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千席》 楔子 烈焰充斥着宫阙每一隅。漫天飞舞的火光、惊慌失措的叫喊、阴暗角落的冷嘲好似宣告着什么的离去。 “皇上驾崩了!”随着一声尖锐的叫喊,一切都乱了。乱了,散了,江山也要改朝换代了! 夕阳下,一人目光深邃,双手紧握,风吹得衣袂翻飞。随后是一声狂妄的笑声,硬生生地划破了苍穹。倏地,他的目光一凝,手开始微微颤抖,双目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 来人身着紫色袍衫,将剑中的一柄纹龙银剑掷于地上大声叱喝道:“郑王,这天下本是玉家的,你不敬,是罪不可赦;你陷害钱宰相,将忠臣良将投入囹圄,是罪大恶极;现由弑主夺位更是罪不容诛!天下,岂是你藩王能窥视的!”说完,已是怒发冲冠! 厮杀,血花飞溅,大火无情地吞噬了一天一夜,一场闹剧遂这样收场了。 宣明十年二月五号,藩王郑铭欲弑主夺位,火烧金銮,后刑部尚书白亦秋赶到,平息叛乱,捉拿叛贼。次日,郑铭一族诛于市井。然二皇子与公主下落不明。三日后,太子即位。时太子年幼,由刑部尚书白亦秋、兵部尚书王狄、户部尚书李云希、吏部尚书上官璟辅佐朝政。次日,刑部尚书白亦秋平叛有功,晋升为尚书左仆射,赐“免死金牌”,一时间圣眷甚浓。 第一章 暮春闻萧初识君 盛锦王朝末年,社会动荡,流民遍地。华王处心积虑数十载,协同兵部尚书意欲发动政变。不料末帝先发制人,在朝廷之上将兵部尚书就地处决。一时之间,整个朝廷人人自危。华王不愿数年心血付之东流,一朝之间,翻云覆雨,夺下京城,将一杯鸩酒赐予末帝。继而称帝,改国号为流年,定都京城。而原先的老臣全部被赶尽杀绝。 一月之后,平王在藩地自立,国号锦绣,取意“繁荣安康,锦绣吉祥”。贤王跟风,称帝,国号月华。至此,长江以北,三国鼎立,三年之内,并无多大的变化。 江南,自古便是人杰地灵,商贾云集之地。要说江南最富庶之地莫过于兰都。当北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南方的官员并没有倒台,反而与商家勾结,虽然从表面上商贸更加繁华,实际上矛盾日益增多。 江南有一座苍南山十分富有名气。此山常年云雾缭绕,如仙人之境。山下有一条苏青河,每年百花节,便有少女来此河中放莲灯,期盼能找个如意郎君。这条河养育了一大城市——耀州。耀州虽不比兰州,却是一片天府之地。要说到当地最有影响之力的家族莫过于玉家。玉家独子玉询舞,生得是颠倒众生,一双明眸横挑天下之人。当北方动荡之时,玉家便开始有动静了。也就在北方三分的三年之后,十七岁的玉询舞面覆狰狞面具,结集了一支军队,打着解救苍生的旗号,划开了一个新时代。北方三国压制,自盛锦倾覆之后,从未插手过南方,再加上通讯的滞后性,玉询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兰都,奠定了日后建立王朝的基础。 此后玉询舞扫平江南,在耀州一战大败流年与月华的大军之后,称帝,国号景和,定都兰都。据说那战天降神女,庇佑王师。此后十余年,天下四分的局面从未改变。 时值暮春,天气稍稍有些燥热,骄阳突兀地立在半空,徐州城的大街上,只余下些许的小贩在荫处有一搭没一搭的叫卖。 一身着青衫粗布衣的小女孩紧紧地跟在一位略带倦色,满头银发的老者身后。 “师父,此处不如耀州,还没入夏,这些小贩便如此懈怠。”小女孩蹙起秀气的眉毛道。 那老者只是微微地颔首,并不答话。 忽而,只听一声呵斥声,十几驹从前方横冲直撞地奔过来。那老者脸色微变,提起女孩的衣领,施起轻功闪到大道的一旁,一双混沌之目死死地盯着那个为首的人。小女孩面露怒色,顺着老者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身着劲装的中年男子,手抱一满身是血华冠贵服的男孩。那男孩气若游丝,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忽而眼睛猛然一睁,看到路边死死盯着他的小女孩,嘴角露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十几驹飞驰而过,抖起了一街的灰尘。小女孩嫌恶地看着背影消失的方向,问道:“师父,何人在大街上如此嚣张?” 那老者答非所问地呢喃道:“‘非家’恐怕前途难测……” 小女孩默然,依旧跟着老者向前方走去。一路上暖风拂面,两侧房屋林立,却是有寥寥数人。茶馆中倒是有一些老头在唾沫横飞地闲聊。老者在茶馆中喝了杯茶,随便坐了会儿,带着女孩出去了。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忽闻一阵箫声,曲调婉转,如泣如诉。老者冷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赏,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倏地又一滞,回头看到小女孩正跺着脚气呼呼地看着他,不禁摇了摇头,背起了小女孩。小女孩得了轻松,不觉地和着箫声唱起了歌。稚嫩的声音,悲戚的词曲,老者不禁又摇了摇头。 待到转角口处,只见一男孩坐在地上,一顶大斗笠遮住了整张脸,灵活的手指在箫上跳动。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却极为干净。像是感觉到有人靠近,箫声戛然而止。 “既是乞讨,又何必遮掩呢?”老者负手在一旁道。 男孩拳头紧握,关节开始泛白,渐渐地又松开的手指,箫声复又响起。 老者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小女孩从老者身后探出头,看到地上的男孩,微讶,灵动的眸子一闪,对老者道:“师父,不如收个徒弟?” 老者正欲开口,箫声又止,一稚气却有清丽的声音道:“临羽不过是一乞丐,高攀不起。”说完,便立起了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捡起地上的几个铜板,向街道深处走去。 “啪——”男孩惊讶地看着地上的斗笠,疑惑地转过头。只见老者肩膀的小女孩正一脸得意地看着他。阳光下,男孩的面容十分清晰。一张稚气未脱,清秀异常的脸,一双明眸带着丝丝的惊疑望过来。只是随即,他拣起了地上的斗笠,复又带在头上,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知道大鹏为何能背负青天,上九万里?”老者出声道。 男孩身形一顿,似在等他的答语。 “抟扶摇。若无此,大鹏与燕雀何异?” 小女孩忽然跳到了地上,蹬蹬地跑道前方,一把抓住男孩的胳膊,一脸希冀地道:“留下来。” 男孩的眸中似有什么闪过,看着小女孩,缓缓地点了下头。 女孩一阵雀跃,抓着男孩的手道:“你年龄比我大,我牺牲一下,当个师妹好了。你叫什么?为什么到徐州来?” 男孩神色有些尴尬,但还是一一解答了女孩的问题:“尉临羽。原先家中还算殷实,父母请了师父,学了箫,后来家道中落,最后沦落至此。父母也亡故了。”说着,声音小下去了。小女孩一愣,便不再问下去了,反道宽慰了他几句。 “寒儿,出来也有一年了,我们该回去了。”老者道。 女孩神色一垮,苦着脸看着老者道:“师父,怎么这么快啊?” 老者冷哼一声,枯老的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道:“你就知贪玩,学艺不精,还好在此讨价还价!” 万般无奈之下,女孩拖着尉临羽凄凄凉凉地跟着老者回青徽谷了。 今日的耀州城不但因为它的富庶而闻名,更有两大绝。第一绝是辰晓山庄。辰晓山庄是建在耀州城的北面,亭台楼阁,奇花异卉,集万千灵气与一体。同时辰晓山庄控制着国家一半的商业,又是武林的霸主。因此有人戏称去当官,不如在辰晓山庄做事。这第二绝是青徽谷。青徽谷位于耀州西南的苍南山之中,先有一崔姓的奇人在此定居,巧用奇门遁甲,外人不得窥其内。后有“百手神医”季千华携妻在此归隐。此人心高气傲,曾经景和开国之帝亲临青徽谷,想将季千华收入麾下,最终郁郁而返。 第二章 山谷五载学武艺 苍南山的山道上,季千华七转八拐地走着。身后一小女孩轻松地跟着,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一年没走,还真是生疏了。”最后是一男孩,额上已冒出了细微的汗珠,吃力,却又倔强地按着女孩的步子前行。 雾气渐浓,女孩有些担忧地对男孩道:“师兄,跟紧了,这里一旦跟丢了,你就别想出去。” 尉临羽立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紧地跟在女孩身后。雾气越发地浓厚,即使与女孩挨得这么近,她的背影还是模糊了起来。他忽然感到一阵恐慌,心中却不敢有一丝懈怠。 不一会儿,雾渐渐散去,几座草庐在远处若隐若现。尉临羽环顾四周,忽而心生疑惑:“师父呢?” 女孩望着远处,朝尉临羽莞尔一笑道:“他呀,去看师娘了。” 尉临羽了然,遂跟着女孩前行。女孩边走,边指着脚边的药草,向男孩解释。同时又惆怅地道:“一年未来,杂草又长了。” 原本近在咫尺的距离,竟然走了一个时辰。女孩推开了院子的门,院中的花坛中亦长出了一些杂草,屋内已落了一层灰。女孩不好意思地道:“一年没住人了。” 尉临羽的眉头皱起,疑惑越发深了,想问女孩,猛然醒悟自己尚且还不知道女孩的姓名。女孩正在翻东西,抬头看到尉临羽一副似说非说的模样不禁笑道:“我叫宫飞寒,你可以叫我寒儿,别老是喂喂地叫。” “寒儿……”尉临羽有些犹豫地道。 宫飞寒的笑容更深了,一把拽过尉临羽道:“好师兄,这才对嘛。快点帮我找抹布,我们要在师父回来之前把这里打扫干净。” 尉临羽眨了眨眼睛道:“寒儿,师娘她为何……” 宫飞寒望着门外,不语。尉临羽也不再问话,帮寒儿打好水,折腾了起来。 炊烟袅袅,饭香溢满了整个小院。宫飞寒看到灰头土脸的尉临羽不好意思地道:“一年没生火了,这灶也不及以前好用了。” 尉临羽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手拙。” “嘭——”似有什么重物摔在门口,只见宫飞寒脸色一变,匆匆跑了出去。 只见一老者,满身酒气,在地上大耍酒疯。再究其面目,赫然是季千华。宫飞寒脸色一沉,立刻呵斥道:“又喝酒了!” 那老者闻言立刻静默,转而正襟危坐,呆愣愣地看着墙。 “怎么了?”尉临羽匆匆赶过来,看到这诡异的一幕,不禁疑惑道。宫飞寒拉着他的袖子,立刻将他拉到角落道:“师父定然是看师娘的时候喝酒了,明天就好了。你去吃饭吧。”“碧青。”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令人无比心酸。 “师父,人已矣,你若如此,师娘在天之灵也不会欣慰的。”宫飞寒冷声道。 季千华转过了头,眸中有了些许清明,盯着宫飞寒道:“当年崔先生一拳将我打醒,但我的心早已零落,唉,若不是身系过多,我倒不如归去。”说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院中走去。 尉临羽想追上去,却被宫飞寒拉住,无声地向他摇头,尉临羽亦只好作罢。 五年时光,嬉笑怒骂中弹指而过。 宫飞寒一身粗布青衫,难掩天生丽质。尉临羽一身素衣白袍,难敛温润之气。而青徽谷,已成了拘禁两人之地。 季千华满意地看着两位徒儿道:“乱世中,能者力挽狂澜。此次下山,需尽力协助景和。” 宫飞寒莞尔一笑,反问道:“师父是说,助景和一夺天下吗?” 季千华不置可否,转而向尉临羽道:“寒儿鲁莽,好好管教她。” 尉临羽严肃地点头,抱拳道:“徒儿不会辜负师父的嘱托。” 宫飞寒顿觉好笑,向尉临羽瞪过去。尉临羽转而向她微微一笑,似占到了什么大便宜一般。宫飞寒忽觉前途一片灰暗。 收拾完包裹,即使心中万般留恋,两人皆心照不宣地淡然离去。苍南山云雾缭绕,神秘不可测,山道上,一少女面容清丽,双眸剪水,偶尔回头,与身后素衣少年碎言几句,平静的脸上浮现出明艳的笑容。只见身后的少年,双眸墨墨,一身儒雅之气。双眉浅淡,肤色白皙,目光触及少女之时,闪现点点的温柔。 “寒儿当年真是好身手,我上这苍南山可是夺了半条命去了。”尉临羽看着已消散的雾气道。 “师兄真是说笑了。不过说起来,师兄那箫的技艺可是无人能敌。” “噢?寒儿若喜欢听,我日后时常吹给你听。”说完,唇角勾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嗯。”宫飞寒随口应道。忽而她停驻了步伐,转身望向之前走来的路。尉临羽顿时一愣,随即发现了那越过自己的目光,不禁讪讪地笑。 宫飞寒依依不舍地移回了目光,转而灼灼地盯着尉临羽道:“师兄,待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回青徽谷吧。” “好。”尉临羽即刻应道。 “说笑的。”宫飞寒道。像小时一般抓起尉临羽的手,向山下疾奔下去。从今以后,不管刀山火海,只许向前看,不许回头。 一人一骑一剑,一身着墨色劲装,肤色黝黑,双目锐利的男子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辰晓山庄庄主洛傲天,等候二位多时。”洪亮的声音隔空传来。 两人皆面面相觑。 “季叔一月之前写信于我,托我请二位至山庄做客月余。”说完,剑一挑,便将一封信飞了过来。 两人确信是季千华的字迹无误后,遂按下了心中的疑虑,放心地跟随洛傲天而去。 苍南山至辰晓山庄要经过整个耀州城。只见城中大道两侧,柳如云,杏如火,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这些年,与师父游历了各处,还是觉得耀州城最好。”宫飞寒感慨道。 闻言,洛傲天立刻转回头道:“那你都去过什么地方?” “很多,也出过景和。只是觉得那里民风不如耀州淳朴,城市不如耀州富庶。”宫飞寒便回忆边道。 “我看月华的都城月城甚好。”洛傲天忽的来了这么一句,“现在流年开始乱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天也快变了。” “耀州是一块福地,自有神灵护佑。”尉临羽道。 “神灵护佑?”洛傲天神色古怪地看着尉临羽道,“倘若真是这样就好了——这天的庇佑到还不如人的庇佑。” 尉临羽默然不语,怏怏而行。 第三章 羊入虎口出谷劫 待走了半日,便看到了牌楼,上用烫金大字龙飞凤舞地写着“辰晓山庄”。过了牌楼之后,便是一条开阔的大道,两旁皆是千年古樟,郁郁葱葱。不时会有一人高,青苔斑驳的石雕,正用隔着悠悠岁月的冷眸静看着前方。两人愈发疑惑起来。洛傲天瞥见之后,登时爽朗地笑道:“辰晓山庄不屑用铜臭装点门面,随性而建。” 两人见洛傲天如此爽快,都笑了起来。绿意退去,前方是一片开阔之地。远处有几位小童在比划着拳脚。 “这是练武之地,你们随我来。”洛傲天下了马,轻拍马背,那匹马遂听话地走了。两人亦下了马。向左走,是一堵素白的墙,墙上开了一拱形的小门,里面便是碧竹深深。青石砖铺就的小道常常出现岔路,若非熟悉道路,恐怕会晕头转向。 “辰晓山庄,天下第一大庄,我以前以为定如阆苑般,今日才知错的如何离谱。”尉临羽喟叹道。 洛傲天皱眉道:“小子,你的话不讨人喜欢。况且景和的皇宫,并不富丽。” 前方露出了点点星亮,已然是走到了尽头。只见一月白色华服少年站立于院中,待看到洛傲天,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道:“父亲,孩儿在此等候多时。” 洛傲天微微颔首道:“难为你了。这两位是季叔的徒儿,若要算辈分,到也与我同辈,你休得怠慢。” “乡野之人,称一声姑娘便可了。这么大的情,宫飞寒可承不起。” “小丫头真会说笑。”洛傲天转而问道,“洛清呢?是不是又去兰都了?” 少年平静地道:“二弟他确实去兰都了,不过现在正在回庄的路上。” 洛傲天的脸上怒意尽显,忿忿道:“我倒想知道哪家女子把他勾成这样!败坏辰晓山庄名气罢了,连他身份都不自知了!” “二弟之事我自会去劝,请父亲大人保重自己的身体。”少年依旧是平静地道。 “也罢,也罢。”洛傲天摆了摆手,尽显倦意,拂袖离去。那少年恭敬地站在那边,直到洛傲天身影消失时,才领着两位进屋。这儿不过是一四方小院,只有一屋,黑瓦白墙,屋内摆设简单,大厅中悬挂着一傲梅图,两把太师椅,东西两间内室,正好供二人居住。 “两位莫见怪,辰晓山庄有千处与此处相同之地,有些是有去无回的,因此两位务必要记住来时之路。两位生活之物,一日三餐,自有婢女送来,如有特殊需要,尽管提便是。”那少年一抬头,竟是无比秀气,唇边的笑意如和煦春风,直达人的心底。 那少年亦不待两人回复,遂匆匆离去。夜凉如水,空气中浮动着一丝不安。 一黑影蹿至窗前,用口水舔了舔手指,撮开了窗户纸,然后拿出一迷香,正欲点燃,只觉得脖颈一凉。 “我就说今夜不安全,原来是你来了。”宫飞寒手执一把短剑附上了黑衣人的脖颈,“我只是觉得奇怪,辰晓山庄怎会有这么拙劣的歹徒?”宫飞寒刚沐浴过,清新的味道袭来,黑衣人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如缎的发丝拂过黑衣人的脖子,凉而舒畅。 忽而面上一寒,只听宫飞寒冷笑道:“少庄主,怎的,干起了这勾当?” 洛澈收敛了情绪道:“不过是想试探下二人。”全然不似白天的温雅。 “哈哈。”宫飞寒大声地笑道,“你不觉得可笑吗?少庄主武艺不精,恐怕连我二人的手指都碰不到,你说庄主是傻子吗?”说完松开了洛澈,轻点脚尖,落到十尺之外,冷声道:“夜深了,少庄主还是早点歇息吧。” “大哥,你不该来的。” 黑夜中,一身着玄色衣服的少年走入了月光的清辉中。那少年有一双灿若晨星的明目,一身冰冷的傲气。 洛澈无奈地坐在地上道:“若非你不愿,我也不愿出此下策,真真是让人笑话了。”然后,站立起来,抖了抖衣衫,尴尬地走了。 房门缓缓地开了,一素衣少年走了出来,触及玄衣少年时淡淡一笑:“怪不得今日算得有灾,竟是你啊。” 那少年并不答话,利剑出鞘,向宫飞寒攻来。宫飞寒一个侧身,躲过了袭击。只是那阴森的剑气,依旧是擦到了些许。 宫飞寒手中的银剑忽而开始鸣叫起来,泛起了嗜血的光辉。尉临羽面色一沉,朝玄衣少年望去,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忧。 玄衣少年下手狠绝,不留情面,宫飞寒虽然一把短剑舞得密不透风,依旧招架得吃力。倘若再如此下去,恐怕…… 尉临羽面色一寒,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双手紧握,口中喃喃不已。不一会儿,天空飘来浮云,掩住了月华,天地一片昏暗。院落中登时从地上升起了无数的鬼火,朝玄衣少年聚拢。那少年面不改色冷嘲道:“季千华教给你的竟是这些装神弄鬼之术!”倏地一个退步,跳出了鬼火的包围,双手握拳,张开,竟是万针齐发,直直逼向宫飞寒与尉临羽。宫飞寒甩手一个剑花,打掉了射向自己的银针,忽叫一声不好,转过头,已然发现尉临羽左肩中针,面色一片阴郁。 宫飞寒担忧地看着尉临羽道:“针上有毒吗?” 尉临羽没来得及回答,已昏倒于地上。宫飞寒悲愤异常,正欲发作之时,只觉脖颈一凉。 “这是辰晓山庄的待客之道吗?洛清,洛家二少爷。”宫飞寒异常冷静,抬眸看着这位俊朗却又冰冷异常的少年。 他并未言语,只是与宫飞寒对视着,然后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剑,转身离去。 宫飞寒一愣,出手拦住了他。 “解药。”她一扬眉,冰冷地看着他。 “无解。”他淡漠地吐出二字,施展轻功而去。 宫飞寒正欲追去,却见这少年轻功绝顶,再加上撇下师兄不妥,便回转了脚步。 忽而一少女幽幽而至,身着广袖罗裙,金步摇叮当作响,手执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映得她一张美艳而清澈的脸颊一片昏黄。 她轻轻地施了个礼,朱唇轻启:“庄主有请。” 宫飞寒怒目而视道:“拿解药来!” 她面不改色道:“令师兄无事,不过是昏睡过去了。请随我来。” 宫飞寒冷笑道:“我如何信你?” 她莲步轻挪,正欲靠近。宫飞寒短剑一横,愤然地看着她。她无奈地笑道:“我只想叫醒他。” 宫飞寒冷眉一挑,问道:“你是何人?” “辰晓山庄少庄主夫人。”她平静地道。 宫飞寒怀疑地打量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剑道:“你若是伤他一根毫毛,我就拆了这山庄。” 她莞尔一笑,将广袖轻轻拂过尉临羽的面颊,便施施然而去。 第四章 生何欢死亦何惧 尉临羽逐渐转醒,看着一脸阴郁的宫飞寒,正欲开口,却被宫飞寒制止了。 “师兄,庄主邀我而去。这山庄凶险异常,想必师父也是想让我二人历练一番。倘若我一个月没命走出这山庄,请将我葬在苍南山。”她说完,转头看向被乌云掩去一半光华的皓月。黑暗中,她的面目模模糊糊,但依旧可以看到一片戚色。 “珍重。”宫飞寒按紧了手中的剑,跨步离去。往后生死未卜,若这山庄都走不出去,恐怕这世道也容不下我二人。 “寒儿……”尉临羽唤道。 宫飞寒默然地转过头,瞥见尉临羽眸中含着些许未明的情绪。 “一定要和我一起回苍南山。我们说好的。”他一字一顿,朗声道。 宫飞寒一愣,转回了身,疾步离去。心中飘浮着些许的躁动,不知所起。 每到一个岔口都有一盏昏黄的灯笼,幽幽地照亮前行的路。竹林中斜影错乱,无风之夜,更是一片寂静。 忽而眼前豁朗,一亭子突兀地立在空地上。飞檐影入深邃的黑夜,亭中有一八仙桌,桌上点着一对火烛,暗淡的光线下隐隐约约有一人坐在一旁。 宫飞寒一身警戒,缓缓地向亭中靠近。 一人扺掌而笑道:“宫姑娘好记性!” 宫飞寒回道:“自是比不上庄主的计谋。好好的一条道,居然改得毫不动声色!” “果然有见识。过来与我喝一杯。”玄衣人道。 宫飞寒走到玄衣人对面坐了下来,瞥见桌上有一杯斟满的酒,毫不犹豫,拿起来,仰脖喝下。 洛傲天笑意更浓,道:“酒中有毒。” 宫飞寒摇了摇头道:“我相信庄主的为人,不会与区区山野之人过不去。况且若是庄主屑用这些把戏,不怕悠悠众口难堵?” 洛傲天把手中的酒泼洒道地上道:“酒的确没毒,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欣赏你的聪慧,但有时自作聪明也是一大忌。” “那么请庄主赐教。”宫飞寒拱手道。 “你觉得辰晓山庄能走到今日,真是一句不屑就能达到的?”洛傲天有些嘲讽地道。 “你是说——” “聪明人一点就懂,你何须问我。”洛傲天道。忽而他踱步走到亭外,负手站立于黑暗之中。 “宫姑娘,月华灵王世子邵恒在对外称病,实际笼络人心,私建军队,做事滴水不漏,为人心狠手辣。你知我为何将我费尽数年心血的查到的这些告诉予你?” 宫飞寒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因为日后,他将是我最大的对手,亦是你的最大对手。所以,你如果走不出这辰晓山庄,我替你不值。”说完,他便沿着幽幽竹道而去。 酒意泛起,宫飞寒顿觉一身燥热,在亭边舞起了短剑。身形灵活,一个个剑花在空中绚烂开放,破空之风渐渐吹醒了宫飞寒混沌的大脑。 收势。她转过身,只见一玄衣的少年,默默地坐在亭中,遥遥地望着她。一双明眸在黑夜中分外闪耀。 “二少庄主。”宫飞寒抱拳道。 他微微颔首,目光飘过宫飞寒,望着天上的皎月。乌云已全部散去,月华依旧,将宫飞寒纤瘦的身影映得无比孤寂。 “一起喝酒吧。”宫飞寒一个跨步,跃入亭中。余光瞥见洛清面庞上一闪而过的戒备。 宫飞寒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道:“你喜欢这皓月吗?可是我更喜欢满天的繁星。当明月孤独,繁星轻松,只可惜今日天不好,看不到了……” “我适才不过是想到一位友人。”他看着亭外道。 洛清一身玄衣,冷若冰霜。剑眉入鬓,举手投足间,寒意顿显。唯独一双如星辰般辉煌,倒也添了些秀气。 “二少庄主有何理想?”宫飞寒问道。 洛清摇了摇头道:“世界虽大,倘若心胸不广,如何能装得下。身系万物,企不太累。不如无牵无挂来得痛快。” “那辰晓山庄,你将它置于何地?” 他目光又飘远了:“大哥虽有些事做的不妥,但庄主之位他能胜任,况且假以时日,这里我也不便待下去。” “嗯?”宫飞寒疑惑地问道。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终难强求。”他仰头将一杯酒喝尽。 宫飞寒默然,只是一杯杯地喝酒,喝得天昏地暗,喝得往事皆如东流水般,一去不返。夜深了,凉风骤起,吹散了洛清满脑的思绪。只见宫飞寒已然倒在桌上,喃喃不知何物。洛清犹豫良久,微微地叹了口气,横抱起宫飞寒,缓缓地离去。 怀中清新的体香拂面,洛清神色一敛,手上不禁加重了力道。宫飞寒忽而嘟囔了一句:“好痛。”洛清低头看着她,月华正照着她白皙面庞,给她蒙上了一层面纱。他的神情一软,渐渐地放松了自己的手。只听她浅浅的呼吸声,如天籁般入耳,他几十年来未曾消融的脸庞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小院中,尉临羽一身怒气,正欲发作。只听洛清朗声道:“她睡着了。” 尉临羽小心地接过宫飞寒,冷然地对洛清道:“下不为例。” 洛清毫不逊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么,你认为你做对了?”尉临羽的眼睛微眯起来,盯着洛清。 “你认为把她放在危险之地好,还是我把他送回好?”说完,踏步离去。 尉临羽哑口,默然地抱着宫飞寒到内室,用丝绢沾了清水,细细地擦拭着她的脸颊。微红的酒意浮现,点点扣动尉临羽的心弦。 他低头,凝视着宫飞寒沉静的脸庞,清浅的眸子中,惟有她一人。忽而,一缕墨丝拂下,与她的一头青丝纠缠在一起。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寒儿,无论前途如何,我心亦不变。” 第五章 漫天飞花论明朝 次日清晨,朝旭淡淡地铺入屋中。 宫飞寒推开房门,大吸了一口气,顿觉得心中无比轻松。忽闻一阵悠长的箫声,莞尔一笑,席地而坐,侧耳倾听。 箫声急促,如千军万马驰骋于战场,硝烟四起,金戈铁马,抒写男儿胸中万丈豪情。倏地急转之下,缠绵悱恻,哀转悠绵,描画女子心中万指情丝。 “师兄的技艺越发好了,两种不同的感情竟然能拿捏得如此之好。”宫飞寒略带笑意地道。 一道身影遮住了宫飞寒的跟前的一片光明。宫飞寒依旧闭目而坐道:“师兄有心事,何不与我说说。” “寒儿……”尉临羽低低地唤道。 “嗯。” “我们听从师命,在乱世中助景和。可是,你开心吗?”尉临羽小心地问。 宫飞寒轻轻地笑了起来,随即道:“开心。目及世间之远,尽及世间之娱,如何不开心?” 尉临羽的眸中也泛起了笑意,道:“你若是开心便好。世间如此之大,让师兄来陪你,可好?” “师兄,这世上能担得起这重任的也只有你了。”宫飞寒忽然跳了起来,正撞到尉临羽的下颚。两人都捂着自己的痛处,龇牙咧嘴,继而哈哈大笑。 一少女踩着一地的曦光,从碧竹深深的小道上走出。兰香拂面,少女妆容清浅,娇语道:“庄主请二位一叙。” 尉临羽面色骤冷,盯着这少女。宫飞寒附耳道:“她是少庄主夫人。”尉临羽的面色才稍稍有些缓和。 二人跟随少女而去,一路上默然无语。少女步伐轻盈,在幽幽的青石路上东拐西绕之后,终是停了下来,转身对二人道:“二位尽管往前走,我不便过去了。” “嫂嫂尽管回去。”一人玄衣墨剑,从她身后显现了出来。 她的脸上有了嘲讽之意,一脸嫌恶地道:“怎么,兰芷苑的花够娇艳吧?” 洛清面不改色道:“大哥在外又被人灌醉了。说不定哪日,外面的花花草草都带进了庄。” 她的面色一白,回身瞪着洛清道:“你不过是螟蛉之子,如此诽谤少庄主,不怕挨罚吗?” 洛清淡然地看着她道:“他能做,我自然敢说。” 说完,不屑看她一眼,走到尉宫二位跟前抱拳道:“请。” 洛清身形修长,不似随风而倒的纤瘦,身影俊秀。 碧色淡去,前方是一高阁入云,两旁皆种满了梨树。正是花开之时,一片素色。空中飞花,随风而舞,不时落于三人的青丝上。在树下亦步亦趋地前行,偶尔抬头,透过支离破碎的天空,扫到那高阁,隐隐有入仙境之感。 飞檐斜入九天,只听一声钟鸣,浑厚悠远。 “每月十五,庄主都寻人击鼓。”洛清仰头望去,目光透过层层遮蔽,到达苍穹,却终是收回了眸光道:“庄主夫人,是那年十五走的。” 宫飞寒“啊——”的一声,立刻噤声了。 稍过一会儿,洛清顿下了脚步。 “二位,前途难测,多保重。”说完,遂隐入茫茫花海。 尉临羽二人依旧踩一地的碎花前行。宫飞寒回过头,依稀地看到那满目的素白中若隐若现的玄色,脑海中浮现那双明眸穿过重重的阻碍,望向那不甚明朗的未来。 拾级而上,周围的素意褪去。仰头望见鲜红的木柱支撑起一幢气势磅礴的阁楼,顿觉心中的混沌之气消散。 一人身着白衫,傲然立于阶上。看向两人时,眼带淡淡的笑意。 “两位,我等了很久了。”洛傲天道,“今日不为难二位,请二位随我登阁吧。”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洛傲天手扶栏杆,眺望远方,风吹散了他的发丝,遮掩了他一脸的岁月的痕迹。 “两位,随便说些什么?” 宫飞寒望着天际道:“我有时候会执着于一些世俗名利,今日到了这阁上,我觉得能超然于这些之上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尉临羽敛回了目光,轻扫了一眼宫飞寒道:“不求功名,但求快意。” 洛傲天笑道:“小子,比我年轻的时候想得开。” 继而他拍了拍尉临羽的肩膀道:“当年我曾和人打了个赌。他赌三十年,天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两人皆露出了诧异与轻蔑的表情。 洛傲天笑着道:“没错,我当时也是如你二人一般。当年北方三分,南方无首,即使有人一统天下,我想断然不会是他。他说要我的忠心,效力于他。我答应了。但是他食言了,十年后,他为了一个女人,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宫飞寒忽而盯着洛傲天道:“莫非——” “他是我一生的知己,他叫玉询舞。”洛傲天的笑意散去,渐渐地显出一些落寞之意。 “圣武帝?!”尉临羽惊道。 洛傲天地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继续道:“他有极高的抱负。一生为情所苦,季叔也是,我亦是。” “三千情丝既然如此扰人,为何不斩了干净。”宫飞寒问道。 倏地,尉临羽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宫飞寒,低声道:“寒儿……” “剪不断,理还乱。我不如询舞洒脱,独自在这世上沉浮。人的一生不独有情,然唯有情让人圆满。只不过你二人背负的命运又是如此沉重,因此由不得你二人自由。”洛傲天严肃道。 宫飞寒微微笑道:“庄主,我想我能有幸学得一些拙技,就应该有施展的地方。我此生的心愿不多,只图一切安定后,回到青徽谷,过闲散的生活。” “你能如此想便好。”洛傲天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尉临羽道。 第六章 血染玄衣少年悲 天渐渐转暗,乌云开始聚集,雷声轰轰作响。风凌厉起来,飞花如白练一般在空中飘动,回旋。 “这天变得好快。”尉临羽喃喃道。 雨点噼噼啪啪地狂轰乱炸而来。一时间,眼前的一切皆没入雨中,天昏地暗,唯有心境越发地澄净。 “那不是二少庄主!”宫飞寒忽而道。心中顿时升起了隐隐的担忧,来得如此突兀。 只见雨幕中一黑影踏着一片素白,身后十几个黑影紧紧相随。那尾随的人皆手执一把弯刀,即便在如此阴沉的天气中依旧泛着明晃晃的杀气。 刹那间,洛清停了下来,立于那梨树之颠,似乎在等待那群杀手。那些人将洛清围成一个包围圈,几十人几乎同时进攻。洛清一个漂亮的飞身,踩着一人的背,挥剑斩去,右手边的人旋即倒下。而脚下之人因为冲劲,向同伙的剑锋出直直倒去,一时间血花飞溅。 大雨瓢泼,冲散了空中飘浮的血腥之气。 洛傲天冷然地看着前方道:“功力已不在我之下了。” 宫飞寒一愣,凝眸地看着那抹黑影。尉临羽余光瞥到了宫飞寒的神色,心中升起了一阵恼意。 那片素白中最终只余下一点墨意。洛清筋疲力尽地望向那朦胧的高阁,他能感觉到那双严厉的眸子中的嘲讽。洛清扔了手中的剑,沾了血的剑,添了一份血债,不若抛掉。他任由雨一点一滴拍打着自己,拍打到麻木…… 宫飞寒遂这样看着他,看着他倔强的身影,心中一阵钝痛。洛傲天在看到洛清斩落了最后的一人时,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尉临羽面若冰霜地站立在宫飞寒身后。 