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幸》 第一章 锋芒 “彩儿,今日你可曾看到殿下了么?上次在偏殿看到九王爷,以为已经是貌比潘安的主儿了,竟没想到,当今圣上居然更加风度翩翩……” 龙吟殿前,两位身穿粉色纱衣的宫女,约十五年纪,手中端着宫中御花园的精品牡丹,盈盈笑语,相谈甚欢,脸颊绯红,模样已然一副少女怀春之意。 “那是自然,圣上登基之时,是少年帝王,如今未及弱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好时候。太皇太后早已吩咐下去,相信宫中很快就要办喜事了。” “大胆丫头!”一位身穿藕荷色宫裙的少女蓦地从一旁的花架之中,钻出纤瘦的身子,拦在两位宫女之前,脸上不无厉色。“居然敢在私下议论圣主,是嫌皮厚不成?” 宫女一听这凌厉的语气,笑意僵在脸上,蓦地停下脚步,紧紧护住花盆,手中的牡丹若是砸了,少不了一顿好打。低低垂着双眼,落在那一双被尘土污了颜色的绣鞋之上,等待这个主子的发落。 不知,这又是宫中哪个小主,怕是在劫难逃了。两位宫女的脸色惨白,只是细听之下,这声音却像是带有几分孩童的稚嫩。“不过,念你们初犯,那就算了吧。” 难道,是遇到那个人了? 眼前的少女,粉雕玉琢似的,小小年纪,眼波流转,却已可看出那绝世的美丽。这般的容貌,不似真人,简直如同谪仙降世。 身上只着一袭做工一般的宫裙,并无佩戴珠玉在身,只是依稀可见,再过几年,一定是个绝世的女子。 尤其是那双眼,乍看,如冰雪般清冽,瞳仁深处,却有迷一样的冥黑忧悒。只是下一刻,微笑之时,就连女子看了这少女的眼神中的光彩流溢,也要自叹不如。 这样的人物,让她们一道想起了,进宫不久,陈姑姑交代过的话语。 视线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久悬的心才算安然落地,宫女们暗暗舒了口气,有礼地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纳兰姑娘。” 这,想必一定是纳兰太傅之女,纳兰希。在这宫中,太傅是圣上的师傅,就算皇上都要敬上几分,更何况她们只是最卑微的下人。 “罢了罢了,送花送的晚了,小心陈姑姑的责罚。”她收起佯装的神色,想必这两个宫女,方才被她吓得不轻。轻吐丁香舌尖,小脸上扬起好奇,出手拦住两个如释重负的宫女,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不过,明日有赏花大会,赏的,便是这牡丹么?” “是,纳兰姑 娘。” “好,你们走吧。”收回视线,不过是赏牡丹而已,似乎没有什么新奇之事。她缓缓侧过身子,耳畔依旧萦绕着宫女方才满怀企盼的声音。 “竟没想到,当今圣上居然更加风度翩翩……” 四年前,圣上只是皇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过那位稀奇的七殿下了。爹身为太傅,承蒙圣恩,常住宫中。这样算来,自己在皇宫的时间,已经四年了。 只是,她倒是不想想起,那段遇见。每每想来,背脊之后,总是一股凉意。 那是自己见过,最幽深的眼眸,明明他看的不以为然,自己却察觉得到,那个人身上的威严。偏偏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漩涡,笑意宛如和煦春风,却又更令人不敢,掉以轻心。 “你,就是纳兰希?” 他站在不远处,微笑着看她,语气极其平淡,那眼神,捕捉不定。在看到自己颔首那一刻,脚步就没有丝毫的停留,随即袍袖一挥,与自己擦身而过。 这世上,莫说女子有这容貌,足以艳惊一方,何说是男子。她微微仰着脸,却一时忘了,如此肆无忌惮张望圣主,已是大罪。 四年的时间,他们只遇到过一次,说过的,也只有这一句话。就算寒暄,也没有如此惜字如金,足够生疏。 如今,那个人成了万民敬仰的天子了。 十岁而已,但是她清楚,那是个陌生而危险的男人。她年纪虽小,心却敏感,心机城府,更无法和宫外天真无邪的少女相比。 新帝登基,三年而已。 “希姑娘,太傅找你,你又在贪玩了?”背后的声音,不无严厉,把她从对那个男子的追忆之中,狠狠抽离出来。 “爹回来了?”澈亮的眼眸之中,跃入几分喜色,她蓦地转过身,小女子姿态尽显。“鄂姑姑,希儿方才在藏书阁读书,没有胡闹贪玩。” “对,你爹回来了。”拉住她的手,目光凝在她的脸上,鄂姑姑脸上的笑意一敛,眼神一暗。没想到不过四年时间,这个孩子居然已经出落地有如出水芙蓉,再过些日子,锋芒不减,怕是要出事。 当然,出事,可以是好事,也自然可以是…… 第二章 皇后 半响。 幽心枋庭院之内,一派安然景象,冬日的翠竹,依旧苍劲着。 “太傅。”鄂姑姑福了福身子,把纳兰希带到他的眼前,随即退了下去。 这个男子,一袭灰色长袍,倚靠在软榻之中,两鬓斑白,相貌平平,脸上风霜尽显。只是他的眼神,是最温暖的。 “爹。”眼神之中,再无一分狡黠,只见温良本性,她伸出手,轻轻拽住男子的衣袖,语气转而平静。 “希儿可以去赏花吗?” “不能。”沉溺在那一双眼眸的暖意之中,却依旧等不到爹的回应,不过,她足够清醒,理智提醒她,要这么回答,推翻自己方才的疑问。 十岁身子包裹之中的心,其实很细腻。 她的爹,其实是一个常常沉默的人。所以宫中不少人都说,太傅生性木讷,顽固不化。她听得多了,倒也觉得这些人,说的没错。坐上爹的双腿,她平静地保持沉默,丝毫不见,方才的撒娇之状。 “希儿,我说过,你大了,不能再赖着爹了。”这般亲密的举动,旁人兴许不以为然,偏偏自己清楚,这般不妥。 纳兰璿眉头微蹙,语气之中,带有微薄怒意,只是凝视着她的那一对眸子,微微闪过一丝阴郁。如今的自己,面对这张清纯绝美的容颜,是否还可以一如往初,毫不动心? 他不能动心。 “爹……”她薄唇轻启,逸出这一个字,为何有一瞬间的时刻,眼前这个爹,似乎试图和自己,隔出一道楚河汉界? “赏花之名,实为选妃。”到时候,美人与花争艳,必是一大奇景,心想眼前少女一定明白自己的深意。他伸出手,轻轻抱起纳兰希,神色自若,眼神中却暗暗划过一丝连他也不知的宠溺。 “圣上要大婚了么?”对于男女之事,她虽然有些懵懂,但并没有到无知的地步。 站起身来,纳兰璿望向天际的晚霞,目光炯炯,勾起嘴角的笑意。“皇后的人选,相信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选妃,自然是这两位宫中最尊贵的女人一手策划。其中不乏重臣之女,贵族女子,名单早就经过筛选,控制的那一方,自然不是天子。到时候,赏花还是赏人,那就要看这位年轻君王的意思了。 “希儿,你清楚吧。” 她自然清楚,当然,那个人选,是皇太后嫡亲的侄女,楚菁葶。去年 ,自己曾经见过那个丫头,虽然她身份高贵,不过在她纳兰希的眼里,也只是一个比自己虚长两岁而已的小丫头。 她眼中的笑意在黄昏下荡漾,让人目眩神迷。他刻意撇开视线,温醇的声音,渐渐变得冷淡。“所以,你不能去。” 但是他却清楚,她一定会去的。她虽然极其依赖自己,但是却喜欢违逆他的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明白,明日势必是一次狂风骤雨般的风波。 这一次,他终于要将她推出去了。 足足等待了,四年之久。若她是一把剑,四年磨一剑,如今风华毕露。 突然有一瞬间,他不想,那个人因为美丽,而留意到她的存在。会吗,那个人不是好色之徒。 他,终究是生出了私心。 黑眸一眯,他转身离开,始终没有回头。暗暗提醒自己,大局为重。若是那个人没有留意到她,那么,自己的计划,又要推延几年。 但,等不了了。 自己一身大任,背脊骨头之后,仿佛千万手指所指着,一遍遍低吼,声音宛如魑魅鬼魂,肃杀着,令他胸口一闷。 “等不了了!” 朗朗日光,洒落凤华宫一地祥和。 凤华宫三个字,微微闪烁着金色光耀,愈发多了几分威仪和尊贵不虞。几十层的白石阶梯,不禁令人望而生畏。 “来,过来,给哀家好好看看。” 眼前这个妇人,虽然年过六旬,一袭幽蓝色锦绣宫袍,腰际系着一只黄色貔貅,发迹之中隐约可见丝丝银发,却也没有掩盖她依旧风韵尤存的容貌。想必当年,必定也是一位叱诧风云的美人儿。 太皇太后出身高门大户,楚家是前朝贵族,百年不衰,在前朝就与皇室有血姻之亲,这样的血统浸润,使得她顾盼之间,高贵优雅。 “太皇太后都发话了,你还傻愣着做什么?”皇太后看到如今太皇太后的反应,倒是舒了心,眉眼生笑。 只是一旁端坐的皇太后,端庄典雅,看她的眉目,却不及太皇太后神韵一二。 小心地窥探着太皇太后的神色,她适时地加了一句,浅浅一笑。“看看,这个孩子就是端正的紧,太皇太后你不说话,怕是她还要跪上整整一日呢。” 这般胆小如鼠的人儿,一定很好控制,太皇太后听得出,皇太后在强调的是如此。 太皇太后笑得温和,话语也 极为诚挚。她伸出手,揽过这个起身的孩子,动作宛如宫外一般祖母般的宠溺。 “容貌倒是清秀可人,人间清莲一般的,哀家看着也心生怜惜,你的眼光,倒没有错。”转向皇太后的方向,太皇太后这话中“人间清莲”这四字,再度令皇太后暗暗一笑。 “叫什么来着?哀家年纪大了,记性是越来越差了。” 皇太后小心翼翼,吐出两个字。“菁葶。”别说连这个才十余岁的孩子,就连在太皇太后身边侍奉了十九年的自己,还是不敢造次。太皇太后身上的威严,不是一般人,有胆子触犯的。 太皇太后呵呵一笑,随口提起。“这么大,跟太傅家那个希丫头差不多吧。” “太皇太后,您怎可以把菁葶和那个孩子相比?”怕是,将孔雀与麻雀相提并论,皇太后这一句话急急而出,却换来太皇太后一记冷淡眼神瞥过。太傅家的女儿,偏偏得到太皇太后的垂爱,已经令她微微忐忑,坐立不安。 “都快二十年了,宫中的小宫女都一个个成了人精,当了姑姑,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太皇太后啧啧道,波光一闪,凌厉毕现,母仪天下的本事,看来不是人人都学得会。“你的性子莽撞急躁,果然还是当年那个不成器的丫头。” 这一席话,羞得皇太后满脸绯红,每每太皇太后责罚起来,自己其实和眼下这个孩子一样,噤若寒蝉。背脊之上,一阵凉意爬过。 “往后,有你这样的姑姑,怎么教导她,成为后宫之首?”太皇太后摇摇头,再度啧啧道,低下头,望着怀中身子瑟瑟发抖的少女,果然是胆子甚小,以后想必也不敢在自己眼下,装神弄鬼。想到如此,脸上温暖笑意乍现。“来吧,跟着哀家到御花园走走。” “谢老祖宗。”少女低垂着眉眼,轻声细语道。 眼看着太皇太后再没有招呼自己的意思,皇太后面色有些局促,蓦地站起身子,抚平身上簇新华袍上的轻微褶皱,眼神渐渐暗淡。快及四旬的皇太后,在这个太皇太后面前,却还是一如往昔。 在心中暗暗说道,是啊,如今本宫这颗棋子磨得旧了,怎么也看不顺眼了。 想当年,自己也是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只是自己向往的是,自在惬意的生活,只是皇后这个位子,剥夺了自己所有追求自由的权力。 呵,如今又有新人,来接替了。 第三章 未央 花丛之间,灼灼光华,姹紫嫣红的各色鲜花,吸引了彩蝶飞舞,御花园此刻已然一片风姿姣好的胜景。 “菁葶啊,你还未见过我们皇帝吧。”太皇太后左手边由低着眉眼的荆姑姑扶着,一手搀着一袭粉色宫袍的楚菁葶,笑意绽放在她眼里,如此丝毫窥探不到,那个严肃严格的太皇太后的影子。 “回老祖宗,正是。”白净的小脸上不禁飞上些许绯红,虽然这君楚两家向来是姻亲,对于这份婚约自己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世人口中那位丰神俊朗的殿下,到底是如何神谪一般的男子?想到如此,她不无企盼和心神荡漾。 “恭亲王妃最近安好无恙吗?”恭亲王,皇太后的亲生大哥,当年仰仗着自己的妹妹的缘故,坐封王爷。只是那人生的愚昧不堪,这么想着,太皇太后竟也忘了,那个恭亲王是自己嫡亲的侄子,紧紧蹙眉。还好,那个混账死得早,专门给楚家惹祸生事。 太后的话,一片温馨中透着威严和期望,实在冠冕堂皇,只是心中却在想着,但愿那个混世魔王的女儿,可以搬的上台面,才不会失了她楚家的威仪和体面。自己可不能再犯当年的错了,找一个一无是处的楚紫衣,当皇后。 “娘亲最近病情毫无起色,依旧卧病在床,菁葶替娘亲谢过老祖宗的体恤关怀。”低垂着眉眼,脸上浅露悲怆,声音越说越低。 “荆儿啊,你看,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王爷英年早逝,留的她们孤儿寡母在世上,哀家都看不过去。”太皇太后侧过身子,转向身旁同样鬓角花白的荆姑姑,说的时候,一脸悠然光华。 “是啊,不过这个孩子往后若跟了您和皇太后,自然就是她的福气了。”身旁的荆姑姑说得漂亮,暗暗把两位身份最高的女人,捧上了天。若是这孩子没有她看起来那般木讷,想必也该明白,到了宫中,谁才是真正可以依赖的主子。 “荆儿你又说错了,菁葶往后要嫁的人,是我们皇帝。身心要跟随着的人,自然也是皇帝了。”太皇太后眼神一沉,嘴角一抹凌厉绽现。 “你说是吧,菁葶?”话锋一转,蓦地转向身旁的孱弱的孩子,楚菁葶望着那一双温和的眸子,不禁打了个寒战。明明这太皇太后的模样,与自己的奶奶相差不多,其实相差太多。 她往后若是住在这深宫,过的又该是何样的生活?虽然太皇太后是自己的老祖宗,皇太后又是自己的亲姑姑,为何自己的心却更加沉重? “你看,那里就是未央 宫,是皇后的寝宫。” 楚菁葶的眼眸,随着太皇太后指着的方向望去,竟像是一瞬间失了心神一般,黄昏之下,那座宫殿在自己眼中,愈发辉煌宏伟起来。莫名的,有一股激荡人心的风采。未央,多好的名字。 “那就是,你以后要待的地方。”太皇太后迎着微弱的光华,默默眯起犀利的眼眸,自己曾经,也是未央宫的主人。 自己在那个地方,除了很多阻碍和敌人,叫她们一个个,成为自己的手下败将。 想起那段岁月,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早逝的先帝,对自己总是冷淡。 想到如此这般,太皇太后的利眼一逼,轻放在楚菁葶肩头上的手,蓦地加了几分力道。“不管如何,你都要得到皇帝的心。” 这一句话,让年纪尚小的楚菁葶如鲠在喉,自己向来胆子就小,和太皇太后独处这些时候,身上居然已经沁出一身冷汗,眼神闪烁。 太皇太后恨铁不成刚的皱眉,不想看到她懦弱温文,甚至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直视。扳过她的肩头,要她望向另一边,语气坚决决断。“你看看,那里又是什么地方!” “那是……”楚菁葶记得,进宫之前,娘亲要自己无论见到什么,都不该太过惊愕。只是自己一看那座宫殿,却和未央宫的感觉,截然不同,宛如秋冬的萧索,毫无人气和繁华。 太皇太后无声冷笑,想当初太宗皇帝也动过脑子,想要把自己废了。但是废后兹事体大,最终还是不成。更何况,她楚荣仪又岂是坐以待毙之人?望着那个方向,她目光幽深,轻描淡写轻吐两字。 “冷宫。” 这两个字,更吓得楚菁葶说不出一个字,也不知道太皇太后用意为何。 “皇帝看似温和,性子却尤为刚性。往后你若是犯了傻事,哀家和皇太后都保不住你的时候,你总不想一辈子都要在冷清的冷宫中过活吧。” “菁葶虽然愚笨,不过,菁葶不会做什么令老祖宗和皇太后烦恼之事,菁葶敢在此发誓!”举出手,藏在宫袍之下的身子,暗暗轻颤,却还在维持大家闺秀的体面。 “好好……哀家看得出你懂事贴心就好了。我们不过是拉拉家常,荆儿你看看,这个孩子居然吓出一身冷汗。”太皇太后眼中波光一闪,楚菁葶只觉得,刹那间,那眸子晶莹五彩——老祖宗当年,定是个了不得的美人!只是这一笑,却还是令自己无法放下久悬的心。 天,她突然想起,听说自己要进宫,奶娘在一旁喃喃自语:“这么小,就要去那个吃人的地方……” 这里,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么?她在心中这么问,但是久久没有回答。 “您该回宫喝药了,就让奴婢领您去休息。”荆姑姑赔着笑,露出那和蔼宽厚的笑容,轻轻扶住太皇太后的手。 楚菁葶有些失神,那一双手,并没有太多泄露岁月的皱纹,依旧保养完好,可见当年这个女子,想必也有一双青葱玉指,耀人芳华。 “好,菁葶啊,别急,明日你就可以看到皇帝了。”这一句话像是在调笑女儿家的心思,宽慰着紧张的楚菁葶,她朝着那位华贵的妇人,福了福身子。 “菁葶恭送老祖宗。” 太皇太后也不答,直接转过身,由着荆姑姑扶着,离开御花园,身影宛如青松,一步步走向凤华宫。 那个背影,依稀可见当年的老祖宗,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更是一位,了不得的女子。这般,默默咽了咽口水,伸出手,望着自己手中沁出的汗,眼神一暗。 这,才是第一面而已。 之后的路,还很长。 第四章 玲珑 夜幕降临,夜色,给皇宫披上一层深重的色彩。 “你看那个孩子怎样?”倚靠在软榻之上,端过一杯碧螺春,太皇太后转向身旁候着的荆姑姑,眼露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说道。 荆姑姑的圆脸之上,依旧神色和蔼,露出温和的笑意。“倒是个温婉懂事明理的孩子。” “当年哀家看楚紫衣,你也是这么说得罢。”太皇太后唇角生笑,翘起兰花指,轻抿一口茶,说道。“这个孩子的性子倒没有紫衣那般急躁冲动,只是骨子里继承了那个恭亲王的血,缩头缩脑,畏首畏尾。送到皇帝身边,怕是吃了亏,也要打落了牙,合着血吞下去。” “这宫中的每一个女人,不都是要这样吗?”荆姑姑露出宽厚的笑容,只道:“有了委屈,自然是要忍受。当年的您,也是这样过来的。” “这就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 太皇太后闻言,横了荆姑姑一眼,轻缓了口气。“要的还是她自个儿,可以悟出其中独善其身的门道。否则伤着了,苦着了,她也怨不得别人。” “不过,明日赏花大会出席的那些女子,要挑准了,那些作难巧言令色的主儿,可别给哀家迎到宫中来,令皇帝费心。” 这一句话,说得晦涩难懂,但是跟随多年的荆姑姑,自然明白其中道理。 “四位夫人和九嫔,都是重臣之女。”荆姑姑望着太皇太后,小心翼翼试探道:“只是还有九位婕妤,要让皇帝自个儿做主吗?” “婕妤虽然比不上妃嫔,也算是正三品的位置,不能小瞧。”回忆席卷而来,她仿佛还记得,当初那段惨不忍睹的过往。 方才还波澜不惊的眼眸,蓦地生出了几分冷冽的颜色。“你难道忘记了,当初哀家是因为谁,才被太宗皇帝误会?” “韩婕妤那个贱人!”她紧咬银牙,生生逼出这几个字,当年的恩怨,令她如芒在背。蓦然利眼一逼,蔻丹指甲,深深陷入茶几桌檐,恨不得掐住那人骨髓。 虽然,韩婕妤并没有她这般长寿安康,早已化为天地之间一抹尘土。“明日你可给哀家看好了,可不能出了什么岔子!” 安歆宫之外,梧桐树树影婆娑,在地面上暗暗投下阴沉的阴影,仿佛张牙舞爪的怪物,阴暗诡谲。 “主子。”严姑姑望着依旧伫立在窗边的皇太后,将手中的披风覆于她的身上,说道。“起风了。” 岁月 对她,似乎很是优待,一眼望去这位年约四旬的女子,仍是美貌不减,不说话的时候,倒也算是娴静的美人。只那青丝之中几缕白发,泄露了她的秘密。 她,不再年轻。皇儿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明日,皇帝就要真正建立后宫了。”皇太后抿唇一笑,柔顺的眉眼之内,并无凌厉颜色。“本宫就怕他血气方刚,擅自做主,惹恼了老祖宗。” “到时候,你说又怎么收场?” 尽管,她一向不懂皇儿,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仿佛,当年的自己,也从未清楚,自己的夫君,在想什么一般无二。 那双深沉而淡漠的眼眸,跟先帝,如此相像…… 还有,她蓦地想起了那个女人,清冽的眼眸,晶莹剔透,令这宫中百花失色,接触了这一眼光,不知怎的,皇太后却竟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严姑姑一看不对,利索地掏出安神丸,送到皇太后的嘴边,她却伸出手,眉宇间生出冷怒,生生挡住了。“罢了,本宫还怕她来索命不成?” “活人,什么时候怕过一个死人了……” 更何况,当年死在她手下的人并不多,若是当真有索命鬼魂这一说,这宫中最先要当心的人,怕是那个万福万寿的太皇太后吧。 在心中冷哼一声,她凤眼一眯,声音愈发冷淡。 “我们也不该甘于落后,给本宫盯紧了,那些存心魅主的女人,可万万要不得。” 这么说着,眼前再度浮现,那一双清丽却毫无情绪的眼眸,似乎就在眼前观望着自己。还真是阴魂不散?这更令皇太后一恼,狠狠挥过手。却不料,这一巴掌,重重甩上了身旁始料不及的严姑姑的脸上,力道之大,嘴角碎裂,逸出腥腥鲜血。 皇太后眉目之间,尽是浓浓怒意,胸口一痛,银牙紧咬,紧握双拳,长长的指甲,深深扣入手心。 这后宫中,再也不能,有任何一个利用美色,便想要魅惑天子的狐狸精! 翌日。 “丫头,你醒了。”打开幽心枋的窗户,眼中一片明朗,清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鄂姑姑便已经猜到了,今日这个丫头怕是又“不安于室”了。 “今日,希儿要给太皇太后去请安。”选了一套浅紫色素纹宫袍,安分放下银镯清脆的双手,纳兰希坐下来,等待姑姑给她梳一个发髻,语气平静。 “正巧,前几日太皇 太后也说了一句,想要见你。等通报一声,你便去罢。” 望了身后的纳兰希一眼,小小年纪就懂得对太皇太后心生敬畏,不无顾虑。只是请安罢了,这一身宫袍虽然簇新,但是清雅素气,腰际悬着太皇太后赏赐的玉玲珑,明明只是一笔,却是点睛。可见这个丫头,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丫头你可别仗着太皇太后对你的宠爱……” 自己在宫中可是老人,若是一个字说错了,后果不堪设想。在宫中,这个年纪的孩子,说是孩子,却不能单纯愚昧。“爹已经走了么?”低着头,纳兰希低低问了一句,语气不无轻叹。最近这些时日,爹和自己的关系,似乎疏远了,却说不出是为什么。 “对,太傅最近一早就去了正殿。”几句话的功夫,替她梳好一个落落大方的发式,缀以朴素宫花,望了镜中一眼,不由得在心中低呼一声。 这份锋芒,就怕身着布衣,也阻挡不住了。更像,即将破茧而出的彩蝶,即将冲出束缚,飞向天穹。 那眉眼之中的清澈和傲气,更是常人不能及。 龙乾宫殿内的灯火早已点亮,照出一派奢华之色。。 “皇上,明日就是赏花大会了。恭亲王府的小郡主,也接进宫了。”白羽伫立在他身边,说了一句。 君默然但笑不语,默然无声,她终于坐不住了! 第五章 相似 晨光,缕缕交缠着,从凤华宫的窗户中透出,分明的暖意。 “哀家几日没看到希丫头你,正想明儿个传召你,没想到你自己就来给哀家请安了。”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小小人儿,太皇太后端正了身子,坐在正席之上,脸上尽是和煦笑意。“免礼,起身吧,快过来!” 纳兰希闻言,缓缓起身,徐徐走到太皇太后的身边,嘴角含笑,语气不无哀怨。“老祖宗,这几日我爹吩咐我要认真读书写字,以后怕是都不能常来了。” “纳兰太傅那个石头脑袋啊,真是怎么点都点不通的。他记得自己忧国忧民忧天下,还要自己的女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成?”太皇太后戴着金套的手指,暗暗拂过纳兰希柔嫩的脸颊,在心中叹道,真是个美人胚子。和恭亲王家的楚菁葶相比,一眼便可见高下。“还是,要废除旧统,要希丫头你去当个女状元呐。” 太皇太后蓦地沉眼,佯装生怒,拉过纳兰希的小手,直道:“听哀家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在这宫中,该学的,不是书中真理,而是权术谋略。 纳兰希直直点头,抬起眉眼,她抿唇浅笑,满面纯真无瑕,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恬静的光晕之中。 “希儿想要学习的,不只是琴棋书画,更想和几位姑姑学习,如何服侍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本事呢。” “喔?”太皇太后的脸上,露出笑意,温和地转向身旁的荆姑姑,将她夸得厉害。“你看看,这个小丫头一张甜嘴儿,想必是涂上了蜜油了?从她小嘴里说出的话,怎么就这么动听呢?” “是啊。”荆姑姑笑眼看着眼前的场景,附和道。 “就算哀家想把丫头你要过来,到凤华宫服侍哀家,只怕你那个爹不愿,要跟我老婆子拼命呢。”瞥了荆姑姑一眼,笑着指她,说得有几分认了真。“若是哀家要了他的心头肉,可怎么是好?”“到哀家身边做个小宫女,服侍我这个老太婆,不就委屈了吗?”这一句话,她说得很低,眉眼一暗,像是在揣度什么。 “还不如……”太皇太后这后半截话语并没有说,只是语意森冷,让人禁不住战栗。以眼神示意荆姑姑,放下了握紧纳兰希的手,暗暗眯起眼眸,敛去一身高华。 视线落在眼前这个女子的身上,直直盯着她腰际的那一个玉玲珑,轻描淡写地道。“丫头戴着这个玉玲珑,觉得可好?” “希儿平日可不敢佩戴在身,生怕嬉耍之时,遗失了老祖宗给的珍贵礼 物。”纳兰希轻轻颔首,轻抚腰际的玉玲珑,声音清亮。“但是今日来见老祖宗,希儿才小心带出来了。” 一个不敢,一个小心,听得太皇太后心中明了,眼角闪过一丝笑意,随即绽唇一笑。 下一刻,太皇太后脸上一片漠然,看不出喜怒,淡淡说道。“上次丫头给哀家泡的花茶,清新提神,倒是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老祖宗,希儿随身带着甘露,随时可以给老祖宗您泡茶。”纳兰希掏出腰际另一旁的白色精致瓷瓶,眼眸微微润泽。 太皇太后听了,笑着指她说含笑有如白玉的脸,乍一听,语气似乎不无炫耀。“懂事明理,心灵手巧,若是太傅肯放人,哀家就放下这张老脸,去跟他要这个丫头。” 纳兰希微怔了怔,虽然是笑语不答,但是心中清楚,太皇太后对自己的赞誉,太高了。 “不然啊,出现在凤华宫的反反复复都是你们这些人,哀家的心也老了。希丫头在哀家身边,倒是带来些活性。”扬起手,埋怨着,太皇太后扬声吩咐下去。“来个人,陪了希丫头去侧殿泡茶。” 视线,紧紧落在那个孩子的背影之上,只听荆姑姑失了魂魄一般,低低说了一句。“那孩子,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谁?”太皇太后被她这么一说,倒也有相同感觉,这般定下神来,瞧得真切。还记得,那双清澈宛如流水的眸子,看得到笑容和娇嗔,却看不到……真心。 “当年的您呐,奴婢还记得,她眉眼间的神韵,跟您极为相似。”荆姑姑轻扶着她,陪她走下正席,柔声说道。 “我说,怎么越看越喜欢的紧呢。”太后低低答了一句,眼中深浅莫测,看不出喜怒。原来,这个丫头,和当年的自己,的确有几分神似。一个人,无论有多么狠毒,对于与自己相似的另一个人,总是心存几分柔软。 “您在想,要不要把她,安排在圣上身边。”荆姑姑搀扶着太皇太后,只见她停下来脚步,转过身看向自己,却一言不发。 沉默着,太皇太后眼中笑意温蔼,说得云淡风轻。“她倒是个聪慧的孩子,也懂得讨我欢心。” 她轻轻叹口气,伸手,轻按太阳穴,眼神氤氲,一身光华,令人侧目。这般的美丽,更显得妖异,若是在宫外,这六旬妇人,早已成了佝偻可憎的老妪,这个了不得的太皇太后居然还是宛如四旬妇人,一身雍容华贵气质,不减当年。 第六章 鬼胎 “你说,哀家也不能总指望着那个畏畏缩缩的菁葶,更何况,若是深究起来,她毕竟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自然是和皇太后走的近些。跟我这个老婆子,嘴上喊一声老祖宗,总也显得生分。” 脚边栽在花盆中的红色牡丹,开得正艳,只是其中一片花瓣已见几分颓败之色。眸光一灭,她缓缓俯下身子,套着金套的手指,安静地掐了这朵美中不足的牡丹,眼光凌厉。“这次选妃,皇帝不会没有动作。往后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哀家身边若不留个使唤的动的人,岂不是要被那些人给蒙在鼓里?” 更何况,太傅身旁并无党羽,纳兰希身后没有多少背景,想必就算日后真的改了性子,也不敢在她眼下玩什么花招。若是她可以得到皇帝的信任和宠爱,自然最好,若是得不到,也可以常伴膝下,这个计划,应该没有任何破绽。 那一个掐花的狠戾动作,已然让荆姑姑明白了,低下头,说道。“奴婢马上交待下去。” “等等……”手中精美的画扇轻轻压住荆姑姑的肩头,太皇太后眸底一丝冷光闪过,却语带笑意。“切记要做得不留痕迹,到时纳兰太傅就算悔了,也万万不能编排到哀家的头上来。” “还有,皇帝性子谨慎,皇后已经是哀家和皇太后给他订好的人选,想必心中已有想法。今日好歹也该有几个女子,他看不出来,是哀家的人。这样,皇帝才会如意。”这般说着,她的嘴角绽现笑容,竟是一番周到安排。 “老祖宗。” 身后甜美清新的声音响起,太皇太后拂拂手,要荆姑姑赶紧去办。随即,转过身子,接来纳兰希递过来的这一杯花茶,亲抿一口,浅笑浮上,实则滴水不沾。在这深宫中养成的规矩,便是经过旁人的茶水餐食,一律不会真实服用。 “真是个精妙的丫头,蕙质兰心,倒也是说得你这般。” 纳兰希也不争辩,更没有多言,只是绽唇一笑,低垂着头,轻轻扶着太皇太后,眼看着她将手中的青瓷茶碗放入一旁宫女的托盘之中。 很多时候,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太皇太后,郡主来给您请安了。” “请她进来吧。” 纳兰希随着太皇太后,眼看着她端坐在正中,才候在一旁,眼见着楚菁葶盈盈走来,行了礼。 今日第一次面见皇上,她极尽心思,一袭血色绣金宫袍,梳着纹丝不乱的发髻,发髻珠玉闪烁,倒是真有了几分夺目 的颜色。 “希儿拜见郡主。” 楚菁葶凤眼倾侧,只是在心中咂舌,没想到老祖宗身边居然藏了一位如此水灵的小宫女,昨日怎么没见到。 只是这一句话,藏在心中,倒也不问。 “今日,你们这两个小玉女,便陪着哀家去观花罢。”闲聊了几句,太皇太后看着荆姑姑已经回来,知道时辰已经差不多,缓缓起身。 楚菁葶心中一惊,怎么,这个小宫女居然得到老祖宗如此厚爱!居然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眼神,闪过一丝不甘。 “菁葶。”念着她的闺名,太皇太后笑容温厚,宛如慈祥的祖母一般,念道。“是,老祖宗。”徐徐走向前,楚菁葶笑意加深。 太皇太后凝神看着,低低说了一句。“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哀家对你的厚望。” 这一句话看似轻巧,其中深意,却令楚菁葶连连点头,心中的不安和即将见到圣主的企盼,掺杂成最复杂的情怀。 纳兰希在一旁看着,心中已然如同明镜,挽唇一笑。 赏花大会,个个心怀鬼胎。 不过,只有她,才是为了真正的无情之物而去。 她要见的,不是圣上,而是那人间难得一见的牡丹王。牡丹之中的仙子,皇宫之中,也只此一朵。只是平日都有管事的精心护理,收在花房,只有盛会才得见天日。这只因爹无意提起的这一句话,她才想要亲自目睹。 爹说过的所有,都是她想要去亲身了解的世界。 “皇上,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来了。”宫人在他耳边低低诉了一句,坐在正中的男子,挽唇一笑,起了身。 “母后,老祖宗。”男子迎了上来,温文有礼,一旁的楚菁葶和纳兰希定了神,暗自抬头一看。眼前这位传闻中的少年帝王,浓眉入鬓,灿灿星眸,风神俊秀,金冠束发,身子颀长俊挺,一袭青色锦袍加身,其上龙形熠熠生辉,更显得风采无双。 楚菁葶只看了一眼,视线便再也移不开。满心欢喜,喜的是,自己未来的夫君竟是如此翩翩人物。 纳兰希的视线,却暗暗卷过他冷冷嘲讽的薄唇,停留在那一双眸子之上。淡淡琥珀的颜色,闪耀着最温柔无害的光耀。 这个男人,愈发的令自己看不透了。 第七章 冲突 “皇帝,如今哀家可把你的皇后带过来了。”太皇太后睨了他一眼,拉过脸带娇羞神色的楚菁葶。“你母后非要说,待往后新婚之日再惊鸿一瞥,哀家倒觉得,你们小两口,早日培养点默契,往后可少不了你们如胶似漆的日子。” 君默然一字不落地听着,淡漠的视线,却暗暗瞥过太皇太后身后的那个女子,暗暗一笑。这宫中,仿佛只有她,一如初见,不曾沾染了世间污秽。 他看的,不是她即将绽放光彩的绝世容颜,却是那双清丽眼眸之中的毫无惧色。 “皇帝。”皇太后的声音之中,却生生压下几分不悦,方才见到太皇太后身边带着纳兰希这个丫头,虽然不懂她的用意,但是无疑夺去了原本属于楚菁葶的风光。如今,皇帝凝视的方向,却不是尊贵的郡主,以后的皇后,却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更令她无法忍受。 这,无疑深深踩到了她的痛脚。 太皇太后倒是没有生怒,横了皇太后一眼,转向君默然方向,说道。“皇帝,开始吧。” “这些可是皇朝最娇艳的花朵,皇帝可要看准了。”皇太后这么道,她身着正统的凤冠朝服,面容有些苍白,显得孱弱温文,偏偏又夹杂几分严厉神色,举手投足间,贵气立现。 太皇太后睨了君默然一眼,扬唇轻笑,手中轻摇孔雀羽扇,指着堂下的一批彩衣少女。“姹紫嫣红,好一派别样春色,往后后宫可就热闹了。” 君默然就这么观望着,却不开口,眼光掠过一位位贵族少女,盛妆之下,个个皆是画中人一般。只是再看一眼,却个个俗不可耐,明明是赏花姿态,却不无贪恋之色。偏偏只是那一双眼,烨烨生辉,顾盼之间,却总是看似不经意的,朝着上首看去—— 看,坐在正中的那个了不得的翩翩男子,恨不得眸间生辉,更希冀着他的眼眸在自己身上停留一分,那便可以成为她们的天子,她们的夫君,她们得到宠爱的来源! 纳兰希站在最旁边,视线落在最中间那盆红色牡丹王上,端详了半响,目光渐渐幽深。半响不能言语,心中百转千回,却只能道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爹是爱花惜花之人,这牡丹王,灼灼其华,满身荣光,更是只能远观,不可亵玩的珍贵之物。 呵,果真是所言不假,花中之仙子! 太皇太后利眼一沉,也留意到了纳兰希。看她不逾本分,心中更是看重,她就站在不远处,也不与那些贵族少女争抢风头,只是 安静地赏花。 那一刻,竟连自己,都无法看穿这个孩子的心!仿佛那些争芳斗妍,在她眼中,只是虚幻而已! “太皇太后,皇太后。”宫人将名册送到她们面前,道:“这是方才皇上选出的名单。”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相看了一眼,倒是没有多少出入,这才放下了心来,看来皇帝的确没有疑心。 君默然眼神清冽,脸上看不出喜怒神色,淡淡问道。“老祖宗,母后,朕今日选的人,你们都满意吗?” “看皇帝说的,这选的妃嫔美人,都是往后要跟皇帝过日子的。自然只要皇帝欢喜,我们两个老婆子就乐见的。”太皇太后她微微笑着,露出妇人慈悲温文的笑容,移开了名册,说道。 “好。”君默然星眸一暗,说得平静,伸出手,手指,透过个个人比花娇的贵族少女,停留的方向,是她。“朕要她,成为朕的皇后。” 闻言,楚菁葶脸色惨白,皇太后微微蹙眉,太皇太后处乱不惊。 “皇帝,倒是跟哀家说笑了。”孔雀羽扇轻轻缓摇,太皇太后瞥过一个个惊诧的面孔,轻吐一句。自己的眼光,看来比起那个心焦急躁的,倒是强了几分。 “怎么?皇帝见了美色,也情不自禁了么?”一想到过去往事,皇太后更是恨从心来,不禁银牙轻咬,藏在宽大华袍中的双手,暗暗紧扣。自己把嫡亲侄女送到皇帝身边,他居然生了垂怜他人的想法? 太皇太后以羽扇轻指语气不悦的皇太后,脸上笑意不敛,语气却愈发凌厉。“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别说是皇帝了,即便是哀家,见了美的,也恨不得多看几眼,见了丑的,更恨不得急急摆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是常理。” 她别过脸,低低吩咐了荆姑姑一句。“荆儿,去扶了希丫头,走上前来。” 皇太后闻言,喉间竟如梗了一个硬块,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旁的楚菁葶小心地打量着脸色铁青的亲姑姑,心情更加忐忑。 “皇帝,她可是太傅之女,原本并不在这名册之列。”放下手中的羽扇,太皇太后盈盈说道。“这么看来,小丫头倒是跟皇帝有不浅缘分。” “老祖宗说的是。”君默然浅浅一笑,那倏然的笑意,更令堂下所有女子失色,天,这竟是她们的天子,谪仙一般! 太皇太后眼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一步步走入正轨,皇帝年轻气盛,在自己布置的美人关前,还不是要败下阵来 !甚至,不惜违背他母后的意思,可见一斑。“也罢,既然皇帝喜欢,那就封个婕妤吧。正三品的位置,这才不会令纳兰太傅觉得委屈了他们家的独苗子。” “太皇太后!”这一声中,却已然没有任何的把握,皇太后根本不知,她用意为何,居然纵容皇帝。 太皇太后扬手,阻止皇太后继续说下去,眉眼冷然。“方才立后的那一句,想必只是戏言,皇帝,是吗?” 望着眼前的复杂情景,纳兰希脸上并没有些许的神色,沉默半响,最终跪下身子,正色说了一句。“圣上,老祖宗,皇太后,可否容希儿说一句?” 太皇太后羽扇一挥,丢下两字。“说吧。” “希儿只是来赏花而已。”纳兰希凝神一笑,与那双琥珀色眼眸相逢一刻,谨慎地说道,脸上只有温良之色。“从未有过,飞上枝头当凤凰的贪心。” “更何况,希儿才十岁……”下半句话,她即便是不说,想必她们也清楚,入宫的嫔妃年纪再小,也没有年仅十岁便加封,入住后宫的先例。 纳兰希迎上那一双淡漠的眼眸,绽唇一笑,那位丰神俊朗的天子,还可以违背旧制不成?细想下来,每个人都抱着目的而来。她自己,为了窥探牡丹王这花中奇葩,而其他人,又用了多少无法启齿的心思? 第八章 喜色 “殿下,还请三思而后行。”老宫人咳了声,吐了一句。 他心意已决,淡漠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朕可以等她五年。”等到,及笄之礼一过,就可以名正言顺,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这堂下所有极尽心思的少女,听到这一句,心中各自唏嘘。 “皇帝,这样罢,哀家想了,希丫头年纪尚小,倒不如……” “若说小,郡主似乎与她约莫年纪。”打断了太皇太后的话,君默然嘴角生笑,不疾不徐,视线移向紧咬下唇,已然坐立难安的楚菁葶。 “皇帝,选后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更是这天下的——”皇太后急急劝道,后半句不说,语气已然森冷。 君默然沉默不语,倒是见到,太皇太后眉间生怒,蓦然站起身子,转向皇太后。“走罢,如今皇帝大了,事事都要自己做主,我这个老太婆是万万不能再听下去了。” 眼看着太皇太后动了身子,好好的一场赏花大会,众人皆失色不语,不禁在心中暗叹,莫非要悻悻而归? 纳兰希冷眼旁观,最终还是不能置身事外。矛头,已经指向自己,无可厚非,自己是众矢之的。若是不化解,怕是自己在宫中的生活,会更加艰难。 更不想……成为皇太后责难自己的祸端。这一张张微笑的脸,随时可能成为加害自己的罪魁祸首,她一向小心谨慎。 依旧跪在原地,在太皇太后经过自己的时候,纳兰希伸出手,轻轻抓住她的裙裾,双手银镯轻撞,生出清脆一片。 “老祖宗莫生气。”她没松手,清晰的,缓慢的说道:“既然圣上垂爱,希儿自然应该接受。” 太皇太后停下了脚步,心中气恼皇帝居然不阻拦,若不是纳兰希拦下自己,自己的颜面,要置于何地?“怎么个接受法?” “圣上疼爱希儿,希儿自当精心服侍,绝不敢有半点异心。”她轻轻松了手,眼眸清冽沉静,声音虽算不上靡靡之音,倒也是清新宛如晨时晨露。“希儿可以有幸成为后宫佳丽的一员,蒙受圣恩,在哪个位置,都是一样。” “圣上,不知希儿所言,是否有几分道理?” 迎上那双眸子,依旧看不出其中喜怒,纳兰希抿唇一笑。“若是五年后,圣上还记得希儿,到时候自然愿意听从安排。”五年时间,足以拖延时间,也足够一个人忘记,今日在牡丹花色之中的匆匆一瞥。 “皇儿……”语 气不无征求,看着眼下的她这般持重谨慎,皇太后倒也气消了几分,若是她死命不愿,倒显得天子配不上她,那更该死。如此一来,既给足了太皇太后面子,但也不会令皇帝难下台阶。十岁的女子可以说出这些话,已经看得出她有些聪明。 “大不了,等她成了礼,收为后宫。”声音一柔,眉目也减了几分严厉,宛如世间千千万万个善良温厚的母亲一般,皇太后道:“这样,皇帝不就顺心了吗?” “皇帝,哀家如今在众人眼下,也放了话。今日给纳兰希留个婕妤的位置,这五年时间,她就留在凤华宫,陪着哀家,也学些宫中规矩。”这一席话,众人已见太皇太后的眸间暗沉,已然是不悦之色。“五年时间一到,用不着皇帝亲自跟哀家要人,哀家自当将丫头送上,一天也赖不到皇帝的!” 君默然依旧神色从容,仿佛是漫不经心的问,深邃眼眸中看不见任何情绪。“老祖宗体恤,朕自当铭记在心。” 听到这一句话,太皇太后才暗暗掩下凌厉颜色,走到皇帝眼前,眉眼间,温慈之色顿生。“皇帝可是哀家从小看到大的嫡亲孙儿,哀家还能为了一个丫头,逆了你的心不成?” 五年,足够她训练出,一个忠心的仆人了。 “本是一家人,太皇太后和本宫自然是为了皇帝考虑,皇帝不该用那句戏言,要你老祖宗心惊。”皇太后俨然一副慈母的神色,淡淡道。 是啊,的确是为了他考虑。哼,真把他当成是黄毛小儿不成?五年之中,变数之多,他怎么会不晓得?不过,他早就想到了,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君默然眉眼淡然,起了身,扶住太皇太后,扯唇一笑。“朕方才只是兴起一言,没想到老祖宗真的生了气,气坏了身子,朕可担当不起。” 太皇太后也不推脱,就由着他扶着身子,一步步走下阶梯。“你们小儿女之事,哀家原本不想多问。哀家是不想看到,你违背太宗皇帝定下的规矩,落得个不肖子孙的名声!”闻言,君默然点头,吩咐下去:“把这名册,公诸于世……” “让她们都退下吧。”皇太后对身边的严姑姑使了个眼色,带着楚菁葶也一同走下去。只见太皇太后华扇一指,眉眼带笑,像是说着戏言。“看菁葶,也吓得不轻。” “别看我们皇帝生的稳重,就是孩子性情。” 楚菁葶这般听着,对于那个比自己年长六岁的天子,居然不敢抬头。 “该不会,朕 的戏言,真的伤到了皇后吧。”君默然微微一笑,温和俊美的脸,因这一笑,更让人如沐春风。“皇后,看来对朕一无所知,朕私底下,可没有这么端正稳重。” 楚菁葶默默抬起眉眼,跌入那双迷离的眼眸中,听到“皇后”两字从他口中说出,不由自主生了笑意。也许,真是自己多心了。这般安慰自己,倒也褪去了羞愧神色,舒缓开来。 “好,皇帝,你也别送了。”太皇太后止了步,转向君默然的方向,说道。“希丫头还在花堂呢,你回去派个人,送她回幽心枋罢。” “是,老祖宗。” 目送着皇帝离开的背影,还记得,十五岁登基的七皇子,沉默寡言。不过,方才有一刻瞬间,她真的是寒了心了,怕他生的翅膀硬了,当真要跟自己作对。 不过目光如炬的太皇太后,没有遗落他离开时,嘴角露出的一抹轻笑。果然,还是个喜好美色的领主。这般想着,才畅然一笑,由荆姑姑扶着,走向凤华宫方向。 第九章 好棋 走了几步,待远离了花堂,她才压下眼,看着跟在皇太后身边的楚菁葶,正色道:“雨露均沾,这就是后宫的道理。” “哀家可万万见不得,有人要争宠夺爱,玩心计,耍阴谋,将好好的孩子害了。若是被哀家发现,哀家可决不轻饶!”利眼一逼,只留下神色愤愤的皇太后和茫然若失的郡主。 这一句,皇太后自然明白,说得光鲜,实则是在保护纳兰希。这么一想,才知道她的用心,竟是找了个更得皇帝喜爱的棋子!皇太后气的不能直言,脸色愈发苍白。 那么,安排纳兰希出席赏花大会,竟也是她的意思! 君默然背过身的一瞬间,脸上再无笑意,淡漠的眼眸,居然也生了一股冷意。他倒是从来无心无欲,娶什么样的女人,他从来不在乎。是美,是丑,是雅,是俗,只是……万万不能是楚家的女人! 方才一个试探,更明白她们的险恶用心。 经过花堂的时候,隔着一段远远的距离,看得到那个小小的身影,独自留在原地。人潮散去,只剩下她一个,倒显得几分孤单。她默默看着眼前的牡丹王,微微一笑,晶莹容颜在阳光之下,挽唇笑起来,有几分稚嫩,却也有几分凄楚。“皇上,要把希婕妤喊过来吗?”身旁老熟的宫人,改口倒是快。 “不用。”君默然眼神一暗,看似微笑着,但,他的眼里没有笑意,只是深不见底的冥黑。“叫个宫女,把她送回去。” 下一刻,他的脸上再无喜怒,拂袖而去。 赏花大会,就这般,落下了结果。 众人有好事者,皆说这太皇太后老祖宗活菩萨,倒是将这个皇帝孙儿疼到骨子里了。 深远的幽心枋,竹林之中,微风袭过,阵阵萧索,落叶瑟瑟。沉寂,让人有些微微喘不过气。 纳兰希垂下眼帘,足足跪在地面正中,已然一个时辰之多。 夜色,一分分深了。 她认为作对之事,从来不愿低头认错。只是她清楚,今日,她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纳兰璿久久伫立在门外,灰色身影愈显清瘦,脚步定在原地,却没有走进去。宫中消息传得快,他早就知道,今日发生的一切了。 这把剑,终究要出鞘了。 他如何可以,舍不得? 她懂事通晓太早,自己用牡丹王引了她前去观花,但是她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了这宫中几方争 夺的肥肉了吧。 君默然对她的垂怜,太皇太后对她的利用,皇太后对她的不满,她一个纤弱的女子,如何承受得起? 薄唇微抿,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只是沉着脸,坐在正席中,倒也不说话。 作为她的“爹”,他向来是个慈父,并不严厉。 更何况他看得出来,她在自我惩罚。 “希儿错了。”紧咬下唇,她藏在袍袖中的手,暗自紧握。傲气在眼眸中转瞬即逝,她低低垂着头,不看他一眼。 “错吗?错在何处?”眼眸一沉,他费力演好一个木讷守旧的太傅,语气酸涩。“如今,你可是婕妤了,小小年纪……” “怎么?”她的声音中夹杂着轻轻颤抖,蓦地抬起脸,这般的爹,居然令自己如此陌生。仿佛是一瞬间,拉长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之后的话,带着赌气,和些微的愤愤,她眸中蒙起水雾,说得用力。“爹也觉得希儿是存心惑主的狐媚之人?” 闻着这一句话,这愤慨直言,望着这濡湿双眼,却蓦地令纳兰璿微怔了怔,心口处暗自疼痛,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希儿……”俯下身子,等不及他伸手,纳兰希便起了身,扑进他的怀抱,声音哽咽。 “爹,希儿也没有办法,若是违抗君王的旨意,希儿死不要紧,怕是要连累了爹……” 纳兰璿不禁唏嘘,她的泪水沾湿一片衣襟,胸前刺痛,果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矛盾才会化解的如此漂亮。她在花堂之上平静地化解巨大风波之时,想必心中已然掀起轩然大波。 其实,要一个无心进入后宫的女子,开口答应成为帝王身旁的女人。心中,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挣扎? 她懂得太多,他却突然,不想她懂这么多。 “再过几年,你便要成为婕妤,爹虽然满心不愿,但是只想问你一句。”他松开了她,神色一柔,低低问道。“你后悔吗?” 若是她说后悔,也许,他会下不了决心。但是,又改变的了什么?他在心中暗暗自嘲,近来的自己,愈发的优柔寡断了。 “不。”她噙着泪眼,迷离的双眼蒙上闪闪泪光,氤氲着,复而清冷。“不悔。” 她,没有后悔的余地。 这是她自己闯出来的祸端,怨不得别人。更何况,五载春秋之后,他若是当真还记得自己,那就是——所谓命数。 她,并不抗拒 。 纳兰璿沉下眼,没想到,她居然说不悔,月色之下,照亮她隐藏的坚强。这般风华,这般决心,像极了她! “你说得,不悔……”他背转过身,目光幽深,黯然叹息着,苦苦一笑。 荆姑姑端着精致的月色燕窝盅,踩着圣洁月辉,一步步踏入凤华宫。 换上一袭宽大锦袍的太皇太后,面露疲惫颜色,倚靠在软榻之中,方听得身边荆姑姑说道。“奴婢听说了,经过花堂的时候,皇上并没有理会希丫头,一步也没有停留。” “皇帝他,许是生疑了。”没有睁开双眼,轻轻叹着气,她徐徐说道。“哀家这一次的心切,怕是被他窥探了几分。” “您看,今日她表现可好?”“她”,指的自然是纳兰希。 “赏花之人,唯独她一个虔心的。”睁开了双眼的太皇太后,眸光方显锐气,轻描淡写道。这,她也是看的真切。 “皇帝大了,再过两年哀家便愈发看不透他了。他自然也要选几个入得了眼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否则,那一个个愚昧不堪的,就算如今进了后宫,怕是也终年受不得宠。” “今日看着楚菁葶,哀家才明白,皇帝不喜的缘故!”她换了一个姿态,眼看着眼尖的荆姑姑在她肩头垫上猩红色软垫,继续说道。“说得是好,恭亲王的郡主,竟也像山野女子,唯唯诺诺,身上没有一分皇后的架势!” “您尽管宽了心,假以时日,您好好栽培,自然可以……” “栽培?”太皇太后微微提高了声量,却见她凤目含威,自有一种凛然之气,语气愈发不满。“哀家怕是没这个能耐,可以雕琢成器的,也该是璞玉之资。” “若是给哀家一块平凡透顶的石头,再怎么打磨,最终还是块石头!”十六岁进宫,久居宫中四十载,她早已目光如炬,不被假象蒙蔽。 荆姑姑奉上暖茶,只道:“希丫头在您眼中,算是有慧根之人。” “这五年时间,你替我盯着纳兰希,教授她些为人处世的道理。但千万不能被皇太后抓到任何把柄,经过当年之事,她对后宫女子一向严苛,若有狐媚,一律严惩。”这一席话,她说得极其平淡,视线落在茶几之上另一杯凉掉的花茶,端起来,轻轻一闻,尽是清香。 这一杯,便是早上纳兰希所泡制的花茶。挽唇一笑,这其中残留着余香,是茉莉玫瑰和绿茶,以清新甘露泡制,提神养颜,倒是深得她心,雅致 非凡。小小一物,可以得到她的欢喜,的确,她是可造之材。 “你我都看得出,纳兰希往后必是个绝美女子,才更要小心,若被她以狐媚惑主的罪名治了罪,那便可惜了……” 她蓦然眼神一暗,放下手中青瓷茶碗,手边依旧留着缕缕香气。“可惜了这一着好棋。” 第十章 良言 安歆宫外,少有鲜花点缀,只因主人不喜于此,只剩下盈盈绿意,令人心中一片清静。 “一开始我们就落在了后头,往后的日子,还有什么好指望?”回到了房内,皇太后急急坐下,语气不耐。 “偏偏我二哥命短福薄,去的早了,只留下一双儿女。”不然,自己也不会挑上楚菁葶这么怯弱的丫头,这么想着,望着站在门边的楚菁葶,不由愈发烦躁。 “姑母。”被她这般横了一眼,心中已然孤寂悲怆,竟然急急落下泪来。“菁葶在宫外,不懂这宫中道理。” “不过往后,菁葶什么都听姑母的,只要可以成为令皇上满意的皇后。” 她说得时候,面色恭敬,在皇太后的犀利注视下,更显真挚。 “你明白就好,本宫是你嫡亲姑母,万万不能害了你。往后少不了有你苦于无奈的时候,到头来诉苦的地方,还不是本宫这里?”这般想来,她才柔顺了神色,扬手,示意她走上前来,轻轻拉住她的手,说道。 “虽然,太皇太后那里的丫头,只是三品婕妤,你可千万不能小瞧她。”望着菁葶白净秀丽的小脸,她眼眸中的锐色减了几分。“说句你不爱听的,那个丫头无论容貌还是心智,可都胜过你。” “知道你差在何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沾沾自喜,带着这个皇后的头衔,活得无知无觉!” “姑母说的是。”只是简单几眼而已,她已然把君默然认作自己一人的夫君,想想要忍受那些不同的女子一起分享,便是后怕。眼眸已然褪去了些许怯弱,她幽幽道:“菁葶不能这样下去,绝对不能让她成为我的对手!” “五年之后,太皇太后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势必是个祸害!”至今,自己还是不敢对上那双凌厉十分的眼眸,再高的威仪,在太皇太后面前,便生生弱了几分。呵,自己的嫡亲姑母,倒真是个十足的人物。 她盈盈站起身来,握住她的手,更加紧了几分,眉间生威。“要想在未央宫长久住下去,你就要学会防备这些女子。无论她们的身份是妃,是嫔,还是婕妤,甚至美人才人,君王的一夜宠幸,母凭子贵,平步青云,都将成为你的劲敌。” “是,姑母。”她连连点头,在这宫中自己可以倚靠的,就是这位亲姑母。临行前,自己的娘亲嘱咐过,往后这位姑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立足后宫的金玉良言。 “记住,这后宫中,只有假意的朋友,还有,真正 的敌人。”眸光,落在她似懂非懂的脸上,皇太后紧抿双唇,威仪尽显。 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你虽是楚家人,若是以此自居,没有戒心的话,迟早要后悔。”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若是手中棋子失去最后的功用,要紧关头之下,太皇太后都会毫不犹豫牺牲那颗棋子,无论她是不是自家人。 有了这般的狠心,才能成为如今的老祖宗呐。如今的她也生了白发,只是常常一瞬间,望着那个依旧典雅高贵的太皇太后,自己居然觉得,那种妖异之美,是致命的。 竟,像是……存在于这世间的妖孽一般! 几位宫女徐徐经过龙乾宫前的青石路,面色沉凝。 最近极多时候,那扇殿门,常常紧闭着,浩然正气,此刻显示彻底。 殿堂之内,依然只有白羽一人,他候在君默然的身旁,低低说了一声。 “您明知纳兰希是太皇太后看中的人,为何还要执意如此?挑起了立后的矛头,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若是看出端倪,岂不是……” “朕是天子,但更是凡人。”俊美无双的白玉脸上,喜怒不见,他的唇微微勾起,闪过面庞的是一缕庞然难以察觉的厌烦和讥讽,随即,他状似欢畅的笑道:“见到那濯濯青莲,想栽培在自家池中;见到那绝世牡丹王,也想护在花房。老祖宗说过,爱美之心,是人之常情。” “后宫之中,她年纪最小,但是资质不浅,还未长开,若是再过个三五年,那必是倾国倾城之色。” “殿下并不是好色之徒……”白羽面露恭敬,语气淡定。自己身为跟随皇上的心腹,自然比世人更了解这位传闻中的少年帝王,如今这位圣上站在自己身旁,眼眸中依旧是重雾之象,自己根本就无法窥探其一。 “不,白羽,你并不了解朕。”君默然背转过身,低声道,此刻的白羽无法看清楚呈现在他脸上的,到底是何样的神情。“偶尔做些荒唐的举动,朕倒是觉得无妨。” 特别是,看到她们煞白的脸色,自己的举动即便荒唐,还是令自己解气。 是,也许这世上,并没有几个,可以窥探君心。 第十一章 大婚 三年的时光,犹如白驹过隙。 逝水如斯,岁月永不停留。 今日,是皇上大婚。 这个冬日,天愈发的冷了。 如今空着的未央宫,终于有了正主。 “希婕妤,太皇太后叫你了。”荆姑姑还未跨出门槛,蓦然,她的视线停住了,这般说道。 眼前的女子,一袭淡青的长裙,就算是宫中的宫女,穿的也是玫红色宫袍,她这般素色装束,倒更显得她清丽皎洁,宛如这宫中的月色一般。与那些费尽心思在华衣上动手脚的妃嫔,更是不可相提并论。 “姑姑,你看今夜,是满月。” 是否,也象征着宫中完满?皇册上的女子,时至今日,早已入住后宫,可真如老祖宗说得,热闹非凡。 她素来清澈的双眸,此时晶莹剔透,幽暗中迸出微微润泽的声音,显得诡谲深远。 荆姑姑不禁在心中低呼一声,她常常在自己身边倒没发现,如今月光下一瞥,竟然活脱脱一个仙子下凡。只是细看那双眸子,居然觉得她的风华,生生被什么掩盖住,眼眸中仿佛没有一分温度,竟然比起这清冷的空气来,更加空灵无物。 转过身子,纳兰希朝着荆姑姑福了福身子,噙着笑意,走向屋内。 “老祖宗,您唤我。”她盈盈笑着,安然迎了上来。 “希丫头,你怕是心中有了小心思吧。哀家也是过来人,看得出来,这三年中,我们皇帝倒是安守本分,哀家担心的是,你觉得被冷落了。” 纳兰希闻言,眸间生辉,声音清冽。“今日是皇上大婚,天下之喜,希儿不敢有任何心思。更何况,希儿每日待在凤华宫,皇上来给老祖宗请安之时,希儿也可以见到皇上,还可以跟皇上说上话,怎么会觉得被冷落了呢?” 太皇太后身着一袭月牙色锦绣宫袍,依旧一身高华,三年时光在她身上的改变,倒依旧捕捉不到。她亲密地拉过她的手,睨了她一眼,说得是语重心长。“你小小年纪就待在后宫,身边也没个伴,但是往后的生活,会更加寂寞。” 若是她没有能耐,敌不过那些女子,自然寂寞的痛苦,但是若没有对手,亦是孤寂的。 “希儿早已把后宫当成是自己的家了,老祖宗莫担心。”其他人她不在乎,只是有爹的地方,就是自己的家,这么说着,她眼眸更加冥黑忧悒。 “不过听荆儿说,皇帝每每 见了你,倒也只是寥寥数句而已。”这是皇帝自己挑中的女子,只是这三年中,他们即使见了面,却比一般人还要生分,莫非皇帝真的是在防着自己不成?这么想着,眼中愈见一分阴郁。 “你们小儿女,平日都聊些什么?也算让我这个老太婆见见世面。”她委婉地笑着,端详着候在手边的纳兰希,说得如同琐事一般。 “谈的是……”纳兰希挽唇一笑,眉眼之间闪烁着盈盈光耀,视线落在太皇太后身上,轻吐四字,掷地有声。“老祖宗您。” 纳兰希这一瞥,太皇太后眼中眸光一暗,压下即将闪过的凌厉神色,难道皇帝想拉拢自己的人,收为己用?“喔?皇帝说哀家什么?” “皇上说了,希儿在老祖宗手下这三年,倒真是没有跟错的。” 这一句话,无疑捧高了太皇太后的教导,也暗暗缓解了当年赏花大会的矛盾,太皇太后暗暗舒缓了神色,望着荆姑姑的方向,笑指着纳兰希,只道:“这分明是在夸你,哪里说的是哀家?!” “皇帝性格端正,如今夸你了,自然是对你心生欢喜。哀家当年把你留在身边,倒真有私心,只是五年之期一到,等你过了及笄之礼,哀家就算心中再不舍得,也要还皇帝一个得体懂事的希婕妤!”这一席话,太皇太后说得双眼微润,暗暗紧握纳兰希的手,不觉拔高了声音。 “明日开始,便是皇后她掌管后宫,你可千万不能给哀家丢了脸面。万事极尽小心,断断不能让宫中那些逞口舌之快的人,有得说这就是从太皇太后身边出来的不凡人物!你的心气哀家清楚,可若是一时糊涂,犯了混事,哀家也不会为你搬救兵!” 这连连几句警告,说得极为陈恳谨慎,纳兰希听到一字不落,默然,心中添了几分了然。 太皇太后动了身子,纳兰希眼见着伸出手,扶着她盈盈起身,低下头给她宽衣。若是这份我见尤怜的姿态,去服侍皇帝的话,他也按耐不住罢。这般想着,她眼中的笑意,暗暗加深。 “这宫里人可都知道,皇太后她对狐媚者,严惩不贷。哀家要你跟着荆儿学习妇德,为的也是这个道理。”姿色上乘者,更容易引来众人嫉妒,若是一旦被扣上这个罪名,就难以翻身了。望着眼前这个眉眼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纳兰希,她声音温润,倒像是说得极尽真诚,缓缓说道。 “能得到帝王恩宠,便该感恩回报,若是不能,也只道是命定的。若是这点耐性都没有,到时候可别来哀求哀家,哀 家对这种急躁不能忍之人,也是容不得的。”能忍常人之不能忍,方可在这后宫中,抵挡狂风骤雨。 “这些话,你听得进去自然好——”后半句竟未说完,话音未落,太皇太后没等纳兰希回应,方才温润双眸中已然多了几分锐气。 伸出手,挡住纳兰希想要替她解开衣带的手,她冷然道:“是谁在外面,这么不懂规矩!” 荆姑姑闻言,急急走向门边,回转身的声音,居然带了几分慌张。 “出事了……” 太皇太后收起了笑意,目光清冷,利眼一逼,荆姑姑看着这般神色的主子,压低声音,低低说道。 “皇后出事了!” 这一句话,在场的人,无不心中惊诧。除了一个人,那便是太皇太后。 第十二章 中毒 今日是皇帝大婚,居然在新婚之夜就出了事。她早就发觉,这些时日,宫中实在是太安静了,所以,风雨欲来之前,是这般死寂。 纳兰希微微蹙眉,考量了些许时候,最终,还是尾随着太皇太后和荆姑姑,去了未央宫。 未央宫,琉璃光,不夜天,宛如人间仙境一般。 整座殿堂,其中不乏精致器皿,古玩宝玉,奢华极致。玄红色的金边丝绸帐幔,细脚花架之上鲜花惊艳,暗红色勾着凤舞九天的厚重地毯,无不衬托出,今日的重要。 “皇帝。” 太皇太后甩开了荆姑姑想要扶着的手,扫了一眼,满堂喜色,井井有条,丝毫不乱。视线落在躺在雕着凤凰飞舞的漆木大床上的娇柔女子,身上盖着红色绣金的喜被,紧闭双眼,脸色苍白诡异。 下一刻,太皇太后眉间生怒,扫过跪在当场的每一个宫女,唯独没见到太医的身影。“太医还没来?拿了朝廷俸禄,真到了要紧关头,一个个都指望不了!” “回太皇太后,太医已经在路上了,只因时辰已晚,风雪加大……”身边,传来一片惶恐的声音。平日的太皇太后一向温厚,今日这般严厉的模样,倒是少见。 纳兰希暗暗察觉到一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竟然是一旁端坐着,却毫不言语,脸上也窥探不到任何喜怒的男子。 是,当今圣上。 他就这么端详着她,她甚至察觉到,他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琥珀色淡然的眼眸,被染上一层浅浅的轻雾,仿佛饶有深意。 怎么?他以为自己不敢看他么?指望她娇羞地低下头来么?