呼哀哉。果然是喜怒无常,圣心难测。今日便已如此,翌日继登大 位后还不知会如何呢。 阿雾立即闭口不言,这才发现,她和楚懋已经绕着双鉴楼走了一圈了。 “王爷……”阿雾站在双鉴楼的门口,驻足不前,拿眼示意楚懋唤人开楼。 楚懋淡淡道:“本王已经领着王妃游了一圈双鉴楼了,许闲堂我还有客人,王妃自便吧。” 阿雾不敢置信地看着楚懋,他居然曲解自己的意思,在文字上玩心眼,不由得恼怒道:“你……” “哦,对了,因为楼中还藏有《伯远帖》和《蜀素帖》,以及《洛神赋图》和《游春图》,实属珍贵,所以……” 阿雾听楚懋说一个藏品,就暗自在心里激动地念一个人名,“王珣”、“米癫”、“顾三绝”、“展子虔”,全都是令人倾倒膜拜的大家。 不过在楚懋“所以”地潇洒而去,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后,阿雾就只只剩下茶饭不思的相思了。 其实元刊《通鉴》对阿雾的吸引力也并没有那么大,她只是气不过楚懋推她出来挡剑,而他又不同意自己去看双鉴楼的收藏,所以才借机拿捏他带自己去双鉴楼的。哪知道,楚懋是个奸诈小人,不仅戏耍了她,还在她的眼前放了个吃不到嘴边却馋死个人的诱饵。 阿雾前世画乃一绝,于历代大事里独崇顾、展,而今生苦练书法,王珣、米巅俱是她崇钦之人。想当然耳,如今的双鉴楼在阿雾的心里,已经称得上是圣地了。 如不能去朝拜一番,阿雾觉得她约略会为“之消得衣带宽”的。 可恨的楚懋,阿雾刷刷地为楚懋又新添一笔黑墨。 作者有话要说:四毛哥:我这儿得有多少笔了啊? 阿雾:无数笔。 四毛哥:能不能负负得正? 阿雾:。。。。。。 第120章 但是阿雾今日虽然被楚懋戏耍了一通,却也觉得自己是“咎由自取”,谁让她的弱点被对方抓住了,并反过来用以诱她上钩,偏偏她即使知道这是一个内藏厉钩的诱饵,却还是想一口咬上去。再则,阿雾也总结了经验,下回如果还有这种事,她一定要表述清楚,再也不能含混地用“游一游”这种词了, 阿雾回玉澜堂用了午饭,小歇了会儿午觉后,宫嬷嬷便带着名册过来了。 阿雾赶紧收了腿,从榻上坐直起来,又扶了扶头上的钗子,这才叫人请她进来。别说丫头们怵这位宫 嬷嬷,就是阿雾看见她常年板着的脸也不敢肆意,因为宫嬷嬷会用一种“你这样不合规矩”的眼神一直看到你改变成为“合规矩”才罢休。 “王妃,这是先头你让我拟的丫头名册。”宫嬷嬷坐下后也不啰唣地直接将册子递给了阿雾。 阿雾接过来一看,宫嬷嬷将两紫、两彤皆定为一等丫头,四个翠是二等,赤锦因为是阿雾在江南时特地请回来的,有些功夫旁身,所以是特例,不能算丫头,她的月银从来都是阿雾单独支付。 阿雾扫了一眼名册,对宫嬷嬷道:“嬷嬷,将翠玲她们暂且定做三等吧,将宫云和桑叶提为二等。”宫云和桑叶是分别伺候宫嬷嬷和如今的桑嬷嬷的丫头。 “这可不敢。”宫嬷嬷不同意,她一个请回来的嬷嬷,身边由二等丫头伺候,这说不过去,“不合规矩。” 阿雾就知道宫嬷嬷会如此说,“嬷嬷是知道的,虽然你不是从小就照顾我的,可这么些年来,我早已把你当做了这家里的长辈,你从来也是一片心为我,竭心尽力,从不推卸。”管教下人可不是个容易的活儿。可是阿雾见自己动之以情,宫嬷嬷依然是无动于衷,于是不得不出杀手锏,“再说如今府里,王爷最是敬老尊贤……” 阿雾的话没说完,宫嬷嬷已经点下了头。 “那另外两个二等丫头的名额如何分配?”宫嬷嬷询问道。 “暂且放着吧,虽说郝嬷嬷将我身边的丫头比肩于王爷的规矩安排,可我却也不好僭越。”阿雾道。 宫嬷嬷又点了点头。 阿雾这才往下看,不过几日功夫,没想到宫嬷嬷就基本上把玉澜堂的各个丫头、婆子的来历、背景、关系都摸清了。譬如洒扫上的粗使丫头卿珠的姐姐嫁给了何侧妃的陪房李功海家的大儿子。这样一看,卿珠背后的势力就一清二楚了,即使卿珠本身没什么,却也不能不防着了。 当然也有、背景都一清二白的,却还是不能肯定是哪方的人马。短短几日也看不出个情况,所以宫嬷嬷都以墨笔勾画,表示以待后查。 阿雾仔仔细细地看着宫嬷嬷整理出的这些头绪,真是想不到啊,两个侧妃在玉澜堂安插人手就不说了,连那三个侍妾也不是省油的灯,至于红药山房么,阿雾数了数,这几日里就查到了三个人跟那边有关。 良久,阿雾看完后抬起头,对宫嬷嬷道:“嬷嬷安排得极好,这几日真是辛苦嬷嬷了。” “老奴不敢居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