宫飞寒感觉到了尉临羽稍稍急促的气息,哑然失笑,自己究竟为何,失态了…… “寒儿,走。” 丫鬟双手奉上雨伞,恭敬而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宫飞寒看了看着阴沉的天道:“师兄,我想一个走走。” 尉临羽目光黯然道:“我陪你不好吗?” 宫飞寒摇摇头道:“师兄,我想一个人走走。” 尉临羽倏地走上前,胡乱地摸了一下宫飞寒的脑袋道:“我等你回来。” 宫飞寒打开伞,明媚的花色登时铺散开来。尉临羽望着那艳丽的伞下的青色淡去,才长叹了口气,踏着低沉的步伐离去。 心中如乱麻一般,宫飞寒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试图平复着自己的心境。三岁与师父游历,十岁与师兄相遇,总以为一生不过如此,简简单单,清清爽爽,但在看到雨中的他时,总感觉有些东西一去不复返了。雨依旧很大,天越发地暗了,黑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梨花被七零八落地打了一地。 没想到,还是相遇了。 洛清斜斜地靠在一株梨树上,双目紧阖,衣物已然湿尽。平日里冰冷的气势消散殆尽,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孤寂之感。清秀的面庞,剑眉平添了些许的傲气。宫飞寒就这样看着他,觉得心中某些东西好像明朗了很多。她踱步走到他的身边,用伞为他遮掩雨意。 “为何?”洛清问道。 “不知道。”宫飞寒选择一个最蹩脚的回答。 洛清睁开双眼,盯着宫飞寒道:“众人都说洛家洛清好女色,嗜血,无情。本就是罪恶之人,你大可不必与我撑伞。” “我知道。但我不想被一些表现蒙蔽。” “表象?”洛清登时嘲笑道,“兰芷苑是景和最大的妓院,你觉得我为何去那里?我不是圣人,所以我选择夜不归宿来逃避。” “所以你现在也用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来逃避我说中你心怀的难堪。”宫飞寒盯着洛清的双眸道。他目光如炬,不含丝毫杂质,她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她只信他。 他冷漠的脸渐渐浮明媚的笑容,如此灿烂,令人神魂颠倒,祸乱众生。 “你说的没错,我很难堪。”他扶着树干,试图立起来。也许刚才耗尽了力气,身体一下子又瘫软了。宫飞寒本能地去扶,被他一带,两人皆倒在地上。 洛清看到一张素颜,却异常明丽的向自己贴近,他猛然向后一退。看到那张脸远去,心中竟然升起无限的惋惜。伞落在一旁,宫飞寒全身湿尽。她忽然明艳地笑了,指着洛清道:“看,我现在和你一样了,我现在很开心,所以你也是。” 洛清正欲说话,宫飞寒将食指竖在自己的唇上,笑着摇摇头。 “我要走了。多保重。”宫飞寒捡起伞,飞快地跑远了。 洛清看着她的背影消失,缓缓地低下头,嘴边露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少庄主,请不要在食物中放泻药了。我们不是傻子。”宫飞寒对一身华服的洛澈道。 洛澈面色一僵,惊疑道:“不会吧,山庄的食物被下药了?!” 尉临双手抱肩道:“少庄主能不能做一些完美的事呢?听说少庄主昨日又是被抬回来的。” 洛澈面色发白道:“呵呵,天气真好。”脚底抹油而走,徒留两人相视而笑。 天越发得炎热了,夏蝉不停地发泄着它的不满,一声声惹人心烦。 洛傲天踏着午后扑面的热浪而来。 尉临羽将他迎进屋,他将手中的包裹往桌上一摔,道:“季叔托我照顾你二人,如今也有一月有余了,现在是分离的时候了。” 宫飞寒此时正在倒茶,听闻,问道:“庄主是在赶人了?” “小丫头伶牙利嘴。不过我倒是很想留你们下来,只是季叔不肯干了。”洛傲天略微惋惜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希望以后能与庄主并肩。”尉临羽道。 洛傲天爽朗地笑了,道:“小子,说实话我以前有点看不起你的。不过你确实是棵好苗,倒也没辜负季叔的一片苦心。”他拿起宫飞寒端上的茶,一口喝尽了。 “我平生舍弃了很多,希望你二人不要有遗憾。我送二人一句‘珍重’。”他很郑重地抱拳道。 从此,或许是天各一方,或许是近在咫尺,即便不再相见,再教之恩永难忘。 第七章 三人相伴少年游 碧竹深深,小道幽静。一佳人立于道上,含笑道:“庄主托我送二位出庄。“ “有劳少庄主夫人了。”宫飞寒道。 少女的熏香隐隐约约传来,宫飞寒回头看见尉临羽眉头紧皱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待走到练武场时,少夫人轻轻道了声“保重”,无声地离去了。 前方传来骐骥嘶鸣之声。宫飞寒一抬头,看见洛清正坐在一匹骢马上,似笑非笑地向她望来。他的一边有一匹赤焰马和一匹玉骢马。 “二位,我正好要北上,不若搭个伙?”洛清朗声道。 “有何不可?”宫飞寒笑着飞身上了赤焰马,朝尉临羽道,“师兄,快点过来。” 尉临羽笑着应道。只是余光拂过洛清的时候,恼意顿现。 三人渐行渐远。天空澄净,万里无云。 “两位来庄中数日,今日出庄,不若在耀州城好好玩一天?”洛清道。 “好啊。以后出了耀州,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宫飞寒道,“不知师兄同意与否?” “寒儿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宫飞寒闻言,转而向尉临羽嫣然一笑。天地广阔,情丝纵然难缠,可是他宁愿纠缠不休。 街上的行人不多,夏日的炎热,拂去了应有的喧嚣。几个小贩在阴凉处摇着蒲扇,守着一车的西瓜。墙角有一老妪,身前摊了几块破布,上面堆着小山包一样的茶叶。 “寒儿,怎么了?”尉临羽察觉到宫飞寒有些心不在焉,遂问道。 “没什么。”宫飞寒摇摇头,“我在想当年在徐州也是这样的天气,然后我看到‘非家’的少爷被浑身是血带回来。” 尉临羽淡然地道:“‘非家’做恶甚多,那二子也是罪有应得。” 倏地,洛清回过身,凛然的看着他,随即又转过身。 “找家客栈,把马匹寄存一下。”洛清面无感情地道。 一番折腾,正巧到了晌午的时辰。 三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二楼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街上的状况。宫飞寒余光扫过,发现那老妪还在墙角。便胡乱扒了几口饭道:“我去买茶叶,很快回来。” 洛清闻言放下了筷子,看向宫飞寒离去的方向道:“这里闷热,我去透透气。” 宫飞寒捻起了一撮茶叶,反复端详,又闻了下,问道:“老人家,这茶怎么卖?” 老妪嘟囔了一句,不甚清楚。宫飞寒道:“老人家,不是本地人吧?” 那老妪一下子瞪着那双干枯的双目,激动地道:“我从流年逃难过来的。”口音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流年国应该不至于乱成这样吧?”宫飞寒疑惑地问。 “乱……全乱了……”老妪比划着,声音有气无力。 “老人家茶叶的生意怎么样?”宫飞寒问道。 “早晨的时候还好,现在大中午,没什么来买了。”老妪叹了口气道。 “老人家这茶也是上品,如果能托运到以商业闻名的锦绣,自然会买出好价钱。”宫飞寒道。 一身穿蓝色长衫的男子走近,声音朗朗道:“姑娘不知吗?在景和,可是由国家控制着茶的买卖。若是姑娘把茶叶运送到邻国去卖,估计还未到‘锦绣’就被官府查收了。”他的步履轻盈,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 宫飞寒有些防备地看着这位莫名出现的人。男子的脖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手指很白,白到几乎透明,关节分明,手上还有修剪地很整齐的薄茧,明显是一位练家子。 “裴兄,好久不见。”洛清抱臂立于街上,一柄墨剑赫然握与怀中。 那男子转身,轻轻地点头道:“洛兄好眼力。” 洛清的眸中露出担忧的神色道:“我此去——” 裴瑾打断了他的话道:“他们一手造的孽,是该还了。” “可是……”洛清正欲言。 “洛兄不必顾忌我。五年前,我就预料到了,我也知道我该如何做,有些东西无论想如何抹去,都永远消失不了。” 洛清盯着裴瑾,郑重道:“珍重。” 裴瑾的表情隐在一张假面下,但宫飞寒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爽朗的笑声。他走上前,捶了下洛清的肩膀道:“我留着这条小命,与你秉烛夜谈呢。”说完,轻盈地离去。 洛清看着他的背影,眸中尽显忧虑,只是一瞬,他转而对宫飞寒道:“回去吃饭。” 上了二楼,看见尉临羽一人坐在凳上,手中的筷子一支折断,一支直直地插着桌上。 “师兄,出什么事了?”宫飞寒向四周望去,并无什么异况。 “没什么。”尉临羽低声道,“天热,火气大。” 宫飞寒狐疑地看着尉临羽,倒也不再问了。 “小二,再上一幅筷子。”洛清扫了尉临羽一眼道。 “不用了!”尉临羽大声回道,拂袖而去。在窗口,他看得清清楚楚,即便没有发生什么,可是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外泄的情绪。 宫飞寒没有去追,而是坐下来,低头扒着碗里的饭。 “我不知道为何,他最近火气很大。我总感觉他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而我一直是如此。”宫飞寒叹了口气道。她忽而想到了什么,指着窗外的街角道:“五年前,我在徐州与他相识,当年的场景与今日此处无异。这五年,我一直把他看做师兄,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她回过头盯着洛清道,“你知道为何吗?” 洛清淡淡地笑道:“天下之事逃不过一个情字。” 宫飞寒一脸失望地道:“原来你也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想。” “我本就是凡夫俗子。你把自己看得太高,反而会被尘世抛弃。”洛清拿起一杯清茶,缓缓地晃着茶水。 “人就像这茶叶,越是在这水中沉得越久,越容易沉下去。我不愿,所以我想争一争。”宫飞寒道。 “那么在茶罐中呆一辈子岂不更好?” “就像你不甘被庄主看轻,我也不甘蹉跎。”宫飞寒笑着道。 饭局终,人散去了,各怀心事。 第八章 璀璨星辰情丝绕 一日的时光渐渐过去,黑夜笼罩了尘世。 宫飞寒本在房中休憩,忽闻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赫然是洛清。满身酒气,迎面扑来。 “二少庄主,怎么喝了这么多酒?”宫飞寒稍蹙眉问道。 洛清盯着宫飞寒,一言不发。那眸辉灿若晨星,掩下了万千情绪。他浅淡地一笑。宫飞寒愣愣地看着,有种想逃,却又无处可逃的感觉。 “呀?”猝不及防,就这样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的酒气,拂过鼻尖,让人沉沦。 “今日是我的生辰。”洛清把头枕在宫飞寒的肩上道。 宫飞寒游离的思绪倏地被拉回,一阵红晕泛上面颊。本能地推开了洛清。 “抱歉。”他道。 宫飞寒本欲关门,洛清却一把抓住了她的皓腕,拖着她向屋外走去。 她想挣扎,可是看到他的背影,又放弃了。自己到底怎么了?她抚着自己的胸口问道。 洛清带着宫飞寒,飞身上了房顶,指着满天的星辰,道:“看。” 宫飞寒仰脖,灿烂辉煌的星辰照亮了整片的苍穹。像他的眸子……宫飞寒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炽热地看向自己,顿时恼羞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洛清抓着她的手,拉她躺了下来。宫飞寒脸一沉,立刻抽手,冷哼一声,看着那片星空,心乱如麻。 “你初来辰晓山庄的时候,在亭中,你说你喜欢看漫天的繁星。”洛清的声音清朗,像流泉划过人的心头。 “你还记得。”宫飞寒小声道。她自己都不记得曾经这样说过。 “很美,但我总怕不真实。”洛清缓缓道。 “不真实又如何,我怕这天下都不真实。”宫飞寒有些赌气道。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气到底因何而出。 “呵呵。”洛清笑道。声音有些低沉,悠远,让人觉得不真切。 “庄主夫人在的时候,对我很好。后来她走了,庄主对我百般苛刻,对大哥亦是如此。一开始,我很恨他。不过后来,我释然了,他也是有苦衷的。我也有很多苦衷,那么你能原谅我吗?” “为何?”宫飞寒疑惑道,“我的原谅有何用?” “很有用,在这里,”洛清指着自己的心头道,“它比任何事都重要。” 宫飞寒的心中泛起了巨大的波涛。仿佛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是什么,她也也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只是她需要冷静。 她坐了起来,用手轻轻阖上了洛清的双眸,道:“你醉了。醉的人说话都不算话。”洛清闭着双目,轻声道:“我是醉了,所以我才会说刚才的话,但我说的话向来都是字字值千金。”说完,已睡过去了。 他的面上浮着浅浅的酒意,点点的红晕,让他越发俊美。宫飞寒用手缓缓描着他的眉,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每个人都有苦衷,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原谅你。”说完,她扶起了他,纵身一跃,向客房走去。 夜深了,整家客栈一片昏暗,唯独一豆大点的灯光从一房中映射出来。 房中,一身着素白色衣服的少年,满身怒气,坐在椅上。 “寒儿……”他轻喃道。 “洛清——”他的声音直转低下,怒意不可遏制地闪现。 适才敲门的时候,寒儿房中无人,不放心,又去了洛清的房中,竟也无人。等到子夜,竟然不见两人归来,心中的揣测越发得到证实,此刻甚至想活剐了洛清。 门外传出了走楼梯的声音。尉临羽忙灭了灯,将房门开了条小缝,看到的情景不由得让他怒火重燃。借着温柔的月光,一身材姣好的少女扶着一清秀的少年缓缓地上梯。少年睡得沉稳,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少女的身上。少女看向少年的时候,面露柔和的目光,就像这流霜的月光般。 尉临羽就这样看着,忍住了想要冲出去的冲动,硬生生地压下了心头的怒火。 只要,寒儿开心就好…… 他像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靠着墙,缓缓地坐到了地上。只要远远地看着,只要她每天叫着“师兄”,他不奢求,只是千般万般不甘心…… 宫飞寒将洛清安置在床上,便退出去了。临走关门的时候,顿了一下,不知道今日之事他还记得吗?宫飞寒摇了摇头,忘了就忘了吧。 路过尉临羽的房门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黑暗中,尉临羽的素白格外醒目。 “师兄怎么还未睡?”宫飞寒有些吃惊道。 尉临羽默然,一把把宫飞寒拉进屋内。屋内没有点灯,唯一的光源,便是窗户洒下的月光。尉临羽关上房门后,就背对着宫飞寒,站立在窗口。手中不停地在抚摸着那伴随自己多年的箫。 “寒儿……”尉临羽开口道。 “师兄这么迟了,找寒儿有何事?”宫飞寒疑惑道。今日,洛清一身酒气找到自己,那时的笑意让人吃惊,而现在师兄欲言又止,诡异的行动更是让人不解。 “寒儿喜欢洛清吗?”尉临羽把心一横,开口道。 宫飞寒一愣,低着头,微咬着红唇。说喜欢,她说不出口,说不喜欢,她不想违心。 尉临羽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并不追问,继而道:“出谷时,师父要我好好照顾你,所以我随便问问。你今天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就北上了。” 宫飞寒微微点了下头,打开门,出去。尉临羽等到身后没有声音了,把窗户打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九章 愁绪离别立海誓 宫飞寒一夜都没睡好,梦中熟悉的箫声一遍遍地在耳边回旋,无比的幽怨哀转,听得她一阵阵心悸。 清晨随意地梳洗了一下,在楼梯口的时候遇到洛清,他依旧是一脸淡漠。要问吗?宫飞寒迟疑到。 许是洛清感觉到了她的奇怪,转过身,淡淡地看着她。忽而,他展颜,拉住了她的手,走到她的身边,俯身道:“昨日说的话,我都记得。” 宫飞寒猛然抬头,洛清的眸中闪着真诚,还有些许的笑意。她的心情顿时大好,任由洛清牵着,向楼下走去。 尉临羽已在楼下等候多时了。看到宫飞寒与洛清牵着的手时,眸光一凝,只有一瞬,看向了别处,并不理会二人。 夏天的日出特别早,天瞬间就亮了。曦光照亮了半壁的天空,晨雾也渐渐退去。官道上,三骑向前疾驰。 屋舍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广阔的田野。无边的碧色,迎面扑来,偶尔飞过的燕子,仿佛在为三人引路一般。 洛清有些沉醉在其中了。十七年的人生,活在勾心斗角中,不如江湖洒脱,天高地远,任尔奔驰。 凌乱的思绪渐渐拉回了他游离的神魂。他扬起鞭,大喝一声,迅疾地向前奔驰。 连日来的赶路,让三人满面风尘。夏日,天又无比炎热,只能在清晨和傍晚赶路,不免又耽搁了些日子。 “寒儿,前方是兰都了,是景和的都城。”尉临羽有些兴奋地道。 宫飞寒举目望去,若隐若现的城郭出现在天际处。她忽而想到出现在传说中的圣武帝,十七岁举兵反抗北方的统治,十八岁攻下兰都,十九岁耀州大捷之后,称帝。最终被一场大火吞噬在兰都的皇宫中。她看着那些高不可攀的砖瓦,揣测当年圣武帝是否也厌倦了名利,所以选择了烈火焚身。 越靠近兰都,洛清的神色越发阴沉。 “两位,我要在此向你们告别了。”洛清忽而道。 宫飞寒微讶,转而怒道:“你为何不早说?” 洛清平静地看着她道:“你没问。” 宫飞寒哑口,生气地别过脸。尉临羽有些怒意地看着洛清,故意落在后面,与他并骑,恼怒看着他道:“你若是不珍惜,就别靠近寒儿!” 洛清扫了尉临羽一眼,慑人的目光,让人敬畏。他轻轻道:“我不在的日子,托尉兄好好照顾寒儿,下次再见,我定会把聘礼送上。” “你——”尉临羽气结道。洛清没有搭理,转而赶上了宫飞寒。 “宫飞寒!”洛清大吼道。 宫飞寒本来在赌气地向前飞奔,听到他的吼声,放慢了马速,回首时,看到风吹散了洛清的一头乌发。 洛清追上来,在擦肩而过之时,瞬间把宫飞寒拉到自己的马上,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手臂中。宫飞寒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尉临羽,只见他正转头看初升的太阳,旭光撒在他的面上,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洛清掰回了她的头,将她的脑袋紧紧扣在自己的胸口。宫飞寒听到一声声沉稳的心跳,顿时面颊飞红。 “寒儿,抱歉。”洛清轻声道。 “下次再见,嫁给我,可好?”洛清的声音极具蛊惑力,宫飞寒想也未想便点头了,待反应过来,“呀?”的一声喊出了口。 洛清低低地笑了,转而大笑,把手搂得更紧了。 进了兰都城,洛清向二人道别,临别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尉临羽。尉临羽并无多大表情,只是眼中含着强烈的警告。宫飞寒沉浸在分别的离思中,并没有注意两人的暗斗。 “天下一品。”宫飞寒念道。眼前的酒楼,富丽堂皇,门匾上地写着几个遒劲的烫金大字。 “名字不错。”尉临羽颔首道,与宫飞寒一同跨进了酒楼。 两人皆是风尘仆仆,店小二倒也没怎么骚扰他们。他们在一楼的大堂中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天下一品”为天下最大的酒楼。共有三层,一楼寻常消费,二楼权贵宴请,三楼皇家专用。 “师兄,我觉得这酒楼的老板真是精明,在装修如此精致的楼中,放置一块百姓可以消费的地方。” 尉临羽忽而轻笑道:“我看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既赚了普通的人的钱,也让达官贵人看到这些普通人,生出优越之感,常来光顾此处。” 宫飞寒微点头,继而把小二喊来,点了一桌的菜。 尉临羽看着满桌的菜,有些忧心道:“寒儿,你吃得完吗?” 宫飞寒眨眨眼睛道:“怎么吃不完?吃不完,我就逼你吃干净。”说完,便大快朵颐。 尉临羽无奈地笑了下,缓缓扒着碗中的饭,偶尔看着宫飞寒略略失神。 “赵兄,最近闷死我了,有没有什么趣闻,说来听听。”一男子的声音响起。 “啊,哈,原来是李兄啊,现在市井上倒有件神秘之事。”另一男子道,声音有些低沉,吊人胃口。 “快说。”那李兄看样子是个急脾气。 “唉——”那男子把音调一扬道,“赵兄可曾知晓当年的宫难?” “当然知道,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也难,况且那时我也有点记忆了。不过这与那宫难有什么关系?” 那赵姓男子贼头贼脑地看了下四周,道:“外边都在传,当年失踪的二皇子回来了,现在应该要被封为王了。” 李姓男子一脸不可思议道:“找回来?那公主呢?” 赵姓男子摇摇头道:“谁知道呢,皇宫的事,又说不清楚。” 忽而外边一阵喧哗。宫飞寒与尉临羽对望了一眼,拿上包袱,出门。店小二把手一拦:“客官,这钱——”话未完,一张银票落入手中,空中淡淡飘了一句“不用找了。” 第十章 仗义孩童杖恶男 大道上围了一圈人,两人拨开重重围观的人群,只见一女子嘤嘤地哭着,一十岁的男孩手执一长棍,对准着上扒的男子,大喝:“道歉!”声音洪亮,气势无穷。 那男子身着华服,已然皱得不像样子,帽冠落在一旁,狼狈之极。他目露凶光,面上一阵白一阵青,阴狠地道:“我是‘通议大夫’,你现在可是在殴打朝廷命官。” 那男孩转而大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通议大夫’。”他把尾字咬得很重,继而面露鄙夷之色,道:“想来是户部尚书教的好儿子了。” 那男子没有听到话中的鄙夷之气,仿佛抓了救命稻草般道:“我爹是户部尚书,当心他活剐了你。” 男孩仿若没有听到一般,转而对着围观的百姓道:“大家看到了这厮欺凌这位姐姐,‘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朝廷官员,更应该以身作则。现在这厮非但在兰都为非作歹,还是倚仗有后台,蛮横不讲理,我现在就把他押到大理寺。” 那男子的脸瞬间白了,嘴中不忘道:“你敢?你不过是小小刁民。” 男孩忽而笑了,露出皎洁的虎牙道:“要不,你向这姑娘道歉,否则我不饶你。” 那男子思索了一下,无奈地点了下头。男孩移开了木棒,男子站了起来,极不情愿地走到女子身边,细若蚊声地道:“抱歉。”然后甩甩衣袍,一溜烟跑了。 热闹没了,众人散了。男孩走到女子身边,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女子道:“姐姐快走,倒是那厮追过来,就不好了。” 那女子看到银子的时候,瞬间诧异地瞪大了双眼。她颤抖地拿过银子,连连道谢。 “姐姐,一路珍重。”男孩朝她背影道。。 尉临羽微微摇了下头,对宫飞寒道:“好好的姑娘家,独自流落在外不容易啊。” 宫飞寒笑意盈盈地看着尉临羽道:“师兄已是十六了,不若娶了她,而我也可以多一位温婉的师嫂了。” 尉临羽正色道:“我不会娶人的。” 宫飞寒一愣,像小时候一样,摇着尉临羽的手,问道:“为何?” 而尉临羽并没有像小时候一般,无奈却任由她撒娇,而是拂开了她的手,转而向那男孩走去。 “小兄弟,等一下。”尉临羽唤道。 宫飞寒愣愣地立在原地,忽然感到一阵孤寂,听到尉临羽的声音一刹那,还是跟了上去。 那男孩身着破旧却又干净的衣服。皮肤有些黝黑,应是常年在太阳底下晒出来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男孩转过头生气地道,“我叫小磊。” “小磊,我二人初到兰都,不如你带我们转一圈。钱,我们出,怎样?”尉临羽问道。 小磊狐疑地看着两人,然后前前后后打量着两人一眼,道:“还真是初来的。”转而一笑,道:“没问题。” 小磊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圆圆的小虎牙,格外生动。 小磊一边领着两人在兰都转悠,一边漫无边际地聊着。后来听说两人刚从辰晓山庄出来,顿时抓着宫飞寒的衣袂急问道:“洛叔叔怎么样了?还有洛二哥,最近怎么样了?” “洛叔叔很好,还有二少庄主已经来到了兰都。”宫飞寒抚摸着小磊圆圆的脑袋道。 听闻此言,小磊将一双圆目都笑成了月牙形。 “小磊,小磊?”尉临羽把手在小磊的面前晃了下。 “啊?”小磊回过神,疑惑地道,“你们是和洛二哥一起来的?” “嗯。”宫飞寒点头道。 “走。”小磊立刻拉着宫飞寒狂奔。 “去哪里?”尉临羽有些警戒地道。 “去我家。我要跟爹说。” 宫飞寒疑惑地朝小磊看了一眼道:“你家,你爹?” “嗯。”小磊跑得飞快,拉着宫飞寒穿了几个小巷,在一幢大宅子前停了下来。宅子有种清雅的感觉,门匾上用遒劲的字写着“白府”。 小磊整了下自己的衣服,领着两人敲门。 开门的是一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一脸书生气。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老爷现在正在气头上呢。” 小磊吐了下舌头,头抓着自己的头发道:“那怎么办,我有朋友带回来了。” 那男子这才发现后面跟着的二人,朝屋内看了一眼,对小磊道:“你先躲躲,这两人我来安排。” 小磊点点头,转而向门外的两人道:“抱歉。” “你这逆子总算回来了!”一声惊雷乍响。 小磊背一僵,缓缓转身道:“爹。” “说,今日闯了多大的祸?!”知儿莫过父。庭中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满面儒雅,气势冷峻。 “爹,我刚刚把李云希的儿子给修理了一顿。”小磊低声地道,然后把手中的木棍隐到身后。 “荒唐!”男子大声呵斥道。 小磊忽而扬起了幼稚的脸道:“那厮仗势欺人,我不过是路见不平罢了。爹不是说做人就要正直,做官要爱护百姓,我哪里做错了?” 男子忽然走近道,蹲下身,刚扬起的手停顿了一下又收了回来,看着小磊道:“小忍都不行,何来成就大义?”“爹,我不懂。为何要放任那人,我看不惯他很久了。”小磊有些委屈低着头。 男子摸了摸小磊的头道:“以后不要出去惹是生非了。” 小磊扬起脸笑道:“爹,你看我这样装扮,别人想不到的。” 男子无声摸着小磊的头,转而厉声向一旁默立的中年男子道:“你怎么管事的?以后别发生今日的事!还有,今日按家规处置。” 管事的唯唯诺诺地点了下头,小磊脸一下子拉了下来,要着男子的衣袂道:“爹,我不要罚跪,白叔也不该罚。” 管事的上来,轻声劝道:“少爷,算了。”好不容易,把小磊劝走。 “两位久等了。”男子抱歉道。抬眸看到宫飞寒的一瞬间,忽然一抹露出惊诧的神情,瞬间又收好了泄露的情绪。 “两位从何而来?”男子领着两人穿过曲折的走廊。 第十一章 夜色掩护探青楼 “耀州。”尉临羽答道。 男子双眸微眯,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耀州的风景很好,尤其是‘苍南山’。” 那男子又问道:“洛清到了兰都?” 两人颔首,顿时一惊,面面相觑。 男子毫不在意地道:“小磊每次出门,都有人跟着,你们的谈话我自然也知晓了。” “你真是个好父亲。”宫飞寒由衷地赞道。 “小磊他从小志向很高,又比较单纯,所以不挫挫他,难以成长。”忽而男子转过身,面朝两位问道,“介不介意在白府吃顿晚饭?” “抱歉。”宫飞寒出声道,“我二人急着赶路,恐怕……” 男子摆摆手道:“无妨。不若聊一会儿再走?” “嗯。”宫飞寒也不再坚持了。三人坐在长廊的石凳上,背朝一池盛开的荷花,侃侃而谈。 男子叹了口气道:“洛清他是个好孩子,可是命有些苦。只是人活在世,总要背负些什么。” 宫飞寒忆起初见面时他的阴冷道:“我刚遇见他时,觉得他是不近人情的人,后来相处的久才发现,他是很好的人。” “二位是季叔的徒儿吧?”男子问道。 两人顿时警惕起来,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男子忽而笑道:“真是忘了,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是白亦秋。” “尚书左仆射?”宫飞寒道。 “尚书令?”尉临羽同时道。 “十几年前是左仆射,现今是尚书令。当年季叔经常来皇宫,除了对先帝冷言冷语之外,对我们都很好。”白亦秋回忆起往昔的时光,不禁惆怅道。 “圣武帝难道不生气吗?”宫飞寒问道。 “不生气。还把他当菩萨一样供了起来。”白亦秋笑道。 “为何?”尉临羽问道,“即便是想笼络师父,也不会到这地步啊。” “因为啊——”白亦秋看向一池碧色的荷塘,悠远的目光忽而晃过了几十个春秋。 “为何?”宫飞寒问道。 “因为季叔是先帝的老丈人。”白亦秋站了起来,负手看着近处刚开的嫩荷道,“季叔认为先帝抢了他的爱女,所以一直不给先帝好脸色。” 两人均愕然。 “两位慢走,我就不送了。”白亦秋淡笑着离去了。 兰都,吏部尚书府衙。 “孽障!”一四十岁的男子朝一年轻,十分狼狈的男子训斥道。 那男子扬起头,一脸阴狠,不甘道:“爹,你借我些人手,我定要生吞了那小兔崽子。” 李云希冷笑一声,道:“昕言,你想知道他是谁吗?” 李昕言的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道:“爹,莫非是?” 李云希摸了下自己略有胡渣的下颚道:“尚书令的儿子。” 跪着的李昕言顿时到抽了口气,愤愤道:“那我岂不是白挨打了?” 站着男子似乎在琢磨什么,最后叹了口气道:“最近风声紧,你也别去惹事了。还有看中哪家女子,和我说一声,别到街上去闹。那么多眼睛,让天下的人看低李家?你倒是有出息!” 李昕言肩膀微微一颤,腰板立即软下去了,连忙道:“爹教训的是。” “现在,皇上对我们家防得很紧。非家的事做的干净些,别查到我们头上!”李云希声调忽然一低,指着李昕言,“心给我细点,眼睛睁大点,如果被皇上查到了,到时不止我头上的乌纱帽了。” 李昕言连连称是,连滚带爬地出了房门。 兰都是景和的都城,是景和的经济中心。商贸发达,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各色小贩都涌在路旁。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许多暧昧的灯光也亮起。纸醉金迷之下,是兽性的一种展现。 “天下一品”二楼。 一片宁静,全然不较一楼的喧嚣。 空中飘着淡淡的兰香,还有些许的驱蚊的药草味。 宫飞寒和尉临羽二人坐在靠窗的位子旁。尉临羽正安静地吃饭。而宫飞寒只是用手托着腮帮,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户,落在远处的华灯之处、 不一会儿,尉临羽擦了擦嘴角,问道:“寒儿,看什么呢?” 宫飞寒想到了辰晓山庄中,那些人无不暗示洛清去过‘兰芷苑’,胸中一阵钝痛,转而面向尉临羽道:“我想去‘兰芷苑’。” 尉临羽一惊,急切地道:“你去那里干什么?不准去。” 宫飞寒看着尉临羽担忧的表情,心中划过一丝温暖,但她摇头道:“我想去确定些事情。所以,我必须去。” 坚定的目光,至死不渝的信念,是为洛清吧。尉临羽神色顿时黯了,他看向窗外道:“我陪你去。你不要拒绝,我当初说过,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 “好。”宫飞寒应道,转身离去。她走得太快,甚至没有觉察到尉临羽的痛彻心扉。她用世上最轻的步伐,狠狠地划伤了最亲的人的心。血淋淋的心头,也许就是一生的痛吧。尉临羽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还未到“兰芷苑”遂有脂粉香扑面而来,紧接着是欢歌笑语。 