纳兰希默然迎上那双深沉不可测的眼眸之中,方才的是错觉罢,明明皇后身子受损,他眼中的,怎么可能会是笑意?! 君默然眼神一暗,在烛光照耀之下,此时室内烛火飘摇,灯下看美人,愈发惊艳绝美。 这双眼眸,使她婉丽如同黑夜明珠一般,只那一双冥黑的瞳仁,就让人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如今,他早已过了弱冠之年,面如温玉,俊美如同画中人一般,眼中却比三年前,更加清冷无绪。即便只是这么坐着,淡淡睇着眼前的一切,似乎也不气恼,洞房花烛夜走到如今的地步。他不动怒,不质问,却依旧有着一股万物都无法阻挡的威仪和气概。 “皇帝,你也不跟哀家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望着一眼看不穿的君默然,太皇太后,这满屋子 的人都不敢言语,她不禁眸光一闪,扬声问道。“还有你那母后,怎么到此刻还没来!这可是她嫡亲的侄女!” 皇帝清眸一瞥,终于开了口,只道。“老祖宗,皇后只是跟朕喝了一杯合卺酒,如此而已。” “皇帝,你没喝吗?”太皇太后波光一闪,只道。 “朕自然也喝了。”顿了顿,他的语气平静,唇角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朕对医理并无研究。” “若是酒中多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朕如今也是在坐以待毙罢了。”君默然眉眼一垂,伸出手,轻轻拂去华袍之上的褶皱,淡笑出声。 闻言,纳兰希走向桌缘,轻轻打开酒壶,垂下眉眼,拂来淡淡酒气入鼻,心中一紧,不由得陷入深思。太皇太后蓦地沉默了,同样一壶酒,皇帝服用了却没有事,这件事,怕是不简单。到底是谁……在暗中捣鬼!而且,居然选了皇帝大婚之日! “老祖宗,酒并无问题。”纳兰希靠近了太皇太后的身子,在她耳边低低说道。 君默然望着这般情景,在心中暗暗一笑,三年时间,她倒是与老祖宗走的愈发近了。 闻言,太皇太后眉头微皱:“什么?”早就听闻荆儿说,在她的严加管教之下,这个丫头已然对花草之药,摸得了一些门道。平日学习的东西,也涉猎甚广,进了屋子倒是不声响,原来是早已找到了端倪。 “皇太后驾到!”门边,传来这一道声音。 “几位娘娘就在门外,您看……”荆姑姑垂下眉眼,这么问道。 “告诉她们,各自回去休息,不必来淌什么浑水了!”太皇太后脸上毫无悦色,语气之中,已然盛怒。 宫中的把戏她见多了,如此明目张胆,倒是头一回! “你这个为人母后的!”太皇太后见着神色匆匆走进来的皇太后,不觉拔高声音,以手指着她,只道。 定定望着躺在床上的皇后,皇太后像是一刻间失了心神一般,急急走到床沿,紧紧抓住她的手,眉宇之间露出悲恸。“菁葶,菁葶……她这是怎么了!” 纳兰希独自走到一旁,打开九龙金漆香炉,纤细手指暗暗一拂边缘,指腹上沾上些许淡紫色细碎粉末,心中苦笑,果然如此! 君默然不动声色,眼底淡漠,视线却已然落在纳兰希的身上,暗自扯唇一笑。 “希婕妤,你又在做什么!”皇太后蓦地回头,语气不善,这 个丫头居然在打开房内所有的窗户,如今已是冬日,夜色深重,原本温暖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清冷。她居然也跟着太皇太后前来,而那些品级更高的妃嫔却被太皇太后一句话,挡在未央宫外,不得入内。这老祖宗摆明了是偏袒她! “皇后至今昏迷不醒,你把窗户都打开,寒气入体,你莫非是要皇后的性命不成!”皇太后蓦然起身,自己好不容易盼了这么久,才盼到他们大婚,没想到会有人从中作梗。平日苍白温文的脸上,横竖多了几分怒气。“跟了老祖宗这么久,本宫倒是没有看出,你竟也是这么狠心的!” 太皇太后听得倒是清楚,这次倒是没有开口,只是冷眼旁观。再好的剑,若是不经过实战磨砺,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绝佳的摆设。 她倒是也想看看,自己培养的人,到底有没有化险为夷,安定自处的本事。 第十三章 清醒 皇太后心中不悦,又看着太皇太后也没有替她出头的意思,盛怒之下,竟扬起了手,想要亲手教训她。 纳兰希迎上皇太后的双眼,那幽黑的眼眸,清冽冰冷,没有半点胆怯,竟如屋外的冰雪一般,沁入骨髓。“皇太后,希儿已经找到了祸端。” “你说什么?”皇太后扬起停留在半空上的手,蓦地变得僵硬,那一双眸子,居然看不到半点惧意! “圣上,老祖宗,希儿已经找到了令皇后昏迷的缘由。” “说说看。”君默然眉目清冷,说道。 纳兰希神色从容,背转过身子,打开最后一扇窗户,说道。“圣上请放心,合卺酒中,并没有毒物。” 整个屋子,空气幽冷,在场跪着的每个宫女,都暗暗低着头,全身紧绷,断断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纳兰希心中了然,面色冷沉。窗外正是冰雪满地,空气中传来缕缕梅香,比起房内紧张无疑的气氛,更显得宁静高洁,安谧柔和。 “只是这空气中——”顿了顿,她挽唇一笑,柔声吐出两字。“有毒。” 闻言,皇太后的脸色惊变,怒意和憎恶交织着,眼神黯淡,一时之间,竟生生说不出话来。 “这香炉中多了一味水紫香,闻着和庭院梅香类似,毒性甚小。只不过,若是吸入太多,再遇到酒水则化为无形毒药。”纳兰希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檐,端起一个小巧的白瓷茶杯,倒了半杯清水,坐在床沿,将这清水送入面色苍白的皇后口中。 “想必皇后在这封闭房内待了不少时间,体内的水紫香,足够让她体虚无力,一时闭气昏厥了。” “那,我们皇帝呢?”皇太后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纳兰希持着笑意,望向一方君默然的方向,悠然道:“皇上体质不差,加上吸入的水紫香极少,相信龙体并无大恙。” 等待了半响时间,才从腰际掏出水蓝色瓷瓶,倒出一颗褐色药丸,皇太后想要阻拦,却眼睁睁看着纳兰希将药丸塞入楚菁葶口中。 “你给她吃什么!”脸上尽是厉色,气急攻心,皇太后急急上前,一把拍落纳兰希手中的瓷瓶,瓷片碎裂,其中剩下几颗药丸,安然滚落地面。 手腕传来微微刺痛,纳兰希垂下眉眼,也不争辩,俯下身子,捡起一颗颗药丸,藏在随身带着的锦囊中。这些虽然不名贵,却是自己精心调制的,对于昏厥之后恢复清 醒,有着奇效。 “只需半炷香的时间,到时皇后自当清醒。”纳兰希直起身子,身姿宛如青松一般,不卑不亢。 “若皇后到时还不醒,你这个半路出家的丫头,不知轻重,狂妄自傲,损了这一国之母的身子,你可担当得起?”皇太后闻言,虽然惊诧她的手法娴熟和无所畏惧,还是无声冷笑,睨了她一眼,说道。 太皇太后坐在正中,幽幽而叹,只是这句话皇太后听来,却仿佛是指着自己说得,如芒在背。“希丫头,哀家知道你对于医理,向来有些天赋。不过,还是要格外谨慎些,免得遭人闲话。” 纳兰希绽唇一笑,扫视一眼,这慢慢一屋子人,形形色色,倒是没有一个可以帮助自己的。看来,自己若是不行一个“军令状”,是没有人愿意放自己一马的。 “若是时间一到,皇后还未清醒,那么希儿自当领罪,为自己的轻妄,也为……”她雪白面庞浸润在一片昏暗中,幽瞳中光芒一盛,淡淡说道:“自己的不识好歹。” “外面又风雪阻人,太医要赶到这里,想必也得花些时间。既然丫头说到这个地步,不如我们就一同等些时候,你说怎么样?”太皇太后脸上不见喜怒,转向轻摇银牙,强忍着怒意的皇太后,语气极为平淡。 “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本宫可怎么交代……”皇太后双眸微润,以丝帕轻拭眼角,幽幽说道。 君默然看着眼前如此热闹的情景,唇角擦过些许淡薄的笑意,但笑不语。很多时候,他更乐于看戏。 今日这一出,倒也没有令他失望。 当个天子,每日都有意想不到的戏码上台,既饱了眼福,生活也不会无趣。而且,一日比一日更精彩了。 纳兰希沉默着,神色平静,站在太皇太后身旁,再也不轻易说一个字。 等待,无疑令众人窒息。伴随着吸入清冷的空气,众人的心,也犹如被皑皑白雪压盖一般,沉重不堪。 “娘娘……娘娘,你醒了吗?”严姑姑看到皇后眉头微蹙,蓦地双眼一睁,想要挣脱严姑姑的手,更像是在忍受着什么。 皇后面色一红,眼眸流转,急急掀开喜被,欲要下床,却无奈不明的严姑姑怕她惊吓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用力拉住她的手,只道。“皇后娘娘,可别受了寒气!” 下一刻,她苦于无法开口,又被姑姑强逼着上床,忍无可忍,“哗”的一声,竟吐出黄绿色的苦水,红色喜被上 竟污了一大片。严姑姑见状,心急火燎,侧过脸,对着跪在一旁的宫女,低骂一声:“没有眼力的,还不马上拿银盂来?!” 皇太后见皇后醒了,方才暗暗舒了口气,瞥向依旧神色平和的纳兰希,波光一闪。“倒是托你的福了。” 这一句话中的不冷不热,纳兰希听得清楚,矜持着说道:“皇太后赞誉了。只需休息一夜,皇后明日便可以走动了。” “好了,折腾了半夜功夫,皇后如今恢复了神智,你安心歇息罢。”太皇太后由荆姑姑扶起身子,脸上难掩一丝疲惫之色,说得沉痛。“至于这引起祸端之人,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菁葶恭送老祖宗。”由身边的宫女服侍着,漱了口,以温热毛巾轻掩口鼻,皇后暗暗垂下眉眼,说道。“皇帝明日还要上早朝,也早些就寝。”经过君默然的时候,太皇太后脚步微微停顿,眼露关怀。 “老祖宗慢走。”君默然望着太皇太后,只是视线已然穿透,落在右边的纳兰希身上,神色淡然。 纳兰希收回了视线,面色平和,小心地扶着太皇太后,一步步出了门。 第十四章 希望 “母后,您也回去吧。你一向睡得早,方才一定是把你从梦中唤醒了吧。”君默然唇边卷起一抹淡淡笑意,眼眸愈发深沉。“外面风雪越来越大了,您的风湿可别再患。” “皇儿,你一直是个孝顺的孩子……”皇太后的声音,暗暗流露出一种微微疲倦和黯然,“就只有你一个,还记挂着母后的病。” “风雪之中,严姑姑千万要扶着母后,你们也是,一旦有差池……”利眼一逼,他不再说下去,语气中急转直下呈现的不怒自威,却令众人诺诺,不敢抬头。 偌大的房内,一干人等,都默默退下了。毕竟,今夜可是皇上与皇后的大喜之日。 “皇上,臣妾方才发了一阵汗,想要沐浴更衣……”皇后暗暗垂下眉眼,眼前俊逸非凡的君王,自己居然不敢逼视,一想到方才不过一杯薄酒,自己居然就昏厥倒入他的怀中,她就不由得羞怯神色涌上秀丽面庞,声如蚊呐一般。 君默然眸光温柔,微笑着,点头。“好,你慢慢洗。” 楚菁葶恢复了清醒,这一句话和他柔和的神色,让她以为,自己在今夜还有得到君宠的机会。这么想着,她盈盈微笑着,眼眸流转,下了床。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君默然蓦地弯下腰,从黑底金线靴子之下,掏出一颗深褐色药丸,藏入宽大衣袖。 若他没有看错,瓷瓶中滚落七颗药丸,六颗被她捡回,他手中的,是被她遗落的最后一颗。 薄唇边露出一抹深沉笑意,他随即转过身子,走向门边。听到脚步声,皇后蓦地回头,眸光一灭,皇帝已然是要离开未央宫! “皇上,夜深了……”那种要求,又让养尊处优,从小便是众人宠爱的郡主,如何开得了口?她只觉得双手沉重,不堪其重,默默垂下双手,手腕处珠玉轻轻碰撞,声音仿佛也哀婉了些。“您要去何处?” “皇后想必乏了,早些睡吧。”俊挺的身影顿了顿,却竟没有回头,走的决绝。“朕回龙乾宫了,改日再来看你。” 改日?怎么可以?今日,可是……可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她望着那扇门,轻声合上,仿佛自己的希望,也被暗中践踏。不由悲从心来,压抑不住心下剧痛,纤纤十指,用力握住,几乎要将掌心刺穿。一开始就这样,自己又该如何度下去! 她银牙暗咬,再也忍耐不住,起身一拂,将桌上这些酒壶酒杯,精致点心,都狠狠摔落于地。 淡淡的酒味,飘逸在清冷的空中,与浅浅的梅香,混成一股极尽暧昧的孤独。 这冬天飘雪的夜晚,分外的冷了。 大雪纷飞,落于凤华宫的屋顶之上,徒增一分冷意和沉重的苍白。 “这到底是哪里飞来的横祸?!”还未坐下,太皇太后面色一沉,右手暗暗抚上心口,仿佛有着锥心之痛。 “好好的大婚之日,居然弄的如此不堪!”这般说着,她怒从心来,重重摔碎茶几之上的青瓷茶碗。 “您的身子也受不了……”荆姑姑说道,把太皇太后扶到床边,面色凝重。 纳兰希走近太皇太后的身旁,抬起了眉眼,眉眼清亮,柔声说道。“老祖宗,莫要气坏了身子。” “丫头,说到这件事,你倒真真是个功臣。”太皇太后脸上的神色缓了缓,拉过她的柔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叹一声。 “不过,哀家看得出,有些话,你还是藏在心里,当场并没有说出来。”只见太皇太后眉目间却仍如清明月色,一双澈亮眼眸,流转之中,威仪天成。“如今时辰也晚了,明日你再早些来,跟哀家细细解说吧。” “是,希儿先退下了。”纳兰希抿唇一笑,默默转了身子,轻轻走出门去。 “她……过了您这关了么?”直到门彻底合上,荆姑姑温厚笑着,问道。 “这么一闹,今日可有的人,彻夜难寐了。”太皇太后却藏着不答,目光幽深,缓缓吐出这一句。 纳兰璿抖落一身飘雪,在龙乾宫之外等候了些许时候,转过身,看到皇帝独自走来,默默低头。 “皇上,您早已料到,今晚要出事。”一袭灰色袍子的纳兰璿,站在一旁,说得轻描淡写。 “太傅,你太抬举起朕了,朕如何有这个未卜先知的本事?”君默然扬唇,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声叹息传来。 “若安然无事,朕倒是不会看到今夜这么精彩的戏码,不过,太傅你养了个如此聪慧的女儿倒是真的。” 纳兰璿闻言,垂下头去,眼眸淡定。“微臣惶恐。” “不过,朕很好奇,自己守护了多年的心肝宝贝,送到朕的身边,成为朕的女人,太傅难道没有半点不舍之情么?” 那一双清冽的眼眸,直视着纳兰璿的脸,语中“守护”这两个字,却仿佛更有深意,这般想着,纳兰璿却只是沉吟不语。 “微臣若是心有不舍,皇上可以把女儿还给微臣吗?”纳兰璿维持着脸上温厚平和的笑意,心中一悸,却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君默然直直望着那一双黑眸,脸上依旧是和煦春风一般的暖意,只是这一句话,竟生生让他一怔。听似单单一句戏言,其中饱含的情绪,却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眼眸恢复了明澈,无声冷笑,视线紧紧锁在眼前的臣子身上。“自然,不能。” 君默然低下头,自若地翻看着手中的奏折,淡淡说道。“朕一言九鼎,不会改口。即便是太傅舍不得她,朕也要定了。” 明明是一贯温和无异的口吻,只是纳兰璿听来,心中暗暗复杂,还未蒙受君宠,皇帝却似乎已经被她迷住了。他缓缓退下殿堂,转身的那一刻,却攸地心痛欲裂。 久久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安静地离开,君默然的脸上,再无喜怒之色。他掏出藏在宽大衣袖中的那一颗药丸,呈到口鼻之下,嗅着那清雅芳香,久久沉默着。 第十五章 真相 “希丫头来了?”梳洗完毕之后,太皇太后依旧坐在精致铜镜之前,阳光照在她的容颜上,在镜中映出影象,她不自觉的掠了掠鬓间发丝,轻叹一声。 荆姑姑凑过来,低低说道。“是,正在外面候着。” “叫她进来吧。” “荆儿,你先出去。”太皇太后眼看着纳兰希跨进了门槛,说道,轻轻拂拂手,神色有些许憔悴,不再光润无双。 “有什么不敢说的,一并说了吧。昨夜那件事,哀家也想知道什么才是真相。”太皇太后蓦然站起身子,眼看着荆姑姑合上了门,她更想知道,到底纳兰希还明白些什么。 “老祖宗,希儿说过,酒中并没有毒。”顿了顿,纳兰希微微欠身,垂着眉眼,声音清明。“那酒虽没有毒,却也不单纯,希儿怀疑一件事……” “说罢,这儿也只有哀家一个人。” 纳兰希眼眸清冽,绽唇一笑,缓缓说道。“酒中多了一味锦罗衣。” 太皇太后闻言,蓦然脸色一变,眉间生怒。“什么?你是说——”居然,是多了这味药?!不禁,气急攻心。 纳兰希唇角卷起淡然笑意,眉眼清冷无绪,继续说道。“这药粉用得多了,男女之间的情事,便显得性如烈火。若是用量把握得当,服用的人也只当是迷情缠绵,情难自控,情不自禁罢了。” “皇上与皇后喝了那一杯酒,那一夜本该是顺心顺意的。”纳兰希眼眸一暗,声音穿透过淡淡晨光,显得诡谲深远。“但是怎料,却被香炉中的水紫香坏了好事。” 听到此处,太皇太后不禁眼光冷厉。希望皇后早日得到皇帝宠爱,产下子嗣的人,这宫中自然没有别人!皇后出自楚家,百般维护她的自然也只有自己和皇太后,生怕她不得宠,好事多磨的,自己是无奈摆脱不了罪名了。 如此一来,这岂不是露出了马脚,叫人耻笑!对于眼前这个女子,太皇太后不禁心中暗赞,她虽然心中如明镜般清明,但是顾及兹事体大,没有在当场揭秘,否则,皇帝若是知道实情,要如何看待自己的用心?! 一想到这里,太皇太后不禁银牙轻咬,神色愤愤,无声冷笑。“这一招,那个人倒是用了心。” 那个人总是没想到,竟然弄巧成拙。 太皇太后宣来皇太后,也不多言,对着自己的亲侄女,无声冷笑着就是一掴。她竟也不想,如今这位亲侄女,年约四旬,亦是后宫位置极高 的人物。 皇太后白白受了这一掌,脸色愈发苍白,只是多了五道清晰红印,她也不辩白,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不动。不禁在心中冷笑,自己嫡亲姑母的性子,倒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狠毒。“你这个愚昧无知的东西!”太皇太后眉间生怒,愤愤不已,只道:“这种丑事……你倒也下得了手!” “母后。” 这两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艰难,皇太后扬起唇角笑意,眼眸微润,就这么望着太皇太后。 “酒中的锦罗衣,你敢说不是你造的孽!”太皇太后可见不得她这么柔弱的模样,横了她一眼,盛怒不减。 她双眼濡湿,听着这一句质问,不免有些瑟缩,但很快镇定下来,安然迎上太皇太后的脸:“我岂是那等样人!” 太皇太后细细凝视着她,下一刻,唇生冷笑,一身风华顿时被狠戾代替。“难道是菁葶那个丫头?她哪里生的这个胆子?!她可是知道哀家,最见不得用这种龌龊的药物,得到君宠!” “菁葶是我的亲侄女不假,我想看到皇儿早日宠幸她,要她为皇帝生下子嗣,自然也不假。”皇太后凝神一笑,脸上愈发雍容无畏,说道。“但是如今您用这样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却并无丝毫铁铮铮的证据——要我怎么心服口服?!” 太皇太后沉下脸来,语气冷沉。“好,待哀家找到证据,无论是谁纵容行凶,就算是亲侄女,也一样!” 皇太后听到此处,背脊处竟传来一阵凉意。这句话中,所指的亲侄女,却是暗中指向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皇后楚菁葶。 皇太后脸色冷沉,竟然沉默半响,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十六章 相遇 池水之上,有些许薄冰还未融解,露出的些许碧色池水,已然被冷风吹皱了。 混合着冷意和明亮的阳光,暗暗铺撒一地。 君默然坐在无忧亭之中,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端着朱色托盘,徐徐走向前方的方向,那里是……幽心枋。 “去唤她过来。”转向身边的宫人,他眼眸之中,波光一闪。 “希婕妤,皇上请您过去。” “皇上?”纳兰希停下脚步,微微蹙眉,随着宫人的眼神所指,望向不远处端坐在无忧亭中的俊秀男子,心中虽然万般无奈,却还是只能前往。 “希儿拜见皇上。”护着胸前的托盘,她垂着眉眼,缓缓福了福身子,神色从容。 “免礼。”君默然看着她,自然清楚她并不想见到自己,琥珀色的光芒,暗暗在眸中闪烁放大。“你们先退下。” 他既然支开了身边所有人,怕是要谈的,不是一般的琐事吧。纳兰希抬起春光一般明媚的眼眸,朝着他淡淡微笑。“皇上,不知你宣希儿前来,为了何事?” “没有事,就不能唤你过来?”他凝视着她,眼神氤氲,仿佛是隔着淡漠的眸光,神色温柔,只是纳兰希闻言,默默绽唇一笑。 “希儿不敢。” 他似乎没有深究下去,蓦然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子,轻轻打开汤盅的盖子。“不过,这是给老祖宗服用的——”顿了顿,他清冷的声音中夹杂了些许笑意,令纳兰希有些许不自在。“鸡汤?” 这三年来,他们并不是没有单独说过话,只是他从未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俊挺颀长的身影,给她带来一股紧迫感,却不敢表露在外。甚至,他紫色绣龙华服之上传出幽幽的檀香味,宛如一丝丝的诱惑,更像是慢性毒药,一分分在人心中扎了根,蛊惑人心。 纳兰希眉眼澈亮,幽幽的声音传来,没有半点畏缩的情绪。“皇上,这是希儿为爹熬的汤盅。” “朕就说太傅教了个好女儿。”他眸光一灭,声音愈发清冷,视线逼向她。“希婕妤你的孝道,朕如今见识到了。不过,朕突然想尝尝,希婕妤你的手艺。” “忘了告诉你,半个时辰前,太傅已经被朕派到宫外去办事了。” “皇上,你——”纳兰希闻言,心中大诧,却生生望着这个男子以白底金边的汤匙,舀了一口鸡汁,送到薄唇边。 下一刻, 鲜美的汤汁尽数落入他口。 “朕的身子经过昨夜,元气大伤,体内大虚,希婕妤你本该送上美味……”君默然语气之中,竟添了几分暧昧,眼瞳渐渐深沉。“怎么,竟还要朕亲自开口讨要?!” 纳兰希咬咬牙,听到他这样一席话不免愤恨,心中惊疑,面上却丝毫不露。“是,希儿忘了,皇上的身子虚弱的很。” 想起他昨夜面色无恙,怕是早就察觉其中的端倪,屏息凝神,并无吸入太多的水紫香。如此,昏迷的人,才只有皇后一个。如今他沉吟不语,紧紧盯着她,难道是因为,他得知自己已经摸清了他的秘密? “厨艺不错。”听得到她淡淡的嘲讽,察觉她完美掩饰下的真实恼意,他却神色自若,放下手中的汤匙,淡定吐出四字,不冷不热评价着。他定神望着身子紧绷,如临大敌的她,不禁莞尔。 纳兰希望着他绽唇微笑的模样,更是不觉气愤,暗暗轻咬下唇,说道。“皇上夸奖希儿了。” 他向来如此谨慎小心,昨夜之事他也戒备防范着。怎么经过她手的食物,他竟没有半点怀疑,顷刻之间吞吃入腹? 算是……信任吗?心中不由大诧,莫非他居然是以此来传达,他对自己的信任?这么想着,她宛如身陷浓雾,愈发不明白了。 明知道,自己跟的主子,是这宫中威仪常在的太皇太后。他怎么还—— “娘娘,您的参汤……”跟在皇后身边的芙儿压低声音,轻声问道。 “混账!”望着眼前无忧亭中发生的一切,眼眸一沉,她只等着今日,可以消去皇上昨夜不快的经历。想送上自己亲自熬煮的参汤,让皇上见到自己体贴的一面,却又被那个女人抢先一步! 要她,如何甘心!视线落在皇帝凝望着她异常温柔的神色,想着昨晚洞房花烛夜,皇上也是用这般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一刻,不禁银牙轻咬,原本柔美温文的神色,荡然无存。 “我们回去!” “昨夜你走的匆忙了些,这是你的吧。”他视线轻瞥,望着不远处急急转身离开的那个身影,唇角轻勾。从暗袋中掏出一颗药丸,轻轻放在桌面之上,语气异常平静。 纳兰希抿唇一笑,收回了这颗药丸,塞入腰际的花色锦囊中。“原来,是让皇上你给捡去了。” “看来,那个人要对付的,并不是朕。”他的脸上浮现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轻描淡写,只是看似淡漠的眼眸中,已然多 了几分深沉不悦。 他今日是怎么了?居然对自己说出这般掏心掏肺之言?还是,只是看似不经意的试探?纳兰希低低垂着眉眼,却只是但笑不语。 “老祖宗和皇太后,自当为皇后主持公道。”她轻轻说道,同样听不出一分喜怒。 “太傅若是回来,你再重新熬煮一盅便是,先下去吧。”他眉眼间生出淡然笑意,形如柔情,看她依旧不动声色,便说出这一句话。 望着纳兰希转身的瞬间,她只着一袭藕色的绣花宫袍,朴实却不失精致,一头漆黑长发垂髻披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漫渺温婉,虚幻一般,美丽无常。 君默然目送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幽暗宛如冬日夜色,清冷无绪。 撩拨她的怒气,算是自己私底下的兴致。 只怕五年之期一到,她便如这无忧亭之下的池水,春风也吹不皱她的平静了。 第十七章 审问 皇后支开了所有的宫女,独立坐在房内,身上虽披上缕缕明媚阳光,一身骄傲随即垮下,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眼眸中升起冉冉怒火。方才的那一幕,已然成为她最不能忍受的痛脚。 纳兰希,拥有这个名字的女人,居然是让她这个皇后蒙受耻辱的祸端! 她当真有解毒能耐,就该知道,服了药丸会有催吐的作用。居然要她的这一幅丑态,被圣上看到,是何居心! 如此一来,皇上何来的雅兴,留在未央宫过夜,再继续缠绵悱恻? 昨晚是皇上与她的新婚之夜,本想着,尽心服侍皇上,得到他的宠爱,早日替他诞下麟儿!倒竟让那个不知耻的纳兰希,占了风头。长夜漫漫,要她独自忍受寂寞。 自己竟,一点也没有机会! 她本是恭亲王王府郡主,当今皇后也是自己嫡亲姑母,虽然天性软弱和顺,但是她与生俱来的养尊处优的骄傲和自尊,根本就不容许自己失去唾手可得的这份恩宠! 更何况,三年前见到那个温柔的年轻君王,听得他语带柔情,唤她一声“皇后”之后,她就有了,毕生不想错过的希翼。 三年了,她已经足足等待三年之久了。 “娘娘,太皇太后宣您前去凤华宫。”芙儿叩响了门,在门外说道。 “进来吧。”在芙儿见到皇后的时候,她早已起了身,一身娇柔美丽,挽唇一笑,眼波平静。 皇后由几位侍女簇拥着,身着殷红色高贵华袍,满身珠玉金翠,盈盈走入凤华宫。 “皇后,你来了。”太皇太后依旧坐在正中,见到由芙儿扶着盈盈向前的女子,声音沉痛。“若是身子不好,你可以推脱的,又何必逞强?” “菁葶不过是抱有小恙而已,多亏老祖宗您体恤菁葶,才免去了今早的请安。”眼见着太皇太后向自己伸出手来,她也就任由着,坐到她的身旁,和三年前一般无二。 皇后眉眼清醇,盈盈水眸中,蒙上一层笑意。“更何况,老祖宗身边的女神医都说了,菁葶只需歇息一夜,今日就可以痊愈的。”若是她推脱不来,岂不是多了个罪名?她可没有忘记,老祖宗虽然年过六旬,可是心如明镜,什么事都休想瞒过她的眼。 听到此处,女神医三个字,不禁令太皇太后抿唇一笑,持着团扇轻点她光洁的额头,笑道。 “希丫头的确是有点小聪明,但是三品婕妤,如何与你堂堂皇后相比? 你那点小心思,又如何瞒得住哀家?” “菁葶可不敢。”皇后绽唇一笑,心蓦地一沉,太皇太后明明语气温和,但是自己听来,却别有寓意。 “你这丫头,看来是吃醋了。” 皇后闻言,默默垂下眉眼,在外人看来,的确是一副含羞的娇俏模样。 “哀家在这深宫待了四十余年了,这其中的道理,也都看透了。”她笑意一敛,轻叹一声,正色道。“你对皇帝的缱绻情谊,哀家自然清楚,有你这般真性情的皇后,也是我们皇帝的福气。” 这一句话,皇后不禁微怔了怔,却苦于依旧雾里看花,无法看清她用意为何,只能低低说了句。“老祖宗……” “皇帝若是对你有什么不尽情意的地方,你尽管到凤华宫来诉苦,哀家也可以用心开解你。但是切记,万万不能让皇帝看到你如今这份醋意!”太皇太后望着眼前的柔美女子,眼眸一沉,原本温和的声音,也不自觉加了几分严厉。 “无论是多体贴贤淑的女子,一旦被扣上善妒这两个字,可就是极难翻身的大罪名了。” 皇后蓦地脸色惨白,放在膝上,藏在华丽袍袖之中的双手,不禁紧握,生生渗出了汗。 太皇太后轻瞥一眼,再度重重叹了声。“这些话,哀家揣测着,想必你那个气盛急躁的母后也没有和你说,所以今日一并教了你。” 皇后听得这一席话,却如芒在背,沉住气,缓缓说了。“菁葶一定牢记在心。” “要想得到皇帝长久的宠爱,就不该在别的地方耍心机,动手段。修身养德,从容不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太皇太后轻摇绘着湖光山色的精美团扇,依旧一身雍容,语气稍稍和缓了些许。“哀家可没见过,有男人会舍近求远,放着温柔娴静的结发妻子,去宠幸那些浅薄不堪的!” 这句话,听着是谆谆教诲,语重心长。皇后不禁诺诺,却不再敢迎上太皇太后那双凌厉眼眸,其中的深意,自己天性虽然迟钝,但在宫中三年熏陶,倒也大抵明白了七八分。无声冷笑,若自己还不知趣,倒真的如同老祖宗所说,非但不是温柔娴静,更是浅薄不堪吧! “好,昨夜那件事,哀家就不再追究了。”太皇太后垂眸,端过古色茶杯,望着其中的清茶颜色,眼眸缓缓眯起,脸上浮现浅浅笑意。“哀家可是天天盼着,皇后你的肚子里,早日传来好消息呢。你们小儿女浓情蜜意,这一日,迟早要来的。 ” “菁葶明白。”她点头,回应。心中,却早已被苦涩充斥。 “你可是哀家和皇太后共同选中的皇后,可千万不要让哀家对你失望。”太皇太后站起了身子,侧过身,对着荆姑姑吩咐了一句。“拿些补身子所用的药材,给皇后带回未央宫去。” 皇后眼眸波光一闪,口中答应着,窥探到太皇太后脸上几分倦意,清楚她有午休的习惯,也便安静退下了。 第十八章 替罪 身旁的芙儿眼中尽是艳羡和喜色,眼前堆满一桌的补药,尽是太皇太后赏赐给皇后的,不禁说道。“太皇太后好疼皇后娘娘。” 只是皇后木然地坐在桌旁,眼底却没有半点动摇。紧抿双唇,冷眼看着这堆药,倒是珍贵无价,她却不敢有任何欢喜。 身边的小宫女只看得到这表面的光鲜疼爱,却根本不知道,方才自己遭遇了些什么。 太皇太后的警告,像是一根银针,刺入自己的骨肉之间,没入肌骨,拔不出,却是最大的疼痛。 自己的确是知情不报,明知道母后在酒中做了些什么手脚,却乐于接受,如今,自己却生生当了皇太后的替罪羔羊!如此一来,太皇太后误会了自己,她却不能将真相说出,毕竟,真正可以对自己长久护航的人,是皇太后。 如今,她就一并忍了。 翌日。 严姑姑轻轻替皇太后捶着肩膀酸痛之处,淡淡说道。“昨日,太皇太后在凤华宫单独见了皇后,想必是……” “我还不是为了她好?若是她敢说出半个字,自然就该明白后果是什么。在这宫中寸步难行,她成了落水狗的那一日,再来哀求我的话,到时我可不会容她。” 皇太后清瘦苍白的脸上,蒙上暗沉之色,无声冷笑。皇后早日有了子嗣,对自己,对皇后,这是互益,若是皇后不明白的话,当日也不会默许她的做法。 东窗事发的时候,难道她要推得一干二净? “不过,太皇太后并没有说破,怕是皇后默认了。” “她也只能这么做,若是不承认,太皇太后怕是再度怀疑到我身上来。如何进退,她许是知道的。”皇太后眼眸一沉,神色自若地轻抿一口清茶,若是皇后轻易就坦白了,这等对自己不忠之人,自己也就没有继续帮她的必要了。 虽然,她是自己二哥正室所生的女儿,自己的嫡亲侄女。 没有利用价值的,她不会再花心思费力栽培。她虽没有太皇太后那般狠绝的手段,但也从来不是收容无用之人的善人之辈。 从凤华宫走出,纳兰希的脚步已然轻盈。幽心枋的墙角边,堆着些许纯净的积雪,棵棵翠竹,愈发烁烁。 “爹。” 一袭浅紫色宫袍,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添了几分灵动和企盼,她默默提起裙裾,探向朱门之内。 自从三年前奉太皇太后的意思,搬入凤华宫 偏殿之后,自己可以见到爹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如今,也只能趁着太皇太后午睡的片刻,偷偷前往幽心枋。 只因陈姑姑悄悄告诉自己,被皇上派出宫去的爹,今日便回宫了。 纳兰璿听到身后极轻的脚步声,知道如今已经是时候了。默默转过身,望着她,但笑不语,轻轻走到门边,合上门。 但是心中的矛盾,不该。 “爹,你是不是也想希儿了?”一如既往,娇柔白嫩的柔荑,轻轻环住纳兰璿的手臂,她挽唇微笑。 “今日,我想和你谈谈。”温醇的声音,其中有些许微妙的变化,他不留痕迹挣脱开她的手。 纳兰希微微蹙眉,为何爹对自己的态度,愈发冷淡了?澈亮的眼眸之中,也因纳兰璿生硬的这一句话,蒙上了淡淡阴影。 她渴望在爹的面前,不必小心翼翼,不必如履薄冰,为何今日他却以仿佛谈判的口吻,吐出那一句? “谈什么?” 她这般坦然,他暗暗一笑,苦涩却浮上心头。 他,伫立在她面前,取下易容的面皮,呈现在她眼前。 那张年轻而俊逸丰神的脸庞,如此陌生。他默默望着她,洞察她眼中的惊愕,伸出的手,想要抚上她的发顶,温习以前各自熟悉的宠溺方式,却又顿了顿,有些怅然收回了手。 往后,他都不能再这么做了。 “我,并不是你的父亲。” 闻言,她脸上的笑意,一分分流失彻底,眸子之中的光华,像是瞬间被风熄灭,黯淡无神。 若亲人也可以是假的,那么——“我又是谁?” 她始料未及,十岁那年观花大典闹出的风波,也不如今日亲眼见到的,这般震撼。她脸上再无一分笑意,想来彼此之间愈发疏远的缘故,是因为如此。声音中,居然有压抑不住的轻颤。 “你是希望。”他说得温文尔雅,沉默了半响,目光幽深。 “我六岁进宫,我还记得,是你把我带进来的。”她只觉得胸前沉闷刺痛,这么望着这个身影熟悉,面容却陌生的男子,眼底也随即迎来一片惊痛。“我只想问,守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么?” “对。”为了她,他伪装了整整七年时光。并,继续伪装下去。 闻言,唇边卷起一抹微笑,她神色与平日无异,只是方才苍白的面容, 还提醒着纳兰璿,她有多么震惊。“往后,我该叫你什么?”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唤过他一声声“爹”,在他面前撒娇的过往,与此刻尖锐的现实比起来,斑驳萧索。 迎上他温润的双眸,她忽略他的沉默,微笑。“还不到告诉我全部真相的时候?” “是因为——”她婉转而笑,笑容中,别有一种神秘涵义。“你想必知道,六岁之前的记忆,我早已遗失在不知名的地方了。” 第十九章 不够 闻言,他看得到她的清明眼眸,并无一分怒意和恨意。之前有过担心,但是如今一看,她眉宇之间,已然多了几分坚定明净,像极了那个人。 这般想着,纳兰璿倒也如释重负,莞尔。“你想记起来吗?” “你虽然不是我的生身父亲,但是保护我七年之久,这份恩德,我自当谨记。”她蓦然话锋一转,隔着高高立领,抚摩着脖颈处以红线缠着的残破的玉环,低低说道。“我想听,你说罢。” 那玉环,暗暗幽光,沁骨冰凉。他说过,这是纳兰家的祖传之宝,所以身边即使有了再多的赏赐珠玉珍宝,她也不曾取下它一日。 如今,是不是它的背后,也藏着一个故事? 凤华宫内堂之内,传出一声低低的呼唤。 “希丫头……”,一抹慵懒和疲惫,从只穿着宽大素色锦袍的太皇太后口中逸出。 三年的习惯,一旦午睡起来,便要纳兰希在眼前服侍的。 荆姑姑早已候在她身边,只道。“希婕妤去了幽心枋,怕是又去见太傅了,误了时间。要我去把她请回来吗?” 她在荆姑姑搀扶下,站起身子,微微拂拂手,说道。“罢了,她与太傅父女情深,见着是个孝顺的孩子。” 荆姑姑拿起朱色的梳子,解开太皇太后的发髻,梳理着,平淡说道。“这次,皇后并没有站在您这边。” 当日皇后作出的选择,不是对太皇太后坦白,而是,保守她与皇太后之间的秘密。但是在她们轻舒一口气,以为此事自当不了了之的那一刻,这边的太皇太后可是目光如炬,尽数皆知。 “也该让她看到她那个姑母的德行了,不是吗?她早该清楚,她那个母后,当今万人尊崇的皇太后,在哀家眼中,还是当年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丫头!就算她年纪再长,心里头动的那些心思,哀家一看便知。”太皇太后等待荆姑姑梳好了一个简单大气的发式,望着铜镜中映出的影像,微微扶了扶鬓角,语气清冷。 “皇后不就蒙冤了……”荆姑姑静静听着,脸上露出温厚的笑意,低低说了声。 “也怪她自个儿,这件事虽不是她的主意,但总也是心怀鬼胎。”太皇太后眼见着荆姑姑要拿起那只黄金凤钗插入自己发髻,伸出手,挡了,重重叹了口气。“摊上这么个母后,也只能一并承担了。” “哀家还隐约记得,皇后小时看着胆怯怕事,怎么才一晃眼,就落得个这般 田地?”无声冷笑,太皇太后摇头,语气暗藏几分不悦。“她以为胡乱推个人出来,就可以平息此事。也罢,哀家就当作是皇后做的。” “皇后对皇太后倒算是忠心耿耿,不过,如今做主宫中的人,还是您呐。” 表错了忠心,这皇后所走的第一步就已经错了,往后,若是再犯愚蠢之事,怕是太皇太后不会轻易饶过。 听到此处,太皇太后起了身,转过头,横了荆姑姑一眼。“我还能活多久?只是自己的亲侄女不争气,真是改不了……” “如今这个新来的皇后又有样学样,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享享清福!”平日温厚祥和的脸上,顿时被厉色掩盖彻底,她食指轻叩桌檐,愤愤不已。 “叫你去查的那件事呢?”话锋一转,她的眼眸,愈发凌厉。 “未央宫的所有宫女宫人,我都盘问过了,并没有半点线索。”荆姑姑面色凝重,这般说道。 太皇太后闻言,轻叹口气,轻声问了句。“水紫香,听说是从草叶之中提取,你知道吗?” “是,宫中杂草丛生的地方,多的是那种无名草,见着并不稀奇。所以,我才觉得,此事牵连甚广,但凡个奴才,都可以找到那草叶,取出绿液,混在檀香之中,制成水紫香。” “嫔妃那里,你也记得去查清楚。”太皇太后顿了顿,眸光一暗,宛如烟雾一般飘渺无常。“我可容不得,宫中出现如此歹毒之人。” 在她眼下耍花招之人,也得看看道行是否过得了她这关! 幽心枋之外,风声愈发喧嚣,竹叶互相摩挲着,打乱了房内的过分安然。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挽唇一笑,望向窗外,方才还明媚的天色,已然阴暗许多了。 纳兰璿满心谨慎,已经重新戴上了与自己面容俊朗截然不同的面皮,伪装了脸的那一刻,也不忘伪装自己的心。 他们之间,沉默越来越多。 而交谈,却越来越少了。 这是必经之路,他们中间的距离,是遥不可及。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流年似水,缘聚缘散,何人说得清? “你会离开我吗?”她没有转过身子,望着天外,幽幽说道,纤瘦的身子,愈见几分孤寂。 “还是,一直陪着我?” “只要你还需要我一日… …”后半句话,露出一片空白,他再度恢复了沉默,却突然觉得自己可笑。 可以在她身边多留一日,便已经是幸运了。 “你已是婕妤。” 如今的他,永远都只能在她身旁远远望着她,看着她,成为天子的女人。 “我知道,还不够……”她目光幽深,呢喃着,声音诡谲而深远。 站在她背后的纳兰璿,无法看透她此刻的神情,只觉得胸前一闷。 纳兰希缓缓转过身子,那一双眼眸冥黑而忧悒,仿佛要将人的心神,一并吸入。“远远不够。” 她紧紧盯着他,暗暗抱紧双臂,窗外袭来一股寒意,猛然沁入她的身子。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第二十章 大雨 轻轻推开门,纳兰希独自离开幽心枋。 若不是没有料到今日会发生之事,她也不会将一向的小心抛掷脑后,耽误了时辰。 还未走到御花园,天际已然开始下雨,飘着的冬雨,落在她的宫袍之上,冷意随即沁入肌骨,格外冰凉。 她就这般木然走着,却突然不想避雨,任由雨水淌下她的脸颊,也不必再为自己的无声而泣,找一个借口。她并不痛苦,她这样说服自己,但是清泪,却止不住。 暗暗自嘲,没想到她纳兰希,也会如此不堪一击。 不远处。 “那边淋雨的,可是她?”君默然原本要去凤华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却在半路中,望到那一抹纤弱的身影,不觉,停下了脚步。 “正是希婕妤。”一旁替皇上撑着伞的宫人,说道。 “这雨,可是下的越来越大了,怎么也不撑伞?”君默然没有任何迟疑,走到她的面前,从宫人手中接过伞,替她撑起一片晴空。 纳兰希听到这般温柔的声音,才蓦然从追忆之中抽离,缓缓抬起眉眼,眼神氤氲。 君默然的视线,再度落在她身上,一头青丝有几绺散落额前,点缀着晶莹雪颜。那一双清冽之至的眸子,依旧宛如黑玉,因被大雨倾注,更增添了几分莹润朦胧,静静看着,却似要把人的魂魄摄入。 “谢皇上。”她深吸一口气,平稳了心中紊乱情绪,嘴角边漾开丝丝笑意。 “皇上,这伞太小,撑不下两人,希儿还是……”她早已看到,他的半边肩膀,已然有了湿意。但是,无论在何时,皇上的龙体,都是第一位。 不过,因为他这般的举动,纳兰希的心中生了几分暖意,驱逐了方才大雨的刺骨寒冷。 君默然闻言,不禁莞尔,生生打断了她的话,伸出手,勾住她的肩膀,将她再拉向自己一寸。“这样,不就得了?” 纳兰希没有想到,看似温润如玉的他,手中居然有这份力道,为了不让他察觉异样,她并没有奋力挣开。 “皇上要去太皇太后那里?”她不露声色,浅浅笑着。只是他依旧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却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沉重…… 这种异样的感觉,却久久挥之不去。 “正是。”君默然望着她脸颊飞上的一丝绯红,这三年来,他对于她,一向温文有礼,她想必会不习惯。“希婕妤不会说,不顺路吧。 ” “皇上说笑了。”眼眸一沉,她轻轻摇头,将怅惘压下心头,还有——那一分不该有的悸动。 她分明是在微笑,但眉宇之间一份淡淡忧愁,混合着些许模糊不可辨的苦涩,在雨中看来,朦胧的美,愈发令人无法逼视。 接下来一路,她都不再说,一个字。更,不再抬头看他。 只是因为生怕,自己的眼神,出卖了自己的心。 “您看,那是皇上与希婕妤。”荆姑姑正想关上门窗那一刻,却看到皇上撑着伞,与纳兰希一同前往凤华宫的那一幕。 雨,愈发大了。天地之间,仿佛被雨水,连成一片。 太皇太后扫视了一眼,目光幽幽,低低说道。“看着他们这副羡煞旁人的模样,倒是令哀家想起,风雨同舟这个字眼来了。” “若是哪日,皇上宠幸了希丫头,可就相持不下,不分高低了。” 这一句话,说得晦涩难懂,但是荆姑姑却无疑,听明白了。这是太皇太后用三年时光打磨的璞玉,两年之后,自然更可以绽放异彩。 太皇太后眸光一暗,很清楚,自古皇帝心中,真情难得。 但是对于不同女子的宠爱,也可以不止一种。 “皇上这三年,曾经宠幸过的妃嫔,屈指可数。”荆姑姑回应着,说道。 “四位夫人之中,蔺贵妃、元淑妃、齐德妃、朱贤妃,皇上除了偶尔前往元淑妃的朝仁宫,其他三位夫人与皇上的感情,好像很淡。”太皇太后微皱眉头,柳眉一挑,发了话。“九嫔呢?” “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中,原本皇上倒是常常去秦昭仪那里,只是不曾想,进宫才两年时间,她便患上了重症,香消玉殒。最近皇上偶尔会去的,倒是媛修容和雪充仪那里。” 听到此处,她不禁冷哼一声,利眼一逼。“皇帝倒是真性情,冷落的几位,可不乏出众的人儿,色艺双绝,他居然不喜欢。” 如今皇帝冷落的几个妃嫔,曾经是自己一度看好的,该不会,是皇帝防着自己吧。只是偏偏,红颜早逝的秦昭仪,亦是与楚家结盟的秦家之女,皇帝却对她百般宠爱。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不过,眼见着皇上放下伞,与纳兰希一同走进凤华宫的那一刻,她却蓦然放下了这种担忧。在这宫中,人人都知,纳兰希是自己身边的人,皇帝却和她走的 相近,也许,皇帝并没有那种心思。 他,在自己眼中,可一向是个孝顺的孩子呐。 怎么可能,生了忤逆的心?! 默默眯起眼眸,太皇太后依旧一身高华,笑道。“皇帝,怎么和希丫头一同来了?” 君默然侧过脸,眼眸微微闪烁,嘴角卷起一丝笑意。“看着她在雨中淋得湿透,朕自然于心不忍。” 纳兰希但笑不语,挽唇微笑,明明知道他所说的话,宛如天地之间的浓雾一般,那些恍恍惚惚的影像,往往容易造成别人的错觉。这个皇帝,当真是个不能小看的人物。 太皇太后以手笑指着站在一旁沉默的纳兰希,缓缓说道。“我们皇帝可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希丫头,你说是吗?” “当然。”纳兰希波光一闪,微笑着,声音清冷无绪。 君默然望着她这样的神情,淡漠的眼眸,暗暗渐深。 “可以成为皇上的女人,自然是所有女子的企盼和梦想。”她目光幽深,那双黑玉一般的眸子,愈发深沉冥黑。 第二十一章 祸端 “朕的希婕妤,倒是知道,说什么话,可以让朕心生愉悦。”君默然坐在正中,睨了纳兰希一眼,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朕还依稀记得,当年希婕妤六岁进宫,朕倒是对纳兰希你,早有耳闻了。” 纳兰希闻言,抬起头。太皇太后脸上光彩熠熠,那期盼的目光,在眸中升起。“喔?皇帝早已关注希丫头了?该不会,是太傅从中牵线搭桥吧。” 太皇太后笑语的这一句话,却让纳兰希如遭雷击,呆在当场。 “倒是和太傅并无关系。”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说道。“只是朕的几位兄弟,常常提起她,说是个世间少有的妙人……” 的确,那是自己的过往,她与几位皇子相处甚佳,男子的骑射,吟诗对弈,她都可以与他们打成一片。 只是妙人两字,她担当不起。 “对这些话,朕原本也只是一笑而过,但是没想到,几年之后,自己居然也难过美人关。”勾起唇角,淡漠说道,他的眼眸中,暗暗生了光辉,耀着华彩。目光炯炯,翩翩风采,天下无双。 眼前,缓缓浮起方才,她一个人在雨中的情景,只是淡淡一瞥,风雨摇曳中,她的剪影宛如绝佳无价的遗世名家水墨丹青,在君默然的眼中深深刻下痕迹——她的美就在于,甚至不必窥探到她真正的面容,只是看那一眼,却只觉得定是世上无双的倾城绝色。 君默然言有所指,这一句话,别有寓意。“更何况,这位佳人,有着一颗玲珑心。” 她,知道的,是否比自己揣测的,还要多? 纳兰希听到此处,美目流转间,澈亮晶莹,深深欠身,默默绽唇微笑。“皇上赞誉了,后宫美艳无双的女子,数不胜数,希儿蒲柳之姿,如何比得上那些姐妹?” 她从来没有想过,利用自己的容颜,争夺君宠。但是如今,她却开始觉得自己,已经濒临危险边缘。 此刻看来,更是祸端。 她紧抿双唇,看来,自己往后的日子,等同于好戏开场。 眼前这个男子,绝对比世人眼中的那个温润仁厚的天子,要复杂深沉许多。 只是她很想问,他,何来的把握,自己不会把秘密,向太皇太后悉数说出?只因,自己是他的女人,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理应对他忠心,还是——这一切,只是他安排的试探而已? 左右逢源,也许世人不屑,但是可以对 双方忠诚,在她看来,很难。 更何况,她没有这般的打算。 若说忠诚,她只为自己,只求,问心无愧。 既然决定要继续,她就不该优柔寡断。 他,会是一个不乏味的对手。 天色已暗,晚来,大雨刚停下,却又开始飘起了零零落落的雪。 “荆姑姑,你说她们已经在等我了?” 纳兰希微微蹙眉,披上双面白色兜帽披风,美眸中染上些许轻雾,在心中低呼一声,居然来的这么快。 这深宫中,任何消息,都传的太快。这共撑一伞的佳话,又是为自己惹来何样的风波起伏? “冒着大雪前来的元淑妃,媛修容和雪充仪,可都是如今皇上眼前的红人,她们虚长你几岁,得到圣宠,自然有她们的道理。她们愿意放下架子,来看希婕妤你,你可要与她们和睦相处,切记。”荆姑姑说道。 “明白了。”纳兰希留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这三年,自然对她们熟识。只是如今前来的三位,迟早要会会的,想到这里,不禁垂眸一笑。 荆姑姑望着她这般模样,微怔了怔,那双眼,清冽如同山涧清水,一看之下,仿佛看得到底一般,只是再专注凝视,却好似摄人心魂。 她一个在宫中待了四十余年的姑姑,人间绝色看得多了,竟没有看过这一双眼!眼波不起一丝涟漪,只是看的久了,却还是无法探到她的喜怒。 夜色覆盖了凤华宫,朱色双交福寿镂花扇门之上,暗红色的灯笼在风中飘扬,让人看了,有说不出的压抑诡谲。 “您不觉得,越来越看不透希婕妤她的心了么?”替自己主子宽衣,荆姑姑一想起方才的一幕,不禁忧从心来。 “在这宫中,太聪明,不一定是件好事。”太皇太后无声冷笑,幽华的眼眸,一分分变冷。“不过——迟钝愚昧的话,那就必死无疑。” “我觉得,心中总有些不安,是我太多心了么?”荆姑姑眉头深锁,将褪下的华服收在手中,低声说道。 “她可是我自己选中的人,论相貌,论头脑,论忠心,可都是一等一的。羽翼丰满之时,还怕她在自己手下作乱不成?”太皇太后横了她一眼,眼眸中凌厉尽显。“有朝一日,她若是动了背叛我的心思,当年我是如何栽培调教她的,我就可以一样毁了她!” “我倒是不怕她有恃宠而骄的那一日,如果她真的走到那 一步,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太皇太后轻轻拂拂手,坐上金丝镶嵌的檀木床上,掀开鹅黄色的锦缎薄被,示意她退下。“不过,依旧可以让她,被我一手操控。” “是。”荆姑姑低着头,退了出去。 “懂得隐藏自己真心的人,才真正适合留在深宫。”她倚靠在床沿,眸光一灭,方才狠戾决绝的颜色少了几分,才显出真正的一丝疲惫和黯然。 这一条路,前方到底是通向光明崖顶,抑或万丈深渊,没有人清楚。 如今说太多,未免太早。 第二十二章 明月 沉默。 她打开门的那一刻,短暂的沉默,充斥在四位女子之中。 纳兰希挽唇一笑,她们前来的目的,当真只是为了无谓的探视吗? 合上门,她解开了身上的兜帽劈风,轻轻抖落身上的雪花,走向桌檐,倒了四杯暖茶,盈盈笑语道。“几位姐姐,今晚有何事找我?” 元淑妃抬起眉眼,凝视不语。她是吏部侍郎元习的千金,二九年华,一颦一笑,端庄娴雅。一袭墨绿色金线刺绣百花宫袍,发髻只用简单的镂空金钗绾住青丝,很是精巧细致。 纳兰希早就听闻,这位元淑妃性情温和,抚得一手好琴,音律造诣颇深,这般富有才情的女子,又是一副端庄和悦的容貌,比起其他三位不得宠的夫人脸上的娇纵和悍怒,更容易博得众人好感。 元淑妃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沉默,清和嗓音,宛如余音绕梁一般。“再过半月时间,可是老祖宗的寿辰了,明白希妹妹可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我们姐妹几个,也自然要来取经了。” 另外两位媛修容和雪充仪,一个个都是笑靥娇美如花的女子。都是出自贵族之门,只是性情比起仪态大方的元淑妃,倒是有些拘谨。 “平日里希妹妹你也总是个大忙人,我们也不能常来叨扰。”媛修容着一袭碧色祥云宫裙,容貌丰润,盈盈大眼,清风细雨一般的声音,令人惬意。 雪充仪连连诺诺,柳眉杏眼,粉色锦袍,裙摆绣着莲花的秀美图案,笼罩在娇艳恬静的光晕之中。 “妹妹,你可要替我们几个出个点子,到底要送什么贺礼。”元淑妃噙着笑意,轻轻捉住纳兰希的柔荑,自此示好。 “好,我自当尽力而为。”纳兰希眉眼含笑,不过,这件事似乎并没有顶着风雪而来这般必要。 “听说,最近皇上与妹妹你走得很近,是么?我们几个,可都为妹妹高兴,猜着再过两年时间,妹妹你正式成了后宫之后,必当是我们当中最受宠之人呐。”元淑妃微笑着,唇角卷起些许柔和的笑意。 原来,真正的目的,在于此。纳兰希听到此处,藏在这句冠冕堂皇话语背后的深意,渐渐浮出水面。原本想着这位元淑妃也算是位安然与世无争的,却也与那些争宠的后宫女子,一般无二! 拉帮结派,怕是太心急气燥了些吧。 纳兰希抬眼,眉眼清冽,淡淡说道。“两年时间,到时说不定,三位姐姐早已有了皇上的子 嗣,与今日的地位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闻言,媛修容和雪充仪温婉笑着,的确,如今她们常常受到圣上眷爱,又离妃位仅有一步。诞下皇裔,对天下社稷有功,再上一阶,晋位为妃,那时风头盛时,自然指日可待。 元淑妃轻笑出声,眼前的婕妤,实在八面玲珑。“往后,我们可要互相多走动走动。” 纳兰希一听这话,垂眸,脸上毫无喜怒之色,深深欠了身。“荆姑姑也说了,要希儿多多请教几位姐姐,如何侍候皇上,一向仰慕姐姐们的贤德。” 三位女子这才放下心来,确定这纳兰希当真如传言所说,是个懂事明理之人,才由侍女簇拥着,纷纷离去了。 轻解罗裳,只着白色里衣,纳兰希默默推开窗户,目光幽深。她轻轻拂去发间飘落的雪花,想起皇上那抹冷淡笑意,不由微笑。 喜气还未悉数褪去,整座未央宫宫殿灯火通明。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庭院之前的梅花飘香,香气四溢,暗暗充斥在空气之中。 “娘娘,皇上最近夜夜留宿未央宫,你们可真是恩爱至极。”芙儿脸上浮现满满笑意,望着身旁早已沐浴更衣准备完毕的皇后,送上一杯暖身的热茶,这么说道。 皇后闻言,笑得婉约,原本以为皇上在新婚之夜弃自己一人于新房内,自己往后的处境自然堪忧。 这是这几夜……想来夜夜缠绵悱恻,皇上对待自己也是温柔似水,极尽宠爱,白净柔美的脸颊之上,隐隐浮现绯色。这么想来,倒是自己误会了皇上。 他,并没有冷落自己。 “今夜,皇上一定也会来找娘娘的。” 皇上脸上再无一分僵硬和悍怒,暗笑不语,暗暗抚着白皙脖颈处的圆润东海珍珠,更见几分小女子的媚态。 自己是皇太后的亲侄女,出身高贵,才是与皇上最相配的女子。 她望向天际的阴沉,眼中的企盼和希冀,愈发大盛。能为皇上产下皇裔之人,理应是自己。 夜,深了。 一抹颀长的身影,久久伫立在幽心枋的门边,屋中没有掌灯,纳兰璿任由自己沉浸在黑夜之中。 沉默着,最终伸出手,掌心处的雪花,暗暗融化,化成一分凄绝的美丽。 平凡无奇的脸庞之上,没有半点情绪,只有那一双眸子,像是沉寂着,渐渐幽深。 当那个秘密再见天日的时候,又该是几年之后? “每一次下雪的时候,你都彻夜不眠。” 脚步声,由远及近,踏雪而来的人,温润的声音,不似平日那般甜美,脱去了任何的情绪。但是语气中的笑意,却暖暖的,汇入人心。 “你来了。”黑暗之中,纳兰璿并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但是七年相守,以父女相称,他们彼此都已经产生了熟悉的感应。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真的死的那么惨么?”她已然来到自己面前,夺人心魄的那双阴郁冥黑的眸子,默默望着自己,声音清冷无绪。 纳兰璿每每想到,都会觉得胸前一闷,眉头紧蹙,挤出一个字。“是。” 她闭上双眼,沉下心中苦涩,吐出一句,声音细如蚊呐。“我的名字。” 他沉吟不语,却听得她再度说了一遍,语气之中,令人无法拒绝的坚持。“属于我自己的,那个名字。” “你,姓明。”纳兰璿迎上那双深深眼眸,缓缓说道。“明月希。” 第二十三章 雪夜 这个名字,她在心中默念无数遍。下一刻,眸光一灭,她呢喃道,那份神情,宛如失落的孩子一般。“你用自己的姓氏,庇护明月希整整七年,如今我不说太多感谢,只求你留在我的身边。”那七年,却也是他最奢望的时光。为她,冠上自己的姓氏,却是自己最得不到的那一份痛楚。眼前,依稀可见,那个时时向自己撒娇的女孩, 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了。 “如今,我知道过去的我,也明白,将来的我。”她挽唇一笑,却已是眼神森冷。“我要你在这里,看着我,夺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她发间馨香,缓缓拂过他的身侧,勾起一阵隐隐疼痛,纳兰璿的声音微微一顿。“你要怎么做?” “他们引以为豪的是什么?就是这天下不是吗?”她轻咬银牙,无声冷笑,指甲却已然深深刺入手心,这点痛,却不自知。 “你要毁了?” 她微笑着,端详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扫过他的样貌,清楚掩盖着的,是何样的神情。 凝视着那一双真实的眼眸,轻哼一声,轻启檀口。“我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他们若是可以善终,倒显得苍天无眼了!” 这语气之中生疏的狠毒,令纳兰璿不禁想起,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她是一个有血性的孩子,所以,也最适合……” 他曾经怀疑,她以如此瘦弱的肩膀,是否可以扛得起,那一个重任。 如今看来,她可以。 纳兰希默默眯起双眸,脸上不见喜怒,亦不见仇恨,对着空无一人的黑暗,低低问道。“你知道什么才是最痛苦的么?” “要他们,亲眼看到,他们争来夺去的权柄,落入我的手中,才算痛快!” 纳兰璿微微一笑,果然,那个人没有选错人选。听到惨绝的过往,没有止步不前,没有痛哭流涕的她,最为刚性。“如今的权力,执掌在谁的手中,相信你明白。” 她明白他的寓意,点头,轻笑。“他们迟早会自相残杀的,你耐心等着看便是!” 纳兰璿不禁出声提醒,想要伸出的手,却暗暗收回,如今,他已经失去了安慰她的权利。“那个人,并不简单。” “若是太简单,这出戏,倒不那么精彩了。”她挽唇微笑,那一眼看不穿的眼眸之中,盈盈光泽,宛如夜间明珠一般,熠熠生辉,绝世芳华,令人惊艳。 “ 以前,我从未想过,要争些什么,独善其身。”头低低,她轻抚裙摆之上的轻雪,眼眸黯然,神伤。“但是往后……” 纳兰璿望着宛如画中仙子一般的她,心中暗潮汹涌,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最终,只是单单吐出四个字。“你要小心。” “我会小心。”她蓦然直起身子,久久凝视着他,那一双温和的眼眸,想起呈现在自己眼前儒雅俊秀的面容,浅笑吟吟。 纳兰璿眼见着时辰已晚,不无担忧,淡淡问了一句。“还不回去?” “往后每当天际飘雪,这世上彻夜不眠之人,又多一个。”她弯起唇角,望着眼前柳絮一般轻盈美好的白雪,笑道。“所以,今夜我陪你,等待天明。” 纳兰璿闻言,心中一悸,眼中不无痛楚。“你——” 她挽唇一笑,眸光溢彩,一身高华,即使是冬季的沉重夜色,也无法彻底掩盖。“天亮之前,我自当主动回到凤华宫。” 视线,宛如抽了线的风筝,找不到最终的目的地,在不远的方向,暗暗坠落。“黎明到来那一刻,我还会是那个纳兰希。” “纳兰璿。” 她轻声唤着他的名字,眼眸平和无波。“就算整个世界,都舍弃了我,也唯有你,没有这么做。” 纳兰璿眼眸一沉,默然,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唯独——这条路,陪她走下去,赴汤蹈火。 无论,前方是毁灭,还是颠覆。 这一夜,风雪严寒,两个人冷然无语。 阴沉的天际,并没有月辉洒落。 老宫人候在龙乾宫的门旁,身后已然夜色浓重,低低问道。“今夜,皇上不打算,起驾前往未央宫吗?” “不了。”他轻叹口气,放下手中的朱笔,天色阴蒙蒙,飘着不大不小的雪。一贯潇洒温文的脸上,添了几分疲惫神色。“就说今日朕乏了,让皇后早些歇息。” 空落落的大堂之内,只剩下他一人。伫立在窗前,烛光隐隐闪耀,形影相吊,独留悲怆。“没想到这绝世无暇之物,竟也伴着黑暗而来……” 那个人,会是自己这一生的红颜知己吗? 窗外的雪,皑皑白色,像是飘入了他的眼眸之中,琥珀色的光华,形如炽焰,暗暗被风雪熄灭彻底。 直到,没有一丝温度。 第二十四章 怒意 半月之后,太皇太后寿辰之日。 凤华宫八扇朱红色双交福寿镂花扇门,早有一众宫娥,管事恭候,忙碌了许久。 “你们一个个,可都是乖巧孝顺的孩子。”太皇太后身着一袭青色锦绣宫袍,脖颈缀着长长的挂珠,最终由荆姑姑和纳兰希一并扶着,徐徐走到正中,端详着两排嫔妃,语笑盈盈。 一旁的红木桌面之上,堆得满满的,都是在场这些嫔妃所送的礼物。 皇太后也到了场,见着太皇太后坐下了,才安然一并坐下,脸上堆得满满笑意。“那当然,进入老祖宗您的寿辰,她们可都挖空了心思,要讨您欢心呢!” 妃嫔按照品级,纷纷坐在自己的位置之上。首席的便是皇后,没有遭遇皇上冷落的她,心中自然多了几分得意和傲气,这满堂的妃嫔,她都看不入眼。她明显移开视线,挽唇微笑,正想对着老祖宗说些恭贺的话,却被生生打断。 “皇上驾到!” 一堂和乐融融,门外传来这个声响,太皇太后蓦然起身,心中欣悦不已。“皇帝为了天下国事而操劳,居然还抽空探望我这个老太婆!” 皇上走进了殿堂,听到这句话,简单地行了礼,便示意身后宫人将东西端过来。众嫔妃皆心生好奇,探向那个暗朱色的檀木漆盒之上,暗暗揣测,那到底是盛着什么稀世之宝。 “这是朕挑了许久的礼物,特意送给老祖宗的,老祖宗不打开看看么?”君默然笑道,原本风华的风度,只因他莞尔,更令堂上的妃嫔们心生向往。 平日受到宠幸过的,心生美意,平日受到冷落的,却心生妒意。 “老祖宗你看看,我们皇帝可真是天下子民的典范!这份孝道,倒是难得的很。”皇太后这句话,惹来众人跟随,堂上众人,个个眉开眼笑,氛围和乐。 纳兰希安静地坐在九嫔的末席,沉默不语,凝视着皇上的方向,紧抿双唇,是自己的错觉么?竟然觉得他那温雅笑意的背后,透着一股森冷?! “好好好……”太皇太后笑指着皇上的方向,起了身,走向桌檐。