宫飞寒皱了下眉,却没有停下步伐。 到了门口,有几位女子花枝招展地站在路上揽客人。许是看到宫飞寒二人走过来,立刻迎了上来。 宫飞寒低低地念着晦涩的语句,几位女子即刻无法靠近了。宫飞寒一脸笑意地将一张银票扔了过去到:“去把妈妈叫来。” 接到银票的女子欣喜若狂,转而小跑进去了。过了会儿,一位三十左右的,身着杏黄色罗裙,略施粉黛的女子款款走出来。看到两位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两位一番,笑意盈盈地将两位迎了进去。 “两位请看,今天是‘兰芷苑’的花魁在表演——” 宫飞寒打断了妈妈的话,将手中的银票在妈妈面前晃了下道:“以前有一个穿玄色衣服的少年,手捧一柄墨剑的找的是哪位姑娘?” 妈妈诧异了许久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宫飞寒看着她的眼,低声又念了些碎语,不一会道:“妈妈,你刚才说什么?” “啊?哦,你看,花魁在表演。” 第十二章 青楼蓝颜知往事 宫飞寒向台上望去,身着素白衣裳的女子,蒙着一层纱布,染红的指甲,格外艳丽,在琵琶上灵活地跳跃。 宫飞寒正欲离去,却被尉临羽抓住了衣角。 “看那边。”尉临羽轻声道。 宫飞寒朝尉临羽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蓝衣,面覆银具的男子正在二楼扶着栏杆往下望来。他的目光有些游离,不像一楼的那群豺狼望着台中的妙曼的女子。 他看到了楼下的宫飞寒与尉临羽,轻轻地朝两人颔首。 一道闪光划过宫飞寒的脑海,原来是他。 那蓝衣的男子随手招了个人,吩咐了几句。过了会儿,一个龟奴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气吁吁地道:“主子有请。” 宫飞寒微讶,还是与尉临羽,一起向楼上而去。 龟奴没有把两人带到二楼,而是到了三楼一间雅房。房中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累赘,屋中有极淡的茶香。墙角有一个偌大的书柜,宫飞寒随手拿了一本,都写满了评语。有两种字迹,一种字体娟秀,一种洒脱。 “两位怎么到了此处?”男子走了进来,一阵清香顿时拂过。他阖上了门,走到桌边,拣了两个个干净的瓷杯,熟练地泡起了茶。 “裴兄,为何不用真面目示人?”宫飞寒问道。 裴瑾的动作一顿,叹了口气道:“我与你们不同,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那裴兄不介意告知名字吧。”尉临羽道。 “为何要问得那么清楚呢?也罢,你们是洛清的朋友,告知也无妨。我单字一个瑾,家中排行老二。”裴瑾的目光游离了,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裴兄,我有事不解。能否替我详解?”宫飞寒问道。 裴瑾将茶端到两人跟前,道:“只要我能够回答都可。” 宫飞寒面上泛上了淡淡的红晕,道:“洛清每次来这里,都是找你的吗?”说着,声音渐渐轻下去了。 裴瑾一愣,笑道:“有意思。” 宫飞寒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快说!” 尉临羽一口一口抿着茶,双目都注视着一片片飘浮的茶叶,默然不语。 “是的。”裴瑾点头道,“他每次来,我都和他整夜畅谈。不过姑娘,这么些年,我都不曾见洛清上心过谁,你做好心理准备。” “洛清已打算娶她了。”尉临羽道。声音平静,听不到一丝波澜。 裴瑾一下子愣在原地,许久惊喜地道:“先恭喜你了。他很重情义,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尉临羽听不下去了,径直拉了宫飞寒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冷声道:“多谢裴兄的茶。”脚步不顿地将宫飞寒带走了。 “生气了?”宫飞寒看着前方一身怒气的人。五年的时光,他的喜,他的怒,让她了然。自从出谷后,从来没见过他畅快的笑,他的笑像煦光一般,无论多悲伤,总觉得太阳出来了。有时候,会看到他的笑,笑容下隐着悲伤,隐着无奈。 “师兄……”她停下了脚步,“我们是怎么了?为何出了谷,我们变成了这样?师兄,我不明白。”她低声道。 当时走出苍南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师兄在一起真好,无论多难过,他总在。可是下山后,她觉得有什么变了。她想过很多,就是不明白。他是师兄,她是师妹,不可能有什么男女之情的,那为何师兄到底为何给她冷脸色看,她不明白。 尉临羽回过身,有些激动,开口道:“寒儿,我给你将个故事好吗?”他平复了自己的内心,看着宫飞寒的清澈的眸子,不待他回答道:“我的家乡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一对百灵,一起长大,很要好,后来两只鸟结伴去旅行,后来看到一只杜鹃,那只杜鹃唱歌唱得很好,那只雌百灵喜欢上了这只杜鹃,而杜鹃鸟也喜欢上这只百灵鸟,不幸的是雄百灵一直偷偷喜欢这雌百灵——”说完他顿了下,深深地看着宫飞寒。 “后来呢?” 尉临羽眨着眼睛道:“你猜?” “我猜?”宫飞寒皱眉道,“好纠结的故事。我觉得雌百灵应该和杜鹃在一起了。然后雄百灵忘却了一切,后来游历,找到更好的雌百灵,然后和找到的雌百灵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尉临羽低笑,笑意中无限苍凉,道:“只说对了一半。雄百灵放手了,成全了她的幸福。而后一直默默地看着雌百灵,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宫飞寒有些动容道:“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真是出人意料。” “是啊。我刚才想到家乡的故事,不禁感伤道。夜深了,我们回客栈可好?”尉临羽朝宫飞寒伸出了手。 宫飞寒欣然抓住了。他的手很温暖,就像他的笑一般,让人放下所有的疲惫。他轻柔地握着,仿佛在他手中的是全世界最贵重的珍宝,只有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多了。终有一天,那个看上去冷峻的少年,会霸道地从他身边夺过她。而他只有笑着道:“祝你们幸福。” 君子,不夺人所爱;君子,成人之美。 次日,两人告别繁华而空虚的兰都,继续北上。两人越发默契,只有尉临羽知道,两人的距离已是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越往北走,越发荒凉。有时候,一连数日都见不到炊烟,有时候,还会遇到凶悍异常的劫匪。两人在一路的疲劳中历练,越发沉稳。惟有千锤百炼,才能练就一身光华。 “出了这就是流年国了,寒儿,你想好了吗?”尉临羽问道。 “那还用问吗?”宫飞寒笑道。当初发下誓言,不论刀山火海,都要义无反顾,所以,她不会做临阵退缩的逃兵。 尉临羽看着她,眸中一片坦然。说好的陪她一生一世,他遂会陪到底,哪怕是一条命,要去了又何妨。 两人默契地出了关。就这样,又过了一两日的时光。 第十三章 飞血擂台成楼主 辛州。 街道上的百姓大都穿着巨大的斗篷,纷纷朝一个方向涌去。 尉临羽与宫飞寒也隐在巨大的玄色斗篷下,随着人潮而走。 辛州是流年国的边境城市,弹丸之地。流年与景和边境和平了十几年,边境贸易发展迅速。辛州仗着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不久也富了起来。北方风沙大,尤其是辛州。所以人人出门都披一彩色的斗篷,街上均是一片花团锦簇,倒是尉临羽与宫飞寒有些显眼了。 只见辛州菜市口,搭了个很高,很宽阔的擂台。一身着红色大褂,坦胸虬髯壮汉在咚咚咚敲锣。锣声震天,在耳边回荡,嗡嗡声不绝。 尉临羽与宫飞寒被人群挤到了擂台下,周围均是情绪昂扬的百姓,挥拳呐喊。 宫飞寒拢了下斗篷,向四下望去,看及了鹤立鸡群的两人。一人身披月白色斗篷,斗篷用丝绸所织,十分轻盈,而且纤尘不染。那人隐在宽大的斗篷下,看不真切。在他的一旁,是一顶嫣红的斗篷,分外扎眼。斗篷下的男子,一身嫣红的衣服,墨发流泻在腰间,一张魅惑的脸庞,嫣红的唇翕动,一双桃花目肆无忌惮地看过来。 尉临羽似乎感到这不适的目光,回首望去,却并无望见任何。 宫飞寒愕然地看着两个忽而消失的人,眉头蹙起。 擂台上飘上了一妇人,道:“各位乡亲,‘东堇楼’在此摆下擂台,只要打过我张雁的人,均可接管‘东堇楼’,说完她拿下腰间的鞭子,甩了几下,破风之声顿响。 下面的百姓大呼“好!”,只是无一人上台。 “如此说来——”少妇话还未完,只听一声大喝“慢!” 一长相平庸,身着紫色华服,而立之年的男子被几个小喽啰簇拥到擂台上。 “既然是颜夫人来了,我赵某怎么能不赏个光。是吗?”众小喽啰连声附和。 那妇人面露鄙夷之色道:“我呸,赵纪,你还有脸来受死?” 赵纪看着天道:“天地神明,颜昊可是自己误服毒药,倒地不起的,与我何干?” 妇人面露凶光,大吼:“你这天煞的!”挥鞭而上。 赵纪一把抓过小喽啰颤颤巍巍递上的剑,与妇人缠斗了起来。边打边啧啧摇头道:“等我当了楼主,我定明媒正娶把你过来。怎么样?赵夫人,气消了没?”那妇人越发生气,鞭子更狠更快地舞过来。 下面的百姓倒不顾上面的生死对决,大呼着“打!打!”。 那妇人的武力不济,不一会就落了下风。宫飞寒目光一敛,拔出手中的剑,跃上了擂台。惊呼、混乱,在宫飞寒的眼前,耳边扫过。待她回过神,看到一张死不瞑目的面近在咫尺,而自手中的短剑,已全然没入对方的胸中。她愣了下,然后拔出沾满鲜血的剑,一片茫然。 那妇人走上前,抱拳道:“恭喜了,东堇楼新任楼主。” 擂台下是滔天的掌声。其中一角落处,一着红色斗篷邪魅的男子扶着另一位一身素白的男子,焦急地道:“阁主,好些吗?”接过阁主递过的帕子,他悄悄地用手打开了一个角,赫然是殷红的血迹。 “阁主,那药甚毒,不要再吃。”语气中尽是焦急。 “待到他死后,我就不必糟蹋自己了。”阁主的声音有些虚弱,“骛之,此次的计划很重要,因此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阁主向擂台上方看去,看到呆立在擂台中央宫飞寒的,一声冷哼。 “我要回去了。这里的事,先暂且由你打理。”阁主道。 卫骛之有些担忧地道:“还要回那里?那里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阁主恢复了些力气,一张惨白的脸向卫骛之看到,点了点头道:“你的仇马上就要报了。我也要加快步伐了。” 他拍了拍手,出现两个侍卫样子的人,扶着他离去了。 卫骛之拉下斗篷,将斗篷遮住了自己的容颜,轻笑一声,也离去了。 宫飞寒的思绪陷入空白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被一大推人推到了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有很多人,很多面孔,闪过她的眼前。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与这个时脱钩了。她看到前面有一张模糊的脸庞,却又很熟悉,就抚了上去。指腹感觉到那人的轻颤,她歪着头问:“你是谁?”任凭她如何想睁眼,就是看不真切。 忽而手指传来痛感,宫飞寒感觉眼前一亮,陌生的房间,熟悉的气息,她愣愣地看着尉临羽刺在手指的银针,一根根地拔下来。继而猛地、得扑到了尉临羽的怀里。 尉临羽有些僵硬,这不是他一直在盼的,为何会难过?他感觉到了怀中的女子有些颤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寒儿,不怕,有师兄在?寒儿,今天可是干了件大好事,为民除害。” 宫飞寒紧紧地栅住尉临羽,哽噎道:“我曾经看到洛清面露悲色,手刃了那些恶徒,我觉得洛清他是出于无奈,但我不懂洛清为何如此之悲。可是先在我懂了,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无论我之前如何洒脱,可是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消失在我的剑下,我不忍。” 尉临羽轻轻地抚摸的宫飞寒的发丝,道:“寒儿,忘了吧,那些人,罪孽滔天,阳寿已尽,这是天命使然。”烛火摇曳,映得两人的背影格外温馨。良久,宫飞寒推开了尉临羽,低声道:“师兄,你说得对,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尉临羽感受着她离开自己的那阵冰冷,苦笑一声,也好,今生的愿望都达成了。只是,为何,心中又升起了更大的奢望…… 开门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院中跪了一群人。除了跪在最前方的男子,其余都是丫鬟装扮的少女。那男子开口道:“楼主,这些丫鬟供你调度,若还有不足,我调过来些。” “这些就够了。我们现在饿了。”尉临羽朝宫飞寒使了个眼色道。 那男子站了起来,恭敬地站在一旁,道:“我这就安排。”轻抚了下掌,只见后排的丫鬟纷纷站了起来,向院外走去。 “请楼主,进屋稍等。”那男子扬起其貌不扬的面庞道。 第十四章 深陷囹圄面太后 “等等,你叫什么?”宫飞寒提声问道。 “周门,小人是这里的管事。楼主还有其它的吩咐吗?”那男子低声下气地道。 宫飞寒摆了摆手道:“都退了吧,看了心烦。” 顷刻,几个丫鬟拿着干净的桌布,换了原先的。一丫鬟把餐具整整齐齐地摆好,接着是拿着各类菜肴的丫鬟鱼贯而入,最后的几位丫鬟拿着茶,和痰盂进来。 “请楼主漱口。”宫飞寒本想拒绝,但还是照做了。待到那些丫鬟走了之后,赶紧关紧房门,大吃大嚼起来。 尉临羽笑着看着宫飞寒道:“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 宫飞寒抓着一只烤鸭道:“师兄,流年国实际上乱得不像样子,以后说不定吃上顿没下顿,我干脆现在放开肚子吃,也不枉我出谷一趟。” 尉临羽低低地笑了,缓缓地吃着。 “寒儿,我觉得呆在这里很不安,我们干脆走吧。”尉临羽建议道。 “去哪里?”宫飞寒问道。 尉临羽哑然。去哪里呢?他一路陪着寒儿,从来没有考虑过去哪里。他本身是无所谓这些,师父说要助景和,他也无所谓,只要寒儿开心。可是,该去哪儿呢? 宫飞寒笑着看他,眼睛眨了眨道:“干脆先呆在这里,再做打算也不迟。” “好。”尉临羽颔首。只是心中依旧有些不安。 尉临羽与宫飞寒住一个房间,宫飞寒睡在床上,尉临羽打地铺。早上丫鬟来收拾房间的时候,皆是看到尉临羽坐在椅上喝茶,目光轻柔地看着宫飞寒。而地上的被子也不翼而飞了。下人最喜欢扯点闲话,没多久,全楼都知道楼主与一位少年郎伉俪情深,夜晚折腾还不够,白天还情意绵绵。 三日之后,天灰蒙蒙的。乌云飘过,一阵细雨迷蒙了整个东堇楼。 宫飞寒与尉临羽正在讨论离开之事,只听外面一阵嘈杂。 两人走到外面,见一武官打扮,虎背熊腰的汉子,正领着一群官兵闯了进来。一旁有一士兵压着一男子,正是周门。 “是这吗?”汉子一瞪眼,大声斥问。 周门一哆嗦,颤声道:“军爷,我真不知道。” 汉子冷哼道:“你是这的管事,怎么不知道?” 周门腿哆嗦了下,哭丧着脸道:“军爷,我真不知,要不问问楼主?” 那汉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男的一身素白,女的一身青衫,不由得皱眉道:“这两毛头知道什么,我看也问不出东西。” 他又想起了什么,指挥着官军道:“把他们也押走,既然这罪犯不说,我们狠狠搜,掘地三尺也要搜出来。” “是!”官兵齐声回答,气势横贯长虹。 “师兄,出不出手?”宫飞寒与尉临羽背靠背站立道。 尉临羽看了下周围,如此多的士兵,很难走出去,即使出去了,日后定也惹上极大麻烦,遂道:“现在不宜出手。” 如此,两人随着东堇楼的众人,被押往流年国的都城。 东堇楼的前厅。 汉子不停地踱步,少刻,一侍卫匆匆跑来,一见汉子,半跪道:“找到了!” 那汉子大喜过望,继而又问道:“有跟扶风山庄有关的线索吗?” 那侍卫摇了摇头,道:“经过属下的勘察,这些茶叶应该是经过景和徐州非家之手转运出来的。”说完他呈上了一条封条,赫然印着“徐州非家”几字。 那汉子收起了封条,道:“把有用的东西都包了,茶叶留下一小部分装好,其余都处理掉。现在我们火速回华。” 华城是流年国的都城。只是现在都城很乱,人心惶惶,都想着逃命。人们从未指望过他们的皇帝。一个被太后玩弄手心的傀儡皇帝又有何指望的呢?他们指望的老天,期望有生之年,叛军不要打到华城。 尉宫二人被押到了流年皇宫的秘密之处。两人皆被蒙着黑布,从车外隐约的谈话,可以猜出所在之处。都说晦暗如宫闱,有进无出,更何况是宫中的监狱。 当两人的蒙眼之布被拆去的时候,看到一狱卒拿着一闪着昏暗光芒的灯笼正欲离去。待这唯一的光芒远去之后,周围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 尉临羽的手紧紧地抓着宫飞寒的手,让她安心。 皇宫的监狱有人定时来清扫,并没有什么腐烂之气,四周极度安静。 “师兄。”宫飞寒轻唤道。 “嗯。”尉临羽轻声应道,向宫飞寒稍稍挪了下, “我以前听师父说过,一旦被关进皇帝监狱的人只有两种选择。” 尉临羽心中已猜着了,但还是道:“哪两种?” “要么顺从,但很可能难逃一死。要么就直接消失地无影无踪,连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尉临羽将宫飞寒的手抓得更紧了,想要度给她力量。 然而他却听宫飞寒一阵轻笑:“师兄,你觉得这里困得住我们?我只是想知道,这一切是偶然,还是有人在幕后操纵。” 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只见刚才那狱卒提着灯笼走来,那昏黄的灯称得他枯槁的面目像骷髅一般。他的喉咙稍稍蠕动了下,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大意是等会太后要来,是你们的福分。说完,他提着那破旧的灯笼,拖沓着脚步,一步一晃地走了。 当两人昏昏欲睡之时,只听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由远而近传来。过了会儿,一上等丫鬟执着一盏灯笼,出现在眼前。空气中飘着一些脂粉的气息。 一四十岁左右的夫人满身配饰地突兀地出现在眼前。雍容华贵的气息,整张脸涂满了厚重的脂粉,指甲鲜红。抬手之间,满头的翠华金钿摇动,声音在寂静的牢房中格外清晰。 “你二人是那逆贼之首?”女人的声音响起,有些沧桑。 “我二人从不知,何来逆贼之首?”尉临羽冷然道。 “景和徐州非家与我流年扶风山庄串通一气,想危害我国江山,你们不会不知吧?” “我二人诚然不知。”尉临羽道。 徐州非家。宫飞寒默念着这二字。思绪飘到了五年前,初见尉临羽的那日,那个满身是血盯着自己的男孩,当年师父喃喃“‘非家’恐怕前途难测……”。原来那么早就结下了恩怨。 宫飞寒盯着门外的女人道:“太后既然这么说了,为何还要找我二人?” 那女人一愣,笑了起来,她的声音似乎是从地狱传来,令人不寒而栗。 “你二人进了这里,原本也没活的希望了,不过——”她居高临下地道。 第十五章 身负重任复南下 “太后要我们做何事?”宫飞寒不笨,问道。 “也不是难事,就是请你去景和跑一趟,帮我查些东西。” “我?”宫飞寒指着自己道,“那师兄呢?” 那女人高傲地道:“他就做人质扣在这里,我会好吃好喝养着他的。放心,你师兄这皮囊若是当面首只会让人倒胃口。” 尉临羽手上青筋毕露,放在身后的手泛着淡淡的赤光。宫飞寒一瞥,不动声色地将手绕到他身后,手上泛着淡淡青光,硬是将尉临羽的赤光给压灭了。 “太后,只要事成之后,放我二人离去,日后不来打扰我二人,在我南下的日子好好照顾师兄,我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女人又是冷哼一声,微微颔首,只听一片金属声,叮当作响。 “你现在即刻启程,我给你一个月时间去查此次事件与扶风山庄的关系。具体萧镇云会与你说的。两个月不回来,我难保你师兄身在何处。”说完,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径自离去。只听那狱卒含糊地一声“恭送太后”,便没了声响。 “为何?”尉临羽问道,“我们明明可以逃得走的,为何要趟这浑水。” “师兄,我不喜欢日后要躲着人过日子,我也不喜欢每天要提防着别人的暗算。”宫飞寒叹了口气道,“原谅我,师兄。” 尉临羽只是默默地看着宫飞寒,许久,他执起了宫飞寒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道:“记住这个跳动,我等你回来。” 宫飞寒朝尉临羽笑了,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他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情绪。 尉临羽收敛了笑容,手指泛着幽幽的赤光,抓住宫飞寒的手,在她的手中用力划道符。 “师兄,这是什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宫飞寒问道。 尉临羽没有答,在画完符的最后的收笔那刹那,瞬间咬开了自己的手指,摁到了宫飞寒手心。那符沾了尉临羽的血,在宫飞寒的手心闪着分外耀眼的光芒。 “师兄?”宫飞寒问道。 “保佑你一路顺风。”尉临羽道。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牢门被打开了。那狱卒顶着千年干尸的面庞走了进来,丢下两块黑布,道:“蒙上。” 两人刚蒙上了布,就各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给架了出去。 没多久,宫飞寒只觉得被扔进了一马车。 马车中有人,而且是练家子,宫飞寒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我是萧镇云。”那人的声音有些像当日来抄东瑾楼的汉子。 “周门自尽了。他始终不肯多说一句。扶风山庄是流年国中最大的江湖组织,是太后的心头大患,你此去就是提着脑袋也要把扶风山庄叛国的证据带回来。”萧镇云狠狠道。 宫飞寒讥讽道:“流年国内乱不止,自顾不暇,为何还要浪费精力去除这些江湖组织?” 只听萧镇云道:“太后圣明。”宫飞寒顿时一阵恶寒。 说完,萧镇云便下车了,马车重重晃悠,宫飞寒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车外响起配饰的声音。宫飞寒稍稍掀起蒙眼的布,透过厚重的车帘,只见那个把他们押到华城虎背熊腰的汉子,正搂着流年国的太后,一只手慢慢往下移…… 宫飞寒顿时拉下了蒙眼布,胃液翻涌,一股恶心之感袭上咽喉。不过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师兄绝对无事。 另一边,尉临羽被押着,朝一陌生的地方走去。他面带微笑,心情极度之好。他承认他很有私心,他一直对寒儿很有信心,但他还是画下了那道符,他可不想让他不在的日子,寒儿被那臭小子给吃干净了。只是,以后呢…… 出了皇宫,七绕八拐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有人吗?”宫飞寒喊道。 一重物袭到了她的手上,她本能地接住了,是一个包裹。宫飞寒恍然,马上拂去了脸上的遮蔽。 车外没有人,一匹骢马悠闲的站在脚边。 宫飞寒看着前方硕大的城门,遒劲的“华城”两字,不禁摇了摇头。 宫飞寒发疯似的奔向景和。来的时候,是和师兄,虽然有时候不愉快,可是很安心,也很开心。现在,孤身一人,披星戴月,心中不禁怀念起青徽谷中美好的岁月。她不清楚自己对师兄到底是何种感情。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想到师兄,想的时间比洛清还要多。她会想到徐州初见,想到五年在青徽谷的种种,想到出谷后,他对自己的百般维护,想到去流年的路上,他的全然信任,想到离别时他明明不舍,却还是放手了。忽然,她想起那个百灵的故事,渐渐地睁大了眼,泪水终于在那一刻流落的下来。 “师兄,你真傻。”宫飞寒喃喃道。这份情,她此生还不起了。她那么笨拙,从来都不曾知晓,他赌气的举动,让她不解,可是她从来没有去试着了解。而今,她一个人走向景和的路上,她明白了。可是又有何用呢,此生她已将自己托付给了一人。而那人是自己的心爱之人,自己即便是对师兄有情又有何用? 又到兰都,宫飞寒顺道去拜访了一下白亦秋,也打探一下局势。只是不巧,白亦秋在皇宫与皇帝在商量事情,还未归来。白磊一听宫飞寒来了,兴奋地跑了出来,向离弦的箭一样,朝宫飞寒扑了过来。 宫飞寒稍稍后退才接住白磊,轻轻摸着白磊的头道:“小磊这几日可好?” 白磊把嘴一撇道:“被爹关到现在。”忽而他眼睛一亮,拉着宫飞寒的衣袂向前走去。 只见荷花池边坐着一十三四岁的少年,一双有神的眸子,一身白净的衣裳。他面色沉稳,全然没有少年应有的调皮。 “阿岱,阿岱,宫姐姐来了。”白磊飞快地冲了进来。 阿岱微微点头致意,忽而问道:“洛二哥下月要娶她?” 宫飞寒微讶,白磊抢着道:“阿岱,你刚回来,也难怪不清楚。下月初八,姐姐就要嫁过去了。” 阿岱打量了下宫飞寒,道:“粗布青衫,真不知洛二哥如何看中她的。” 宫飞寒顿时恼了,对着阿岱道:“阿岱,阿岱,你就是个阿呆。” 白磊愣愣地看着两人,不知如何是好。 “小磊,我还有急事,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宫飞寒摸着小磊的脑袋道。 小磊露出他的小虎牙,低声道:“男孩子的头不能随便乱摸的。” 宫飞寒一笑,转而拍拍白磊的脸颊道:“这样可以了吧。” 白磊板起脸道:“这里是媳妇摸的。”宫飞寒笑着摇了摇头,离去了。 第十六章 徐州非家遇故人 奔波了数日,又见徐州。 曾经,总以为再来的时候,定是与师兄嬉笑怒骂,缓缓地来到这初识之地。没想到,今日竟是自己独自一人前来,而且是背负着滔天的秘密。 徐州城五年来,并无任何变化,已是夏末,天开始转凉了,即便是正午,小贩也不再偷懒了,依旧是在街边辛苦地叫卖着。 宫飞寒在客栈寄存了马匹,一人在踱步走着。走了片刻,理出了些思绪,匆匆回到客栈,蒙头大睡。 夜幕降临,宫飞寒睁开双眸,倏地从床上跃到地面,立于窗口,望着天穹中那轮不甚圆满的月,嘴角划上一个弧度。 她从包袱中翻出了一套夜行衣,换好之后,用素净的手绢,细细地擦拭着从不离身的短剑,短剑泛着幽幽的寒光,似在回应着她。她的眸光微凛,向窗外望去,凉风从打开的窗外拂来,吹得她越发清醒。如果说今生要负一人,那么,师兄,抱歉…… 夜色顺理成章地遮掩了一切。宫飞寒按着白天走的路,快步轻声地向前移动。穿了几个昏暗的小巷之后,被一道高墙挡住了去路。宫飞寒用手抚了下蒙面的布,谨慎地向四周望去,确认没有人之后,飞身一跃。 宫飞寒细细地观察着周围,暗忖:应是“非家”的后花园了。忽而听到有细碎的脚步传来。她一抬眸,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香樟,大叹:天无绝人之路。 刚刚掩盖好自己的身躯,只见一五十多岁的背些许佝偻,身着锦服的老者,独自提着灯楼在无人的小道缓缓走着。 宫飞寒揣摩着这应是“非家”的家主了。 待他走了一些距离之后,宫飞寒遂落到了地面,悄悄跟在那老者的身后。那老者似乎很小心,每走几步,都要回首看一眼,有好几次,宫飞寒都要被发现,幸好有惊无险。 “非家”的后花园极度宁静。尤其过了秋分,更加显出一种肃杀之气。夜色中,虽看不到园中的景象,但一股寒气依旧缓缓浸入人心。只是那老者与这环境格格不入,时常从怀中掏出手绢,不停擦拭着额头的虚汗。 在穿过一道拱门的时候,宫飞寒感觉到了一阵疑惑。 前方的草木被修剪地整整齐齐,老者一拐,没了身影。地面上映着淡淡的烛辉有些摇动,证明老着进了一左侧的屋中。宫飞寒急忙跟上,隐在转角,透过已没了碧色,枝条异常纷杂的石榴树,向屋内望去。 屋内是一座巨大的镀金活佛,正面带微笑,俯瞰着苍生。 宫飞寒心中不禁默念:阿弥陀佛。 活佛前是一硕大的香炉,上插着几只还未燃完的香。老者用略苍老的手在香炉上摸索了半天,继而又蹲下了身,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只听“咔嚓”一声,香炉竟然转动起来。老者向屋外望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了之后,又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啪”,地面上开了个小口,那老者又不放心地向外看了眼,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信封。 就在此时,宫飞寒冲了进去,还未待老者回过神,手猛地劈下去,把老者打倒在地。她夺过老者的手中的信封,塞到自己怀中。盯着地上的老头,碎念着一些模糊的字句。顷刻,她的手上泛着淡淡的荧光,扶上了老人的太阳穴。 “去,按原来的痕迹摆好,记住,你放好了信,确保万无一失才离开的。” 那老者眼神空洞地点了点头,开始照宫飞寒的话做了。 宫飞寒看了这老者一眼,向外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宫飞寒并没有离开“非府”,而是又来到了后花园,找了隐蔽之处躲了起来。刚刚用的法术,宫飞寒感觉到了一阵疲惫。本来法术就是逆天而行之术,使用起来,很耗费精神,再加上自己学艺不精,很容易遭反噬。不过幸好,那封信拿到了。宫飞寒把信封出来,想借着皎皎的月光欲看清信封上的内容。 只是未料,一阵强大的气流传来,宫飞寒觉得右手腕一麻,手中的信封正往地上落去。她忙用左手去抓,只见寒光一闪。她无奈之下,用左手蒙住自己的眼眸,脚步一挪,退到了三丈远之外的地方。 她放下手臂,黑夜中同样是夜行衣男子,面上之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凛然地向她看过来。 宫飞寒一眼就认出了他,低声地唤道:“洛清。” 那男子身形一震,拉下了蒙面,露出一张疲倦的脸庞。 “寒儿……”他嘴唇翕动。 宫飞寒神色一敛,用手中的剑指着洛清:“回去再解释。” 洛清的面色苍白,良久,终是缓缓地点头。 宫飞寒转身,向“非家”灯火通明处奔去。宫飞寒找了“非府”中最显眼的建筑,奇异地是院中并无人,倒是屋内烛火煌煌。 宫飞寒贴着墙,猫着腰走。到了窗口,舔了下手指,微微戳破窗上贴的薄纸,向内望去。只见一年轻的公子哥,乌发束起,身着月白色的广袖袍衫,被对着门而坐。而他的对面,是一五十岁,满嘴胡渣的老头,正哈哈大笑。 忽而有人轻拍了下宫飞寒的肩膀,她正欲转头,一只手便欺上了她的嘴唇,温热的气息立刻靠近。 宫飞寒用余光撇到洛清正狡黠地看着他,顿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洛清半搂着宫飞寒,透过刚才的她挖的小洞,向内望去,神情刹那间严肃,眸色一凛,瞬间拉着宫飞寒离去了。 客栈。月挂半空,一片岑寂。 宫飞寒“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冷冷地开口,一字一顿道:“二少庄主,现在就我们二人,你可以解释清楚了?” 洛清盯着宫飞寒的面庞,轻声地道:“尉兄说话不算数,你瘦了。” 宫飞寒一颤,看向房中的墙角,低声道:“他被流年国的太后囚禁。” 洛清稍稍挑了眉毛道:“哦?若他想走,恐怕整个流年都关不住他。” 宫飞寒诧异地看着他,双手紧了紧,复又松开。 “二少庄主,有话就说吧。我乏了。”宫飞寒道。 “寒儿……”他的眸中闪现着戚色,“寒儿在怨我刚才向你兵刃相加吗?寒儿,你不信——我吗?” 第十七章 相聚匆匆离别意 宫飞寒摇头道:“师兄同我情同手足,我很忧心他。今日我确实乏了。” 良久,只听洛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皇上打算动‘李家’了。” “吏部尚书?” 洛清颔首,道:“‘非家’是突破口。我们‘洛家’表面是控制着大半的江湖势力,实际上我们以皇上的旨意办事。”忽而他目光灼灼地望过来,盯着宫飞寒无处可遁。 “你这些日子可好?”他问道。 宫飞寒脸色微红道:“其实几日前我也被流年国太后所囚,那女人一直想除扶风山庄,苦于没有证据,就把我放回景和。要我查‘非家’的茶叶与扶风山庄的事情。” 洛清忽而瞪大了眼睛道:“你竟然知道‘非家’茶叶的事情?” 宫飞寒无奈道:“当日,我和师兄就是因为走私茶叶被抓,可我二人均不知情。后来就见到了流年的老太后了。” 洛清低头思虑了一番,从怀中掏出刚才从宫飞寒手中抢过的信道:“原本以为是不想让你受牵连的,现在看来不行了,这是‘非家’家主与扶风山庄的互通的信件,你去交给流年国的太后。” 宫飞寒收好了信,问道:“刚才在屋内的那两人是谁?” “扶风山庄庄主和‘非家’的大儿子。”洛清忽而面露异色,眉头紧锁。 “怎么了?”宫飞寒慌忙问道。 “恐怕那庄主并非真人。”洛清手指紧握,关节开始泛白。 “何以见得?” 洛清看向宫飞寒道:“我嫂嫂是扶风山庄庄主的嫡女。我与那庄主有几面之缘。” 次日,宫飞寒揣着那封极其重要的信北上。洛清替宫飞寒牵了马,在客栈下等她。 洛清小心地替宫飞寒系上披风,他的手指修长,碰触到宫飞寒的皮肤的,清凉异常。 “这次的事情牵涉颇广,你要万事小心。”洛清略一停顿,继而道,“恐怕还有幕后之人。” 宫飞寒握住洛清的手,看着他清秀的脸庞道:“可以抚摸一下你的脸颊吗?” 忽而天旋地转,顿时陷入了一片温暖。 “寒儿,记得回来的时候,请你师兄来喝我们的喜酒。” 宫飞寒脑海中闪过那张怒气脸,顿时心中一痛,但在刹那间,被手心的钝痛所代替。 温暖也倏地的离去。洛清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臂道:“寒儿,为何手臂没有知觉了?” 宫飞寒摊开自己的手心,师兄划的符正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宫飞寒顿时了悟,对洛清道:“师兄写下的符,说保佑我一路平安。”洛清面色一暗,转而一笑,整了整宫飞寒的衣襟道:“其实他不来喝喜酒也无妨,你只消告诉他,寒儿有我保护足够了。” 宫飞寒跃上马匹,挥动鞭子,向北方奔去。 洛清一直站到宫飞寒的背影消失殆尽的时候,才缓缓离去。 北上的时候路过兰都,几乎满城的人都在讨论二王爷的事。甚至有些说书的把那二王爷编排成了住在天上的仙人,每天鸾驾来,霞云去。差点让宫飞寒一口含在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有时候要感谢缘分这样东西。 正当宫飞寒在“天下一品”的二楼独自抚慰着自己的肚子的时候,一身着蓝衫,满脸微笑的男子,轻轻煽动手中的折扇,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裴老板今日得空了?”宫飞寒打趣道。 “嗯。知道你要来,一直在这守着。”裴瑾坐到了宫飞寒的对面,脸上依旧易容了。 “我又不是什么兔子,有什么好守的?” 裴瑾把扇子一收,正色道:“此去北上,我陪你走一趟吧。” 宫飞寒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裴老板生意不要了?” “‘兰芷苑’转手了。现在的老板应该是正忙着开酒楼。”裴瑾轻松道。 “关了?”宫飞寒诧道,“裴兄舍得?” 裴瑾笑着道:“怎么会不舍得,当初也是权宜之计。” “原来如此。”宫飞寒低头,继续扒饭。 裴瑾向窗外望去,幽幽目光如看破了红尘一般明净。 宫飞寒没想到北上的时候会多了一人,更没想到这人会是见面不多的裴瑾。宫飞寒从未见过裴瑾的真面目,但她依旧是很信任他。许是洛清的那层关系吧。 一路上倒是宫飞寒的话比较多,多数的时候是裴瑾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裴兄,你是哪里人?”宫飞寒好奇地问。裴瑾一直是个谜,有时候,过多的掩饰,总能吊起人的胃口。 裴瑾闻言,一抹异色拂过双眸,道:“哪里人重要吗?” 宫飞寒心中一阵气恼,却一言不发,加快了身下的马速。裴瑾正欲开口,却又闭上的嘴。她要嫁人了,自己又能算什么呢…… 两人结伴走,时光仿佛过得特别快。此次北上,比上次越发凶险。举目望去,似乎整个流年国都乱了。所到的城镇不是匪寇横行,就是小偷猖狂。裴瑾的武功并不低,与洛清的式样却是一样。 裴瑾朝宫飞寒微微一笑,因着假面的关系,看上去有些生硬。“我的武功都是洛清教的。” “他似乎待你不错。”宫飞寒道。“我们不过是惺惺相惜罢了。只是他的命又比我好多了。”他忽而有些凄凉地道。 宫飞寒打量了他一眼,蓝色的袍子,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淡淡的儒雅之气。话中所包涵的情感却不是他这种年龄应该有的。 “命可以自己去争的。”宫飞寒道。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道:“我争了五年,有人却谋划了十几年,我早就输的一干二净了。” 那时的他,满身凄凉,语调中透露出无限地无奈。而宫飞寒就在一旁看着他,她以为只是他的伤春悲秋之感,却不知他是一路踏着他人生短短近似五年的觉悟,五年的血泪,随她而行。 不出几日,到了华城。虽说比一路走来的城市宁静了些,但空气中依旧飘浮着些许剑拔弩张的气氛。 客栈还未找到,宫飞寒便被一个两个侍卫拦住了。 宫飞寒目光越过那两个侍卫,果真看到了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 “萧将军可好?”宫飞寒不知这男人的职位,随手给他诌了个高帽。 不料那厮很受用,还友好地点了下头,应是被宫飞寒言中了。宫飞寒差点想抚额了,估摸着这流年亡国不久了…… 宫飞寒大义凌然地把马匹交给裴瑾,给他使了眼色,暗示自己没事,叫他快走。 裴瑾默然接过马匹,走了。 第十八章 重见天日话红妆 宫飞寒笑意盈盈地看着萧镇云道:“我师兄可好?” 萧镇云冷哼一声,隔了很久,才从鼻腔发出:“好。” 宫飞寒顿时心情大好,任由两位侍卫押着,进了皇宫。 当初是蒙着双眼进来的,而此次是睁着两只眼进来的。虽然摄于萧镇云的淫威,宫飞寒不敢乱瞅,但从余光可以瞥见流年皇宫的奢靡。宫殿气势恢宏,连绵不绝,一直走到腿都抽筋了,才被两个侍卫丢进一屋内。 “寒儿!”一阵惊喜的叫声,宫飞寒瞬间没入一温暖的怀抱,尉临羽修长的手轻轻抚摸着宫飞寒的青丝,头也靠在宫飞寒的肩头。 “寒儿,我一直在等你。”尉临羽笑着眨了下自己温润的双眼,顺手掐了下宫飞寒的脸颊道,“你回来了,真好。” 宫飞寒也笑着拍掉了尉临羽地手道:“师兄,我回来了。” “好一场苦情戏啊。”流年国的太后站在门口,身上的熏香直直地向屋内冲来。 宫飞寒回眸看着她道:“不知太后说话算不算数?” 萧镇云满脸胡渣的脸倏地出现在门口,大喝:“太后一言九鼎,你们真是口不择言!” 那太后朝萧镇云言情脉脉地笑着,那满头的金步摇发出清脆的声响。富贵如太后,满身配饰;高傲如太后,目中无人;晦暗如太后,面首将军。 宫飞寒哈哈一笑,面朝太后道:“我只听太后一言。想必太后现在正苦于没有证据,只要放我二人离去,保证此后再也不叨唠我二人,我自然把太后所想要的双手奉上。” 那老女人满脸鄙视地看过来:“两条贱命,本宫不稀罕。把东西交上来。” 宫飞寒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向太后抛去。却被萧镇云半途截下,萧镇云过目后,递给了太后,颔首道:“是真迹。” 那女人森然一笑,向宫飞寒与尉临羽摆摆手。 待两人离去之后,萧镇云忽而道:“太后,微臣还是去处置了他们。” 太后笑得一脸明媚道:“不必了,我现在要除去心头大患。” 她看向天空,心情如这浮云般美好。苍之啊苍之,当年你如此绝情地拒绝我,想不到现在,我让你亲眼看着自己所创的山庄被夷为平地。 宫飞寒与尉临羽出皇宫极为顺利,两人本以为还会遇到阻拦,没想到倒是蛮灵验那句“一言九鼎”的。 宫飞寒将一路的见闻都细细地与尉临羽说了,举目的那一瞬却见裴瑾被三匹马围在中央,正朝两人颔首。 “裴兄,好久不见。”尉临羽抱拳道,“一路上,多谢您的照顾了。”裴瑾默然,将一匹马交给尉临羽,道:“此地不宜久留。” 三人风餐露宿,衣化尘客,一日在辛州停驻。 辛州越发乱了,街道上少有商贩在做生意。路上即便有行人,皆是贴着墙角匆匆而过。而那些戴着艳丽斗篷的少女再也没有在街上出现。 三人走了许久才找到可以投宿的客栈,心中稍松了口气。 宫飞寒刚刚安顿好,却听及一声敲门声。 宫飞寒把门打开,道:“师兄怎么来了?” 尉临羽把眉毛一挑,道:“我如何不能来了?” 宫飞寒看着尉临羽充满笑意的面庞,紧紧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继而低声地道:“师兄,把你的那道符给去了吧。” 尉临羽面色一僵,道:“好。” 他把宫飞寒的手摊开,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向那符中央按去,他的手中赤光乍现,那符也闪现灼热的光芒,但瞬间被赤光掩盖。 “师兄,回去后,我要嫁人了。” 尉临羽身形一震,面色苍白,而眸中似乎强力隐忍着什么。宫飞寒别过了头,现在若再说什么,应都是无限苍白的吧。 良久,屋内静得只余两人的心跳声。尉临羽一直紧紧地攥着宫飞寒的手,瞬间又松了,笑着看着宫飞寒道:“你怎么不早说呢?师兄应该要准备嫁妆的。” 宫飞寒心中蓦地一酸,依旧没有回头,道:“师兄……” 尉临羽笑着摸了摸宫飞寒的脑袋道:“到时候,寒儿别嫌弃我,不让我去喜宴上蹭顿饭。” 尉临羽转身,脚步虚浮,缓缓地向门外踱去。 宫飞寒在他开门的一刹那,泪水如涌泉般滑落,她一瞬间冲到了门口,抱住了那个孤寂的身影道:“寒儿不嫁了,师兄,我们一起回青徽谷,一起看日起日落,云舒云卷,可好?” 尉临羽身体一僵,苦笑道:“寒儿别胡闹。洛清在兰都等着你呢。”生硬地掰开宫飞寒的手指,终究走了。 三人刚到兰都的时候,市井间都盛传着辰晓山庄二少爷结婚的事情。宫飞寒以前并没有在江湖多有走动,自然没有多少人认得她,于是外界把她传得比仙女还要好看。这话虽然受用,但是尉临羽的面色倒是一天不如一天。裴瑾也看出了些端倪,只是淡然地拍了下他的肩遂匆匆告别了。 “天下一品”的二楼均是雅间,其中的装饰异常精致。兰香缭绕,几重帷幔皆是凤尾香罗制成。 “此处甚好,没想到你会约我来这。”裴瑾赞道。 洛清看着窗外道:“她常来这里。” 裴瑾笑道:“没过几日你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洛清有些担忧地道:“亏你还笑得出来,你以后打算如何?要不我向皇上去说一下,说不定——” “没必要。”裴瑾打断他的话,“我说过我不喜欢一个人苟活于世。”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些是我这几年买卖的所得,现在也是还给你的时候了。” 洛清一脸诧异,转而愤怒道:“我当年帮你,并不是为求回报的!” 裴瑾手没有收回,道:“我知道,只是我深受家族所累,这些就当做是赎罪用的。‘兰芷苑’的孩子也很可怜,这些钱就充军饷了吧,以后打仗赢了,百姓会过得好一些。” “瑾……”洛清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个信封。 “我把流年的生意也关了,变了现钱,把帐都转到了‘鸿记柜坊’,这些钱都是可以现取的。”裴瑾打开了手中的扇子,“唰”的又合拢了。 “洛清,我所剩时日不多了,这么多年未好好在家乡逛一圈了,我想去看看。”他深深地看了眼洛清道,“你看,你现在也不自由了。尾随而来的暗哨很多啊。” 洛清置若罔闻,抱拳道:“珍重。” 裴瑾哈哈一笑,捶了下洛清的肩膀道:“以前徐州的时候听你说过了。不过以后不能陪你秉烛夜谈了……”他打开扇子,脚步轻松地离去了。 第十九章 烛光惶惶着霞帔 洛清蹙着眉头,满脸愁云地望着他离去。 五年前初遇他时,他被家中的下人带到耀州的别院安置。从小洛清就听过他的名声,一个很聪慧的孩子,三岁便能做诗,五岁便能写下针砭时弊的文章,然而初遇时,他正没心没肺地向自己笑着。一晃五年过去了,他笑着离开,说要好好逛一下家乡。这几年,他一直在外,回去的次数很多,每次却是匆匆,从未驻足,今日能圆了心愿也好…… 尉临羽和宫飞寒去拜访了白府。 白家的管事看到两人皆是一愣,依旧是恭敬地把两人请了进去。 “小磊还在府中吗?”宫飞寒问道。 白叔摇了摇头,道:“少爷随岱王爷去了军中。” 宫飞寒脑中白光一闪,道:“莫不是那日的阿岱吧?” 白叔一惊道:“姑娘,岱王爷的小名不是随便可以唤的。其实那日你走的时候,王爷还是很不高兴的。” 走了几步,又到了那荷塘,荷花枯了一片,十分颓唐。 白叔回了身道:“老爷现在在接待贵客,二位若是不嫌弃,就在这等等。” “我们坐一会便走,今日也不过是找小磊叙叙的,不必惊动白大人了。”宫飞寒道。 白叔点了下头,一步一缓地离去了。 两人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池枯尽的荷塘,同时叹了口气。 忽而远处传来爽朗的笑声,细细辨听,一人似是白亦秋,另一人的声音清朗,却很陌生。 廊中走来两人,一位广袖白袍,一位淡紫色的华服。 一身素白的正是白亦秋,尉临羽和宫飞寒看到了后,连忙作揖。 白亦秋满脸笑意道:“终于得空来看看我了?” 边上的男子道:“应该是来看小磊的吧。”那男子眉目清浅,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丝丝的魄力。 白亦秋无奈地笑道:“没想到臭小子的人缘还真是好。” 男子看着尉临羽与宫飞寒二人道:“秋叔也不介绍介绍?” 白亦秋把眉一挑,道:“吹音莫不是猜不出这二人的身份?” 男子笑道:“猜是一回事,问又是一回事。” 他走到宫飞寒的跟前道:“没过几日就要嫁人了吧?”语气虽在问,倒含了些肯定。 尉临羽有些反感他如此看着寒儿,但碍于白亦秋在场,也不好发作。 男子笑了下,有些飘渺,不是很真切,道:“外祖父要来了。” 说完,他跨步离去了。 白亦秋倒也不急着追,站在原地看着宫飞寒。 宫飞寒被盯着有些发毛道:“白大人,有何事吗?” 白亦秋看着远去的背影笑道:“你可知他是谁吗?” 宫飞寒摇了摇头。 “他啊,是现今的圣上。”在两人的微讶中,白亦秋神定气闲地拂了下袖子,缓缓地离去了。 初八的日子快要临近,洛家在兰都别院中的人进出也愈加频繁了。 洛清这几日都忙得见不到影子,偶然还会被召到宫中,因此宫飞寒只是照了几面。不过师兄的面色虽不佳,倒是每日与自己闲逛,不知不觉心中的愧疚又加了一分。 对于婚礼,宫飞寒甚至有些茫然,就像看到嫁衣的时候一般。嫣红的嫁衣,上面用七彩的线条细细地袖着凤凰展翅的图案。宫飞寒想到了凤凰浴火,涅槃重生。但随即觉得如此惊艳的重生之美好像与自己倒不是很适用。 初七的晚上,宫飞寒一身嫁衣,坐在“天下一品”的二楼。一袭青丝,在腰间浮动。她没有父母,可以说没有娘家,所以她暂时被安置在这里。她有些喜悦还有不安地摆弄着手中的发饰。 窗户蓦地打开了,一阵狂风袭来,来人带着巨大的斗笠,遮住了整张脸。 宫飞寒看着前方的人,颤声地道:“师父。”惊喜地扑了过去。 师父的眸中闪现着凄色,摸着宫飞寒的脑袋喃喃道:“傻丫头……是为师害了你啊……” 辰晓山庄的别院中是一片辉煌,满目的喜色,一群下人在来来回回搬着东西。洛清面上冷峻,在指挥着一群人。抬头的一瞬间,发现屋顶赫然有一点素白。 他来了。 洛清飞身上了屋顶,还未靠近尉临羽便闻到一阵浓重的酒意。 尉临羽好像感觉到了来人,扬起一张醉意的脸道:“二少庄主,哦,不,是寒儿的夫婿,哦,应该是未来的夫婿,我是来道贺的。” 洛清蹙了下眉头,夺过尉临羽抱着的酒坛。 意外的是,尉临羽没有去抢,反而低下了头。洛清以为他睡着了,想去拍他的脸,却发现满手湿润。洛清一惊,拂开尉临羽额前的发丝,竟然看到尉临羽满脸的泪痕。 “洛清,我想不明白啊。”尉临羽的声音有些嘶哑。 洛清抱着酒坛,缓缓地坐在他的一旁。 “当年我与她先相识,我看着她一年年长大,我与她有五年的同门之谊,她说要待所有结束之后,与我一起回到青徽谷,只是现在,她嫁人了,而你们才认识短短数个月。” 洛清心中烦躁,道:“有时候,几个月,也是一生。” 夜风起了,凛冽的风带着凉意吹来,将尉临羽的思绪吹醒了一些。 “好好照顾她。”尉临羽恍惚地站了起来,“还有,祝你们幸福。”他苦笑了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宫飞寒已梳妆打扮完毕。脸色却无比苍白,无论用了多少胭脂水粉都掩盖不了。 楼下开始喧嚣,唢呐的声音吹响。 终于开始了。 待宫飞寒被喜娘扶走后,一位苍老,带着斗笠的老者从门后走出,眸中带着些许的无奈。他打开窗,跃了出去。 初八的清晨,对洛清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一天。 他把一群人全撵出了院子,独自一人穿着喜服。从今以后,便是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的生活。从此往后,便不再是萍踪浪迹,踽踽独行了。 房门忽而被推开了,洛清见到来人忽而一愣,转而道:“季叔。” 季千华有些复杂地看着洛清,良久道:“我有话与你讲。” 第二十章 满袖啼红入骨痛 落轿的时候,洛清并没有出现。众人皆面面相觑,不知葫芦中卖的什么药。尉临羽本欲离开,可还是忍不住,看到这个场景,也顾不上多少了,道:“青徽谷的弟子出嫁前都要由兄长领到喜堂,师妹没有兄长,就由我这师兄代替吧。” 轿中的宫飞寒闻言一惊,但依旧伸出了手,师兄的手很暖,紧紧地握住她,让她心中安定了下来。 众人虽是疑惑,却都簇拥着二人进了喜堂。堂中洛傲天坐在上首,另一位子空荡荡。而喜堂中依旧不见了洛清的踪影。 宫飞寒的面色越发苍白,莫非洛清把天底下最大的难堪扔给了自己。可是一想到他那双无比清澈的眸子的时候,她还是选择信他。 洛傲天风尘仆仆地赶到兰都,本欲喝杯喜酒,再与几十年的好友言欢,岂料竟发生了如此之事。就在宫飞寒被一身素衣的尉临羽牵进喜堂之时,他的眼眸微凛,而洛清迟迟未现,他顿时怒从心起。 “混账东西!”他拍着桌子着桌子倏地站起。 几位老者围在他的身边劝慰。 宫飞寒透过喜怕,看着地上纷乱走过的各色靴子,心中越发凄凉。他食言了…… 宫飞寒的手紧攥着,关节泛白,银牙紧咬着胭红的下唇。 她不该忘啊,初次见面时他的冷酷,他对兄长,对父辈,对嫂子的无情,她不该忘的。他如此无情之人,怎么会有情的。那漫天的梨花,幕天的烟雨,迷蒙的不止是眼睛,更是心。 喜堂里乱得一塌糊涂,质疑声纷纷传来。尉临羽一脸阴暗,手紧紧地握着宫飞寒。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匆匆地向洛傲天跑来。 尉临羽一伸手拦住了他。那小厮似乎认得尉临羽,在他的耳边附耳了几句。 只见尉临羽脸色骤然变色,神色复杂地盯着宫飞寒。 宫飞寒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忽而愤然地甩下头上的喜帕。嫣红的喜帕在空中回旋,无力地落于地上。她抬起妆容明艳的娇脸,铿锵有力地对着上座的洛傲天抱拳道:“庄主,今日是洛清之过。既然如此,我不嫁了。” 今日的她,傲然冷淡,展示了她无可羞辱的自尊,嫣红的色彩,绚烂地铺开。只是她的唇边,闪着无限的凄凉,她定定地望着尉临羽道:“他刚才说了什么?” 尉临羽面露悲愤地看着她道:“洛清在‘留香阁’,与一女子呆在一房间。” 天地瞬间颠倒,宫飞寒面色苍白,悲戚地笑了。 尉临羽心痛异常,想去扶她,却被她拂开了手。周围的嘈杂,她都恍若未闻,她忽而推开了所有挡道的人,向外冲去。 一只苍老的手突兀地横在眼前。 来人依旧带着斗笠。 “师父……”宫飞寒顿时清醒过来。她明白了,原来最先放手的是他…… “师父不必拦我,我想一人静静。” 季千华深深地叹了口气:“当年我——” 宫飞寒凄凉地笑道:“当年你也想不到今日的局面。所以——请让寒儿静一下。” 留香阁。兰都现时最大的青楼。 二楼靠边的一间房间很是冷清。若是伏在门口细听,可以隐约听到一女子天籁般的声音和一男子清冷的声音。 屋内,一身着玄色衣袍,一脸冷峻的少年,与一被红色斗篷掩盖的“女子”对坐着。 斗篷外泄露着一袭的乌发,纤长的手指把斗篷拂开,赫然是一男子妖娆的面目。 “阁下在徐州城好装扮,连我都差点骗过。”洛清一脸冷然道。 那男子魅惑地一笑道:“原本就不指望骗过你。倒是‘非家’一家都把我当庄主供了几日。不过,辰晓山庄的人够狠,居然连少庄主夫人都利用了。” 洛清瞳孔微缩道:“阁下今日找我何事?” 红衣男子面色悠闲地抚摸着地上的纹理道:“流年的老太后要灭了扶风山庄,只可惜做得太绝了,惹了民愤,本身就内忧不止,更何况现在又捅了这么大娄子。” “你想如何?”洛清顺着他的意思道。 红衣男子拿出了怀中的一封信,放在地上,按着信的一个角,向洛清移来。 洛清撇了一眼,顿时一惊。 “这是——” 男子妖冶地笑道:“锦绣的国主送给月华的国书。希望联合月华,攻打流年。只是皇上更希望与景和联合。” “皇上?”洛清嘲讽道,“是灵王世子的意思吧?” 男子面色一僵,转而笑着道:“世子也是这般考虑的。” “那阁下如何称呼?” “卫骛之。”男子含笑地望向洛清道,“少庄主不要推脱是江湖人士,不便插手,我既然来了,自然都查清楚了。” 洛清颔首,面色平静地道:“恐怕要让卫兄失望了。”他用手轻轻地将那封信推回了原处。 卫骛之并不在意道:“唇亡齿寒,若是月华与锦绣联手,待灭了流年之后,必然牵扯到景和。何况流年本身是景和的天然屏障,若是流年被除,要攻下景和可谓是一马平川。” 洛清目光炯炯地看着卫骛之:“世子如此煞费苦心,是想利用景和,登上王位吗?” 卫骛之目光一凛,抚掌大笑道:“罢罢罢。” 洛清起身欲走,卫骛之依旧用斗篷盖住了自己道:“少庄主慢走,想必此时吉时已过。” 洛清脚步微滞,面色顿时苍白,走出“留香阁”的时候,终是一狠心,向皇宫而去。 兰都的郊区有一条河,河面宽阔,从河的一边望向另一边,只见偌大的房屋也成了星星点点。河边的风很大,夏季的时候,常有纳凉人拿了把蒲扇,搬了把摇椅坐在河边看风景。河很长,河边的人家淘米做饭都仰仗着这条河。这河原名叫兰河,后来兰都的名气大了之后,众人都忽视了这条河。 宫飞寒一路狂奔,待有知觉的时候,已被兰河拦住了去路。 河边的风吹来,刚入冬的风刺骨冰冷,却如何也比不上心中的冰冷。 宫飞寒面对着兰河,任凭眼泪在面上肆流。 梨花下的他,令人怜惜,他如此骄傲的人,当着她的面道:“我很难堪。”她的心瞬间柔软了下来。醉酒后的他说出了心声,她以为是一句玩笑,次日他说:“我都记得。”兰都分别的时候,他说嫁给他。她应允了。即便没有一世的承诺又何妨,他本身就是不擅山盟海誓之人,然而今日,他把她一身的骄傲如此轻易地抛弃,他于心何忍? 宫飞寒的思绪越发混乱,一个声音冥冥之中牵引着她。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她呢喃道。一步一步地向河中央走去。 冬日的河水噬骨的寒冷,宫飞寒的感觉慢慢麻木,脚步越发坚定。 那日,河面上的风呼啸着吹着,一艳妆的女子,一身红火的嫁衣,想要在兰河中燃尽一生的光华。 “寒儿!”一声痛彻心扉的叫声响彻云际。 第二十一章 天翻地覆风云变 宫飞寒迷蒙着双眼,凄凄地回望着。 尉临羽依旧是一身素衣,发簪已不见踪影,及腰的墨丝随风乱舞,满脸的忧色与凄凉地看着宫飞寒。 他在河边缓缓地伸出手道:“我们一起去看尽这江湖可好?忘却前程往事,忘却烦恼忧愁,可好?” 泪顺便止不住地滚落。 “师兄。”恍惚中她伸出了手。 尉临羽瞬间从河岸上跃入了河中,紧紧地搂着宫飞寒颤声道:“傻瓜……”已泣不成声。 爱无声,无言,无可名状,却是天下最难解之事。三千情丝如何能断然挥去,只会丝丝扣扣地无限缠绕下去。 当尉临羽与宫飞寒携手回到兰都的街上时,一群人快步去哄看皇榜。 “知道吗?皇上封了以前十几年前的失踪二王爷为青王呢?” “你们知道那青王是谁吗?是耀州洛家的二少爷。” 尉临羽听及此言,顿时一震,看向宫飞寒。 宫飞寒此时也看着尉临羽,平静,一字一顿地道:“他是王爷,是——我二哥。” 尉临羽又被一惊,脚步顿时虚晃。 宫飞寒无奈地摇了摇头:“当年宫难,师父带走了我,只想让我过自由的江湖生活。而青王被洛傲天按着圣武帝的授意带走。要愿就怨造化弄人吧。” 尉临羽心中一痛,不顾街道上的行人,将宫飞寒搂住道:“说出来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宫飞寒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们在兰都呆三日,便离开,可好?” 尉临羽面色一沉,依旧缓缓地点头道:“好。” 景和的天变得很快,天空骤然变暗,黑云压城城欲摧。 分封青王的皇榜还未贴出一刻钟的时间,皇帝下诏查抄非家。理由是叛国通敌。 半日后,从“非家”查出了大量与吏部尚书李云希一家的勾结的证据,还有大量与流年扶风山庄通信的信件。所有证据第一时间火速送往兰都。 再过半日,黄昏之时,离兰都最近的一批证据送达刑部。刑部由尚书令白亦秋接下证据,同时皇帝下诏,查抄李云希一家。 从一早开始,李云希都坐立不安。以他从政多年的敏锐的嗅觉来看,今日定会发生大事。 李昕言一直都坐在屋中,愣愣地看着李云希从屋的东边踱步到西边,再返回。 李云希看着李昕言那呆头呆脑的样子,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道:“你出去探探。” 李昕言得了令,拍拍屁股出门了,然后连滚带爬地回来了。 “不好了,爹,皇帝下令抄查非家了!” “什么?!”李云希倏地停步,继而又思索道,“上次叫你去处理,你应该都处理干净了吧?” 李昕言面色一白道:“孩儿无能,只处理了部分的证据。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下手了。” 李云希顿时瞪大了双眼,指着李昕言道:“真是坏我大事!” 李昕言低头看着地面道:“爹,要不我去求求上官鹤,让他父亲帮帮我们。” 李云希一甩袖子道:“上官鹤?那人油滑得泥鳅一样,你以为他平日跟你要好?现在也只能去找王狄了,我和他相识了十几年,他手上应该会有些兵权,在皇帝前也说得上话。” 王府。兵部尚书府衙。 一四十多岁,精神健朗的男子接见了李家父子。 “王兄,李家可能要遭难。希望王兄按我们当时商议的,履行承诺。”李云希道。 王狄看着李云希,搂着李云希的肩膀连连点头:“好说,好说。你与这小子来一趟不容易,我们喝两杯。” 李云希见王狄如此爽快地应承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天空顿时昏暗,夹杂着些许的雷声,雨应声而下。 王狄大摆筵席,请李家父子吃喝。管弦丝竹,尽情享乐。 古筝弦忽而断了,突兀的静默。 王狄面色一沉道:“怎么回事?” 一侍卫匆匆跑进,跪地,看着李云希父子,一句都未说。 王狄摆了摆手道:“不是外人。” “报告大人,皇上下诏抄查李府。”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什么?!”李昕言顿时立起,却被李云希一个眼神瞪得讪讪坐下。 王狄哈哈大笑,向下面的歌妓摆了摆,示意他们继续。他转而向李家父子道:“李兄打算下一步如何走?” “王兄出兵,我出钱,做一方霸主如何?” 王狄满意地点头,忽的把脸一沉,冷声道:“来啊,把着叛国之贼拿下。” 李云希不可置信地指着他:“王狄,我与你几十年的情谊,你今日——” 王狄冷哼一声,踢翻了身下的椅子道:“李云希,当日先帝在时,何时亏待过你。先帝走后,你也是辅佐当今皇上的重臣,竟想不到你有谋反之心!” 李云希面色阴狠道:“王狄,你也不是个好东西,当日满口答应,今日我失势就翻脸不认人了。” “啪啪啪。”一紫衣男子面带淡淡的微笑,抚掌翩然而至。 一众人全部跪下了,李家的父子也被押着的侍卫一脚踢跪下了。 “吾皇万岁。” “都起来吧。” 李家的二位父子并没有起身,依旧被跪押在地上。 “李云希,你误会王卿家了。朕一直让他好生看着你。”玉吹音微笑地道。 李云希不可置信地看着前方的地面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 玉吹音依旧是淡笑道:“李云希,朕已不是当年七岁的稚子了。”他面色一沉,毫无感情地看着李云希:“先帝待你如何,上官卿家待你如何,朕待你如何,你应知晓,却不知你心如此广阔,竟然想夺玉家的江山!” 李云希的思绪顿时回到十几年前,那个李哥长李哥短的少年轻自封他为吏部尚书。一手提拔自己的上官璟恭喜自己后,语重心长地道:“戒骄戒躁。”而幼主登基后,更给了他至高的信任与包容。 李云希将头埋得很低,颤声道:“臣知罪。” 第二十二章 刑场特赦皇恩重 玉吹音面色一缓,道:“李云希,朕放过你好几次,只是你每次都变本加厉,本来不至于闹到今日的地步。念在先帝的情分上,赐个全尸。”说完,一挥手,侍卫拿了两杯鸩酒出来。 李云希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李昕言一看,不停地挣扎起来,大骂着天家。最终被侍卫死按住,灌下了毒药。 此时雨霁,天空澄净,泛出一阵清明。 “皇上,您的衣衫都湿了,尽快去换下。”王狄忽而道。 玉吹音摆了摆手道:“王叔,最近盯得紧些,不要出岔子。” 王狄顿时蹲下道:“臣谨记。” 次日,圣意下达,“非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诛九族。于当日,在兰都与徐州两地共同行刑。 吏部尚书李云希,通议大夫李昕言受非家人蛊惑,助非家倒卖茶叶,两人畏罪自杀,念李云希为开国勋臣,两朝元老,免去曝尸于菜市口之罚。 两家所抄家产全部充入国库。 兰都的街头,热闹非凡。 许久没有发生大案的兰都,一直都像一滩静水,现在,如一大石落如水中,激起了无数的浪花。 宫飞寒与尉临羽二人在街边的百姓中,向街道中央望去。 几十辆囚车,在侍卫的押送下缓缓前行。看热闹的百姓,不停地向前扔着菜叶子,以示民怨。 忽而,一片熟悉的颜色进入了宫飞寒的眼帘。 囚车中,一人淡定地坐在其中,身着蓝色的袍子,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上挂着淡淡地笑意,闭着双眼,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四周的喧闹。 “裴瑾!”宫飞寒失声叫了出来。为何,为何他会在此? 他的面上已除去了任何掩饰,有着一双灼灼的眸子,一弯雅致的淡眉。 裴瑾倏地张开了双目,朝宫飞寒看来。向她微微颔首,双唇翕张。隔了重重的人墙,但她明白了。 “我是非瑾,非家的二子。” “抱歉……” 原本以为今生的泪已经流尽,但真正生死离别的时候,想到当初的那些又能算什么呢?宫飞寒看着囚车渐行渐远,而那片蓝色也要在记忆中远去。 宫飞寒默默地拉着尉临羽,一同向菜市口而去。 到了菜市口的时候,围观的百姓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行刑之地。刑场是由一高台搭就的,现时,正由侍卫把囚犯拉出囚车,押上邢台。除了非瑾,其余的人皆是一身素白的囚衣,而他又如此孤傲,坦然地缓缓地走上刑场,立刻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忽而,宫飞寒一震。 她看到了,那对曾经挚爱的明眸,那双伤了她至深的秋水。 洛清负手站在刑台,身着紫色袍衫,束金玉带,正满目忧愁地看着非瑾。 良久,他深深地叹气道:“你又是何苦?” 非瑾依旧淡然地笑着:“你又是何苦,接下这身袍服?” 有一官员上前躬身道:“青王,时候差不多了。” 洛清面色一沉,道:“再等等。”一双眸子向西面望去,似乎带着什么期盼。 少顷,一马蹄声由远而近穿来,一玉色的马匹,上头坐着一身着绿色官服的少年。少年面色秀气,隐隐带着些脂粉的气息。他挥动着马鞭,似乘风而来。 一到刑场,便翻身下马。从怀中掏出一明黄的圣旨,大喝“圣旨到。” 周围一下子肃静,洛清面色一缓,带头跪下了,一时间,所有人皆跪下了。 “罪囚非瑾听旨。”少年面向蓝衫的男子道。 非瑾一愣,低着头道:“贱民非瑾听旨。” 少年打开手中的圣旨道:“召曰:非家叛国痛敌,株连九族,然非瑾协助刑部破案,此前又将毕生积蓄交与朝廷,经查明,非瑾并未涉及此次逆谋之事,特赦死罪。钦此。” 非瑾面色一敛,迟迟未去接旨。 少年笑得露出一排皎洁的牙齿,语气轻佻道:“怎么,你想抗旨?” 