“哀家有皇帝这位孙儿,倒是不枉此生了!” “打开吧。”君默然淡淡说了一句,众人皆伸长了脖颈,眼中不无企盼和期待,眸光大盛。 “玉观音?”太皇太后眼神一沉,脸上的笑意徒留不易察觉的尴尬和愤恨,套着金套的手,暗暗紧扣桌檐,力道暗暗加大。若不是掩饰极好,恨不 得急急退后几步,远离这漆盒。 “好美的玉石!怕是用和田玉打造的,雕工细致,玉体明澈。想必,一定是无价之宝。”想要出得风头的皇后,笑意柔美,想着这样,一并夸了太皇太后和皇上,得来旁人侧目艳羡,将这一席早已暗中准备的讨喜话,说得再流畅不过。 “细看这观音大士,这眉眼,倒是和老祖宗您,有几分相似呢。看来,您也是保佑我们后宫安乐的活菩萨呢!” “够了!”听到此处,太皇太后蓦地转头低喝一声。脸上残留着笑意的皇后,笑意一分分冷下来,坐在原地,噤若寒蝉,手心尽是生生渗出汗来。 众妃嫔皆脸色沉敛,身子紧绷,不知到底老祖宗为何盛怒。 “怎么?”君默然淡淡笑着,脸上的笑意不敛,依旧宛如和煦扶风,倒是显得与众人表情不太和谐,在纳兰希眼中看来,有说不出的诡异。“老祖宗你不喜欢?” 太皇太后沉住气,身子明显气的颤抖,荆姑姑一看不对,随即走到她身侧,扶住她。她却狠狠推开了荆姑姑的手,脸上再度浮现平日温厚和悦的笑意,语气平稳,竟再也听不到一丝怒意。“要皇帝为我破费了!哀家自然喜欢,只是方才没站稳,有些头昏罢了。” 纳兰希闻言,垂眸,情不自禁微笑着,可以让太皇太后这般生气的人,却是第一次看到。 君默然回答地随性,眼眸之中,波光一闪。“只要老祖宗喜欢,就算费了金山银山,朕也再所不辞。” “好,荆儿,既然开了头,那就一并看看她们的东西吧!”太皇太后轻轻拂拂手,坐回了位置,脸色和顺,笑道。 “皇太后送了一幅前朝名家书画——” 太皇太后伸出手,细细抚摩着这幅画,眼中锐光一灭,转向皇太后的方向,笑道。“你贴心的紧,知道我喜欢什么!” 这样一来,方才的不快,一干嫔妃,倒也记不清了。这其中的气氛,又恢复成了融洽。看完了皇后所送的玉枕,接下来,便轮到贵妃,太皇太后一并说了几句。 “元淑妃所送的,是一只七宝珊瑚簪子,您看看。”荆姑姑将紫色的锦盒打开着,递到太皇太后眼下,说道。 这一只簪子,手工细致,簪子上的彩蝶翩翩欲飞,活灵活现,华丽的珊瑚与其上的彩蝶交相辉映,更显别致。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她倒也不伸手接过锦盒,只是笑指着端庄秀丽的元淑妃,只 道:“如今你们一个个姹紫嫣红的,我这个老太婆,哪还有什么脸面带这么花俏的簪子?” “老祖宗您言重了,你可是风采不减当年呐。”元淑妃笑道,太皇太后虽这么说,但是她语中欣悦,再明显不过。 君默然听着这些话,但笑不语,暗暗望向末席。那女子虽置身热闹大殿之中,眼眸无波,却是凝目窗外,已然神游天外,宛如她的心,也被天际的霞彩所吸引。 喧嚣的人声宛如浪潮一般,她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蓦然想起,这其中的热闹,却没有一分,属于她。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说着些无伤大雅的趣话,将在场的所有嫔妃所送的礼物,一一拆开看来。众人脸上尽是愉悦之色,只有纳兰希心头不详的感觉,久久无法褪去。自己就算睁着眼,还依旧可见,皇上眼中那转瞬即逝的阴冷笑意! 可怕,一个平日春风般和煦的俊逸男子,居然有这般冷沉的一面! 第二十五章 拥抱 晚宴过后,太皇太后举杯三次,略饮薄酒,便推脱着身子不适,荆姑姑和纳兰希扶着,进了内堂歇息。 妃嫔们零零散散向皇上行了礼,离开了凤华宫。 皇后盈盈起身,走向皇上身前,柔声问道。“皇上,天色已晚了……” “朕待会儿要回去批阅奏折,这几日国事繁忙,皇后可别怪朕,疏远了你。”君默然莞尔,笑语道。这般亲近的口气,倒是令皇后心无怀疑,谨慎开口,浅笑吟吟。 “臣妾怎么会呢?不过,皇上你也要早些歇息,别累坏了身子。”他是自己的夫君,更是自己认定的,一生的良人。 纳兰希从黄色纱幔中走出的那一刻,只看到偌大的殿堂,最后,只剩下皇上一个人,还留在席上,默默饮酒。 那一抹身影,却和平日所见,那般不同,仿佛沉重的孤独和压抑,压上纳兰希的心口。 “既然来了,也过来喝一杯吧。”余光扫到那一抹青色倩影,明白是她,君默然脸上不见喜怒,淡淡说道。 这一句话,倒令纳兰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硬着头皮,还是走向他的身前,微微欠身。 “你的心中,有疑惑。”君默然的视线,扫过她无波的美丽眼眸,说道。“当下没有其他人,你开口问吧。” 好一个目光如炬的男人!纳兰希不禁暗暗蹙眉,随即绽唇一笑,低语一句。“希儿还记得,当年的赏花大典。” 君默然心中一紧,她的铺陈,自己窥探到端倪,柔情乍现。“你的眼光落在牡丹王身上,而朕,却被你深深吸引。” “世人说,男子皆薄幸,皇上似乎不是那样的男子。”纳兰希却对他的温柔,敬谢不敏,挽唇微笑,低垂眉眼,替他斟了一杯酒。 这句夸奖,倒是骨刺分明,君默然笑了笑,只道。“这三年中,你没有逃避,而是留在宫中。” “朕可以这么领会,你已经默认了我们彼此的关系吗?” 闻言,倒是愈发觉得这个男子生性狡猾,纳兰希不禁放下了戒备,轻笑出声。“皇上请放心,余下的两年时光,希儿也会尽心学习,届时才不会侮辱了皇上对希儿的宠爱。” 她微笑的时候,眼波流转那一刻,隐藏的昭然风华,淋漓尽致。君默然低笑一声,眼底炽热几分。“朕的宠爱,你要吗?” “三年前,希儿记得已经给皇上留下答案了。”话锋一转,纳兰希迎 上那双眼眸之中的炽焰,幽幽问道。“希儿关心的是,两年后,皇上的心,会改变吗?” 皇帝紧抱着她,却毫无半点色欲,仿佛要从这一具单薄纤瘦的躯体上汲取温暖,他闭上眼,沉醉的呼吸着她发间的馨香,紧紧握住那一双白皙莹润的柔荑。 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她任由他拥抱着,眸光渐渐暗沉,宛如,天际的明月。 只是,这一刻,被云彩遮盖,月色幽暗。 自然,她需要,他的万千宠爱。 两个人的步伐声,不免仓促。厚重的金色帐幔,安然地垂在幽静的内堂之中,紫金色流苏垂着,时而被风轻轻吹动。 太皇太后出手,重重抚开帐幔,走了进去。 “还不赶快把那个东西撤了!” 太皇太后眉间生怒,无声冷笑,直直向那尊精妙绝伦的玉观音,这眼中的愤怒,如同冰河破堤,凛然汹涌,锐不可挡。 “是……”荆姑姑震了一下,随即弯下身子,将漆盒阖上,放在一旁的案上。“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哼,这宫中,少不了有人日日夜夜盼着我归西!”太皇太后坐入这般说着,眸间冷然,多了几分讥诮和恨意,凌厉异常。 她伸出手,冷笑着,语气怨毒。“皇帝送来这一尊玉观音的时候,哀家倒是千想万想,万万没有想到有今日啊!” “如今,让皇帝顺遂了心意,他可是看到哀家有多难堪了!” “皇上当真——”荆姑姑紧皱着眉头,后半截话,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你下去吧,让我仔细想想。”太皇太后轻叹一口气,也不宽衣,就这般躺下身子,闭上双眼。 “妖妇!你以为,世人都被你的慈悲假象所蒙蔽不成?!老天不收你,君家人也迟早要你的性命!” “什么菩萨心肠,明明包藏祸心,蛇蝎一般,险恶至极!” …… 这一声声悲愤淋漓的讨伐声,不是别人,却是从先帝口中说出。也是,她的皇儿。 她还隐约记得,他眉目盛怒,睚眦欲裂,吐出这最后一句,用力挥落安上的玉观音,天地在这一瞬都化为静止,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归为黯淡,片片碎裂。 碧玉的颜色,仿佛清流,淌入地面。从光耀,到暗沉。 岁月如梭,如今,在自己眼前的,却换了一个人。 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她的性命的,英年早逝。 往事,不堪,回首。 她微微笑着,露出一抹慈悲温文的笑容,如同,那庙宇之中的菩萨,悲天悯人,慈悲为怀。 那个人,称自己,妖妇。眼中的愤恨和杀意,一如赤忱的道士,用诛妖的理由,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 外堂还留着两扇门,敞开着,夜风徐徐吹入,仿佛要人清醒,却久久吹不散其中的一丝丝沉重。 他并没有沉溺太久的时间,轻轻松开了她,放弃那份暖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落得一身洒脱。 “皇上。”纳兰希眼见着他站起身来,俊挺颀长的背影,愈见萧索,轻启檀口。 纳兰希凝视着他的身影,眼眸清冽无绪。“你惹恼了老祖宗。”想必,达到了他的目的了。 君默然闻言,心中却没有太多惊愕。不禁莞尔,她明明有一半的时间都神游在外,却偏偏看到别人没有察觉到的。“是么?” “老祖宗并不信佛。”纳兰希绽唇一笑,眼神和心底,都恢复了清明。“亦不信,任何怪力乱神的东西。” “是啊,她跟平常人家中的妇人,自然不同……”他微笑着,淡淡说道。他可时时刻刻没有忘记,太皇太后到底是何样之人! 千万,不敢忘记。 下一刻,他仿佛第一次遇见纳兰希一般无二,吝啬再多说一个字眼,没有任何停留,冷冷离开。 纳兰希眼底的那个男子,最终被黑夜吞噬彻底,想起他方才给自己的一个拥抱,却如鲠在喉。 那看似虚无的,偏偏又那般真实的,温柔。 第二十六章 突袭 淅淅沥沥的冬雨,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天,还未放晴。 “这雨,真叫人难受……” 望着窗外的阴沉,纳兰希并没有回头,只听得太皇太后午觉后,声音松散,这么说了一句,不禁挽唇一笑。 她盈盈转身,她微笑着,一步步走进太皇太后的身前。 太皇太后依旧坐在正中的位子上,从荆姑姑的手中接过一杯碧螺春,睨了她一眼,脸上浮现温厚的笑意。“她们几个送给哀家的东西,都是你出得点子吧。” 纳兰希也不多问,低着头,眸间无波,答道。“是,老祖宗。” “一个个倒是明白人,知道你往后自然是皇上宠爱之人,倒开始拉拢人心来了!”她无声冷笑,语气却很淡,仿佛只是说笑,漠不关心。“那看着端正的元淑妃,看似清雅脱俗,骨子里却真真免不了俗!” “她们对老祖宗你孝顺的心,希儿是看准了,才愿意提一两句的。”她恭敬地候在一旁,眸中一凝,下一刻,眼神顺而清明,缓缓说道。 “我这个老太婆真的喜欢什么,那些不用心的,就算留在哀家身边几十年,也不见的心中有谱,你已是难得。”太皇太后柳眉微蹙,扶了扶银丝毕现的鬓角,轻叹一声。 纳兰希眸光一沉,已然发现,元淑妃送的那支七宝珊瑚簪子,在太皇太后的发间,隐隐闪烁着微光。 “不过,丫头你呈上的那卷古书,哀家倒是喜欢的紧。”眼见着一干嫔妃都眼红嫉妒,她更是不能当着她们的面,夸赞纳兰希的贴心,免得她们再生事端。 纳兰希抿唇不语,只是眸光渐深,太皇太后拉着她的手,讲了几句无奇的话,最终倒放她走了。 元淑妃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从凤华宫走出的那抹身影,分明是纳兰希的。她支开了身旁的宫女,叫住了纳兰希,眼见着她徐徐转过身来。 “希妹妹!” 元淑妃微怔了怔,她那回眸的笑容如同春日晨曦,美不胜收,却别有一种冷凉之感,让人仿佛置身于漫天雪地,心中生出颤栗。 纳兰希微微欠身,徐徐走向元淑妃,眉目清冽,一同往昔。 这一刻定下神来再看,那冰冷的笑靥,倒是不复存在,元淑妃心想,许是自己眼花。才十三岁的年轻女子,如何会有那般清冷深沉的笑容?! 这般想着,倒是重新恢复了端庄柔美的微笑,她微启薄 唇。“你可真是我们的军师,妹妹这般冰雪聪明,实在是令我们汗颜呐。” “姐姐放心便是,方才老祖宗头上戴着的,便是你送的簪子,她虽没说什么,但是她心中必定是喜欢的。”她这般说着,明明轻描淡写,却让元淑妃放下心中大石,暗暗长舒一口气。 “我们不常常在老祖宗身边服侍,就算有着孝心,也很难捉摸,到底老祖宗喜欢些什么。如今可好了,有了妹妹这般的妙人儿,多多提点我们,这后宫,自然是和乐的一家了。”元淑妃出身高门大户,虽然性情温顺,但是这些世故,倒也深熟在心。 纳兰希挽唇轻笑,只见着元淑妃从怀中揣出一块物事,轻轻塞入纳兰希的手中。“这是姐姐送给妹妹的东西,算不得千金难求,只是为了感谢妹妹。” “姐姐未免太客气了。”明明身份贵为妃子,却对三品婕妤的自己,百般讨好,纳兰希神色不变,低低说道。 “你可不许推脱!”元淑妃佯装生怒,眼见着纳兰希的举动,蹙起眉头说道:“姐姐一番好意,你若是看了不喜欢,丢了便是,姐姐我也不会落得一个伤心。可不能退回来,让我们之间,生分了!” 生分?她们何时如此熟络过?元淑妃的企图,自己明白,太皇太后更是一清二楚,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这后宫女子,一向是对受宠之人,阿谀奉承,费尽心思,对于那失宠之人,却是不屑一顾,任其自生自灭,生怕自己惹上事端,城门失火,便殃及池鱼罢。 人道是,众生百态,这后宫,又何尝不是一个世态炎凉之地! “那就谢谢姐姐了。”纳兰希再度微微欠身,元淑妃见着低呼一声,只道是她太过卑谦有礼了。 道别了元淑妃,纳兰希的脚步,不禁走到了幽心枋。 只是停留在门外,却久久没有抬起手,叩响那扇紧闭的门。 她缓缓摊开手心,望着手中静静躺着的那一枚玉佩,通体晶莹,圆润柔和,倒是块好玉。嘴角,暗暗卷起温柔笑意,黑玉一般的眼眸,愈发深邃逼人。 出自富贵之家,元淑妃的出手,实在是大方。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望着她此刻的表情,却一眼看出,她嘴角那漫不经心的笑意。冷然来到纳兰希身后,不禁一把拉住她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扣一把。 第二十七章 武功 纳兰希来不及眼见来者是谁,只觉得危险袭来,手腕间酸痛难耐,反射一般出了掌风,鄂姑姑敏捷闪过身子,停下来,冷淡地说道。“你大意了。” “姑姑。”纳兰希抬眼看到是她,眼眸一沉,立刻发现,自己错在何处。 “若是这宫中,有人发现你会武功——”鄂姑姑消瘦的脸上,只见严厉的颜色,冷然说道。 纳兰希蓦然低下头,暗暗握紧双拳,语气坚定。“希儿万万不会连累姑姑。” “我不过贱命一条,就算今日此刻赴死,心中也没有一分怨念。”她压低声音,眸光大盛。“倒是你,还有太傅,断断牺牲不得。” 纳兰希默然不语,的确,自己进宫那一年起,机缘之下,跟着鄂姑姑,秘密习得她传授的武艺。当时只当是兴趣,又可防身健体,如今想来,自然是精心安排。但是她向来知道其中轻重,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一展身手过。 “我知道,方才是情急之下,你一向冷静隐忍,这七年也没有一人,揭破这秘密。” 鄂姑姑重重叹着气,说道。“但是,你很快就要成为皇上身边的女人,这宫中每个主子的心腹何其多,就算危险来袭,你也要小心忖度,不可急于动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切记姑姑说得这一句话。” 下一刻,她紧紧握住纳兰希的手,纳兰希沉吟不语,只是暗暗螓首轻垂。 视线落在姑姑宛如树根一般萧条苍健的根指,专注于她无疑抓住水中浮木的希望,又似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决绝力道,眼眸中的光彩,渐渐沉溺,最终,变得平静无波,不起涟漪。 “你千万要小心,姑姑年老力衰,兴许这一路,陪不了你多久了……” 这颓然的声音,仿佛隐藏着力不从心的哀痛,默默潜入纳兰希的内心,形如骨痛,无法除根。 “我是唯一的希望,我记得。” 纳兰希垂眸,沉默许久,最终,声音清冷无绪,抬起白净清澄的脸庞,望向天际。 这唯一的希望若是半途而废,对死去的那些人来讲,自然成了——绝望。 冷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一阵阵,悲怆欲哭,宛如挽歌。 皇帝来了凤华宫给太皇太后请安,一干人等皆候在大门之外。 “哀家可要多多感谢希丫头,想必是因为她的缘故,最近这些日子,皇帝来往凤华宫,可是越来 越勤了。”太皇太后端起琉璃茶盏,神色祥和,以眼神示意荆姑姑,说道。 “老祖宗,您这么说,倒显得朕是个浅薄之人了。”君默然一袭赤色龙纹龙袍,黑色筒靴,俊逸非凡,不减半分高华,愈发神采飞扬,悠然坐了下来,缓缓说道。 “你这孩子就是太过端正!”太皇太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轻指着皇帝的方向,笑道。“你们甜甜蜜蜜,哀家看着也替皇帝你高兴。” “不过,哀家方才放她走了,总是要她服侍我这个老婆子,她也实在少了与人相处的时间。想必,是去了幽心枋,见她爹去了。” 君默然闻言,淡漠的眼眸,攸地闪过些许盛光。纳兰璿清晨便出了宫,她如今,会在何处逗留? “静南王差人送给哀家一些故乡的糕点,虽不是什么名贵出众的,但是哀家离乡多年,尝到这般乡味十足的点心,心中更是触动。”她这般说着,轻抿一口清茶,眼角含笑。 君默然心中有数,依旧泰然处之,神情不变,悠然说了一句。“八皇弟向来是个有心之人。” “皇帝,你品尝下,就知你老祖宗骗没骗人!”她打趣着,眼看着荆姑姑将三盘精致的彩色点心盘碟,安放在皇帝身旁的茶几之上,脸上笑意不减。 君默然持着笑意,默然不语,拿起一双象牙玉箸,夹起一块白蜜糕。 只听得她语气沉痛,幽幽说道:“那可怜的孩子,如今患了重病,还心系哀家,这孝心足以感动日月,实为难得。” “朕已经派了人力,正在全国上下寻找名医,既然宫中的太医治不好八皇弟的顽症,说不定宫外的奇人隐士有回春之力。”君默然听到此处,心中一片清明,放下手中的玉箸,正色道。 “让皇帝你劳心了。” “都是自家兄弟,老祖宗说这些,倒是见外了。”君默然移开了视线,温文的笑意不减半分。“这糕点倒是色香味俱全,只是朕觉得未免太甜了些。若是老祖宗喜欢的话,朕可以吩咐御厨,往后做些襄城的各色点心,一并送到凤华宫来。” “皇帝有这份心就好了,御厨再怎么做,可也做不出家乡的味道。” “老祖宗实在牵念家乡襄城的话,朕自然可以吩咐下去,由一干人等护送着,归乡望望便是。” 太皇太后没有想到,他居然能看似随意,不留痕迹太过流畅地说出这一句。不禁心生怒意,又不能表露太甚,无奈这话冠冕堂皇 ,实在得体,无论如何也不能加以反驳,她随即笑了,只道。“罢了,我这副老身子骨,还折腾什么?” 荆姑姑在太皇太后耳边低语了一句,她的眸光大盛,容颜焕发。“皇帝陪着老太婆我聊天,愈发神游在外了。如今好了,你等的人可终于回来了。”“你们各自说着话便是,哀家也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了!” 纳兰希眼见着太皇太后离开了,深深欠了身,半响才抬起头来,望向依旧神色自若的那位男子,盈盈向前。 “不知皇上今日是否有闲暇和雅兴,陪希儿前往御花园赏花。”她噙着笑意,美目盼兮,令人心生向往,只觉不可方物。 君默然的唇边卷起一抹笑意,温和俊美的脸,因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美人邀约,朕看来无论如何,是不能拒绝了。” 第二十八章 赏花 内堂之中,已然不太安静。 太皇太后紧紧抚着心口处,脸色惨白,重重坐在红木雕凤的座椅之上,眸光一沉,狠然拂袖,力道之大,一桌精美茶盏尽数落于地面,摔得粉碎。 “归乡?”念着这个字眼,一丝狠戾覆上她的眉宇之间,威仪尽显,她紧咬着牙关,无声冷笑。 怎么?他倒是巴不得哀家早日离开这皇宫,没了牵制,他可就喜出望外了! 荆姑姑在一旁候着,却缩着身子,连半个字,也不敢轻易说出口,惹怒了这位主子。 “这些时日,哀家看皇帝,可愈发觉得心头不安了。”她眉头紧蹙,沉思着,缓缓说了一句。 皇帝他,仿佛愈来愈狡猾狠毒了,区区几年功夫,她竟没想到,皇帝变化实在太大! 以前,选后选妃之事,也不见他有一分违逆之意。如今这一月以来,不管玉观音事件,他是无心还是有意,如今更是随意说出送她归乡这句话,已然令她坐立难安。 荆姑姑沉默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您的寿宴之上,我隐约闻见,有个人的身上,仿佛是梅香,也不是很真切。” 难道,那个人跟在香炉中混了水紫香,想要阻拦皇后有孕的罪魁祸首,是同一个?就算不是,想必也跟此事,不无关系。 听到此处,太皇太后眉间生怒,冷意勃发。“那个人是谁?” “正是蔺贵妃。” 太皇太后眉毛一扬,眼中闪过些许诧异。“她?” 身为众妃嫔之首的贵妃,蔺子君进宫之后,并不受宠,与皇帝感情日渐淡薄。她原本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蔺干勇之女,却不像父亲一般豪爽开朗,相反,沉默寡言。 寿宴之上,众人之中,她也算是最安静的一个。众人谈的畅快,她却只是偶尔微笑不语,其他的时间,仿佛沉迷在一个人的世界。 宛如,一潭死水。 大将军是一介武夫,率性憨直,粗人一个,只知领兵打战,并没有心思经营在朝野之中的关系。所以,蔺家和楚家的关系,实在淡薄。 加上这层关系,蔺子君在深宫之中,更如一叶孤舟,无人依靠。 “寡言少语之人,不见的心中没有怨言,指不定更是个心机深沉之人。你可给我看好了,若是找到了证据,立刻回禀!” 这一句话,别有寓意,如今皇帝的一举一动,愈发不可小觑。若 这个蔺子君也是这样的人物,她必当早日除之,免得将来成了祸害! 两抹身影,徐徐来到御花园,后者与前者保持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是在戒备什么。 “这里的梅花,开得零零落落,婕妤你要朕来此地赏花,似乎来错了地方。” 君默然气定神闲,视线落在眼前的梅花林,冷风袭过,吹落一地梅花,这般的萧条,何来有花可赏? 这么想着,他漠然的眼中暗暗划过一丝淡然的笑意,身上的光华,愈发大盛。 闻言,纳兰希挽唇轻笑,轻柔的声音,却掷地有声。“希儿觉得赏花,贵在一种平和心态,无论眼前是花开花落,其实相差不多。” “但是你的心,此刻并不平和。”君默然声音清冷,眸中淡漠无绪,决绝地丢下一句话,蓦然转身。“赏花,似乎也没有必要了吧。” “皇上,请止步。”她挽唇一笑,眼眸中波澜不惊,走近他,俯下身子,从杂草之中,精准地拔出一根枯黄的草叶。 君默然望着她这般的举动,蓦地眼神一紧,俊美无双的脸上,不见任何一分喜怒。 她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站在他身边,素衣被东风吹拂,飘然若仙,愈见清幽。 “皇上可知,这是什么?” “在朕眼中,只是无名野草罢了。不过,似乎在你的语中,尚有深意。”他淡笑着,调笑着,面容愈发清雅和煦。“难道赏花不成,就退而求其次,赏草不成?” 纳兰希闻言,不禁垂眸一笑,心想这皇上,实在是个有趣之人。一张一弛,可以深沉莫测,也可以开怀谈笑。 下一刻,她缓缓抬起眉眼,眼眸恢复了一贯的清冽。 “皇上可知,它看似平凡无奇,但若是研磨碾碎,便可以制成一种熏香。” 君默然沉吟不语,默默眯起眼眸,掩去原本的琥珀色光芒,听下去。 “与这淡雅的梅香无异,但是一旦分量加大,便成了害人的东西。” 他不禁失笑,下一刻,畅快的笑声,传的极远。“朕如今看到了,希婕妤口才极好,随口在野草之上做文章,信手拈来,伶俐至极。” 她站在梅林,遥遥望着英挺潇洒的皇帝,笑容慢慢收敛,在日光下,她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那熏香,便是出现在皇上与皇后大婚之夜的水紫香。” “你找到是何人所为了?人人都说,朕的 希婕妤最为聪敏,如此看来,倒是不假。”他脸色冷沉,偏偏一抹笑意渐渐加深,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深远。 听到此处,她只觉得好笑,迎上那双诡谲的眼眸。“那个人做得滴水不漏,可没有给希儿留下半点蛛丝马迹,实在是狡猾。希儿没有这般大智慧,让皇上失望了。” 她自然知道,但是不能说,说不得。 君默然淡淡问道:“依你想,会是朕的后宫嫔妃所为吗?” “希儿不敢妄言。”纳兰希噙着嘴角的笑意,一分分加深。“只是皇上往后若是闻到这种幽香时,就算事态再紧急,也别忘了小心便是。” 君默然听得清楚,明明是她在含沙射影,事态紧急?看来,自己选择妃嫔就寝之时,也要首先防备着身边亲密之人的任何小动作了? 几片梅花花瓣,白色的清净之中,微微透着丝丝淡红,随风而逝,缓缓落在她的发间,愈发娇艳动人。 他沉吟不语,缓缓压下身子,温柔在眼中绽现。伸出手,轻轻抚落她青丝之上,这几片梅花,嘴角卷起淡然笑意。 下一阵起风的时候,她发间的清雅馨香,拂面而过。梅树下残留些许还未融解的积雪,风影中那皑雪仿佛隐隐约约晃动着,婆娑着,犹为美丽。 天地之间,平凡之物,往往有它的小聪明,看来她也是如此。 偏偏,她不甘于平淡。 就似这无奇野草,只要利用得当,也可以成为害人的毒物。 “朕真想——”他眼眸染上温和多情,在她耳畔低语一句。“两年时光,快快过去。” 第二十九章 心仪 “你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皇后脸色一沉,再无一分笑意,手掌重重击上桌檐,力道之大,令手腕间的玉镯碎成两截,狼狈滚落地面。 芙儿见到此景,不禁吓得脸色惨白:“奴婢方才途径御花园,看到……看到皇上跟希婕妤在一起,皇上笑得非常开心,两人好像谈的投机。” 自己原本对那受宠的元淑妃心存芥蒂,如今这次老祖宗的寿辰之上,自己送了名贵的玉枕,也没有捞到老祖宗几句夸赞,倒是没想到元淑妃她所送的小小簪子,却深得人心,想必也是纳兰希在背后捣鬼!看来,自己实为掌管后宫的中宫皇后,可是一个个都跑去跟那个三品婕妤套交情,简直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如今,却在朗朗乾坤之下,公然勾引皇上?!简直肆无忌惮! 旧仇新恨一并涌上心头,她已然愤恨,面容微微扭曲,眸中泛起冷光。 “我们去安歆宫!” 芙儿不敢怠慢,已然见着皇后发了怒,随即紧跟其后,来到安歆宫。 “她不只想做个人人喜欢的,八面玲珑的婕妤,野心不小,恨不得我这个皇后,给她作罢!”一番抱怨之后,皇后已然怒从心来,原本秀丽娇柔的脸庞,只剩下清冷悍怒之色。 皇太后暗暗抚摩着指间的蓝宝石戒指,望着那微微幽光,听着皇后长长的埋怨直言,一言不发。 眼望着皇太后没有半点感同身受,皇后心一急,说道。“母后,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咽不下,那就给我塞下去!”皇太后冷笑一声,冷眸扫过愕然无语的皇后,孱弱苍白的脸上,愈见冷厉。“莫非还想拿她不成?那个纳兰希,年纪虽小,已然熟稔精明,活脱脱一个人精!这三年来,你可看到她办事出了什么差错不曾?” 皇后听着皇太后这一句话,如鲠在喉,根本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皇太后轻叹一声,冷沉着脸,只道:“况且,她处事周到得体,你休想拿住她的一个把柄。” 她未套着金套的手指,重重点上皇后光洁盈亮的额头,语气愈发肃杀。“你若是把事情搞砸了不说,到时候,你可看太皇太后还给你什么好脸色!如今皇帝可没见到你这副嘴脸,才宠着你,一旦被皇帝见到你这副模样,到时失宠了,爬着求我也不见得有用!” 经历上次的锦罗衣事件之后,虽然由皇后当了自己的替罪羔羊,但是皇太后还是小心谨慎,在短时间内,不敢 有太大的动作。 没想到皇后年轻轻轻,已然按耐不住了,实在是令自己失望!“母后,您这么说,岂不是我只能受着这份委屈了?!”凤眼之中,盈盈泪光,她语带轻颤,仿佛哽咽。 “若是往后她愈发得宠,届时一定会成为我们路上的阻碍!” 她实在是心急了,才会吐出这一句话,皇太后已然脸色难看,低喝一声。“你给我好好学着,有些话,即使是烂在肚里,也万万不能吐一个字!” 皇后蓦然收声,脸色生生白了,紧抿双唇。皇太后在宫中这么多年,自己眼中看得到的,她又如何不是了然在心?自己这般明显的提醒,已然是犯了她的大忌了! 皇太后沉下气来,胸口微微疼痛,轻轻抚上胸口处,眸光黯然,平复了方才的情绪,淡淡说道。“要想治她,可要挑一个好时机。”纳兰希,并不是一个轻易上当的人。 “母后……” 她眸光一灭,已然神色自若,轻声说道。“我们就一齐等着罢。” 皇后听着这句话,凤眼微侧,眉头微蹙,已然还有不甘之心。 春雨初歇,一片暖意洋溢,宫中原本阴沉的天气,一下子明朗起来。 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鄂姑姑直起清瘦的身子,拍拍暗紫色宫袍之上的尘土,转过头,微笑着。 “婕妤,你来看我了。” “姑姑,你又在栽花了?”纳兰希弯起唇角的笑意,默默俯下身子,绣鞋沾上泥泞的粘土也不顾,拿起放置在一旁的铲子,兴致极高。 “是啊,你看春天来了,正是种花的好时机。”鄂姑姑笑了笑,不再那般严厉苛责。“不然,满园萧索,实在是看着难过。” “说到花,姑姑我还不算是真正爱花惜花之人。” 闻言,纳兰希不禁挽唇一笑,自然明白她说的人,是纳兰璿。他可以不顾自身安危和幸福,不离不弃,整整守护自己七年时光,对自己而言,已然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了。 一想到他,虽然他不再是自己的父亲,但是,或许胜过任何亲人。心头,攸地一暖。 眼前的她已经换上一套粉紫色绣着芙蓉的春日宫袍,背对着自己的方向,裙摆之上,污了一片泥水。只是她却,浑然不知,已然沉迷其中。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不远处,君默然淡然微笑,心头一暖,不禁吟 出这一句。 她,会是无情之人吗? 这么想着,他眼神渐渐幽暗,宛如冬日夜色,肃然清冷。 “她,才是皇上真正心仪之人吧。”白羽尾随着皇帝的视线,探到原来是希婕妤,缓缓说道。 “心仪?未免过早。”君默然不敛笑意,嘴角暗暗扬起,脸上依旧风华高贵。 “但是,在皇上眼中,她却是最出色的。”明明随性到底,不像皇上身边很多女人,矫揉造作,对自己的装束极尽苛责,恨不得以此吸引皇上的一眼垂怜也好。 君默然语气急转直下,眼眸深邃似海,深不可测,声音宛如冰雪一般严酷。“揣测君心,是不小的罪名。” 白羽蓦然低头不语,这天子身上的威仪,如同风雨欲来前的阴沉,压得人的呼吸,也成了困难。 第三十章 贵妃 “娘娘,这地上怎么都是泥土?” 一阵低呼声音,传入纳兰希的耳中,打破了其中的谐和平静。 “你们真不懂规矩,把这里弄得一塌糊涂,污了我们娘娘的绣鞋,你们——” 闻言,纳兰希蓦然起身,转过头,眼神冷然。 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的那个丫头,看到转过身来的是纳兰希,攸地说不下去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已然难看,仿佛是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纳兰希只觉得好笑,迎上前去,平静问道。“你想把我们如何处置?” 眼前的丫头年约十五六,正是大好年华,长相标致,一双如水美眸,光彩夺目,容颜娇美,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只是纳兰希还记得,方才她一开口,便是压不住的尖酸刻薄。 宫女毓秀顿了顿,心中不由得慌乱起来,眼前的正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更是皇上的婕妤。她方才只是从背影观望,以为这眼前只是打理御花园的两位普通宫女,才敢出言不逊。 这下,可如何是好? 她眼望着纳兰希脸上的平和笑意,仿佛并没有放在心上,才暗暗舒出一口气。 平日她是蔺贵妃的贴身侍女,加上自己又以容貌姣好为骄傲,心气很高。她渐渐平静下来,倒也不再手足无措。 “奴婢没认出是希婕妤,罪该万死。” 她一副满是愧疚的神情,纳兰希眼神锐利,却一眼看穿她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看来,你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纳兰希挽唇一笑,眼眸渐渐暗沉,说道。“这位是宫中的鄂姑姑,你见了她,理应向她行礼,更不该那般失言。” 既不是管理宫女下人的管事陈姑姑,更不是跟在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身边的严姑姑和荆姑姑,不过一个年老不济的老宫女罢了。毓秀脸上的笑意暗暗有些僵硬,但还是微微欠身,福了福身子。 “奴婢见过姑姑。” “毓秀,你又闯祸了?”身后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语气并无一丝怒意,平静至极。 纳兰希抬眼,眼前这个女子,便是四位夫人中身份最尊贵的蔺贵妃。 一袭湖蓝色的宽袖宫袍,以玄紫红纹为带,裙摆处绣着细致的如意纹,身上并无佩戴太多珠玉,容貌清雅恬静。 的确,宫中不少人传言,贵妃不得圣宠的缘故,便是她容貌只算是中等之资,性子又太木讷沉 静的缘故。 她仿佛不像出身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却像是出自殷实之家的小家碧玉,举手投足之间,毫无大气利落。 毓秀回答地很是委屈:“娘娘,都怪奴婢没有眼力劲儿,惹恼了希婕妤和这位姑姑。” 纳兰希闻言,默默眯起眼眸,在心中暗笑,她并没有这么容易便被惹恼。只是这个侍女,虽然没有华袍加身,但是俏丽的容颜和装束已然夺了贵妃的风头,怕是动机不纯。 这幽幽深宫之中,多的是人,想从最底层,平步青云,飞上枝头。 偏偏寡言少语的蔺贵妃,身边跟了个这么挑事的丫头,实在是要不得。 蔺贵妃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笑意,她眼波不起,完全没有半点娇纵和悍怒,急于息事宁人,轻声说道。“她少不更事,希妹妹和姑姑不必为了她生气。” 纳兰希点头,绽唇一笑,笑得温婉。“罢了,贵妃娘娘你可别脏了鞋,不如绕开这条小径吧。” 蔺贵妃闻言,沉吟不语,缓缓转过身,毓秀紧随其后。 纳兰希默默望着她的清瘦背影,眼眸一分分加深,只听得身旁的鄂姑姑笑道:“人人都说这位贵妃闷声不响——” “她才是真性情之人。”纳兰希垂眸一笑,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言多必失,蔺贵妃的沉默安静,才会令她在这个地方,远离危险和困境。 一并的,远离了皇上的宠爱。 宛如悬崖边的一枝独秀,看似摇摇欲坠,实则可以福寿安康,久存于世。 “姑姑,我们要快些才是。”她回过神来,望着天际的方向,低低呢喃着:“很快,就要变天了!” 京城的春日,连连下了三五日的大雨,最终稀稀落落,却还是不肯停下。 后宫之中,却犹如春雷炸空,已然不太安静了。 那些不安于室的,都分分骚动着。 缘由是,元淑妃,有孕了。 “母后!”皇后心中仿佛有一股埋藏已久的怨怒,面色匆匆走入安歆宫,急急来到脸色无异的皇太后身前,脸色微微发白,宛如湿透的薄纸一般无力。 “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模样!”皇太后冷笑着,睨了她一眼,侧过身,对着悬在半空的金色牢笼之中的虎皮鹦鹉,逗着乐子,一如平常。 皇后眼看着皇太后漫不经心的神情,却又不敢造次,只能沉默 着候在一旁,默然。 “还说不定,她那肚子里,到底是男是女呢,你急什么。”她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鸟粮,接过严姑姑递来的温热毛巾,仔细擦拭着白皙的双手,说道。 “母后,若是男儿——”皇后眉头紧蹙,已然按耐不住,只道:“你真的看着她拔得头筹不成?” “你还有脸到我这里来诉苦?!”皇太后听到此处,蓦然摔下手中的毛巾,直直走到她身前,笑意一敛。“我倒是真真想好好问问你,管事的公公明明告诉我,最近这两个月来,皇帝在你未央宫过夜的时候最多。是你的肚子不争气,还想怨谁!” 这一句话,偏偏却是残忍的现实,没有给皇后留下任何退路,她苦于没有台阶可下。心中又怒又急,眼中含了盈盈泪珠,低低说道。 “母后,都是菁葶没用……” “你哭什么?皇帝懂得雨露均沾的道理,后宫一片和谐,正是当今福祉。”皇太后的嘴角卷起一抹笑意,温文苍白的脸上,显得平和,眼中却暗暗闪过一丝冷光:“你尽管放了心,老话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没什么好担心的。” 皇后眼中立刻升起企盼和期待的光芒,喃喃道:“母后,你是说——” “皇帝只要还愿意到你未央宫去,你也还有怀有皇裔的机会。”她背过身子,继续逗弄着那只鹦鹉,冷淡地丢下一句话。“至于旁人,不足为虑。” 第三十一章 刺青 春雨方歇,太皇太后吩咐凤华宫的门窗尽数打开,清新宛如清流一般,汇入空气之中,令人心生愉悦。 “最近皇后,常常到安歆宫走动。”荆姑姑站在一旁,说道。 太皇太后并未睁开双眼,缓缓叹了口气,依旧一脸平静。“小时看着是个温顺懂事的,今日一瞧,倒也是个浮躁,毫不稳当之人!” “如今元淑妃有了皇帝的骨肉,她怕是夜夜不能寐了,跑去搬救兵了。”嘴角暗暗浮现一抹笑意,她说得平淡,这种心思,她自然再清楚不过。 “上次我去景阳宫暗中查过了,贵妃身上的衣物,已然没有任何熏香的痕迹……” “若是真有此事,她还能白白让你等着去查?”太皇太后横了荆姑姑一眼,回答的漫不经心。 寻思了半响功夫,她蓦然想起了什么,轻声说着。“不过,如今看来,哀家倒不觉得,会是蔺子君所为。” 到底是谁,居然可以将此事做得如此完美,一分证据也不曾留下?就算是纵容下人行事,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万不该至今查不到半点线索!” 实在是棘手! 一个念头闪过,她蓦然脸色惨白,背脊上爬上一阵凉意。 难道——难道,是皇帝! 心下惊疑,讷讷不成言。 簌簌的虫鸣声,不绝于耳,从先帝废弃的尚宫之中传来。 这个地方,二十年不曾有人进去过,杂草丛生,断壁残垣,已然一片灰败凄然颜色。 宫中有个传闻,便是此处闹鬼。 当年一场无名大火,据说死在这里的不下十人,一到七月,甚至常常传出鬼泣声响,令人毛骨悚然。所以,别说是夜晚,就算是昭昭白日,宫女公公也都是绕路行走。 这个地方,进行密谈,才是最安全无虞的。 “我一直想问,我背后的,原本是什么?” 她伫立在满是灰尘的窗前,明明应该一身光彩,无奈灿烂阳光照耀在她身上,映成炽白的影像,只显得无尽单薄萧索。 纳兰璿苦苦一笑,声音温醇依旧,宛如蕴藏了很久的美酒,掩藏最后的苦涩。“那里的规矩,无论是男是女,都要在孩子的背脊处,刺上鲜明的图腾。” 为了她可以在这宫中存活,他请了师傅,生生用药性极强的药液,除去她背后的标志,还记得她充盈着泪水的眼眸,紧紧攥 着他的手不放,哽咽着:“爹!” 那一年,她才六岁。之前的回忆,是一片空白。 但是唯独那个“明”字,刺的极深,却无法除之,百般无奈之下,他才作出那个决定。 一夜,都不敢耽搁。 她只觉得一阵冷意,浮上心头,暗暗抱紧双臂。她如今的背部之上,只有一朵开得优雅绝美的茶花。 当年足以证明自己身份的最后一个证据,也早已消失彻底了。 她的眸子染上几分轻愁,眉目如画,随意一眼竟让他魂魄不宁。纳兰璿定神再看,在心中自嘲,明明知道她不属于自己,何必放不下?! “我还记得,当年可是万分疼痛!”她朝着他眨眨眼,眼眸清澈,仿佛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明明笑靥如花,语气之中,竟生生颤抖着。“真的,好痛!” 一回想着那夜的情景,历历在目,深入骨髓的痛,再度席卷而来。 他为了逃避追捕暗杀,望着她那已然暗红的光洁后背,药液有些灼伤了她的肌肤,他站在一旁,明白她到底有多疼痛。 却,不能为之心软。 他一刻也等不了,连夜叫师傅替她绘上一朵粉色茶花,郁郁绿叶,完美掩盖那一个“明”字。 用再度要她痛苦一回的方法,他在她身旁,却无法出声安慰她。隐约记得,她紧咬牙关,脸色涨得通红,竟是没有让眼泪留下一颗。 那般的血性和耐力,他从未在一个孩子身上见过。原来,他们认准的人选,是再正确不过的。 “当年的我,让你见笑了吧。”纳兰希轻舒一口气,盈盈微笑着,走近他。 纳兰璿闻言,不禁莞尔,思绪,完全不受控制。心疼,在任意纠结,缠绕,只因她忍痛不哭的坚强。 “希儿,很疼吧。”直到师傅完工之后,他才挣扎着,开了口。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沁出细汗,听到这句话,才发觉痛苦已经结束。 眉头轻轻舒展,眸光再度亮起来,耀着逼人的光彩,她一把拉过他的手臂,扬声笑道:“爹,你给我咬一口!”她回想到如此,淡淡微笑着,视线,缓缓落于他的手背之上。 那里的牙印,宛如自己背后的茶花,这一辈子,都不会消减了。 纳兰璿心中明了,两双眸子专注注视着,半响无言,各自心中百转千回。 希儿…… 那两个字,如今吐出多么艰难。 她背转过身,在身后的日光衬托下,修长见形。“你曾经说过,当年的我,身上有一段婚约。” “是。” “什么人?” “幽罗国的太子。” “但,如今你只是纳兰希——”而不是明月希。 纳兰璿的视线定在她的背后,只道。“而且,就算你现身在他眼前,只有玉环为证,幽罗国的皇帝,也不见的会承认。” “兔死狗烹的道理,我懂。我并没有对那段婚约,有任何的留恋。”她的唇角,卷起一抹笑意,淡淡说道。“我想见的人,是项云龙。” 幽罗国大将军?果然聪慧。 “你有人脉疏通,尽快安排我见他一面便是。” 纳兰璿点头,眼眸一暗:“好。” 黄昏的天际,一抹艳丽霞彩,暗暗映入纳兰希的眼眸之内,宛如鲜血一般,通红煞人。 第三十二章 凶案 她不曾料到,皇帝居然宣她晋见,这般想着,那一双眼眸愈发清冽沉静,宛如冬日未曾融化的积雪。 一个人,容不得其他人窥探他的秘密,仿佛占卜的术士,亦不能泄露天机。难道他已经作出了处置自己的决定? 龙乾宫,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此地,还未踏入殿堂之内,已然发现一干宫女宫人仿佛得到密令,悉数恭敬地退下。 他并没有要她久等。纳兰希默默望着从内堂之中走出的这位男子,今日的他,并未着朝服,只是一件银灰色双龙锦袍在身,看似随意散漫,却偏偏风度不减。 纳兰希垂下眉眼,深深欠了身,行了礼。 “希婕妤可是后宫第一明白人,今日朕为何宣你,你是否也可以未卜先知?”他倚靠在正中的金漆的龙椅之上,只是身形不太端正,俊美无双的脸上,愈见疲惫神色。 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有人牺牲。纳兰希脸上不见一分笑意,眼眸冷然平静,说道。“希儿已经听到消息了,太监房的管事说,一位公公在昨夜服毒自杀了。” 他眸光极暗,脸上不见喜怒之色,淡淡问着。“你可知为何?” “自然是做了不可告人之事。” “这件事,朕交给你办如何?” 纳兰希听到此处,不禁挽唇一笑,回答的滴水不漏。“人,是在后宫中死的,若是论及该插手此事的人,应是掌管后宫的中宫皇后。若是此事严重,追溯死者身份,理应宗府立案调查。从这两方面来看,似乎都轮不到我这个三品婕妤头上。” “即使希儿想为皇上分忧解难,但还是不能逾矩,免得遭人谈论是非。”抬起晶亮澈明的眼眸,她轻轻抬起眉头,声音宛如山涧溪流,一字字汇入人心。 君默然轻笑出声,疲惫之色被驱散干净,悠然问道。但想,她实在是小心谨慎过了头。“你也怕是非?” “这天底下的俗人,可都知谣言传闻,宛如食人猛兽一般可怖。”纳兰希声音清冷,平和无绪。 听到此处,皇帝眼眸一暗,深不可测,一股冥黑,仿佛将人的心神,悉数吞噬。“有人见到你去了尚宫,你却是不在乎是非传言了?!” 纳兰希暗暗咬着下唇,没想到他的心腹,无所不在,看来,自己必须更加小心防范才是。 君默然眼看着她垂下螓首的模样,嘴角浮起笑意,含笑着说道。“不过,朕倒是想问问,你一个人去尚宫为何? ” “希儿向来不相信怪力乱神,所以便去探探,那尚宫之内令人闻风丧胆的,到底是人是鬼。”纳兰希噙着笑意,眼波之内,不见半分畏惧。 “结果呢?” “结果,人,只有我一个。”纳兰希面朝着他,一脸苦笑,语气很是无奈。“鬼,倒是半个没见着。” 这一句回答的极其巧妙,惹得君默然忍俊不禁,肆意大笑,和她交谈,实在是有趣。她倒是化解的漂亮,不留痕迹。也罢,他明明知道其中没有这般简单,但是还是放她一马。 “你不怕鬼吗?”尚宫十分偏僻,偏偏又有了闹鬼的传言,一般女子,如何有这般胆量,前往一探究竟?! “人,有的时候,比鬼更加可怕。”沉吟不语,过了半响时间,她的声音清冷幽然,这般说着。 “不过,皇上,你怕鬼么?” 那一双明丽的眸子,却一分分加深,宛如逼视一般。君默然带着笑意,默默望着她,笑道。“怕,特别是女鬼。” 纳兰希轻笑出声,方才的紧张,倒是暗暗化解了。 “你一向心思细密,朕希望你去探明真相。” 纳兰希听到此处,倒是明白了,原来,他看中了自己的胆量和见识,想要她成为他的心腹,暗中调查此事。论说,这宫中死了一两个宫女还是公公,并算不了什么大事,为何会惊动高高在上的皇帝? 但,他明明不想把此事闹得太大,难道,其中牵连甚广,另有乾坤? “朕明白你的聪明,想必你不会再推脱才对。” 纳兰希垂下眉眼,这句话,已然没有任何退路,便欣然接受。“希儿明白了。” “你——千万要小心。”君默然眼神暗沉,提气说道。 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泛上汹涌,她微笑着,点头。 他不追问下去尚宫之事,免去了自己的一顿责罚,让此事云淡风轻,竟不过也是为了要自己乖乖替他做事,所谓礼尚往来而已。 他到底从何而知,自己不会背信弃义,出卖他?! 背转过身子离开的时候,纳兰希的笑意一敛,已然再无多余的表情。 那位公公,实在是死的蹊跷。 奇怪之处在于,他明明是进宫了五年之久的宫人,如今已然一帆风顺,何必无视大好前途,一意寻死? 中的那毒,亦是最常见的 ,金露。 “难道……”她借由替太皇太后送来静南王所送的春茶为名,静候在主殿,低声喃喃自语。 “你查的怎么样了?”从内堂之中,传来君默然温文的声音。 纳兰希微微欠身,眼神清冷无绪。“依我看,那位公公,若是一心求死,倒是不该用服下金露这种方法。” 君默然不禁莞儿,倒是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有了头绪,挑眉,问道。“为何?” “想死之人,自然要求一个痛快了结,但是金露却是一味慢性的毒药。”顿了顿,她抬起眉眼,默默眯起眼眸,正色道。“连续服用三次以上,绞痛缠身。” “跟他相处甚好的其他几位公公,曾经说,他身患心疾,深夜常常痛不能寐。我想,那并不是心疾,而是中了金露之后的症状。” “但是这段时间之前,他曾经坦言,病就快好了。”纳兰希挽唇一笑,一身风采愈发夺目,宛如皓月一般,令人心中明净。“以此看来,他更没有自尽的理由了。” “据说,他常常到雪充仪那儿去,打理事务。” 君默然听到此处,眼中已然流露一丝不悦和不耐,无声冷笑。“你的意思是,戚幽雪跟此事不无关系了?” 迎着那双深沉莫测的眸子,顶着他的一身威仪,纳兰希点头,说道。“对。” “人,不一定是她杀的。”她语气淡淡,眸间闪耀的不凡光辉,却让日月都为之失色。“但是,皇上若要想查出真相,雪充仪那里,就非查不可!” 第三十三章 嫌疑 纳兰希的脚步,停留在沁芳殿之前,微笑着环顾四周,这里虽小,但是各色花草,一应俱全,假山曲水,更见雅致。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池中的睡莲之上,莲花还未绽放,碧水之下,锦鲤自由摇曳嬉戏,不禁令人暗中揣摩,若是花开之时,到底是如何的刹那芳华,令人移不开眼。 自然,这里的主人,这位雪充仪,便是极其懂得风雅和志趣,必是柔情似水一般的人物。 “希妹妹,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也不早点通知一下,我好叫侍女去接你。”雪充仪徐徐走上前来,日光之下,一袭素青色宫袍,发间只简单缀着紫色宫花,随风摇曳,愈发清雅娇美。 她的声音清脆,却又说不尽的慵懒妩媚。“方才觉得乏了,小憩了片刻,不曾想,你会这时来。” 上次想必她由于元淑妃在场的缘故,话并不多,有些拘谨。如今一看,小家碧玉一般的娇憨神态,已然魅惑人心,难怪皇帝对她的宠爱,不一般。 书上所言,窈窕淑女,说得便是这般女子吧。 纳兰希噙着笑意,低低问道:“宫中出了事,姐姐你可知晓?” 闻言,戚幽雪娇柔的脸上,浮现一抹不自在:“什么?” “就是那位常常来你的沁芳殿帮忙的那位王公公,真名为王义宏……” 话音未落,她已经生生白了脸,眼眸之中犹如冰雪:“怎么?妹妹是怀疑他的死,与我有关?” “我只是想为你,洗清嫌疑。” 雪充仪大诧,声音之中,夹杂着轻轻颤抖,已然说不完整:“什么?有人要害我?” “宫中有人指控,王公公常常往来沁芳殿,替你办事——”她利眼一逼,紧紧盯着雪充仪的脸上,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她已然想到了什么,牢牢攥紧纳兰希的衣袖,眼中尽是惊恐神色。“妹妹,你可要救我!我没有杀他,我怎么可能杀他!” 从她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中,纳兰希已然窥探到一分端倪,扶着她的身子,徐徐走入内堂。“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己,如果你什么都不说,迟早要怀疑到你头上来。” “到时候,若是闹大此事,传到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耳中,你如何自处?!” 她神色颓败,倚靠在一旁,微微啜泣了良久,最终才平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眼眸之中再无任何光华。仿佛,灵魂也被一瞬间抽走一般。 雪充仪出自富贵之家,一向是掌上明珠,衣食无忧,从无经历过这般复杂紊乱之事,已然乱了阵脚。 并无太多心机的她,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当成凶手处置,便是生生沁出了冷汗。 如今有人来帮她,她更是将所有希冀,安于纳兰希身上。 她的目光不再狂乱,慢慢的,黯淡下来,幽幽地吐出这一句。语气之中,再无一分慵懒娇媚,只剩下苦涩和凄然。 “他与我,原本是相识的。” …… 雪充仪的双眼已然红了,将自己心中的满腹冤屈,恨不得一时,都倾诉干净。直到纳兰希临走之时,她还颓然倚靠在座椅之上,眼中含泪。 下一刻,落下两行清泪,徒增几分怅然。 纳兰希不想再看,心头一紧,转过身去,想起雪充仪的苦衷,胸口一闷,居然可以感同身受。 她苦苦一笑,走了很久,才缓缓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沁芳殿的方向,眼见着夜色仿佛要将其吞噬一般,不由心中黯然。 这其中,想必还有曲折。 脚步还未来到凤华宫,已然看到前方几位宫女,脸色谨然,簇拥着一位神色紧张的太医,匆匆赶往另一地。 “你们这是要去何处?” “希婕妤,奴婢们要去朝仁宫。”领头的一位方脸宫女,匆匆答道。 怎么?元淑妃终究还是出事了?!纳兰希眸光一灭,有半响时间呆立着,揣摩了半响时间,还是决定前往。 她踏入朝仁宫之时,内堂之内,已然人满为患。不单皇帝,皇太后,皇后,几位交情甚好的嫔妃,一个个神色凝重,等待着太医的诊断结果。在人群之中,她亦看到了双眼红肿的雪充仪,依旧目光呆滞,一身沉痛。 唯独太皇太后,还未及时赶来。 元淑妃的脸上没有一分血色,眼圈之下微微泛青,将身子掩藏在红色百花锦绣薄被之下,身子轻轻颤抖,显然受到了惊吓。 君默然瞥了纳兰希一眼,却也沉吟不语,脸色已然难看。 “皇上,皇太后,淑妃娘娘腹中的孩子无恙。”太医这一句话,已然听到有人长长舒出一口气。 “幸好,元淑妃身子害喜,方才将含毒之物呕出大半,微臣开些精心保胎之药,安心调理便是。” “淑妃方才服用了什么?”皇太后转向元淑妃的贴身侍女, 扬声问道。 “娘娘她明明忌口,并没有碰什么……”粉衫侍女吓得神色瑟瑟,宛如风中落叶。 “不对,娘娘说是口渴,喝了一杯茶。”另一位蓝衣侍女,蓦地加了一句。 “茶?”太医顿了顿,接着问道。“是谁负责泡茶的?” 粉衫侍女垂下头,说道。“是奴婢。” “这茶水,只经过你手吧,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皇太后立于这位侍女面前,冷然笑道,狠狠掌了她一巴掌,神色愈发严厉。 元淑妃一看贴身侍女蒙受委屈,不管身子虚弱,提气说道。“皇上,太后,她不会这么做的。” 太医打开绘有青花的茶壶壶盖,默默嗅着其中的香气,以手指沾了一分,放在口鼻之下半响时间,才低声说道。“这茶壶余下的茶水之中,并没有毒物。” “偏偏,元淑妃碰过的这杯茶杯中,却有毒。” 听到太医这一席话,心中已然清明,纳兰希走到那位跪倒在地的粉衫侍女身边,低低问了句。“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淑妃方才有没有在喝茶的瞬间,服下了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她轻轻啜泣着,声音极低。“奴婢想起来了,娘娘泡了一颗青梅……” 元淑妃闻言,微怔了怔,面色愈发惨白,随而冷笑出声,眼神不无怨恨:“我知道是谁!” 第三十四章 凶手 她眼神射向的方向,已然落于仿佛置身事外的雪充仪身上,一分分白炽起来。 “与我平日来往的,知道我有以青梅泡茶这个习性的,除了你和媛修容,还有谁?!” “这青梅,是原先三日之前,王公公送来的,他一向受雪充仪的差使,所以奴婢不以为然,只当是雪充仪……”粉衫侍女低声,说道,这一句,无疑是火上浇油。“奴婢大意了,奴婢罪该万死!” 王公公?!纳兰希微微蹙眉,眼中分明看到,雪充仪站在原地,眼神不无恐惧,讷讷不能言。 “你真当以为我不知道?!”元淑妃说着,泪如雨下,想到自己居然被害,不免眼神愈发狂热起来,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位王公公,可是你的乡人!相信,你们的交情,也深厚无疑吧。” “平日就愿意替你办事,你一个差遣,他早已乐在其中罢!” 雪充仪攥着皇帝的华袍不放,悲郁似乎哽塞了她的咽喉,她蓦然跪在地上,嘶哑着嗓子,道:“皇上,这事我半点不知情,可是真真切切的!” 君默然并无任何表态,一旁的皇太后一见,语气愈发凌厉。“皇上如何知道,你有这般险恶用心?” 雪充仪呆呆跪在原地,全场却是并无一人,愿意为她开脱,恨不得当机立断,与她化开界线。 元淑妃看到此般情景,双目红肿,顿时流出泪来,珍珠一般的泪珠,顺着惨白的脸颊,缓缓滑落。“你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狠毒……” 她说着,垂着眉眼,神色愈发恍惚,幽幽说着,仿佛喃喃自语。“我与你姐妹相称,凡事也与你一同分享,可谓待你不薄,你居然要害我腹中的皇裔?” 雪充仪心已死,最终的视线,那一束已然没有企盼的眸光,暗暗落于纳兰希的身上。嘴角缓缓牵扯起的笑意,失去原本的娇憨,愈发苦涩凄绝。 “人人都以为,王公公常常代替雪充仪送礼到淑妃这里,便以为,这凶手,非雪充仪莫属了么?”纳兰希声音清冽,打破这一室的沉寂和压抑,语气平静。“这般,未免太武断了吧。” 雪充仪蓦然停止了哭泣,紧紧盯着纳兰希不放,这宫中,还有人愿意为自己开解! 皇帝闻言,侧过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眼眸暗暗深沉。 宛如,默许。 皇后暗暗冷沉下脸,虽然不动声色,瞥过一眼 ,身旁的皇太后,已然面色暗灰。 “相信,这生性温厚的王公公,雪充仪用得,这后宫之中其余的嫔妃,自然都用得!”她的眉目之间,已然恢复了清明沉静,声音清新,说得条条在理。“如此一来,岂不是所有的嫔妃,都有这种嫌疑?” “如此便断定此事与雪充仪有关,偏偏唯一证人王公公又死了,所谓死无对证,雪充仪岂不是百口莫辩?” “希婕妤!你是在袒护她不成?”元淑妃脸色愈发白了,一双柔荑暗暗落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冷哼一声,原本的柔美之色,尽数褪去。 皇后对这个戚幽雪,心中没有半点好感,在一旁观火许久,方才开了口。“王公公可是雪充仪的故人,偏偏在送来有毒的青梅之后,便自尽而死。她身上嫌疑,自然最大。” “皇上,皇太后,皇后……你们都要相信我,我没有杀他!也没有,想要害淑妃娘娘的心!”雪充仪眼看着众人将信将疑,眼神已然颓然挣扎,仿佛微微摇曳的眸光,下一刻,就将被冷风熄灭。 纳兰希紧紧蹙眉,如果雪充仪不将今日所说的话坦白,看来在场根本没有人,愿意为她洗清冤屈。若是说出真相,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亦陷入天人之战。 雪充仪瘫软在地上,眼神冷然,默默流泪许久,蓦然笑起声来,在这沉寂的黑夜之中听来,已然有说不出的诡谲之感。 “我此刻终于想明白了——你们都想害我!我绝不能让你们害死!” “雪充仪,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皇太后已然抓到她的失言,无声冷笑,重重丢下这一句。 袍袖狠狠拂过,皇太后眸光中已然不带一分温蔼,语气愈发凌厉很绝:“皇帝,这般工于心计的女子,留不得!” “元淑妃受到惊吓,如今时辰已晚,就算当真要审案,也不该急于一时吧。雪充仪就在宫中,无论如何,也跑不了的。”纳兰希无声跪下,脸上不见半分喜怒,紧紧蹙眉,小心翼翼地说道。“所以,方才雪充仪的失言之罪,理应禁足一月。” 皇后扬唇轻笑,笑意拂过她白净清丽的脸上,不见一分冷意,只是字里行间,已然不悦。“皇帝心中自然有所决定,希婕妤,你该不是有别的意思吧。”禁足?想必是为雪充仪拖延时间罢了。 深得皇上宠爱的女子,她恨不得,尽数除去!免得,留下什么该死的后患无穷! “雪充仪杀人,证据不足,若是朕真的武断 定案,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君默然无声冷笑,视线扫过一个个妃嫔明哲保身的模样,心中愈发孤寂怆然。 “朕相信,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他方才冷着脸,沉默不语,只不过想要试探,这众多嫔妃之中,到底是不是尽是落井下石之人。 只是这结果,实在不尽人意。 “雪充仪失言之过,朕罚你不许离开沁芳殿半步,至于到底是谁杀的人——”君默然冷哼一声,在那温厚平和的笑容下,一抹笑意未达眼底,他眼中深不可测,沉暗深远,一如无穷的深渊,仿佛要择人而噬。 “天网恢恢,莫忘疏而不漏!” 听到此处,众人眼见着皇帝拂袖而去,明白龙颜大怒,更是屏息凝神,胆小之人,已然两股战战。 第三十五章 罪名 直到众人渐渐疏散了,纳兰希沉吟不语地起身,脸色冷凝,轻轻扶起整个身子都止不住轻颤的雪充仪,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皇上,不过是借着她的手,揭开此事谜团而已。 此刻的雪充仪,无疑成了众矢之的。若是自己再多言几句,想必已然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至少,禁足的惩罚,比起来,算是微乎其微的了。 夜色愈发深透,经过无忧亭的那一刻,已然听取蛙声一片,仿佛也在倾诉怨苦,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前往龙乾宫。 果然,他在等候自己。 纳兰希凝神,说道。“想必皇上也与希儿想得一样,雪充仪并不是包藏祸心之人。” “若没有弱点,她也不会被无端利用,栽赃嫁祸。”君默然神色莫辨,淡淡说道。“她万万不该,对朕隐瞒真相。” 他怕是早已猜出其中曲折!纳兰希知道他不可能原谅,也由不得他宽恕,只能低低问了句。 她的视线,定定地落在君默然的身上。“雪充仪她,当真救不了了吗?” 他回答的,直截了当,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质疑的地步。“两种罪责,你该清楚,她就算垂死挣扎,也是逃脱不了其中一宗了。” “明白了。”纳兰希挽唇一笑,眼底迎来一片惊痛,蓦然起身,走向门边。 没有走上几步,她停下了脚步,并未转身相看,只是平静说了一句。“皇上登基六年以来,子嗣单薄,就算嫔妃有孕,也往往保不住。如今元淑妃腹中的皇裔,更是危险。” “朕后宫之中,那个个笑靥如花,弱不胜衣的女子,其实尽是蛇蝎心肠一般。”