非瑾依然跪在地上,沉声道:“家门不幸,犯下了这滔天的罪孽,贱民虽未参与,但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皇恩浩荡,贱民感激流涕,怎敢忤逆。只是贱民的罪责过大,不应宽恕,望圣上明正典刑。” 一是手轻轻地搭上了非瑾的肩膀,洛清看着他道:“非瑾,从你故意摔伤,装傻开始,你就在刻意的回避现在的结局。你的家人犯的罪,不该牵涉与你。现在天下的局势扑朔迷离,景和需要你。” 非瑾蓦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看着洛清道:“今日斩首的都是我的家人,皇上不怕我怨恨积聚,伺机报复吗?” “皇兄并不是姑息养奸之人。你的才华,他一直都知晓,把圣旨接了吧。非家犯的罪,不是你的死可以还的,也不会因为你的死就可以原谅的。” 绿衣的少年笑着道:“怎么,还未想好?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如此看贱自己的人呢。” 非瑾再度低下头,恭敬地跪在地上道:“贱民接旨。圣恩浩荡,贱民一生谨记圣上教诲,竭尽一生心血助我景和。万岁万岁万万岁。” 非瑾接了圣旨之后,有侍卫上前将他的锁链打开了。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的人群中。 洛清向那少年抱拳道:“多谢上官兄。” 那少年用袖子掩着面庞,故做羞涩状道:“青王真是折杀我。不过我今日进宫一趟实为不易,青王得空请我吃顿饭便是了。” 洛清点头应允。转而面对跪着的一列人,冰冷地道:“斩。” 霎时间,血花飞溅,漫天的朱色掩住了清明的天空。 宫飞寒一直看着洛清,而他却从未看到他。三日了,他沉默,他不解释,是该彻底放手了。她拉着尉临羽离开围观的人群,缓慢而又坚定地道:“师兄,我们一起去过江湖生活,远离蜗角虚名,求心中的一份快意。” “好。”尉临羽牵着宫飞寒的手,紧紧的,似怕再也抓不住她。 第二十三章 烽火连绵下战令 在客栈收拾行李的时候,宫飞寒听到一声急促的敲门声。 门开了,门外赫然站着一身官袍的洛清。宫飞寒顿时怒火窜起,重重地摔门,欲把洛清隔在门外。 没有意料中的响声,洛清快了一步,把手插了横插了进来,手指被夹得通红一片。 “寒儿……”他轻唤着推开房门。 宫飞寒的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冷嘲道:“青王如何得空想起小女子了?” 洛清面色憔悴,眸中带着些许的疲倦。他缓缓地走到宫飞寒跟前,想抱住她。宫飞寒手一伸,挡在了胸前,冷若冰霜地道:“青王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洛清凄凉地道:“我后悔了。抱歉。寒儿,你可愿回来?” 宫飞寒后退了一步,面露嘲讽之色道:“青王想必忘了吧。那日婚宴,青王未出现,之后,我成为整个景和最大的笑柄。庄主来了,还有一些德高望重的长辈,青王都把他们叫来看这出闹剧。我一直认为事出有因,我在兰都等了三日,却未等到丝毫只言片语,敢情青王早忘到脑后了。” “不是的。寒儿,那日的确抱歉,回来吧,我和皇兄说要把你写进宗谱里,是我王妃,现在只等你点头。我洛清发誓,此生只有你一妻。”洛清焦急地道。他的眸子下有着隐隐的黑色,原本光洁的下巴也泛着些许的青色。 宫飞寒以为自己会心痛,会答应,但在此刻却是异常地清醒,歪着头陌生地打量着洛清道:“王妃?太可笑了,你以洛清的名义发誓,许我一个玉家的高帽。青王,我不配。”说完,她拿起收拾好的包袱推开窗户,迎风而立,冷然地道:“二哥,初七那日,师父告诉我所有之事,我以为若是真的喜欢,那些禁忌又能如何?现在想来,是我太单纯了。次日,师父定也与你说了,你选择了放手,那我又有何奢望呢?二哥权高位重,三妹我做了糊涂之事,从此宦海江湖,黄穷碧落,形同陌路,永不相见。” 洛清心中一惊,痛得无法动弹,看着她消失在视线中,只觉得心在一层层剥离,留下满目疮痍。 宫飞寒与尉临羽离开了兰都,两人都默契地不再回首,执起手中的长鞭,绝尘而去。天下之事,如此纷扰,位低权轻之人,何苦心怀一颗兼济天下的心,徒增烦恼罢了。不如纵情江湖,游遍天下,尽一生的欢娱, 半年时光,宫飞寒与尉临羽携手,走遍天下。女子依旧是一身青衫,男子依旧是一身素衣,只是眉目中多了些成熟之气。 半年时光,乾坤转换。锦绣出兵攻打流年,大厦倾覆,不过须臾之间,锦绣攻克了整个流年,但同时也导致国力的耗损,繁重的赋税,导致国内混乱,而刚攻下的流年反抗不断,令锦绣的皇帝焦头烂额。 就在流年失国不久,月华发下战书,斥责锦绣逆天而行,月华将发兵为流年的百姓讨回公道。 而景和方面,自月华发下战书不久,立刻分成三派:“保守派”、“主战派”、“中立派”。 景和的朝廷,以户部尚书上官璟为首的“保守派”与兵部尚书王狄为首的“主战派”吵得不可开交。其下有数位缄默的大臣,皆是“中立派”,属于明哲保身,带最终的结局见端倪的时候,选择其中的一方。 景和地位最为崇高的是皇帝,其次是尚书令白亦秋。他是开国勋臣,又在十五年前的郑藩之乱中,平叛有功,之后殚精竭虑地辅佐幼帝,治人手段一流,在朝廷有很高的威望。此时他与当今圣上一般,态度暧昧不明,大部分的大臣也不敢有过多表态。 户部尚书上官璟与兵部尚书王狄亦是开国勋臣,一同辅佐过幼帝,两人又是师生关系,上官璟的年龄比王狄大一个本命,两人私交颇深,但朝廷之上,为了各自的立场,还是会不惜拉下老脸。 “白卿家。”玉吹音看了下面闹了这么久的两人开口道。 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把自己的胡子吹飞了,继而同时噤声。 “臣在。”白亦秋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白卿家,你怎么看?”玉吹音毫不客气把烫手山芋扔了过去。 “臣认为应主战。” 玉吹音面色依旧道:“何以见得?” 白亦秋朗声道:“流年之地与我国北面毗邻,月华之国在流年之地的西北部,锦绣在流年的正北部,因此流年本是很好的屏障隔绝了我国与月华和锦绣。然现今,流年国破,锦绣虽攻下了流年,却因战事的拖累,国力远不如以前,现存三国中,惟有景和与月华可以争锋。流年之地西北部尽是山峦,月华好战,必然是选择乘机攻打锦绣,锦绣败迹已露,月华若再转而北下,便势如破竹,待那时景和措不及防。” 上官璟站了出来道:“尚书令大人,战争本身是极具消耗国力的事,长的不说,锦绣现在不是最好的例子?我身为户部尚书,就要为千万百姓着想,一旦发动战争,臣认为国之根本即将动摇。” “卿家所言太过。朕既然在这金銮殿坐着,必然也牵挂着景和的苍生,但景和若不出手,北方月华虎视眈眈,我一刻都难安啊。” 那些观望的大臣听出了皇上话中所含的意思,陆续有人站出来表示要主战。自从半年前,圣上以雷霆之速抄了李家之后,又把那些原本与李云希勾结的官员明升暗降之后,朝廷开始了新一轮输血,许多重要的岗位都安插了圣上的心腹。 最终,在上官璟的沉默中,玉吹音下达了对锦绣的战令。 至此,一场腥风血雨拉开了序幕。 番外 灵王世子邵恒(隐忍苟活磨快刀) 月华,月城,灵王府衙。 一马车急速地驶来,只听“吁——”地一声,马车骤然地停了下来,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扶着一白衣华服,面色极其苍白的年轻男子下了车。 男子踏到地面的一刹那,脚步微微虚晃一下,在侍卫的搀扶下,终于站稳了。 一四十多岁,下人打扮的人匆匆地迎了出来。 “恭迎世子。”他跪到地面。 男子虚弱地摆了下手道:“父亲呢?” 那人面露异色,为难地道:“王爷在后院钓鱼。” 男子冷哼一声,向府中而去。 “灵王世子,皇上召你呢。”身后一尖锐的声音响起。 邵恒回头,看到一太监,正坐在轿子中,掀起帘子,朝他细声细气地道。 “知道了。”邵恒冰冷地看着头上偌大的“灵王府”,顿时觉得无限讽刺。 月华皇宫。 烟雾缭绕,不似人间。 邵恒被两个太监一路搀扶,到了皇上的寝宫。 一踏进门的时候,烟气腾腾,看不见人影。邵恒向前挪了几步,才看清前方有一炼丹的火炉,一人身着明黄的衣服,背对着他,坐在地上。 “皇上。”邵恒跪了下去。 皇上缓缓地回过头,眸中闪过一丝心疼,对着邵恒身后的两位太监道:“把阿恒扶到椅子上去。” 两位太监得令,费了很大的劲,才让邵恒坐稳。之后,两人很识趣地离去了。 “阿恒,你上次说的丹药用起来很有效果,朕最近睡得很安稳。”皇帝看着邵恒道。 忽而他又皱了下眉头,站了起来,走到邵恒跟前,按了下邵恒的肩膀,道:“怎么这么瘦?你也太不照顾自己的身体了。” 邵恒拿着袖子,掩着自己的口鼻,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阿恒,去了流年,一切可好?”皇上沧桑的面上浮出一些忧愁。 邵恒点了下头,虚弱地道:“流年的太后要对付扶风山庄,我利用了颜昊的东堇楼,让她抓住了把柄,景和季千华的两位徒弟也入了圈套,当了回替罪羊,虽然挑不起流年与景和的纷争,至少让流年越发动荡。而锦绣的皇帝好大喜功,定然会贸然出兵,我们只要等就行了。” 皇上的面上浮出喜色,手中拿出了一粒药丸道,柔声道:“阿恒干得不错,这是下面的人新上贡的丹药,阿恒先服下吧。” 邵恒眸子越发冰冷,依旧低头吞下了药丸。 皇上的面上浮现满意的笑容,他的手开始向邵恒的领口中探去。 邵恒的眸子可以迸发出寒箭,只是他低着头,皇帝并没有观察到。 “阿恒,你走了这么久,朕很想你。” 皇上渐渐地拉开了邵恒的衣襟,左手轻轻一带,将邵恒的腰带扔到了一边。 “阿恒,走得动吗?朕现在抱不动你了。” 邵恒始终低着头,勉强地站了起来,衣袍滑落,露出苍白的肌肤,格外诱惑人心。 皇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拉起邵恒的手道:“阿恒,随我来。” 屋内一片,旖旎之色。床第之间,只听皇帝问道:“灵王现在如何?” 一声音似带着隐忍的怒意,却又异常娇媚道:“父亲在府中钓鱼。” 少刻,只听一声怒吼:“把陈御医叫来!” 一御医装扮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爬了进来。 只见皇帝脸色阴霾,衣袍松懈地挂在身上,正坐在床沿边,地上躺着外袍,内衫,亵裤…… 陈御医不敢看下去,道:“皇上叫愚臣何事?” 皇帝转而看着幔帐中那昏过去的容颜道:“以后制药的时候,毒性减半,还有,每月给他的解药中,剂量加大些。” 那老者唯唯诺诺地点头,正欲爬出去。 只听皇帝阴沉的声音道:“别让我再看到今日的事情发生。” 陈御医脚底一软,差点爬不出门。 灵王府衙。 管家匆匆地向后院跑去。 后院有一偌大的池子,池子边种着一片梅花。冬季的时候,在一片雪景中看雪,傲梅开放,是最美的景致。 灵王本是月华开国之帝的左膀右臂,也是月华国唯一的一位异性王。二十年前,太子登基的时候,为了防止猜忌,他把手中的兵权都上交了,所谓的灵王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了。 管家在后院找了许久,才在一棵梅花树下,找到一身道袍,孤坐在池边钓鱼的灵王。 “王爷,世子回来了。” 管家见王爷许久没有回话,又道:“现在被皇上召入宫中。” 灵王的面上瞬时闪过一丝悲怆,继而缓缓地点了下头。 管家一喜:“王爷——” “你吵到鱼了。”灵王的眸光冰冷地拂过管家道,“以后不要为这种无聊的事来烦我。” 管家顿时黯然,拱手道:“是。”一步一晃地离去了。 第二十四章 浪迹半载归故地 经历了半年的游历,宫飞寒与尉临羽二人终于回到了阔别一年之久的耀州。 时值春末,耀州城外的油菜花开得分外艳丽。满目的璀璨,昭示着春季盎然的生命力。常能遇到脸庞黝黑的庄稼人,他们常常憨厚地朝路过地陌生人笑着。 进了城,街道两旁的柳树已是一片绿意,杏艳如火,依旧是当年的景色。 尉临羽触景生情,吹起了箫。 箫声呜咽,而尉临羽本身皮囊就好,顷刻,身边围了一群莺莺燕燕。幸好两人都骑着马,那些佳丽也就是这么远远地观望着。 忽而,两人都勒住了马,定定地看着前方。 前方一老者,面色疲惫,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在两旁,背有些佝偻。 “师父……”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那老者看到他们的时候,眼神一亮道:“要开战了。皇上想召你们去军中。” 尉临羽收起了手中的箫道:“皇上想以何身份把我们召过去?” “岱王府中的幕僚。随岱王出征。” 尉临羽不答,转而面向宫飞寒道:“寒儿想去吗?” 宫飞寒摇了下头,朝季千华道:“师父,我现在无此意。过些时候,我自然会去的。” “丫头。”季千华面带愧疚道,“去年兰都的事,师父只能说抱歉,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个怨恨我。景和需要你,希望你不要因为那件事情,就舍下你的抱负。” “师父。当时我选择离开兰都,便与青王两清了,你们谁也不欠我,无需与我道歉。我也不会因此放下我心中的抱负,只是吊民伐罪,解民倒悬本就不是我的职责,师父还是多宽容我几日吧。” 季千华的面上千沟万壑,岁月的痕迹非常明显。他默然地点头,转身离去。 宫飞寒与尉临羽两人面面相觑,忽而大笑,扬起马鞭,在道路上疾驰起来。不觉得吹了那些躲在近处莺燕一脸灰尘。 百花节是耀州当地特有的节日。时间在夏至的前一天。暮春,恰好是百花开放,而热浪未到,一年中人最有精神之时,因此耀州的民众自发地创建了百花节,来好好玩乐一番。而花的缤纷,又让人忆及如花般灿烂的情,每每到了这节日,那些没有婚嫁的青年男女便会在傍晚来到苏青河,少女们放莲灯,少年在河边挺着胸膛踱步,寻求心上之人。 宫飞寒与尉临羽到耀州没几日,便赶上百花节。白日里,尽是一大家子踏青郊游,到了晚上,街上皆是少男少女,一齐向苍南山而去。 苏青河养育了整个耀州城,是城中百姓的圣河。而这样的节日,几乎全城的未婚男女都出现了。 苏青河岸两边,皆是灯火辉煌。很多卖莲灯的摊贩围在一起,一些卖香囊的小孩子在人群中奔波。百花节上,若男子对女子有意,可以赠送香囊。而那女子若是收下了,就表示答应了。届时,只需男子上门提亲即可。 如此盛况,宫飞寒与尉临羽当然不肯落下。 两人来到河边之时,太阳正好坠入地平线,天空隐隐有些夕光,而河上已泛着点点的光亮,向下游缓缓而去。 一画舫拂开盏盏莲灯,从远处缓缓驶来。 精致的画舫,阵阵琴声飘扬而出,河面上映现着旖旎的光影。 一穿月白色华服的男子挑帘而出,接着是一蓝衫的男子。两人负手站立在船头,立刻引来一阵窃窃私语。 两人皆看到了尉宫二人,白衣男子拱手作了个揖,蓝衫的男子,飞身而起,越过河面,轻巧地落在两人跟前。只听少女们纷纷发出一阵惊呼,在不远不近之处,暗暗打量着蓝衣的男子。 “尉兄,宫姑娘。”蓝衣男子作揖道。 “非兄。”两人回礼。 “非兄一直在辰晓山庄吗?”宫飞寒问道。 “是啊。为朝廷效一份力。”非瑾笑道。 “今日百花节,你与少庄主还有少庄主夫人一起来游玩?”宫飞寒问道。 非瑾眉毛一挑,疑惑地道:“宫姑娘不知道吗?去年兰都抄查非家之时,少庄主夫人也作为通敌叛国的罪人,被斩首了。” 宫飞寒一惊,道:“少庄主他有没有去求情?” 非瑾看了下四周,俯下身,靠近宫飞寒,轻声地道:“少庄主从娶她过门的时候,就是为了查找非家叛变的证据。他只是外表懦弱罢了。” 宫飞寒不可置信地看着非瑾,转而又道:“你家族被抄,难道你一点都不恨吗?” 非瑾淡淡地笑了,道:“非某不是拘于私情之人,否则当年我也不必故意装傻了。两位,我该走了,玩得尽兴!”非瑾抱拳,依旧是踏着一河的水离去。登时,惋惜声此起彼伏。 “公子,要香囊吗?”一小女孩手上捧着一大堆香囊,满目希冀地向尉临羽问道。 尉临羽看了一眼宫飞寒,笑着道:“如何不要呢?” 尉临羽付了钱之后,笑着看向宫飞寒道:“寒儿,送你。” 宫飞寒别过脸,望着河面的莲灯道:“师兄,还是送师嫂吧。” 尉临羽面色一沉道:“寒儿,你这辈子不会有师嫂的。这个香囊只有你能收,既然你不要,还不如扔掉。”说完,他扬起手,一个完美的弧度,把香囊向河中扔去。 宫飞寒一瞬间离开了原地,跃到了空中,横截住了香囊,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既然是师兄的一片心意,我怎么好拂去?” “寒儿……”尉临羽一把抓住了宫飞寒的手腕去夺那个香囊。 宫飞寒手一松,香囊落入了尉临羽的手中,他再度将香囊扔入河中。只听“扑通”一声,水晕一点点地泛开。 “记得我曾经和你说的那个百灵的故事吗?”尉临羽负手看着江面问道。 宫飞寒颔首,道:“记得。” 尉临羽的面上泛出自嘲的神情,道:“寒儿应该也猜到了吧。我曾经给你画过一道符,你让我解开的时候,你心中对我有些怨言的吧。寒儿,你很清楚的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你也知道你现在给不起,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等。但我容不得半点屈就,半点同情。你知道吗?” 宫飞寒低着头道:“抱歉。” 尉临羽微微摇了头道:“你不用与我说这些。想必这些洛清也和你说过。我有我的坚持和执着,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宫飞寒看着他的背影,心痛如潮水般出现。麻木了大半年之久的心又恢复了正常,疼得刻骨铭心,一如当日。 天完全暗了,河面上的莲灯已把整个河面铺满,一点一点,是每个少女的心愿,之对爱情的憧憬。尉临羽牵起宫飞寒的手,温暖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指道:“我一直在等你,无论你走得多远,只要转身,我一直都在。” 黑夜中看不见宫飞寒的表情,但她知道,泪禁不住地落下了。如果没有大半年前的事,那么定是尉临羽为她披上绚烂的嫁衣,如果没有她的坚持,她也不会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当年只怨太年轻,只怨太冲动,只怨太鲁莽,只怨敢爱敢恨。 第二十五章 天下纷乱战火起 景和调集了三十万军队,向锦绣正式宣战。此时锦绣两面遭敌,无法顾及流年地区,景和大军如入无人之地,不到两个月,夺下了流年大半的城市。同时锦绣的皇帝被手下杀害,而锦绣的太子时值五岁,大权落入大臣之手。皇族与大权在握的大臣翻脸,内忧外患,不出一月,月华攻下锦绣,锦绣国灭。而景和此时攻下所有流年之地,与月华隔山而望。 宫飞寒与尉临羽四处又游了一月有余。此时因为打仗,赋税加重,百姓的生活艰难,两人看在眼中,是急在心头,而现今,一旦过了立秋,北方转冷,战争很难再打下去。两人一商议,终是决定北上。 自出了青徽谷,告别师父之后,两人皆在北方与南方之间来回奔波,而今又将踏上北上的行程。一路上,虽然较半年前流年国内看到的景象好了些,但民众的生活清苦异常。尤其是踏过了原本流年与景和的边界线。流年地区先是几年的内忧,再是锦绣的一番糟蹋,现下虽归景和治理,而百姓早就被这些年的战争压榨干净了。幸好景和的军队军纪严明,而景和皇帝也下达了凡是战区投降的民众,皆免去三年赋税、徭役的诏令,使原本混乱地区逐渐安定了下来。 尉临羽的医术精湛,一路上,遇到伤残,也驻足为其治疗一番。但天下不定,治疗几个病人又有何用。两人加快了北上的步伐,风尘仆仆,神情平添了疲惫之色。如此折腾一番,在大半月之后,在北方唤作“车亦”的小镇休息了下来。 小镇不大,现在正是非常时刻,街道上的商铺各个关张,只有清晨的时候,会有几个菜贩子在空旷的街上卖点小菜。尉临羽和宫飞寒两人牵着马匹,在街道上缓缓走着,寻找能投宿的人家。 只听一门“啪”地打开,一少年贼头贼脑地探出头,向外张望。尉宫二人马上上前。尉临羽作揖道:“小兄弟,我二人路过此地,想投宿一晚,可否?” 那少年面色脏乱,脸上尽是灰尘,一双面带桃花的眸子,笑着露出一排皓齿道:“好说,好说。”然后执起了尉临羽的手,甚至还缓缓地摸了几下。 尉临羽面色尴尬道:“这位小哥——” 少年怏怏地放下手,目光越过尉临羽,好奇地打量着宫飞寒,问道:“你家娘子?” 尉临羽看了宫飞寒,轻微地摇了下头道:“她是我师妹。” 少年歪着头打量着尉临羽,奇怪地道:“这年头居然还能看到师兄师妹,你们江湖人真是好玩。”说完,把两人让进了院子。 当尉临羽要跨进屋的时候,被少年叫住了。 “哎,我说进了我家,就要遵从规矩。我家规矩只有一条,如果有女子造访,那么女子先进屋。”少年笑嘻嘻地道。 宫飞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向屋中踏了进去。一瞬间,她瞬间感到了不妙,一个回身,拔出了手中的剑。 少年此时已挟持着尉临羽到了三丈之外,一把泛着寒光的剑着紧贴着尉临羽的脖颈,啧啧地道:“真是可惜,这位师兄没有武功。” 宫飞寒面色一沉,冷声道:“我二人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动手?” “呀,可惜了,我今日心情不好,就想杀个人练手。” 宫飞寒面色阴沉道:“你放了他,否则我让你死五葬身之地。” 少年依旧嬉笑着道:“不如这样,你如果自杀,我放了他。一命抵一命,这个不亏吧?” 宫飞寒面上露出嘲讽道:“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年也面上浮出嘲讽之意道:“这应是我说了。”手中一用力,尉临羽的脖子上登时泛红。 宫飞寒眸中闪过心疼,尉临羽面露忧色地看着宫飞寒,催她快走。宫飞寒将手中的短剑向地上一掷道:“不若将我换了,如何?” 少年摇了下头,嘟着嘴道:“你肯定要耍手段。” 此时,尉临羽手中泛出淡淡的赤光,少年撇了一眼,把匕首收了,向后退了一大步,笑着向尉临羽道:“小子,不枉你的情意,你师妹现在心里装得可是你。只是可怜了青王。” 宫飞寒俯下身捡起了手中的剑,指着少年道:“你是何人?” 少年面露惧色,声音颤颤地道:“姑奶奶,好可怕。” “现在可以说了吧。”宫飞寒冷哼一声,将剑回鞘,冷眼地看着他道。 少年依旧嬉皮笑脸,道:“在下上官鹤,户部尚书上官璟之子。” 尉临羽皱眉道:“你是上官璟的儿子?” 少年斜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不像?” 宫飞寒面浮笑意道:“听闻尚书大人老来得子,岂料小儿如此年轻莽撞。” “听闻季老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岂料两徒儿竟都比不过上官家的小儿。” 尉临羽看着他道:“逞口舌之快,似乎不是尚书大人的教诲吧。” 少年笑着道:“两位,刚才是我失礼了。等会我带你们去见岱王。”说完,他轻轻地进了屋内,身形一转,不见了踪影。 两了等了许久,少年才走了出来。身着玄色长袍,面上已清洗干净,肤色白皙,却是一脸的脂粉气息。 “两位久等,现在就出发。” 三人行了半日的路,视线中已出现了军营。一排哨兵英姿飒爽地绕着军营而站。 “这是岱王所率的王师。”上官鹤难得露出严肃骄傲的神情地道。 “站住!”一手拿长矛的士兵喝住了骑马的三人。 上官鹤无奈地看着尉宫两人道:“每次都这样。下马吧,军中不让骑马。”说完,从怀中掏出了一令牌,扔了出去。 士兵看过之后,拱手道:“御史大人。”遂让开身子。 两人疑惑地看着他。上官鹤耸了耸肩道:“承蒙圣恩,擢升为御史大夫。不过皇上暂时还放养我几日,不知道何时一道圣令把我召回去。” 两人默然,随着上官鹤的军营。军中不时有排列整齐的队伍照面而过。上官鹤似乎对这里实为熟悉,到了中军大帐,守着的士兵拱手道:“大人好。” 上官鹤浮起一脸的坏笑,道:“小弟们,我带客人来见岱王了。” 他手臂一抬,拂起帘子,带着两位进入了帐中。里面宽敞,一旁有一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穿着素净的月白色袍子,坐在榻上,微蹙着眉头看着军报。 “阿岱,我今天带了客人。” 第二十六章 月掩暗波偷入城 阿岱放下手中的军报,抬头,一愣,转而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道:“三姐来了。” 宫飞寒不动声色道:“公主十几年前便葬身火海,岱王认错人了。” 阿岱略略点了下头,道:“嗯。这几日,脑子都浑了,竟然把二嫂错认了。” 宫飞寒面色一沉道:“岱王莫要取笑我了。我二人今日前来只想为景和出一份力。” “那自然欢迎。”玉岱晟的面上并没有浮现任何的表情。 “对了,小磊等会回来,你们去聚一聚。” 他转而转向上官鹤道:“你留下,我们还要好好商议。” 尉宫两人正欲退去,只听一声熟悉的声音:“阿岱,我找到人了。” 帘子被挑开了,一十岁出头,被晒得黝黑的小少年带着一樵夫装扮的男子进来了。少年看到帐中立着的二人,惊喜地道:“宫姐姐,尉哥哥!” 他忽然愤慨地看着宫飞寒道:“宫姐姐,你别生气,洛二哥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在婚宴的时候跑掉了。要不是我一直在军中,我早想去帮你问清楚了。” 宫飞寒有些尴尬地笑,道:“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了,提它干嘛。” 白磊手上握成小拳,道:“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想不通,洛二哥是他是很好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小磊!”玉岱晟喝住了他。 白磊住了口,低下头,忽而又扬起头对玉岱晟道:“阿岱,我找到这位樵夫,他说平城西面的山中有一条小径可以直达城中。” 玉岱晟眸中一亮,正欲开口,却向站立的两人望去。尉宫两人会意,抱拳道:“我二人告退。” 两位刚出了帐外,便有两位士兵上来,带二人前去休憩之地。之后,两人一直在军医处帮忙。有一位五十岁左右,身形枯槁的宋军医看到两人前来,连头都不抬一下。后来听别的军医与两人的对话,知晓了两人乃季千华的徒弟,尤其是尉临羽学得一身的医术,就立马丢下了手中的活计,缠着尉临羽不放。 待到了晚上,忙活了大半天,宋军医依旧是死缠尉临羽,宫飞寒无法,便先回了帐中。刚挑起长帘,只觉得一黑影迎面扑来。宫飞寒一个闪身,只听一声“哎呦!”,宫飞寒低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小磊来了。”宫飞寒将白磊扶了起来。 白磊鼓着腮帮,委屈地道:“原本想来看看姐姐,没想到我这么不待见。” 宫飞寒笑着摸着白磊的头道:“我这不是没看清。” 白磊拉着宫飞寒的衣袖,忽而严肃道:“姐姐,待会要麻烦你一趟。你先准备一下。” 宫飞寒敛了笑意,两手一摊,道:“现在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随时就可以走。” 白磊眸中一亮,拉着宫飞寒来到了帐外,跑了几步,来到了军营的西面。只见黑暗中有几百只火把,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宫姐姐,背上这个。待翻过山,潜入平城之后,姐姐先用这些引开守门人的注意力,我趁机打开城门,清楚吗?”白磊的稚气的面庞此时充满的严厉与傲气。 宫飞寒郑重点头,转而又问道:“这些人呢?” “他们自有其他的去处。”白磊也背起一箩筐,向那百号人道,“众人灭掉火把,背上箩筐,随我出发。”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今日是十五,月色清明,即便是树林的遮掩,依旧能看清林中的小道。道路很窄,只余一人通过,偶尔还要那镰刀砍去碍事的杂草。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白日里白磊带回的那樵夫,樵夫身上并没负荷,但因要辨认道路,走得并不快。道路两旁,皆是阴测测的高树,混乱不堪的杂草,偶尔似能听及狼嚎的声音。 “现在是何时辰了?”走了大半夜的路程,白磊问道。 宫飞寒看着天上的皓月,道:“应是寅时了。” 白磊低着头,略一蹙眉道:“如此说来,天快亮了。” 宫飞寒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道:“现在是秋季,破晓会推迟。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吧。” 樵夫忽而停了下来,转向白磊道:“大人,前方是遮掩的灌木。这道祖辈三代开出来的,为了不让官家给抓了,出口就用几棵灌木掩着。” 白磊向前方的一片阴影望去,问道:“之后便是你舅家?” “正是。大舅一家逃难去了,院落就交小的打理。出了院子,就是平城中的巷道了。” 白磊拍拍樵夫的肩膀道:“待事情完毕,定好好赏赐你。待会有人会领你去避避风,你好好跟着,切莫跟丢了。” 樵夫重重点头,跪在地上道:“多谢大人。” 白磊摆了摆手,立刻有人上来带着樵夫先行离去。白磊带着剩余的百号人陆陆续续出了林子,到了一小院中。院子十分之小,这百号人将院子挤了个水泄不通。 白磊对着众人,声音低沉道:“按原计划行动。” 小院门一开,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出院落,顷刻已不见踪影。 “小磊,我们该行动了吗?”宫飞寒问道。 “等等。”白磊在院子中找了一处干净的地,便席地而坐。 “小磊,你们今日打算发动总进攻吗?”宫飞寒在白磊对面坐了下来,问道。 白磊颔首,道:“我军一路北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而今却在平城被阻如此之久,因此必须要攻下。” “小磊,你打算这场战役作为谈和的筹码?”宫飞寒问道。 白磊惊异地看着宫飞寒,良久才道:“姐姐怎么知道我们要讲和?” 宫飞寒略一沉吟,道:“景和以雷霆之速攻下流年之地,但之后的招安定然是繁复异常,况且现在入秋了,我方军士皆为南方人士,一旦入冬,将领们必然难挡寒冷,实际上我方现在的情形已经很严峻了。” 白磊眸中深沉,道:“姐姐说的不错。现在月华国的国主沉迷丹药,朝中大权落入灵王世子之手。但这世子为一介弄臣,朝中反对的势力也不小,若我方提出议和,月华自然也会答应。” “那战火又该何时燃起?”宫飞寒略着急地问。 “以世子狠辣的手段,处理好家务也就是一个冬季。春季,他定然毁约了。”白磊道。 白磊身子向前倾了倾,道:“姐姐,到时大战即将爆发,青王也会上战场,姐姐不要念及往日的私人怨恨,不来军中了。” 宫飞寒面色一凛,继而舒展开来,对着白磊道:“我与青王的那些事,皆已矣。青王有他的抱负,我也有我的梦想。于公于私,我都会来为景和效一份力。” 白磊缓缓地低下了头,低声道:“姐姐,我年龄还小。你们这些事情,我并不明白。但小磊真心希望姐姐有好归宿。” 宫飞寒用手慢慢抚摸着白磊的小脑袋,深深地喟叹道:“小磊,以后有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好好珍惜。” 第二十七章 两国议和暂别军 白磊猛地抬头,郑重地颔首。 “姐姐,小磊答应你。现在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月色清浅,掩去了暗波涌动。 白磊与宫飞寒到了城门不远之处,两人一脸严肃地看着前方守卫的士兵。 “姐姐。”白磊把宫飞寒拉到了暗处,示意她打开箩筐。 只见满筐的金色,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硫磺?”宫飞寒诧异地道,“难怪我一直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不寻常的味道。” 白磊指了下前方,悄声道:“姐姐,待会你把硫磺都倒在这里,等会把守门的士兵引来之后,我立刻去开城门,你在这里尽量拖住士兵,实在挺不住了,赶紧撤。” 宫飞寒只觉得手中塞入了什么东西,瞬间,白磊已不见了踪影。宫飞寒仔细地辨认了半天,才发觉是火折子。她轻叹了口气,将背篓中的硫磺都倒在地上,轻轻地一跃,同时擦着了火折子,向原方向抛出。 只听“嘭——”,雷霆巨响。守门的士兵纷纷向此处跑来,只余两人把守。 只见一黑影从暗处瞬间转移到了城门前,手起刀落,守门的两人应声而倒。白磊凝眸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人,缓缓地向城门走去。 宫飞寒一直躲在暗处,待那些士兵刚进入拐角,立刻冲了上去。三下除了领头的几个,而后与剩下的几位战了起来。 “啊,城门开了!”一位士兵看到情况不对,赶紧撤离。 宫飞寒一跃,将剑横在他跟前,大喝道:“哪里走!” 那士兵被吓得一愣,宫飞寒一扬手,血花飞溅。她渐渐地向前踱步而去,低声道:“我本不想杀你们。但就因为你们是守门的侍卫,是月华人,我是景和人,所以我不得不动手。” 那些原本后退的士兵慢慢停住了步伐,忽而大声喊道:“杀了景和的贱人!”纷纷冲了上来。 宫飞寒眸光一凛,手中剑开始嘶鸣,手中挽着剑花,毫不留情地夺去一条条的生命。 原本寂静的城中忽而出现嘈杂。地面开始震动。 宫飞寒手拿着淌着血的银剑,向城外举目望去,只见无数火把向城中奔来。而此时城墙上竟是一片寂静。而城内似乎出现了什么骚动。 宫飞寒跃上屋顶,在高处望见城中有好几处,燃起了熊熊大火。她面色冷峻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据景和年历,正新十三年八月,平城大捷,三日后,两国于平城签订和议,协议即日起效,五年内均有效益。同时,月华割让月近一城,景和进献前朝书法大师巨作《百寿帖》,表和议诚心。 尉临羽与宫飞寒两人暂时告别军队,到了兰都。两人刚到客栈,便有白府的人来请二人。二人不敢怠慢,匆匆赶到了白府。 已是冬日,气候寒冷,天气阴沉沉的,一路上都没个好脸色。到了白府的门口,两人下了马车,白亦秋已然站在白府门口候着。 两人慌忙上前行礼。 “都是熟人,不用行礼了。两位随我来。”白亦秋哈哈一笑,领着两人穿过荷花池的长廊,到了屋内。 白叔恭敬地泡了茶之后,便退去了。 白亦秋坐在堂中最中央的太师椅上。尉宫两人坐在一侧。屋内焚着幽淡的兰香,寒气也退却了。 “二位在军中可曾见到小儿?这些日子甚是挂念。” “小磊他在军中很好。指挥军队不再话下。”宫飞寒道。 白亦秋略微颔首,道:“他从小与阿岱一起长大,阿岱常常被圣上派到军中,他一直吵着想去。但他毕竟涉世还浅,两位以后看到,也多提点他一下。 “大人客气了。”宫飞寒抱拳道。 白亦秋手臂一挥,道:“以后这些虚礼都免了吧。宫姑娘这一年过的可好?” “这一年又是走南闯北,又是军旅生涯,自然有趣。” 白亦秋踟蹰了许久,道:“宫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人请讲。” “自从你去年离开兰都之后,青王除了公事,一直呆在王府中的一片梨园中。而且整个人越发沉默,宫姑娘,无论是当年的情意,还是现在的手足之情,你还是去看一趟吧。” “不用了。”尉临羽出声,“当年寒儿给了青王三日的时光,但闹到这一步,不是一句话可以挽回的。” “大人。我曾经说此生不再与青王相见。我希望大人不要再谈及此事,我也不希望人人都还要拿着过去这些事情说事。” 白亦秋默然地听完,道:“是我莽撞了。” “大人,我二人今日便告辞了。”尉临羽站起抱拳道。遂拉着宫飞寒离去。 宫飞寒一路随尉临羽出府,只觉得尉临羽心情极度不好。街道上商贩如云,宫飞寒将尉临羽拉到摊贩边上,玩弄着摊贩上的货品道:“师兄,你看这簪子怎么样?” 尉临羽面无表情道:“成色一般。寒儿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 宫飞寒怏怏地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拉着尉临羽的衣袂道:“师兄,别板着脸,笑一笑,好不好?”一双剪水的眸子炽热地盯着尉临羽,尉临羽的面庞松动,却是故意板着道:“师兄生气了,要怎么办?” 宫飞寒当场明白被耍了,立刻背过身道:“师兄居然耍我?” 尉临羽立刻急了,道:“我怎么耍你,我是很生气。” 宫飞寒一言不发地朝前走去。 尉临羽一急,抓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道:“寒儿,你不是喜欢那簪子,我带你去买。” 宫飞寒转而一笑,摇头道:“师兄,我不喜欢簪子。我想要一样东西,师兄能给吗?” “只要我能给你的,你想要的,我定然双手奉上。” 宫飞寒嫣然一笑,寒风也吹不散此时的暖暖春意。她启唇道:“我想要与百花节上一样的香囊。” “这个不难办。只是寒儿,你想好了吗,一旦你收了香囊,我就要管你一辈子了。”尉临羽面上露出惊喜,顺便带着一丝算计。 宫飞寒面露难色道:“师兄管这么久不累吗?” 尉临羽恍若未闻,喃喃道:“原来寒儿还嫌时间短,要不就三生三世好了。这样也不行,不能让洛清那小子占了便宜,你以后不管几世轮回,我管定了。” 宫飞寒背过身,嗔道:“霸道。” “宫姑娘。”只听一清朗的声音。 第二十八章 愿得君心似我心 宫飞寒转过身,已然不见了尉临羽的踪迹,只见一紫袍的男子正默然地看着他。 “圣——” 玉吹音打断了她的言语,手臂轻拂,隔空传来气息,阻挡了宫飞寒下跪的趋势。 “我听秋叔说了。我不是来当说客的,只是有件事情想征询你的意见。而这事也搁了一年了。” “主上请说。”宫飞寒道。 “青王想立你为正妃。玉家出了这样的事,我并不想插手。或者,只要你愿意,便可以恢复公主的名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宫飞寒看着那张与洛清有些神似的面庞道:“草民现在这样很好。” “你不在乎?”玉吹音问道。 宫飞寒道:“主上若是有心,请允许我叫声‘大哥’,其余的,草民受不起。” 玉吹音站在街道上,寒风猎猎,吹起他紫袍的衣角,他微微一笑,道:“三妹,好好和尉临羽在一起,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容易。” 说完,他施施然而走。 “寒儿!”尉临羽飞奔而来,猛然地将宫飞寒搂在怀中。 怀抱温暖,全然无刺骨寒风。一年以前出了青徽谷的少年也已长大,长成温雅的男子,用宽阔的肩膀,为她撑起一个温暖的天空。 忽而尉临羽的松开了手臂,将一个香囊塞到宫飞寒的手中,严肃地道:“你要生生世世都收藏着,明白吗?” 宫飞寒笑着将香囊放入了怀中,主动地搂住尉临羽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缓缓加速的心跳道:“曾经我不懂,走了很多弯路,现在我回来了。” 尉临羽将头靠在宫飞寒的肩上道:“回来就好……”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两人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 远处,一片紫色和玄色并排站立。 “二弟,你看,终究是让那小子占了便宜。” 洛清面色异常消瘦,只余一双眸子明亮地动魄惊心。 他冷眼地看着前方的一切,黯了双眸,转身离去。 时光飞逝,又是一年的开春。冰雪消融,万物滋生。 月华国圣上已卧榻多日,历时一个冬季的洗牌,朝中已由灵王世子掌权。开春之时,灵王世子撕毁两国和约,攻下了近月,至此两国的全面战争爆发。而景和过历经一个冬季的励精图治,流年之地已趋平静,百姓安居乐业。 景和方面准备充足,月华国节节败退,终于,战线退至锦绣之地最后一大城市南平。月华方面偷鸡不成蚀把米。 景和拜王狄为兵马大元帅,统领二十万大军,在前线作战。而王狄之子王涵接任兵部尚书,主管战后招安事宜。 南平是景和攻入月华的最后一道屏障,因此月华军严守,景和连攻半月之久,并无实质进展。此时,尉宫二人又来到军中,加入了岱王所辖的右翼军中。 两人在军中成了军医,除了那烦人的宋军医之外,其余倒都过得去。上官鹤依旧在岱王的军中,而岱王整日与一群将士、谋士在中军大帐议论军情。两人到的时候,却见军中每日派五个大嗓门的,敲锣打鼓地在南平城门前大骂守军将领。据两人的保守估计,这些将领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慰问了个遍。 最近几日,并没有多少伤患送来。两人倒也乐得轻松。 一日,两人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一旁宋军医面无表情地将手腕一转,只听一声“卡擦”和极其壮烈的惨叫。宋军医露出了嘲讽的表情,平静地道:“大男人接个骨就嚎成这样,青王来了,不是吓趴下了。” 宫飞寒面露诧异,疑惑地看着宋军医拿着枯槁的脸道:“青王会来?” 宋军医手上不停,道:“你二人一直呆在这里,也不知情况。青王来监军了。” 尉临羽眉头微蹙,问道:“岱王不是在这,青王何必来呢?” 宋军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道:“不是来这,是去王将军的军中。青王是洛庄主亲自调教出来,定然是人中翘楚。” “洛庄主很有名气吗?”尉临羽问道。 宋军医微不可见地点头道:“从圣武帝开始打天下的时候,我便一直追随。当年,洛庄主是圣武帝最得力的助手,也是最亲近的人。后来不知道为何,创了辰晓山庄,倒是称霸了江湖,但与朝廷也了断了关系。这些陈年往事知道的人倒并不多,我也是偶然见到洛庄主,才知晓的。” 闻之,两人都了然地望着对方。洛傲天一直以来,以另一种身份维护着景和的江山,难怪辰晓山庄掌控国家的商业,独霸武林,却与朝廷相安无事,难怪失踪的二皇子会以洛家二少爷的身份在山庄中生活数年,也难怪洛傲天明知洛清的身份,还可以毫无顾忌地训斥。 南平城头,春日的风拂来阵阵的暖意,一身做银色战甲的大将,手按一柄银剑,怒气冲冲地看着城门外叫阵的景和士兵。 “去他娘的,一个臭小子,还能有多大能耐?”许衡几日压着的怒火呼之欲出。 一青衫,身形干瘦的男子,面色沉稳地站在许衡身后,道:“将军,不可。景和接连胜利,现在士气正高,我们应避其锋芒,我们身后是月华国,而对方的身后是动荡不安、战后的土地,若前方久攻不下,后院也会着火,那时正是我们该出击之时。” 许衡瞪了李回一眼,桀骜地道:“我许衡可受不了这般窝囊!想当年,我军绕道到耀州作战的时候,他老子都还是黄毛小子,我英名一世,怎么忍受得了这般屈辱?” 李回缓缓地道:“当年就是月华的常胜将军都丧在那场战役中。前些日子,攻打平城的时候,他收买了守城的副将,廖焰,致使平城大门打开,却无人阻拦,将军,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 第二十九章 相思成灾梦成真 “啪——”许衡剑出鞘,狠狠地剁在城墙上,城墙立刻开裂了一条缝。 “李回,当年若不是季晚照那娘们使那些鬼术,景和早就被踏平了。我敬你是朝廷下来的,给你几分好脸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李回摇杆挺直,毫不畏惧地道:“将军,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许衡讥讽地道:“你定是邵恒那厮派来的。告诉你,邵恒靠的那些无耻的勾当,今朝得势,也是一时的。还有,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是一介掌权的弄臣!” 李回眸子一黯,缓缓地道:“将军,你今日若出去了,月华的前程就毁于你手。我一人苟且到罢了,但我不愿月华的千万百姓,落入异国人之手。” 许衡哈哈大笑,转而收敛了笑容道:“来人,把李大人送回将军府,好生看管!” 是夜,天微凉。 宫飞寒毫无睡意,抱膝坐在床上,看着前方已入睡的尉临羽。两人共住一帐,尉临羽睡在靠外面的一边,他和衣而睡,一头的墨丝散开,宫飞寒看得不是很真切。 帐外忽明忽暗,接着是一清亮的声音传来。 “两位,我有事要与你们商议。”不容置疑的声音,似天生的王者。 尉临羽登时坐了起来,先看向宫飞寒的方向,顿时一愣。 “寒儿,你怎么没睡?”尉临羽问道。 “睡不着。”宫飞寒转而向帐外道,“岱王,进来商议吧。” 一少年挑帘而进,身高已与尉临羽相差无几,面目略带着稚气,眼如点漆。 玉岱晟站在帐中,道:“两位,之前委屈你们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委任你们去做。” 宫飞寒与尉临羽均站了起来,继而跪下,同声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玉岱晟将尉临羽先扶起,然后扶起宫飞寒道:“三姐,你既然都唤大哥为‘大哥’了,就不要拒绝我这一声三姐了。三姐若是不想当公主,也不该拒绝我们的一片心意。” 宫飞寒低下了头,紧咬着嘴唇。 玉岱晟只是淡淡的看着宫飞寒,一双眸子闪亮,似乎在期待什么。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道:“阿岱,你今日想找三姐有何事?” 玉岱晟的面上浮现清浅的笑意,语气也轻松了许多,道:“许衡沉不住气了,明日会有一战,你们到时趁乱,混进城中,去散播对月华不利的言论。还要劳烦尉兄去吹一曲月华的家乡曲子。” “这个不难。”尉临羽道。 玉岱晟无奈地笑了下,对着宫飞寒,道:“三姐,二哥也会在。” 宫飞寒看着帐中的黑暗处,缓缓道:“是吗?我没想到我还能看到他。” “三姐,玉家的人要么是无情,要么是专情。”玉岱晟看着宫飞寒道。 宫飞寒摇了摇头,指着自己道:“那么,你看我呢?如果是专情,我已经忘了那年的事了。如果说我无情,但我的心还在跳动。” “寒儿——”尉临羽出声,一下子将宫飞寒搂入怀中。 他瞪着玉岱晟道:“以后不要再来提青王的事。当年他既然敢走,那么就不要后悔!” 玉岱晟的眸色微凛,道:“你应该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他声音如流水潺潺,却阴沉无比。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向权贵屈服的人!”尉临羽一身傲骨,目光坦然,笑意盈盈地看着玉岱晟。 玉岱晟面色渐缓,转身离去。挑起帘子的一刹那,道:“好好照顾三姐。否则,我玉家会不惜一切代价……” 尉临羽稍稍加大了手中的力量,冷淡地看着那抹背影道:“岱王要恐怕失望了,至于青王,他是永世都等不到了。” 待玉岱晟走了之后,尉临羽松开了手臂,低声道:“对不起。” 宫飞寒缓缓地摇了摇头,轻轻地道:“师兄,我很开心。”她低着头,黑暗中,尉临羽看不到她的神情,有些窘迫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忽而,他觉得衣襟被人用力抓住,一团温热袭了上来。 宫飞寒将空的手钩住尉临羽的脖颈,凭着感觉,向那描摹了无数遍的唇凑了过去。一片温润之感霎时间地传来。 开始之时,尉临羽僵硬地站立在原地,但转而,他两只手都按在宫飞寒的脖颈处,热切地索求着温暖。 在宫飞寒快要窒息的时候,尉临羽忽而推开了宫飞寒。黑暗中,两人的喘息极其地突兀。 “寒儿——”尉临羽轻轻地唤着,“不要闹了,睡觉吧。”他的声音很沙哑,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欲望,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帐中十分闷热,宫飞寒依旧抱膝坐在床榻上,许久,才平复了心情。 寅时初,天还是一片漆黑。尉临羽被人推醒了。 “岱王。”他瞬间清醒了。 玉岱晟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尉临羽到外面说话。 尉临羽向睡梦中的宫飞寒看了眼,挑起帘子,随玉岱晟出去了。 天际交白,宫飞寒适才醒来,却见尉临羽坐在床沿上,修长的双手轻抚着褐色的竹箫,双眸出神。 帐外忽而嘈杂起来,尉临羽神色一敛,拿起身边的战甲,递给宫飞寒,道:“快换上,这是月华的战甲,待会出去不要被我方的士兵发现了。” 宫飞寒接过战甲,觉得并无多少重量,似乎空有一个外壳。 待宫飞寒把战甲套上了之后,两人便小心翼翼地出了大帐。帐外的士兵已被玉岱晟调开,两人向营外奔去。 此时南平城门缓缓开启,一人手执跨刀,气宇轩昂地骑一骢马飞驰而出。出城门五丈左右,他勒住了马,身后洞开的城门,涌出了手执长矛的士兵。最终千余人簇拥着大将,他们如饿虎扑食一般耽耽地看着前方。 景和的战鼓擂响,贯彻天际。 玉岱晟手执一银枪,骑一赤焰马,缓缓地从军中而出。接着是井然有序的军队。 许衡一直按着佩剑,等待。 第三十章 南平城中乱敌心 当景和的军队部好军阵,许衡面上浮出狂妄的笑容。 “景和的小子,我忍你很久了,今日便是取你首级之日。”许衡厉声叱喝道。 玉岱晟微微一笑,勒着缰绳,徐徐道:“不巧,许将军的首级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 许衡面色一沉,挥舞着银剑,喝道:“你小子,有种!”拍马上前。他身后的士兵也一拥而上。 玉岱晟面不改色,举枪相迎。两军交战,气势恢宏,杀声震天。 尉临羽拉着宫飞寒,趁乱混到了厮杀的两军中。 四处横飞的血肉,一张张闪过年轻却又死不瞑目的的脸孔,战争的惨烈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宫飞寒手中拿着短剑,护着尉临羽,向南平城方向而去。前仆后继的景和士兵,宫飞寒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艰难地前行。 忽而,有一柄长剑替她挡住了大半的袭击。 “你们快走,我断后。”清朗的声音传来。 宫飞寒心中一颤,骨鲠在喉,心中一横,带着尉临羽,在众人的围堵中,疾速前行。 南平城头,月华鸣金收兵。 许衡带着百余士兵,溃败逃入城中,南平城门飞快地合上了。 玉岱晟看着满地横尸的修罗场,对着手下的副将道:“将剩余的士兵重新收编。” 此时,宫飞寒三人成功进入城中。三人找了城中偏僻之地,将战甲除去,用土埋了,像普通的市井百姓一般,到了城中的菜市口。 南平城的菜市依旧是热闹,买菜卖菜,聚集一处,喧闹非凡。洛清一直跟在尉宫两人身后,一言不发。 宫飞寒终是忍不住了,转身道:“二哥,现在我们该分开了吧。阳关道,独木桥,请便!” 此时,宫飞寒才发现洛清已经消瘦地不成样子,下颚也泛着淡淡的青色,唯独一双眸子摄人心魂。 他面色凄清,踌躇了许久,缓缓道:“珍重。”转身离去,留给她一个不可挽留的背影。 宫飞寒百感交集,而尉临羽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宫飞寒深深地望了一眼尉临羽,拉着他的衣袂,轻声道:“走吧。” 两人走到一卖青菜的摊位前,一边挑着青菜,一边与这四十岁上下的摊主攀谈。 “老板,最近菜卖得如何?”宫飞寒问道。 那中年男子疑惑地打量着两人,一口正宗的北方口音问道:“两位是南方人吧?怎么会在这里?” 宫飞寒微蹙眉头,微微摇头道:“我二人从小由南方的姑姑长大,父母皆是锦绣人。近日到了锦绣,居然被月华占去了。“ 那男子面目一恸,道:“月华那些狗贼,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虽然没狠到屠城的地步,但这样的生活,与屠城有什么差异呢?” “老板,现在月华不得民心,为何不反?”尉临羽蹲下身,轻声地询问。 中年男子吓得赶紧朝四周张望,道:“这话不能乱说,否则不是砍头的事了。” 尉临羽轻轻地笑了起来,心中已是万分了然。 “你?”中年男子诧异地道。 岂料尉临羽倏地站起了身,大声道:“众位乡亲,我锦绣被月华的贼人蹂躏至今,既然他们如此不仁,我们不若反了!” 男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地看着尉临羽,不可置信地道:“妈呀!” 尉宫两人周围渐渐围起一群人。 “小伙子,赶紧走吧。说这话要凌迟了。” “趁现在,快逃吧。” 宫飞寒拱手道:“多谢诸位乡亲,但锦绣人生是有骨气,死也有傲气,我们不容许他人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诸位随我杀入将军府,夺回南平城!” 许是被宫飞寒的话所感动,有人开始喊道:“对!反正迟早是死,不如搏一搏!” “月华狗贼如此蛮横,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杀了那些狗贼!” 周围呼喊声愈发强烈,街道上渐渐围满了群众,手执着扫帚,铁棍,缓缓地向将军府方向移动。 “你们想造反不成!”一面色阴沉,校尉打扮的人坐在战马上,手执钢刀喝道。 “啪”一颗番茄正中他的面颊。 不知是谁一棍打在他的坐骑上,马厉声嘶鸣,半身直立,愣是把他甩下了马。 众人一哄而上,拿着手中的家伙纷纷出手。 那些原本跟在校尉身后的士兵,看着来势汹汹的众人,调头而逃。 事情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锦绣的民众几个月的怨气,终于如开闸泄洪一般,疯涌了出来。 下午,南平城中几乎所有的百姓皆聚集在街上,呐喊声不断。 傍晚,月华大将许衡下令,出动军队镇压暴乱,必要时刻可以使用非常手段。 效果立竿见影。军队以一种毁灭式的方式平息叛乱,不出一时辰,南平城中恢复宁静。 尉宫两人躲在角落,看着街上横尸街头的民众,心中愤意难平。宫飞寒手紧紧攥着,关节泛白,眸中闪现着滔天大火。 尉临羽死扣着她的肩膀,轻声道:“他们英骨铮铮。我们会为他们报仇雪恨,但不是现在!” 良久,宫飞寒收敛了怒意,拂开了尉临羽的手,对着空寂的大街,敛衽行礼。 “师兄,你说的对。走吧。”宫飞寒低声地道。 将军府厢房。 夜幕降临,豆大的灯光映着一张枯瘦的面庞分外凄惨。 “啪——” 灯花一爆,拉回了李回飘忽的思绪。 他抬首,忽而瞪大了双眼。 门缓缓地开启了。银光一闪,一柄利剑抵在李回的脖颈之处。 来人一袭玄衣,眸光如炬,面容清俊,满身冰冷。 李回平复了心情,道:“景和青王?” 洛清唇边浮现一嘲讽的笑意,微微颔首。 李回面色一沉,绝望地道:“看来许衡已经败了,我月华的江山危矣!” 洛清的目光上下浮动,打量着李回。最终停留在李回手腕上。干枯的手腕上,用红绳系着一玉葫芦。 洛清用空着的手去夺李回手腕上的手链。 李回神色一慌,将手往后一缩。 “将军,这对你很重要啊。”洛清道。面色深沉,古井无波,声音异常阴冷。 洛清一脚将李回踢翻在地,刹那间,夺下了玉葫芦。 “监军大人,两日后再见。”洛清冷声道。 第三十一章 月华中计监军殇 洛清出了门,徐徐凉风,吹拂着满头的乌发,他明眸望向遥遥的天际,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提气,向月华军营中奔去。 军中异常安静。 一轮残月如钩,夜风吹得军旗猎猎作响。 洛清小心翼翼地在军营中转悠,摸清地形。忽而,他看到了月华的祈福。 军中校场前竖着一高耸入云的铁柱。此柱名曰:九天凤凰柱。柱直径一丈,上刻浴火凤凰,和一些难辨的文字。顷刻,来了四位男子,上身赤膊,头扎红色的布帛,按照东南西北,跪向那柱子。 明灭的火芒,映得赤帛分外妖艳,周围只听风呼啸而过之声,更添肃穆。 “凤凰在上,庇佑我月华永葆昌盛。”四人齐声道。 月华国国教——凤凰教,举国信奉,凡在战时均要举行特定的仪式,祈求胜利。 夜幕中,一男子踏风而来,一袭青衫,头上也扎着红布帛。只见他三步九叩,终是跪倒在九天凤凰柱前。 借着隐隐约约的月光,洛清看清那男子正是月华的大将许衡。 “凤凰天圣,庇佑我军获得二日后的大捷!”许衡高声道。 “月华王朝,永世不灭!”四人齐声附和。 紧接着,五人同时取下头上的布帛,拿着火折子点燃了。火光照耀着五人的面目,一脸执着与虔诚。 箫声此时从远方幽幽传来。封尘在遥远记忆中,熟悉的曲调,在空中久久盘旋。 “将军,你听。”一男子对许衡道。 许衡面露凄色,对着铁柱道:“天圣,这难道是你的暗示吗?”说完,八尺男儿,泣不成声。 周围的男子也低低地啜泣起来,一时间,悲伤弥漫。 月华军中出现了骚动。故乡的曲子,在异乡奏响。背井离乡,浴血奋战,最需的就是家中的那一片温暖。一时间,士兵们随着曲调低声和唱起来。 一夜征人尽望乡。 开始只是寥寥几人的唱声,不一会儿,声音逐渐厚重了起来,众人纷纷低唱,思乡之情,在一瞬间,如决堤江水一般,喷涌而出。 夜幕下,只听响彻天地,低沉异常的曲调,而箫声逐渐急促起来,颤抖的音调更撩拨人的心弦,而白日中刚平息的躁动又复燃。 许衡此时已经收敛了情绪,冷然地站立于柱下,道:“天圣虽给了暗示,但我生是月华人,即便是死,也为月华而战,一切照旧!” “是!”四人毫不犹豫,坚定地道。 箫声渐渐平缓,丝丝扣扣缠绕人心,终是一个颤音,消失在茫茫天幕下。军中也安静了下来,歌声虽无,人心皆散。 次日寅时,鸡叫一声,天未亮。 许衡刚睡下,一日的忙碌,虽让他极其疲惫,但只是陷入了浅眠中。 忽而,帐帘被人挑起,须臾之间,一个黑影闪入了帐内。 靠近的杀气倏地惊醒了许衡,他一个翻身,堪堪避过了一剑。他干涸的双目微凛,一抽开随身放置的银剑,大喝道:“什么人!” 黑衣人并未答话,手中的动作越发迅捷了起来。 帐外渐渐有了动静,许衡面带赞许道:“小子,功夫不错,但依旧抵挡不了千万铁甲。” 黑衣人动作稍一顿,只听“当”一声,一件物品从黑衣人袖中滑落在地。 黑衣人正要去捡,许衡剑气划过,他向后一仰,惊险躲过。许衡的剑越发凌厉,招招致命,而帐外的声音愈发响亮。黑衣人瞅了个空当,翻开帘子,越入了苍茫的夜色中。 “将军,出了什么事?”副将孙时带着一队人马来到了帐前。 许衡点了灯,平静地道:“来了刺客,逃走了。” 他的眸光忽而一滞,落在了黑衣人掉落的玉葫芦上。他凝眸仔细端详着这块雕工精细的玉葫芦,忽而面色一沉,附耳向前来的副将道了几句。 那副将面色一沉,不可置信地道:“将军,是不是弄错了?” 许衡冷哼一声,道:“错?我看是邵恒那厮想收我兵权!” 周围忽听一片抽气声。 许久,那副将抱拳道:“将军说的没错,监军大人涉嫌谋害将军,理应处死,末将现在就去办。” 众人离去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清晨,天刚破晓。 号角长鸣,声音如水面的波纹一般,荡漾开去,在空气中引起阵阵回声。 南平城内戒严,万数军甲,整齐有序地向城门口汇聚。 一个时辰后,许衡意气飞扬地骑在一赤焰马上,手中的银剑指向天际,大吼道:“保卫边疆,月华永生!” 万人齐呼,气势横贯长虹,振臂高呼,铁血男儿展豪气! 南平关闭了月余的城门被渐渐打开,许衡带头,率先出了城。 待城中的士兵全部出城,只见玉岱晟身披银色战甲,坐在战马上,笑吟吟地看着许衡。他的身后,是一万的景和军队。 许衡马上就发现了不对劲。景和的军旗在军队中摇摇晃晃,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士兵皆无精打采,一脸疲惫。 “无能小儿!”他呸了一声。挥手下令进攻。 玉岱晟精神不错,依旧笑着坐在马上,下令进攻。周围的士兵有气无力地应了几声,缓缓地向前跨了几步。 月华的军队猛如狼虎,如旋风般袭来。 景和的士兵招架了几下,终是敌不过对方的凶狠,慢慢地向后溃散。玉岱晟敛去了笑容,下令收兵,掉转马头,向后方奔去。 “将军,要追吗?” 许衡面露傲色,道:“追,当然要追。我要好好出口恶气!” “众军听令,全力追杀。” 他面向厮杀的士兵,借着内力,将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 拍马走了一里路,道路成收缩趋势,两旁皆是苍翠高树。许衡脑海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就被胜利的豪情所感染,催促部下加快前进的速度。 再走了一里,前方的道路异常明亮。众人通过那极窄的小道后,一下子豁然开朗。 一片开阔的绿地,由两片悬崖将其包围在其中。 草地已被践踏地不成样子,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书写“玉”字的军旗。 第三十二章 难以瞑目悔恨终 许衡哈哈大笑,大喝道:“孙时!” “末将在!” “把所有人聚集过来,今天一定要端了那小子的老巢!”许衡的面上浮现志得意满的狂妄神情。 “是!” 过了些许时候,许衡心中的不安渐渐压过了喜悦,他有些焦躁地看着聚集的军队,心倏地一沉,道:“孙时,这里是哪?” “回将军,这是南平城西南面二里处的枣儿谷,只有前后两条细窄的通道,谷地十分开阔。”孙时诚恳地道。 “枣儿——谷,谷,谷——”许衡登时出了一身冷汗,面色惨白,道:“下令,全军撤退!” “来不及了!”一声大吼响彻天际,只见悬崖两侧黑压压地站满了士兵,玉岱晟面色深沉地道。 许衡运足了功力,大喝道:“众人不必惊慌,全速后退!” 然队伍的尾部出现了骚动,“不好了,路被堵死了!”现场一片混乱。 抬头间,一阵箭雨倾盆而下。血染碧草,惨叫声不忍入耳。 孙时拼力保护着许衡,拂开射向他的利剑,焦急地道:“将军,该如何?” 许衡一边挥动着银剑,略一沉吟,道:“既然后路被封,那前方还有一条路,我们从那突围。” 玉岱晟站在悬崖顶上,银色盔甲在艳艳日辉中泛着烁烁光华,他勾起唇角,翻手间,一杯清酒洒入谷中。 “这是祭奠在此牺牲的月华战士。”他轻轻地呢喃道。 同时,无数地火把,硫磺从悬崖上向谷中砸去。顷刻间,白烟四起,焦糊味弥漫。 此时许衡,孙时两人均挂彩,带着为数不多的军士,向前方急速奔去。烟雾迷蒙,看不真切。 “倏——”箭破空的声音。 “将军小心!”孙时大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向了许衡。 “啊——”孙时嘶喊着掉落了马背。 许衡勒住了马,正欲下马,却听及孙时的吼声:“将军快走,不要管末将!” 许衡深深地看一眼孙时,道:“你是我副将,我不能丢下你。” 孙时将剑抵在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将手伸到背后,只听血肉剥离之声,孙时哑着嗓子道:“将军,马革裹尸是军人的荣耀,将军你不能死,月华的千千万万百姓不能落入他国人之手!” 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许衡悲怆地望着天空,一滴混沌的泪水滑落,他哽咽地道:“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待来日,定要讨回这笔帐。” 破空之声依旧,一连三箭,箭箭射中孙时,孙时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时隔二十余年,当年的士卒现今已是大将了。”一苍劲的声音道。 许衡心中悲愤异常,目眦欲裂,双眸尽是嫣红的血丝。 “王狄大将军,你来了。”许衡倏然紧闭双目道。 “没想到,你能记得我这老头。”王狄站在一堆乱石的上方,手执弯弓道。 “这么多年,我只佩服过一人。当年耀州,都道季晚照天人下凡,我倒觉得是将军用兵如神,今日败在你手上,我服!” 王狄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缓缓地拉起了弓箭。 许衡仰天大笑,大声道:“凤落南平城,血浴涅槃生!”手起落间,血液飞溅,从马背上摔落。 王狄微叹了口气,松开了拇指,利箭呼啸射出。 许衡的脖颈上血流喷薄而出,还未呻吟,一柄白羽从心脏扎入,没入身体。 “扑——”许衡一口鲜血喷出,伴随着满腹的不甘,追随着孙时而去。 玉岱晟稍稍用力,酒杯化为粉末,飘散在空中,他转身,对站在一旁略带脂粉气息的少年道:“走吧。” 少年面带笑意,晃着脑袋道:“没想到姓尉的小子干得如此好,这些月华士兵看似凶猛,实则溃散,一盘散沙,成不了气候。” 正新十四年,三月十七日,南平大捷。射杀月华将军,歼灭敌军三万人。南平城百姓杀守城军士,迎王师入城。 三月廿五,王师直指月华凤州,此地乃月华最后一道屏障,攻下此地,月华如囊中之物。 凤州城主将为廖文翰,是平城降将廖焰胞弟。 两军交战,互派使者。作为景和方的代表,廖焰担任更加繁重的任务——劝降。 经过重重检查,廖焰在将军府见到了廖文翰。 此时廖文翰坐在一把太师椅上,面色阴寒地看着廖焰。两兄弟长相天壤之别。廖焰皮肤白皙,略有些发福。廖文翰肤色黝黑,身形枯瘦,一双小眼睛极其精细。 “我二人几年未见,哥哥怎么叛国了?”廖文翰开门见山道。 廖焰苦笑道:“阿弟,你也知道,现今整个月华都是灵王世子在把持,你为邵恒做事,上不忠,下不义,至少我现今不忠,却对得起这个‘义’字。” “哦?那怎么个义,我想听听。”廖文翰皮笑肉不笑地道。 廖焰蹙着眉头道:“阿弟,你怎么还不明白?邵恒为人心狠手辣,我们身为将军,就是护百姓一方净土,现今,你为邵恒做事,对月华已不忠,更忘了担任此职的初衷了。” 廖文翰恍然大悟,抚掌道:“哥哥真是透彻!”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大喝道:“来人,把这叛贼拿下!” “阿弟!”