他的语气之中,极尽苦涩,在黑夜听来,愈发苦楚深痛。“伪善娇柔,实则用心险恶,朕又可以相信谁?” 他演得再用心不过,倒真是要看看,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只是眼眸之中那抹倩影并无迟疑,清新的空气,宛如清流,从夜色之中穿透而来。“皇上眼光如炬,是非自辨。” 她并没有做更多的停留,眼波之中,已然毫无温度,打开朱色双门,披星戴月,愈走愈远。 清晨的微光,已然铺在地面之上,窗外鸟鸣阵阵,一片安然。 躺在榻上的纳兰希蓦然睁开双眼,双眸晶莹澈亮,她并未入睡。 仔细考虑这一夜,想必应该做个了断了。 被利用的王公公已死,此事再追究下去,也不见的可以抓出真凶。只会闹得,后宫风雨,众人惶惶不安罢了。 更何况,就算她心中清楚,谁是凶手,这深重宫闱,也不容许她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要把雪充仪拉出垂死之地,那么,她,只能那么做了。 凤华宫之内,依旧是一派沉敛平和的景象,与昨夜的惊险惶然的传闻,倒是有些格格不入。仿佛这里的主人,已然放下俗事,清心寡欲一般。 踏着诡异的沉静,纳兰希一步步,走到内堂。 “你这么早就来见我,想必是因为昨晚之事吧。”太皇太后身子未起,半斜着倚靠在金铜色软榻之上,轻叹一声,眼角暗暗垂下,纵然精致妆容,也无法掩盖她的疲惫颜色。 荆姑姑在一旁,细心地手执一把精致的檀木扇子,替太皇太后轻轻扇着,一言不发。 “哀家昨夜身子不适,心口闷痛,也就没有前往看望元淑妃。早上派荆儿去看了,说是安然无恙,只是虚惊一场,是这样吧。” 话音未落,已然听到纳兰希轻声跪下,太皇太后轻轻抬起眼眸,睨了她一眼,语气平和。“你这是做什么?” 如今她说了这么多,就连半个字也不曾提起雪充仪,想必是存心要让此事,如此定案了。纳兰希这般想着,眼眸之中一分炽焰升腾,语气愈发坚决。“老祖宗心中清澄,希儿前来,不是要你赦免雪充仪。” “她,看着倒也不像那般糊涂之人啊。”太皇太后无声冷笑,不冷不热地说道。“不过,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也是万万不该的。” “你熟读宫中规矩律例,若是还想替她多言,哀家看你,可也要成为糊涂虫了!”她眼皮阖上,眼角的细纹已然泄露她的苍老,明明是说笑的语气,却分明带了凌厉不悦,显然是不想听下去了。 纳兰希眉宇之间,愈发坦荡,逼问一声。“老祖宗,莫非这后宫,你也不想管了?” “纳兰希!”听到这一句,太皇太后蓦然睁开双眼,利眼一逼,无尽威严暗中施压。 荆姑姑压低声音,说道。“希婕妤,你惹恼了太皇太后——” 她没有低头,绽唇一笑,即使是别样绝艳,也不及这一瞬的风华。“雪充仪有罪在身,太皇太后想要纵容她不成?” 太皇太后咬牙冷笑,眉间生怒:“你说什么?” “希儿恳请太皇太后允 许我,前往沁芳殿,把雪充仪带到你的跟前。到时,雪充仪自然将她的过错,一一禀明。” 她是在,走一步险棋。 “太皇太后,希儿觉得,你并不是有失公道之人。”望着太皇太后的冷眼沉默,她冷然道。 “好,我倒是想看看,雪充仪身上还有什么了不得的罪名!” 纳兰希谢恩之后,抬起眉眼那一刻,蓦然看清,眼前妇人眼中的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提起绊脚的曳地裙摆,纳兰希神色沉凝,急急赶到沁芳殿,推开那一扇紧闭的镂空彩画双门。 “主子,您看谁来了!”一旁的小宫女,满脸欢欣,把纳兰希当成救命的希望一般。 纳兰希眼神一紧,眼前的戚幽雪,无精打采倚靠在床头,仍是垂着头,任飘忽发丝,把眼睛遮蔽。只是那一颗颗眼泪,如同珍珠一般,安静地淌落,闪闪发光,最终滑下脸颊,跌落尘埃,消逝不见。 她淡淡望着纳兰希,眼神惶惶,飘忽不定,声若蚊呐。“我只知道她们对你笑,便是欢喜,对你落泪,你便要倾心安慰。殊不知,这后宫之中,原本便是个个陌路,何来的情深姐妹?!” “你想通了,但是,太晚了。”纳兰希看不过此般情景,脸上并无一分喜怒,一把拉起她纤细的手腕:“如果你不想成为这后宫中不清不白的替死鬼,那就随着我,前去太皇太后那边认罪。” “希婕妤,你不要管我了。你已经帮了我一次了,我心已死,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她听到此处,微怔了怔,轻咬银牙,不禁喃喃自语。“是去黄泉碧落,还是去冷宫,其实都一样……” 她一向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进宫之后,得到皇帝宠幸,也心生满足。居然不知道自己身临的,是如此伪善凶恶的地方——宛如龙潭虎穴一般! 经过昨夜之后,她更是发现,自己沉溺在的,居然是一片虚无。 哪里来的什么好姐妹?!她只记得昨晚看到的,一个个宛如眼露凶光的鬼魅一般! “在这后宫中,死,再容易不过,要活着,却有多难,你又明白吗?”纳兰希见她如此颓败颜色,已然任人宰割,恨得咬牙,恨不得立刻要她清醒! “王公公已死,你还想自己也成为这儿的鬼魂不成?”她手中的力道,猛然加大,听得此言,戚幽雪蓦然失了狂乱的颜色,含着眼泪,相顾无言。 “他们都想害我……都恨不得要 我死……” 纳兰希眼眸愈发冥黑忧悒,畅然一笑,幽幽地说道:“若是你死了,那些纵容行凶的,不就心生痛快了么?” 这一句看似轻巧的话语,蓦地点醒了已然弃世的戚幽雪,求生的一念,蓦然充斥在她脑海之中。 她噙着泪眼,点头,说道。“他们要我死,我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我不想死,婕妤你救我!” 那种眼神,已然不见一分清纯娇憨。 第三十六章 脱罪 “既然你说,雪充仪身上,有莫大的罪名,哀家不妨听听。”望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女子,太皇太后正了正身子,拍拍微皱的华袍,说得漫不经心。 “罪?是啊,我有罪,无法饶恕……”雪充仪神色怅然失神,轻声细语,但是一想到自己居然被蒙上杀人罪名,娇柔脸庞,不见一分怯懦。 “有件事,我并没有对皇上坦诚。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来不及了。” 太皇太后显然没有认真,语气轻忽至极,惜字如金。“说,何事。” “王义宏,也就是前两日服毒自尽的王公公,的确是我的乡人。不止如此,他更是当年戚府的仆人。” 闻言,太皇太后的眼眸之中,蓦然一沉,扬起手,止住了荆姑姑的手,径自接过檀木扇,轻轻扇过。 “在我十四岁那年,我爹在无意之间,发现了他写给我的情诗,误会他对我意图不轨,便以府中规矩处置,将他廷杖五十,赶出府去。”她眼底无波,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纳兰希听得,心中愈发冷沉,陪着跪在一旁,眼眸清明。 “我只听得身边丫鬟说,他遭此大难之后,神情颓废,身子愈发羸弱。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这一隔,便是四年之久。”顿了顿,仿佛身陷难以启齿的疼痛一般,雪充仪轻咬薄唇,停留些许时间,继续说下去。“再度见到他,他却已然是入宫两年之久的王公公了。” “殊不知当年的他,在走投无路之时,居然为了救他娘,孤身走入宫门,成了这深宫之中的一名宫人。” 她不知别人是否清楚,自己看到那个人,成为阉人那一瞬间,到底有多苦涩。 但是,如他的名字一般,他还是极重情义,虽然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却还是常常替她做事,偏偏那,却成了别人陷害自己的把柄。 “实在是精彩之极。”声音未落,皇帝已然走入殿堂之内,脸上并无半分喜怒。整个一句话,也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置身之外。 雪充仪凝望着君默然,温润大眼满是哀怨,却又有些躲闪,不敢看他。 太皇太后唇角卷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淡淡道:“皇帝,你来的实在是巧了。” 君默然声音清冷无绪,冷淡地瞥了一眼雪充仪。“朕原本便想着,到底应该如何处置嫌疑最大的雪充仪,这下,倒是有了新的罪名。” “雪充仪与王公公曾经旧时相识不假,试问 ,如此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明知意图伤害皇上的子嗣是重罪,如何愿意眼看着雪充仪迷途不返,越陷越深?”闻言,纳兰希的眸光大盛,扬声说道。 听到此处,太皇太后无声冷笑:“他许是心生恨意,有意为之。” “老祖宗说得在理。”纳兰希抬起清眸,声音不响亮,却掷地有声。“不过,他理应好好活着,好留着物证人证,一举揭发雪充仪的罪行,为何偏偏却服毒自尽?” “兴许,王公公是对雪充仪由爱生恨,在送去有毒青梅之后,便服下毒药,这样,雪充仪就无法洗清两项罪名,他才可以顺利与其同归于尽,同下黄泉。” “听希婕妤这么说,的确有些蹊跷。”君默然面无表情,说道。 “此事只是口头差遣的话,毫无证据,王公公若死了,雪充仪拒不认罪的话,岂不是要王公公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纳兰希转向身旁已然轻轻啜泣的雪充仪,清楚她心受凌虐,眼眸一紧。“再者,王公公曾对人谈起,他心疾很快就要好了,神情欣然。这自然是,某个人给了他一分生的希望。他却在几日之后便突然死去,也是另一个疑点。” 太皇太后点头,凌厉的神色,轻缓许多。“这般听来,若雪充仪当真是凶手,的确有诸多不合理之处。”君默然转过头,笑望着太皇太后,平静说道。“公道在心,朕不能只听传闻,不问一分证据,凭着暗自揣测臆想,便要处置雪充仪吧。” 纳兰希蓦然低头,话锋一转:“雪充仪的确糊涂,但是她对此事一无所知,亦有自己的挣扎,非外人可解。” “老祖宗您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君默然脸上浮现若有若无的微微笑意,这么一问,太皇太后不禁心头一紧。 纳兰希屏息凝神,一并望着眼前两人,只觉得膝盖骨之下,宛如跪着冰刀一般,疼痛难忍。 “没有证据,如何拿人?”她轻笑一声,掩下心中已然怒意,佯装一贯的平静,脸上浮现温厚笑意。“哀家看着雪充仪,也是一副娇弱模样,如何是个杀人凶手?!” 君默然却蓦然敛起笑意,眉间生怒,不禁扬声说道,已然一派天子的威仪:“但她隐瞒此事,惹上不堪谣言,也该严厉惩处。” “皇帝英明,她也该受点教训!”太皇太后心中一凉,但是这般冠冕堂皇之言,却无法反驳,以手中檀木扇,轻指雪充仪,佯装盛怒。 “朕就将她交给老祖宗发落了!”君默然脸色愈发难 看,蓦然起身,厌恶至极,仿佛一眼也不想再见到戚幽雪。 太皇太后眉头一挑,神色淡淡,只道:“皇帝放心便是。” 雪充仪最终洗清冤屈,不过失德之罪,始终难逃。 荆姑姑扶着太皇太后走入内堂,她横了荆姑姑一眼,眉眼清冷。“置之死地而后生,荆儿,这一招,也是你教她的么?” “她”,显然指的是纳兰希。 “我只负责教她妇德,今日一见,希婕妤的身上,愈发多了几分凌厉了。”荆姑姑这般说道。 闻言,她挽唇一笑,坐在铜镜之前,眼看着荆姑姑轻轻拆去满目珠翠。“她还想着救人,只是救得了一个雪充仪,又能奈何?” 往后的日子,她还能有这个力气,去救人吗? “您看,雪充仪的性命,要留吗?” “既然皇帝都开了口要哀家处置,若她此刻出了什么事端,岂不是摆明了是我所为?皇帝如今已然不太安分,恨不得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她垂下眼角,神情优雅地取下手指之上的华丽金套,仍是一抹浅笑盈盈。“雪充仪的命,无足轻重,就留着吧。有了失德的罪名,往后要想得到皇帝宠幸,也很难。” 她蓦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紧蹙眉头,冷然低呼一声。“不过,今日皇帝怎么会一声不响就来?!” 难道她这凤华宫之内,有人通风报信?! 这般想着,她眸中冷绝,像是自嘲般,无声冷笑。双拳,暗暗收缩。宛如野兽,等待最后一击。 何时开始,她疏忽了,皇帝的势力,竟然伸向了自己的地盘?! 第三十七章 离别 由两位宫女扶着摇摇欲坠的纤瘦身子,她一日滴水未进,又是经历苦痛审问,雪充仪脸色暗沉,缓缓离开这凤华宫。 “你不必陪我了,我没事……”她转过身子,朝着一脸凝重的纳兰希,微笑着说道。 “我也只能送到此处了。”纳兰希微微欠身,下一刻,离开的决绝。 空对着华丽宫阙,雪充仪笑得忧伤哀婉——心中百转千回,却无奈说不出半个字。禁足半年之久,罚俸三月,她这个充仪头衔,已然等同虚设。 至少,捡回一条命,不必成为一抹游魂。这般想着,她眼中的眸光,再也没有平日的温和柔美,只剩下凄绝惨痛。 纳兰希坐在幽心枋的竹林之中,此处没有阳光射入,倒是一个庇荫的好去处。眼神一分分暗沉,深思许久,不禁暗笑,实在是一出妙计! 那个躲在背后的真正凶手,不单以此过往要挟王公公,要他为了维护心上人而甘愿被利用,不知名目送去青梅,最后又对他痛下杀手,以此牵连到单纯的雪充仪。 这般,既可以害了元淑妃腹中孩儿,成了事,又可以顺带除去深得皇宠的雪充仪,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不过,那个人的阴险之处在于,还给王公公服下了金露,他死前金露已然深入心脉。想必在此之前,他被迫服用金露,已然超出三次之多。有一个把柄在手,又可以左右金露发作,这般,王公公自然是刀俎鱼肉了,对其忠心耿耿。 这次,王公公许是已然有了反意,那人便假意承诺,做完这件事,便给他解药吧。所以,他才会说,自己的心疾,就快好了。这样,倒是与现实吻合了。 这王公公,就算上了黄泉路之后,才会明白,自己不单丧了性命,更连累到心仪之人,怕是死也不能瞑目! 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之前,王公公到底受到委派,做了那些阴暗之事?害了多少人? 这些,是不是宛如尚宫的草木,尽数化为灰烬,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了?! “听皇上说,你帮雪充仪洗清了杀人罪名。”身后的温醇宛如春风的声音,缓缓淌入她的心,她蓦然起身,微笑着说了一句。 “皇上在场,这件事才会彻底解决。”若不是太皇太后顾忌皇上,雪充仪想要凭着自己的几句辩解便脱罪,并不易。 这后宫,原本就是手执权杖之人,一手遮天之地。 她眼中的分明光耀,映入他的眼中,纳兰璿淡淡说道。“要你向她下跪,不好过吧。” “忍常人之不能忍的道理,是她亲口传授于我的,我自然不会辜负她的厚望。”她眯起眼,轻笑着,清冽瞳仁中,是不容错认的憎恨炽焰。 “不过,有件事,宫中众人讳莫如深,我一无所知。我想问你,也许你知情——” 她的身影,由着竹林翠色遥相呼应,明明弱不胜衣,却看似足以抵挡任何风雪来袭。像是这墨竹一般,永不折腰屈服。 纳兰璿收回那一丝情愫,莞尔,平静回应。“是皇太后吧,你终究是起疑了。” 纳兰希听到此处,问道。“难道,她并不是皇帝的生身母亲?” 纳兰璿点头:“是。” 一个字,足够石破天惊。 “果然如此。”纳兰希脸上的笑意,乍看漫不经心。下一刻凝神一看,已然多了几分轻鄙不屑之意。 这后宫中姐妹情深是假象,这母慈子孝的画面,居然也是水中倒影,经不起细细推敲。 楚荣仪,你可是养了个极好的孙儿!真是,这天下,如何有这般狡猾透顶的人物! 她扶着伸手可及的墨竹,笑得欢畅,出自真心。纳兰璿却没有忽视,她眼中的一分深沉,没有到达眼底,久久沉吟不语。 下一刻,起风了。 竹林之中飘落几片翠色竹叶,她默默伸出手,眼看着一叶轻轻飘落在她手心之处,笑意一敛,五指一收。 “这湘妃竹,实在是不适合在这里出现。” 纳兰璿苦笑着,缓缓说道。“这后宫之中,若想有娥皇女英,实为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 身后,蓦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意,纳兰希和纳兰璿对视一眼,随即竖起戒备。 “微臣拜见皇上。” “希儿见过皇上。” “起身吧。”君默然眉宇之间拂过一抹极难分辨的神色,安然坐在古色石凳之上,睨了她一眼,话锋一转,蓦然转向纳兰璿。 “太傅,你跟朕告假,说要回乡探望亲人。你进宫七年时间,朕倒是忘了,你原本便不是京城人士。” 纳兰希沉吟不语,眸光一暗,心中清楚,纳兰璿离开的,真正目的。自然是在暗中前往幽罗国,求见大将军项云龙。 君默然莞尔, 深邃的眼眸之中,看不到任何一丝情绪。“朕也很感兴趣,到底希婕妤是来自何处。”纳兰璿回答的谨慎,扮演着一如既往,一副忠实木讷模样。“回皇上,微臣和希儿,都是鸣城之人。” “鸣城?”皇帝听到此处,眸光一暗,顷刻之间,姿态从容,风华毕现。“不过这七年来你只有这一次请求,若朕不允的话,岂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谢皇上恩准。” “太傅尽管放心,这段时间,朕会代替你——”君默然扯唇微笑,眉目生辉,声音温醇,一字字沁入人心,却在纳兰希听来,有说不出的诡谲深远。“照顾希婕妤。” 听到此处,纳兰璿攸地望着身旁的女子,这是他七年来,第一次离开她。 他们要与共的,是大业,而不是儿女私情。突地,他在心中自嘲苦笑,纳兰希窥见他眼中些许失落,眸子清冽晶莹,竟是让人目眩。 “爹只管安心回去,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柔荑覆于他的手背,她仍是一径浅笑,愈见幽雅恬静。 这听似无可厚非的一句告别之言,看她说得无意,可偏偏令君默然觉得,此言另有深意。 第三十八章 试探 瞧着天色渐暗,纳兰璿便起身告辞。 “那件事,你解决的极好。”君默然沉吟许久,才开了口,见无人回答,才暗暗凝视不语。她前额的发丝在风中飞舞,眉眼暗沉,她整个人仿佛陷入神游一般,安静地过分。 “希婕妤,还打算在地上跪多久?”他微笑着,起了身子,风度翩翩,伸手扶起她,五指却不留痕迹,搭在她的手腕之处。 不好!纳兰希肃然沉寂,这哪里是扶她,分明是轻轻按住她的脉门,更是试探!她不动声色,体内的真气四散,如此微弱,才不会被他察觉。 纳兰希沉住气,眸子愈发清冽无绪,宛如皓皓明月,气定神闲。挽唇,她面若芙蓉,倾世笑靥,丝丝清冷,被掩藏至下。 “多谢皇上。” 君默然莞尔不语,背转过身子,望着满园的绿幽之色,那眼神暗暗没有了归属,不知被风带到何地。 指间轻轻一试,他收回了,眼神愈发清冷无绪。 “那件事,对皇上来说,算是耻辱,但是对雪充仪来说,实则不然。自然,王公公是无知了些,岂知他的绵薄之力,又改变的了什么——”她盈盈起身,笑得哀婉,微风吹拂她的宽大长袖和裙缦,身影笼罩在一片茫然碧色之中,显得弱不胜衣。“什么也改变不了。” 只能,沦为为虎作伥的操线木偶,最后,化为一缕孤魂。 她的语气,却宛如毒咒一般,眼眸深深,令满园泪竹,都相形失色。 “在这深宫之中,无奈之人,又何止一个?”听到此处,他面若白玉的脸上,不敛几分疲惫和廖寂。“就连朕,一片真情,也找不到可以倾诉之人——” 他久久凝望着眼前的女子,隐没情绪的眼眸之中,暗暗生了炽焰,委婉问道。“丹心,何以为照?” 丹心,何以为照…… 在心中呢喃着这一句,皇帝俊美温和的笑容,印入她清冽如雪的双眸。 猝然,天崩地裂一般,生出不凡火焰! 她一向相信,天子亦是凡人,亦有种种烦恼。但是,他深情脉脉,神情恳切,说得万般真诚,实在是教人找不到半点怀疑的马脚。 “希儿愿意成为陛下的明镜。”她点头,迎上那一双等待的眼眸,轻笑,脂粉未施的清婉面容,刹那竟是明丽绝艳。 明镜以照,他的那一颗赤忱丹心。 夜色淡薄,天际星辰 幽幽,明月初现。 宫内已然华灯初上,朝仁宫亦是如此。 一位位宫人宫女跪在皇帝面前,眼神虔诚,宛如善男善女对神谪一般的膜拜。 他来到元淑妃床前,她已经幽幽醒转,看到皇帝亲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皇帝制止。 “皇上……”单单两个字,声音宛如天籁一般,其中饱含委屈和娇柔。元淑妃低低唤道,眼眸流转中,已然是令人于心不忍。 “你好好养着身子。”他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柔荑,笑道,面目依旧俊美温然,眼眸之中,柔情可见。“至于别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臣妾蒙受恩宠,替皇上您开枝散叶是臣妾的本分,只是不曾想到,有如此的劫难……”她沉溺于那双温和的眸子之中,温柔似水。只是一想起那件事,便忍不住心生恨意。“幸好,这孩子命大。” “不过,皇上,想要害我肚子中的皇裔的,当真是那个王公公吗?”她柳眉微蹙,满怀怅然苦楚,低低抱怨道。“我平日与他无怨无仇,他为何要害我?” “是吗?”他淡笑着,眼见着她完美的伪装,眼中暗暗冷沉,光华尽灭,眉间生威。“青梅之事,已经落案,人也已经死了。你再牵念这些事,也是无益。” “皇上?”元淑妃不相信自己所闻,语气有些怀疑,端庄娇颜之上,已然多了几分尴尬和不堪。 从皇帝身上的从容肯定看来,这后宫是打算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了。世故精明如她,就算心有不甘怨气,也只好维持端静笑意,点头。“臣妾明白了。此事,不会再提起。” 比起朝仁宫的一派宁静无波,凤华宫之内,已然是暗潮汹涌,大有暴风骤雨之势。 “老祖宗,这么晚了,您宣我前来,所为何事?”皇太后侧过身子,示意身旁的严姑姑退下,语带笑意,走进了内堂。 听到门旁传出的声音,太皇太后长发垂在身后,身上只加一件暗金色的霓虹丝袍,风华已然幻灭,只剩下一身威严,丝毫不减。轻声叹气,她抚上心口处,冷眼睨着宛若无事的皇太后。 “自从你进了宫,哀家过过一天安生日子没有?” 皇太后进入寝宫时,就见太后倚坐塌上,甚是憔悴,苍白的脸上,细细皱纹掩不住的,从精巧的眼角和脖颈之处露出,这一瞬间,当年艳压后宫的母后,也显出了衰老。 太皇太后眼见着她脸上的笑意,不禁咬牙冷笑, 冷然扬声道:“方才哀家躺在榻上许久,也是心神不宁。再这样下去,哀家可不就早早归西了,你们就一个个高兴了!” “母后,你何出此言?”这一句话,俨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她骤地僵住了安然笑容,问道。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 太皇太后细细端详着她,脸色被阴霾覆盖,某种怒意分明。“死了个公公,哀家也不跟你计较了。扯下了个无端受罪的雪充仪,哀家也可以不管不问。你居然想动元淑妃腹中的皇裔?” “哀家一听那个公公死于金露,便知晓了七八分。你别的才能哀家是没看出来,如今这用药下毒的潜质,一日日强了!”还不想承认?太皇太后在心中冷笑一分,猝然摔下手边羽扇,已然不耐。 皇太后眼观这般情景,不禁身子紧绷,默然不语。 “好,哀家就提醒你这个记性差的皇朝皇太后!” “当年云贵妃,世人只知是突染怪疾,红颜薄命,这件事别人是不知道,可为你收拾烂摊子的人是我,你以为我二十年不提,就当真是忘了?” 皇太后脸色越来越苍白无力,暗暗抓紧锦袍,只是此刻,她既不能承认,但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她攸地眸光大盛,已然狂热几分,直直喊道:“老祖宗,你忘了,皇后才是我们楚家的人!也唯有她生的孩子,才能——” “闭嘴!”太皇太后心头一片恼怒,扬声骂道,已然不留给她半分情面,眼神阴鹜,那一双狠戾的眼眸,令人不敢逼视。 皇太后闻言,不禁愤懑,这几年深藏了不少话,宛如洪水破堤,倾泻而出。“皇帝如今优待宠爱皇后,老祖宗,楚家一定可以立于这皇朝百年不衰!只要……只要皇后早日产下子嗣,不就……” 蠢货!她真把皇帝当成是她嫡亲的儿子了?!听到这句大言不惭,太皇太后横了她一眼,不禁气急攻心,脸色愈见几分青白。 听到此处,太皇太后目光冷然,笑容却越发加深。“你把皇帝当成什么人了?”她攸然见到那一张睚眦欲裂的狰狞面孔,句句怨毒,再度如同噬人猛兽,扑面而来。 见到眼前这张微微扭曲的面孔,皇太后严正的脸上,不禁有些许软化。“皇帝一向是个孝顺的孩子啊,母后——” 眼看着皇太后愚钝至此,太皇太后微微冷笑,至于事端,他是惟恐不多吧! 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这般想着,目光瞥向墙角,却恍惚见到那尊翠色幽亮的玉观音,在灯烛之下,愈发诡谲可怖! 那张慈悲的垂目脸上,生生变了一种表情!鬼祟狞笑,菩萨之身,生生化为夜间厉鬼! 皇太后低着头,沉吟不语,突地抬头那一刻,却见到太皇太后眼神惊恐,紧紧护着心口处,重重喘着气,呼吸困难。 “母后!” 她恐惧得头皮都在发麻,全身瘫软无力,宛如棉絮一般,挣扎着,嘶哑喊道:“快来人……” 凤华宫殿堂之外的夜景,一如往常,平静祥和,星月满空,天穹宽阔。 第三十九章 鬼魅 纳兰希赶到内堂之时,只见皇太后全身都在颤抖,幽紫色的锦袍在她瘦弱清瘦的身上起伏,闪烁,自有一种道不明的孱弱。 可偏偏,她紧守在太皇太后身旁,心急如焚,眉间一片阴霾癫狂。 是,这位是她的姑母,更是她的母后。虽然苛责狠毒,但是若没有她,又何来今日的皇太后! 方才那一句深重莫测的——“你把皇帝当成什么人了?”,在她心中一遍遍回响,心中不无煎熬挣扎。 皇帝,虽不为自己亲生,但是事必躬亲,对自己没有半分怠慢,已然孝子典范。 但,这位双眼犀利的母后,心机深沉,心如明镜,何时错过? 若母后说对了,皇帝对楚家起了反意,待她升天之日,皇帝自当把矛头指向自己,她又该如何自处?!这般想着,心中越是多了几分惊骇和凉薄之意。 “母后,你——”君默然轻轻覆于失神的皇太后双手之上,猛然见到她反应过大,挣了开来,视线定在他的身上,惊悚眼眸,宛如见到鬼魅一般。压下心中揣测,他波光一闪,低声说道。“母后你,焦虑过甚了。太医如今为老祖宗诊治,请先回安歆宫休息吧。” 眼见着太皇太后紧闭双眼,气若游丝,生死未卜,又加上方才她未说完那些话,更是令皇太后双眼濡湿,焦急万分。如今望着眼前嘘寒问暖的皇帝,更是不敢轻易相信,只是紧紧抓住太皇太后苍白的手,摇头,却又沉吟不语。 皇帝走到一旁,将太皇太后宫中的管事宫女一并拿来,问了个清楚。才知这几日,太后心绪很是不好,平日半年才发一次的心绞痛,也闹得频繁起来。 太医诊脉完毕,皇帝脸色凝重,眼中怒意,让人不敢正视。“到底如何?” “回皇上,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心疾,早已种下病根,也是旧病难医了。服下微臣开的药,切忌动怒,静心休养,便可保无恙。待微臣针灸完毕,太皇太后便会清醒了。” 说到此处,太医面露难色,不安踌躇。“不过,若再雷霆大怒……忧心忡忡的话,便是非药石可医了……” “老祖宗……”皇后颤声喊道,见到这般情境,心头一凉,微怔了怔,讷讷不能言。 君默然也不再去看她的脸,移开视线那一刻,无意之间,瞥向站在不远之处的纳兰希。她离檀木大床的距离不远不近,更不像皇后一般无语凝噎,少女的黑眸,冰雪之色深重,瞳仁深处仿佛在燃烧爆 裂。 犹如,她和自己一般,在一起观赏这浩大场面,君默然唇边掠过一缕微笑。那一刻,笑意灰飞烟灭,目光森然。 纳兰希缓缓垂下眉眼,眼角低低,却不是真正悲伤。凝视着太皇太后苍白毫无光彩的脸,盯着那丝丝沧桑年迈的痕迹,微微冷笑,贪恋着自己逝去的美丽容颜和朝华的,想必对过去有太多怨恨。一身殊荣,一世荣光,到头来,还不是一朝之间万古枯? “有鬼啊……”一道凄厉的声音,划破过于安静死寂的夜空,愈发令人两股战战。 皇帝龙颜大怒,冷然发号施令:“吵了老祖宗的清静,把那人拦下!” “皇上,那是荆姑姑。” 纳兰希闻言,微微侧过身子,望向窗外的景象。荆姑姑衣衫凌乱,双眼空洞,发丝垂乱,俨然一副失去心智模样。两三个侍卫也无法阻挡她向前的脚步,只听的她不断叫喊,神色愈发可怖。 凤华宫殿堂之外,已然乱成一片。 真是,多事之秋。 有鬼? 如今,正是七月夏夜,鬼门大开。这宫中冤魂多的是,不过更多的是,心中有鬼吧。纳兰希目光幽深,嘴角,暗暗扬起。 “皇上,请允许希儿前去安抚姑姑。” “好。”君默然点头,没有拒绝。 “姑姑,出了何事?”徐徐走到荆姑姑面前,轻柔握住她的手,纳兰希轻声问道。 荆姑姑不断回头窥探,她的声音带着恐惧,随着雷声轰隆劈下,分外阴寒。“尚宫……尚宫有鬼……” 纳兰希的声音,一分分残酷着,不带任何的情绪。“姑姑,这宫中可有不成文的规矩,你怎么可以只身前往废弃的尚宫?” “那鬼想要害太皇太后呐!”一向温厚的荆姑姑变了个人一般,神情紧张戒备,声音极小,仿佛是怕隔墙有耳,喃喃自语般。“这二十年了,她还不死心,阴魂不散,她死了,也不许别人活着!” 这般咒怨的话语,这般渗人的神情,在众人看来,她像是邪气入体一般诡异莫辩。 “姑姑,你是如何受了伤?”纳兰希随口说道,拉开荆姑姑的手臂。 闻言,荆姑姑不敢置信地默默垂下双眼,眼见着双臂之上的淤青痕迹,呼吸愈发急促。 “这……这是……” 纳兰希轻瞥一眼,讶然不已:“姑姑,你脖颈之处, 为何有鲜红掐痕?” 这一句话,已然踩到了她的痛脚。她苍白削瘦的手,暗暗抚上自己的喉间,眼神惊恐万分。 “希婕妤,你看……”侍卫们敬她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姑姑,也不敢擅自动手,些许迟疑。 “姑姑,你还是去歇息吧。”纳兰希挽唇轻笑,荆姑姑自幼便在宫中,凶狠残暴的眼神,不知见过多少,这少女清浅一眼,却让她从心中生出悚然。 “你……是她回来了……”荆姑姑愈发张狂,直直指向面前的纳兰希,悚然大笑:“她终于还是回来了……” 纳兰希神色自若,趁着她不经意的一瞬间,狠然将手中的银针,刺入穴道,只见荆姑姑眸光一灭,身子暗暗滑下,瘫软下来。 “请送姑姑到偏殿休息。” 一旁的侍卫这才放下心,架着毫无意识的荆姑姑,离开了凤华宫殿前。 纳兰希默然不语,久久伫立在冷风之中,双眸,愈发清冽。 第四十章 失足 "皇上,还不就寝吗?”转身的时候,望见凤华宫玉栏前,伫立的那一个颀长俊挺的身影,她盈盈走上前去,清丽眼眸染上一层氤氲,愈发迷离。 君默然扬唇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有些飘渺。“你呢?” “听闻尚宫闹鬼,若是皇上不责怪希儿的话——”她全身轻倚在玉栏之上,宛如轻烟一般清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无形。“是人是鬼,希儿想再次去看个清楚。” “皇上不是也不信那些鬼话吗?”她轻声笑着,纯净脸庞之上,毫无畏惧。 君默然点头,暗暗抚上她的肩头,神色一柔。“好,朕陪你去。” 尚宫殿前,半人高的野草丛生,丛中虫鸣簌簌,风声渐起。整座皇宫灯火通明,唯独这个地方,仿佛被人遗弃的世界一般,愈发阴沉诡谲。 纳兰希手握金漆烛台,与皇帝一起走进尚宫,一步步踏上残破的石阶。抬起眼眸,以烛光照亮斜挂着的暗灰色破损匾额,尚宫两字依稀可辨。 “到了。” 她站在破旧的双门之前,身影愈发萧索,君默然眯起眼眸,久久凝视着,心中涌上异样的感觉,莫名难辨。 “希儿不知这尚宫,原本住的主人是谁,宫中人对此一向讳莫如深,秘而不宣。”她一手提起太长的裙裾,迈入门槛,低低说道,却没有回头,仿佛只是喃喃自语,而不是在等待他的回应。 他眼看着她走的极快,仿佛对此地已然熟门熟路,身影在半暗半明之下,像是要被尽数吞灭。他不禁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望着那双迷蒙的眸子,淡淡吐出三个字。“尚美人。” 纳兰希淡然微笑,眼眸宛如山涧清流,清澈见底。“静南王的生身母亲?” 君默然利眼一逼,语气不禁冷沉许多。“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她浅笑吟吟,嘴角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转瞬即逝。这般的笑意,宛如同龄的少女,单纯任性。 “一个区区美人,便可以有这般独特的殿堂,甚至,封为‘尚宫’,可见先帝对她,到底有多宠爱。” 眼前的破败景色,却依旧无法彻底掩盖,当年的奢华华美。 可见,当年的万千宠爱,也没有成为尚美人的幸运。 越重视,就越危险。 她抬起眼眸,望向不远处的楼梯,微笑着望向皇帝。“我想上楼看看。” “传闻子正时分,正是厉鬼作祟之时。荆姑姑方才可口口声声说这鬼要害老祖宗,希儿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何样的冤魂纠缠不清!” “朕先上去。”君默然眼看着她就要踩上那看似岌岌可危的楼梯,挺身向前,拦住她,夺过她手中的烛台,径自走上楼。 见到皇帝这般举动,她仍是一抹轻笑,不甘落后,踏上第一层。 二十年之久,没有人来到这尚宫了。老旧的木板楼梯显然不堪重负,吱吱作响,愈发可怖,她的脸上不见喜怒,跟随着皇帝,小心翼翼上了楼。 楼上的床榻柜台,只剩部分残骸,帐幔斜倒,依稀可见被灰尘蒙蔽之下的绯红色。君默然听到背后,不再有跟随着的脚步声,心中惊诧。攸然转身,只见她俯下身去,凝视不语。 “看到了什么?”君默然停下脚步,冷眼看她。 “这是——”她轻抬鞋面,从中拾起了什么,凑到烛光之下,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声音清冽一贯。“荆姑姑手上的扳指,据说是老祖宗十年前赐给她的,她从未取下过。如今,却在这里找到,想必,今夜荆姑姑的确是来到尚宫不假。” 更也许,荆姑姑早已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什么驱使,才会令一位老姑姑来到一座偏僻阴暗的废宫? 她五指一收,紧紧握住那一枚白玉扳指,绽唇微笑。“皇上,你且想,一般人根本不敢走进尚宫一步。荆姑姑又是想做什么?” 君默然已然脸色冷淡,看来,此次与纳兰希一道前来,更是证明自己长久在怀疑的,并没有错。声音不再温醇和善,而是如黑夜一般低沉隐忍。“找想要的东西。” “是啊,希儿也是这么想的。”她点头,眸中染上轻雾,愈发看不透了。脸上的淡淡笑意,调笑语气,却暗暗化解这周围诡异的气氛。“这座废弃的尚宫,说不准地下埋了什么金银珠宝,稀世奇珍也不一定吧。” “这眼前目光可及的地方,想必有人已经抢先一步了。”君默然轻扯嘴角,温润俊美的脸上,只见笑意,再也不见那一份阴霾。 纳兰希默默走到墙角,木板在自己脚下不安地呻吟,有些年头的尘灰轻舞飘扬。 她太过专注,跪在墙边,轻叩灰色墙面,不想一无所获,却不知危险已经悄悄临近。 木板之上的裂缝,暗暗伸延,当君默然听到巨响那一刻,已然看到她同那块木板,一同坠落…… 如同那 孤舟一般,俨然要被深沉大海,尽数吞噬,粉身碎骨,魂飞魄丧! “小希!” 寂静暗夜中,仿佛因这一声而悚然,他全身的血液都近乎要喷涌而出。 但是,她来不及回转,耳畔便充斥这一声。 这是皇上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在她听来,却是很奇怪的感受。他一向善于伪装,极其适合扮演一个温厚仁德的皇帝,但是,这声音之中,已然泄露了什么情绪。 整个身子,轻飘起来,宛如天际云彩,又像是追逐天穹的纸鸢,断了尾端那根线,摇摇欲坠,结果是——毁灭和瓦解。 第四十一章 蛊惑 不过,她就算摔断了腿脚,也绝对不能在皇上眼前施展功夫。 否则,一切就都前功尽弃。 这般想着,手臂之上,传来一阵莫名力道,她身下的木板,已然重重坠落,坠到楼下的地面,“轰隆”一声,扬起一阵阴湿味道很重的灰尘。 抬起眼眸,她默默望着他,他双手紧紧拉住她的的右臂,倒在一旁的烛台微亮的烛光,却在此刻熄灭。 她突然觉得心中不免有些遗憾,她甚至来不及,看看此刻皇帝脸上的,到底是一副何种的神情? 她看不到任何的景象,所以对于传入耳边的声响,愈发灵敏。更加清楚,他这般拉着自己,支持不了多久时间。 “皇上,你若是不放手的话,到时候摔下去的人,可就是我们两个了——”她已然听到木板的抗议声,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太过有趣。纳兰希不禁挽唇,欢畅着说道。 话音未落,一大片木板却随之降落,一番巨响之后,纳兰希的背脊之处,传来微微的疼痛。抱紧她的身子,压在她身上的人,却是君默然。从楼上顺势稀稀落落坠下的帐幔和床榻木板,尽数压在皇帝身上,他忍痛不语,只是微微蹙眉。 纳兰希眸如冰雪,眼光一凝,愈发深沉冥黑,方才那一瞬间,足够他作出一个决定,但他居然不松手,不放手? 她,有一瞬间的惊诧。 察觉到他的温热的大掌,紧紧环住自己的腰际,虽然明白自己迟早都会是皇帝的女人,但是两人紧贴的身子,近在咫尺的微妙的男子气息,更令她苍白脸上,抹上嫣红之色。 毕竟,就算聪慧异常,但对于男女情爱,她依旧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阴森的尚宫,周遭之处诡谲细碎的虫鸣声,呼啸阵阵的冷风,都像是一座地狱一般。唯独自己怀中的这个女子,才是温暖的。皇帝无法看清楚,她是否也会流露出后宫女子的那般——蒙受帝宠之时的娇羞美艳姿态。 眼神一凝,他看穿了那双悠然眼眸之中的,短暂温柔。仿佛这少女的深深心防,顷刻之间松懈瓦解。 “这十三年来,朕是第一个与你有了肌肤之亲的男子。”他的语气,笃定沉稳,没有半点怀疑和踟蹰,仿佛万事万物,表象真相,都在他的睥睨之中。 “皇上,你错了。”那顽皮又无邪的妩媚,不禁令君默然有瞬间的失神,她躺在他的身下,暧昧至极,却太过冷静。 “是吗?”他饶有兴味的追问两字,对身下的软玉温香没有丝毫留恋,随即推开背后的障碍,直起腰来。 “你指的人,是纳兰太傅——”他这般说着,拂去一身尘土,依旧是一副君子的姿态,握住她的柔荑,欲要轻扶着纳兰希起身。而没有,如狼虎豹一般的,垂涎和索求。 她挽唇轻笑,却没有随即起身,只是低垂着头,双手在身下摸索。“皇上,你说破了,就显得无趣了。” 她从小长在宫中,小时身边要好的,便是那些皇子。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虽然心中清楚,但实在守旧顽固。 如今,他们也都有了封地,成了王爷。 那些王爷,不只是皇上的兄弟,更不乏有心之士。纳兰希这般想着,指尖攸地触及到微凉的玉环,她肃然将此物收入掌中,自若地起身。这可是藏有她身份之谜的信物,万万不能丢了。 “看来,今夜,我们注定要无功而返了。”纳兰希恢复了清纯笑靥,眸子清明澈亮,转向皇帝,说道。这般神姿若仙的容貌,出现在如此萧条索然的废宫,不无诡谲。 “朕并不这么觉得。”君默然的眼眸之中,再无一分炽热,清闲地吐出一句。 他怀疑的,果然没错。 “朕在凤华宫,望到荆姑姑看你的眼神,仿佛见到鬼魅一般恐惧。该不会——”他凝神不语,攸地启口,口气和说笑无异。“那个出现在尚宫的幽魂,便是你罢。” 闻言,她久久沉吟不语,下一刻,唇角生笑,容颜之上的风华,愈发魅人。“据说,鬼魅皆有迷失人的心智,夺去人的理智,令人疯狂的通天本事。难道在皇上的眼中,希儿也可以蛊惑人心吗?” 君默然淡笑,虚虚实实,这宫中,求一句真话,也许比驱散任何的假象,还要难得。 他含笑凝望,连眉眼也随之灼热熠熠—— “你亦,令朕为之疯狂。” 皇帝说得这句话,这区区数字,却分明情绪难辨。 她的眼中,蒙上一层轻雾,眸中闪烁的似乎是娇态,但是下一刻,却成了森冷。她的声音依旧清新动人,穿透这层层夜色。 “若是我们再不走,过了两个时辰,我这鬼魂,就该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一抹烟尘了。”她说得轻描淡写,君默然也听得神情自然,彼此之间,就算是谈笑风生,也不无默契在其中。 与君默然一同走出这废宫,她眼眸黯然 ,突地开口。“不过,荆姑姑的脉象来看,的确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痴狂之人所说之言,陛下也会相信吗?” 她更好奇的,是荆姑姑到底在尚宫,遇到了什么,才会那般惊慌失措,仓皇而逃。 皇帝闻言,默然不语,突地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被暗昧夜色笼罩的尚宫,清冷的眼眸,一分分沉重。瞳眸之中的万般寂寥,愈发令人止步。 这鬼,想必是躲着人吧。 月色,渐染霜色,透着冰冷寒意。 尚宫宫瓦之上,一只黑鸟展翅,徒留一片阴暗孤寂。 第四十二章 怀疑 这深宫之中的斗争,众人只看得到,她站在太皇太后这一方。 却不知,她早已暗投他主。 清婉笑意,缓缓浮上她的眼眸,不远处,有一人的脚步,传入她的耳中。她没有转身,依旧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伫立在紫红色花丛之后。 这脚步声透着些许仓促,不过,令纳兰希暗暗放下心来,此人并无武功。 只是,这眼前的夜色渐渐深了。这条,是皇上从御书房到龙乾宫的必经之路,再过些许时候,皇帝一定会经过此地。 她骤地俯下身,将纤细身子,尽数掩藏。眼前的女子,停留在不远处,眉眼甚是眼熟,纳兰希凝神一想,不禁在心中低呼:居然是她! 面目姣好,娇美可人,垂髻青丝,随风轻轻舞动。她身着一袭碧色罗衣,轻薄娇媚,豆蔻女子,宛如星辰一般,令人欲罢不能。 此人,便是不久前在花园对纳兰希和鄂姑姑刁难的小宫女,蔺贵妃身边的毓秀。 这罗衣,不是她该穿的。纳兰希摇头,眸光变得浅淡,笑意苦涩。 纳兰希明白她的所用心思,心中了然,淡淡凝视着毓秀的美目流转间,已然夹杂着不安忐忑和企盼,却攸地起身,不留痕迹离开。 其实,不算意外,见到这个宫女的第一面,她已经窥探出其中的端倪。 凤华宫的侧殿,此间并不奢华,宫人侍从也殷勤周到,只是妃嫔们只是垂手侍立,平日的活泼机灵,世故圆滑,荡然无存。 就算宫人一并来说了,太皇太后领了她们的心意,但是身子虚弱,不能见客。要各位娘娘各自回宫,她们停了,一个个也都是神色凝重,并未顷刻离开。 只听得怀有身孕的元淑妃,没有起身,呈上一个金底紫花的香囊,轻轻叹口气,直道:“这老祖宗的心悸,也算是常年积郁在心的老病根了。我听太医说,这秋夕花的花茎,有着凝神聚气的功效,便制了这个香囊,请公公交给老祖宗。” 皇后闻此言,心中大诧,没想到元淑妃居然有备而来,实在可恨。 这女人溜须拍马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厉害了! 一干嫔妃也都诺诺,寒暄了几句,这其中少不了对元淑妃阿谀之人,皇后眼见着这般景象,微微冷笑。 那元淑妃仗着自己腹中胎儿,神情比起以往,有着微妙的变化。那充斥一身的,便是上位者的仪态,就算掩藏甚好,皇后依旧心生愤 恨,眼生阴郁。 这胎儿才两月不足,还未成形,难道元淑妃她不清楚,余下这几月时光,变数之多么?! “不过,荆姑姑好像在昨夜受了惊吓,如今好些了么?”元淑妃正色道,语带温柔。 “姑姑还在休息,淑妃娘娘劳心了。”宫人低下头,回道。 皇后冷眼旁观,心生冷意,这个元淑妃,实在是做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连荆姑姑也一同问候了,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凤华宫内堂之内,太皇太后听得一人开门的声响,心中清明,明白来者是谁。 她依旧还是紧闭双眼,脸上的青白之色稍稍褪去了,只剩下无法彻底掩盖的沧桑和老态。 “老祖宗。”纳兰希低声唤道,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茶几之上,便候在一旁,沉吟不语。 “这些时日,你与我们皇帝,走的愈发近了。”她微微睁开双眸,将凌厉掩藏最深眼底,虚弱的口吻,却言有所指。“相信你的一颗心,也早已给了皇帝。哀家这里,怕是留不住你了。” 纳兰希听得出,其中的审视和试探意味,明白老祖宗最终还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她望着眼前的六旬妇人,清眸似水,渐渐幽深。“希儿还记得当年的五年之约,老祖宗却忘了吗?” “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她睨了纳兰希一眼,说得委婉含蓄,却不无狠毒极致。 听到此处,纳兰希挽唇,嘴角竟浮现轻微不可捉摸的笑意。 是,她只恨自己,记得住,忘不了。 “太医交待,哀家不宜再去操心后宫那些琐事了。不然,哀家可不知,到底是否还有几日可活。” “更不知,是否还看得到,皇帝与你的成婚之日。”太皇太后轻轻一瞥,说得轻描淡写,并不哀痛,眸子之中已然冷厉淋漓,入木三分。 楚荣仪,你这般姿态,怎么会像是一个即将入土之人?!纳兰希低垂着眉眼,久久沉吟不语。 太皇太后知道她的聪颖,见她只是沉默,不动神色,但就在闭眼的那一瞬间,耳边一道幽幽女声传来。 “既然老祖宗怀疑是我通风报信,成了皇上身边的心腹,希儿也没有必要留在老祖宗身边了。”她说得直接,眉目清澈,不见一分阴影,宛如这世间最澈明的曲水流觞。 这话刺耳,但是太皇太后挑眉,利眼一沉。“说下去。”毕竟,敢 在她面前说出这般真话之人,勇气可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希儿也不会愚钝至此。若是希儿不知耻,请求老祖宗留下我,希儿也做不到。” 闻言,她清咳了声,低低说了声,情绪难辨。“说的好,你有你的尊严。”今日的审问,也许出自试探更多,只因她的手边,根本没有掌握有力的证据。在这深宫之中,可以做到掩人耳目兴许不难,但是欲要不留痕迹,自然就不可小觑了。 除非,她当真是清白的。 “这,与希儿的尊严无关。而是,与老祖宗的威仪相关。”纳兰希并没有抬头,笑道,只是声音清冷无绪。“留着一个不忠之人,自然是出于老祖宗的善心仁德,但难免会遭来口舌是非。” “哀家可是信你的。”太皇太后轻轻叹口气,听得她这句回答,倒是依稀可见她的真诚恳切。“这几年来,一直都是信你的。” “希儿明白。”她当然明白,在太皇太后眼中,到底何谓信任,何谓利用。她吐出这一句,她蓦然扯唇一笑。 “这后宫之中,可没有一人明白哀家的心,你又会懂吗?”她仿佛年迈的老人,哀愁覆上眉宇之间,低低呢喃。 “我已得到皇上的一半信任。” 当太皇太后抬眼看她的瞬间,她只见到少女眸中,有一缕流光。 她笑得喜怒难辨,眼神迷蒙,静静地等待太皇太后开口。 第四十三章 宠信 “信任?”太皇太后语带笑意,轻轻念着这两字,脸上恢复了温蔼厚重的笑意。 看来,她的心中,的确什么都清楚。 太皇太后望着那清婉绝美的容颜,苍白的脸上并无任何脂粉,丝毫没有描眉点唇,仿佛是怕这些会污了她的颜色。她跪在床前窗边,夏日的光耀之下,周身透着雪玉般的晶莹光华青丝之中,斜斜插着一支碧色流转的翡翠步摇,楚楚动人。 明明疏于装扮,却比起那些精致的女子,更加夺人心魂。 偏偏那一双眸子,清扫一眼,顾盼期间,却透着微微的烈性。仿佛是那午后烈日,清风拂面,却无法消减一分炽热。 这么小的年纪,如何养成这一双眼眸?!太皇太后这般想着,不禁心中大诧。 她目光锐利,淡淡说道。“哀家看着皇帝长大,他自小就城府深重,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对于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可以给她们万千宠爱,但是,他的信任,却没有给过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我和她们不一样。”纳兰希扬起笑意,轻启檀口,眸中清明,似乎不容这世间的一点尘垢。 “说得实在是好!”太皇太后大笑一声,击掌,飒飒生风,顺而笑意一敛,目光森然,冷眼看她。“你当然和她们不一样,不然,哀家如何会对你这般器重?” “好,你也不必多说,哀家便再信你一回。” 素日里见多了顺从柔美的姿态,只听得莺莺呖呖,那些嫔妃们的娇柔作态,不过是为了求得恩宠,如何能听见这等金石之音?这般的绝伦,可以令她侧目,相信,自然也可以迷住皇帝的心。 这世上,自然美人难求,但若是只有绝色,而无头脑,想必只能得到皇帝的宠幸。 但是,眼前这个少女,却足以拥有皇帝的宠信。 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多人不懂。 宠而不信,无疑成了手下一颗无用的棋子。对皇帝来说,亦只能是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永远,不能走入皇帝的心。 但,显然,纳兰希不是。 “太皇太后,林管事求见。”内堂的门边,传来这一道声音。 “叫他进来。”太皇太后动了动身子,眼见着纳兰希起身,欲退下,她说道。“你就在这里罢。” 纳兰希心中澈明,无声点头,候在一旁。 “老祖宗。”林管事行了跪礼,才见 身旁的纳兰希,语气不无迟疑。“这……” 太皇太后明白他的顾虑,轻瞥一眼,凤眸灿然。“你说便是。” “那件事,是秦公公——”林管事顿了顿,垂着头,压低声音说道。“他去告知皇上,前些日子雪充仪那事,皇上才会来了凤华宫。想必是秦公公与死去的王公公私交深重,才会百般维护。” “他入宫也有些年头了,怎么哀家的规矩,他还是不清不楚的?”她轻笑一声,脸上的青白之色暗暗褪尽,只是那丝丝苍老,无所遁形。“这件事,你吩咐总管,该怎么罚,千万不要手软。” 有了这句话,想必那位秦公公,只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死路。 这宫中对奴才奴婢的惩罚,向来严厉万分,打死打伤,何足挂齿。有这般暗示,下手更不会留有余地。 “这宫中的奴才,一旦你给他们几分颜面,他们可是要蹬鼻子上脸的!”她蓦然转向纳兰希的方向,语笑盈盈,仿佛这一句话,便是说给她听的。 更像是,要她从中明白些什么。 “奴才明白。”林管事谄笑着,不再多言,起身默默退下。 “伶俐晓事的奴才,越来越少了,一个个乖谬妄为,自作主张。”她眼见着林管事的身影,眼神愈发冷漠,宛如千年冰雪。“难道不清楚,这宫中,好人做不得吗?” 纳兰希默然,清冽眼眸之中,一片炽焰暗中燃烧,尖利的指甲,已然掐入自己的手心。 “说了这些话,哀家也乏了。”她闭上眼眸,再无森冷之意,语气已然透露着些许疲惫无力。“今日之事,哀家错怪你了。你往后还是留在哀家的身边,如今荆儿不知是染上什么邪气,一如痴傻之人,哀家也更少个贴心的人服侍着。” 纳兰希闻言,浅浅微笑,点头,退了出去。 合上内堂之门那一刻,她已然闻到,一丝幽幽血腥的气味,在光线之中翻滚飞扬。她是练武之人,旁人也许无法洞察,她却早已熟稔于心。 她默默伸出手,望着手心处鲜艳欲滴的血珠,那一抹血色,在她眼眸之中,愈发沉重莫测。 何时开始,她心中的仇恨,居然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她那眼中炽燃的一片生生烈焰——成了杀意! 这王朝的尊贵无虞的太皇太后楚荣仪,实在是位阴险的妖妇,要得到她的信任,可一点也不简单。 偏殿。 众嫔妃拿着老祖宗的病症,一并说了几句,也有散意。眼见着皇后也起了身子,众人也分分效仿,不敢强占于先。 “娘娘!”芙儿急急跑进门来,脸红气喘,在皇后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此事当真?”皇后再无一分笑意,脸色一沉,气得胸口起伏,不禁扬声问道。 身后的嫔妃眼见着皇后露出这般颜色,也随之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奴婢听得是真真切切,娘娘,您看——” 听到此处,皇后早已暗中怒火攻心,凤眸一扬,微微冷笑,蓦然转身:“妹妹们,若是闲来无事,今日可都去未央宫一聚,本宫有出好戏要你们看!” 看戏?皇后何出此言? 众人面露不解之色,但是中宫皇后已然发话,就算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绽唇轻笑,点头诺诺。 第四十四章 好戏 未央宫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只见一片姹紫嫣红的华袍颜色,宛如一朵朵云彩,飘逝而过。 皇后和众嫔妃,由各自的侍女簇拥着,踏上殷红色波斯地毯,徐徐步入正殿。 “人还没拿来?”皇后转身,坐在正中,玫红色衫袍裹着纤细单薄的身子,宛如一朵带刺玫瑰,清丽柔美的脸上,愈发多了几分怒意。 “娘娘,想必已经在路上了……”芙儿唯唯诺诺,说道。 “皇后娘娘,到底是出了何事?看戏之前,也不也得告诉我们是唱的哪一出,我们可都云里雾里呢。”元淑妃端正了坐姿,唇边生笑,幽雅光华落于她的翡翠色宫袍之上,愈发端庄娴雅。一旁的侍女轻轻拂着淡雅的团扇,扇来阵阵微风。 “芙儿,还不把所有的门窗都一并打开?淑妃妹妹身子骨弱,更是耐不住这天气闷热,若是在我的未央宫晕过去了,我岂不成了莫大的罪人!”皇后睇着这一幅画面,微微冷笑,横了身边的芙儿一眼。 “是,娘娘。”芙儿点头,随即带着两个小宫女,将正殿的窗户都打开。 元淑妃看得出皇后对自己的妒意,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眉眼和顺,微笑说道。“姐姐的贤德,我们一向仰慕……” 皇后明白元淑妃精于世故,是个圆滑之人,没有听进去这句话,心生嘲弄,语气愈发带刺。“若说年纪,你也称我一声姐姐,倒是错了。”元淑妃原本年纪便虚长皇后娘娘几岁,听着这句话,更明白她是言有所指,这后宫女子一旦风华不再,势必要冷暖自知的,不禁银牙轻咬,微微白了脸,沉吟不语。 一干嫔妃眼见着这般情景,胆小的已然垂下脸,不敢多说一字,生怕殃及池鱼。 “我进宫的时间短暂,可比不上你们,但往后掌管后宫的大任,还是要落在我的身上。不过,你们可莫忘要协助我,这后宫——可乱不得。”皇后眼眸渐深,正色道,不想这中宫威仪,尽数被元淑妃抢先一步。 她可要她们明白,到底谁,才是未央宫的主人,才是这暝国的一国之母,母仪天下。 “今日的这件事,我可要按照宫中律例来办。”她的视线,落在殿堂之外,见着两位宫人架着一位女子,觉得可笑,不禁轻笑。“来了。” 这堂下的数十位妃嫔,一并转头向外,不禁小声议论。 宫人架着那女子,狠狠将她按下,重重跪在皇后娘娘脚边。她发丝凌乱,只是低着头,任由 众人无法窥探她的真面目,也没有为自己争辩叫冤的意思,背影已然萧条狼狈。 “娘娘,这是……”媛修容微微蹙眉,有些于心不忍。 “大家可仔细看看,这可是何处的宫女。”皇后轻轻叹口气,眼眸一分分加深,唇角的笑意愈发诡谲。 “宫女?”视线尽数落在女子身上的碧色罗衣身上,不禁暗自唏嘘,有好事者不禁在问,到底是何来这般胆大的丫头。宫女只得身着千篇一律的宫袍,这件水波条纹的素色罗衣,虽不算极致华丽,依旧可见其用心之大。 “昨晚,皇上是去了何处就寝?”皇后端起青花瓷碗,轻轻吹去氤氲,水中清茶暗暗翻滚,她的眸中染上几分暗沉的颜色。 众人听到此处,也面露不解,心生疑惑,但都只能摇头。如今元淑妃怀有皇裔,不再蒙受圣恩,皇上常常往来的,也只有皇后的未央宫和媛修容的春华殿。 “管事的告诉我,皇上昨夜可没到任何一个人的殿中过夜。”皇后扫视着一张张沉吟不语的脸,凤眸轻抬,只道。“不过,邂逅了一位貌美的女子,皇上甚至还说,她可比月下貂蝉。” 这话一处,众嫔妃的脸色,已然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便是争宠夺爱的各人,恨不得皇帝的双眼,只为自己而停留。这般的夸赞,又何曾落在自己头上过?!这般想着,不免愤愤。 “大家且看,这样的姿色,是否当真配的上皇上给的,月下貂蝉如此绝佳的赞誉之词?”皇后蓦然起身,轻微弯腰,抬起跪着女子的脸,无声冷笑。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那一张脸,娇俏清新,柳眉杏眼,眉间流露出些许倔强之色。一向沉默寡言的蔺贵妃,见到她,不禁心中大诧。 “你当真以为自己是貂蝉?我看,不过是个以色惑主的贱丫头!骨子里尽是轻浮难耐!”皇后细咬银牙,微微冷笑,也不言语,就是一掌掴去。 众人清楚皇后这一掌,不只是惩治这个魅主的宫女,更是杀鸡儆猴。 殿堂之内,愈发沉寂。 这一出好戏,未免太过沉重肃杀。 人心,惶惶。 皇后收回了手,用力之大,自己的手掌已经泛红。不过,眼见着这女子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她才找到找到出气的地方。 方才对元淑妃的不满愤懑,尽数发作,只是还嫌这出戏不够精彩,皇后随即转向蔺贵妃的方向,脸上浮现一抹温婉笑意。“蔺贵妃,听说 ,你身边有个貌美的丫头,名叫毓秀,今日如何没有随你一道前来?” “这堂下所跪之人,便是我的贴身侍女。”蔺贵妃平静的脸上,那双朴实无华的眼眸,依然波澜不惊,也不为自己争辩半分。 “蔺贵妃,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奴才!凭这种姿色,还敢一心想着惑主?”皇后眉间生威,利眼一逼,手掌攸地击上桌面,青瓷碗盖随即被震落。 众人耳边传来一阵轻响,不禁心头一紧。 “宫中自有千万条规矩,这种心比天高的丫头,实在是留不得。”元淑妃一身高华,说得委婉,但寓意颇深,竟也没有给毓秀留半点后路。一贯清和的嗓音,如今听来,居然也多了萧萧冷意。 皇后睨了蔺贵妃一眼,问道。“蔺贵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任凭娘娘处置。” 蔺贵妃面无表情,依旧没有为侍女,也没有为自己反驳一句,只因明白此事已成定局。 “不过,小小的宫女,怎么会这般胆大包天?说不准,是受人指使,被人操控……”皇后坐回凤榻,说得轻描淡写。 众人闻言,暗暗正襟危坐,身子紧绷。 此刻的众矢之的,是常年不受宠爱的蔺贵妃。 “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与贵妃娘娘毫无关系。”沉默已久的毓秀,骤然开了口,却引得皇后眼眸一沉。 “皇上驾到!” 殿外传来一道洪亮声音,打破了正殿之内的压抑和紧张,众人愈发疑惑,惶然起身迎驾。 这最不甘心之人,自然是皇后,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打压蔺贵妃的好机会,怎料到,皇上会来?! 第四十五章 幸运 “听说今日皇后这里有好戏出演,朕也是爱戏之人,便赶来一看,没想到你们都在。”君默然只着紫色龙形锦袍,黑色锦带束身,脚踏绣着金丝如意纹的黑靴,大步踏入殿内,身影愈发英挺,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俊美无双。 “皇上……”嘤嘤哭声,低低传来,毓秀梨花带泪的一幕,却在皇后的眼中,成了刺痛。她居然,敢向皇上求救?! 君默然停下脚步,视线紧紧锁在眼前的碧色罗衣女子身上,微光停留在她的娇小身子之上,愈发显得弱不胜衣。打量了半响,他唇边生笑,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是你。” 听到此处,众人皆保持沉默,不敢造次。这一场太过突然的审判,却因为皇上的来临,变得难以收场。 唯有皇后,眼眸之内,隐约闪烁一片炽焰,想来,皇帝是为了这个小宫女而前来,不禁心生愤恨。但是,她没有任何理由,这么轻易放弃。 “皇上,身为中宫,管理后宫事务,乃我本分。皇上是觉得,此事我不该管吗?”皇后微微欠身,含笑凝望,见到皇上坐在中堂,淡淡说道。但,盛气凌人,却仿佛是涨潮时辰一般的潮水,已然无法阻挡。 君默然没有理会皇后语中的愤懑,眯起眼眸。视线,却不是落在这在场的任何一个妃嫔的身影上,而像是,停留在宫外的某一个角落。 无声的,黯然的。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他居然,想到那个女子,更是怀念起,那一双宛如冰雪的幽幽眼眸。 …… 纳兰希静静望着不远处的未央宫,那一双黑眸愈发幽深,仿佛足以将任何的光芒掩盖。熟读宫律的她,清楚企图惑主的宫女毓秀将得到的惩处,是——廷杖三十! 想必如此娇柔的女子,三十板子,足以要她去鬼门关走一趟了。 自从雪充仪之事以后,她更加明白一点,这宫中,没有谁,一定可以救得了谁。掌握着生杀大权之人,决定是赦免还是重罚,不是她。 下一刻,她不再有任何的纠结和留恋,随即转过身,离开。 纳兰璿已经离开好些时日了,她却还是习惯地走向幽心枋的院落。此处,风声依旧,竹叶清香,还和他离开之前,一般无二。 其实,有他在自己身边,会安心几分。 否则,她害怕,自己无法控制心中的恨意。 她默默闭上双眸,脸上不再流露一分喜怒,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传来鄂姑姑的声音,肃然冷沉。 “你早就知道,皇后会对付那个宫女?” “皇后迟早需要建立自己的威仪权威,这些虽不是一日促成,但她也没有理由放过任何一个狐媚之人。更何况,蔺贵妃身边的宫女,的确触犯了宫律。”她没有转身,说道,鄂姑姑已然走到她的面前,问了句。其实,可以在这深宫之中求得自保,已是难得。 “这次,会袖手旁观吗?” “姑姑你说,我留在这宫中,不该多管闲事,不是么?”她挽唇一笑,绝美的脸庞,神采飞扬。“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我。” 鄂姑姑轻轻叹气,明明看到她眼中的仇恨炽焰,却一瞬间,被她的笑靥所覆盖彻底。“你在恨,把你的仇恨,放在心底,别让任何人看出来。” “还有,我今早收到纳兰太傅的飞鸽传书,那位大将军……” 她扬手,打断鄂姑姑的话语,轻瞥一眼身旁的竹林,压低声音说道。“想必是不想见我。” 鄂姑姑沉默着,眸光渐渐暗沉,眼前的女子实在是聪敏睿智,满怀谋略。 “传闻之中,他便是一个生性狂妄,自负刚愎之人,又岂会愿意见一个早就一无所有的女子?”她摇头,笑意之中,透露一缕轻微苦涩。“我原想,也许是以讹传讹也不一定。今日一想,那位大将军,也不过尔尔。” “那么——”她望着眼前的竹林,弯下腰,拂去一桌的散落竹叶,幽幽说道。“他不想见我,我自可主动去见他。” “你要如何出宫?” 纳兰希微微抿唇,唇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漠笑意。“我自有办法。” …… 两年了。 深宫依旧幽静,物是人非事事休。 自从那夜之后,太皇太后心疾愈发深重,愈发忧心忡忡,一夜苍老。深居简出,将管理后宫的大任,转交皇太后和皇后。 至于荆姑姑,她受到太大的惊吓,心智不明,疯傻迟钝,被遣出了凤华宫。太皇太后念在她服侍主子劳苦功高的份上,派了几个下人,在距离主宫偏远的银馨园照顾荆姑姑。 元淑妃在自己的朝仁宫中小产,只是那两个多月的胎儿,随着触目惊心的鲜血,已化为乌有。 至于原因,更是宫中的禁忌。 皇上偶尔会去元淑妃那里,但是她却再无传出有孕的消息。 千丝万缕的晨光,在她的眼中,暗暗加深了颜色,汇成了幽幽的墨色。 “明日,一切都不同了……”鄂姑姑望着眼前的绝美女子,只见她披上以寒绢裁就的云月宫装,细腰以云带约束,就那样,随意地倚在窗边。 浅金色的晨光,落在她的身上,轻柔的,仿佛仙子的羽衣加身,下一刻就将离开人间,飘逝而去。 这位女子的颜色,仿佛是天际的祥云,无法捉摸,更不容亵渎。 那双澈亮的眼眸,愈发氤氲,隔着一层轻雾,任何人也无法看穿。 闻言,那清冽双眸一扫,顾盼之间,宛如寒玉冰雪。“姑姑,明日是我的喜事,你该为我开心才是。” 真的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喜事——她,即将成为当今天子的女人了。 鄂姑姑万分怅然,她的眼底太澄亮,愈发令人不敢逼视。 “这两年,苦了你。”百转千回,过去已然残破不堪,却依旧还要生人为此牵累。 “我只知道,这两年时光,我没有浪费一日。”她语意森冷,不复方才的轻盈浅笑,流丽婉转,仿佛是另一个人。 “太傅明日不会回宫了。”鄂姑姑说了这一句,神色莫辨。如果眼前的女子不是明月希,如果太傅不是纳兰璿,他们两个人,也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但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没有如果。 纳兰希垂眸一笑,眼前浮现那张俊朗丰神的脸庞,眸中染上些许柔和的色彩,幽幽吐出几个字。“不回来,也好。” 屈指一数,他陪在自己身边,已经整整九年时光了。 这,算是他的使命。 却,成了她的福祉。 她感激他,信任他,还有……说不出的情愫,在心底纠缠。 想到此,她忽而没了一分笑意,在晨光的照耀之下,白皙的肌肤几乎透明。 每个人,都在等明日大婚这一天。她自己,纳兰璿,鄂姑姑……就算是不理世事的太皇太后,明日,想必也会出席。 视线,缓缓落在左手心处的一寸伤痕之上,还记得当年汹涌而出的血液,更记得她曾经以自己的鲜血为誓。 她不能后悔,可以走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万分幸运。 第四十六章 成婚 她依旧停留在幽心枋,其实知道等待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但是,却还是习惯望着那一片竹林,回想一些往事。 或许,她并不是在等他。 因为明白,他一定会留在自己身边。 那一年,她刚举行,及笄之礼。她的纤纤玉指,缓缓抚上自己的发髻,轻柔地拔下其中的金玉钗。金钗以翠玉点缀,微微柔光,从垂下的五颗深海珍珠之上,一点一滴蔓延到她的指尖处。汇成,丝丝刺痛。 那是皇上送给自己的及笄礼物,纤巧精美,此刻却颇显沉重。 蓦然,她听到不远处的声响,抬起眉眼,眼眸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见一女子慢条斯理的下轿,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她身着淡粉色宫裙,长及曳地,发间一支翡翠簪,映得面若芙蓉。 她来到纳兰希的面前,浅笑吟吟,柔声问道:“姐姐这是要去何处?” 纳兰希轻微地眯起双眸,视线紧锁在女子的身上。两年前,试图惑主的宫婢毓秀,却没有被处以廷杖之刑,而是成了毓美人。 只因,当年皇上的一句赦免。 如今,她成为皇上的新宠,愈发风光。甚至,皇上对她的宠爱,远远超过她当初的主子蔺贵妃。 她见纳兰希沉默不语,揣测着,试探道:“是要去凤华宫见老祖宗吗?如今老祖宗轻易不见我们,唯独姐姐你,和我们不一样。” 纳兰希听到此处,绽唇一笑,清晰感受到毓美人的话中深意,更是想起当年那个嚣张的娇美女子,两年来倒是不减一分初性。 “若是没事,毓美人,我先走了。”她淡淡说着,神色沉着,蓦然转过身子。 “姐姐,慢走。”毓美人微微欠了个身,眉眼生笑。 直到那个身影最终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毓秀的笑意渐渐生的淡薄,无声冷笑。这个希婕妤,明晚就要得到皇上的宠幸,自己的风头,想必要被她夺去不少。 唯独她,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没有丝毫改变。似乎自己在她眼中,还是那个卑贱的宫婢而已!宫中人人都知她才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就算皇后,也将自己纳入身后。这要她,如何容忍的下! 纳兰希这个绝美的女子,实在是自己的最大阻碍。 转身的那一瞬间,纳兰希眼眸之中的笑意轻缓地漾开,还记得两年前,她守在幽心枋,与皇上不期而遇。 他 说:“朕将她封为美人。” 很简单,他告诉她一个答案,不必更改。 眼前的女子并无惊愕神色,君默然眼眸无波,唇边扬起一抹淡然的笑意。“若不是你通知朕,也许她已经成为杖下冤魂。” 纳兰希迎上那双琥珀色眼眸,脸上的笑意,却毫无温度。“既然皇上对她生了情意,对她垂怜,自然应该将她纳为后宫。这是一件好事……” 当时的她,是这么说的。 她很清楚,皇上去了未央宫,救了魅主的毓秀,自己身边,无疑多了一个敌人。那个小小宫女,野心却比谁都大。 不过,她并不胆怯。她身边,又何止一个敌人。不过,她不会给她们,最终成为自己对手的机会。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金玉良言,她一向紧守。 想到此,她抬头望向天际,微微眯起双眸,只是眼中的仇恨炽焰,再强烈的光线,也无法将其悉数掩盖。 翌日。 清翡宫。 天穹,渐渐被夜色染透,门口处传来些许声响,坐在床沿的她屏除杂念,闭眼细听。 对方的脚步声,稳重,不乱。 相比起来,她的心绪却有些许混乱,只因未知的男女之事。她向来心思冷沉,从未有过这般忐忑的境况。 她垂着眉眼,望着那一双以金线绣图的黑靴,掌心处的刀疤像是再次裂开一般,刺骨的痛楚,翻卷而来。 君默然望着眼前的女子,她肌肤胜雪,青丝如墨,一身血色绸裙,她只低着头,却不看他。 或者,此刻他也可以在她眼中,见到一分女子的羞涩和企盼。 纳兰希知道天子温润如玉,自己亦等待了许久,只是同样无法恢复到往初的平静如水。 这可是她大婚的日子呵!平凡女子,心中所做的最华美的梦啊! 未来的夫君,俊美温和,又是一国之君,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可惜,她早就放弃了,追求幸福的权利。 也不允许自己,被假象蒙蔽双眼。 “往后,你就是朕的结发妻子了。”还等不到她收回思绪,君默然已然坐在床沿,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白嫩柔荑,暗暗微笑,她也有如此紧张的时候。 闻言,她攸地绽唇一笑,结发妻子这个字眼,用在她的身上,未免太沉重。结发妻子,应该是未央宫 的皇后不是吗,何时轮到她这个三品婕妤头上了? “陛下是在讨希儿的欢心吗?” 她抬起眉眼,隔着凤冠上垂下的精致的珠帘,微微隐去眼中的炽焰,迎上那一双眼眸,柔情四溢,那一刻宛如波涛般汹涌。他一袭玄紫色龙袍,以黑色云带加身,英气逼人。 他很喜欢,看她此般从容不迫的神色,只是她的眼眸之中,已经透露几分不安。他点头,回应。“朕的确是在讨你的欢心。” 他将她头顶的凤冠取下,放在一旁,眯起眼眸,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即将成为他女人的纳兰希。 纳兰希默然,皇帝却在长笑声中,将那腰带彻底扯开。 她心一紧,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万全,只是这一刻,她居然还是没有办法! “朕从未想过,你也有如此惊慌的时候。”君默然挽唇,俊美无俦的脸庞之上,划过一丝清冷和调笑,眸光大盛。“而且,是在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他含情脉脉,语带柔情,在她耳边低语一句。“是朕令你觉得不安了?” “成婚,是女子的终生大事,希儿难免有些紧张。”暗暗握紧双拳,她默默垂下眉眼,姿态透露微微羞赧,但是她此刻想着的,却是绝对不能泄露眼中的半分情绪,更不能功亏一篑! 就算看不到她的心,可以拥有她,他居然也觉得有些许期待。 轻轻抬起她的下颚,温柔的专注,却顿时被一道深沉的眼眸掩盖彻底。 “宠幸你的这一日,朕整整等了五年。” 他仿佛不是这暝国天子,而只是世间一个最专情的男子,这一句话,更像是天下的痴男怨女的誓言。她回视他的双眼,浅浅笑着,问道:“皇上,你当真喜欢希儿么?” “何出此言?朕的心,莫非你感受不到?”他说得轻描淡写,闻言,纳兰希不禁垂眸一笑。 心? 她从未看清楚过,这个天子的心。在这深宫之中,温柔仁慈,都可以是最虚假的伪装,而真心,应该掩埋在最深处。 同样的,她也永远不会,对他坦诚相见。 “皇上与我喝杯交杯酒,好吗?”她的视线,缓缓落在桌上的青瓷酒壶,绝美的脸上,只剩下温温笑意。 他淡淡望向那酒壶的方向,默许着点头,只是在纳兰希转身的那一刻,眸光变得暗淡阴沉。 第四十七章 公主 她如蒙大赦,退至桌旁,正在弯腰斟酒的瞬间,却只听身后低低道:“你且记住,你若是有半分不愿,朕绝对不会动你分毫!” 她蓦然心一紧,却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笑靥生花,柔情不减。 他如何看到,她的不愿?!到底是什么细节,出卖了自己?还是……她的对手,太过强劲? “皇上言重了。”她转身,浅笑吟吟,递过一杯酒,温和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愈发显得暧昧。 “心甘情愿?”他轻轻眯起眼眸,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心甘情愿。”她绽唇一笑,倾国倾城之资毕现,徐徐说道。 闻言,他久久凝视着她,眯起琥珀色的迷人眼眸,弯起嘴角的笑意,柔情绽现。 他们,是如此相似的两个人。满腹城府,也不会,轻易说爱。 他的手轻柔环住她的腰际,突然低下了头,在她还来不及有任何举措前,将唇印在她的唇上! 纳兰希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了! 因为他从未吻过她,从来不曾! 如今,他的唇却如此霸道地覆在她的红唇上,并且还强硬地撬开她紧闭的口唇,任由他的舌在她的口中恣意翻弄着,攫取着她口中所有的芳香! 所有的意识全剥离了,她察觉到心中的真实战栗,任他用唇覆盖住她所有的吟呻与轻喃…… 那一双炽热的大掌,也渐渐从腰际,游离至上——直到覆上她的胸前…… 香肩微露,宫袍凌乱,两个人的气息,渐渐混乱。 发间馨香,呼吸炽燃,春光旖旎。 就在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即将变得混沌,君默然却突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眼眸依旧清冷无绪。 “既然你心甘情愿,这杯酒,朕似乎更要喝了。”他猝然夺过那一个精致酒杯,神情自若,一口饮尽。 她紧抿双唇,指尖只剩下一片虚空,漠然望着他的动作,心头愈发怅然。 他,竟然真的喝下那一杯酒。 为了证明,他对她的信任和宠溺,早已超过后宫的其他女子么? 君默然长臂一伸,将她纳入怀中,却并无动她一分。温煦的笑容,绽现在眼眸,他低低笑着。 “朕的酒量还算不错,接下来,该你了。” 紧贴着他的胸前,闻到他身上独特的檀香味, 纳兰希眼神平静,绽唇一笑,神色从容,喝下手边另一杯美酒。“希儿不胜酒力。” 君默然脸带笑意,熟稔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似乎不经意说道。“常人喝下这一杯,必会沉醉于此。” 难道他发现了?纳兰希眸光一沉,她早就准备牺牲了,牺牲自己的感情和身体,但是,原来,不易。 “既然你毫无睡意,不如陪朕说说话。”他,不疾不徐地放话,却仿佛熄灭了欲望,没有任何宠幸她的意思。 “皇上要与希儿谈心?”纳兰希的视线,移向桌上的喜烛,炽热的火焰,在她眼中暗暗蔓延,心境最终平复。 皇上眼眸清冷,愈发无绪:“你可曾听说过术国?” 那个名字,却蓦地令她的心微微颤抖,冰冷彻骨。那个国家,也理应被世人遗忘,斑驳萧索。但是为何,他却突然提及? 若她说不知,未免太做作虚假。她眸光清浅,挽唇回应,一句带过。“术国,在九年前,就不复存在了。” 他却不想草草结束,将她纤瘦身子圈围在双手之间,眉目清明。“当年的明月公主,可谓女中豪杰,善于运筹帷幄,亦有绝世风貌,偏偏即将坐上女皇之位那一年,术国被我国所灭。” 她的眼眸之中,毫无笑意,语音幽深。“明月公主,是一个传奇。” 传奇破灭的时候,才是真正从天上,到地狱的惨烈。被世人仰慕的那个女子,有才情,有美貌,有手段,有良策,征战沙场,叱诧朝堂……但最终,还是落得一个国灭人殁的悲惨结局。 “朕一向欣赏这般有性格的女子,若是明月公主还有后人,朕倒是很想亲眼见他一面。”他凝望着她的清绝眼眸,想从其中窥探到,她的真实情绪,哪怕只是一分一毫。 纳兰希淡笑,容貌风华仿佛被冰雪覆盖,眸光愈见暗淡幽然。“就算她有后人,即使当初大难不死,如今也不过是暝国一个低贱的俘虏而已。” 亡国之奴,何来这等荣幸和尊严?她无声冷笑,从没有人在乎当年公主之后是否还存活于世,亦没有人关注,术国是否还有心未死之人。 “皇上,你对那些陈年往事,似乎很感兴趣。”难道,他想要连根拔除,赶尽杀绝,绝对不让术国有翻身之日么?!想到这个地步,纳兰希不禁双拳轻握,神色清绝。 君默然伸出手,温热的掌心,默默停留在她的脸颊,仿佛有不舍和怜爱,温润如玉,令人不敢逼视 。 “是朕说得太多了——”他猝然收口,不再继续说下去,只因察觉到她的点滴苦楚。“时候不早了。” 最终,还是要到这一步了么?纳兰希扪心自问,却只能微笑着,不见任何情绪,伸出白皙柔荑。“希儿替皇上宽衣。” 感觉得到她指尖的清冷,君默然唇角生出凉薄的笑意,不推脱,不拒绝。 顷刻工夫,皇上已经只着白色里衣,纳兰希微微垂下眼睑,一颗颗,解开红色宫袍的盘扣。 “今夜朕乏了,明日还要上早朝。”他轻柔拉过她的手,径自躺下,却不再有其他逾矩的动作。 她猝然沉默,是自己扫了他的兴致了?还是……他自始至终,就没有那个打算? “是。”她微微挣脱,走到窗边,微凉夜风从窗纸的缝隙中吹来,让人头脑一清。下一刻,俯身,吹熄桌上烛火。 守在门外的几个宫娥,眼见着内堂漆黑一片,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暗自退下。 平躺在他的身边,听得到他平稳均匀的呼吸,她的心,却愈发疑惑不安起来。他不经意地翻身,将毫无准备的她,锁在自己胸前,下颚抵在她的额头,特殊的男子气息,暗暗纠缠萦绕。 他明明喝下那一杯酒,却安然无恙,难道他果真如此深藏不露?到底他,是一个何样的人物?为何她就在他的怀中,却依旧觉得他遥不可及? 还有,为何偏偏在他们的新婚之日,他问起术国和明月公主的事端? 只为了,试探扰乱她的平静如水的心境,想看她措手不及的惶恐姿态,或者另有深意? 不可能! 这世上,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寥寥无几。除了自己的血液之中,还残留着明家的血统和尊贵,她的身上,早已找不到属于术国的任何一分痕迹了。 九年的时间,足够让一切,都成为尘埃了。 而她,绝对不会犯错。 犯——和当年明月公主一样的错误,再也不会,轻易爱人,也不会让自己,轻易被爱人所伤。 明月公主,那高高在上的女神,却在天快亮的时刻,被送上黄泉。 那位女子,给自己起了相似的名字,寓意是要——纳兰希,代替她活下去,将曾经失去的一切,悉数争夺回来! 纳兰希闭上双眸,在黑夜之中微笑。那个赋予自己生命的女人,那个术国最高贵的公主,那 个即将得到天下的女皇,已经将复国大业,转交到自己的手中。 从今往后,明月另有其人! 半响之后,皇上沉寂地睁开双眼,她依旧躺在自己的身边,她的唇边绽放傲然笑意,愈发清冽逼人。 他紧紧拥着她的身子,却也无法得到,任何的回应。甚至,仿佛自己拥有的,只是一句完好的躯壳,没有一丝温度。 如果今夜,他执意要宠幸她,她不会拒绝。 但是,他忽然不想那么做。 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将成为敌人,她会是最好的对手。 他扬起唇角的弧度,突然觉得,方才自己吞下腹中的那一杯美酒,却是一枚苦果。苦涩,渗入自己的体内,无药可解。 第四十八章 相会 晨光,一丝一缕,穿透了窗纸,只是这房内,却没有一分温暖和旖旎,只剩下清冷暗淡。 纳兰希安静地坐起身子,梳洗完毕之后,也听得身后的皇上,有了动静。 青梅冲茶可解醉酒,她送去一杯,这般举动,已然体贴。君默然淡笑,接过来,凝视着眼前的清婉女子,她垂髻长发,未施粉黛,却令人愈发移不开视线。 她的美丽,从眼眸之中透出,犹如高山雪水,圣洁的无法亵渎。 其实,可以醉一回,宣泄一次,也总比保持清醒,来的畅快豪迈一些。 可惜,沉醉不过也是一种逃避,自欺欺人。 谁先迷醉了,就输了。 “若是你要去跟老祖宗请安,那就等朕下了早朝,一起去。”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垂腰青丝,清新馨香,隐隐的,沁入他的肌骨。 纳兰希闻言,明白他是不想要自己难堪,毕竟,同床共枕,却无法得到圣宠,单单这一件事,足够受到宫中人的冷落对待。 他实在是一个温厚得体的君主,也是一个体贴尽心的夫君,想到此,她不禁挽唇轻笑,微微欠身。 “谢皇上体恤。” 目送着他彻底消失的身影,纳兰希眼眸之中的笑意,一分分变得冷淡。 耳边,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她闭眼细听,攸地心生清明,眸光大盛,唇边漾起清和笑意。 是他,回来了! 凤华宫内堂。香炉之中,白烟氤氲,香气充斥满整个屋子,令人凝神静气。 许久不再插手后宫之事的太皇太后,她身着淡银色镂福字绸衣,外罩坎肩,顾盼之间,威仪自现。与两年前相比,她却已见老态,青丝早已变得斑白,精致的眼角处,也开始展露细纹。 躺在软榻之上,闭着眼,听得管事的话,眉间不见任何心绪,冷冷问一句。 “消息准确吗?” “是,留守清翡宫的宫婢查看的仔细,希婕妤并没有落红,想必皇上并未宠幸……” 太皇太后骤地扬手,制止管事继续说下去,管事的明白她的意思,低头退下。 难道……皇帝是在防着自己的人?纳兰希明明是他五年前选中的人,理应对她施以万千宠爱才对!若是纳兰希早日怀上皇裔,自己手中,无疑多了一颗珍贵的棋子。 至于两年前,自己犯了心悸那夜,荆儿 无故变得疯傻,至今未痊愈,也令她觉得十分蹊跷。 皇帝虽无太大的动作,但是已然开始暗中拉拢朝廷各方势力,想要将楚家紧握的权柄,夺回自己手中罢! “母后!” 耳边传来焦急轻唤,她诧异回身,只见殿门大开,宫女侍婢云绕,皇太后由左右搀扶着,款款而入。 “你怎么来了?”太皇太后冷眼看她,冷哼一声。“就连你也不给我几日安生日子过是不是?” 皇太后以眼神示意左右之人尽数退下,才抓紧太皇太后的手,轻声问道。“母后您一定得到了消息,皇帝并未宠幸希婕妤——” 说到此处,她不禁眸光大盛,神色有几分激动。“往后,只有皇后,才是我们楚家的希望!” 肤浅的东西!太皇太后无声冷笑,嫌恶地挡去她的手,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你又懂得什么?!如今这个皇帝,不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了!” “依我看,菁葶那妮子,就快要步你的后尘了。”太皇太后再度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别看皇帝与皇后和乐融融,对她也周到有礼,不过貌合神离罢了。” 皇太后苍白温文的脸上,不禁多了几分愁绪,老祖宗愈见沧桑虚弱,将来到底如何,更加难以揣测了。若是皇后都无法牵制皇帝,那么,还有什么好期待!她原本想着和老祖宗一般大权在握,安坐至尊位置,这般美梦,竟也要落空了么? 太皇太后轻抚着额头,心中不由愤懑,低低说道。“哀家活不了几年了,但你和皇后还是这般浅薄的话,楚家的命脉,迟早要断送在你们两个的手中!” 皇帝那边,可早就虎视眈眈,想要为他君家,夺回天下。 她只怕,自己是无力反击了。 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她一世都在争,一身荣光,如今,又争得过老天吗?就算贪恋繁华过往,但终究老了,有心无力了。 “我不多说什么,等我死了,你千万小心皇帝便是!”太皇太后轻指皇太后,眼神已然阴郁,脸色阴沉无比。 “母后,当年我的那个孩子半路夭折,直到……齐妃将她的皇儿过继给我,他叫我第一声母后开始,我就断断没有想过,我要防的人,是他。”皇太后这般说着,神色哀哀,过往尽数翻卷而来,自己是皇太后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个孤苦之人。 “就算百般算计,想要楚家万世不衰 ,我也没想要害他。虽不是嫡亲儿子,他对我这般孝顺——”皇太后平日的严厉神色,不见一分,她仿佛还清晰记得,那个跪在她脚边,喊她母后的那个清秀的皇子。 太皇太后听不下去,生生打断了她的话,银牙轻咬,微微冷笑。“他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舍弃了,还在乎牺牲其他人吗?” 在皇帝坐上皇位那时起,他怕是已有野心昭昭,可以容忍安插在他后宫那些不爱的女人,做到体贴细密,伪装极好,不算易事。 而他,如今已然蠢蠢欲动。当真以为,她年迈了,就可以纵容他胡作非为?! 当年她可以立他为帝,如今自然也可以毁了他! 太皇太后微微有些下垂的眼眸之内,一道凌厉毕现,不禁令人心生寒意。 宫外的狩猎场,半人高的蒿草,随风摇曳。一片虫鸣声,仿佛是掺杂着轻巧的乐声,缓缓汇入人心。 纳兰璿一袭浅蓝色袍子,身影颀长,倚靠在大树的枝桠之上,早已取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以真实面目示人。 黄昏被黑夜吞噬干净的那一瞬间,他遥望着天际,只是那张丰神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漠然。 昨夜,是她承受皇帝恩宠之日。 就算已经到了京城,他还是不曾进宫。 如今,可笑的是,他居然以为,可以等得到她。一片宫墙,足以隔绝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由袖中取出一枝碧玉短笛,正欲吹奏,却听见由远及近,一阵隐隐的喧嚣传来,夜鸦鹳雀纷纷四散。 他仔细看去,只见星光下,蒿草小径中一人飞奔而来,那身影很是熟悉。 “是她!”他惊讶地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定神看来,她的三千青丝披散而下,有着月华一般的淡淡光晕。 只是脸上的容貌,平淡无奇,他跳下树,眯起眼眸,细细打量着她。却还未等他发问,她扯唇一笑,那双夺目的眼眸,愈发清冽。 “我偷学的易容术,你看如何?” 语气之中,轻忽缓和,调笑之中,多了几分女子独有的俏皮轻松。 “你向来聪明——”他顿了顿,视线轻轻落在那张脸上,蓦然被眸光所吸引。原来,就算看不到那一副绝世美貌,她也有着独特的魅力,足以令人在茫茫人海之中,为她停留。 果然,继承了明月公主的秉性和风华。 “纳兰璿,两年前我没有征求你的意见,独自去见项云龙,得到他的信任和支持。如今,风云宫已然建成,我已收纳术国的有才之士,幕僚之多,复国有望。但,我却不能常常出宫打理其中事务,所以,辛苦你了。”她吐出这一席话,愈见干脆利落,眸光清绝。 “纳兰家,世代为明家效忠。”他的唇边绽放一抹笑意,令他清俊的脸上,愈发温和光耀。 “只是,那个项云龙,虽为武夫,但是野心之大,可见一二。”他不清楚,到底当年那个年仅十三的少女,是用了何样的手腕,使他如何甘愿成为她的倚靠,为达成她的目的,助她一臂之力。 纳兰璿有他的顾忌,纳兰家族的使命,便是即使牺牲自我,也要保住明家之人。 只怕,那个幽罗国的将军,会对她作出逾矩压迫之事。但是她从未说过,他也就从来不问。 她是术国身份最尊贵的女子,退一万步讲,就算纳兰璿无法助她促成大业,也不能看到她,蒙受其他人的践踏侮辱。 她应该是天际的明月,拥有最皎洁的光辉,而不是,染上其他妖异的颜色。 “因为他清楚,我想要什么。而我——”那双美眸之中,只剩下凛然飒飒,唇角暗暗勾起。“也明白,他的心中,是何种欲望作祟。”纳兰希背过身,微风吹乱她的长发,背影愈见萧然。纳兰璿沉吟不语,只听得一道女声幽幽传来。“有要求,便有弱点。如今他尽心帮我,他日自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这么想来,不过礼尚往来,谁也不亏欠谁。” 这,便是一开始的规则。 这世上真正担心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后。纳兰希垂眸一笑,猝然转身看他,那种深远而悠然的目光,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深处。 幽幽深宫,她是明月,足以吞噬所有黑暗,更可以大放异彩。阴谋陷阱和争斗困境,她不想受控在任何人手里,她不甘愿,自己成为一颗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那宫中,已然要掀起一场风暴了——” 半响之后,只听得她浅笑着,低低说道。 第四十九章 困兽 半响之后,只听得她浅笑着,低低说道。 楚荣仪已经六旬有余,活得够久了!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心狠手辣,当真还想寿终不成? 她轻抿双唇,唇边一抹笑意转瞬即逝,再度恢复了木然的神色。纳兰璿窥探到她眸子中的仇恨炽焰熊熊燃烧,心中莫名情愫作祟,不禁隐隐作痛,突然有一刻时间,想要她成为一个普通人。 像是——作为纳兰希一般活着,没有尊贵的身份,没有沉重的责任,也就没有这些烦忧愁绪缠身。 毕竟,她不过才是个十五岁的年轻女子而已! 纳兰璿想起了什么,只道:“幽罗国皇帝甍了,你可知晓?” “是吗?”她凝神一想,神色清幽,清风驱使一缕发丝轻拂粉唇,沉思之时,亦有说不出的万千姿态。“对于那个人来说,自然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纳兰璿凝神不语,听得清楚,那个人,指的是项云龙将军。 她点头,淡淡说道。“看来,那个人快要找我了。” 她清浅一瞥,吐出一句话,居然令他心绪更加复杂。“对了,你可找到解药了?” 纳兰璿不禁俊眉紧蹙,她如何连自己的秘密,也掌握地一分不漏? 在风云宫之中,她早就听闻了,明家女子,善于种蛊,但是却不轻易在人的体内,中下蛊。她隐约记得,每当冬季雪花纷飞之时,他都彻夜难寐,眉间生出青白之色。 如今想来,必是中了明家的蛊。 她低头,垂眸,青葱玉指,搭上他的脉搏,语气冷然。“我并不赞同她的方法,用人,绝对不可用药物控制。而是要用真心,才能让每一个人,都心仪景从。” 她说话的姿态和神色,越来越像明月公主了,只是她眉宇之间的正气,仿佛更甚。 纳兰璿蓦然想起,明月公主的那一双凤眸,妩媚潇洒,而她,清冽明亮,亦有重眸之色。她们相似,但不相同。 “你们纳兰家世世代代都是忠臣,若是没有你们,明家如何可以维持这数百年的皇朝?”她心中一片清明,蓦然抬首,笑容苦涩。“我想她当年是被伤到了最深处,才会一夜间,丧失对任何人的信任,连纳兰家也难以幸免。” “不过,若是她没有对你下蛊,你是否也会情愿浪费自己的九年时间,在我身上?”她微微眯起双眸,微笑着问他。为了明家,他牺牲太多,太多。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当年兵临城下,纳兰家全部战死,若是服下蛊,可以让她在最后关头,将你交给我,救你一命,还术国一个希望,我想再值得不过。”纳兰璿将手抽离出来,笑意俊朗,低声安慰,仿佛不想看她为此纠结。“更何况,中蛊,并不会死。” 她摇头,他总将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这样下去,她何以为报? “有时候,生比死还痛苦。” “下个月便是祭天大礼,到时我会想办法,替你解蛊。”她的眉眼,恢复了原本的清亮,她挽唇,声音柔软安宁。 听得她自信满满,胸有成竹,他心一紧,有些许触动。“蛊为明月公主所下,你何来的解救方法?”明家的蛊,从来都不为外人道。不然,他也不会在九年之后,也还要承受这一年一发的痛楚。 她轻笑出声,迎上那一双璀璨星辰一般的黑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忘了,我也是明月。她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他清楚她不能久留,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听到微风将她的一句话,送入自己耳边,心中百转千回。 只听得,她这么说——“是你带我从炼狱之中逃离,我又如何会忍心亲眼看你不好过呢?” 她不再回头,不去看他,双眼猛地濡湿,却依旧维持着脸上的微笑。 为了大业,牺牲的,何止一个? 牺牲,在她眼里,不是一种悲伤,更是一种等待复苏的力量! 纳兰璿凝视着她消失彻底,眼帘之中,只剩下高高的蒿草,被风一吹,瑟瑟摇摆。偌大的狩猎场,再度只剩下孑然一身。 他不禁莞尔,其实,他所做这一切,从来不求回报。 保护她,帮助她,似乎成了自己活着的唯一意义。 是因为纳兰家的家族使命,还是……出于其他的原因,他却忽然不想追究下去了。 自己的手腕边,隐约还残留着丝丝淡雅馨香,他纵身一跃,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树影之后。 玉笛声,久久未停息,飘扬在空中,愈发悠扬清冷。 宫墙边,她四顾无人,跃起身子,稳稳当当落于墙的另一边。敏捷的身子,随即隐没于夜色深重,躲过巡逻的一行侍卫,她隐秘潜入清翡宫。 她今日告知身边侍女身子不爽,要早些安寝,在一个时辰前就将她们支开了。 步入内堂,她坐在铜镜 之前,卸下脸上面皮,简单梳洗之后,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宫人的声音。 “皇上驾到!” 若她打听的没错,今夜他该到未央宫就寝才对,怎么会突然到清翡宫?她匆匆理了理衣裳,随即站起身来,打开双门。 他大步走入房间,她低头,微微欠了个身。 他坐在桌旁,抬眼细细打量着她,只见她一袭再简单不过的月色薄衫,青丝轻垂,眼眸晶亮,显得弱不胜衣,根本没有精心装扮,仿佛慵懒娇媚,却有一番别样风采。 他关怀备至,神情真切诚恳,琥珀色瞳眸之中,隐隐可见柔情。“希婕妤你身子不爽,朕便过来看看你,如今要好些了吗? 她荣辱不惊,眼波之中,一片宁静。“谢皇上牵念,希儿只是染上风寒,不碍的。” 皇帝悠悠答道,眼中一片高深莫测。“皇城的秋夜,实在凉薄……” 下一刻,他的视线,紧紧锁住她的脸上,想要探入她的眼底深处。“今夜,朕留下来陪你如何?” 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分奢侈的征求,但是纳兰希清楚,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皇上不怕从我这儿,染上风寒吗?”她微笑着抬起眉眼,直视着那一双淡漠无绪的眼眸,心底早已冰冷。 君默然听到此处,明知道她早已不耐,却依旧笑意平和,温暖和煦。 其实,彼此都在忍耐,看谁第一个——俯首称臣。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视线扫过白净细腻的掌心和指尖,将自己手心的温度,覆上那微凉的手心,眼神愈发深远诡谲。 漫不经心的笑意,浮上他俊美无双的脸庞,他淡淡说道。“你在太皇太后身边,好几年时间了。” 她凝视着他的动作,眼底清澈晶亮,不见一分阴影。“是,不过,我将留在皇上身边,余下几十年时光。” “朕突然觉得好奇,你从未明着暗着讨要过任何封赏。你当真没有任何要求?”他可以给你的,是无限宠爱。她回答的实在是天衣无缝,他笑得爽朗,年方二十三的年轻皇帝,英姿勃发。 如果只是一般的女人,也许会满足,但是对象是她,就不一定了。 她的笑意没有一分温度,挽唇说道。“我要的,皇上已经赏给我了。”无欲无求,不是她,只是眼前的这些小恩小惠,都不在她的眼里。 她真正要的,只怕他给不起。 “今日朕看到术地送上来的贡品,有一样小东西特别适合你。”他从腰际掏出一个红色锦囊,递给坐在一旁的纳兰希,神色自若。 她微怔了怔,心中淌过一阵异样的情绪,默默接过那个锦囊。打开,轻轻抖落在手心,只觉手一沉,她久久凝视着手中的一对银色耳环,圆形的轮廓,其中镶嵌着黄色的宝石。其中的图案精美绝伦,并非是花鸟,而是一只麒麟一般的野兽,身形慵懒,伏在原地,却偏偏有说不出的妖魅。 他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冷沉,语气再平静不过,甚至,还夹杂着几分赞赏。“听说是以前明月宫的首饰匠打造的,朕看了,这般的手艺,的确是天下一流。” 纳兰希眼见着他居然起身,亲自将手心中宝石耳环,穿入她的耳洞。 那一刻,他动作轻柔,她却蓦地感受到微微刺痛。原来,当年的术国,已经被沦为术地,甚至,还要献出最珍奇的珠宝,当作讨好的贡品。而从她的国家献出的礼物,如今却要经过暝国天子之手,戴在自己身上?! 真,可笑。 他放下双手,眯起双眸打量着眼前的清绝女子,简单地吐出几个字。“配你,很美。” 她却突然有些许恍惚,眼眸之中失去了原本的炽热颜色,清浅一眼,默然望向皇上,心中传来丝丝暖意。 就在那一刻,他颀长俊挺的身影,挡住窗外的清冽夜色,一把拥住她的身子,将无尽温柔圈围,眸光温暖。 她的脸,安静地贴着他的胸膛,感受到此刻的宁静祥和。 攸地,她想到方才那一副耳环的图腾。 心,蓦地冷沉下来。 她,宛如其中的那一只魅兽。 而他,俨然成了困住她的圆! 她何时,在君默然的柔情之中,束缚了自己?! 她绝不能,成为一头困兽! 第五十章 备战 纳兰希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目光渐渐幽深,原本以为他会留下,但是不过半个时辰,他最终还是离开了。 她吹熄了烛火,倚靠在床头,微微蹙眉,她并没有犹豫不决,只是无法尽快得到恩宠,如何改变今日境遇? 难道皇上他,当真要自己去乞求他的怜爱不成? 她双手紧握成拳,眸光愈发清冽逼人,她暗笑一声,从未见过,世上有这般狡猾流畅之人! 天际的圆月,被云端挡着,阴暗的颜色隐约浮现,诡谲冷淡,毫无一分暖意。 龙乾宫,依旧一片灯火通明,理应在未央宫就寝的的君王,翻阅着手下的书卷,神色悠然,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身旁的白羽已然沉不住气,打破此刻的沉默。“皇上,您要微臣查的风云宫,实在是行踪不定。据了解,风云宫并无定所,术国余党,又善于伪装。不过,微臣查出,风云宫的主上,是一名女子。” 君默然听到此处,不禁挑眉,笑意擦过唇角,愈见气宇不凡。“女人?” 白羽垂下头,他已经尽力,但是对方的动静,实在难以揣摩。“是,只是身份不详。也不知是何样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能耐,控制偌大的风云宫……” “明月公主当年只留下一个女儿,如果她还活着,也许会在暗中策划,复国大业。”他朱笔一挥,眸光清浅,不疾不徐地说道。“毕竟,被我国灭了国,这般的耻辱,如何咽得下?”继承明家的血脉,注定了明月公主的后人,也是血性儿女。 白羽点头,紧紧蹙眉,继续说道。“回皇上,当年攻城的将士,在攻入明月宫之时,都看到明月公主身边的孩子,已经咽气多时。” “有时候,双眼也会骗人。”君默然放下手中的笔,冷眼看着白羽,面色冷沉。“自以为是,才是最大的错。” “皇上的意思是——”露出那和蔼宽厚的笑容,只是目视皇上,白羽前后一想,顿时惊诧得魂飞天外:“难道……?” “当年那个死去的女孩,未必是术国的小公主?!” 君默然微微冷笑,最后一句,语意刚决,飒飒之气可见。“所以,绝对不能留着,后患无穷。” 不过,他已经等了很久,迟早要一决胜负的。 白羽望着皇上,这个男子,却生了一张极其清俊恬淡的脸。唇色极淡,微微扬起的唇边,也一直挂着如唇色一般浅淡的微笑,甚至连眸子的颜色 也是浅淡的棕色,只是瞳彩浓重。 显而易见,这是个俊美而深藏不露的男人。 他笑得越是无害的时候,手段才越是狠绝。 “是,微臣立刻就去办!” 眼望着白羽匆匆离去,君默然眸光染上些许清雅,太皇太后深居简出,暗中却有了不小的动作。 看来,他这个暝国天子,很快就要腹背受敌了! 所以,男女私情,只能先摆在一边。 尚宫幽暗,夜色深沉,时隔两年,对于尚宫的传闻,却更多了。荆姑姑的一夜疯傻,更令宫婢宫人们,冤魂索命一般的流言蜚语,更是被传的神秘至极。 此刻的尚宫,已经成了宫中禁地,皇上下了旨,但凡闯入者,廷杖二十。 一道娇小的身影,穿梭于高大的蒿草之中,随即来到尚宫殿前。 纳兰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尚宫有着一股隐秘的气息,时时刻刻吸引自己前来一探究竟。她很清楚,她一定可以在此处找到一些什么蛛丝马迹。 很明显,荆姑姑受太皇太后的旨意,前往尚宫要找的东西,并没有到手。 这背后,必是一桩更大的阴谋。 …… 午夜梦回时,纳兰璿恍惚见到当年的自己,受到牵引般,走入神秘的明月宫。 都城已被攻下,术国命数已尽。 叱诧风云的明月公主,女皇美梦,即将终结。 而术国的百姓子民,也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皇宫之中的宫婢管事,逃的逃,散的散,而年仅十七的他,一步步踩碎,那满地狼狈混乱。 “你是谁?” 那位女子,端坐在明月宫大殿中央书案之后,一袭艳红色云锦凤袍,云鬓高绾,即使毫无珠玉加身,那一身的妩媚风华,令人不敢逼视。她的声音并不清亮,而是微微低哑,仿佛有无尽的魅惑味道,令人甘愿走入地狱。 她,便是明月公主。 他低头,单膝跪下。“纳兰璿。” 听到他的回答,她不禁轻笑一声,神色不见一分慌忙。兵临城下,她就算要死,也绝不有半点卑微低贱。她微微仰着头,笑意未达眼底,显得有些飘忽不定。“纳兰家的人?” “是。”她久久凝视着他,视线再度落在仓皇奔走的宫人身上,嘴角蓦然升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们 都走了,你为何偏偏要进宫?难道不知道,术国就要被灭了吗?” 他猝然起身,温暖的眼眸之中,炽焰熊熊燃烧。“只要留有希望,术国会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你要希望,我便给你!”她仰头长笑,凤眸之中,锐光乍现,仿佛上好的利器,狠狠刺入人心。 她定定地望着纳兰璿,复而,从凤榻之上,缓缓抱出一个红衣女孩,目光幽深。“带着她,走得远远的……” 在他接过孩子的那一刻,手腕却猛地被她紧紧扣住,他心一沉,仿佛要被那一双阴鹜冥黑的眸子,吸取心神。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体内游走,他虽心中有数,却并未开口。 “这是明家的蛊。切记,只有她活着——”她的唇边浮现一抹苍白笑意,无力至极。“她活着,你才可以活着。” 利眼一逼,她银牙轻咬,眉间威仪尽显。“她若死了,你就要一起陪葬!” 那般妖异的神色,充斥在那张冷艳绝美的脸上,透着恨意。 望着手腕处的那一点红色印记,他默然,顷刻之后,视线落在怀中的女孩,她约莫五六岁年纪,长相甜美,却跟木雕泥偶一般,仿佛陷入深睡。 外界的纷乱嘈杂,她却完全没有半点知觉。 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踏出明月宫的高高门槛,身后蓦然传来些许声响,他骤地转身,只见金色镂空书案倒地,那一件最高贵的血红凤袍,华丽地坠落,无力,尽显。 胸口处,插着一把银色匕首,胸前已然染红一片,仿佛红莲,妖冶盛开,绚烂在公主身上。 “往后,再也不要爱人……” 她轻叹一声,声嘶力竭,眼底无限幽怨,宛如天际乌云密布,压得人无法喘过气来。 纳兰璿冷然转身,再也不回头,不去看,不去听。 漫天飞雪,飘落在他的肩头,挡住了他的双眼,之后,落于怀中女孩的眼眸之上。她苍白的面庞之上,残留着明月公主身上的血迹。 雪的皎洁,血的绝艳,渐渐汇成水火不相容的毁灭。 之后,便一朝繁花落尽,天朝一梦迷离。 第一章 沐浴 “这下可好了,多了个野心勃勃的毓秀小蹄子还不够,她不是一向无欲无求吗?怎么也学着夜夜霸占着皇上,出尽了风头!”皇后眼见着夜深了,未央宫却依旧没有皇帝的踪影,想着一定是去了纳兰希的清翡宫,不禁连连冷笑。 芙儿小心地诺诺,语中那个“她”,很明显是希婕妤。 “上次皇上明明说要来未央宫的,她一个不舒服,就去了她那儿。”这种小手段,不过是为了笼络人心,想必又是纳兰希,坏了她的好事! 皇后的柔美脸庞之上,因为悍怒,多了几分难以接近,脸上再无一分笑意。 “但管事总管说了,皇上至今并未宠信希婕妤。”芙儿低着头,如履薄冰地说了一句,随而观察着皇后脸上的神色。 “就算宠幸了,又如何?”她想到两年前的过往,不禁暗生笑意,眸光之内,一缕漠然转瞬即逝。 她一身高华,神态优雅地抿了一口清茶,声音之中透着微微寒意。“她不得圣宠,往后我们多的是机会,对付她。” 若是纳兰希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太皇太后也迟早会舍弃她的,届时,一个三品小小婕妤,怎会是她中宫皇后的对手? “今日我陪着母后出宫祈福,宫中可有事?” “奴婢想起来了,毓美人说家人送来了些家乡特产,所以……” 那个小蹄子,倒是圆滑世故,很会做人,恨不得一夜爬上枝头吧。她轻瞥一眼,懒得动手,白净温文的脸上,不见喜怒。 “一看就是乡野间的俗物,赏给你了。”皇后的语气中,尽是不屑蔑视,宫女出身,身份低贱至极,她送的东西,如何登得上大雅之堂? 芙儿心中大喜,屈膝行礼,眉开眼笑。“谢娘娘。” 她轻叹一口气,向着窗边,走上几步,曳地长裙,映衬着她的身子,愈发优雅。她并没有转身,遥望着天际的星辰,低低地问了一句,“元淑妃那里,可有什么动静?最近她可安分地过头了。” “没有。” “她的孩子没了,心中怨恨极深,如今也不得皇上宠爱,迟早会将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来。” 她淡淡说着,眉目之间,更多几分莫名难辨的神色,下一刻,眸光凛然。 今夜,不见月光。 这世间的阴沉,仿佛即将扑面而来,吞噬一切。 清翡宫内堂,她由左右侍 女服侍着,沐浴净身。褪去绯红色宫袍,沉入浴桶之中,鲜艳柔嫩的花瓣,漂浮在清澈水面之上,混合着独特的女子香,萦绕在空气之中。 她突地睁开双眸,眼眸清冽,伸出洁白玉臂,微微扬手,示意侍女退下。 她若是没有国仇家恨,也许也可以像尘世间每一个年轻女子一般,不入豪门,不入深宫,找个可以共赴风雨,风雨同舟的男子,只当这世上多了一双闲云野鹤,倒也未尝不可。 只可惜,命已如此,容不得她去多加揣测憧憬。 想太多,不过也只是浮云一梦而已。 她渐渐将整个身子没入清水之中,闭上双眸,屏息凝神,过去的一幕幕,已然在眼前清晰浮现。 那瞬间的炽然的悲愤和恨意,俨然在心中,积聚已久。 “看来朕,来得不巧。” 耳边似真似幻传来一道轻松悠然的声音,夹杂着淡然笑意,她方才松弛下来的身子,蓦然紧绷,心中大诧,随即浮出水面。 何时开始,她居然放松警备至此地步!他就在咫尺之间,她竟然不曾察觉! 那位站在不远处,一身紫蓝色华袍,脸带笑意的清俊男子,便是当今圣上。他也不径自走近几步,只是遥遥观望着,眼眸之中不见一分情欲。 眼前的女子,白皙容颜之上仿佛添了几分朦胧之色,愈见柔美清婉。长发之上,滴落颗颗水晶般的水珠,滑落到纤细的脖颈和白皙的胸前,与数片粉色花瓣交相辉映,微微闪烁着微光。 那一双清丽黑眸,窥探不到任何情绪,只见她凝视着自己,眸光大盛,仿佛有什么,在其中炽燃着,下一刻,就要酿成熊熊大火。 但是,他清楚,那绝对不是感情驱使,才有的炽热眼神。 一眼望去,她的绝世芳华,仿佛绽放极致。 从未有过这般美丽的女子,她的美,足以令世间男子怦然心动。 偏偏——君默然眼眸一沉,一暗再暗,脸上的笑意,也仿佛再无任何的意义。 “皇上。”她轻声吐出两字,眸光渐渐平息下来,他向来不是个太重情欲的男人,为何她却有种不安的预感? 即使夜夜同床共枕,身体靠得那么近,心,却可以隔着远远的距离。他虽为天子,却从未豪取强夺,对她,也是极尽宠爱。 她以为,他不会这么快,采取行动。 是她看错了 他,被假象所迷,还是……她低估了,再如何温柔的野兽,还是以食人嗜血为乐! 在那一双向来柔情密布的淡然眼眸之中,她根本无法看清他的用意。她突然,嗅到危险的气息,正向自己,一步步逼来。 他神色悠然,一片高华依旧,风采翩翩,不给她任何松懈的地步,暗暗逼近。 纳兰希微微蹙眉,迎上那一双深沉莫测的眼眸,他的每一步靠近,都像是索命一般的沉重。 他俯下颀长俊挺的身子,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脖颈,在她耳边低语一句。“朕最恨的,便是别人的背叛。” 明明低沉魅惑的语气,却说得是这般的内容,她听得清楚,随即察觉到他纤长的指尖,暗暗落于她的脸颊之上。随后,游离到她柔嫩的脖颈之处,她的脸上不见一分惊恐,只是眸光渐渐忧悒冷沉。 君默然冷眼看着她不为所动的表情,却已然察觉到她高高筑起的心墙,已有动摇的趋势。 温柔地摘下每一片沾在她脖颈之处的精致花瓣,她也仿佛是这上天的造物,清新绝美。他暗暗笑着,即使动作如此暧昧,也依旧听不到她的呼吸,有一分紊乱。 她知道他是在试探,所以,绝对不能流露半点蛛丝马迹。她暗暗平息体内的内力,只是每一次他的指尖,触碰到肌肤之处,她的心,都微微轻颤着。 “希儿自认,值得皇上的信任。”她清浅一眼,眼眸之中,再无冰雪一般的冷意,只见满满柔美。 “你要的信任,朕也给了。”他听到此处,神色自若地拂去她雪肌之上最后一片花瓣。望着水面之上的繁花似锦,不禁莞尔。“如今,你是以什么,来报答朕的万千宠溺?” 水面,失去了原本的平静。 呼吸,猝然紧迫起来。 他的温柔大掌,已然紧紧扣住她的喉间,逼得她脸庞褪去了原本的白皙,泛上些许绯色。 她不禁暗呼不好,抬眼望入那一双漠然眼眸之中,视线交错,此刻其中充斥着的,却不再是往日温存,而生生成了——杀气! 一向温柔无双的他,到底是何时开始,竟然有了这般冷绝肃杀的眼神! 第二章 并肩 她沉默着,暗暗紧咬下唇,刻意忽略脖颈的刺痛。 他深藏不露的功力,在如今,已然令她心中清明。 原来,这个对手,比自己想象中,更要不简单。 她清眸一瞥,面色不变,在他凉薄的微笑下,是不可见底的深渊,以及,身至高处的帝王心术。 他那明亮而深邃的双眸、挺拔的鼻梁、坚毅的嘴角,还有身上那不容忽视的王者之气……纳兰希突地微笑着,樱唇扬起诡谲的笑意,眼眸之中,染上一层轻雾,愈发显得氤氲妩媚,娇柔动人。 一时之间,他心中生出悲凉,那一点一滴的怨圭,也被心中的柔软掩盖——这般脆弱纤细的脖颈,只要他一发力,足以震碎她的肌骨! 她双眸微微低垂,无人看透那其中的凄凉,眉间不见一分愁绪。“我死了,皇上的一片丹心,何以为照……” 听着这低低呢喃,君默然不禁心痛如绞,已然见她放弃了垂死的挣扎,心纠结起一阵钝痛。 他眼中的光芒,显出重眸之象,炽热的愤怒,随即燃烧,宛如烈焰一般。他骤地松开了手,拉起她的玉臂,将她从浴桶之中带离。复而,钳制着她的腰部,不让她有半点脱逃的能力。 肌肤上传来阵阵冷意,就算在他面前身无寸缕,又如何?背对着君默然,纳兰希的眼光一凝,明白作为天子,若是无人可信,定会陷入决绝困境和万般寂寥。 而他,身边的妃嫔,尽是安插的棋子,空有温柔娴淑之貌,却无共度甘苦之心。 就算他要怀疑,也晚了一步。 他紧紧凝视着那一片白玉般的背部肌肤,水雾蒙上他的眼眸,更添几分虚幻的纯净,那一头纯黑色的青丝,垂在一旁。 视线缓缓向下移,他顿时被那个图案所吸引,那是——绯红色的山茶花,荼荼如火,幽绿色的枝叶层层叠叠,仿佛即将随风摇曳。 他的手掌,情不自禁覆上那朵绚烂的茶花,温热覆盖在纳兰希的背部,宛如是一个烙印,永远也无法消减。 眼神一暗,他复而松手,转身,冷淡地离开。 那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终将她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她站在原地不动,披上白色亵衣,轻轻倚靠在床头。 他何时开始,竟怀疑自己的身份? 苍白地抚平,心中的愁绪。 下一刻,门却被重重推开。 纳兰希抬眼一看,眉眼清冽,只见君默然眼神闪烁些许阴鹜,再度走进房间,负手将门紧紧合上。 “后宫之中,你的聪慧和谋略,从来都是一等一的。”他冷眼望着眼前的女子,衣衫不整,身子斜斜倚在粉紫色帐幔旁,胸前一抹春光若隐若现,更觉妖魅。“所以,你也该知道,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 “若说错——”她无声冷笑,尖尖十指,紧紧掐入手心柔嫩。“皇上指的是,皇位不保之时,后宫之中,却只有希儿一个,愿意与你并肩作战么?” “如果这算是对老祖宗的不忠,的确是希儿铸下的大错。”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温文浅淡的笑意,俊逸脸庞,却再无一分温柔,只觉是万古冰雪,冷意横生。“朕值得你背叛老祖宗吗?” 为了她想要的东西,自然再值得不过。她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一语道破,石破天惊。“老祖宗一向对皇上你心存芥蒂,静南王会是比皇上更适合的人选吗?” 君默然听到此处,已然被她刺中心中痛处,暗暗眯起眼眸,转身,掩饰那眼中炽烈的悲愤和怒意—— 看着他俊挺的背影,只觉得那份无形之力终于撤除,她松了口气。却突然,看透那背后的孤独和苦涩。 “当初,她看中皇上,不过是以为你沉默寡言,好控制罢了。如今,皇上大减楚家势力,意气风发,她自然生怕皇上你,羽翼已成,若再不出手,便是尾大难掉了!” 他笑得情绪难辨,一身威仪,压得人心沉重。“你说的,可是大逆不道之言。” 她默然,却已然明白,他已经有些许松懈和动摇。这个心机深沉的天子,要得到他的信赖,同样不易。 “这可是皇上的天下!”这短短一句,她虽然声音清浅,却如惊天霹雳一般,响彻于寝殿之中。 君默然神色清冷,俊美无俦的脸上,不见一分喜怒。 是,他曾经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君家的社稷。 楚家,如何可以越俎代庖? 纳兰希突然想到,两年前他那凉薄的笑意,冷冷的,沉稳端正之下,隐约含着讥诮。如今看来,仿佛在心底深处,有着无穷的锋刃利器。 “红颜易得,知己难求——”他的眸中,隐隐闪烁着温暖的火焰,却飘忽不定,一分分舔舐着她的心。他眼光一凝,不觉莞尔,牵引着她的柔荑,柔声问道。“小希,朕可以将你当成红颜知己么?” 这是他第二次,唤她“小希”,第一次,是在两年前,尚宫一行。 他仿佛隐藏着真实的情绪,但是这低低一声,俨然令听者,放弃任何挣扎和怀疑。纳兰希挽唇微笑,却只是沉默不语。 半响之后,他才听得,一道女声,幽幽传来。她眉间轻颜,并无任何愁绪。“皇上不忍心杀我,已是我的幸运。” “杀你?”他听到这个字眼,眸光一紧,却顷刻肆意大笑,神色畅然。“朕只是一时怒上心头,如何忍心害你?” 忍心这两字,在他说来,再流畅不过。仿佛那就是,他真实的情绪。 纳兰希静静听着,脸上一片恬静高华,他这么说,她便这么听。他如果真想杀她,说不定,早就动手了。 “朕方才弄疼你了吧——”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她白玉一般的纤细脖颈之处的深色痕迹之上,很清楚,只要他方才再加大一分力道,她便会化为一缕幽魂。 他说得认真而恳切,浅色眼眸燃烧着炽热的柔情。他不等她回答,便伸出手,温暖指尖,轻柔划过她的红印。 她微笑着,眸光凛然,压下百转千回,愁肠百结,转向他的方向,轻吐两字,以作回应。“不疼。” 对于对方的态度,一是利用,一是依附,这其中的差别,她想得很清楚。 她就这么深深凝望着这位暝国天子,他看似宛如和煦春风,让每个人,都心生仰慕尊崇。但作为帝王的狠绝和毒辣,他断断不会少上一分! 她的耳边,蓦地传来鄂姑姑说过的话—— “你万万不可,对皇帝动了真情。” “姑姑放心。”她低低自语,一片钝痛在心,经历过那般往事不堪回首,她又何来的情爱,可以给出? “可是,他已经迷上你了!” …… 他如何是真的迷上了自己?他对自己的宠溺不假,但若方才她不争辩,是否即便是他的爱人,他亦可以为了江山和天子的尊贵,赐她一死?!他的性情,原本便是理智超越了情感,区区男女情意,何足挂齿? 一想到这,她猝然笑开了,娇柔笑意,仿佛水中涟漪,美不胜收。 当年,在香炉中擅自加了水紫香的人,便是他。 如今,却已成悬案。 他,仿佛披着宽厚温和的外衣,又仿佛是带着另一层面具,就这么,等待她一层层撕开。 她将这秘密,保守了两年有余,如今,更揭开他身负武功这一真相,怕是这后宫之中,自己知道的,未免太多。 而知道的越多,危险便越大。 第三章 金牌 他微微眯起柔情眼眸,见她的嘴角,浮现的笑意透露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又将神游天外。她想必,又在失神,他不禁扳过她娇嫩的肩头,力道加大,靠近她轻声说道。“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 闻言,她突地加深了脸上的笑意,心中多了几分深沉。若她说,要他的君家天下,他会痛快就给么? 爱红颜不爱江山的君王,数千年历史长河中,大有人在,但,偏偏不是眼前这个。 他给她的情感,仿佛是漫天飞雪,纵使绚烂非凡,也不过是一时的华丽罢了。无根,散漫,蒲公英一般挥洒着,根本不知,下一刻到底在何处终结。 更不知,在何地重新开始。 他可以宠她,给她不需要的华服珠玉。 他更可以杀她,只为了保住他手中天下。 眸光大盛,她心中恢复了往日清明,微微抬眼,声音带着些许娇媚慵懒,令人不能自拔。“我想要,皇上赐的免死金牌。” 这一句,明明柔软,却分明掷地有声,石破天惊。 “要金牌做什么?”他并无表露一分该有的迟疑,莞尔,依旧风度翩翩问道。顿了顿,他见她默然不语,不禁调笑着问道。“莫非,你还在怕朕,再对你作出方才之事?” “这后宫女子三千,人人都可做皇上你的女人,但不是每个人,都当得了这天子知己。”她明白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即使面对的是君默然,这个温文年轻的帝王。“与皇上你推心置腹,商议大事,如果没有任何保障,我一个小女子,何来这么多的勇气,大逆不道直言进谏?” “你怕死?”他向来眼光如炬,不可能,会看错人。他的笑意,未达眼底。她根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瞬间的凛然正气,胜过后宫任何一个女子。 “希儿别的不怕,但的确怕死。”她的脸上浮现一抹君默然难得见到的调皮娇俏神色,她将这情理,说得再通透不过,令他与她相视一笑之余,再也想不到任何理由,去拒绝。 “这世上,我想没人不怕死,就算苟延残喘,不也多的是人拼命要留着那一口气么?” “朕给你。”他点头,凝神看她,璀璨星辰一般的眼眸,渐渐多了几分莫名难辨的神色。他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反悔。 见他果断的回应,她明白,这免死金牌,不过是一个代表信任的信物罢了。若是改日皇帝当真动了杀心,就算十道免死金牌,也挡不住。 但是,至少短时间内,她相信他不会食言,亦不会杀她。 她在心中自嘲,轻掩笑意,非常时刻,她居然愿意,去相信他! 有朝一日,他若知道自己是何身份,会不会万分悔恨,今时今日没有早早要了她的性命?会不会后悔,方才没有一手掐断她的脖颈? 君默然凝神不语,就算在与他的交谈中,她也常常出神,视线飘到不远处,游离氤氲。她有心,但是他根本就无法揣测,她的心,在何处。 仿佛宫外,才是她想去的世界。 “皇上,静南王自从受封之后,便一直留在不临属地。希儿听说,这静南王,身虚体弱,若不是用珍奇药材吊着命,根本就没有几日可活。”她仿佛猛地清醒,不露痕迹地谈起,粉色唇边,绽放淡然笑意。“这是真的?” “八皇弟,这怪疾在身,不是一两年的功夫了。朕替他找了不少名医,也不见好。”他说得沉重悲恸,再无其他的神色显露。 “二十几年前,尚宫莫名起火,我想此事一定不简单。”她微微轻咬下唇,冷静思考,沉敛的神态,居然也有夺目风采。“这些年,老祖宗派荆姑姑前去找什么东西,想必还未找到,至今未果。希儿猜——” 他面无表情,实则心中多了几分赞赏,薄唇微启。“说下去。”她说猜,便是已有九分把握,她说话行事,从来都小心谨慎。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说得诚恳万分。“皇上要小心静南王才是。”传言他身患怪疾,身子孱弱,就算事态紧急,他也可以因此而不必来往京城,不过明哲保身的借口罢了。想必,那神秘莫测的静南王,也非池中之物。 “一把大火,烧尽尚宫无限风光,却无奈这野草,春风吹又生。”她的美眸微微低垂,白净小脸之上和顺的姿态,仿佛再一次,触动他的心弦。 她的言语极其晦涩,却有把握,他对此了然。 他已经很久,未对身边的女子,动心了。她们给他足够的仰望和膜拜,他也看透她们的利欲熏心,勾心斗角。 如今他这心底暗潮汹涌,却又是为的哪般? 她的目光幽深,幽幽说着。无数次,她曾经试图一眼看到他的眼底,却只见重眸之象,挡住她的窥探。“皇上,你说爱恨,当真可以置人于死地吗?” 她可以咬牙忍住恨意,但是爱,却是矛盾的,像是足以解救苍生的解药,但有时,却成了教人无可奈何的 狠绝毒药。 闻言,他的思绪,出柙猛兽一般,肆意而出。很久之前,也有一个这样的女子,曾经令他觉得,她是不同的。结果却无奈——天人永隔。 想到此,他唇生浅浅笑意,眉目之间的威仪,再也不见一分。仿佛沉重防备,也被卸下几分。 “朕曾经爱过。” 此言一出,她却嫣然一笑,只是笑意并无温度,她并不好奇,更不想奢望可以走入天子的心。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提起那个字眼,却显得并不真实可信。他这般善于心计,睥睨天下的男子,也会爱人么? “朕说爱,很可笑吧。”他转向她,目光冷然,一针见血。严峻肃然的眼神,令人一时不敢,大肆呼吸。 她却有些不以为然,神色自若,气定神闲。“皇上的宽广胸怀,自然装的下整个天下。