廖焰震惊道。 “哥哥。”廖文翰轻笑道,“你太天真了。你知不知道为虎作伥,可怜他们利用你,要你来劝我投降,他们把你当什么了,你好好想想。” 两门士兵将廖焰狠狠地压跪在地面上。 廖文翰摆了摆手,在两名士兵要把廖焰拖出门口的时候,他忽而开口道:“斩了。” 两士兵皆一愣,廖文翰狠狠地扫了一眼两人,补充道:“尸体挂在城门上。” 第三十三章 世子入凤战况烈 月华官道,两骑飞驰,一红一白,分外扎眼。 嫣红的斗篷下是一张妖娆的面孔,桃花美目流盼之间,媚色如丝。前方是一面色苍白的少年,有着一双剪水明眸。 “阁主,你还好吧?”红衣少年空灵的声音传来。 白衣少年微咬着唇角,微微颔首,手中的马鞭尽力一抽。 红衣少年面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心中喟叹了口气,扬起了马鞭。 景和军中。 自南平大捷之后,尉宫两人继续随着大军向前,两人虽立了功,但依旧是军医的身份,平常时候接待伤患。两人在军中身份特殊,自然会比其他军医轻松许多,甚至还有休假。 是日,风和日清,数万大军呈半月形包围凤州。凤州岌岌可危。 尉临羽与宋军医两人忙着救治伤患,宫飞寒站在一旁递水,递绷带。 她抬眸,看见尉临羽的洁白的额上沁出点点的汗珠,很自然地拿起手帕擦了起来。 “嗯哼!”宋军医喉咙一动,冒出一声闷咳。 宫飞寒手猛然一缩,才觉察到尉临羽正饱含着笑意盯着自己,顿时一抹绯红浮上面颊,撇过了头。 “尉先生,岱王召见。”一士兵匆匆跑来道。 尉临羽不紧不慢地把伤口包扎好,朝宫飞寒抱歉地微笑,掸了下衣襟,飘然地走了。 宋军医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尉临羽的背影,又撇了一眼宫飞寒道:“他走了。”尾音上扬,语调古怪。 “知道了。”宫飞寒平静道。 “我看现在也不怎么忙,你到外面去走走。”说完,他一把抢过了宫飞寒手中的纱布硬是把宫飞寒挤到了一旁。 宫飞寒不恼,平静地出去了。 略一犹豫,宫飞寒跨上了一匹骏马,出了军营。 风呼啸而过,宫飞寒索性散了一头的青丝,任其在风中发扬。两边景色倒退,两年时光,走了一段离奇的路,而今,幸好没有迷失自我。 两里路后,宫飞寒飞身下马,将马系在一松树下。眼前是一座不大的山,不用出汗,一条小道直达山顶。道路两旁是青葱的树木,脚下一片苍翠。 到了山顶后,满目空旷,能看及遥远处驻扎的军队。宫飞寒转身,朝南方望去。日升中天,远处碧野房舍,唯独不见云雾飘渺的苍南山。十余年的回忆,不是一朝一夕可抹去。尤其是在他乡飘零之时,总会想到故乡。 忽闻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宫飞寒回头,看到蓝色衣袍的衣角。 非瑾笑着指着山脚道:“看见马了,我猜是你。”“非兄好兴致。”宫飞寒看着他俊雅的面庞道。 他走到宫飞寒的身边,眺望着远方道:“以后叫我非大哥吧,不用这么生疏了。” “非大哥。” 非瑾眸中亮光一闪,瞬间黯灭,吹着习习暖风,道:“我是跟着洛澈来的,他是负责粮草的。” “嗯。” 非瑾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这样。”宫飞寒看着非瑾道,“非大哥,你呢?” “我现在很好。”非瑾淡淡的笑着,清亮的眸子露出几丝暖意。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倏地,松开。 “好好照顾自己,以后遇到困难就来找我。”他转身,蓝色的衣袍上沾了些许的尘土。宫飞寒想叫住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声。 黑夜默无声息地降临,中军大帐重兵把守。一身着白衣的少年与一青衣的少年在帐外低声交谈。 忽而大帐中光华大盛,顷刻,又归为宁静。 两少年对视之后,同时飞身入帐中,只见其内空无一人。 两人面上皆浮现了点点笑意。 同时,凤州北门微开一缝,在夜色的掩护下,两人悄悄入了凤州城。 进了城中,一人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 一头扎蓝巾的少妇打开门,看见两人,即刻笑道:“阁主,护法,你们来了。” 敲门的人退了几步,让身形瘦弱的人先进,少妇并没有去扶,而是让到了一边。敲门人向路的两旁瞥了几眼,匆匆闪入客栈,急急地掩上了门。 敲门之人拿下斗篷,一张妖艳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乍现。 “张雁,这里可好?” 少妇接过卫骛之的斗篷,转而又接了邵恒的斗篷,道:“城内倒没什么,现在景和的军队都在城外,两军正在对峙中。” 邵恒面色苍白地坐在椅上,陷入了沉思。 “阁主,你看——”张雁张口欲说。 邵恒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去把颜昊叫来。”卫骛之道。 少妇领命,脚步生风,蹬蹬地上了楼。 过了会儿,只见少妇领着一位长相平庸,身材魁梧,低眉顺眼的男人来了楼。 “死鬼,阁主问你话,好好答。”少妇半严肃半威胁地道。 卫骛之稍稍笑道:“颜夫人还是如此豪爽。” 男人喃喃地附和了几句,少妇眼一瞪,凶道:“又在说我什么?” 邵恒微蹙起了眉,卫骛之转而对男人道:“说说南平兵败的详情。” “护法,李回是被冤枉的。”男人声音提高道。 “我知道,你只管说吧。” 男人想了想道:“景和的军队在城外叫骂,许衡沉不住气,就出去应战,结果把景和的人混到了城中。他们挑拨月华的民众,又在军中吹乡曲,最重要的是利用了李回与许衡的不合,用反间计,让许衡下令杀了李回。后面的事,去奏报上一样。” “咔嚓。”椅子的扶手被邵恒瞬间掐断。 “阁主,你毒刚解,不易动怒。”卫骛住劝道。 邵恒面无表情,手上一用劲,硬生生地把扶手扯下,随手扔在地上。他缓缓地站起,道:“骛之,我们详细谈谈。” 少妇忙拿起桌上的灯盏,道:“我来——” “多谢。”卫骛之径直拿过灯,对着两人道,“你二人也累了,去休息吧。” 到了屋内,卫骛之刚放下手中的灯盏,却见邵恒默然地坐在榻上。 “阁主。”他唤道。 “你跟我有多少年了?”邵恒出声问道。 “我初见阁主之时正及十岁,而今是八年有余。” “八年有余。”邵恒轻声地道。 他目光飘浮,终是落在墙角之处,道:“八年,真是够久了。父亲为防猜忌,交了兵权,却将邵氏一门送入了虎口,而今风水轮转,时光真的能改变许多呢。” 第三十四章 忍辱负重一抔土 “阁主能有今日,也是多年的谋划。”卫骛之道。 “不。”他目光凌厉地看着卫骛之道,“是忍辱负重。” 他站了起来,道:“骛之,替我研墨。” 卫骛之向门外走去,脚步忽而一顿道:“阁主,夜凉,不要受凉了。” “嗯。” 天泛白之时,邵恒将一张墨迹新鲜的宣纸放入信封中。卫骛之此时正好推门而进,手中的托盘上是两杯泛着氤氲香气的碧茶。 邵恒苍白冷峻的面上稍稍缓和,道:“难为你了。” 卫骛之笑着摇头道:“应该的。” 卫骛之将托盘放在桌上,邵恒随手拿了一杯,微微抿了一口。 “茶是温的。”邵恒道。 “我叫张雁特地凉好的。”卫骛之道。 邵恒眸光回暖,双手捧着茶杯,专注地喝了起来。 卫骛之一直放在身侧的手抬起,去拿另一杯热茶之时,银光闪现。 “当——”茶杯落地,碎裂成两半。 邵恒微张着嘴,一脸诧异地看着卫骛之,右手按在涌出鲜血的胸口,左手颤抖地指着卫骛之道:“你,为何?” 天已大亮,卫骛之一身耀眼的红衣,魅惑的桃花水目毫无情感,手缓缓地伸入怀中,掏出一柄镶满各色宝石的银质匕首。 匕首出鞘,白刃锋利。 卫骛之一步一步走向邵恒。 邵恒的面上汗如雨下,唇角一滴鲜血顺着下颚而下,滑落在素白的衣袍上。大片的鲜血燃红了邵恒右边的胸襟。如火般的颜色,像芍药一般,在冷月无声的男子的身上,开得如此繁盛。 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卫骛之拔下了匕首,瞬间又丢在了地上,拿起桌上的信,放在烛火上烧烬成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少妇走了进来,看到屋内的场景,并未有多大的吃惊。 “张雁,把这封信交给廖文翰,然后把这里清理干净,邵恒的死讯只要瞒到明日黄昏之前就可以了。”卫骛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张雁道,“一切办成之后,去景和找上官鹤就可以了。你先出去,待会我来叫你。” 张雁恭敬地接过信,轻声地退了出去。 待门掩了之后,卫骛之面上终是露出凄色,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邵恒的面颊道:“你我是敌人,我纵然同情你,也断然不会留情。最后一程,还是望你走好。”他稍稍理正了邵恒的衣襟。 修长的手指微顿,他朝门外吼道:“听了这么久,该出来了。” 门再次被推开,素白的衣袍翻飞,尉临羽微颔首道:“卫大人。” 卫骛之站起了身,嫣红的衣袍上沾着点点的血迹,他上下打量着尉临羽,忽而道:“辛州,我曾见过你。” 尉临羽不置可否,只是道:“卫大人,圣上也来了。” 凤州城全城戒严。 景和军队在城外一里之处驻扎。 宫飞寒此时打马回到了军中,正巧出了一身热汗。忽而看到军中似乎有些吵嚷。行了几步,模糊地听到几句“尸体在城门”,“真惨”的话语。 她急匆匆地向前跑去,到了军营的前方,遥遥地看到城门上挂着一白骨。血肉几乎被剃光,骨头泛着森白。 一只手搭到了宫飞寒的肩上,她一抖,看到熟悉的脸庞的时候,瞬间松了口气,忽而又跪了下去。 他依旧一身紫色的华袍,修长的身体立在宫飞寒跟前。 “既然是一家人,便不必行此大礼。”他清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傲气与压迫。 “长兄为父,子女跪父,天经地义。”宫飞寒道。 他一步上前,拉起了宫飞寒,道:“三妹,我不希望因为地位,权力,使家人惶惶。” 宫飞寒低下了头。 玉吹音轻拍着宫飞寒的肩膀道:“经历了这么多,你变很多,也长大了。” 宫飞寒扬起头,微微一笑道:“大哥也苍老了许多。” 玉吹音面色不改,道:“诚然如三妹所说。” “大哥,那城头的白骨是谁?”宫飞寒忧心地望着凤州城。 “廖焰。”玉吹音平静地道。 “是平城的降将,入凤城的使者?”宫飞寒诧异道。 玉吹音点头,道:“他被他胞弟砍头,之后又被千刀万剐剔成白骨。” 宫飞寒倒抽了一口冷气,脑海中有什么闪现,急切地问道:“那么大哥应该猜到这样的结局了?” “是。廖焰虽然于景和有功,但心不在景和,为了大局,只好借刀杀人了。”玉吹音看了一眼宫飞寒道,“我在这个位子,必须要有过硬的手段。” 宫飞寒只是遥遥地望着凤州城,轻声道:“我知道。所以我选择青山绿水,而不是钟鸣鼎食。我为心中之善而站于此地,而不是高官俸禄。” “然而一路行来,你看到尽是屠戮,你心中还是不快的吧。” 宫飞寒牵强地笑道:“诚然如大哥所说。” 次日,天气阴沉,下着绵绵细雨。 过了辰时,天空中一声惊雷乍响。紧接着,雨停了,雷声轰轰不断。 凤州城门口聚集着大量的军士,全副武装,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嗒嗒——”马蹄踩着积水飞驰而来。 一路畅通。 两匹骏马,一红衣少年一金色令牌,见令牌者皆下跪。一素衣的少年紧跟在其后一言不发。 城门口军队分成两队,两人向城门口而去。 卫骛之勒住了马匹,对着守门的军士,大喝:“开城门!” 军士一仰脖,待看清来人的时候,立马将脖子缩了回去。 “慢!”一声高喝。同时伴随着一阵雷鸣。 “廖将军。”卫骛之冷眼看着廖文翰道。 廖文翰一身银色盔甲,傲慢地看着卫骛之道:“卫大人,现在不便出城,大人请回。” 卫骛之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令牌丢给廖文翰,道:“你可认得这个?” 廖文翰捧起令牌,手忽的一抖,好不容易接稳道:“是虎符!” “圣上将此交给灵王世子,现今世子交予我,令我出城办事,倘若出差错,你说我该如何交待?”卫骛之眯着他妖艳的眸子,勾起唇角道。 廖文翰望了望阴沉的天,道:“也罢,时候差不多了。卫大人,城门一开,外面便是战场,卫大人若出事,别怪末将未提醒。” “那多谢将军了。”卫骛之冷声道。 第三十五章 九天雷霆功力散 “轰隆——”一道如龙般光芒将苍穹劈成两半。天空中乌云积聚,乾坤昏暗。 城门缓缓开启,士兵如潮涌出。 卫骛之与尉临羽飞身上了城门。 只见廖文翰急急追来:“卫大人!” “将军,我看现在这么乱,我还是待会再走。”卫骛之朝廖文翰道。空灵的声音,无法惹起人的怒火。 宫飞寒从上官鹤那打听到尉临羽进了凤州城,一直心神不宁,以致被宋军医开了几次玩笑都没有在意。 “哎,小丫头,那小子有什么好的?我看还是青王好,上次南平大捷,青王立了大功,这次凤州,战场上的他说不定能直接砍杀的敌军主帅。”宋军医喃喃道。 号角吹响,宫飞寒越发不安,欲抬脚离去,却被宋军医死死按在位子上。 “你们年轻人啊,就是缺乏锻炼,这情嘛,当然要多多磨炼……” “宋医生,让我走。”宫飞寒冷然地道。 “你男人在外,你一个女人凑什么热闹,弄不好还让他分心了。” 宫飞寒运气,将宋军医一掌打在地上,道:“他没有武功,只有轻功保命,我不放心,我要让他完好地回来,抱歉了。” 宫飞寒提起手中的短剑,如疾风般冲出了军营,双方军队排兵布阵,已开始了混战。宫飞寒焦急地寻找那抹素白,看到的却是满目的鲜红。她左躲右闪地前进,手中的剑已开始嘶鸣,泛着嗜血的光辉。 长矛破空而来,直刺她的心脏。宫飞寒一个侧身,挥手间,手中剑芒大盛,一柄长矛,硬生生地裂成两半。 战场上,不容许有片刻的犹豫与仁慈。宫飞寒千般不愿地举起了银剑,一路斩杀向前。 雷声不断,天地一片阴郁。 凤州城头,一红一白飘然而下。 红衣少年面若冠玉,脚踏流云靴,桃花美目尽显妖娆。一头的墨丝如夜般深沉。 素衣少年面若中秋之月,仙袂翻飞,温润如玉,眉眼如画。 凄惨的背景下,两人格外的出现格外突兀。箭如雨下,卫骛之舞动长剑,护着尉临羽向南边而去。 抬头瞬间,宫飞寒看见一箭正直愣愣地向尉临羽射去,顿时慌了心神。 “小心!”一黑影扑到了宫飞寒的身上。 随着一身闷声,黑影的手臂略略一缩。 宫飞寒一转头,立刻失声呼道:“洛清!” 洛清面色一软,却还是焦急地道:“你快走,这里危险,不要管我!” “不可能!”宫飞寒握紧手中的剑,一把挑开了向洛清砍来的长刀。 宫飞寒半扶着洛清,手中嘶鸣的剑砍出一条退路。路上,她觉地一股热流从洛清身上流出,湿了她的左手。 她忽而想放声大哭,手腕机械地动着。哑着嗓子道:“你何必替我挡呢?你是王,我是民,我们当初说好阳关道,独木桥,你何必呢?” 洛清虚弱低声道:“我从未放过手,当日也是,今日也是。我负了你,我就欠你的,那就用我的命来还,我很自私,我要换你一生的思念。” “你好傻,我们之间明明回不去了……”宫飞寒将头一偏,刀背擦过她的鬓角,割落了她的一缕青丝。 洛清的气息渐渐微弱,他的面容消瘦,一双明眸依旧有神。 “寒儿,如果,我走了,那把我葬在青徽谷中。那里有你的气息,这样我就能天天与你在一起。我还想要你许我来世。”洛清的声音逐渐沙哑。 宫飞寒心中一片悲怆,道:“你听着,我现在不会许你,你要听的话,就好好活下去,活到我对你许诺的时候。” “轰隆隆——”天空中几道闪电共同乍现。天地相连,此刻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卫骛之从空中飘然落地,他朝空中喊道:“尉兄,一切小心!” 尉临羽几步跨上一竹做的高台,迎风立于其上,眺望着凤州城。当年耀州大战,圣昭皇后以血为引,散尽一生功力,引来火凤凰,赢得大捷。 法术传至今日,只剩季千华一家,今日结束之后,一切又将回到最初的状态。 尉临羽将食指咬破,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用血画符。手中赤芒大盛,周围空中皆升起簇簇火焰。火芒点亮了周遭阴沉的氛围。 火焰在空中浮动,汇集,跳跃,最终一声清亮的长鸣,一只火凤呼啸而上九天。 热浪翻涌,绚烂的火焰化为一朵朵跃动的花儿,漫天的明火,一如火树银花。 火凤嘶鸣没入云中,乌墨的空中出现一点胭红,渐渐,胭红扩散,将半边天浸染。如傍晚火烧云一般绯红艳丽。天空墨赤相映成辉。 雨越发急促,砸在地面,噼噼啪啪不停。战场依旧残酷。封妻荫子,是一个男人的一生理想,战死沙场,是战士的荣耀,却是妻女的悲伤,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光荣的回去。 火凤厉声鸣叫,九根雷霆闪电从天上而下,贯穿整个凤州城。 灼灼光华,伴着一声嘶叫,向外传开。方圆几十里,一片明朗。 凤州城军营内九天凤凰柱引雷而下,瞬时倾倒。而月华军中此时已是起了熊熊大火。城中凡是被雷击中之处,皆是屋塌房毁,大火燃起。 雨幕中,号角吹响,悠远、响彻天际。 月华的士兵开始向后撤退。 元帅王狄下了进攻的命令,所有士兵皆斗志昂扬地向前追杀。 玉岱晟骑马在军队的前方,看着前方月华写着“廖”字的军旗,目光微凛。他取出箭枝,支左屈右,利箭倏地飞出,旗杆应声而倒。 忽而有人大呼:“月华败了!” 原本有序撤退的月华军队顿时乱了,士兵争先恐后向城门退去。而景和士兵步步紧逼,最终攻入凤州城。 云开雨霁,一道七彩长虹横于天间。 “喂,尉兄——”卫骛之担忧地向上望去。 “我没事。”高台上一白影飘落,落地时似有不稳,晃了几下才站住。 “你——”卫骛之一脸惊愕。 尉临羽拈着自己的一缕发丝无奈地笑道:“原来是瞬息华发,不知道寒儿会不会吃惊。” 灼灼光芒撒在他满头如雪的发丝上,他笑意淡淡。 卫骛之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扑——”一口鲜血喷射而出。 素白的衣服星星点点的红腥,尉临羽登时跪落在地上,泥水溅湿了无暇的衣摆…… 第三十六章 一生情丝终成灰 宫飞寒终于把洛清带回了军营。 玉吹音大惊失色,匆匆派人去唤军医。 此时,洛清已然昏厥。面色苍白,玄色的衣袍上凝着大片的血迹,背后插着一支羽箭,血丝丝渗出来。 宫飞寒不愿离去,就呆在角落,目不转睛地盯着。 “洛清,你要死也要死在我后头!”一浑厚的男声道。 洛傲天满身的风尘,匆匆赶来。一只枯瘦的手拉住了他。 “师父!”宫飞寒顿时道。 一老者从洛傲天身后走出来,满脸疲惫。 “寒儿,你先出去。”季千华严肃地道,“还有你们,都出去。” 几位忙活的军医皆面面相觑,玉吹音微微颔首,道:“都出去吧。”说完,也踏步离开了。 宫飞寒走到帐外,又深深地回看了一眼,脚下的步子无论如何都迈不开了。 “宫飞寒。”身后有人轻声地唤道。 “非大哥。”她转头,看到一袭蓝色。 非瑾担忧地看了眼宫飞寒的身后道:“你别担心,季前辈医术高超,洛清他自然是吉人天相。” 宫飞寒摇了摇头,道:“你脸上都写满担心,我的心情你能了解,又何必来说这些安慰的话。” 非瑾面上露出悲伤,向前走了两步,一阵清香拂过,宫飞寒登时陷入一片黑暗。 非瑾扶住了她,又自然地横抱起了她,轻声地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的。” 周围一片混沌,宫飞寒觉得自己似乎困在一片雾中,看不清前方。雾慢慢地消散,周围飘着燥热的气息。艳阳高照,已然是夏日。 周围商铺林立,竟然是徐州城。 几十骑从前方嚣张而来。为首的一人手中抱着一浑身是血的少年,眉如墨画,睁眼的瞬间,就死死锁住路边正鄙夷地看着他的女孩。 “‘非家’恐怕前途难测……”女孩身边的老者如是道。 宫飞寒一个激灵,那是十岁之时初见尉临羽之前发生的场景,此刻却清晰地重现,而这句“非家”,那熟悉的容颜,是非瑾! 梦境退去,宫飞寒忽然张开双眸,唤道:“非大哥!” 一人“刷——”把帘子帐帘挑开,浑身泛着冷气。 “怎么,你叫非瑾有何事?”清朗的声音传来。 宫飞寒看着这熟悉的声音,诧异地道:“你不是受伤了?”她立刻跳下了床,鞋子都没顾得上穿,跃到了洛清跟前。 “季叔医术高明,已经没事了。”洛清道。 宫飞寒想绕到洛清的身后看他的伤口,却被洛清抓住了皓腕。他另一手掐上了宫飞寒的下颚,道:“既然你回来了,我就不会放手了。” “二哥!”宫飞寒唤出声。 洛清眸光凌厉,手上稍稍用力,忽而他俯下了身,抚上了那微张的樱唇。他攻城略地一般地忘情地吻着,宫飞寒心中茫然,无力。 一滴清泪划过宫飞寒的面颊。 洛清放开了宫飞寒,背过了身,颤声道:“为何?你本就是我的妻,为何?” 宫飞寒跌落在地上,道:“二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晚了!”洛清大声道。他转过身,已然是泪水。 “你知道这两年我是如何的过吗?自从我决定娶你时候,我便发誓永不放手,你现在竟然如此说,你说我能放下吗?” 宫飞寒愕然地看着他,缓缓地站了起来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已。那么请二哥放务必下。” 洛清悲怆地看着他,坚决地摇头道:“也罢,我欠你的,统统都还你。” 他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鲜血从他的唇角流落,宫飞寒大惊,忙上前扶着他,急切地道:“你怎么了?” 洛清用修长的手指理着宫飞寒的鬓发,面上大恸,道:“我爱你。” 鲜血喷薄而出,宫飞寒慌张地道:“我去叫人。” 洛清死死地攥着宫飞寒的衣袂,默然摇头。 “让我去叫人,我不想你死!”宫飞寒道,“求你了,放手,让我去叫人。” 洛清手臂一扬,将宫飞寒拉到自己的怀中,用手按住她的后脑,吻了上去。宫飞寒尝到了浓重的腥味,噬骨的心痛。涌出的血液在两人的唇齿间流淌,宫飞寒颤抖着双手搂住洛清下坠的身体。 他的手渐渐松弛,最终歪着头靠在宫飞寒的肩上,气息全无。 “洛清!”宫飞寒大呼。泪水滚滚流下,停不下,止不住。 初次相见,他拿着剑抵着她的脖子。辰晓山庄月下亭中相谈,是他把她送回去,惹得师兄吃了飞醋。梨花林中见到狼狈的他。出了山庄,喝酒的他表露了心迹。是他,用深情打开了她的心扉;是他,粉碎了她的骄傲,让她沦为笑柄;是他,在战场上救下了她,却牺牲了自我。 他对名利不屑一顾,却为了天下苍生甘愿接下沉甸甸的官袍。他为国家大计,为道德纲要舍弃了一生的挚爱。 空寂的青王府中是成片的梨花树,漫天的素白,是那是心动的场景。他把刻骨相思化为绵长回忆。然而,纵是千般万般忘却,却再相遇。心不停地悸动,他如何能够放手? 终是如飞蛾扑火,他烈火噬骨,亲手毁灭一段铭心的爱恋。 四月三日,王师攻克凤州城,青王英勇杀敌不幸遇难。月华灵王世子被刺杀于城内,导致月华国内无实主。景和军队势如破竹,四月十五日攻克月华都城月城,至此,天下尽归景和。 四月六日,天空阴沉。 停尸三日,正是洛清下葬的日子。 宫飞寒一身缟素,面容憔悴,她跨上马,扬起马鞭离开了军营。 风吹干了她的泪,却拂不去她的泪痕。 “宫飞寒——”一人驰马从后追上。 宫飞寒回首望了眼,扬起鞭,加快了马速。 凤州城外的山依旧,风景依旧迷人。 下了马,宫飞寒匆匆地上了山,踏上山顶的那一刹那,终是抑制不住地低泣出声。 非瑾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看到此景,默然地站在他的身边。 许久。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非瑾问道。 风吹动她素白的衣袍,宫飞寒用袖擦了擦湿尽的脸面,道:“我想为他守三年丧,我要去云游,去偿还我欠下的。” “那尉兄呢?”非瑾道,“他受伤了。” 第三十七章 缟素三年云四方 宫飞寒一震,良久才道:“替我说一声抱歉吧。我心中有他,但今生已是陌路。” 非瑾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好好照顾自己。” 宫飞寒重重地点头,望了一眼南边,便下山了。 到了山脚,却见一长身玉立,身着紫袍的男子手捧你白色的瓷罐,一长相艳美的男子拿着一包裹立于他的身后。 “大哥。”宫飞寒道。 玉吹音向前走了几步,道:“这是二弟的骨灰,今日下葬的是他的衣冠,他希望葬在‘青徽谷’。” “嗯。”宫飞寒红着眼睛接过那光滑冰冷洁白如玉的瓷罐。 “这是你的包裹。”卫骛之将包裹递给她。 “抱歉。”他弯腰朝宫飞寒做了一个长揖。 宫飞寒忙出声制止了。 “卫大人,千万不可。” 卫骛之抱歉地看着宫飞寒道:“当年在兰都,我将青王请到了‘留香阁’,扮作女子的样貌与之交谈。至始至终,青王都在与我谈论国事。” 宫飞寒手指紧紧地按着瓷罐,低着头,泪水“啪嗒”滴落于瓷罐的盖上。 “卫大人,这些都不重要了,他走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的命是他救的,我要代他好好活下去。” “三妹。”玉吹音道,“三年之后的清明,苏青河上相见。” “好。” 时光如白驹过隙。 景和圣上殚精竭虑,宵衣旰食,四海之内,歌舞升平。 正新十七年,四月五日,景和圣上玉吹音禅位于其弟岱王玉岱晟,岱王于朝上辞而不受。 四月六日,玉吹音于朝中交代诸事之后,于下午写下禅位诏书,交付予尚书令白亦秋,此后便不知所踪。 次日,白亦秋当朝宣读诏令,玉岱晟在三跪九叩之后,捧诏而泣。 又快到了一年的清明,苍南山上的杜鹃开得格外艳丽。 宫飞寒除去了孝服,换上了一身的青衫。 三年的游历,忘却了前尘,那些恩爱情仇,已然淡去。 到及兰都,宫飞寒特地多留了几日。 在“天下一品”吃饭时,忽闻街上一阵骚动。 宫飞寒从二楼的窗户向下望去,只见满目身着红衣的女子。大多都是年轻的女子,红衣,红色的头饰,你推我搡地聚集到大街上。 宫飞寒结了帐,向街上走去,不久被女子的熏香逼到了角落中。 前方传来女子的欢呼声。不一会,就成了欣喜若狂的尖叫声。宫飞寒抬头,看满空飘动的红手绢。她随手扯了一块,发现上面绣着:“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这位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宫飞寒随便拉了一位女子问道。 那女子不耐烦地拂开宫飞寒的手道:“户部尚书来了。” “啊?”宫飞寒诧异。户部尚书不就是上官璟那老头,竟然引来了这么多的莺燕! 殊不知上官璟正笑吟吟地捋着一缕花白的胡子,悠哉地坐在一马车上缓缓道:“老夫已告老还乡了。” 尖叫声越发响亮。远处一轿缓缓而来。绯红的帷,影影绰绰地闪现一修长的身躯。 风吹起帷幔,女子们尖叫地将手绢纷纷通过那条缝砸了进去。 轿中人抬眸的瞬间,堪堪瞥见角落中好奇地望来的女子。 他挑开了帷幔,露出倾城的面容。 围观的女子有的晕了过去,有的痴傻了,还有的尖叫地向前扑去。 男子一身火红的衣袍,轻点脚尖,飞落在宫飞寒之前。 “卫大人。”宫飞寒笑着道。 “能赏光去寒舍坐坐吗?”卫骛之笑得天地倒置。 “乐意之极。”宫飞寒道。 卫骛之将手搭在宫飞寒的手上,两人运气,腾空离去。 “卫府”一片冷清,偌大的院子只有两个老伯在看管。 卫骛之替宫飞寒泡了两杯清茶,茶香袅袅,蕴满整个屋子。 “卫大人这院子也太萧索了些。”宫飞寒道。 “我原本想种些花,却不知何种花较好,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看芍药很好,花开的颜色与你一般。”宫飞寒笑着道。 卫骛之颔首,道:“那你明年来的时候,这里定是另一番风景。” 宫飞寒向四周望了圈,忽而“咦——”的一声。 “怎么了?”卫骛之问道。 “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见你夫人?” 卫骛之收敛了神情,道:“下官未娶亲。” “原来如此。”宫飞寒恍然道。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又道:“快清明了,我要赶回耀州了。” “非瑾现在是耀州刺史,你说不定能遇到他。他……其实与我一般。” 宫飞寒站起身,道:“真是叨唠你了。” “无妨。”卫骛之道,“我送你。” 及门口之时,卫骛之叫住了宫飞寒。 宫飞寒回首,见他一身红衣,艳绝的面目,一如当年。 “宫飞寒,我自知比不上青王的情意,因此我愿将终生托付于朝廷,此生不娶。”说完,他将门迅速合上。一扇门,内外如两个世界,纷乱,嘈杂。 宫飞寒马不停蹄地来到耀州。弹指之间,少年当年明媚的笑脸已不再。一身玄色的衣袍也化作入骨相思埋入黄土。逝者已矣,活者煎熬。宫飞寒迟疑了许久,终是换上一身素白。三年来,日日夜夜触摸的颜色,悲恸难舍的颜色。 苍南山山脚,一白衣华发的男子,轻缓地向耀州城中走去。身后跟着一三四岁的小童,一亦是身素白,手中抱着一樟木做的药箱,一步一顿,努力地跟着男子的步伐。 “师父,你今天这么开心,是不是去接师娘?”小童幼稚的声音让男子心情大好,笑着颔首。 到了街道上,路人莫不是恭敬地作揖道:“尉大人好!” 男子淡笑着点头,脚步并不做停留。 远远地出现了一茶棚,隐隐地能看见一素白的身影。男子面色收敛,与小童附耳几句,将一封信交给小童,使了个眼色。 小童拿了信跌跌撞撞地抱着大药箱向前走去。 “姐姐,有位先生给你的信。”小童扬起一张稚气的小脸,手臂高高举起,将信递给宫飞寒。 “多谢。”宫飞寒接过信,看到上面几个遒劲的大字,微微蹙眉。 待拆了信,阅过之后,神色激动,失声呼出:“大哥!”匆匆扔下几枚铜板离去。 大结局 今生今世不负卿 苏青河中,一孤舟剖水而行。 一老伯手执一竹篙,唱歌而动。 宫飞寒立于河畔,看着碧色的河面上那墨色的弧度,招了几下手。 轻舟一叶一轻蓬,上有萧萧鹤发翁。 老翁抬起头,将船撑了过来。彼时,正巧下起了绵绵的细雨。雨在宫飞寒的衣袍上落下点点清珠。 不待老翁靠岸,宫飞寒一个轻点,落到了船上,一个弯腰,进入船中。刹那间,却瞥见一素白的身影出了船。 船内坐了一青衫的男子,小小的茶案上摆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 “大哥。”宫飞寒唤道。 男子转过身,从头到脚把宫飞寒打量一番,终是笑着道:“好久不见了。” 宫飞寒到了玉吹音前方席地坐下,道:“三年了,我终于回来了。” “是啊,明日便是清明,我来为二弟敬上一杯。”外面的雨无声,随风零星几点吹到宫飞寒的背上,一阵寒凉。 “至始至终,我欠他一命,而此生我却还不清了。”宫飞寒轻声地道。 “我知道。”玉吹音修长的手指指着宫飞寒素白的衣袍道,“这是你对他的缅怀。” “他想要的是自由,但他终是选择了束缚。大哥想要的也是自由吧,所以能放下一切。” 玉吹音摇头,道:“人生二十八载,尽是拘于宫闱,我乏了。”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扣着,许久道:“外祖父也去了一年有余了——” “师父?”宫飞寒倏然睁大双眸。 玉吹音默然点头。 宫飞寒面色刷白,呐呐许久,终是道:“是徒儿不孝。” 悲戚涌上心头,如骨鲠在喉,难以成句。震惊与怆痛绕肠百转,难以排遣。 玉吹音抬起一双清冷的眸子,向远处悠悠望去。 “下雨了。”他道。 宫飞寒抬眸,复又低头看着清茶。 “去看看他吧。”玉吹音的眸中闪现丝丝的动容道,“他等了你三年了。” 许久的沉默。 雨似乎大了起来,噼噼啪啪地打落在船上。老伯的唱声支离破碎地穿来。 宫飞寒立起了身,轻声道:“我出去看看。” 弯腰出身的刹那,宫飞寒的心中大恸。锥心的刺痛,让她难以呼吸。 尉临羽长身玉立,负手立于船头,望着茫茫雨幕中的苏青河面。苍南山的翠色映衬得他的衣袍如此苍白。他一头的银丝已然湿尽,随意地搭在背上。 似乎听到响声,他缓缓地转过身,展颜露出和煦的笑容,伸出手,温暖的声音划过心际:“还好,总算来了。” 宫飞寒就这样凝神望着他,涩然地道:“以后我留在青徽谷好吗?” 尉临羽轻摇头道:“不成。” 宫飞寒面色一黯,转身,欲退回船中。 一个跨步,尉临羽握住了宫飞寒的手臂,低声道:“空口无凭,我要你签字画押。” 回首间,宫飞寒看到尉临羽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泪水霎时间喷薄而出,双眼迷蒙中,她重重点头。 “这辈子,我再也不会放手了。”他如是道。 (完) 番外 芍药花的痴恋(卫骛之) 我出生于徐州第二大家——卫家。少时锦衣玉食,不知忧愁。 徐州“非家”是第一大家,且视“卫家”为眼中钉,肉中刺。父亲是一个温和宽容的人,向来对“非家”之人能避则避。 然而,八岁那年,我与我的族兄去郊游之时,马受惊,撞伤了非家的长子。我和族兄将他送回非家,而他毫无半点责备。父亲登门道歉,非家家主一脸和颜悦色。 半年之后,世上再无卫家。世人都道是卫家与黑道结仇,才惹来了灭门之祸。而那时,我夺在床底的暗格中,清晰地听到非家长子疑惑地喊道:“卫骛之呢?” 