但除此以外,还有多余的地方,容得下哪怕一位女子,以此无时不刻牵念在心吗?” 他一时无语,眸中的笑意,隐约闪烁,显得诡谲深远。 她不信。 他其实也恨不得,将那往事记忆,深埋在地,就当作是前世痴缠,今世不再留恋,也不再去信。 江山和感情,无疑鱼和熊掌,无奈无法兼得。 第四章 犯错 “一生一世一双人,对朕来说,与神话无异。”他望向窗外天际星辰,目光森然,自从少年登基之后,他舍弃的,何止只是常人的幸福? 但,同样甘之如饴。 纳兰希檀口轻启,金石之音,宛如幽幽山涧清流,缓缓淌入君王之心。“这后宫女子都将皇上你,当成是一辈子的良人。” 用一辈子的时光,却换回了什么? 君默然冷冷望着她,却不再轻易吐出一个字。他看出她的满怀愤懑,她已然将后宫之乱的罪魁祸首,指向了自己。 “雨露均沾,世人皆以为是莫大的荣幸和公平,却不知——”她菱嘴儿一勾,清眸眯眯地笑弯了。“只有朝夕相对那个心仪之人,才是真正的公平。” “否则,话不投机半句多,是扫了皇上的兴致,却更是灭了妃嫔的希冀。贪嗔两字,不过是因为得不到,才会操纵人心,作出太多太多错事罢了。” 当哀莫大于心死,自然无法回归到原本的纯真善良,这些人,这些事,可悲,可恨,可怜,却将一遍遍轮回,永不覆灭。 他点头,单薄笑意,浮现在他的剑眉星目之间,低语一句。“你是深宫之中,一股清流。”这仿佛清莲一般的女子,荣辱不惊,淡定安然,在他面前,也果敢冷静,实在是不易。他见多了万千娇态,这般不加修饰的真性情,才是难得。 他轻叹一声,更显万分寂寥。“无论本性多么单纯的女子,在这深宫,都会为了存活,变得面目全非。” “希儿不求出淤泥而不染,只求不自暴自弃,泯灭天性。”她知道自己无法保持幼时的纯良,但自己的底限是,决不主动加害于人。她不是人间圣人,做不到虔心无欲,她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有步步为营,才能见到希望。 “你与她,原来并不相似——”他听到此处,凝视这那一双晶莹美目,心中筑起的长堤仿佛顷刻之间崩溃离间,不禁长笑一声,俊美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惆怅涣然。“朕犯了个大错。” 他唯独在她面前才显露的再真实不过的短暂软弱,她默默望着,不动声色,毕竟这个天子,喜怒无常,深沉莫测。 他说得再陈恳,也许只是笼络人心的伎俩。 他演得再逼真,不过只是迷惑视线的陷阱。 他说爱过,她却清楚记得,这后宫佳丽,得到圣主恩宠的女子,并不算多。莫非是—— 她这般想着,径自揣测 ,不觉心生一阵钝痛,却不能再继续想下去。 “年少轻狂,总觉得对那个人,可以心生牵念,每每想来,会觉得这是朕一生难求的机会和运气。”他仿佛陷入遥远的追忆之中,萌生疲惫,低沉轻柔的声音,萦绕在内堂四周。 “如今,午夜梦回时,才发现不过是一段贪恋罢了。” 贪恋,她默默念着这个字眼,在心地,一遍一遍。 “小希,你又可以留在朕的身边多久?”他眸光大减,继而消沉,低语一句,炽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脖颈之处,拂过痛楚未灭的红印之上,更见深情款款,含情脉脉。 是啊,她又可以留在他身边多久? 任由他温柔拥着身子,她的笑意,渐渐迷离,最终,如天际的白云一般,最终消失彻底。 最终,他留下来,在清翡宫过夜。 她彻夜难寐,他睡得也并不安稳,频频翻身,仿佛被梦靥压身,神色凝重幽暗。他薄唇微启,仿佛说着什么,她冥神细听,却依旧听不出到底是何种内容。 她默默凝视着他,充斥在心中的,说不出是何种心绪。 下一刻,他低低唤了一个名字,情绪难辨,石破天惊,惊天动地。这两个字,穿透了黑夜的清冷,仿佛狂风骤雨,一阵阵,一次次,压上她的心。 “陌儿!” 他的脸上,复杂万分,在梦境之中,径自挣扎疯狂。那如梦似真的嘤咛,她听着,眸光却渐渐变得浅淡。 下一刻,他突地就近,紧紧抓住她的手,她从未见过他脸上这般沉痛悲凉的神色,心攸地被尖针扎上一般,默默不能自语。 他的力道,实在太大,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愿松手。这和平日那个温文尔雅的天子,相差实在太多。 难道今日他跟她说得,都是真的? 突然,她心生自嘲,她似乎不该刨根问底,如今知道了真相,她并不轻松。 真的信任,其实不需要保证。 从他手中,得到一块免死金牌,却远远不如,他将心中无奈情事放在她面前,那般心生沉重。 这深宫之中,孤独之人,何其之多。 第五章 将军 千里之外,幽罗国的将军府,高墙砖瓦,浓重的黑白两色碰撞,沉闷之中,却俨然一股霸气充斥满园。想必这院子的主人,也如这两种色彩一般,也是黑白分明,爱恨决绝。细看一眼,这眼前风格独特的豪门大宅,在黄昏时分,却有说不出的几分不安骚动。似乎恨不得,要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那漫无天际的天地一般。 “将军!” 一位仆从急急跟上去,立于大堂之中。 被称呼为“将军”的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身高有七尺之昂,穿着一袭藏青色长衫,面容俊朗冷峻,双目晶亮,坚毅的脸庞让人一望便难以忘怀。只是眉间一道极其浅淡的疤痕,清晰透露他的冷硬强权,更显此人并非善类。 那阴鹜眼眸之中,一抹自负凛然,昭然若见,仿佛这天下,都不在他眼中,令人不敢逼视。 “说。” 侍从在他耳边低语一句:“风云宫下个月,要秘密举办祭天仪式。” 她难道忘了,是自己助她一臂之力,才可以建成风云宫。这么重要的消息,她居然隐瞒自己至今?过河拆桥,太不仁义。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嘴角微微勾起,却也不像是笑意。想来,他又可以见到她了。他居然,有一点期待。 他的眼中,向来容不得任何女子,炽燃的心,只是为了那垂涎已久的皇位。 “将军的飞鸽传书,想必今日可以抵达暝国暮霭。” 听到此处,他猝然扬手,侍从识相地退下。偌大的大堂之内,只剩下他一人,却不见半点萧条。 冷眸之内,渐渐升起几分冷淡至极的讪笑。 明月希,久违了。 当年的第一面相见之时,他记得很清楚。或许这一生,都忘不了。 这是他从大营回将军府的必经之路,却没有想到,早就有人在此停留。他坐在通体墨黑的高头大马之上,眼眸宛如泼墨一般,凝视着站在眼前的瘦小身影,冷冷发话。 她双眸越发清冽,在这夜色降临的当前,挺立于风中,仿佛是,以所有的精魄力量,抵挡这凄风冷雨。 听完她的简略介绍,他不以为然:“你说你是术国明月希,你要如何证明,要本将军如何相信?” “术国已经被覆灭,没人愿意挑起这复国大任,令其东山再起。除非——”她抬头,黑亮的长发利落束起,白色飘带随风而起,飒爽气势宛如男子, 声音却透着属于少女的几分清新。“除非我便是明家之后。事关明家荣辱,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项云龙沉吟不语,坠入那双冥黑眼眸之中,仿佛对方有吸走魂魄的阴暗力量。那白净小脸之上的黑色蒙面巾,却突地令项云龙觉得碍眼至极。 “你觉得,本将军会答应你?”利眼一逼,他冷笑一声,并无动容之色。丢下一句话,他随即紧执缰绳,不想再浪费一分时间。的确,复兴一国,并不是玩笑话,并没有人愿意惹火上身。以他敏锐的直觉,倒觉得她的确是这身份不假。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术国虽曾强大过,但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如果已是九年之后,要想复国,并不轻易。 她伸出双手阻拦,身姿青松一般傲然,眉眼之间,更见浩然正气。“将军虽不是商人,但相信从来不做亏本之事。” “本将军从不在无关紧要的东西上,浪费时间。”他冷沉的神色之中透露些许不耐,手中的马鞭已然落于半空之中,下一刻便要疾驰离去。 闻言,她银牙轻咬,无声冷笑,眼眸更加清绝。“如果我可以,保证将军得到你想要的呢?” 听到此处,他放声大笑,从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嚣张过。不知为何,他却蓦地有些欣赏,以她的身材看,不过十一二岁,却可以吐出金石之言,实在难得。这份潇洒,这份干脆,这份自傲,都像极了那个曾经在沙场上交战过的女豪杰——明月公主! “小丫头,你未免太自负了。本将军心中在想些什么,你又从何而知?” 马鞭用力挥下,马儿加快驰骋,他即将越过她的身子,重重马蹄踩上她的衣角,下一刻就要落于她娇小身躯之上,想必不死,也是重伤。 那一刻,他却只见她无声跃起,攸地出掌,掌风击上马背。马儿昂头长嘶止步,他稳重落于地面,阴鹜双眸暗暗眯起。以武者眼光来看,这少女小小年纪,却已然一身绝学,虽然内力不高,但是轻功身手与掌法可圈可点,更令他不得不侧目。 她收手,久久凝视不语,眸光大盛,项云龙仿佛可以透过那蒙面巾,见到她藏在后面的得意笑意。“若我说,我愿意将术国珍宝<无极战策>双手奉上的话,将军是否愿意多多停留一刻?” 投其所好,他是好战之人,要想维持其百战百胜的盛名,才会对战书痴迷不已。 《无极战策》?他心中疑惑,却没有流于表面 ,冷眼看她,不动声色。 她轻瞥一眼,语气平淡。“世人都说,在焚宫之时,<无极战策>便已经毁于火中,失传已久。” “术国之族,向来以骁勇善战闻名,只因那一本<无极战策>,战法入神,高深莫测。不过就算在你手中,你如何愿意将其交予本将军?” 她轻笑出声,纯净眼眸之中,毫无一丝惧意。“宝剑赠英雄,只要将军可以助我复国,区区一本战策,又有何妨?” 他眼眸冷凝,在月色之下,那一双阴鹜双眸,更见慑人。“若本将军收了你的战策,就真的不能杀你了。”战策之上的玄机奥秘,向来只有明家得天下者,才能参透。他自然有称霸幽罗国的野心,相信拥有了这绝世宝物,黄袍加身那一天,指日可待。 “我不敢妄言,但是其中的一些战法和用兵招数,我已经了解。”她递上战策,清眸之上,染上淡淡笑意,月光下的她,愈见一身高华。“若将军心存疑虑,可先试试,若真无敌,再考虑我的提议也不晚。” 他勾起单薄唇角,冷硬脸庞之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 “夜深了。”她抬起清澈眸子,望向那遥遥天际的圆月,只是那不经意一眼,竟令人无法移开视线。“我不宜久留,也不能浪费将军的宝贵时间。” 她纵身一跃,纤瘦身影,在夜色之中消失彻底,他握紧手中的战策,这少女的自负和傲气,偏偏令他觉得是同道中人。 可惜啊,他却没有看到那明月公主的后人,到底是何样的容貌。只是那逼人的飒飒风姿,映入他的双眼,英气已成。 第六章 挑逗 “皇上,您真的决定了?”白羽跪在君默然的面前,浓眉紧蹙。“纳兰太傅他,怎么可能——” 男子并未抬头,沉浸在记忆之中,那一抹倩影,想着,再一次深深沉溺于那一泓冰雪。 “皇上,这么做,恐怕不好。”白羽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噗通”跪下来,面色凝重。 “好还是不好,朕自有决断。”坐于龙椅之上的男子,从追忆之中抽离出来,气定神闲地吐出这一句,俊容之上不见一分喜怒。 “纳兰太傅正直不阿,亦从未有过权力争夺,而且他向来都站在皇上这边。” 君默然听到此处,已然不悦,语气低沉阴冷。“看来纳兰太傅的人脉甚广,就连朕身边的人,都和他关系匪浅,愿意为他说话。” 白羽埋下头,知道自己逾矩了:“微臣不敢。” “今日朕得到消息,他已经回到幽心枋了。你不需多言,只要按照朕的意思去办,切忌——”他温润眼眸,竟闪过一道冷厉,唇角微扬。“打草惊蛇。” 白羽点头:“是,遵命。” 等到白羽退下,龙乾宫门外,总管恭敬跪下,征求着皇上的意见。“皇上,今夜您要去哪位娘娘的寝宫?” 君默然眼神渐渐幽暗,仿佛陷入沉思。 半响之后,总管才听到简单三个字。“清翡宫。” 夜色已沉,他轻轻拥住她柔软的身子,嗅着那淡淡处子女香,意乱情迷之时,紫色华丽帐幔无声垂下。 就寝。 他的手掌,游离于她的单薄里衣之上,手蓦然停下,察觉到她的身子有些许紧绷,他低笑出声。 她并不清楚,是否今夜,便要献出自己的清白之身。如果是,她不会退缩一步。如果不是——他何必夜夜前往,不厌其烦地招惹她? 她明白自己已然成了后宫中一个最大的笑话,皇帝并未彻底冷落她,却常常停留于此,看似风花雪月,却无一夜缠绵。 他不是邪肆之人,偏偏几个最简单的调情动作,都可以令她狼狈可笑。特别是这般爽朗的笑声,更令她觉得不堪受辱。那粗糙的指或轻或重地摩弄着她的后背,带来某种异样的刺激,她心头一跳,全身窜过一阵战栗。 她忍不住问道,语气掩饰不住忿忿,眸光流转之间,比起平日的谨慎冷静,更见女子的俏皮。“皇上在笑什么?” 那双眸里的慵懒笑 意,却看不见其中致命的危险。俊美的容貌,总以漫不经心掩饰真正的情绪,只在精光内敛的黑眸中,稍微泄漏了让人不敢逼视的威严。“朕只是觉得,这样的你比较可爱。” 她的眸中闪过一丝精明,并未被甜言蜜语迷昏了头脑,挽唇微笑,吐气如兰。“这样的话,莫非皇上与后宫佳丽,说过无数遍?” 皇上低沉温和的笑声,长长久久萦绕在床周。“很多话,朕对她们从未真心说起,但是却向你倾诉。” 所以,她在他眼中,是最为不同的,他要她这么以为吗?这个伪善的男人,实在是狡猾透顶,倾尽温柔攻势,只为动摇她心。 她轻轻贴于他的胸前,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声,柔声说道。“皇上对她,至今念念不忘。” “朕以为,隐藏的很好,唯独你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 他眼中暗淡的笑意,却分明像是一杯苦酒,他的拥抱,却令她疼痛。 “皇上在梦中,也呼喊着秦昭仪的名字。”他口中的陌儿,便是已经香消玉殒的九嫔之首——昭仪秦紫陌。纳兰希在太皇太后身边,曾经见过秦紫陌几面,还记得那个女子,虽不为绝色,只是那种清淡的美,宛如由一株紫色幽兰化身而来,婉丽凄美。 “如今想想,这世上最痛苦的,也许并不是被逼失去。而是,从未得到过。”他的视线,轻轻落于她的柔美小脸之上,这一句话,却令纳兰希的心中,升起一股异样触动。 他说着,神情逼真动容,似乎是再真实不过。他靠得那么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那淡淡的、好闻的麝香味—— 薄唇俯近,只是在她的发上,落下断断续续的轻轻的吻。她光滑柔软的发,被他触碰的瞬间,像是突然有了知觉,让她心头一跳,被一阵热烫的红潮淹没,从发根直红到了脚尖。温柔的嗓音,蓦地在她耳畔响起,靠得好近好近,暖和的气息吹拂她颊畔的发。 她像是慵懒的猫儿一般,被锁在皇上怀中,渐渐闭上眼眸,只当他要亲吻自己双唇。 望着她清眸微阖的姿态,她属于少女一般的清新气息,和眉眼闪烁着的耀眼光芒,都成了致命的诱惑。软香温玉就在怀中,他情欲难控,就算再理智清冷,难免心生悸动。大掌温柔划上她白皙的脖颈,渐渐游离至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 那陌生又熟悉的气息,那邪肆的动作,都让她不禁倒抽一口气,连忙睁开双眼,却见到那双温温柔柔的黑眸就近在咫尺 ,饱含笑意的望着她。眼看着那一张染上绯红的绝美脸庞,他并没有停止对她的上下其手,仿佛乐在其中,却只是径自在一旁咬着耳朵。 “小希,你该不会以为,只要亲吻相拥,便是男女情事了吧。” 那语气之中的调侃和笑意,却带着危险,宛如猛兽,一步步逼近。 听到此处,纳兰希心中浮起一阵异样的感觉,迎上那双透着邪魅蛊惑的眼眸,仿佛有一刻间,将被其中的琥珀光芒,吸入其中,万劫不复。 第七章 猎物 幽暗的黑瞳,陡然间一眯。当然,只有得到皇帝的宠幸,才不会浪费之前那么多铺陈和准备。 君默然不禁莞尔,眸光大盛,俊容之上的温文,像是谪仙一般,轻缓不凡。“你并不厌恶朕的触碰,对不对?”她的美好,只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但是他做事一向有条有理,欲速则不达,他清楚地明白他们之间,时机还未到。突然,手心伤痕上的疼痛,席卷而来,她难免也有不受控制的宣泄。泪水仿佛在心中汹涌,但是却迟迟没有升腾上来。 耳边,传来一阵清冷声音,却添了几分遥不可及的寂寞。“小希,你难道不想坐上更高的位置?” 是,这平淡一句,无疑是最大的诱饵,最迷人的诱惑。 某种柔亮的眸光,闪过君默然阴暗的眼眸,原本温文却疏离的表情,因为那抹光,史无前例的添了情感的温度。 他以手抵住下颚,薄唇似笑非笑,黑眸凝住远方某一点。蓦然想到什么,才落下了视线,安放在她腰际的手一紧,将她逼入自己的胸前港湾。她的心猛地一紧,无力的双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只见下一刻,他意乱情迷一般,淡色双唇,轻柔贴紧她的。 他眸光深幽地望进她的灵魂,似乎只有用真实的激情,才可以逼退她伪装的笑靥。 “不经过重重考验,他从来就不会轻易信任一个陌生人。” 她的耳边,猝然萦绕着纳兰璿的声音。温暖之中,令她的心,微微刺痛。 那样辉煌如神的英俊容颜下,隐藏着多少危险? 罢了,既然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如今也只能忍辱负重。 他厌恶她在亲密之间的些许失神,眼见着她的双眸透露一分清冷空洞,他宛如孩童一般,轻轻舔舐吮咬她柔嫩的双唇,微带笑意的眼角让他的俊魅更添魅力。她从未被这般挑逗过,身子骤然一缩,小手怯怯的抵在他胸口,她没推开他,只是无措地在他胸前,接受他热唇的洗礼。 她突然闭上双眼,君默然看不到她眸中一分神情,只见她的脸色愈发苍白,透明一般。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仿佛被错综成团的丝线,把人的脖劲缠绕。 他突然化解如今的重重紧张感,像是随口提起,俊朗一笑,眼中闪着深奥难懂的光影。离开她甜美的菱唇,他的指腹,在她的脸颊处,轻轻游移。“纳兰太傅,如何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这一句,石破天惊一般,令她蓦地清醒过来。 他久久凝视不语,眼下那双清澈的明眸里没有什么情绪,清冷得像是秋日的一泓泉。 一抹淡淡笑意,渐渐浮上他的淡漠眼眸,不容她有任何争辩的机会,随即,凛然凝视着她的脸。 那种眼神……纳兰希暗暗竖起戒备,不动声色,仿佛是,她成了他看好的猎物。 他真的以为,只要用温柔,便可以虏获每个女人的心么? “太傅性子老实古板,你的性情,是随你的娘亲吧。”下一刻,他不再生出任何令她不安的邪肆举止,神色平静躺在她身边,随口问道。 娘亲……她在心中默念着那两个再陌生不过的字眼,清淡笑意,绽放在唇边。“也许吧。” 望着那双清浅眼眸,他扬起单薄的唇,牵扯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朕常常会有一种感觉,太傅他越来越陌生了。” 闻言,她的眸子,竟生出凌厉光芒,他常常说得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她却根本不敢松懈一分。 她翻转身子,突地坐起身来,面对那张过分从容的俊容,面无表情地问道。“皇上在怀疑什么?我爹向来忠心耿耿,不结党羽,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她对纳兰璿的维护,却猝然令君默然的淡漠眼眸之中,染上一层疏离的阴影。 “太傅向来淡泊明志,甚至,他曾经婉拒先帝好意,辞官回乡。当时已然时隔五年之久,却突然现身京城暮霭,毛遂自荐入宫,这太傅。难道不奇怪吗?”他的俊容之上,蒙着一抹淡淡笑意,却不达眼底,令人不知他用意为何。 “是,我爹原本想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不过,自从先帝仙逝,他便对圣恩念念不忘,作出了最后的决定,不远万里入宫。身为太傅,扶持皇上,只是他报答先帝的一种方式罢了。” 听了纳兰希万分流畅的话,皇帝的身子突然一僵,侧过脸来望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 “朕只是随口提提,你怎么如此不安?”半晌过后,只瞧他俊容上已不见半分怒意,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文,垂敛着眉目,用最平静的声音回答。 见她依旧如芒在背,一副警备眼神,他不禁笑声爽朗,将她轻拥入怀,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早些睡吧。” 疲惫,也随着紧张感的结束,缓缓地在身子里蔓延开来。 眼见君默然根本没有深谈之意,她便沉下气来,在他怀中,闭上双眸,呼吸平稳而均匀 ,青丝垂在一旁,更见几分娇美。 君默然冷眼看着她的睡脸,眼眸虽然冰冷淡漠、仿佛背负着全天下最沉重的一切,但却异样的清澈,清澈得没有一丝邪念…… 还记得初次遇到,那少女明目张胆望着他,眸中并无一分惬意和娇羞,更见洒脱特别。如今细细再看,这女子着实太美了,美得几乎不属于人间物——但像是玫瑰,憔悴之后是妩媚。相信她的一身风采,足以令任何男子,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 他阖上双眼,收回了手,脸上失去了原本的温柔笑意。 几年过往,竟令他觉得,恍如隔世。 凶猛寂寞,宛如困兽。叫人,情何以堪?迷失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陪着他心痛。 这,就是他们必须走下去的路。 也许她是特别的,但是最后,终究殊途同归。 也许,终究会忘了当年之事,各自变得陌生,就像,如今的他这般。 每一次争夺,都将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第八章 死了 她一袭金兰罗衣,跪在猩红色的波斯地毯之上,面对那个稍显老态却依旧一身尊贵的老祖宗,不禁银牙轻咬,藏在宽大衣袖之中的双手,已然蓄足了三分力道。 如果掌风一出,在凤华宫杀了楚荣仪,再简单不过。自然可以消去她的心中仇恨,但她等待这么久的时间,要看到的,并不是这么痛快的死法。 “哀家也不知皇帝到底有何用意,但你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哀家若是瞒着你,你事后再知道,想必会更不好过。” “不过,该不会——”太皇太后见着她眼眸之中一片炽焰,以为她是对皇帝心生不满,诧异神色之下,隐隐可见言不由衷的凉薄笑意。“你还不知情?” 纳兰希心中清明,将这些事细想一遍,迎上那双幽暗眼眸,如她所愿,说道。“皇上并未与我提过一字。” 太皇太后面色哀痛,重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手扶起长跪不起的纳兰希,只道。“哀家也觉得奇怪,皇帝凭着什么,怎么就单单拿了纳兰太傅?哎,这宫中的地牢,不知太傅的身子骨,熬得住几个日头。” 莫非,皇上真的发现了纳兰璿的最大秘密?若真是如此,她的处境便更加艰辛了。 她立于大堂,面色如霜,只是太皇太后在她眼中,竟看不到一丝的慌乱和失措。可见,胆识过人。 太皇太后神色莫辩,一手执着青瓷茶盖,轻叩红木桌檐,掷地有声。“皇帝做主的这些事,如今哀家也不方便出面,希丫头你有什么打算?” “希儿自当请求皇上放出我爹,他绝不可能犯下弥天大错。” “你可千万不要冲撞了皇上,凡事分个轻重缓急,就算保不住太傅,亦不可令皇上迁怒于你,明白了吗?” 她不见一分颓然苦涩,只是无声点头,心中愈发萧索怅然。在太皇太后的眼中,任何人的性命,都不值一提,不是吗? 不会,她就算是舍弃所有,也不能让人伤纳兰璿一分一毫! 昨夜,他们的相处情景,曾经令她有些许感触,如今想来,皇帝早就决定了要拿纳兰璿治罪,为何还要虚实相探,只为了要她沉迷其中,不能自已?他终究还是有自己的狡猾,隐瞒她到这个地步! 纳兰希眸中清冽光耀,逼向太皇太后的方向,她将这个消息告知自己,为的是要离间皇帝与她的情分罢了。 “多谢老祖宗提点。”她挽唇,嘴角的疏离笑意,却突地令太皇太后 心生一抹忐忑。 那副神态,仿佛与谁太过神似。她微微扶着额头,挥挥手,要纳兰希退下,回想了半响时间,只是过往太漫长沉重繁琐,她竟还是想不起,到底纳兰希的身上,有着何人的神韵。 龙乾宫的顶上,是飞龙在天的绝伦图案。七彩琉璃瓦,在日光之下,隐隐闪着逼人的绝世风采。 白羽站在堂下,语气平静。“皇上,纳兰太傅已经被带入地牢。” 坐于正中的皇帝,合上手中的奏折,一袭深蓝色绣龙华袍,黑色衣带,气宇不凡。“他说什么了?” “太傅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白羽把头垂的更低了,语气有些为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有些嘈杂声响,只见一个纤细身影,不过宫人阻拦,匆匆推开大殿檀木双门,闯了进来。 一字不说,纳兰希的脸上只剩下冷绝,望着殿上那个温和俊美,一脸高华的天子,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他一方面,与自己温柔缠绵,谈情说爱,另一方面,居然瞒着自己,奸诈狡猾,耍尽手段? “你们都退下,看来希婕妤有要事相告。”君默然看得清楚她眼中的炽燃火焰,却高高扬起薄唇,牵扯起一个深沉笑意。下一刻,扬手,双门缓缓关上,他冷眼看着怒意无法掩饰的女子。 他眯起淡漠的眼眸,打量着她更显苍白的小脸,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的模样,仿佛是带着一身熊熊怒火,要将整个龙乾宫烧毁一般彻底决裂! “怎么?该不会只是要来看望朕而已吧。”那一双愤然黑眸之中,更见忧悒冥黑,他望入其中,淡笑着问道。 “皇上想要如何处置我爹?”她不理会他的旁敲侧击,一语道破,语气冰冷。 听到此处,那清瞿俊朗的脸上,不再有一分笑意。昨夜在怀中的倾世容貌与绝色笑靥,还令他铭记于心,如今却怒气相向,那眼中的,仿佛成了——恨! 他并无起身,眼神渐渐阴鹜:“朕怀疑他,并不是真正的纳兰璿。” 她无声冷笑,心中已然被压上千斤巨石,动弹不得。“皇上此言为何意?” “朕看,你也被蒙在鼓里吧。真正的纳兰璿,已经死了十年有余了。你若不信,朕有的是证据给你看。”就算到今日,他依旧无法清窥探到,她心中的真实想法。昨夜娇美动人,今日却可以比任何人都善忘冷淡。 “死了?”她清婉笑容,却犹如冰雪一般,令人生寒。 “所以,他绝对不是纳兰璿,而你——”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阶梯,来到她的身前,视线停在她的脸上,语气夜色一般低沉阴暗。“也不一定是纳兰希。” 第九章 雪地 见她态度没有一分动摇,宛如万里长城,矗立不倒,他不禁心生愤懑,猛地扣住她的纤细手腕:“纳兰璿已经死了!你一点不好奇,一直留在你身边的男人,到底是谁?” 她淡淡微笑,檀口微启,也不挣脱,就让他这么用力地握住。“按照皇上的说法,我爹是假的,我也是假的了。” 他的面色冷漠,已然不悦:“鸣城有纳兰璿的坟墓。” 她神色一分不乱,漫不经意,从容面对他的层层考验。“我倒真的很想亲眼看看。” 他语中的虚虚实实,也许不过是源自他很熟谙人的内心。焦虑恐惧,就如同汹涌的洪水,容易将人灭顶,窒息,而那背后的操纵者,就是那位暝国天子。如果她有一分心虚,此言一出,便会败得一塌糊涂。 但是她怎么可能,轻易中计?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们如何会让任何人,有接触真相的机会? 当年那个纳兰璿,是死了,而且,尸骨无存。她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凝望着那冷然俊容,菱唇微扬。 所以,又何来的坟墓一说?她真的很想看,他是否有能耐,将纳兰璿的坟墓找出来!到时,究竟是一把黄土,还是铮铮白骨! 更何况,当年的纳兰璿,的确留有一女,早已失踪了,她不信,她的身份会被戳穿。 他太小看她了,既然开始了,就不可能会留着后患,等着被抓到冒名顶替的把柄。但是,纳兰璿的处境,实在是太危险。 “我的身世,要皇上费心了。”她微微侧脸,神色莫辨。他望着那抹身上一身温暖阳光的女子,却看不到她此刻的眼神,只听得她幽幽问道,仿佛呢喃。 “只有他将真相说出,你才能了解你的身份。”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温柔几许,一手抚上她纤瘦的肩头。“朕明白,你之前曾经丧失记忆,所以错不在你。” “犯下重错的人,是那个男人。” “皇上如此怀疑,已经有些时日了吧。”她将所有赌注顷刻压上,低垂眉眼,压下心中沉痛情绪,语气决绝。“请皇上撵我们出宫,一了百了。” “小希——”他心中一片钝痛,却不知为何,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神色百转千回一般的怅然。 “皇上不在意我的真实身份么?也许我原本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平民女子,更或者,在品流复杂的地方过活,卑贱不堪,身来便是为奴为婢,任人践踏。”一声喟叹,仿佛满心寂寥,她轻盈 转身,神色怅然,迎上那一双温润眸子。“这样的我,如何配的上皇上?” “朕自然分得清楚青红皂白,是是非非,你会安然无恙,不会有事——” 听得耳边这一句话,皇帝说得如同海誓山盟,她不禁如鲠在喉。眼前浮起那阴暗森冷的地牢,如今已是深冬,想必他并不好过。 她虽身负武功,但要想凭着一己之力,去守卫森严的地牢营救纳兰璿,绝不可能。 而且,只怕到时营救不力,还会暴露了自己。 他眸光一暗再暗,笑意不达眼底,更令人觉得疏远。“你先下去吧,朕自有主张。” 她微微欠身,神色有些许恍惚,如今火烧眉毛,事态紧急,性命攸关。她根本不再去深究,纳兰璿对她而言,是救命恩人,还是别的。 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就死! 整整半日时间,她不用膳,不说话,将自己关在清翡宫之内,径自思忖。就算皇帝不知她与纳兰璿的真实身份,但是欺君之罪,不是玩笑。 更何况,他们入宫已经九年。一个陌生人在君王身边,担任太傅之职,身份不明,更不知其用意。 那个天子,如何会放过纳兰璿? 就算纳兰璿有三寸不烂之舌,说出的解释,未必可以打动君心。完美的易容之术,说破不过一张人皮面具,皇帝若要将其拆穿,还他本来面目,那就真真什么都挽回不了了。 皇帝表面是温文尔雅不错,但背后的狠绝手段——她突地眼眸一暗,不再想下去。 半响之后,窗外的天色,已然更加阴沉。皇朝变天,实在是太快。清晨还是风和日丽,这傍晚却已然阴气逼人。 阴霾,宛如天际片片乌云,渐渐覆上她的心。她猝然站起身来,走到床边,沉下气,青葱玉指直直伸向角落的檀木精巧箱盒。 她终究,还是要用这个,去交换。 “主子,天就要下雪了,奴婢给您添件衣裳吧……” 打开房门,贴身侍女眼见着纳兰希径自走着,也不作出任何回应,不禁再低低问了一句。“主子,你这是要去何处?” 见她依旧沉默不语,侍女急急从屋中拿了件雪裘斗篷,追了上去。 她扬起手,一身冷艳,制止侍女尾随其后,身姿挺拔,一步步走向龙乾宫。 走在半途的时候,竟发觉,天,当真下起了雪。她脚 步有些许停顿,抬头的瞬间,只见满目苍白,越压越低…… 一朵朵鹅毛大雪,旋转,坠落,飘在她苍白脸庞,沾于她的眼睫之上。 她默默微笑,眸子之中,森然生灿,垂眸那一刻,雪花化作清泪,淌落脸颊。 遥远的天穹,幽暗的颜色,呼啸的狂风,却吹不皱那夺目笑靥。 兹事体大,君默然俊眉微蹙,顾虑重重。他突然有些后悔,毕竟,先挑起这个事端的人,是他自己。 但是为何试验的结果,却不尽人意? 每每想到纳兰希脱口而出,再流畅不过那一句:“请皇上撵我们出宫,一了百了。”他便心生怒意,这件事,绝不可能有一了百了的解决办法! “皇上,请用膳。”身旁的年轻宫人冯喜端上精致菜色,龙乾宫外的场景,他却又不敢径自提起,怕触犯龙颜,只是低低说道:“皇上,外面下雪了。” “是吗?”他神色淡然,随口吐出两个字,并未碰那些膳食,眸间清冷无绪。 如今自己处境艰辛,偏偏又发现身边如此熟悉的两个人,如谜一般。 究竟沉思了多久,君默然不知道,他只记得,当他大步走到窗户之前,却望见了他此生中最难忘的一幕—— 大雪纷飞的黑夜,一个纤弱女子,不顾身上的薄衣宫裙,以及天上飘落的漫天大雪,双膝跪在他的殿堂前! 她竟——跪在雪中! 她竟——用这种方式在求他! 心中一片钝痛传来,他观望了半响时间,那一双温柔双眸,闪烁着毫无温度的微光,到最后,他的面色冷沉,如同冰山顶尖。 第十章 下跪 “纳兰希!”他一把推开门,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原本俊朗丰神的脸上,只剩下淡漠的笑意。“你居然要包庇这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皇上,我愿用免死金牌,换他一命!”她抬起眉眼,说得决绝,清冽眸子,胜过当夜飘落的纯色冰雪。 “这免死金牌可保住一人性命,你赠了他,便自身难保了。” 他早就知道她会作出决定,但是怎么也没想到纳兰希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眼神深沉地转头望向侧边,她所在的方向。 “请皇上恩准。”她不再争辩,倔强宛如冬夜的红梅,不愿低头,更不愿臣服。 “你这么肯定,朕会愿意做这种交换?”他无声冷笑,俊容之上的温暖,彻底成了疏离和漠然。“既然金牌赐给了你,朕就没有打算,哪日要收回来!” 他顿了顿,悠然眼眸,愈发生灿。“更何况,这免死金牌,只能保的住你的命,而不是他的。” 听到此处,她银牙轻咬,他的毅然决然,令她如芒在背。“就算他不是我所熟识之人,但毕竟养育我长大多年。皇上难道以为,我会坐视不管,眼看着他走上黄泉路不成?!” “难道在皇上眼里,此刻的我,应该退避三舍,撇清与他的关系,不作出最后的争取?” 她的坚定,她的维护,却汇成了隐隐的疼痛,在君默然的身子之中,涟漪一般泛开来。下一刻,他随即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温和,莞尔,温煦笑意,令人移不开视线。 他伸出手,扶起她的身子,手指按在她的单薄衣裳之上,凝视着她苍白如纸的面色,明白这其实是在利用他的同情,但是,却依旧没有说破。 “朕何时说过,要他的性命了?你和那个男人,都把朕看成是暴君了么?” 这一句,轻描淡写,仿佛之前的虚虚实实的试探,都是她的误会而已。他再度成了那个气质高雅,一身尊贵俊美的圣上。 他的笑声低沉,穿透过风雪,萦绕在纳兰希的耳边。“就算他不是真正的太傅,他也不曾背叛过朕。欺君之罪,也不一定非要以死谢罪。”纳兰希不敢松懈半分,随着他的扶持,站起身来。只是双腿已然麻木,竟不受自控靠入他的胸膛之前。 他淡淡微笑,动作流畅地将她的身子更拥紧一分,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体内一般,在她耳边低低笑语。“这律法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小希,你说呢?” “如今腹背受 敌,朕怎么会傻得起内讧?”他太过坦白的话语,却更令她在心中大呼不好,这个狡猾的男人,实在是可恨之极! 她紧紧握住双拳,眸中一片炽焰,却不敢随意反抗,露了马脚,只能由着他这么抱着,低咒一声,该死!难道他,一开始就没有要纳兰璿的性命,一切只是做戏? 他压低声音,神色莫辩,不想要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太傅为朕办了不少事,朕也很好奇,想看看他的真实面目。” “皇上——” “此人的易容术,可以瞒过众人雪亮双眼,自然有他的价值。而且,朕看他这些年的文采谋略,不是泛泛之辈。”在他还可以收为己用的时候,他怎么会逼这人成为被他人利用的棋子,立于相反的方向,将他一军? 她见他说得冠冕堂皇,不禁微微眯起黑眸,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眼中的恨意。她微笑着暗暗蓄力,体内一股真气,四处蔓延,宛如顷刻之间,解冻她的冰冷。 君默然压下俊容,迎上那一双永远看不腻的眼眸,柔声说道,仿佛安慰她心。“朕向来惜才爱才,你自可放心,朕答应了不杀他,就不会出尔反尔。” 她的唇边,蓦然绽放一朵笑意,声音清新,在这雪夜听来,竟如天籁一般。“谢皇上。” “往后,有你回报朕的日子。” 他这一句,说得极其暧昧,另有深意。纳兰希不留痕迹地维持着脸上笑意,只是心中,已然冰冷万分。 只见他话锋一转,丢下一句话。“雪下大了,你还是回宫休息,千万别染上风寒。朕也不知你到底跪了多久,要请太医吗?” “谢皇上关心,我并没跪多久……”她的笑意有些苍白无力,深深欠了个身,随即转过身去,离开的时候,没有半点留恋。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这里,整整跪了两个时辰有余。 她依然没有回头,但纳兰希的身子在风雪之中竟摇摇欲坠,看得君默然心中一阵紧缩。 原本清澈深情的双眸,目送着那个背影,却渐渐闪过一丝阴鹜。 积雪,在三个时辰内,已经在地面之上,堆得高高。 华丽的宫殿,如今都披上苍茫雪色,高贵之中,却透着冰冷之意。 地牢,最阴暗腐朽的角落。 那个尊贵无疑的男子,坐于牢狱之外,眼神冷淡,说道:“你有两个选择,是自己揭下脸上的面具,还是——” 说到此处,他轻瞥一眼那个“纳兰太傅”,他的脸色,更加阴冷严酷:“朕派人替你取下。” 纳兰璿向来性情清冷,视线掠过眼前的年轻天子,凝视不语,听得出其中的威严和要挟。 下一刻,他不迟疑,撕下戴了整整九年的面具。 “朕答应她,留下你的命。”君默然见到那张陌生的清俊容貌,却没有半分诧异神色,只是眼中无绪,淡淡说道。 他口中的那个“她”,却突地令纳兰璿一阵心痛。他冷沉无语,半响之后,才打破其中沉默。 “皇上,她并不知此事,是我执意为之。” 他一开口,居然也是为了她!她更是为了这个男人,愿意交出极其珍贵的金牌,更不怕被牵累。他们两个人的互相维护,默契十足,却蓦地令君默然心中传来一片钝痛。 “只要你答应朕一个条件,你的欺君之罪,朕可以免了。”君默然黑眸一眯,眉间生威,属于天子的逼人气息,渐渐扩大。“而她,自然也可以安心当她的婕妤,朕就当从未发生过此事。” 纳兰璿听到此处,心中明了,淡淡笑意充斥在他的温暖眸子之内。不多问,他回答地决裂。 “我答应皇上。” 第十一章 龙种 凤华宫殿前,一片宁静,一干宫娥低头行走,神色谨慎恭敬。 “免死金牌?她要那个做什么?”太皇太后听得皇太后说了言简意赅的一席话,微微挪了挪斜倚靠着的身子,径自陷入沉思。 “依我看,这纳兰希实在是太古怪,这几十年来,从没有后宫嫔妃,向皇帝讨要过免死金牌的。我昨夜想了很久,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更奇怪的是——”皇太后迟疑着,端起手边的琉璃茶盏,嗅着其中茶香沁人,不禁柳眉微蹙:“皇帝怎么会允了她?” “希丫头她,到底在想些什么?!皇上倒是常常前往清翡宫,却迟迟没有碰她!”太皇太后语气怨恨,对纳兰希的疼爱,不过是因为她是自己精心雕琢的一块美玉,一枚稍稍珍贵的棋子。只是万般想不到,皇帝宠幸了别人,偏偏不碰纳兰希一根手指头。 整整五年的计划,当真要就这么浪费了么?她不甘心呐……带着金套的五指,紧紧扣住腰际的貔貅,猛地一收。 不过,既然皇帝已经不受控制了,无论是谁,她都可以牺牲。先帝早逝,但是皇子众多,她需要的,只是代替楚家坐镇江山的一个无能傀儡罢了。如今,自己已然将目光和心力,放在了静南王身上。 这一次,出手要快。 绝对不能让皇帝,有半点反击之力。 “太皇太后,希婕妤在外求见!” “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太皇太后微微侧过身子,眼波一闪,唇边生出淡淡笑意。“让她进来。” 纳兰希一袭浅绿色兰花宫裙,腰际嫩色云带,更显纤腰不赢一握。白净小脸之上,只见从容冷静。微微一瞥,盈盈走入内堂,没有迟疑,随即无声跪下。“希儿给老祖宗和母后请安了。” “希丫头,最近皇帝待你可好啊?”老祖宗示意她起身,坐在下面位置,一派温和宽厚神色。 “回老祖宗,皇上对希儿照顾有加。”她挽唇微笑,只是那一抹惊为天人的笑意,却看的太皇太后脸色生冷,如鲠在喉。就算皇帝并未宠幸她,可是她显然已经成了后宫的风云人物。 “那就好。”太皇太后轻声叹气,眉眼染上一抹愁苦,似乎觉得遗憾生。“不过,希丫头,如今皇帝膝下并无子嗣,我也想在活着的时候,看到后宫热闹些。” “老祖宗——”她微微停顿,却不禁在心中冷笑,皇后不曾有孕,她们如何可以容忍,旁人捷足先登?只看那元淑妃,便是生 生例子! “你也别害羞,自然是好好争气,早点有动静啊!”太皇太后嗔怪着说完,就指了下纳兰希的平坦小腹。 她垂下了眉眼,低了头,神色莫辨:“希儿明白,不过这事,急不得。” “胡说!再说了,早些有嗣的话,凭着你的身份,封你为妃也无可厚非。”太皇太后说着皱起了眉头,这在纳兰希听来,无疑是一种最为致命的条件。 是啊,若有了皇上的龙种——她的处境,也许不会是如今这般停滞不前。 “这也不难啊,谁不知你希婕妤在五年前就蒙君宠眷,如今皇帝疼爱你还来不及呢。”皇太后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只是眼中的讪笑,却无法掩饰彻底。 “皇上对希儿的怜爱,希儿自当感激。”她明明听得出皇太后的深意,却不急不恼,以笑回应。 “你早些给皇上生个皇子公主,那就算报答了圣恩了!”太皇太后眉眼带笑,脸上的笑纹微微展开,笑声飒爽。 彼此寒暄了几句,太皇太后留着纳兰希用了顿简单的素斋,也就放她走了。 皇太后已然有些按耐不住,放下手中的琉璃茶盏,低低问了一句。“母后,为何不问她要了金牌何用?” “皇帝已经赐给她了,我即便问了,也未必可以听到真心话。”太皇太后眸中闪过一阵凌厉,如今看着纳兰希,不知是何样的情绪,扰乱她原本的清静。 这般冰雪聪明的女子,不像那些嫔妃,粗鄙不堪,不被华贵的罗衣吸引,更不被奢华的珍宝所迷醉。她唯一开口要的是免死金牌,莫非是另有用意,有了更大的野心不成?! 她径自思忖着,蓦然转向皇太后的方向,面无表情。“对了,方才我看希丫头耳上戴着的耳环,好像有些眼熟。” 皇太后摇摇头,一脸疑惑,只道。“我并没有注意,难道也是前些日子,皇帝赐给她的贡品?” 太皇太后不以为然,轻摇团扇,微微下垂的嘴角,泄露些许老态和疲惫。“何地献上来的?” “听说是术地。” “术地,是那里……”她低声喃喃,猝然想到了什么,眸光宛如冰雪,不禁心生怨毒。眼眸之中的浓烈冷光,令人不禁心生胆颤。 只是这一眼,皇太后不禁停下了,暗暗沉下气来。 “皇后受宠的日子并不算少,为何都两年工夫了,还没有怀上皇裔?” “我从宫外收了一位神医,不如给皇后看看。”太皇太后神色悠然,即便面对自己的亲侄女,也没将欲要废帝的念头,透露一字。 “母后你的意思是——”虽然皇后身子原本就弱些,但是在这方面,太医从未说过有任何瑕疵啊。这般想着,皇太后的脸色,更加苍白一分。“皇后不育?” 闻言,太皇太后抿了一口清茶,姿态优雅,以丝帕轻轻拭了嘴唇。“也并非不可能。有些病,太医也会出错,不如要外面的大夫,找找办法。” 皇太后心中生出一股源源不断的怆然,语气不免愤懑。“如果皇后当真不能给皇上生儿育女,这宫中有资格的女子,难道母后心中已有人选了吗?” 若是此事当真,皇后只是一个摆设,无法替自己争取更多荣耀,她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太皇太后敷衍一句,连皇帝都可以不要了,那些棋子,自然也可以一并舍弃。 虽然这一招为釜底抽薪,但是她志在必得。 太皇太后抬头轻瞥宫殿之前的满园绿色,嘴角,不自觉扬起一股傲然和威严。 第十二章 赐婚 就算曾经习武不短时间,在天寒地冻的冬夜,跪上整整两个时辰,她还是元气大伤。 她放下心防,只穿白色里衣,散了发髻,早早上了床。 倚靠在床边,她却迟迟没有闭上双眼,双眼在烛光之下,显得愈发冥黑清冽。 她没有想到,今年的冬日,这么早就下了场雪。 今夜的纳兰璿,想必又会彻底难寐,忍受身体上的疼痛了。早知如此,她该早点帮他解毒,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的这个地步。 她不免心生自责,柳眉微蹙,心绪宛如细线,在心头处百转千回,径自纠缠。 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她微微收敛追忆,睁大了双眸,只见君默然推开门,走了进来。 “在雪地跪了那么久,你还想瞒着朕?”他温柔乍现,坐在床沿处,止住她想要下床行礼的动作,柔声说道。 她眼眸一暗,跪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也许是为了要皇帝看到自己炽热的决心和坚定的诚意。更或者,她是在和纳兰璿,同甘共苦。他在牢狱之中受蛊毒之苦,她便在雪地之中陪他! “皇上,你打算如何处置?”她的柔荑被他轻轻握住,暖意淌过肌骨,驱散她一身寒冷,她神色不变,轻声问道。 “朕并没有要将他治罪的意思,而是——”他的俊容之上,浮起爽朗笑意,月华之下,愈发气度不凡。“相反,朕会奖励他,赏赐他。” 她凝神不语,檀口微启,视线紧紧锁在君默然的无双俊容之上,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欺君之罪,不罚更赏? “朕向来奖罚分明,这九年来,他的确有功在身。而且,他对你的照顾周到,朕也看在眼里。” 君默然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的从容神色,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所以,朕不会将此事公告天下,他又何罪之有?” 这个心机深沉的天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将此事压下,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甚至,还要给他赏赐? 她的笑意,不达眼底,清眸之中瞬得闪过一丝莫名情绪。“皇上的宽容大度,希儿今日算是亲眼看到了。” 这,算是天大的惊喜吗? 眸光突变深远,他凝住着她闪着亮彩的小脸。他的嘴角漾出轻笑,慢慢坐直身子,看着她纤细身影的瞳眸闪现一丝怅然。 “所以,朕体恤人才,他正是适婚年纪,朕想促成一件美事。” 什么 ? 她微怔了怔,手脚冰冷,望着眼前俊朗男子的笑意,突地觉得,那是一种倾入内心的毒药。她的笑意渐渐浅淡,声音仿佛轻雾一般无力飘渺。 君默然轻瞥她一眼,那绝世娇颜之上的笑意,却不是出自真心的。“朕的这位皇妹,二九年华,大方得体,娴静柔美,说是天仙下凡,倒也不为过。朕相信配他,绰绰有余。” “皇上——”她银牙轻咬,清丽眼眸宛如一泓清泉,毫无温度。“请三思。” 将金枝玉叶的公主下嫁于他,当真只是体恤人才这么简单,抑或是要用纳兰璿,牵制她?这次,他实在是布下了太多心思。 他的神色悠然自在,再流畅不过,眸中闪烁温暖光耀。“朕赐给他一个新的身份,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往后,只要他站在朕这边,鞠躬尽瘁,这桩欺君之罪,朕可以绝口不提。” 好一个皆大欢喜!她心中忿忿不平,却不肯放弃,微微抬起眼眸,随即启口道:“皇上,婚事需要两厢情愿,情意绵绵,方能传为佳话。皇上将公主嫁给他,不需征求两人意见么?” “舞阳公主,从小到大,从不违逆朕的话。至于他——”他眼中波光一闪,显得诡谲深远,声音低沉悠远,威仪尽显。“他已经答应朕了。若反悔,便是杀头大罪。” 她默然不语,她就算得到皇上的初步信任,也并不代表,她在皇上心里,便有动摇意志的地位。 “无论你这次再说什么,此事已成定局。”他这么丢下一句,轻轻拂去她额头散落的一缕刘海,神色充斥着柔情,但是其中的深意和严酷,却令她眸光大灭。“谁都有过去,不是吗?朕何必逼得太紧?若他有违背之心,也不必等到如今,早可动手了。” 只是他,为何会答应?与纳兰璿相处九年时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子,有过一丝一毫的心仪。那一双清明温暖的眼眸之中,也从未有过波澜。 她以为,他不会动心。 就像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神,拥有最平和的心,最脉脉的眼神,却决不轻易,跨过那动情动爱的界线。 不过,皇上口中的舞阳公主,可是蕙心兰质,如水一般的女子。纳兰璿,他已经为自己牺牲那么多年华,如今,也是时候成婚了。 她是不是不该那么自私,要他赔上一辈子的时间,来扶持她成就大业,而孤独一身? 她不知为何,品尝到自己心中的一抹苦涩,她笑弯了双眸 ,却只是惆怅。“皇上今日仁德,他一定会感恩戴德。” “但愿,他不要背叛朕。”温存的柔光,闪烁在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之内,他轻拥她入怀,低低说道。只是这几个字,已然高山压住她心,岿然不动般沉重。 “朕会宣告天下,允了太傅辞官回乡,这朝堂之上,再无纳兰璿一人。他,只需当好朕的妹夫,皇朝的驸马既可。往后,有的是他忠心报国,将功赎罪的时候。” 听着这一句中的笑意,她微笑着,只是一股愁绪夹杂着莫名的情绪,像是浪潮一般翻滚而来,压得此刻的她看上去有一分的心不在焉。 第十三章 活着 “妹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想到要找你——” 对面的女子,一袭紫金色祥云花鸟锦绣华袍,蛾眉螓首,愈见和美端正。二十年纪,本是花样年华,只是那温蔼眸光,却显露太多说不出的苦涩意味。 微微冷笑,清冽双眸中,闪过耀眼炽焰。纳兰希在这深宫之中待得久了,明白听了这众人的秘密,少不了要出谋划策。 她垂下眉眼,只听得元淑妃的话语,越说越多,那承受太久的怨苦和愤懑,也渐渐充斥了她的双耳。 “皇后与我的关系,你也看在眼里,你聪敏过人,应该明白我的苦衷。” 她点头,抬起眼眸,只见元淑妃含着泪珠,低低啜泣,一番梨花带泪模样。她柔声问道,声音多了几分少女的清新。“淑妃娘娘,你真的信我么?” 她厌恶与妃嫔姐妹相称,自从两年前雪充仪之事之后,她便根本就不相信,姐妹两字,不过是粉饰太平,冠冕堂皇。姐姐妹妹,却可以工于心计,却可以落井下石,更可以雪上加霜。 “我自然信你。”元淑妃连连点头,满腹怨艾,像是一时找到了出口。自从小产之后,她过的,简直就是冷宫一般的生活!皇上的鲜少宠幸,皇后的冷眼对待,众嫔妃的默默疏远,特别是——自己的父亲,由于擅离职守被皇上治罪之后,她在后宫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她可以相信的人,只有眼前这一个。当年她可以帮自己得到老祖宗的喜欢,如今,自然也可以…… 纳兰希清晰看到,对方眼眸之中的炽焰,眸光大盛,语音低低,笑意清浅,仿佛是引诱一般,吐出一句。“你要我如何帮你。” “我只想要……”她眉间染上一抹忧愁,却又压不住心中汹涌而出的希望,紧紧抓住纳兰希的双手,笃定说道。“重新得到皇上的宠幸。” “我不想,就这么老死在宫中,不想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下去,不想被他们所有人遗忘!”一想到两年前怀上龙种的万千风光,而今日的场景凄凉,要她如何释怀? “皇上对你万分疼爱,想必你一定清楚,如何讨得他的欢心。”皇上等了她五年漫长时间,等待她从少女到女人的蜕变。今时今日,皇上重视她的情绪,有增无减。甚至,将免死金牌,都赠予她。后宫之中,纳兰希乃是第一人。 欢心?她甚至还没有摸透,这位天子的喜怒,菱唇缓缓勾起,绽唇一笑。 元淑妃眼看着纳兰希默然不 语,却会错了意,只当她是在等待自己提出丰厚报酬。她掏出怀中的丝帕,将其小心翼翼打开,元家家道中落,自己手边已经困难许多。 呈现在纳兰希眼下的,是几件足金打造的首饰,在烛光之下,流光溢彩。样式别致,精巧绝伦,想必价值不菲。 她清浅一眼,明白了大概,将丝帕重新覆盖之上,收回了手,声音清冷。“这是娘娘的嫁妆,意义重大,娘娘还是留着吧。” “你不愿帮我?”元淑妃生生白了脸,是啊,区区几件金器,如何入得了她的眼? “是啊,希妹妹是老祖宗面前的红人,也深得皇上的宠爱……”眼眸一分分暗淡,被浓烈的失落,压下了希冀。元淑妃眉间深锁,更见寂寞。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眸中的笑意,渐渐变得幽深。“这些东西,我不能拿。但是这个忙,我没说不帮。” 听到这一句话,元淑妃的无神眼眸之中,再度添了几分炽热,她睁大了眼,笑靥如花。“妹妹,你当真愿意帮我?” “但不知,娘娘是否放得下身段。”她这般说着,支着下颚,眯起清冽双眼。 一片灿然晶莹,却渐渐被诡谲掩盖,她转头,随即投入在一人的沉默之中。 秋日转凉,清翡宫前,吹落片片黄色落叶。 一抹倩影,隐约闪过假山之旁,她手脚利落,手掌一送,只见一抹白色,翱翔天际。 推开内堂双门,她立于烛光之前,扫视一眼信条之上的飞扬字体,明白出于何人之手。少女眯着眼,那瞬间炽燃的杀意和悲愤——竟胜似秋日的悲凉! 下一刻,她将信条,投于烛火之上。 烟火,顿起。 跳动不安的火焰彻底吞噬干净,其上的内容,却依旧不能解开她的心头之恨。 “莫忘当年歃血为盟。” 简简单单,八字真言。 是,她答应愿意以全力,帮他得到幽罗国的天下。 倾尽,所有。她当然记得,他何必一催再催?她淡淡笑着,吹落一地灰烬,眼眸随即恢复了清冷无绪。 项云龙,你可知,你致命的缺点,便是耐心太差! 清楚是敌人,并不可怕。但是,分不清是敌是友的时候,才最危险。 如今他已经蠢蠢欲动,看来她更要挑选个时机,先出宫才对。 这是第三次,收到他 的飞鸽传信了。 催命符一般,三更时间,断断不会延迟到天明。 雪,下了零零落落三两天,终于停下了。她退下身旁的宫女,暗自来到幽心枋,他果然已经在竹林之中等她了。 “为什么要答应?” 望入眼前的那一双温暖黑眸,宛如灿灿星辰,并无一分苦涩纠结,纳兰希默然不语半响时间,心神一烫,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纳兰璿只着一袭白色袍子,脸上的疲惫并无逃遁之处,温润的面目之上,染上几分不知何处而来的沧桑。 终于脱离了地牢的阴冷和沉闷,他微微抬起头,望向天际冬日的晨光,散落在积雪之上,却丝毫无法融化皑皑白雪。 “是不是——”纳兰希这么说着,脸上再无一分笑意,眸子愈发清冽无绪。“他逼你的?” 那个他,无疑便是当今皇上君默然。 她当然知道,此事没有那么简单。决不会,那么简单。 纳兰璿闻言,视线之中的暖意,离她渐行渐远。他的双手仿佛在企盼着什么,是一个最单纯的拥抱,还是轻轻抚乱她那头秀发,却什么也做不到。 “他不是一个会轻易相信的男子,但是,这次他也不可能会找到一个证据,来质疑你的身份。” “至于我,既然他愿意把高贵的舞阳公主下嫁于我,我想我暂时是安全无虞的。”他不想看到她,有半分的愧疚和歉意。和煦的笑意,温和了他的双眼,却戛然而止,无法,再入心底。 他的解释听似再合理不过,也再真诚不过,只是她凝视不语,眸子愈发冥黑忧悒。“你当真要娶公主,成为这暝国的驸马?” “是。”他微笑着,点头。 “难道,有任何人跟你说过,你需要为此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牺牲这么多吗?”她微微蹙眉,脸色更加苍白,声音轻轻颤抖,情绪最终宛如洪水猛兽一般,阻拦不住。 纳兰璿但笑不语,将那女子的剪影,纳入自己的双眼之内,最后……关入自己的内心之处。 她只着一件红衣,全身上下没有一件珠宝,脂粉未施,与后宫女子,没有一分相似。肌肤仿佛透明一般,冷风袭过,却不见弱不胜衣,只见她几分的坚决,一如雪地的寒梅。 她的这一句话,仿佛纠缠着无限的愤怒和不甘,不愿成为任何人利用的工具,也不愿任何人为了她,再牺牲什么。 他含着笑意,静静凝望,他甘心为她舍弃。 但是,她却不愿接受,这种不能拒绝的结果。 他给。 她还。 何时开始,这,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仿佛棋谱之上的楚河汉界,一过火,便成了她的包袱和负担。 “你并不亏欠我任何东西。”纳兰璿默默转过身子,眼眸暗淡,一开始,在他这里,就没有牺牲的说法。 “我想,我也许就快找到救你的方法了。”吞咽苦涩,她的声音之中透着清新和柔嫩,仿佛孩子一般,透过清冷空气,幽幽飘散。 “我不要紧。” 他不要紧,她在心中默默念着,心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望着那个清瘦的背影,她清浅一眼,低声说道。“大业,的确万分重要,但是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定”两字,仿佛蓄着无止境的力道,传入他的耳边。中明家之蛊之后还能活多久,无人说得清楚,但传闻十年已是最大期限。 细想,如今已经九年有余了。 “你活着,我便活着。”他猝然回过头,目光幽深,一句话,石破天惊。明月公主曾经说过的,却已然成了他的信念。 第十四章 卑鄙 她银牙轻咬,心中忿忿:“你不能走么?” 他笑了,眼眸之中隐隐藏着什么。“没有人会放着驸马不当,连夜逃跑的。” 她神色莫辩,说:“你不同。” 他笑声低醇,宛如美酒。“但,绝对不能让他发现,我的不同。” “你,是我的顾忌。而公主,则是他的牵制。”他笑着点头,迎上那真实的情绪,吐出这一句。“很公平。” “这次,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当然不会。” 只是这宫中,再也没有一个人,是他了。他在宫外驸马府,而她,却在宫内清翡宫。 她豁然开朗,绽唇一笑,不想任由惆怅,吞灭她最后的理智。 他转身,不说一句就走。 她缓缓踏上积雪,一步步走上钟楼,倚靠在圆柱旁,目送着他的身影,看着他在宫门停留些许时间,看着他最终没有回头,看着那两扇朱红色的宫门,终究还是合上了。 半响之后,她才听得身后的苍老声音,这么说着。“这次皇帝,用得实在是卑鄙的手段!” 鄂姑姑一袭灰色袍子,就站在纳兰希身后,语气愤懑。 纳兰希就这么,望着纳兰璿离去的方向,宫门一合,她的双眼之中,再无一分情绪。 “是啊,那个人太卑鄙了……”藏在宽大衣袖之中的双手,蓦地一收,她面无表情地附和。 她突地笑了,她早已习惯了沉溺在他似真似幻的温柔之中,却疏忽了,看似可靠的人,才是最危险的。 “今晚,我要出宫一趟。若是皇上问起,姑姑就说我得到老祖宗的允许,去安然寺祈福还愿。” “明日之前赶得回来吗?” 她要去见的人,是项云龙,就算坐骑是千里马,在暝国与幽罗国之间来回奔波,一日的时间依旧太紧迫。 她眼神一暗,决绝地摇头,她这个婕妤的身份,根本就是一种束缚,被困在深宫之内,常此以往,如何有所作为?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若我不出去,那人也不会要我好过。” “公主……”鄂姑姑望着那眸子,宛如一泓冰雪汇成的清流,心中居然多了几分辗转,将这九年来从未说出的两字轻吐出口,神色恍惚,呐呐不能言。 她笑得凄美,并未回头,只是一道幽幽女声,隐隐传来。“姑姑,如今 的明月希,一无所有,无国无天下,一身国仇家恨,如何担当的起,公主这两字?” 鄂姑姑听到此处,不禁追忆前朝往事,只道:“明月公主死的太冤——” “我不会重蹈覆辙。”她眼眸之中,划过一丝凛然凌厉,勾唇微笑,仿佛那永远也看不够的绝世风华。“也万万不会让所爱之人,伤我最深!” 黄昏时分。 一辆马车,徐徐走向宫外的安然寺。 纳兰希走进早已安排好的厢房之内,吹熄烛火,寺庙之中,愈发安谧幽静。为了安全起见,厢房之外,留着两位侍卫守护。 她退下身上宫袍,换上一套轻便的粗布男装,竖起长发,穿上黑靴,趁着夜色浓重,打开后窗,悄无声息走到墙角,一跃而起。 幽罗国,将军府。 夜色之中,将军府门前的灯笼依旧高挂,烛火闪烁,仿佛是在等待着谁的来到。 黑白两色的府邸,在深夜看来,有说不出的诡异。 项云龙是习武之人,刚躺下并未沉睡,骤地张开双眼,只见架在自己脖颈之处,是一道幽幽冷光。 那是,一把剑。 “就算睡在将军府,将军也这么警惕么?” 低低的声音,却是出自她之口,听不到一分娇媚,一分柔软,唯独那笑意,是真实的。 项云龙听得出,她是在暗中嘲讽,将军府的守卫,太过散漫。就连有人混入他的房间,屋外也无人察觉,就算她可以在顷刻之间取得他的项上人头,也决不是不可能。 可惜,她并不是刺客,也不是他的敌人。 他坐起身子,神色冷淡推开那把剑,点亮烛火,只见她利落收起长剑,插入他床头的剑鞘。