忍着呕吐的冲动,我逃离了徐州,一路颠沛流离到了耀州。以前不知人间疾苦的我,终是尝到了生活辛酸。那日在街头,我一身破烂,如乞丐一般坐在墙角。一双锦靴落入视线。一袭紫色的衣袍。 我抬头,一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含笑看着我。 “想要报仇吗?”他清朗的声音响起。 我重重地点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想报仇,但我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 他微笑着道:“我们做一个交易吧。” 我应承了下来。 经过一年的训练,我换上一身红衣,独身去了月华。我从此喜欢上了红色,那是重生,是生命的色彩。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遇见邵恒,一直到成为邵恒的心腹。他是可怜人。灵王将兵权交给了圣上,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后台。邵恒为了免去血光之灾,无奈之下做了弄臣。表面上讨好圣上,多年来一直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准备某天取而代之。 伴君如伴虎。月华的王一直对邵恒有猜忌。给他服毒药,软禁灵王,直到他中了慢性毒药,卧榻之时。 我一直把邵恒作为我的上级,对他的命令也言听计从,除了凤州之时,我亲手葬送了他的性命。我助他走上了权利顶端,助他扫除了障碍,亦是我终结了他的一切。 因为我,无论“非家”欠我多少,我都是景和人。玉吹音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可能卖国求荣。 我很早就遇见她了。她当时和他师兄在一起,目光中闪着灵动的光芒。我以为是个幼稚的女子。但是她的来头很大,我暗自留了心。 我真正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之时,是南平城的那次离别。她双眸含泪,我的心就在那时悸动。从此,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三年之后,没想到会在耀州街道上遇到他。自上官璟告老还乡之后,我就接替了他。我的性格里透露着张扬,没过多久,我便被一群女子追逐。只是,没有她。 就在那天,我看到她。她依旧如此,不喜打扮,一身青衫。越过重重人群,我飞到了她的身边。 她成熟了许多,更加让人难以割舍。我邀请她去我府上。她展颜一笑。 匆匆地来,匆匆的走。我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我想即便被拒绝,此生也无憾了。 她在门外沉默许久,终是踏着细碎的步伐走了。 我放她走,但我放不过我自己。在园子中,我种下大片的芍药。火红的芍药花,她说像我。可是如果她不喜欢,我甘愿脱去这身赤衣。 我孑然一身,无法释怀那场爱恋。我将自己的毕生放于朝廷黎民,不知风月。 番外 (季千华)为君持酒劝斜阳 我累了,真的累了。什么名动京城的翩翩公子,这些均不是我要的。 我一介布衣,只因机缘巧合,拜崔先生为师。从师十年,出谷后,便在京城开了一家医馆。平日里,仗着底子好,也医好了个把人,别人便送了一称号——“百手神医”。那次,他满身鲜血地被抬了进来。作为医者,我尽力去医治他。待他走时,他只是轻道了一句:“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盛锦王朝的最末的一位皇帝。 他的确给了我想要的一切。一块御匾送到了医馆,还有万两黄金。就这样,我便出名了。也许是皮囊好,之后什么大会上,我被封为京城第一公子。后来有一大堆人过来祝贺,全被我挡在门外了。我喜静,人多反而心烦。 十年中,崔先生教我了很多。我能算天命,只是,我未曾算到,那位末帝的下场。世人都道他无能,却不知他殚精竭虑,装出软弱的样子,将蓄谋叛变的将军处死。奈何国之将亡,民心动摇,此后三位王爷起兵。他的结局不过是一杯鸩酒,史书上寥寥一句“末帝无能,杀良将,民心不齐。三位王爷顺应天道,期年之后,盛锦灭。” 关了医馆,我打算去游历山河。人生何短,我不愿为名利所缚,不若早些归去。那日,万里无云,我不过在客栈的房中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京城中的人爱茶,不过是附庸风雅,而我喝茶,却是喜欢茶的那份恬淡。不料,窗子忽而被人撞开了,一素衣女子,满身是血地倒在房中。我本是背对着她,待转过身时,已有两名玄衣男子,正欲对她下手。我愤怒异常,天下居然还有明目张胆行凶之事,我迅速夺过女子手中紧抓的剑,结果了两人。 给女子把脉的时候,我一阵疑惑:她中毒了,而且很多年了。我先给她清理了伤口,喂了一些药。她悠悠转醒,看到我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收敛了所有的情绪,道了一声多谢,便挣扎着想离去。我出手制止了她,道:“姑娘莫不想辜负千华的一片好心?” 她面色冷淡,道:“碧青不过是一介孤魂,不想拖累公子。” 看她无所谓的态度,我忽然想大骂,可是我真的很心痛,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忽然抓住了她的手道:“现在,以后,你便不是了。” 她一下子盯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她真的很美,淡淡的秀眉,一双温雅的双眼,只是承载了太多的悲痛。 她没有拒绝,恢复了正常的神色,轻轻地道了一声:“多谢。” 江湖之事,我甚少插足,因此,我从未知晓她是谁。她不说,我也不问。每个人,都有秘密。 崔先生给我来信了,说他打算折磨自己的老骨头,去外面逛逛,也许永远不会回青徽谷了,希望我有空回青徽谷看看。崔先生一向是随性而为的人,现在我出师了,他应该也轻松了吧。 常常有人来追杀她,每一次,她都是满身是伤。每次我都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不知为何我会如此冷静,但是每每看到她杀完人,朝自己淡淡地笑道:“多谢公子。”我心里都是一阵心痛。 后来,渐渐地,不再有人来骚扰她了。她身体中的毒也清了,只是这么多年了,终是留下了祸根,注定是个短命的人。当我告诉她这一切的时候,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季公子,你知道吗?当年,我被那两人追杀,我从未想过能活下来。我亦从未想过,能遇见——你。”那时,正是江南的春季,烟雨朦胧,细细的雨丝,在两人之间隔了一层淡淡的纱。 我心中忽而一阵悸动。我有些懊恼地想去扯去这一层纱布,只是我发现她越行越远。她依旧静静地呆在我身边,每天帮我整理药材。我们住在一个叫“月近”的小镇,过着平淡的生活。我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永远过下去。 那天,她不在。我等到黄昏,她也没有回来。我的心十分的焦躁,在屋中来回地踱步。崔先生教了我十年,从小到大,在他的熏陶下,我从未如此慌张过。后来,我提着灯笼去找。终于在一小巷中找到满身是血的她。她哭着倒在我的怀中:“公子,再也不会有人来找我了。”在那一刻,我原本崩了一天的弦忽然断了。我发疯地吻着她,她完全愣了,任由我的侵略。 “傻瓜,嫁给我吧,”我轻轻地抱起她,带她一步步地走回家。 三日后,她一身嫁衣,而我一身喜服。当一声“夫妻对拜”响起时,我分明看到了,有水珠从那喜帕后滴落在地上,打出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碧青,不开心吗?”喝交杯酒的时候,我这样问她。 “不,千华,我很开心。”说完,她痛快的喝下了那杯酒。她的视线越过我,转而凝在了桌上的那把剑上。她走到桌边,冷声道:“从此,往事已矣。”说完,将剑拂落于地。我知道,她终于放下了。 后来,我带碧青去了青徽谷。路上听到说书人讲的才知晓原来碧青原是厉风阁阁主培养的杀手,武林人士谈之色变的天下第一杀手——素衣杀手林碧青。 她有些局促的看着我,我忽然笑了。转而摸着她的头道:“想什么呢?当初你也不想这样的。” 她原本暗淡的脸上忽而浮起明媚的笑容,一脸希冀地看着我:“千华,我想去开个医馆。” “为何?”我好奇地问。同时又想到几年前在京城的日子,不觉得笑出了声。 她低下了头,轻声地道:“我想赎罪。” 我愣了,转而抱住了她。 “好。”我应道。 青徽谷没有什么变化。倒是崔先生给我留了一个他的衣冠冢。我不禁纳闷:人还未死,坟怎么先行了。 这期间,碧青怀孕了。想到有一个生命将我和她紧紧相连,我由衷地高兴。只是我也有些隐隐地担忧,毕竟碧青现在身体很不好,我怕她熬不住这苦。我甚至有些私心的希望,这孩子永远不要来,这样我和碧青,不会分一丝一毫心在别处。那天,天阴沉,无风。我虽是大夫,却是个不会接生的大夫。屋内,只听见稳婆的鼓励声。我呆呆地听着,烦躁地看着天。 碧青至始至终没有喊一声。 “哇——”一幼稚的声音划破天际。 我匆匆地跑进去,看到碧青满脸的汗迹,心疼无比。 “恭喜这位公子,是位千金。”稳婆斟酌着用词,想来讨点赏赐。 碧青身体虚弱,早早睡下了。我抱着我和她的孩子,小小的,一只手就可以掂量的孩子,望着天际发呆。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何发呆,那时的心情可以用百感交集来形容。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碧青醒了。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唤她晚照可好?” 我笑了,柔声道:“当然好啊。”她虚弱地一笑,又睡过去了。 碧青的身体极为虚弱,事实是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气色越发差了。我日日夜夜守在她的床边,也瘦了一大圈。我真的很恨我自己。当年,整个京城里都道我是神医。结果到头来,连自己的妻子都医不好。 碧青坐在床上,心疼地道:“你去睡会儿,我不碍事。” 我坚决不同意,结果她破天荒地生气了。我到了客房,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久竟沉沉地睡过去了。梦里,我看到她一脸憔悴地来找我。她轻抚着我的脸道:“千华,遇见你,我终生无悔。”我说我也是。可是她居然无奈地笑了,然后,飞奔地跑开了。我想追,可是身体却动不了。我的鼻尖萦绕着她的气息,可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走,看她跑出我的视线,我的生命,我觉得我竟然是如此苍白无力。 梦终于醒了。我听到了滴答的声音。昨夜下了暴雨,积聚了一晚上的雨水正缓慢得从屋檐上滴落。会好的,我想。 但是,当我走到她的床前,我从未觉得天地是如此之暗。她走了……就在昨天夜里。就在她在梦中向我告别的时候。她就这样走出了我的生命。我哭了。崔先生说男儿的眼泪不是为儿女情长而流的。可是我把我一生的泪都流给了她。我自责我的无用,我自责我明明知道她的身体状况,还要让她生下孩子。 我把她的尸体留了三天。这三天,每天我都在纵酒。我以前爱喝茶,滴酒不沾,可是我爱上了酒。我让酒麻痹自己,醉的时候,我忘掉的现实,然而醒的时候,我的心更痛了。 崔先生回来了。二话不说,抡了我一个巴掌。我被打醒了。崔先生帮我葬了碧青,我始终没有去看碧青,我总觉得没有看见下葬,她就还活着。 晚上,崔先生来了,还有我的孩子,被我忘记了三天的孩子,差点被我饿死的孩子。 “千华,人活于世,总有些担当。孩子是你和她的,要好好照顾,把她的那一份也连带在里面。” 我连连点头,心中苦涩万分。 “千华,一道喝酒吧。师父也曾年少过,只是有些事情,须看得开。”那天夜里,我与崔先生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崔先生便不见踪影,此后,便是从未再见。 我压下了心中的悲伤,独自抚养女儿。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女儿与询舞的相遇,相知,我从未想去干涉。不过当我知晓他竟是景和的皇帝时,我依旧是隐隐有些担忧。看得他对女儿的一片深情时,我便也释怀了。只是,宫廷,真的不适合晚照。她是我和碧青唯一的女儿,我不想让她受到一丝的委屈。可是为了那小子,她甘愿放弃自由,去了那深不见底的宫闱。 后来外孙出生了。小毛头与那小子很像,不过那神采倒是很像我。那孩子骨子一点都不喜权力争斗,可是还是被推上了那个位子。还有几个孩子都相继出生,我都一一为他们看过命脉。只是那老二和老三竟然命格奇特,丝丝缕缕,缠绕在一起。 后来,女儿早逝。我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碧青走了,连女儿也走了。我去看过那小子,一脸的悲戚,也老了。只是我不曾料到一年后,他会选择那种方式追随女儿而去。漫天的火花,我赶到了宫殿。后殿并未着火,只是冷冷清清,人均不见了。我私心作祟,夺走了寒儿。同样的眉目,与他娘一样,只是比她娘调皮。我把她带到了青徽谷,后来也知会过吹音。吹音表示默许,只是要求好好培养这个孩子。我神情一凛,肯定是那白家小子干的好事。吹音当时还是个孩子,断然不会写下语句。我本就不想让寒儿回去,宫廷,不是季家的儿女的归宿,季家儿女应在江湖,在世间,驰骋,逍遥。 我要他叫我师父,她巴巴地跟在我身后叫我老头。我忽然想哭,我是她外公,却不能与她相认,听一声声唤着我老头。这么多年了,碧青的离去,依旧是让我无法释怀。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人生三大悲,我全部经历过。我的心却越发地不堪一击起来。经历的人生的起起伏伏,我便把自己沉溺在酒当中。直到我收到那封信。 孽缘啊。我手抖了起来。也许当初带她出来便是一个错误。 我也终于明白为何那年我在看命的时候,竟会看到如此奇特的现象。我匆匆赶过去,把事情告诉洛清。他的脸色一下子惨白,毫无血色。 婚礼,他没去。丫头心伤了,被临羽带走了。后来我看到洛清匆匆赶回来,终是晚了。刚开始,我并未觉得错了。可是不久我就悔了。比起相爱,这些又算得了什么?看着两个孩子痛苦,我心更痛。临羽那孩子早就喜欢丫头了,倘若我能早些点破,寒儿与洛清也断然不会至斯。 洛清那孩子,竟然执念如此之深,为了丫头,不顾一切。他身重箭伤,奄奄一息,我问他:“悔吗?” 他的眸子一亮,瞬间又黯淡下去,艰难地道:“我不后悔你告诉我那一切,我后悔我放弃了她。” 后来洛清走了,我心中落空了许多。这么多年,我依稀记得当年碧青冷声道:“从此往事已矣。”只是,往事真能已矣吗? 回到青徽谷,看到洛清垒起的新坟。他终于可以和丫头厮守了,只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我的身体也越发不行了。作为医者,我明白时日不多了。 后来,景和统一了天下。询舞的遗愿也了了,而我作为当年一切的见证者,也将追随他们而去。 好累,人生几十年,我身边的人聚聚散散。当年累,此后数年更累。算下来,人生畅快的,不过是与崔先生相处的十年,与碧青相识的两年罢了。而今,一切安定,我也安详地闭上了闲看几十年风云变幻的双眸。 番外 (玉询舞)耀州大捷 “我们已经拿下了苏青河以南的地区了。时机终于到了。”一双十年华的少年道。 “嗯。我们江南的人被‘盛锦王朝’的那些狗官欺负了这么多年,是该翻身了。”一面附银白色面具,看上去年龄稍小的少年道。 “询舞,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四分天下,总有一天,必将走向统一。”那少年用手扣着桌子道。 “傲天,一个开始也够了,如果能保江南的百姓几十年的天平日子,这也值了。”昏黄的烛火将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照得异常明亮。 “询舞,无论将来如何危险,我一定会帮你走下去地。” “好一言为定。”两位少年相视一笑,定下了一个终生的约定。 一个月之后,景和王朝建立。玉询舞称帝,官员名单中却找不到洛傲天的名字。 一年后,流年、月华两国联盟攻打景和。两个绕开严防的兰都,南下攻打耀州。耀州地势险要,繁荣富庶,一旦攻下,可以作为一个根据地,如芒刺扎在景和的心头。因此,年轻的皇帝不顾大臣的反对,御驾亲征。 “混账,连皇帝都保护不好,按军法处置了。”一二十多岁的男子愤怒地骂道。 “军医那里怎么说?”他转过头,焦急地问向一边的副将。 忽然一个老军医战战兢兢地从帐跑了出来,那男子一把上前,抓住那老头的领子道:“皇上现在怎么样了。” “大……大人,我等无能……”那老军医满头是汗,话不能连句了。 一四十岁左右,一只在一旁不发话的中年男子忽而道:“叫他们尽量想办法,还有去挂些皇榜。” “有什么用,全耀州最好的医生都请来当军医了。”那二十岁的男子一脸焦躁地道。 “我皇自有天助,传令下去,相信自有高人前来相助。” 不消一会儿,一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道:“报告,有人揭榜。” “快,快,快去请。”青年男子一脸希冀地道。 不一会儿,士兵领了个小女孩进来。 青年男子一脸地惊讶,而中年男子则是一脸的失望。 “草民能治好皇上。”季晚照跪了下来。 “你能行吗?”青年男子满脸地不相信,“你要知道,如果治不好,你就要陪葬。” 季晚照“倏地”地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青年男子道:“大人,我能揭下皇榜,我自然有能力可以治好,你不可如此看贱我。” 忽然一双手搭在那青年男子的肩上,那男子转头,看到中年男子朝他点了点头:“王狄,去试一试吧。” 青年男子一愣,道:“璟老师,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拦了。” 季晚照走进帐篷的时候还是被吓着了,没想到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一支箭笔直地射在左胸处,上衣已经褪去了,箭头没入肌肤中。 尤记那日他身着玄色的铠甲,带着军队,在百姓夹道欢迎声中进入耀州城。她在人群远远地看着,心想自己也要像他一样,为百姓做一些事情了。没想到几日后,却听到他中箭了,于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好在箭稍稍射偏了,没有射中心脏,只是拔下来有些麻烦。季晚照仔仔细细地观测了伤口的状况,只听一声闷哼,箭已被拔下。季晚照迅速点了玉询舞周围的穴道,把剩下的都交了一旁的军医。 季晚照出帐篷的时候,一人“扑通”跪下,朗声道:“我景和兵部尚书王狄代全景和百姓感谢您救了皇上。” 季晚照当下一惊,赶紧扶起了王狄,道:“真是折杀了草民。” 一旁的中年男子略微颔首道:“姑娘,皇上还未清醒,可能要到皇上清醒之后,才能让姑娘离去,真的很抱歉。” 季晚照微微一笑,道:“能看到天颜也是我的荣幸。” 季晚照坐在塌边,单手支着自己的脑袋,双目看着玉询舞。听说他在建国前打仗都带面具,季晚照用手指比划着那个面具的大小,喃喃道:“这么好看的脸被面具覆盖了多可惜啊。” 那天在人群中,看到马上的他,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好像有什么开始破裂了。胡思乱想中,季晚照慢慢地睡过去。 季晚照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转头时猛然间瞥到一双明亮的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谢谢你。”玉询舞沙哑地道。 季晚照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确定地道:“是你吗?” 空气中传来闷闷地笑声:“是我。没有带面具。” “啊?你听到了。那么你早醒了?”季晚照惊讶地问。 “没。迷迷糊糊之间听到的。”玉询舞眨了眨双眼道,“现在军中缺少军医,你留下来吧。” 季晚照欣然答应。反正哪里都是行医,在军队中至少不用担心一日三餐了。 至此,军中多了一位女军医。看上不过是十四五岁,但是医术高强,平日和管炊事的宋大婶在住在一起。不过除此之外还特别会黏人,而且只黏皇上一人。 玉询舞一开始觉得很有趣,渐渐地有些烦了,可是拖油瓶是如何都甩不掉。就这样,十几日过去了。 “傲天,你终于来了。”玉询舞面露喜色。洛傲天观察了一下四周,严肃地道:“以我的观察来看,局势也完全不是对我们不利。首先敌方的士兵大片出现水土不服的症状。其次锦绣国对流年国发起了进攻,流年国现在正考虑撤军。还有前来的将军除了月华的主将之外,其余皆是目光短浅的人,我们大可先除了他,剩下一些乌合之众,便好清除了。” “十几日前我受伤之后,敌方士兵的气势空前高涨,这十几日虽磨去了一些,但是影响依旧。”玉询舞担忧地道。 “这我也考虑到了,但是若是不趁早解围,景和根基还不稳,必将引起国内的动乱。”洛傲天微皱着眉道,“后日吧,拖得越久,将是两败俱伤,而我们只能赢。” 玉询舞不语,陷入了沉思。 二日后清晨,季晚照一清早就被吵醒了。 “宋大婶,发生什么事了?今天怎么人都集合了起来。”季晚照问。 宋大婶马上把她拉到角落里,悄声地道:“今天我们要反击了,你乖乖地在这呆着,之后肯定有得忙了。” 季晚照一惊,又要开战了。虽然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的,没想到如此之快,慌忙向外跑去。 “哎,小季,你要去哪儿?”宋大婶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季晚照飞快地跑到城门口。此时已经有聚集着大量的士兵,大战一触即发。平日里,季晚照在军中行医,很多士兵都识得她,看到她匆匆赶来,纷纷问候了起来。季晚照一扫平日的乖巧的神情,一脸严峻地看着城头。 如果可以阻止这场战争的话,如果能减少流血的话…… 玉询舞就在不远处,看到一抹素色,微讶,她怎么来了? 城外,月华的大将亲自带领军队,前来叫阵。一面印有“月”的大旗,猎猎作响,一满腔自信的硬汉带着一干部下和万余士兵向前方压进。 王狄匆匆地从城门上跑下来,拨开众人,向前跪拜道:“皇上,事态紧急,请移驾军中。” 不料,玉询舞轻轻地笑了起来,扶起王狄道:“他终于忍不住了。王狄,好好打,把你的能力都展现给朕看吧。”说完,用力拍了一下王狄的肩膀。 终于,今日就可以结束了吗?玉询舞看着那城门。右翼军和左翼军已经设好了埋伏。傲天率军队去包抄敌军的后路了。前几日烧了这大将的粮食,看来今日终于忍不住了。 季晚照已经感觉到了明显的血腥味。士兵空前高涨的情绪也影响着她。对于他们来说,经历战争是封妻荫子的唯一手段。哪儿男儿不为有一次战场经历而骄傲。可是,季晚照的心中无限地悲怆。她是医者,她不能让这么多人白白牺牲。论私心,她想为那有一双明亮眼睛的皇做些事。 季晚照轻点脚尖,踏上了城门。 “你干什么?!”玉询舞大吼,不顾着刚刚伤好,也随即飞上了城门。 只见季晚照一身素衣,手中拿一黄符,银光闪过,皓腕裂开一口子,殷红的鲜血涓涓流出,染红的符。天空瞬间红霞万里,符开始燃烧,缓缓地升入空中。 进入云中的刹那,日华大盛。一声嘶鸣响彻苍穹。 天际,一只火凤呼啸飞来。烈焰燃烧九万里。 “凤凰万岁!”所有月华的士兵都下跪,叩首。 火凤直上九天,没入云端,天空赤红如血。 一声巨响惊醒众人。无数团火焰从空中幽幽落下。 月华与流年的士兵开始迅速后退。 玉询舞略一沉吟,发出了出城进攻的命令。 季晚照面色苍白地朝玉询舞望去。她手按着细腕,血止不住地下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纵身一跃,落入了混乱的战场中。 玉询舞不知自己为何会不计后果地跟上来,但刚才的那幕太震撼人心了。现在看着她对自己平静地望着自己,连日来的疲倦都一扫而空。 “不——” 他看着她,一个孤寂瘦弱的背影,从眼前消失。那一瞬,万念俱灰,他就想随她而去,抛弃谋划了数年的计划,就想紧紧地抱住她。那一刻,他明白了,原来自己已经爱上了。 一只饱含沧桑的手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玉询舞怒目而视。 吏部尚书上官璟一脸平淡地道:“皇上,难道你置景和于不顾了吗?” 当头一棒,玉询舞冷静了下来,战争还未结束,自己的一个国家的王,岂能有儿女情长的牵绊。 耀州一战,天降神女,庇佑景和。耀州大捷,至此奠定了四足鼎力的局面。 番外 玉询舞之死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晚照走了之后,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看着年幼的孩子,我思虑了许久。最终,我决定托孤。 我召来白亦秋,告诉他郑铭要反叛的事情。同时也将自己的计划部分告诉了他。我打算置死地而后生,来个斩草除根。 郑铭的叛变很顺利,王宫也烧得很顺利,但一切都是假象。 他的手下早就被朝廷控制住,而他的老巢也被端掉了。只是我们做得很干净,以致于他认为一切完好。 郑铭打算将宫殿付之一炬,来成就他的功业。而我恰恰利用这一点。我喝下了鸩酒,在烈火中,获得了解脱。 当年,她助我获得耀州大捷,而她消失于城头。我寻了她半年,将中宫悬置,只为她一人。 上天还是厚爱我的。在耀州,我找到了她。 我说我要明媒正娶,让她做我的皇后。 她只是淡然地笑道:“我不求富贵,只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听懂了,执起她的手,我郑重道:“玉询舞此生,惟有季晚照一妻。” 她明亮的眸中闪着点点泪珠,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随我回了兰都。那身嫁衣,如凤凰浴火一般,我亲手为她披上。她的美惊心动魄,那弯黛眉是我亲手为其描上。 我十七岁起兵之时,曾和洛傲天爬过苍南山。当时看着宁静的耀州城,我问还在玉家打零工的他道:“这片山河,你想拥有吗?” 他的目光定格在遥远之处道:“少爷若想要江山,我便帮你。于我,情义大于权力。” 我自认为无心,却得到众人的誓死效忠。我自认为无情,却为一人,甘愿烈火噬骨,阴间地府,追随而去。 番外 蓝衣纠缠 非家二子,声动徐州。一岁诵诗,三岁成文,七岁文采有大家之范。 然传说在十岁那年戛然而止。 那年,我故意摔落悬崖,满身是血,换来痴傻的声名。父亲的勾当,那些触目惊心的信件,足以满门抄斩。早慧的我,自然看得透彻。我做不到大义灭亲,但我不能苟同。 命运却在那年发生了转折。徐州城中,我被家丁救回,看到了一双痴缠了我一生的眸子。她鄙夷地看着盯着我,我朝她笑着,心中的情思在此时发芽,斩不断,挥不去。 后来,我被家人送到了耀州的别院,由一老头看管着。这一切无不诉说之一个事实:我失宠了。那老头没过多久就跑了,我就像孤儿一样,在陌生的城市中。 那天,我打开门,忽而见到与我差不多高的少年,身着玄衣,手中拿着一柄与他身材不符的墨剑,立在门外,默然地打量着我。他有一双明亮的眸子,令人过目不忘。 “你是?”我问道。 “辰晓山庄,洛清。”他自报家门。 原来是洛家二少爷。只是听说是养子,所以在洛家很不待见。我应该与他是同命相怜吧。 后来,他经常来看我,还带着一些生活用品。随着时光的流逝,我也渐渐地了解了他。冷漠的外表下,他有一颗温暖的心。而我与他也成了知心的朋友。 十四岁那年,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毅然放弃了名利。他心中有天下,却期望的是游侠般的生活。他不喜杀戮,却一次次的手染鲜血。 每次来的时候,他都平静如常,但只有与我畅谈之时,他才能显露点点笑意。 在他的资助下,我创立了“兰芷苑”。我时常忙碌,但我清楚的意识到,我不可靠他人的救济生存,我必须要有足够的资本为自己为他在将来多一些筹码。 后来,他告诉我皇上要对“非家”动手了。 从小我就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并不吃惊。他担忧地看着我,这么多年躲下来,我心早已倦了,避不开,不如坦然面对。 千万次,我想象着与家人一般曝尸在菜市口,心越发沉静。上天却再次替我开了玩笑。我竟然再次遇到了她!该如何面对?无数夜,我辗转反侧。将死之人,我不想拖累她。她身边有出色的师兄,还有他。 她要嫁人了,嫁给我最好的朋友。然而,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如此残酷。 她与他的师兄决绝离去了。 洛清成了青王,除了公务,每天呆在王府的梨花林中喝酒。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一脸的憔悴。与那里在刑场上的他,已然是天壤之别。 他清瘦了许多,唯独一双明眸依旧。 我唏嘘,兜了这么大的一圈,我依旧与他同命相怜。只是,我的话只能烂在肚子中,任凭时间对它进行发酵。 后来我去了辰晓山庄,在洛澈手下做事。洛澈与洛清虽然共处多年,但性格是极其不同。洛澈平日如纨绔子弟,圆滑,甚至有些呆愣,但实则手段与洛傲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为了协助圣上除去李云希,主动要求娶扶柳山庄庄主之女。而李云希倒台之后,毫不犹豫地将发妻交予官府。 狼烟起,洛澈与我秘密北上,押送粮草。我竟没有想到会遇见她。听说她还立了功,但丝毫不接受奖赏。我想到那时她明知自己是公主,却拒绝接受封号。她与我,骨子里应是很相似的。然而,与她相似的不止是我。 洛清为了她,利箭穿心,以一命换一生相思。尉临羽为了他,瞬息华发,散尽一身功力,卫骛之为了他,终生不娶,求满园的思念。 倘若有机会,我亦会如此。在战争结束后,我要求回到耀州。那里离他和她最近,一位卧于黄泉之下,是我的挚友,一位长于此地,是我的牵挂。 我的一生,在跌宕起伏之后,归于宁静。每日,我都会望着苍南山的方向,许久…… 此情,至死不渝。 番外 六年之后 “师兄,你确定娘藏了东西?”一小女孩拉着一八九岁的的男孩的衣袂道。 男孩佯装生气道:“我就是看见了,你怎么不相信我。” 小女孩低下了头,默默地跟在男孩的身后。 屋内并无一人。简朴的装修,惟有案几花瓶中的几束腊梅给房中增添了些许的明艳。 “你们在干什么?”一男童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女孩吓了一跳,回身的刹那,手肘正好撞到墙面。墙面的一角倏地下陷。 “啪”一扇小门从墙面弹开。 三人凑到跟前,向里望去。 里面放了一檀木盒子,如新一般,漆色明亮。 小女孩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出盒子,缓缓地揭开。 盒中是一件素衣,一条白绫。 “师兄,你看到的就是这个?”女孩问道。 男孩微微摇头道:“其实我就看见这盒子,其余什么都没瞧见。” “阿弟,你知道这吗?”小女孩问向一旁的男孩。 小男孩眸色深沉如海,一袭素袍,身后背一柄墨剑,摇了摇头。 门外传来微不可见的脚步声。小女孩匆匆地跑了出去。 “爹。”她雀跃地投入一男子的怀中。男子一身白衣,三千华发用簪子绾起。 他笑着抱起小女孩,声音温润地道:“思清又调皮了。” 小女孩狡黠地眨眼,道:“爹,我们在娘那里找到了奇怪的东西。” “嗯?”男子疑惑道。 “爹,你去看看,就在屋内。”小女孩道。 男子抱着女孩进屋,看到那素色的衣裳,心中顿时明朗。他放下了女孩,道:“你们洛叔叔的忌日也快到了,我们今日便去祭拜他吧。” 小女孩点点头,复又摇头。 男子蹲下身,抚摸着女孩的脑袋,道:“他是你娘的救命恩人,别耍小性子。” 女孩看着男子道:“爹,你说只要去祭拜过了,就可以去非叔叔和卫叔叔家玩了,你不会又食言了吧。” 男子一愣,倏而展颜一笑,轻轻地拍打着女孩的额头道:“小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