他无声冷笑,眉间的那一道疤痕,更见几分冷意。 她居然会用,他的剑。他原本以为,她只有内力掌法,根本就没有习过刀剑之类。 她旋即转身,悠然坐于桌旁,遮盖半张脸的蒙面巾,依旧只透出眉眼。 项云龙的视线,紧紧锁在那个娇小身影,神色不悦,问道。“明月希,你可是越来越不把本将军放在眼里了。传去三封信件,才可以见你一面。该不是你的翅膀长硬了,就急着想飞了吧。” “我还未恭喜将军呢。”美目流转间,只剩下说不出的安然和轻缓,望着他,她轻笑出声:“不,我想我该改称您为摄政王了吧。” 项云龙听到此处,冷然面庞之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明月希,你这是在炫耀,你的计谋最为上乘。多亏了本将军听了你的锦囊妙计,才可以坐上这摄政王的位子么?” “太子年仅十七,生性软弱不堪,胆小怕事,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将军就不同了,你有万民仰仗的丰功伟绩,扶持太子有功,你更是真正的大权在握之人。”她顿了顿,视线停靠在他的身上,金石之言,缓缓吐出。“得民心者,得天下。将军战绩辉煌,百战百胜,投身社稷,往后这幽罗国的天下,一定会是你的。” “你说得太直接了。”他扬起唇角,笑意浅淡,声音低沉深远。 “我还以为,将军一直欣赏我的直接坦白呢。”她的眉目之中,闪烁着微微的笑意,他久久望着那绝世的光芒,猜测着那张脸,到底是何样惊为天人的容貌。 项云龙心中划过一道道不耐和复杂,突地开了口。 “拿下蒙面巾。” 第十五章 方法 纳兰希眼神一沉,微微冷笑,轻描淡写一句。“将军可以忍耐两年时间,不去在乎我是丑是美,原来也开始好奇了。” 他听得清楚她的不屑,只是翻卷起嘴角的疏离笑意,声音冷沉。“没道理本将军对你必须坦诚相见,而你却遮遮掩掩的。” “将军,难道你不远千里叫我前来,只为了看我的脸?难道不是想要追究,风云宫的祭天大礼,为何偏偏瞒着你么?”她的笑眸之中,隐约可见属于少女的俏皮乖张,让人依稀察觉到,这个女子种种不同的姿态,不禁令项云龙更加好奇。 是,就算他从未对任何女子有过兴趣,但是这一次,他知道不一样。 他凝神不语,蓦地掌风一出,力道恰如其分,不过火,不张扬。只见她亦不闪躲,那块黑色的蒙面巾,就这么被轻易震落,飘飘扬扬坠落地面。青丝依旧垂下,掌风却没有伤及她哪怕一分。 紧接着他看到的,是这世上少有的绝美容颜。那美,仿佛是天神手下的造物,不经意,不做作,却令人永世难忘。比起明月公主的英武和妩媚兼得,她虽纤弱几分,但却更有不同韵味。 英眉轻扬,他低声地笑了起来。“暝国的天子,果然是个人物。就是这般的美色放在眼前,他也不为所动。” 他犀利的见解,已然刺到她的痛处。她笑意一敛,眉间生出微薄的怒意,这个男人实在逼得太紧,不让她有多余的动作。“我们之间,是一场交易。献出计策和战策,助将军得到无上荣誉,我想我已尽到绵薄之力。风云宫之中所有人,都是我术国的子民。祭天大礼,亦是术国的大事,希望将军别再插手。” 她的情绪,已经泄露几分,项云龙冷眼看她,脸上划过一丝漫不经心,调侃着问道。“别再插手?明月希,你是在威胁本将军吗?” “如果,将军偏要这么理解的话。”她不置可否,唇边绽现一抹轻忽笑意,眼神是如水一般的平静。 “若本将军是见色起心之人,你不觉得独身一人前来,太危险?”他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猛地将她拉入怀中,嗅着她独特的女子馨香,眼神渐渐阴鹜深沉。 “君子,知礼。”她不见一分慌张,微笑着说道。话音未落,一把精致匕首,已然横在他的脖颈之处,其中的制止意味,再明显不过。 他扯唇一笑,露出森然白牙,不为所动。他不相信,她会伤的了他。“本将军从来都不是君子。” “我亦不是 需要用身体,换来与将军合作的放浪女子。”她无声冷笑,面对他暗中游离的大掌,轻描淡写一句,一身清傲,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他轻瞥一眼,停下了动作,来日方长,他不必如此急不可耐,神色散漫。“若是本将军与你不再并肩合作,你当真以为可以轻松闯入将军府,一剑封喉,如此简单地除了本将军?” “我没有将军说得这么不堪。但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我想我还有。”她轻笑出声,一缕青丝,轻轻滑过脸颊,徒增几分女子娇柔。见他有几分松懈,便从他禁锢之中,逃离出来。“更何况,我一个弱女子,还能怎样?” 她实在太清楚,这谈话之中的张弛之道了。有那股傲人之气,也可以忍辱负重,这才是成大事者。项云龙心生赞赏,却没有流露半分,维持着笑意,望向她。“既然不能怎样,何必试图力挽狂澜?” “因为,我有恨,还有抱负。”她一身飒飒风采,眼眸凛然逼人,迎上项云龙的审视目光,字字珠玑。“我从未要求将军去感受,被灭国的耻辱和痛苦,但求将军也可以守信,绝不伤害我的国人。” 他有一瞬间的时间,被那种无畏眼神深深吸引,他的心中生出异样感受,笑意夹杂一分苦涩。“本将军在你眼中,只是一个无情之人?可以作出任何的残忍之举?” “我又有什么立场,说将军呢。”她摇摇头,笑意无奈至极,垂眸,低低呢喃着。“我自己,也只是长着一颗不懂情爱的心罢了。感情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世上无数荒谬之中的一件而已。” 这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无情之人。 项云龙这么看着她,居然觉得他们两人,惊人的相似。 她的骨气,她的野心,她的谋略,她的勇气,她的睿智,她的尊严,都纠缠成了种种不同的痛,隐隐深入骨髓。 这样的她,不卑不亢,身姿宛如青松,不动摇,不求全,却令他不忍践踏。 他不禁微眯双眸,仔细打量着她,一个两年内从未主动向他袒露过真实面目的女子,居然可以令他,动了仅存的情绪? “你身后的那位忠臣呢?” 忠臣?是啊,在世人眼里,纳兰璿只是她的臣子而已。她目光幽深,轻声问道。“将军此为何意?” 他利眼一逼,威严毕现,眸中闪过一丝精明之色。“早年征战的时候,曾经听闻传言,明月公主是如何解蛊的。如果你不想眼看着他死的话—— ” 纳兰希眼波一闪,稳固的心墙有些许动摇,心有一分被牵引:“怎么解?” “方法很简单。” 项云龙凝视着她黑眸之中的冥黑,眼中的温度,一分分瓦解。该不会她真正倾心之人,便是那满腹才华,忠心可鉴的纳兰璿! 第十六章 可恨 翌日。 “皇上,你要出宫?” 君默然踏出龙乾宫,意气风发,风度依旧,脸上微薄的笑意,每个人见着这当今天子,都不禁心生崇拜。“朕这几日烦心事太多,正好去安然寺听智明大师说说禅理。” “皇上,微臣有句话,不得不说。” 君默然转过头,视线并不凌厉至极,却已见肃杀之气。 “皇上,您陷的有些深了……”白羽低下头,恭敬地吐出这一句。 闻言,君默然眼中隐隐闪烁着光亮,只是情绪难辨,喜怒难分。“若说感情,几年前,也许朕还相信。但是如今,朝朝暮暮共度一生之人,又能有几个?” “凡事,朕都要求一个结果。无论结局,是好是坏。”他说完这一句,笑意蓦地沉下,眼瞳仿佛一眼看不穿的深渊,令人战战,他并无停留,拂袖而去,上了龙辇。 安然寺坐落在京城暮霭西边,红花山之山脚。 寺庙不大,却已有百年历史,香火很旺。 他扬手,退下所有的侍从,伫立在一间厢房之外,晨光已经落在门前,但是里面却依旧毫无一分动静。 如今虽不是日上三竿,但也绝不可能还未醒来。 这样的安谧死寂,实在是诡异透顶。 他温润俊美的俊容之上,再无一分笑意,大步向前,他早已猜到,她出宫想必另有安排。 以为顺利出了宫,就真的可以瞒天过海? 他的神色渐渐冷漠,一把推开厢房的木门,视线落在坐在床沿的紫衣女子,俊眉微蹙。 “皇上——” “是你?”君默然的脸上,不见喜怒,只是一片阴霾,已然压上心头。 她实在是,太可恨。 视线停留了半响时间,他从容地扶起行礼的女子,依旧周到温柔。“在宫外,就不必这么多礼了。” 对面的女人,是元淑妃。她为了见皇帝一面,做了精心打扮。 看上去大方得体,青丝如墨,身为妃子,却只以银钗固发,往日的端庄不少一分,而今日的柔美姿态更甚。一袭紫色碎花锦袍着身,盈盈双眼,柳眉樱唇,更是藏匿着说不出的风情。元淑妃的脸色红润,宛如晨曦一般温暖,小产之后的这两年,她休养身子,注重美颜,仍旧温婉动人。 只是他的眼前,却偏偏浮现纳兰希的过分苍白,近乎 透明。 纳兰希并不柔弱,但是骨子里,却衍生出一种吸引人的魅力,从不为了谁而精心装扮,却不会埋没在众人之间。 她的美,真的很奇特。 他从漫无边际的思绪之中抽离出来,端起桌面之上的茶壶,倒入青色茶碗之中,笑道。“朕听说,来寺中祈福的人,只有希婕妤一个,没想到爱妃也在场。” 这一场好戏,始作俑者是谁,他心中有数。 “皇上,臣妾有罪。”元淑妃面色凝重,突然跪倒在他的面前,柔声说道。 他淡笑着,俊美无俦的脸,愈发令人心神激荡。“你说什么?” “希妹妹只是为了让皇上与臣妾重归于好,才想出了这个法子。若皇上不想见到臣妾,臣妾即刻回宫便是。但求皇上,不要误会希妹妹的一片好心。” 元淑妃无法看透他眼眸之中的深意,只是心一急,便全盘托出,心中的苦闷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神哀恸万分。“臣妾在后宫之中,不只受到旁人冷淡对待,又见不到皇上你,其中的寂寞苦涩,又有谁人可知?” 听着元淑妃的哽咽之声,望着那带着泪水的眼眸,他不为所动,轻轻执起她的柔荑,说道。“你多虑了,朕从未说过要责怪她。”薄唇微微扬起,原来,又是她的意思。 “朕国事缠身,元习又是带罪之身,你身为元习之女,若是朕对你太过宠爱,就怕众人有非议,闹得后宫鸡犬不宁。”他话锋一转,抚上她的肩头,安慰道:“但是这后宫之中,爱妃你可是识大体之人,理应明白朕的苦衷。” 他说得太认真,她微笑着,以为这便是破镜重圆的结局,不禁喜极而泣。“臣妾不求皇上可以一直到朝仁宫见我,只要皇上可以偶尔记得臣妾,别把臣妾彻底忘了,就足够了。” “朕从来没有专宠过一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动作轻柔,拂去她一丝垂落耳际的长发,笑道。 元淑妃默然不语,只是频频点头,得到他的默许一般,倚靠在他的肩膀之上,平复着心中的孤寂。 “不过,希婕妤呢?” “臣妾来到寺中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只是留给臣妾一张纸条而已。”她以丝帕轻拭眼角的晶莹,神色恢复了平静,缓缓从袖口之中,掏出一张信条,递给皇上。 君默然将纸条收在手心,扫了一眼,那飞扬写意的字体,仿佛是天际的凤凰,有说不出的潇洒美丽。他蓦然一收,笑 意不达眼底。 上面只有两字。 “勿念。”最后留有的,便是她的名字。她的行踪,没有告诉任何人。 后宫对她而言,也从来不是一个牢笼。她像是一片浮云,说不清楚,何时便会飘远,便会消散。一想到她也许会这么不留痕迹离开,他的心中一片钝痛,却说不清,那是何种情愫作祟。 他也许,不该只是守着她。 第十七章 暧昧 千里之外,边塞明月,为无垠沙漠染上一抹银妆。 她处理妥当风云宫的事务之后,依旧一身再简单不过的布衣劲装,白带束发,黑带束身,不断挥舞着手中的马鞭,眉目透着一股英气。 三个时辰之后,她才进了暝国京城。已是深夜,还有一个时辰,便该是清晨了。 她已经尽了所能,但还是晚了。 “吁——”在宫门之前,她蓦地勒住缰绳,一把扯下脸上的蒙面巾,马儿昂首嘶鸣,双蹄悬空乱踢,在落地的同时,她也矫健的翻身下马,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闪烁在黑眸之中。 按照常理,宫门在此刻,早已关上了。 但是,如今却宫门大开。 怎么,他等着她自愿进宫,玩瓮中捉鳖的招数? 果然,他身边的心腹白羽,眼神平静,一步步走出宫门,低声说道。“希婕妤,皇上久等多时了。” 她沉住气,没有作出任何回应,隐忍尾随其后。在清翡宫之前,白羽自觉退下,她没有半分犹豫,随即推开门去。 他听到推门而入的声响,带笑望着她的一身精练打扮,停顿了些许时间才开口,声音低沉。“朕没有想过,换上男装的你,可以如此美丽。” 那种英气逼人,洒脱不羁,混合着绝色美貌,更令人忍不住要动心。原来要做到对她的风华视而不见,并不是一件易事。 她绽唇轻笑,并无一分拘谨不安,既然他可以用这种手段对付纳兰璿,那么,她也就不需,坐以待毙。 他蓦地站起身来,俊朗无双,轻揽她的纤细腰部,眼神温柔,语气带着真实的宠溺。“小希,你真是个孩子性情。朕那么做,可是为了他好,你不领情也就算了,居然还——” 还将别的女人,推到他的怀中?他这么想着,眸中琥珀色的光耀,渐渐被阴鹜吞噬干净。 “难道,堂堂舞阳公主,还配不上那个身份不明的男人?” 闻言,她笑得欢畅,那脸上毫不掩饰的笑意,却如星辰一般耀眼,就仿佛是宫外最毫无心机的少女一般。 “皇上言重了,希儿为了修正皇上与淑妃娘娘不合的传言,不想见到淑妃娘娘以泪洗面,才会出此下策。不过,好像皇上的意思是,安然寺一事,是希儿存心报复了?” 她不动声色地试探着,却只见君默然毫不动怒,依旧翩翩风度,仿佛天神一般。 “在朕看来,的确是报复。”他调笑着,猝然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将她的娇躯,更加贴紧一分,两个人仿佛结合成一体。 她的柔软抵在他的胸膛之前,呼吸不免也有些紊乱,她的眉头一动,却无奈不能发作。她就这么仰视着他年轻的棱角,柔情绽现的眼眸,黑眸之中浮上一层轻雾,氤氲动人。 “朕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低下头,望着那绝世的容颜,冰天雪地的严酷天气,因为连夜赶路,她的额头上冒出点点细汗,以往的苍白也被绯红代替,眼神迷离朦胧,仿佛那皎洁的月色一般。 他故意俯首凑近她,双眸直勾勾地凝觑着她,一弯迷人的微笑显得极诡谲。 怀中的人儿却只是默然不语,双眸晶亮清澈,唇边忽然绽放的笑意,笑靥胜过他见过的任何女子。 他一语道破,坦诚相告,声音低沉而冷凝,萦绕在她耳边。“就算元淑妃曾经为朕怀有皇裔,朕也可以转头就走,彻底冷落她。朕就是一个薄幸之人,你是这么想的?” “你却不知,冷落,也是一种保护。” 一个把后妃当作棋子使用的人,又怎会顾及她们的感受?只是听着他看似随意说起的一句话,她淡笑着,抬眼看他,却什么都不说。 “皇上的意思是,不愿与希儿行周公之礼,也是要保护希儿?”她不为所动,笑望着他,仿佛要望入他的灵魂深处,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这宫中,有多少人,想要害朕的骨肉,你又知道吗?”他笑意一敛,面色冷沉,骤地转身回去,冷淡地丢下一句。“朕曾经亲眼看着惨剧发生,这次不想再看到悲惨发生在你身上。” 她噙着一抹笑意,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檀口微启。“皇上觉得,希儿会被后宫争斗波及到,所以为了避免这般的结局,也就一并避免了开始,是么?” 她清浅一眼,眸中生灿,目光不禁森然。他向来不重情欲,后宫被宠幸过的女子少之又少,如若她没有猜错的话,他原本就在男女交欢之前,用了一种秘药,这般,后妃才鲜少有孕。 可别说,这也是一种保护。 她这般想着,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如果是他所防范的女人,就算夜夜受宠,也不一定可以如愿怀上皇裔。他演戏的确逼真,但是那一句所谓保护,不攻自破。 “秦昭仪,当年到底是因何而死?” 这一句传入耳中,他的眼神一暗, 转过身子,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她眼光一凝,有如实质的锐利,直直盯着他的为难,愤怒,寂寥,和内心最深处的痛苦,都在在和一瞬间爆发,他近乎失控的问着她,却在回身时,被那清冷双眸,生生浇熄了满心汹涌。 “朕也很想问,到底是谁害死她的!”他的俊容之上再无温和笑意,阴沉着脸,双手大力扣住她纤细的肩头,盛怒逼人。 纳兰希从未见过他这么纠结苦楚的模样,他一向是最宽仁温和的天子,是最令人心生仰慕的神明,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她原本以为他对后宫女子的感情也不过是敷衍了事,逢场作戏,莫非,他也有无法弥补的伤痛? 他突地俯下脸,轻轻捧着她的白净小脸,心中隐隐作痛。 他可以感受到她的怯柔,紧箝住她下颚,用力撬开她紧闭的牙关,长舌狂肆的扫入,吸纳甘甜的滋味,畅饮她的甜美与印象中迷人的味道。 那不是他一贯对她的温柔,其中没有半分柔情温存,只是一味的宣泄痛楚。像是狂野的野兽一般,肆意掠夺,不让她有喘气的机会。那般的霸道决绝,不带一分怜惜,她欲要抽离出来,却无奈不得。 他一把扯下她的白色发带,三千青丝顺滑垂下,更添她几分无法忽视的凄美。 衣衫凌乱,青丝垂落,樱唇粉嫩,仿佛都成了不可拒绝的诱惑。 情欲沦陷,他横抱起她,将她平放在金丝塌之上,欺身上前,纳兰希微微眯起眼眸,亲眼看着他如何在她的身上,烙下专属于他的痕迹。 第十八章 软禁 她微翘的唇角,缓缓拉开笑意的弧度,她感受着他邪肆的动作,却突然感受他——他亦有恨! 炽热火焰,一朵朵燃烧在她的体内,一声很轻很轻的呢喃,由纳兰希的红唇流泄而出。理智一次次提醒自己,她不能太过投入其中 身下的女子太过美丽,有一瞬间的刹那,他竟觉得她是高贵的存在!那些曾受过宠幸的后妃,从未有过这般平静安和的神态。 他吻上她小巧敏感的耳垂,彼此的呼吸暧昧缠绕,他的视线轻瞥,心蓦地一沉。 他们的鼻尖相触,他含着她的唇,静静凝视着身下的她,起初,他的眼神是温暖的,但最终变得如同冰雪一般,毫无温度。 她浑身轻颤,眼神一暗,突地转过脸,抚胸轻咳,那双清澈的黑眸,越发空灵冰冷,却透出隐忍极至的痛苦。 君默然神色冷沉,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眉间,温润眼眸,一暗再暗。因为,从她眉梢透出的淡淡粉红,以及她身上的一切症状,都显示了她的身体里藏匿着一种毒药,和当年的紫陌那么相似,难道这也是巧合吗? 不!不可能!他伸手撩起她肩畔的发,探首凝视着她后颈上同样泛着不寻常的粉红光泽,他回眸怔怔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张充满疑惑的娇颜,一时之间心绪澎湃,激狂不能自已。 “你……”他的神色有些许古怪,喜怒不见,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低低问道。“身子怎么样?” 纳兰希的黑眸清浅平和,微微蹙眉,试探着说道。“皇上,我没事。” “朕早该猜到的——” 他肆意大笑,只是笑意苦涩而沉重,一次次刺入她的内心,千斤巨石一般,无法摆脱压抑痛苦。 之后,他不再说什么,将她的娇躯圈围在怀中,只是神色凝重,俊眉紧蹙。 她亦不挣扎,安静倚靠在他的手臂之上,来回奔波太过劳累,双眸阖上,睡眠清浅。 一个时辰,太短暂。黎明到来,晨光倾泻,屋外已有宫人提醒,该服侍皇上洗漱,准备早朝。 她欲要起身,替他宽衣,他却淡笑着阻止她,无声离开。 望着那一个俊挺身影,她的眼神一分分暗淡,对于她的出宫,去了何地,做了何事,他居然一个字也不问。仿佛,她便是他最宠信的后妃,质疑,都会成为彼此之间的隔膜。 宽容和信任,来得太快,都如此不真实。 但是 她很清楚,这些就算虚幻,亦是她最需要的。 匆匆结束早朝,他便来到凤华宫,伫立在大堂之内,往日的温润,一分不见。 “皇上怎么来了?” 太皇太后心生疑惑,由着左右两人,搀扶着来到凤华宫大堂,坐在正中,望着负手而立的皇帝,含笑问了一句。 “都给朕滚下去!”他目光森然,轻瞥一眼,望着那身穿银灰色绣花宫袍,白狐坎肩的高贵妇人,冷冷丢下一句话。 众人只见龙颜大怒,不禁两股战战,纷纷退下堂去。 “皇帝,又是哪个不成事的,惹了你?”太皇太后生生受了那清冷眼神,眼见着他跟往日的和煦温和不太一样,却还是忍住心中的愤懑,心平气和地道。 “纳兰希中了毒。”他冷眼凝视着她,眉间生怒,矛头已然指向了她。 “中毒?何人敢在后宫中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她的手掌,重重击上身边雕花茶几,勃然大怒。 君默然的眼眸愈发清冷无绪,久久凝神不语,无声冷笑。 “老祖宗也不知情吗?” 太皇太后依稀察觉到他的凉薄笑意和另有深意,显然明白皇帝怀疑的人是自己,不禁心中汹涌,脸色铁青。“皇帝,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她越想越气,胸中闷痛,不禁轻抚心口,说得语重心长。“哀家如此看重希丫头,怎么可能会害她?” 他的薄唇边,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诡谲神色,语气讽刺。“纳兰希于你,不过是一颗棋子,人命在你眼下,不过是践踏在脚底的卑微。” 她套着镂空金套的十指,暗暗一收,虽不动声色,但是眼眸之间的凌厉和狠绝,转瞬即逝。的确,死在她手下的人,太多。但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帝会敢踩着她的无上尊贵,说出这样的话! “没想到朕的祖母,是如此心狠手毒之人。当年的秦昭仪之死,您当真以为已经瞒过任何人的眼睛了?”他见她沉默不语,语气不禁更加怨毒深重。“当初朕不说,不过是念在老祖宗扶持之恩。但是这一次,朕不想再看到后宫多一个冤魂!” 听到此处,太皇太后怒意汹涌,不禁拍案而起,横眉斥道:“皇帝!” 他转身,态度决绝冷漠:“朕的眼中,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这么一个百般算计,戕害后妃的老祖宗!” “朕希望您,可以把影璀的解药交出来。”他并没 有任何的迟疑,眉宇之间,只剩下冷然浅笑。“当然,您可以选择不交,朕有的是时间耗下去!” 只怕,她的来日不多了。他这么想着,嘴角的温和笑意,渐渐消逝干净。 “来人!”他重重击掌,单调沉重的掌声,引来门外侍卫,破门而入,单膝跪下。 “老祖宗旧病再犯,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传朕的旨意,这段时间,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觐见,扰乱老祖宗的清静。” 太皇太后闻言,生生白了脸,皇帝这一冠冕堂皇的举动,却是在软禁她!他竟然敢,软禁她! 第十九章 肃杀 “属下遵旨。”侍卫不敢不从,异口同声回应。 君默然的唇边,生出一抹清淡笑意,他没有回头,随即拂袖而去。 秦紫陌的确死于她手下不错,没想到皇帝居然忍耐这么久,才插手质问此事。不过,纳兰希怎么会无缘无故中了影璀之毒? 这个皇帝,居然先下手,实在太狠毒。 她坐在原地,见那扇门轻轻合上,不禁紧紧咬牙,往日华美高雅的姿态,渐渐多了一分青白的扭曲和狰狞。 她的神色颓然灰暗,扶住一旁的茶几,暗自思忖。 凤华宫只剩下一片死寂,她心中愤愤不平,不甘不愿被逼到此刻的地步,猛地推倒茶几,只见雕花茶几砰然倒地,白瓷茶盏,滚落残碎一地。 她的心绞痛,随着盛怒而来,一次次,一道道,像是要剜了她的心,才能止住那疼痛一般。如今没有一个宫女在身旁,她的手脚木然而冰冷,而那随处可见的清心丸,却已然不见踪影。 她的目光仓促而惶然地搜寻着,只见那残破的白色瓷瓶,褐色的药丸,却在不远处的地面之上,躺在那一片片茶盏碎片之中。方才她气急攻心,竟没有想到,一并打碎了茶几之上的救命药。 她紧紧扶着自己的胸前,金套暗暗发着幽光,华丽而悠然。她欲要起身,只觉得喉间干涩苦楚,一个字也极难说出口。 罢了罢了,她不过是动了怒,即便那些太医来了,也不见的有用。 再说,也指不定皇帝让不让太医进凤华宫,他恨不得她早日归西就是! 她这般想着,身子微微倚靠着红木雕花榻,眼神一分分暗沉下来了。 这最后一次,是一步险棋。无论是谁输了,都无法再在这皇宫多留一日。 清翡宫殿前的梅树之上,花苞已开,站在门旁的她闭上双眸,深呼吸,一小口清雅的香气,送入她的心口。 淡色的唇,微微轻扬,她早已听到了那消息,所以,此刻心情很好。 “主子,有一位姑姑想见您。”小宫女停留在门槛之外,深深欠身行礼,神色恭敬。 她侧过脸,眼神平静,唇边绽放一抹笑意,胜过冬日青梅。“哪位姑姑?” “是,花木房的姑姑……” “传她进来。”她眼神一冷,随即转过身,立于圆桌旁。只见顷刻之后,小宫女带着鄂姑姑踏入门槛。纳兰希轻轻抬手,几位宫女 便低头退下。 “姑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执起手边的茶壶,低垂着眉眼,替她倒了一杯热茶。低低问道,若是无事,姑姑断断不会贸然前来。她们在外人看起来,平日里,往来并不多,关系不深,鲜少交集。自从她搬离幽心枋,住进了清翡宫之后,姑姑更是从未踏入清翡宫一步。 “太傅他——”姑姑顿了顿,在心中埋怨,自己还是改不了口。她望着眼前清婉女子的容颜,重重叹了口气,那声音,竟掺杂了些许颤抖。 她骤地迎上姑姑的眼瞳,语气不再平复缓慢,夹杂了些许急迫。“他怎么了?” “他快死了!” 她的心被猛然一震,温烫的茶水,滚落她的手背,她却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久久伫立在原地。 下个月,便是他与舞阳公主的大婚。 他该忙碌着婚典繁琐大事小事,却不是此刻从另一个人的口中得到这样的消息! “不知是犯了什么病……”姑姑紧紧皱眉,神色愈发凝重。“我是出宫采办时候才打听到的,你看这如何是好?我不记得,太傅的身子骨曾这般弱不禁风过。” 那,不是病,而是蛊毒再犯。今年,注定是他的一个劫数。 她沉默了很久,对鄂姑姑的任何话,都不再回应。她像是清醒着,但更像是心不在焉。鄂姑姑取走她手中的茶壶,望着那白嫩手背上被热茶烫红的一大片,不禁心生怜惜。 “姑姑,你先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半响之后,她才低低吐出这一句话,神色莫辩。 就连一丝哀痛和悲伤,在她清澈眼眸之中,也捕捉不到半分。 姑姑无奈地摇头,这深宫隔开了纳兰希和太傅的所有联系,往后一个是后宫女子,一个是当朝驸马,想见一面艰难加倍。这对男女心中,必是万分的不好过。 她将自己,关在房内很久时间,檀口轻启。“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窗外,已然朝霞漫天,红彩纷飞。冬夜,来的太早。 她轻笑出声,凝望着那窗外的寒梅,清浅眼眸之中,却无故蒙上一层轻雾。 一道宫墙,从来都不是抵挡她来往的阻碍。她转过身子,望向自己右手腕清晰的脉搏,眼神渐渐恢复原本清浅。 “小希,夜色已晚,你要去何处?”就在她走向门边,欲要打开双门那一刻,一道清幽声音传来, 却令她纤细身影,微僵了僵。紧接着,一袭玄黄色龙袍的俊美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来的,太不是时候。或者,是有意为之。 “让我出宫。”她第一次,让情绪排在理智的前头,她已经来不及再去前思后想,来不及步步算计,也来不及去追究,到底后果会是什么。这一句话,没有半分的征求,而只是告知。 “朕若不允?” 她柳眉轻挑,暗暗积蓄掌中力道,真气渐渐在体内四处游走,蓄势待发,迎上那双满带笑意的双眼。 他快死了!!姑姑的声音,久久萦绕在她耳边。她面如冷霜,神色不动一分。 她眸中的急迫紧张,关切明显,却令他心生不甘。他合上身后的门,和煦春风一般,笑着的神情让人分不清虚实。 “你是朕的人,朕说不允。 第二十章 亲吻 他仔细打量着她,视线落在她那发髻之上的那一支淡雅琉璃簪,那算不上精致的做工,稍显粗劣的质地,也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她不常戴他送她的首饰珠宝,却常常戴着这一支簪子,她对它的喜爱,再明显不过。 身为三品婕妤,那琉璃簪子和她很不相配。不配她的身份,不配她的容貌,不配她的风华。 但这种喜爱,如果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他已经不想忍耐。她身上的一切,就连她自己,都该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的心中,生出满满当当的不餍足。他花费心思,给她的宠爱,仿佛那个女子,从未在乎过。 “你拦不住我。”她的唇边绽放一抹肃杀笑意,她的决绝,像是最锋利的刀刃,映入他的眼帘,刻成一道道疼痛。 君默然紧紧蹙眉,神色透露出些许不悦。“五年前,你就应该知道你该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可以拒绝。”如今,为何偏偏不留在他身边,那视线却落在宫外? 她淡笑着,凝视着眼前的皇帝,笑意轻忽淡然。“是,希儿自视过高,原以为皇上会将唯一的关注,投给那个牡丹王旁的女子。就算后宫三千,至少希儿在皇上眼里,有着特别的位置。但没想到,我不过是一个替身。” 她原本便是,一个替身。 他爱,而最终永远失之交臂的那个女子的,替身。 她眸光闪了闪,闪过的是一丝陌生。她就这么说着,神色认真,仿佛自己也当了真。 “朕一定会救你。”他重重叹息,这次扎在心口上的可不单单只有一根无形的箭,而是千千万万根将他的心捅得片甲不留。 她垂眸一笑,指责地不留痕迹。“希望皇上会记得,希儿是因为皇上,才中了毒。” 他波光一闪,眼眸之中闪过异样的情绪。“你听到了?” “所以,皇上不应再阻拦我。” “好,朕不拦你。”他没有迟疑,伸出手,苍白长指,拂过她的脸颊,下一刻,他淡淡说道。“你走吧。” “谢皇上。”她微微欠身,若是他强求,她说不定会出掌打伤他,到时候,就什么都没有商量了。他即使不问,不追根究底,也不愿意松口看她离开,这,似乎是天大的开恩。 那一支琉璃簪子,清脆落在地面,只是那个女子离开太急迫,一头青丝随之滑落,竟然也没有察觉。 他的心一受悸动,伸出手,指尖却 只擦过那发尾,她甚至连一个回眸,也没有。 他噙着嘴角的那一抹笑意,微微弯下腰,长臂一伸,捡起那琉璃发簪。 望着那渐渐被黑夜之中吞噬干净的倩影,他的眸子愈发清冷无绪,五指一收,紧握那发簪。 那簪子,竟被生生拗弯了。 他原本,就没有想要阻拦她的意思。 甚至早已为她,支开了外面所有的侍卫。 “宫外到底是谁,可以带走你的心?”他扶着那桌檐,望向那窗外的初绽寒梅,目光幽深,吐出这一句。 她的义无返顾,她是不会知道,在他看来,到底有多伤吧。 殿外的天际,已经开始下了雨。 她疾步在雨中,紧紧抿着双唇,没有想过要回头。但只是在弯过曲桥之际,不经意余光睨见身后的他,弯身拾起他的发簪,仿佛成为她见过最美最美的一副画。 夜风细雨,她强忍着回过头,眸子宛如泼墨。她已经来不及,去问他讨要那支根本不值一钱的琉璃簪子。 她轻咬银牙,不免愤恨。他明知道,纳兰璿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他可以利落下手,她为什么不可以牙还牙? 从他一开始在睡梦中透露出秦紫陌名字的时候开始,就已经为她指明了一条捷径。只是这条来之不易的捷径,太伤神。秦紫陌的死,亦是他的死穴。 她虽不算医术高明,但至少还存那谨慎之心。 影璀,这区区毒药,如何近的了她的身? 这自然是一场局,并,已初见成效。 驸马府由前朝十三王府改建,公主还未入府,想必唯独他一个人,住在府内。 他颀长的身影,映入他的眼眸,她就站在梧桐树之后,跟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心不禁一颤,他观望的,是皇宫的方向。 良久,他也仿佛察觉天色晚了,直到纳兰璿已经转过身子,才有一道女音幽幽而来——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 他闻言,不禁眸光大盛,望向那白色身影。只见她披着银白斗篷,斗篷下的女子临风伫立不语。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纳兰璿!” 他眼中升腾起一抹笑意,但也随即消失彻底。他在听见她喊他时,没有回头笑着,等待她,更没有将手伸向她,等待她牵住他。 他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心生无限悲 凉,随即转身走进屋子。 纳兰希不明白,他为何一句话也不回应就走。她加快了脚步,就在她快追上他时,发觉他的情况不对—— 紧接着,她眼睁睁看着,那高瘦硕长的身影在她面前瞬间坍方倾倒。 “你别怪我,别怪我……是我来晚了……”她心生钝痛,双眼迷蒙,仿佛像是陷入迷失的孩子,低低呢喃着。她走向桌旁,紧握茶盏,蓦地从腰际摸出一把轻便匕首,狠狠割开手腕皮肉。只见一滴滴盈亮血滴,落入盏内,顷刻之内,便是满盏。 “你在做什么?”纳兰璿的理智,濒于崩溃边缘,纳兰希第一次见过那般愤怒的他,他低吼着,那种微微狰狞的神情,令她的心清晰刺痛。“你疯了?你是金枝玉叶,是明家之后!” “我只知道,这是最快的方法。明家的蛊,除了明家人的血,再无其他的解药!”她不再去看他,也不去争辩,从怀中掏出黑色药丸,掺杂在那碗血液之中,也不再去留意手腕处的伤口,端到他的唇边。 她紧紧皱着眉头,视线落在他眉眼上的青白之色,心如刀割。“你不喝,我就倒了它。在你眼中无上高贵的明家血脉,在我眼中不值一提,不名一文!” 他的嗓音夹杂着沉重和疲惫,他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我不会这么快就死。” 她凝视他凝神的眼眸,幽幽说道,嘴角处带着笑意,绽现一抹苍茫一抹急迫一抹义无返顾。 “但我不想再见你被蛊毒折磨了!” 纳兰璿闻言,久久沉吟不语,紧接着,他的眼神,透露了默许。 他唇边有黑中带红的血引药汁,是她方才灌入解药的药渍,那抹残酷的鲜红色仿佛是咬断猎物咽喉的野兽,令纳兰璿看起来危险而可怕。 “没用的。” 就在她转过身的时候,她听到那道虚弱的声响,夹杂着不可名状的情绪,说道。 她突然,读不懂他的语意。 那句话,仿佛是浮在半空中,他望着她的容颜,在淡淡微笑。 没用的,身体可以救得回来,心却没有办法。 他默默闭上双眸,将她的剪影收入眼帘,他需要足够的休息,长久的睡眠。 “你要他们,祖孙自相残杀。” 他的呼吸平稳了些,察觉到她温暖的手心,就在手边,他的长指缓缓包裹住她的。像是,她还年幼的时候,他们曾经有过 的父女亲密。却是他这几年,都不曾逾矩的举动。 纳兰希紧紧握住他的手,无声点头,以作回应。就算到了最后关头,他关心的,也从来不是他自己。 他的眉宇之间,眼眸之内,依旧一派平和。“那也该谨慎小心些才是,皇帝也是颇有心计,你未必能称心如意。” “我不想再谈这些。”她不想放开他的手,亦不想在陪伴他度过危险的时候,还谈那些算计心术。她眸中波光一闪,像是孩子一般任性强调。“你说过,我活着,你便活着,我还记得,你千万不能忘记!” “傻丫头——”他牵扯着唇角,笑意无所遁形,那温暖的语调,却令她干涸的双眼,仿佛要被汹涌吞灭。 久违了,他到底有多久,不曾这般亲昵地呼唤她了?!她这么想着,轻轻叹了口气。 她还记得,那一年的他,从怀中掏出那支琉璃簪子,轻柔插入她黑云一般的青丝之内。 “傻丫头,你的心思,爹怎么会不知道?” 那时的她,也有爱美之心,与每一个女孩一样。 那,便是她此生见过,最美丽的饰物。即使再珍贵不菲的珍宝,在她眼下,也不及它半分。 她喜欢在他的眼眸之内,见到自己的身影,自己的容颜,以及……他宠溺的笑意和包容。喜欢自己在他眼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是唯一的。 她回忆着往日的美好,对过往不禁心生向往,唇角生出一抹浅淡笑意,轻柔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他倚靠在她的怀中,却早已陷入沉默,仿佛已经沉睡,她就这么跪坐着,脱下身上的斗篷,覆盖在他的身躯之上。 “你可以早日成婚也好,至少不会拖累你一生……” 她这么想着,眼眸清冽冰冷,她不清楚,复国到底要花费自己多少时间。如今楚荣仪已经受到皇帝牵制,她很快就要出手,除去那老妖妇。 接下来,就算浪费她的余生,与那皇帝斗智斗勇,她也不会后悔。 但,牺牲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她不该,那么自私。 踌躇犹豫害人不浅。而她的自私,足以害他终生。 她抬眸,望入那阴沉夜色,黑眸之中,也染上几分阴霾。 …… 君默然倚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眼,他的姿态不像是在等她,但他确实没有再离开清翡宫 一步。 天还未亮的时候,她回来了。 她的脸、她的手、她袖摆绣梅的白色裙衫,此刻全沾满了雨水、尘土,以及血污……淡淡宜人的芬馥,仿佛梅香,幽幽地充斥在空气之中。 她微怔了征,打开门的瞬间,说不清楚,看到他还在房内,到底是何样的感受和触动。 君默然站起身来,褪去些许疲惫和困意,拉过她冰冷的手,他拨拨她的刘海以掌心抹去她一头冷汗。 纳兰希的眸子不眨,直勾勾看着他的举动。他待她实在是太好,应该说,好的离奇。她的心中淡笑,他不是暴君,但有时候,温柔也可以是最致命的武器。一般的女子,如何抵挡得住,这般的柔情似水? “我,痛……” 她在他胸前淡淡叹气,虽是无声,那股明明该是温热的气息拂在他胸口,却是如此沁冷。 他不去问她,到底是影璀的影响,还是心痛。他仿佛无技可施,只能用着以往宫人帮他舒缓头疼的方式对待她,他紧盯着她眉宇间所有反应,直至她眉头松懈,他才吁出屏着良久的吐息。 “朕从未说过,你是她的替身。” 他的表情太过真实,她也不再去追究太多他是否还在演戏,只是跟着慢慢地、慢慢地贴近他的华袍,十指缓缓蜷握绞住他的衣。 “朕的小希,好像还未彻底长大。”他轻轻舒出一口气,大掌温柔覆上她的青丝,不顾她浑身湿冷,下颚抵住她的额头,喜怒不辨。 “你不会明白,何时最温暖的爱意,也可以成为冰冷的梦魇。” 她不明白?她最明白不过,梦魇算什么?若是爱意成了夺命的匕首,刺入所爱之人的胸口,那有多痛,到底谁还可以仔细想,之前的海誓山盟,是否才是可笑? “皇上可曾听说过,佛家所说的人生七苦为何?”她已然闭上双眸,刻意忽略心中的苦涩,呼吸渐渐平稳,声音依旧带着少女般的清新甘冽。“生,死,病,老,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爱别离,求不得。”他温暖的声音之中,夹杂着笑意,那是高高在上的讥诮。 她蓦然再度睁开双眸,她的眸中微微闪烁着柔和一片,低声吐出一句。“请皇上忘记秦昭仪。” 他低笑一声,嘴角扬起的那抹笑意,有些许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然后呢?” 她此刻脸色苍白,但是目光冽利,当她专注看他 时,满满的、全心的、不染尘埃的将他填在眼里。 “爱上我。” 君默然闻到此处,不禁暗暗眯起黑眸,细细打量着这般大胆的女子,眼眸之中闪过一丝了然笑意。 她扬起颔首,勇敢迎上那一派祥和之色,试图窥探其中深浅。“既然皇上说,我并非秦昭仪的替身,那么——” 他薄长柔软的双唇,自然印上她的樱唇,他霸道,他温柔,他在她身上施以两者并进,该是矛盾之举,他却拿捏极好的分寸。半响之后,她像是被烧成灰烬,而他犹如一头餍足的兽,最终放开嘴边美味。 “朕一直在爱你,用朕自己的方式。”他笑了,俊容之上,染上几分真实,视线落在她的手腕处,骤地眼眸一沉。 “怎么伤到的?”他紧紧捉住她的手,望着左手腕那条清晰深刻的血痕,低沉声音之中,夹杂了满满关怀。 她紧抿着双唇,眸光暗淡,低低道:“不是伤,是救。” 君默然面无表情,望向她的方向,问道。“救?” 她突地绽唇一笑,容颜之上,生出无双光耀。“自救。” “因为影璀?” 她无声点头,默默阖上双眼,这一次,她只能赢,不能输。 之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她不确定,他是否还在怀疑,但,若是影璀足以令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楚荣仪身上,她当然会紧抓不放。 她太过疲惫,只是隐隐约约察觉,他亲吻上她的额头,他仿佛在她身边说了什么,但是她却没有听清楚一个字。 清晨,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见到手腕上缠上白色纱布,望向眼前那两个投影在门上的守侯在外的宫女。她便清楚了,到底是谁,吩咐下去在她还在沉睡的时候,来替她处理伤口的。 除了那个人,还能是谁? 她淡淡一笑,起身,宽衣。今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驸马府。 晨光,洒落一地。纳兰璿睁开双眸,眸间是一贯的清和,他遥望四周,她不知是何时离开的。 唯一留下来的,便是他身上那件斗篷。他暗暗抚上那兜帽上的白色绒毛,望着手腕上的青白之色,已然消退干净。 其实,她从未亏欠过他什么。当年,他并未被胁迫,一切,都出自心甘情愿。纳兰家族的忠心,已经融入他的血脉。 但如 今,他的体内,已然汇入她的血液。他的性命,是她来延续。 他突然明白了,明月公主的用意为何。 以血解蛊,以命续命,这是他十年来,忠心耿耿的赏赐。 往后,更是他必须忠诚与她的原因。 凤华宫殿内,太皇太后微微坐入太过死寂的大堂之中,如今左右也不再像荆姑姑那般贴心,她冷冷斥道,要她们退下。 她起身,不满见到自己如今陷入这难堪境地。华丽的裙摆,昭示着她不凡的身份尊贵,她佯装神色平静,执起茶碗,轻抿一口。 看来,皇帝的威仪,已然成为了她的阻碍。就连皇太后,都不敢独断出现在她面前。更别提,那些后宫妃子了。 她眸中凌厉毕现,狠狠推翻茶几之上所有物什,冷哼一声。 门,却在这刻开了。 那推门的声响,很轻,很柔,却在如此死寂的时候,显得再诡异不过。 皇帝不是下了圣旨,这会儿怎么会有人进得了凤华宫? 她垂着眼睑,直到那一片浅蓝色的裙角,盈盈飘入了她的眼帘。来者身上的气息,轻盈而隐忍的脚步声,都是她万分熟悉的。 她抬眼,那个充斥满她眼眸的容颜,明明见过无数次。 但,这一次,自己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陌生,牵引着无尽阴郁,带着独特的情绪,汹涌而来,仿佛要令她灭顶。 这个女子,是陪在她身边五年之久的纳兰希——她最得意的,最有用的棋子。 纳兰希微笑着望她,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狼籍,绣鞋轻轻踏过,一步步靠近太皇太后,檀口轻启。 “您还好吧?” 那语气之中的轻描淡写,不再是往日的谨慎小心,仿佛带着一点点的轻视,一些些的傲然,仿佛她这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老祖宗,竟也不在她的眼中一般! 她怎么会,怎么会……变了一个人! 纳兰希轻瞥一眼,读懂太皇太后眼中的疑惑和怨怒,笑意清浅,却凝神不语。她就这么不远不近地止步,身影之后,被投上了淡淡光影,仿佛是陷入了追忆,神游天外。 太皇太后眼神一沉,每每纳兰希透露出这样的神情,都令人不禁去揣测,到底令她沉迷的,是何种过往。那眼神之中的淡漠,也渐渐被炽焰所取代,她猛地质问。“皇帝说你中了毒?” “皇帝 说的?”她淡淡重复,脸上的笑意,轻忽飘渺,根本就如同她此刻的心一般,捉摸不定。 太皇太后沉默着,她的虚实难测,莫非是皇帝知情,却唯独隐瞒着她?但是若是一般人得知自己体内藏匿毒药,如何可以对自己的性命如此漠不关心,甚至,到了近乎残忍的地步。 纳兰希的确看起来无心无欲,但是就连自己的性命,也置之度外么? 不可能,她这般的决绝毅然,仿佛面临的是万丈深渊,也不会回头退却一步。 “什么毒?”她突地绽唇一笑,清眸中闪烁着隐隐光亮,柔声问道。“当年太皇太后赐给秦昭仪的毒药么?” 她重重斥责一声,心痛愈甚,面如纸灰。“混帐!”她的痛脚,已然被对方狠狠踩住,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来践踏她高贵的尊严!早先来个不知深浅的皇帝,如今又多了个纳兰希! “我听来的如果是混帐话,那么您做的,便是混帐事了。”她轻轻提起裙裾,坐在一旁,眉眼之上没有半分恼怒之意。 “你——”皇帝说的,不像是假的,那么,就连纳兰希也在怀疑,她才是下毒的罪魁祸首了?她轻指纳兰希的方向,声音夹杂着轻颤和愤怒。 她不过是一枚聪慧的棋子而已,地位从未超越过自己,何时轮到她来指责自己的主子! “哀家向来对你不薄,如何会下此毒手?”她沉住气,细细打量着纳兰希眉梢的淡粉色,仿佛是一片桃花飘落其间,旁人看来,不过徒增几分娇柔妩媚罢了。但她眼神如炬,眸光一凛,果然是影璀没错。 “但是,很快,你会后悔曾经这般待我。”她低低呢喃,那声音,太皇太后没有听清楚,只见那粉色唇瓣轻启,却不知她在说着什么。她那般清然的神色,却令她心弦一紧,心中的压抑已然压上,动弹不得。 太皇太后清了清嗓子,平复着心情,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皇帝明明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 她眉头微蹙,嘴角却绽放出一抹极轻的笑意。“您是在害怕吗?” “放肆!”对方愤怒之极,说不清心中的不安,是源自于今日纳兰希的异样和陌生,她从未如此厌恶过纳兰希,但是这一次,她痛恨那一双闪光着的眸子,痛恨其中仿佛可以望穿人心的冥黑透彻! “害怕我加害您?的确,你是在害怕呀……”她久久凝望着太皇太后脸上的青白之色,笑得欢畅,眸光大盛。 “如今,您害怕也晚了。”她微微冷笑,清冽双眸中,闪过耀眼炽焰。 “你要做什么?谁派你来的?难道是——”太皇太后虽并无见她手持任何利器,但那眸子炽热,更是无声危险。“皇帝?”她怎么会如此大意,还是眼前这女子实在太懂得虚与委蛇,周旋之道? “您猜猜。”她微微侧过脸庞,微微一笑,眉目流转间,一片灿然晶莹,更见飒飒。 虚实难探,这样的人,才更可怕。这般的神情,这般的语气口吻,跟那个皇帝明明没有两样! “纳兰希,记住你是怎么成为婕妤的,不要毁了自己的将来。”她压下心中的怨愤,低声要挟道,依旧维持着一片高华,柳眉微挑,她怎么可能输在一个十五岁女子手中?! 她无声冷笑,眸内一片飒飒风华。“你活着的一日,我便无将来可展望。” 太皇太后重重斥道,眉间生怒:“哀家竟没有想到,会引狼入室。” 纳兰希听着,却只当是给自己的赞美,唇边绽放清浅笑意。 “不过,就算不明你的野心为何,凤华宫也不是你一人可以胡来的地方!” 她却气定神闲,完全没有一分惧意,楚荣仪的怒气在她眼里,却成了绝佳的消遣。她从未有过这般畅快过,那是浑身上下的轻松,仿佛嗜血野兽,刚刚捕猎到的猎物,正等待着餮餮大餐一般。 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她明白,她等这一日,到底有多久了。 呵,很久很久了。 久到……她已经数不清多少个日头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高尚,不可方物,她清楚自己是比起那黑夜更加混沌,更加阴暗的存在。但是,她痛快! 她转过脸看她,眼神迷蒙,神情娴静,径自幽幽说道。“十二年前,暝国第一才子楚自相,甘愿成为你的入幕之宾,拜倒在你的宫袍之下。真是一段,不顾世俗偏见的旷世佳话啊!” 太皇太后蓦地站起身来,指向她,神色冷然。“纳兰希,你说得那是什么混帐话,从哪里听来的!” 她的脸上不见喜怒,轻描淡写,声音极轻。“从荆姑姑那里听来的。” 太皇太后闻言。心中刺痛不止,神色可见几分癫狂。“你胡说!荆儿明明早就疯了!” 她低头,抿唇微笑,却不再作出任何回应,那般平和的神色,却令太皇太后更见几分肃杀。 第二十一章 沉醉 “皇上,太皇太后是旧病重犯,加上没有及时用药,心痛发作,才会……” 跪在地上的太医,神色哀痛,如是说。 “退下吧。”君默然眉宇之间生出十分疲惫和倦意,面色冷沉,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事已至此,只道是世事无常。白羽,朕要看着老祖宗风光下葬,该做的,你要做到最周到。” “微臣遵旨。” …… 太皇太后已殁,距今已半月有余。 春日,已然到来。阴沉悲伤的阴霾,最终被春日的清明驱赶彻底。如今太皇太后已殁,皇太后便位坐最高处,皇后依旧治理后宫,但再无有人轻易有些动作,倒也落得几日平静。 龙乾宫殿堂之前,春色满园,他负手而立,久久凝视着眼前的景色,他弯勾唇角,肩靠在窗畔,流露满满讥讽的冷笑。 “皇上,驸马在外等候。” “叫他进来吧。”皇上随即转身,坐于龙椅之上,喜怒不辨。 “太傅,何必多礼?”望着眼前俊朗男子作势跪下,他微微眯起眸子,欣赏着纳兰璿的膜拜,唇角生出淡漠笑意。 纳兰璿抬头,迎上那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眸,平静回应。“臣,已经不是太傅。” “朕叫习惯了。”他漫长的睫掩住眸里笑意,宽袖滑落,一瞬眼神凛满杀气。“驸马,免礼。” 他缓缓站起身来,紫色的华袍,更加映衬他英挺不凡。他久久沉吟不语,半响之后,似是迟疑踌躇,只道。“朕宣你进宫,正是因为太皇太后仙逝,举国同哀,在此时不宜操办喜事。所以,你和舞阳的大婚,只能延后了。” “臣明白。” 君默然冷眼看着纳兰璿从容的神色,仿佛看穿他平和如水的心态,不禁怒意炽燃。大婚延期,自然是顺遂了他们的心意。 “今夜,朕欲留驸马用顿晚宴。” 纳兰璿也不推脱,低头谢恩。“谢皇上。” “朕想和你谈谈,关于希婕妤的身世。”君默然直直望着纳兰璿的方向,笑意宛如和煦春风,一派温和之意。“你若不想说,朕绝对不会逼你。” “皇上这么在乎她的身世?她已是皇上的女人。”纳兰璿那俊容之上的温暖笑意,却令君默然感觉碍眼至极。 君默然闻到此处,眼眸之中的肃杀转瞬即逝,纳兰璿大胆的试探和不置可否,都已然逼近他的 极限。 纳兰璿神色不变,俊逸的面庞之上,生出莫名的笑意。“若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下等人,皇上是否就将收回她的所有宠爱,将其冷落一旁?”就,和后宫那么多不受宠的嫔妃一般无二。 “朕若是有朝一日当真冷落她,也万万不会因为她的低等身份。”他早就看得出,纳兰璿不是池中之物,如今的试探,已然明白他就算死,也不会将不该说的,多说半个字。 纳兰璿闻言,沉吟不语,只可惜,纳兰希的身份,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踩在脚下的微不足道的野草一般。到时候,也许这天子就该痛恨,为何她偏偏不是那最平凡的女子了。 “她的确是纳兰希,如假包换。太傅生前对我有恩,所以我将她带入宫内,只因太傅临死之时,提起过与先帝的戏言。” “他指的是——”君默然只觉得,很好奇,到底这个男人,会说出什么天马行空的因果。 “先帝在挽留他离开之际,太傅曾经笑言,愿意将亲生女儿,许给先帝的皇子。” 君默然暗暗挑眉,嘴角的笑意暗暗加深。“不过一句戏说之言,你却花费了这么多心思?”破绽不小,但可是说得合情合理,这个传闻,他倒也曾经听过宫人谈起,也算是流畅至极。君默然淡笑问道,眉目之间生出一派祥和。 纳兰璿说得云淡风轻,一句带过,不想深谈。“当然,臣说得话,没有任何证据,如今太傅已死,皇上自然可以不信。” 这句话,显然是不让皇帝有再多的疑惑。既然眼下的他这么说,君默然便不再多问什么,噙着一丝小意,眼眸渐渐深沉。 “那么,看来朕与她的缘分,是早已注定了。”他点头,笑意畅然,“朕听你这么说,倒是安心不少。” “皇上觉得不安?” “朕想要更加了解她,亦不想看她混混沌沌过活,至少,她该明白自己到底是谁。”他越过纳兰璿的身子,刻意停顿,侧过脸审视他此刻的表情,莞尔。“没有过去的人,活着不一定快乐。” 这一句话,纳兰璿听着,垂眸细细回味,却仿佛没有那么简单。只是他也没有执意点破,点头诺诺。如果皇帝一旦发现她的身份,那么——功亏一篑。 他绝对不会是,一个愿意牺牲江山社稷,去换取红颜一笑的昏君。 “若是过去太过丑陋不堪,臣想,她还是不必记起的好。”他微笑着,没有半分迟疑,冷静回应。 “朕面对着她,常常有这种感觉,她的眼神,飘向宫外。仿佛,她的心,也遗落在那处。若她早日拾回过往追忆,也许就不必如此怅然若失。”君默然这般说着,神色恳切动容,更显真实。 纳兰璿刻意忽略心中突然浮起的不快,低声附和。“皇上说的是。” “朕很心疼她。”沉默了半响,君默然才猛地开口,似真似幻的喟叹,仿佛早已将那位女子,收纳入心。 这一句话,宛如锋利刀刃,深深割过纳兰璿的心口。这位天子说得“心疼”,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当然,纳兰希这般的女子,男子不必花费什么心思,便可以轻易动心。他不动声色,只是眼眸已然多了几分凝重。 “皇上对希婕妤的疼爱,已很明显。甚至,早已超越了几为妃子。”就算是皇后,也终究不能令这位天子,如此坦诚对她的情愫使然。 众人也觉得这位天子举止太过不近常理,矛盾异常,一方面,他毫不收敛对纳兰希的宠溺,另一方面,却迟迟不愿真正占有她。仿佛一头贪玩野兽,只将看中的猎物收入怀中掌内,爪牙之旁,却只是百般逗弄,不愿过早吞吃入腹,获得餍足。 若当真是炽热情感,面对真正心仪女子,还能忍耐这么久,实在是自制力太强盛,耐性极好的人物。 纳兰璿这般想着,冷眼旁观,他自然不会松懈,忽视了这位天子意气风发背后,那高深的心术算计。 “朕还觉得不够,不满足。”他仿佛陷入何等美妙的回忆,嘴角暗暗勾扬起明朗笑意,风华更甚。“想明白她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也试图去想着,要如何身临其境地感受,她的失落愉悦。” “皇上——”这一席话,若说还是演戏,未免太过真实。纳兰璿眼神一沉,脸上笑意再少几分。 “朕从未有过这般的感受,也从不对任何提起。白羽曾提醒朕,朕对她投入的感情,陷得太深了。”他的眸光大盛,幽幽望向殿堂之外的幽绿之色,语气虽是疑问,却显然透露几分满足。“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依你看来,朕是否显得可笑了?” 纳兰璿却仿佛在其中,嗅到几分挑衅意味。他不留痕迹,依旧维持着脸上笑意,逼自己无动于衷。“臣该恭喜皇上才是。一生求得一位倾心之人,与之共度一生,不是一件易事。” “等你娶了舞阳,也自会看到她的可人之处。她虽为公主,但并不娇纵刁蛮,温柔如水,你可要好好待她才是。”他恢 复了一贯的和煦模样,笑指着纳兰璿,语气平和,仿佛说笑。“否则,朕可饶不了你。” 纳兰璿笑着回应:“臣不敢。” 当然,他也清楚,若是稍有差池,皇帝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那句话,绝对不会是说笑的笑话。 从殿堂退下,纳兰璿支开了宫人,一人走向后花园。宫外自然少了几分束缚,多了不少自由,但是,他却放不下那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 方才皇帝说出的那一番话,那一些心情,他仿佛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彻底了,淋漓尽致了。 他,不也如此吗? 曾几何时,他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她。簪子,耳坠,丝带,小钗这些小首饰,他也愿意为她在宫外摊贩上停留。想着那个她是否喜欢收到,到时她又是否开心,是否也会踮高脚尖,向他撒娇…… 他默默停下脚步,只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占据了他的眼帘。他落在她黑缎一般的青丝之上,说不清到底在搜寻什么,只是见那里太过干净,就连一只华丽的发簪,也找不到。 何时起,她开始放下女子的爱美之心? 何时起,她也一并撤下了他曾经送给她的那些小玩意? 何时起,她满心仇恨复仇,如皇帝所说,她放弃了女子拥有的一切,她并不快乐? 而他,居然在替她仔细经营之中,忽略到底。而皇帝,却说得一针见血,一眼看透。 他怎么还敢说,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情何以堪? 他的脸上,浮现一丝陌生的表情。他跟着她走上曲桥,纳兰希听得身后脚步声,立即心生警戒眯眸。 她回转身子,抬起清冽眼眸,望着那不远处的男子。他一袭天空般蔚蓝袍子,简单而干净,他就这么凝视不语,眸内闪烁着层层暖意,像极了春日。 随即,他清晰见到,她淡淡的笑意,绽放在粉色菱唇边,宛如平静的湖水,漾起了一丝丝涟漪。 美极了。 “驸马,你是来见舞阳公主的吧。” 身后满带笑意的声音,夹杂了几分骄傲,令纳兰璿和纳兰希再无单独谈话的时机。 纳兰希见到那年轻尊贵的女子,一袭紫红色华袍,金钗在黑云之中闪烁着金色光芒,脖颈圆润的串珠,她看起来却更加温文孱弱一分。今日得知驸马进了宫,她便也想着瞧瞧皇帝选中的妹夫,到底是 何等人物。 皇帝只说,这位驸马,是配的上舞阳之人。 她倒是很好奇,到底驸马有着什么样的身家背景,令皇帝另眼相看。她带着笑意,暗暗打量着如今眼前这位儒雅俊朗的男子,果然是一表人才,只是在视线掠过他身后那个倩影之后,渐渐暗淡。 纳兰希深深欠了个身,低低道:“皇后。” 皇后脸色的笑意微微收敛,说得有些漫不经心。“你也在啊,怎么,你和驸马认识?” 她轻瞥纳兰璿一眼,眼神无波,檀口轻启。“并不认识。” “那好,本宫还要去见皇上,不如由我们希婕妤,陪你去文泱宫找公主?”皇后笑道,看似问的随意,只是险恶的用心,纳兰希隐隐察觉。 后宫女子,怎么可以轻易与其他的男子单独相处?更何况,是未来要娶舞阳公主的他!只怕到时候,少不了有人去向皇帝告状,用妇德宫律,来压她吧。纳兰希浅笑吟吟,眼神平静。“皇后,今日怕是不行。” 皇后柳眉微挑,一丝悍怒炽燃在眼底,她的笑意暗暗加深。“不行?本宫的话,你也要违背不成?想来,你只听皇上的了?”她很早就想教训纳兰希了,只可惜母后迟迟不允,只说是老祖宗没了,她不过是一头丧家之犬,又并无受过皇帝宠幸,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纳兰璿用陌生的恭敬和谨慎,出来调和。“皇后,今夜皇上邀臣用晚膳,至于公主,臣还是下一次再见吧。” 他说得合情合理,令皇后即便有怒气,也不能再发到她的身上。 “臣先告退了。”纳兰璿的嘴角处卷起淡然笑意,得到皇后的默许之后,随即离开曲桥。 皇后冷眼睨了纳兰希一眼,见她依旧冷静从容,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希婕妤仿佛从未将本宫放在眼里。” “若说尊敬,希儿倒觉得,放在心里更加合适。”她自然听得出皇后的真意,但却不想与她纠缠太久,垂眸一笑。 没想到她化解矛盾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利落干脆了。皇后抓不到任何把柄,冷哼一声,旋即转身离开。 纳兰希望着那众人簇拥的妖艳,微微眯起眼眸,她本对众多女子的勾心斗角,没有半点兴趣。只是为了夺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她只能周旋在他的身边,连同那些嫉妒狠毒,也要小心防范。 至于那楚荣仪,她这一次,倒真的是被冤枉了。不过比起她曾经做过的罪行,这 也算不了什么。 她并未身中影璀,但无疑这可以成为一个最好的理由。 皇帝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可以彻底铲除楚家势力。 她帮了他,也帮了自己。 清君侧,除佞臣,振朝纲,他需要树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皇朝。他绝对不会让君家的天下,拱手让出。 她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不遗余力去走近他,捉摸他。 她倚靠在曲桥之上,望着水中锦鲤,眸中闪烁着波光粼粼,嘴角暗暗扬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夜宴之上,琼浆玉液,歌舞升平。 “驸马的酒量,看来是千杯不醉呐。”君默然已经换下龙袍,只穿着银色单薄的华袍,坐在正中,执起手中金龙杯,笑意洒脱。 “臣已经醉了。”纳兰璿牵扯起一丝飘渺的笑意,一饮而尽,在他还是太傅的时候,与皇帝举杯共饮的时候,倒是不少。九年时间,他们之间,早已算不上是陌路。 他清楚,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 他自然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少年帝王,他并不是这样。那时的君默然,还没有这般的威仪,没有这般的眼神如炬,没有这般的和煦温暖。 可以说,这九年来,他变得太多。 从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蜕变成如今虚实难测的男子。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瞳,已然早已掩饰自己所有多余的情绪。 “既然驸马醉了,那朕也不强留你了。”皇帝没有站起身来,醉意染上他的俊容,望向殿堂之外的天色,已然深沉如墨。 “臣告辞。”纳兰璿的身影有些摇晃,一步步走出殿堂之外。 君默然面无表情,目送着他离开,只见纳兰璿身旁的丫鬟,知心地替他披上御寒斗篷。京城初春的夜晚,比起冬日,也好不了多少。 只是——他见到了,看的再清楚不过。纳兰璿身上的那件斗篷,是属于纳兰希的。是在那个雨夜,是她眸中炽燃怒意和急迫的那一次。 温润的眸光,渐渐暗沉下去,宛如冬夜一般,肃杀萧索。 掌中那金龙杯,一分分被握紧,其中酒液仿佛也随即汹涌,即将倾泻而出。 第二十二章 不堪 纳兰璿由丫鬟扶着,坐入宫门之外的马车,眸中醉意消褪的干净彻底。术国人善饮,岂会这么容易就喝醉? 有些事,不必说出口,才能证明其真实,偏偏那些无意间流露的端倪,亦可以令人窥探真相。 “他快爱上她了。”他垂着头,微微阖上双眼,神色莫辨,低低说道。 男人自然也有嫉妒,就连高高在上的天子帝王,也无一幸免。而越是在乎,便越是关注。 他拿下身上的斗篷,双拳暗暗一收,他只是在试探,到底这位淡漠的天子,是否也会有动心的可能。 很多事,并不在算计之中,算不到开始,也算不到结束。 譬如,感情。 清翡宫内堂之内,她已经小睡了片刻,却被殿前的喧闹吵醒,还未起身,便见到那个人,已然走入她的房内。 他的薄唇微微泛着妖异的红色,原本俊美温润的五官,此刻看来,却是带着几分独特的诱惑。 他眯起双眸,仔细打量着面前并无惊愕神色的女子。那种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温暖和煦,而带着一丝丝的突兀和邪肆。 她只穿着白色里衣,青丝在突袭的夜风之中飘扬,随即暗暗垂在胸前。她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凝视着他,却迟迟没有伸出手,要扶他一把的意思。 “皇上,你怎么了?”她淡淡问道,只是那闪烁在眸中的,已然成了笑意。 “醉了。”他扬起嘴角的笑,渐渐逼近她,眼眸之中的璀璨,仿佛是星辰,闪亮了天际的星空。 她自然看得到他的醉意,但也更相信,他所说的醉了,不过是她眼中的微醺而已。 他行事作风,向来严谨。绝对不会,令自己失去最后的理智清醒。因为他需要,时时刻刻保持求胜的心。 他绝对不会有,斩断所有退路的一天。 “皇上为何而醉?”她扬唇一笑,黑眸之中零星灿烂,明亮了她的眉眼。 他就这么将她圈围在双臂之中,眼底是类似专注,类似唯一的神情,薄唇轻启,只道。“为你。” 她微微蹙眉,嘴角挂着的笑意,有些漫不经心的意味。“希儿听不明白。” “你一向聪敏,如何会不明白?”他扶弄着她的顺滑青丝,轻柔卷上纤长手指,眸中染上些许炽热。 她的眼眸一分分暗沉下来,再无任何笑意,她说得认真,神色惆怅,像 是任何人都不能怀疑她的真心。“希儿只知,自己看似受到百般疼爱,却从未走入皇上的心中。” “你果然跟她们不同,她们只想着要朕给的名分和荣耀,要宠爱,要财富,却从未想过,要走入朕的心中去。”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眸光一暗再暗,此时唇角翻卷的笑意,在纳兰希眼中,却有些许苦涩的意味。 纳兰希眉目清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乎那些。但是,他仿佛给了她一颗甜美的糖果,令众人艳羡不已,但殊不知在美丽的糖衣包裹之内的,却只是一颗空心。他的心思,她终究只能揣测,他从未坦诚过一次。 “纵然有三千后宫又如何?”他脉脉凝视着她的容颜,长指有些不受控制一般,轻轻划过她的眉眼轮廓,低沉温醇的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朕终究还是一个寂寞之人。” 他又是在攻破她的心防么?他面对她时,才会透露的些许软弱和孤独,也许只是一顿丰盛的诱饵,试图令她迷失其中,不能自已吧。 “小希,朕在你面前,就算可笑,那才是真正面目……” 他是依赖着醉酒的借口,才向她说出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语?纳兰希察觉到他身上檀香和酒香混合的气味,将他扶到床沿,低着头,替他更衣。 她有些无奈地笑着,随口说道。“别人说,男人的酒后之言,根本不可信任。希儿还是早些服侍皇上歇息吧。” 若她只是一些甜言蜜语,就迷得团团转的女子,她也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对方果然不再开口,她安静地替他拉上丝被,却没有随即躺下,只是轻轻倚靠在床头,眼前,却又开始浮现,今日见到纳兰璿的那一面。就算见到他朝着自己微笑,似乎他没有任何的迟疑踌躇,她也很难忽略心底微微泛起的疼痛。 她暗暗垂眸一笑,从腰际的锦囊之中,摸出一颗果糖,放入自己口中。满口的甜蜜,才能驱赶心中,太多太多的苦涩。 她始终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已经恢复了六岁之前的所有记忆。就连纳兰璿,也不是例外。因为,那份记忆,已然成了一种不堪的耻辱。 如果可以,她宁愿生生抹去那段记忆。那比蛊毒更加痛苦,更无法选择的苦楚,在每一个深夜,都在骨肉之中升腾,蔓延四溢。 就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一场小憩,仿佛午夜梦回一般,她全部记起来了。 她轻轻阖上双眸,她清晰地看到,那个俊逸高大的男子,坐在马背之上,朝着娘亲伸出 手,娘亲笑着握住他的手,一跃而起,火红的裙摆,飘荡过她的眼角,她兴奋地鼓掌,替他们叫好。 快意恩仇,肆意驰骋,眼前的爹娘,快活似神仙。 一圈已尽,她昂着头观望,只见他跃下马来,将小小的她怀抱在双臂之中,畅意笑道。 “我们的小希,想骑马吗?” “自相……”马背之上的红衣女子,眉目之间,闪烁着耀眼的温暖。“小希还小。” “娘,我不小了!”见娘亲还有迟疑,她自然知道是最疼她,她轻轻磨蹭着他的手臂,猫儿一般,撒娇道:“爹……” “月儿,你看——”他哈哈大笑,那浓眉,那星目,那笑意,在阳光之下,刺痛了她的双眼。 “好,我们小希说的,爹都答应你。”他抱着她上了马,马鞭扬起,马儿狂奔,她回过头,见到紧紧环住爹腰际的双手,是娘亲的。 她感到再满足不过,倚靠在爹的胸膛之前,笑弯了嘴角,一圈一圈的尖叫大笑,一次一次直呼不过瘾。 终于,她累了,乏了,昏昏沉沉被那个男子,抱入偏殿之内,摸到柔软的被褥,她才闭上双眼。 “我看不尽然,公主那么看重驸马,自然会让驸马当这皇帝。公主这六年来,迟迟没有称帝,我想便是因为驸马的缘故。” “公主也是女人,她自然最想拥有的,是和驸马,小公主在一起的平静生活吧。” “唔……好吵……”她呢喃着,张开双眼,望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宫女,她们在说什么?皇位吗? “小公主,你可千万不要说,这些话是奴婢们说的。”她们跪在她面前,脸上的紧张神情,令她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她随即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其实,她年纪虽小,但也看得出些许端倪。 从那双紧扣住爹腰部的柔荑,她便看得出来,娘亲有多么爱他,有多么害怕失去他。在外人看来,她是神话一般存在的术国女神,能文能武,关怀百姓子民,为过沙场点兵。但是他们却从未见到,女神如同平凡女子一般的笑靥,只因身旁那个男子。 她没有睁开眼眸,没有从那个年幼的明月希的记忆之中,抽离出来。 她最终见到的,便是结局。 那是她见到过的,第一次混乱。她不明白,为何宫中已然乱成一团,为何众人面孔之上,都是那惶恐害怕的神情,仿佛一夜之间,黑白被颠 覆,天地被覆灭。 她就无声地站在殿堂之内,她望着那两个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拥着的男女,刚想喊出“爹娘”两字,却最终没有喊出口。 她听到,下雨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她随即转过身去,望着阴沉的天际,虽然昨日姑姑说,今日怕要下雪,但是地上还是干净一片。 那么,这从何处来的雨声? 她其实知道爹娘独处的时候,她不该入打扰。只是这一次,他们拥抱的方式,仿佛不同寻常。她踩着金线绣花的绣鞋,一步步走近他们的身旁。 他们好安静,如果知道她就在他们身边,爹是否会像以往一样,爽朗微笑。而娘亲,是否会有红云,飘上她白净的脸颊? 她就这么猜想着,突然,雨声越来越清晰。之后,她的脚底仿佛踩到了什么,黏稠的,令她的心也觉得不好过。 她低下头,嫌恶一般,移开右脚,她的双眼之内,映入那红色的印记,这又是什么? 她随着那一滴滴的印记,那已然汇成小溪的殷红,先是从娘亲的裙摆,将视线慢慢移上,之后,是娘亲的胸口——那里,仿佛是雨声的源头,周围太过安静,她凝视着她胸前妖异的红花,汇出血流,之后,滑落丝质裙摆,坠落地面,像水花一般,发出低低声响。 “滴答”,“滴答”…… “爹,娘……” 然后,她见到,那个男人,那个她每日都会缠着的“爹”,面对着她,在将娘怀抱在胸前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那眸中仿佛也染上了鲜血。如同,嗜血的恶魔一般。 她就那么站在原地,喊不出,哭不出。 干涸的眼底,挤不出一滴眼泪。娘亲曾经说过,术国的女子,不轻易流泪。 她没有从娘亲口中,听出一声呻吟。 下一刻,娘亲紧紧咬着下唇,在娘推开他的时候,她见到爹手上的诡异红色,她愣在原地,依旧用那种不解的目光,望着那个男人。 他的眼神闪烁着,仿佛连孩子清澈的视线,也不堪重负。他连连退步,双手颤抖,话音模糊不清,仿佛是在一遍遍叫着娘亲的名字。 “月儿……月儿……” 娘亲就在他的面前,他为什么还在叫个不停?她转过脸,望向倚靠在凤榻之上的娘亲,她再也看不到,娘亲曾经露出的那种笑容。 娘亲只是长笑道,凤眸 之内,依旧没有一点水雾。“我会永远诅咒你们,诅咒你,还有楚荣仪,你们都不得好死!” 然后,他消失了。他的身影有些许摇晃,仿佛醉酒一般,他离开的仓皇,也许,和宫中那些混乱的宫人宫女一般,四处奔走,各自逃命罢。她居然,不想去喊住那个男人,她默默走到娘亲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抹去她眼角处的干涩。 娘亲神色有些许恍惚,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明丽,而是微微嘶哑。“娘没哭。” “小希知道。”她却依旧不放手,拭去娘亲左边眼眸的干净,接着,是右边。她感受的到,娘亲的泪水,藏在心底。 她的面色夹杂一些怅然,她闭上双眼,呼吸渐渐急促。 她说得话太多,面色渐渐苍白如纸。 “即使怀疑他,还是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将他留在身边。众人只说明月聪明,如今想来,不过是天字第一号的痴傻女子而已!” “小希,时间不早了,你该睡了……”她突然停下来,神色是诡谲的宁静祥和,双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这般说着。 颈后一阵尖酸疼痛传来,她的整个身子,都在疼痛。但是,她不想睡太久,只是挣扎不过,睁不开双眼。 她如娘前所愿,该睡了。 连同那六年的记忆,一并沉睡下去。 他曾经微笑着,专注地说道。 “我们小希说的,爹都答应你。”她如今想来,那个男人的这一句话,已经成了刺骨的讽刺。 是吗?那么,夺走娘亲的性命,难道也是她说的吗?所以,他照做不误了? 就连天下都可以送给他的娘亲,从来都是善于运筹帷幄的娘亲,可否曾经想过,那穿刺她心口的武器,并不是战场上敌人的长剑刀枪,而是最爱之人手中那一把尖利匕首? …… 一只大掌探出,精准地箝在她腕间,施力一扯,让她整个身子都摔进鼓胀的被褥间。 她不清楚,眼前的男子,到底是醉还是醒。 他渐渐松放了手劲,但仍将她搂在怀里,隔着薄薄的丝衾,将两人贴嵌得密合。 “朕又何时才可以走入你的心里?” 她沉吟不语,只听得,他缓缓睁开睡眸,轻声喟叹,语气之中,似有无尽苦楚。 呵,那个男人,便是楚自相。他眸中注视着娘亲的温柔,仿佛容入他眼底的,只有 眼前一人。跟眼前的皇帝,多么相像。她这般想着,眸中炽燃着恨意和不甘。 她突地心生烦躁,她突然厌恶这般的虚与委蛇,强装甜蜜,甚至,想要推开那眼前的男子,不要他再用这般若即若离,似爱无爱的方法,来折磨她,招惹她! 口中还未彻底融化的糖,此刻那般涩。 他将她纳入胸怀,低低的声音,划破她心中的情绪。“你要的是,朕爱上你,却从未表达过,你对朕的情意。与朕保持距离,在我们两人之间划清界限的人,其实是你自己。” 方才,他凝望着她的背影,见她不知在回想着什么,暗暗蜷缩成圈,纤小身躯仿佛一捏就会碎。她发间所有精致宫花都已经拆卸下来,在她脑后泼散成一片波泽,将她的背影衬得瘦削憔悴。 他当然可以继续保持沉默,但是这一次,他想要点破。还未登上皇位的君默然,沉默了太久,太久。但,他终究已经不是之前那个君默然了。 她暗暗挑眉,抬起脸庞,仰望着他的俊容,浅浅笑着问道。“皇上此言,是控诉吗?”或者,只是最直接的引诱,要她全身心地去付出,然后摇尾乞怜,跟每一个后妃一般,在深宫之中,等待他的宠幸。然后,将自己的情绪,因为他而左右,活得没有自我? “是。”他含着笑意点头,那温柔眸子,闪着微微的亮光,仿佛在其中隐藏着温暖的灯火。 话音未落,他便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就势吻下。君默然扣着她的螓首,长舌暗暗撬开她的唇齿,长驱直入,他尝到她口中的甜美,眼眸渐渐炙热。 他喜欢,看到她此刻的迷蒙眼眸,喜欢看到她的眸子,褪去最后的清明冥黑,喜欢她沉溺其中,不再那般遥不可及。 他咬破了只剩下薄薄一圈的糖衣,霎时,酒气散了开来。她明白,接下来弥漫在两人之间的会是辛辣的酒液,她伸出手,只想离开。 他却还未餍足,含着她的柔软双唇,不愿轻易饶过她。 她的心,突然开始隐隐颤抖。 她的手掌,轻轻抚上他坚硬的胸膛,探索着心口的位置。那里面跳动的,便是他的心吗? “即使怀疑他,还是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将他留在身边。”那是娘亲死前才袒露的,原来,她早就知道了,楚自相并非毫无目的。但是,她还是那么爱他,甚至,付出性命的代价。 她的心蓦地一沉,如果他早就知道她的企图,知道她并 非善类,知道她的险恶用心,他又会怎么做? 他也会跟娘亲一般,纵使危险,还是留着她? 或者……他早就清楚了,却更早布下了层层陷阱,用温暖柔情,将她变成困兽?! 她蓦地情醒,眸中恢复了夜色般清冷无绪的神色。 “朕今日,向他询问了你的身世。”他迎上她的眼眸,望着她的瞳孔,缓缓说道。 她不动声色,凝神不语,只是继续听下去,看他的用心,到底不单纯到何种地步。 “朕在想,若是你没有忘记过往,也许也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子。你可以拥有完整的回忆,就算太傅早逝,你至少还可以记得他的模样,你的性情也不会变得如此冷淡。” 她有些不屑一顾,轻轻撇撇嘴,模样不再那么冷静的过分。“天真烂漫这个字眼,不太适合我。” 这些话,若是凡人听着,想必早已感动不已了吧。只可惜,她有的,只是一颗铁石心肠。 “希儿并不觉得自己冷淡,倒是皇上——”她停止了,笑着抿了抿双唇,眼前这个男子的心,才是没有温度的吧。 她当然清楚,他对楚荣仪,不过是表面的尊敬。他大肆举办楚荣仪的葬礼,也许心中,早已开怀很久了吧。 “朕的早年过往,跟你比起来,也相差不多。”她说他冷淡,他不置可否。他只是低低说道,神色莫辨。“朕已经不太记得,母妃的模样了。五岁那年,朕的生身母亲齐妃,便离开人世。” “皇上——”她不知是出于何种情绪,唤道,他眼中的笑意掺杂着哀痛,实在是太过逼真,她仿佛没有任何理由,再去怀疑什么。 “朕的母后,便是当今皇太后,却不是朕的嫡亲娘亲。” 谈到此处,他的眼神一暗,双拳暗暗紧握,表面依旧风平浪静的祥和。“就连朕的名字,也不是先帝所取,而是太皇太后。”老妖妇,替他取名为默然,要的只是多一个沉默的傀儡,大权在握,才是她的险恶用心。 “有着不堪过往的人,有何止小希你一个——” 她听到这一句,来不及细细揣测,心中已然警钟长鸣,暗暗眯起美丽眼眸,粉色唇角,暗暗勾扬起微笑的弧度。 随即,她攀住他的肩膀,覆上去…… 第二十三章 宠幸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她微凉的双唇,缓缓压上他的薄唇,心微微颤抖。对于男女情事,眼前的皇帝自然通晓的比自己多太多。 她自然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以保持冷静从容,唯独在深夜这般面对着他,心底总有那么一丝不安和紧张,是无所遁形的。 皇帝已经越来越信任她,她相信今夜所说的那些话,他绝对不会对任何一位妃嫔诉说。 因为,他从来都不会示弱。 那些女子,根本不必清楚这位帝王,有什么样的过往经历,便可以全身心去爱他,去争夺那些宠爱。 唯独……他对她,的确是不同的。 就算这个亲吻浅尝辄止,他染上轻雾的眼眸之中,还是充斥着满满的笑意。她的青涩燃起了他的欲望,五年了,他选中的女子,已然娇美动人,视线落在她微微绯红的脸颊,他久久凝视不语。 “皇帝的确是亲自选上你的,却不是出自男女之情——你仔细想想,他若是对你的美貌贪恋已久,如何可以等到至今而迟迟不宠幸你?” “你,不过是比起皇后,更合适当他的心腹,更适合替他协理后宫事务的人选罢了……不过,就算你聪明,但是还是没有想到这一步……就算哀家死了,你也得不到皇帝的心——” 她微怔了怔,就算是主动招惹他,他也可以依旧平静如水,不为所动?耳边仿佛回响着楚荣仪死前曾经说过的那一番话,莫非,是真的? 若她迟迟得不到想要的,岂不是要在这深宫,花去大半辈子时间,而且,一事无成! “五年前,朕在牡丹花丛中见到你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你似乎不属于这宫中。但,朕最终还是为了一己私欲,将你强留在身边,如今你长成了,朕的这种感觉,却越来越重了。”他藏在丝衾底下的手却寻着她的柔荑,贪求地扣握着她的指节。他的眼中,笑意无法压过疲惫沉重,他低声喟叹。“朕的天下,之前也被楚家霸占一半,朕的后妃,也并非朕所喜,朕拥有的,只有你。只有你,是朕亲自选中的。” 他说的太过真实,清醒的时候,他绝对不会透露对楚家的半分不满。他在众人眼里,永远都会扮演着那个恭谨温和的天子,而无一分怨毒恨意,而如今,像是酒醉之后,才不吐不快一般的话语,再逼真不过。 纳兰希的视线紧紧锁住他的身影,他的眼眸之内,只有她的身影,仿佛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她 的心有些微的触动,之前,她喜欢在纳兰璿的眼眸里,见到自己,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朕只要,一个身心都专属于朕的女人,留在朕的身边,只因为朕,而绝非其他。”他将她更拉进一分,紧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道。 要寻得这样的女子,不太容易。纳兰希扪心自问,她从来都不是他在期待的那个人。她接近他,也断断不是因为他的缘故,而是君家的天下。 “希儿是皇上寻寻觅觅最后的结果吗?”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清新和甜美,汇入他的耳中,他的唇角暗暗扬起,那笑意出自真心。 “朕要你——”他低沉的声音之中,掺杂了因为情欲而生的低哑,他的眸中微微闪烁着光彩,他说得坚决,不容置疑。“全部的你,不留余地。” “我可以给你,全部的我。”纳兰希迎上那双眸子,这一次,她不会再有任何的迟疑。献出自己,这一步,就算算计无数种方法,也绝对漏不掉,逃不过。 与其如此,她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去慰藉自己。 君默然听到她的允诺,眼神渐渐炽热,强取豪夺,那本不是他的性情。如果不是她彻底的心甘情愿,他绝对不会碰她分毫。 他温热的大掌,渐渐从裘衣之中,暗暗摸索着,探究着,滑入更深的地方。 她知道此刻的战栗,是真的。就在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锦绣肚兜,她知道,她已经毫无后路可退。 眼前的这个男人,将成为带领她告别清白之身的第一个领主。但是她清楚,她愿意献身,却无关情爱。 他一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俊容之上依旧是和煦笑意,他暗暗压下脸,她以为他又要吻她,但他没有。 他柔软的唇,覆上她的白皙玉颈中央,察觉到她吞咽津液的紧张滚动他在喉间。他为她的不谙世事而低低沉笑,她的双颊,飞上红霞,她想要开口,却只是沙哑浅吟。 她第一次,被他嘲笑,却只是因为生涩的男女情爱之事。 他望着身下女子的氤氲眼神,看透她心中最深的彷徨不安,倾注了力道,吻疼她的清晰锁骨。她不禁微微蹙眉,那种疼痛是被他的牙关啃咬,随即又被他的温舌舔抚,再被一重一轻一紧的力量疼又痒的交相存在。 她以为她不会害怕,但是此刻,他给她带来的那种感觉,她却很想逃避。难道,就算没有动心,就算身上的男子从未倾心,也可以要她害 怕到这种地步?那种畏惧,却和刀剑架在她脖颈,全然不同。 他眼看着她的眼神暗暗游离,明白她又开始失神了。他的手带着炽热,渐渐滑进她柔软腿间,她绷紧了身子,不知如何反应,就连呼吸都开始紊乱。 他温柔的眼眸,专注于她,声音幽幽,仿佛带着独特的魅惑之意。“给朕,全部的你……你答应了,如今是想要反悔不成?”她已经燃起了他的欲火,就算她想要反悔,他也不容许她半途而废。 “今夜皇上讲的所有,希儿该将你的话视为酒后吐真言,还是借酒装疯?”她笑望着他,轻轻吐出这一句,努力压下心中的紧迫,不想成为他轻视的对象。 “朕对你的心意,向来都是真的。否则,在大婚之夜,朕若不是出自真心地怜惜你,只因你眼底的一丝不甘愿,怎么会忍耐着没有占有你,将你变成朕货真价实的女人?朕以为,你都清楚。”他低笑着,大掌游离在她的娇躯之上,将那最后一件兜儿,轻解开来。 她眼底的一丝不甘愿? 他居然可以窥探,她当时的真实情绪?所以,那便是真正的垂怜爱惜了?要一个男人,压下满腹情欲,只为了慰藉她的紧张不愿? “但朕看得出,你的眼神,已经和那日有些许不同了。” 不同,她默默念着这一个字眼,却还来不及去深究,自己是否在他面前泄露了心思,已然感受到他更加邪肆的动作,不禁定神望着眼前的皇帝。一缕黑发落于他的眼前,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有着不同于往日的认真神情,他温润的眸子愈发炽燃着不凡火焰,仿佛要将她焚烧成为灰烬。 他已经褪去了白色里衣,她望着他坚实的胸膛,暗暗闭上双眸,予取予求。 她一遍遍提醒自己,就算体内的炽焰,也只是最原始的反应而已。男女之事,本是如此。就算其中没有感情充斥,也可以欲仙欲死。 她自然可以给他全部,她的身,她的心,身体迟早是他的,心也不过是一颗无情之物。 他的温柔的亲吻,落在她的唇上,他带着情欲的声音,飘落在她耳边。“睁开眼。” “小希,朕要你清楚,朕是如何爱你……” 她微笑着,睁开水眸,那个爱字,自然是宠爱的意思,别无其他。 最终,她点头,默许。 一阵战栗,传至她的全身,她只剩下虚软无力的感受。他指腹的粗糙划过她白皙的肌肤,竟 然令人欲罢不能。 她早就听鄂姑姑说过,这一次,会很痛。 当身下的撕裂般的痛楚传来,她不禁紧紧握住双拳,咬紧双唇,君默然眼见着她原本的粉唇,被这一咬,竟渗出血色一般的妖艳,仿佛是更大的诱惑,引诱着他前去品尝。 他放慢了速度,用异常温醇的声音,提醒她。“松口。” 她久久凝视着他的俊容,微微蹙眉,那疼痛她想要遗忘,却更是无法摆脱。就在她不在咬唇的时候,他已然压下俊脸,他的吻,令她将注意转移到他身上,酸痛也化解了几分。 她就这么呈现在他面前,白皙盛雪的肌肤,微微凌乱湿漉的青丝,柔和的眸光,他清晰地看到她的无所适从。他不愿见她痛苦,就算情欲已然要崩溃,他也没有纵欲贪欢。 他一把拉起她,要她坐在自己的身上,紧紧拥住她,她却已经不清楚,到底这种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她只记得,她咬上他的肩头,迟迟不放,直到……情欲褪去的那一刻。 君默然的眸中,染上几分轻松笑意,他注视着身边的女子,已经陷入深睡。 他望着她的玉背,长指一遍遍划过那山茶花的美丽轮廓,眸光渐渐大盛。他拉过她无力的玉臂,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小希,你是朕的,谁也夺不走。” 他自然清楚,太皇太后的死,没有表面看来,那么简单。 但,那个逼死父皇,害死紫陌,手上不知沾染上多少血腥,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的毒辣妖妇,他恨不得早日见她下地府! 更多时候,他愿意隔岸观火。 他眼前的女子,只有在面对男女之事的时候,才会显露出她的不安。但是,他喜欢看她在他身下绯红的双颊,喜欢看她清澈而闪烁的双眸,喜欢看她想要逃避,偏偏无法闪躲的无奈。 他垂下眼睑,捉住她的柔荑,十指相扣,将她压在自己胸前,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萦绕在他身边,那么真实。 他在今夜,已经得到她的身子。当然,也算是五年来,他苦苦等待,耐心忍耐的结果。不算太差,却也称不上太好。 只因,她看他的眼神,少了几分专注。 一想起纳兰璿的那件斗篷,他便恨不得将它彻底撕碎,他的眸中压上了阴鹜,阴霾一般,令人不敢逼视。 清晨。 她早早醒来了,望着 遗落满屋的干净晨光,望着光洁身上的被他爱过的痕迹,吻痕仿佛是一个个新鲜的伤口,遍布她周身。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她刻意忽略,昨夜的宣泄淋漓尽致,她想忘怀,也很难。 她维持着垮肩的跪坐姿态,良久没有动静,浅浅呼吸,吐纳有序。 她凝望着窗外的光芒,却突然觉得那么刺眼,她只剩下微乎其微的本能眨眼,像尊断了操纵线的傀儡,就连君默然醒来在床畔坐起身子时,也没换来她的半点动静。 他一直都不明白,她凝视的方向,是否便是她心底最真切的渴望。 如果是,如果是她所念念不忘的,如果是她最透彻在乎的。 那么——她越是在乎,他就越想毁灭。 “你很喜欢在别人的身上,烙下印记?”他轻声笑道,她蓦然回首,顺着他的视线,眼看着他肩头的伤口。 那,出自她口。 她垂着眼眸,清浅一眼,君默然居然有种心生钝痛的感觉。 纳兰希只记得,她留在纳兰璿手上的那个牙印,在她那么痛的时候,她生生将其咬出鲜血,就算时间流逝,也不能磨灭。 见她不回答,望着她清婉的笑意,他却更想要她臣服。她那般游离在外的神情,他却很想要她正视,已成的事实。 他精准地扼住她的手腕,随即将她压在身下,她却不等他施压,双臂轻轻环上他的脖颈,她不知道心中升腾叫嚣的,是否便叫做空虚。 他一遍遍地宠爱她,一次次地要她眸中,只有他一个人,一回回地看她攀着他的肩膀,加深了那个伤痕。 他最终,起身,她披上衾衣,替他更衣,换上华袍。她突然想到,是否当年娘亲曾经也这样帮那个男人更换衣裳,双手替他系上黑色腰带,是否也会觉得,那便是最最幸福之事。 她这么想着,手却被他梓然按住,他的大掌包覆着她的柔荑,笑道。“这样就够了。” 她的心一颤,抬起清丽眼眸,迎上那双眼。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含着嘴角的笑意,默默点头,然后,她目送着他离开。 身边的宫女伺候她沐浴,她看得出那两个小宫女见到那落红之时眼中无声的欣喜。 那是自然,每一个奴婢,都企盼着主子可以早日蒙受皇恩,这样,自然也落得不少好处。 温热的清水,缓解着她全身的酸楚。她望着周围漂浮着美丽花瓣,那是牡丹。她含 着一片红色花瓣,咬在口中,暗暗沉下身子,将脸也压下水面。 她需要冷静,需要抛弃被他疼爱过后的惶然和恍惚。 她不想看到自己,成为那些后妃之中的一个,痴傻地等待被召宠幸,狠戾地与人争抢夺爱。 这般想着,她稳着呼吸,重新浮出水面,长长舒出一口气。 换上月色宫袍,放任宫女替她梳好端庄发髻,望着琳琅满目的珠宝金玉,她突然心中一沉。 “你们可曾见到我的那一支琉璃簪?” “回禀主子,奴婢们没见过。”年纪稍长的宫女,柔声回应。 年纪稍小的宫女,却是义愤填膺一般,怒不可及。“主子,莫非是遭了窃贼了?那簪子很名贵吧,不如奴婢去禀告管事的,要他们去查人去!” 她扬手,不想将此事闹大。“算了。”那簪子,根本不值多少钱。在这些珍宝的面前,也许不过是块废铁。 但,那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她也像其他的女孩子一般爱美的时候,他从宫外带来的那些小玩意,都令她心花怒放。 难道,那一夜皇帝捡到之后,并没有归还在她的房内?!他对她向来大方,绝对不可能在这小小簪子上,动什么念头。 她留着那簪子,也不过是做个留念。既然没了,那也就罢了。 宫女还未在她放发间,插上精致宫花和金钗,却听得门外已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她扬起手,阻挡住宫女的双手,微微理了理衣裳,嘴角微微扬起,眸光闪烁着,惊艳的光彩。 真正的斗争,终于要开始了。 她转过身子,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将双门打开,她的身姿宛如青松一般,伫立在原地。 那个众人拥着盈盈走来的锦衣女子,盛怒俨然在眼中,她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漠视的笑意。 “纳兰希,你真是了不起。” 第二十四章 淫乱 “希儿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她微微欠身,眸中恢复了往日的清冽纯净,皇后却没有随即回应她,径自坐在桌旁,视线定定落在纳兰希的身上。 她见过不少被皇上宠幸过的女子,譬如,元淑妃,雪充仪,媛修容,甚至后来的毓美人,没有一个,令她这般愤恨。 纳兰希的白皙脖颈处,就算是高高的立领,也圈围不住所有的吻痕。那个痕迹仿佛鲜艳的红梅一般,绽放在她脖间,徒增一分属于女子的妩媚和娇美。皇后的眼神,最终落在她的菱唇之上,那不同于往日的单薄,微微肿着,添了几分丰盈和滋润,不想也知道,昨夜,她是过的多么快活! 皇上向来不重情欲,就算与自己行周公之礼之时,也从未肆意掠夺,一向稳文有礼。绝对不沉迷,不过火。 可偏偏,对待这个纳兰希,却那般不同。 纳兰希察觉到皇后不善的审视目光,缓缓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心生冷笑。这个皇帝,就是要她在后宫,难以立足么?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皇后这般想着,笑意暗暗攀岩上她的脸庞,她缓缓开口,语气冷淡至极,却不想给她任何一条后路可退。“希婕妤你如今,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皇后娘娘想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她不动声色,唇角翻卷起漠然笑意。 这五年来,按照皇后善妒的性子,要想在她身上做文章,怕不是一日的念头了。只是当初太皇太后还在世,她不敢有所动作罢了。 如今,她的靠山已经砰然倒塌,自然逃不过这一劫。 迟早要的,她已经算到了。 “你往日的确八面玲珑,本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皇后伸出手,轻轻拂过那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桌面,幽幽说道。 “但这一次,就算你跪在本宫面前,摇尾乞怜,也不能打动本宫的心了。”她厌恶纳兰希眼中的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她失声痛哭,无力乞求的可怜样,旧仇新恨重重汹涌袭来,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一分,悍怒决然,令温文笑意也多了几分生生的寒意。 她绽唇一笑,眼眸愈发清冽耀眼。“请问皇后娘娘,希儿到底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过错?” 纳兰希清浅一眼,皇后却竟然望入无限尖峰一般,她微怔了怔,才回过神来,轻轻挑眉,笑道。 “淫乱之罪,失德败行。”皇后睨了她一眼, 轻咬银牙,重重吐出这一句,在场的宫女下人,无不大诧。 “有人透露消息给本宫,说在前几日的深夜,见到你去了驸马府驸马的房内。过了约莫四个时辰,才从中离开。漫漫长夜,相必是与驸马爷独处一室,孤男寡女,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真是,一场精彩的好戏。如果可以,她真想在当场鼓掌,欢畅大笑。 她什么都不争辩,沉默着,眸子透着冥黑忧悒的光芒。那夜就算走的再匆忙,雨声不断,以武者的敏感,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她并没有杀他,一方面不想令人怀疑自己的武功底子,另一方面,她自然有自己的用意。她一直想知道,最近出现的那一个在宫内监视她,在宫外跟踪的如影随形的“影子”,到底是皇帝身边派来的,还是——很好,如今,她想已经得到最真切的答案了。 只是,若要告发她的行踪,皇后为何偏偏等到今日?她暗自思忖着,早日铲除她这颗眼中钉,肉中刺,战役拖延太久,不算是上上策。 皇后的唇角,高高扬起,她冷哼一声,心中畅快淋漓。“怎么?默认了?” 她回以一笑,心中愉悦,胜过此刻凄凉场景。“脱罪之言,纵是我说了,相信也无法改变皇后你的决定。”她不想说任何话,虽然表面看来,她已经定罪了,但,不然。 只要定下她的淫乱之罪,那么,她便死定了。皇后只觉得纳兰希的笑意,那么刺眼。她不是应该露出哪怕一分的惊慌失措,无计可施吗?为何她看来波澜不惊,眼神无惧?! “本宫是后宫之首,眼中可容不得沙子。真是可惜,皇上的万千宠爱,却给了你这样一个不知耻的女人。” 纳兰希微微停顿了下,眼中波光一闪,低声问道。“皇上知道此事?” “待早朝结束,本宫自当与皇上禀明此事。到时候,一是一,二是二,你就等着吧。”皇后笑意一敛,神色已然泄露不耐。她心中想得却是,自当要在皇上赶来之前,给纳兰希一些颜色看看。她要皇上来救她,真是天大的美梦!她若连一个三品婕妤也治不得,岂不是要人看笑话? 如今母后一心向佛,后宫之事倒也不再插手,这般的时机,自然是她期盼已久的。自己身为皇位的威仪,绝不能任人无视。 “来人呐,将希婕妤带下地牢,好好伺候着,超有差池,唯你们是问!” 皇后语中的尖酸和凉薄,她听得清楚,但最终,她眼神一凛,冷 冷扫过皇后的身影,随即随着两位侍卫,走出内堂。 皇后望着那个纤瘦的背影,冷沉着脸,方才纳兰希的眼底,那冷然和炽焰相互擦过的,到底是何样的神情?为何她的心中,竟生出阵阵冷意? 阴冷潮湿的地牢,黄色的灯笼纸之内,微微耀着冷光,面无表情的侍卫,守在牢狱之外。 她扬眉,低下眉眼,绣鞋轻轻磨蹭过地面上的干草,却没有半点嫌恶,坐下去。她观望着地牢的景象,和她想象中相去不远。 她微笑,也许这个地方,也曾经是关押纳兰璿地方。她伸出青葱玉指,指腹暗暗划过身后的粗糙墙面,心中升起异样的感受。 阶下囚,命如蝼蚁,但这次,她不会让自己输。更何况,她不相信,那个人不会出手。 她久久凝视着墙面上的孤独投影,沉吟不语,眼角显出极难分辨的神色。还记得六岁,那夜醒来的时候,纳兰璿就坐在她的床沿,他很平静地绘着什么,她好奇地观望。只见他的笔尖落于纸上在孤单的人像旁,绘下巧笑倩兮的稚气娃儿,如同小油烛将两人拉长的身影投射于墙间,在画里、在墙上都是成双对影。 他转过身来,将手中的图画送到她的身边,低声问道。“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她抬起眉眼,心生沮丧,无声地摇头。她拥有的,只是一片空白。一切,都只是未知。 “你的名字是纳兰希,我的女儿。”那双黑眸之中,隐隐闪烁笑意和光亮。 她曾经最怕独处时候,总是掉进过往的漩涡,她一次次地见到娘亲绝望而又欲哭成血的眼瞳,见到那个男人在马背上的英姿爽朗,见到自己被抱在温暖怀中的满足不已。 她在起初那两个月的时间内,夜晚便是梦魇,她头痛欲裂,不断地记起过,但是在一夜醒来,便又彻底忘记。 最终,她将过往忘得一干二净。墙面上贴着的那张图画,她已经将它牢记在心,左边那个,是爹,右边那个小人儿,是自己——纳兰希。他们要相依为命,要永远在一起。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太早之前的那些事了。没想到今夜在地牢,她却又不受控制地去追忆。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将她从思绪之中抽离,她冷眼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那一位姑姑,虽然不算熟悉,但是曾经在未央宫见过,想必又是楚菁葶派来的。 她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了。 那位灰衣姑姑面无表情 ,待侍卫将牢狱之门打开,她走近几步,将手中漆盘上的金色瓷碗,放在地面之上。 “这是什么?”纳兰希轻瞥一眼那褐色药汁,语气平淡。 “少废话,这是皇后娘娘赏赐你的补药,念在你身体虚弱,怕你在地牢中受不了这阴冷地气,法外施恩。”这安姑姑是宫中的老人,见多了各种耍狠阴险的手段,就算明白皇后娘娘此举的用意,也不可能违逆而行。 “我喝便是。”纳兰希垂眸一笑,伸长手臂,指尖触及药碗边沿温热游走,眸子渐渐黯然。楚菁葶,你当真忘了,在你大婚之日,是谁将你从昏厥之中救出来的?她在端过那碗“补汤”,放在口鼻之下闻到那气味的时候,就知道那的确是补药不假。 但,里面多了一味不该有的。 最毒不过妇人心,她想到此,挽唇微笑,豪爽地一饮而尽。如果她此刻不喝,说不定到时来几个力大无穷的姑姑强逼着她喝下去也不一定,她偏偏不能展露自己的一分功力,便是人在刀俎,任人宰割的下场罢了。 大丈夫能屈能伸,女子也同样可以。 “替我谢谢皇后娘娘的好心。”她含着笑意,深望着眼前有些诧异的姑姑,吐出这一句话,将空了的药碗,平静地放在她手中的漆盘之上。 安姑姑只觉得有些不解,但是直到离开的最后一刻,那个年轻的婕妤,还是维持着原来的跪左姿势,只是双眸已然阖上,一片高华。 她不禁震惊万分,恨不得扼腕。这般的处乱不惊,神态悠然,仿佛就算被逼到万丈高峰,也绝不会有一分动摇崩溃,这般的人物,才该是这深宫的主宰呀! 凤华宫之内。 “她喝了?”躺在软榻之上的柔美女子,听得门外传来的动静,睁开惺忪睡眸,低低问一句。 “是,我看着她喝下的,一滴不剩。”安姑姑神色平静地替皇后更衣,只道。 她柳眉紧蹙,笑意之中,藏着多疑。“怎么会?”怎么会如此顺利,也不多问,也不挣扎反抗。宫中的规矩,便是一碗清茶,也可以成为毒淬,风何况是这么处心积虑的纳兰希? “皇后,夜也深了,不如歇息吧。”安姑姑低声道,见皇后默然不语,以为是应允了,于是扬手吩咐:“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答应着正要移步,却听皇后一声断喝—— “谁准你们动了,都给本宫站住!” 她冷冷的目光, 一遍遍扫过那宫人宫女,确定没有漏网之鱼,去给皇上通风报信。“皇上那边,可千万别走漏了消息。否则,本宫不好过,你们也休想有个安生日子!” 堂下,只剩下一片诺诺。 “若是皇上问起来,可怎生是好?”皇上身边耳目众多,要想瞒过皇上,自然也不是一件易事。 “安姑姑,你在宫中的时间,可比本宫长久多了。这等小事,还要本宫操心不成?”皇后的视线锁在安姑姑身上,轻轻叹口气,摇头,语气嘲弄。“严姑姑带你到本宫身边,若是凡事都要本宫亲力亲为,还留着你做什么?” “是,我马上去安排。”安姑姑没想到,这个看似娇柔的皇后,居然比起当年的皇太后,更歹毒几分。 皇后闻言,挥了挥宽袖,面无表情。“去吧。” 纳兰希端正着身子,从怀中掏出一颗白色药丸,含在口中。运气,一股热气在全身游走,她暗暗平息吐纳呼吸,睁开清冽眸子,无声冷笑。 被皇帝宠幸过的女子,要想保住腹中皇裔,每一日都要防着,这般的戏码吧。皇后想得实在周到,在两日之内服下这药,自然可以杜绝后患。她突然明白了,为何皇后要在今日才将她“捉拿归案”,因为在这地牢,做这般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最合适不过。 一举两得。 夜色笼罩在龙乾宫之上,树林之中传来不知名的雀鸟声响,打破了夜的深沉。 “这个人,还真是野心不小。” 君默然畅然笑道,视线似乎还停留在眼下的奏折之上,唇边微扬。 “皇上,你所说的人是?” 他的俊容之上,闪过一丝幽暗之色,喜怒难辨。“项云龙。” 白羽紧蹙眉头:“幽罗过的摄政王?”暝国和幽罗国,向来没有太多的来往。皇上怎么会单单对项云龙生了兴趣? 君默然不置可否,眸底渐渐深沉,他陷入深思,幽幽说道。“很久之前,朕就知道这个常胜将军,曾研究过他行军打战的方法,但显然并不是如今这一套。之前,他赢得战役,但从不在乎牺牲多少,死伤无数。而如今,他不单速战速决,更是将将士的死伤,降到最低。”这才是为何当年的项云龙只拥有冷酷残暴之名,今日却已然军心凝聚。 “朕在三年前,就以为他会黄袍加身,进京逼宫,但如今看来,他选择了一个更好的方法。”当他功高盖主的时候,自然是子民百姓,将他拱 上皇位,那可比争抢夺来的,要稳固多了,也光明磊落多了。若是强取豪夺,那么,他就只是一个为人不齿的盗贼,而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万民敬仰的英雄。 “他本是刚愎自用之人,这两年来,伪善迂回,变得实在太大。”他轻抿一口,放下手中的茶杯,下面的话没说出口,自然有人乐得接话。 白羽凑上前去,低声问道。“皇上怀疑他身后,有高人献策?” “朕的身边,也需要一些人才。”他以纸扇轻轻扣着桌面,气定神闲,成竹在胸。“幕僚,向来是则木而栖,可以替他献计献策,自然也可以为朕所用。” 他沉吟半响,淡漠的眼底,突地闪过一丝狡黠和精明。“朕想会会他。”顺便,会会项云龙背后的那个人。 “白羽,这几日你去安排下,朕要去幽罗国。”他站起身来,走到堂下,越过白羽的身子,丢下一句话。 “皇上,这……太仓促了吧。”白羽苦笑连连,更何况,那个项云龙,并不是什么好客之人。如今当了摄政王,想必更加。 君默然以扇骨轻击白羽的肩膀,语气平静祥和。“朕本来就没想过,要让他作出充足的准备。”突袭而来,才能见到他所想见的人吧。 若那人是旷世奇才,不见的话,太过可惜。 “今夜,皇上您不去清翡宫了?”白羽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自然看多了这位年轻帝王的温和笑意,只是有些察觉,今日的他,与平日有些不同。看来,是心情好得紧呐。 “算了,今夜就放过她罢。”他伸出手,长指抚上华袍之下自己肩头的印记,想起昨夜的旖旎,不禁扬唇一笑。 白羽心生大诧,皇帝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那眼眸之内的柔情,好陌生。 自从秦昭仪香消玉陨之后,他便很久没有见到皇上流露出这般的神情了。他对身边的妃嫔,自然不再付出真情。 “皇上,你很开怀吧。” 君默然依旧生出笑意,只是语气口吻,已然不善毒辣。“如果还想要你的舌头的话,早些滚下去。” “是,微臣退下。”白羽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转身离开。 开怀?他站在空荡荡的寝宫之内,眸中闪烁着柔和光辉,唇角暗暗勾扬起,更见风采逼人,也许吧。 千里之外的幽罗国,摄政王府邸。 项云龙一袭黑色锦袍,背负着双手,立于窗前 ,庭前安逸寂静,他亦凝神屏气,心生安宁。 “属下见过将军。” 身后的人,轻功了得,飞鸽传信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出现在他身后。幸好,他是自己的食客,而并非敌方的幕僚。 否则,实在是个祸害。 “老鹰,听说京城几大王府,都少了不少珍宝。本将军想,你是重操旧业,心痒难耐了吧。”他望着身后那个身材清瘦,却有着一双鹰一般闪亮眼眸的灰袍男子,语气戏谑。 “将军,在明早之前,我马上都还回去,一个不落。”老鹰挤出满脸笑意,点头诺诺。 “罢了,本将军要你来,不是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项云龙扬手,他手下的幕僚向来是三教九流,他看重的是他们的本事,也就没有那么苛刻。 “你替我去一回皇宫。” 想来,自己的看家本领,又派的到用场了,男子眸中生出锐利光彩。“将军,你要属下去皇宫偷什么宝贝?” 项云龙轻瞥他一眼,冷冷丢下两个字。“偷人。” “将军看中了哪位妃子?”听到此处,男人眼中的笑意,带了几分理所当然的猥琐。将军迟迟没有妻室,原来竟也动了这般念头。 项云龙不去打消他的龌龊想法,只是眸中生出阴鹜。“本将军要你去的,是暝国的皇宫。” 对方连连点头,语气兴奋不已。“暝国?也行,我早就听说暝国女子,比我国的女人美多了。” 项云龙握住手中的鞭子,清冷一眼,看的老鹰心生寒战。“记住,是地牢。” “地牢?”地牢中的女人,便该是带罪之身吧。他在将军身边十几年,从未见过将军主动要他去将一个女人偷出来,他实在是很想看,到底将军喜好什么样子的女子? 项云龙冷眼看他,生生打断他的思绪,声音添了几分低沉。“只要你将人带到我的面前,越快越好。” “将军,一旦宫中侍卫跟我动起手来,我是杀好呢,还是不杀好呢?”将军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他自然要问清楚,免得被将军的鞭子抽打。将军的鞭子,打在皮肉之上,可不是说笑的。 “我只要那个女人毫发未伤,至于你杀多少人——”他移开视线,望向那遥远天际的,一轮明月。“随你。” 第25章 整治 原本陷入浅睡的纳兰希蓦然生出警惕之心,她嗅到了——一丝丝飘扬在空中的,那是血腥的味道! 皇后就算悍怒善妒,本性还不至于如此狠绝,至少,她还没有在皇帝眼下杀人的胆子。 她在地牢不过一日功夫,竟可以引来无声杀戮? 她屏气细听,那脚步声极轻,想来轻功了得。她望着昏黄烛光之下的那个被拉长的身影,越来越逼近自己,暗暗紧抿双唇。 “果然是个纯色美人。” 她感受得到,那一抹炽热目光,她挽唇,迎上那双眼眸,不动声色。 眼看着他手中的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大刀,血色还未凝干,那个男人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清婉女子,想必一定是这暝国皇帝的妃予吧。将军真是好眼光呐! 他-噙着嘴角的笑意,细长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挥起大刀,手起刀落—— 接着,是大锁被劈落坠地的声响。 眼看着那女子眉头也不蹙,就这般冷冷望着自己的方向,他却粹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相处过的那些小女予,一看到他手上这把大刀,没有一个不为之战栗的、她怎么一点也不害怕?“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他不说,她也知道,是谁派他前来。 “快跟我走吧。”他朝着她伸出手,脸上的笑意有些不自然,只是好奇她为何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突然,他听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细小声响。 她被困于牢狱,有人搭救,不是应该长长舒出一口气吗? 为何,他听到的,却是无奈的轻声叹息? 这个女人,到底是在想什么?难道暝国的地牢,还胜过幽罗国的摄政王王府不成? 纳兰希眼看着全盘计划被打乱,暗暗咬着下唇,直直站起身来。她其实不想走,但是眼前这个男予己经杀了好几个侍卫,如果她还留在原地,怕是脱不了干系。 所以,还不如造出被掳走的假象。 她走出地牢,眼神渐渐深沉,望着{地面上的几具尸体,想来也是这个男人做的好事。 这一次出宫,出奇的无所障碍,她清楚,那是用人命换来的 “你会骑马吗?”老鹰吹着口哨,只见两匹白马,从远方奔驰而来,他一心想着这可是将军看中的女人,说话的时候也多了几分恭敬和礼貌,只是那狭长闪亮的双眼,依旧看起来和好 人相差甚远。 纳兰希只是挽唇微笑,眸中闪过一丝凌厉,运气纵身一跃,稳稳当当落于马背。她扫过马背一眼,纤细手臂向上一伸,利落拗断一支柳枝,充当马鞭,向着幽罗国的方向疾驰而去!“驾!” 只剩下老鹰一个人,眼中残留着惊诧,苦着脸呆在原地,嘴角微微踌躇。 呜……其实他,故意不带马鞭,就为了要在美人面前充一回英雄呀!如果可以共骑一马,那更是多么美丽的画面…… 不过,还是正事要进,他可不想待会儿将军无情的那一鞭予,抽到自己脸上。 他是展轻功,坐上另一匹白马,伸出手,追着已然只剩人影迷蒙的纳兰希,大声喊道:“姑娘,等等我——” 两个时辰之后。 没有停下歇息,她马不停蹄赶到将军府,身后大汗淋漓的老鹰喘着粗气,瘫坐在一旁,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哎,真丢人呐,”是他小看女人了,那无名女子的轻功、骑术和自己相比,不相上下,若她身在军中,必是那巾帼豪杰。 项云龙已然到庭院内的动静,他披上青色外袍,打开门,只见她的脸上再无任何笑意,出现在他面前。 那种神情,也许就是怒气冲冲吧。 他从未想过,这种表情愤在一向平静无波的她身上,也可以一点不突兀,相反,这种真实的小女子姿态,更容易令人移不开视线。。 他观察着她身上的装束,与每次的男装飒爽不同的,女儿红妆。 黑云一般的发丝,绾成宫廷发髻,因为长途跋涉的关系,一缕青丝落于脸颊旁边,仿佛是引诱他,伸出手,将它抚弄着,夹在她-的耳后,她的额上有些许晶莹,香汗淋漓,双颊上迸出微微粉色,比起以往的苍白,更妖娆几分。 而她身上所传的,却是暝国的宫袍,月色云锦之上,锈着祥云图案,幽然清丽。 她生的这般明艳动人,就算在后宫之中,想必也是魁首,只可惜——想到此处,项云龙蓦地面色一沉,他在想什么?。他居然觉得她留在暝国后宫,很可惜? “这就是你请我做客的方式?”纳兰希扶着桌檐,坐下、轻瞥一眼,暗暗挑眉,就算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太过炽热,却依旧没点破。 项云龙听得到她语气的不满,神色却稍稍缓和了一些,眉间的那道疤痕也不再令人畏惧。“你没想过,救你的人,不是那个皇帝, 而是本将军吧。 纳兰希唇边生笑,平静地端起恭壶,倒满一杯清茶,润了润喉咙。“是没想过,是你坏了我的大事。 “你的心思,本将军还不了解?你含冤莫白,自然可以令皇帝更生一分怜惜,自然对你,予取予求了。”项云龙沉住气,声音冷淡。 纳兰希无声冷笑,他当真一位,是这世上最懂自己的人不成?,她垂眸,放下于中的茶盏,神色中透露几分麻木。 “若他不是别人,也许会如你所愿。”项云龙浓眉紧蹙,星眸渐渐阴沉。“但他是天子,凡事做下决定之前,自当百般算计,衡量思忖之后,才会给你一个回应。你就算可以洗清身上罪名,又如何?” 纳兰希沉吟不语,项云龙此言,的确有他的道理。但,她只是移开视线,淡淡说道,“我的事,不用王爷费心。” 他-肆意笑道,语气却多了几分森冷。“你改口的倒是快。”从将军到王爷,她似乎永远都那般有礼,但这一句话的口气,已然透露不善。她总是只消一句话,便可以将彼此之间,划上一道明显的界限。 她站起身子,望向庭院外不断叹息的那个男子,扬起嘴角莫名笑意。“你的手下,身手不错。” “怎么,看上我的人了?”项云龙走到她的身旁,视线落在老鹰身上,笑意不减。 她突然侧过脸来,幽深眸子望入他的眼底,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深处一般。“王爷会给吗?” 项云龙微微眯起黑眸,她-这般浅笑脉脉,实在容易令人放松心防,昏头大意。 他单薄的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低声回应。“区区一个下属,给你便是。” 她朝着他微微欠身,笑得婉约。“谢王爷。” “我听说,太子忤进您?”半响之后,她才说出正题,他迟迟不开口,自然要由她打破沉默。 “在那深宫中,你的消息倒也灵通。”项云龙语气冷漠,撇开脸,神色愈发阴沉。 “任何人都可以有耳目,我也可以。”纳兰希听惯了他平日里的冷嘲热讽,倒也不再大惊小怪,轻松一句,再流畅不过。 “想必你是为了这件事,才要属下去劫狱,带我出来吧。”她冷眼看着项云龙刚硬已然的棱角,凝视着他冷峻神色,试探着,一字一句,从口中逸出。“你对太子,动了杀心?” 他听到此处,转身,冷哼一声不屑至极。“不受控制的 傀儡,留着做什么?” 这平淡一句,却骤地令纳兰希想起了君默然,那个总是用温和笑意,令每个人都心仪景从的君王。想必幕后每一个掌权者,都会对身旁的傀儡,动过这样的心思吧。在他还年少之时,是否也每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为了不让楚荣仪废了他?为了保住他的皇位,他也必须压抑自己心中的野心和抱负,是否曾经惶惶不能终日?最终,掩饰他所有的情绪,他的喜怒,藏起他的心,变成一颗看似最为听话的棋子? 项云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知道她失神,却没有点醒她。 “还不是时候。”她没有转过身子,只留给项云龙一个萧索的背影,那一道幽幽女声传来。 他微微抬起眉眼,像是倦意已经袭来,压得他不再是平日那般冷酷无情。 “你说,要我留着太子的性命?” “你若杀了太子,便是弑君佞臣,就算有朝一日得到这天下,也绝对不会长久。再说了,杀了太子,后而有的是皇子,你以为原本的那些臣子党羽,会任由你杀尽所有人不成?”她的声音之中,不带任何情绪。 项云龙听着,冷眸之中,粹然升腾起不凡火焰。他猛地拍案而起,硕长的身子,在纳兰希的面前,仿佛岿然不动的坚决。 “在你眼中,我除了匹夫之勇之外,还有其他吗?” “我说话直接坦白,这不是第一日了。王爷为何这般盛怒?她眉眼之上,染上动容的笑意,只令项云龙想起那一句——纵使无情也动人。 “你出的计策,的确从未误过事,难听的真话,和谄媚之言比起来……”他在计谋上,的确没有明月希想得周到细致,但他并不想,依赖一个女人的智谋。但,与预期的结果,却距离越来越遥远了。他对她的依赖,却越来越严重。他本是性情自负之人,唯独她说的话,纵使不悦耳,还是可以逼他清醒。 一句话,他听得进。只是他开始厌恶,她眼眸之中的清冷,以及谈话的毫无情绪。 “王爷自然可以作出自己的决定。”纳兰希生生打断了他的话,沉吟许久,才幽幽叹道。“这次,风云宫的祭天大礼,就在几天之后,王爷也要来观礼么?” 他眼波一闪,扬眉低笑。“你不是要挟我,不必再插手风云宫之事?” “那就谢谢王爷体谅了。”她的嘴角,翻卷起浅淡的笑意,只是眼眸依旧无波,宛如深夜的大海,只有不断靠近,才能窥探其中的暗 潮汹涌。 “打算如何对付暝国太子?我虽没有见过他,可听说是个儒雅温厚之人,这等人可以在楚家的势力之下存活登记,想必心机沉重。”他久久凝视着明月希的眉眼,想从中窥探她的心思,哪怕是一分也好。 她苦苦一笑,无奈地摇头,无力喟叹。“若我毫发无伤回了宫,他更会怀疑。”她无意用苦肉计,但若是这可以令他动容几分的话,那是再好不过。如今她却觉得自己不清楚,这位天子,到底是否还存着人性纯良,同情怜悯。 他见到她这般真实的苦涩,心中突地生出一抹悸动,不禁脱口而出,“那就别回了,留在我的身边,做我的军师,我替你复兴风云宫,你要做女皇,三五年之内,自可达到。” “你不懂我到底要的是什么。”她的笑意不达眼底,视线落在他冷硬的俊容之上,暗睹咬紧牙关,压下心中的情绪。 他心中怒气,不可遏止,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喜欢抢。” “术国的天下,如导没有楚荣仪自然是属于明家的,我要用的是暝国的权柄,替明月公主报仇雪恨。”她回给他-一个平静的眼神,只是在说着这一席话的时候,心中中隐隐作痛,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直直劈上眼前桌面。 他黑眸紧绝,审视着她冷静的一面,只是有些许疑惑。“你为何偏偏不叫她娘亲?” 她银牙轻咬,笑意在脸上,一分分消退干净。“因为,念着这个字眼,会让我想到对应的另外一个人。”那个男人,那个该死的男人,那个对着她微笑,抱她上马,带她驰骋,哄她睡觉,那个该下地狱的,曾经一次次享受着她最亲昵的叫法的——“爹”。 “明月希,你可别忘了,在战场上,有句话叫做,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宫无疑是一座牢笼,暝国天子可以给她无尽宠爱,自然置也可以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谢摄政王的提醒。”她回过脸,再度望着那天际的明月,最终被云彩遮掩,只剩下无边黑暗。 “我在别院给你准备了房间。” 明月希无声点头,打开门,走出去,项云龙望着那一抹纤瘦的背影,旋即转身,吹熄桌上的烛火。 庭院内的男人巳然睡得深沉,只感觉有谁用脚踢了踢他的双腿,好梦已经被打断、他猛然坐起身子来,睡眼惺忪,却只见着那个青衣女子,冷淡地丢下一句话, “跟我走吧。” 他睁大细长的双眸,凑上笑脸,却被纳兰希一把推过。“走?去哪里?” 她噙着笑意看他,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往后,我就是你的主子了。” “那将军呢?”他的笑意僵持在脸上,转身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压低声音问道。 纳兰希走向前,就连一眼,也懒得看他。“他不要你了。” “将军——你怎么这么狠心,”从他十岁开始偷东西,偷到军营之中被还是少将的项云龙捉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打算跟着这个主予一辈子了呀。 怎么……他还能被卖了?不,被送出去了? 纳兰希听到他狼嚎一般的哀怨声音,停下脚步,忍俊不禁。“不愿意?” “谁说的,我跟着主子你,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绝无二话,在所不惜。”他摆摆手,笑意满满当当堆在脸上。 第26章 戳穿 “朕最厌恶的,便是这等心机深沉的女子。幼时,朕记得母后曾经教朕为人要宽仁,自然也看不过去,皇后今日的行事作风吧,”皇帝轻瞥皇太后一眼,随即走向门外,语气胜过冰雪的沁冷。 皇帝说到这个地步了,自己若还是维护着菁葶,怕是要惹祸上身。若皇帝将嫌疑划到自己头上来,岂不是沾了—身腥?皇太后回过身子,睨了皇后一眼,都怪她自己太沉不住气,她今犯了这么大的错,皇帝暗示明示这么明显,自己就算想帮她遮掩,也有心无力。 “你真是糊涂。”皇太后以指指着皇后,多了几分恼怒,有不无怜悯。 “朕罚你,禁足半年,罚俸一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冷然一瞥,君默然的眸中添了几分阴沉。 “臣妾当然有话要说——”皇后不甘,脸色已然难看至极。她勉强支撑着自己虚软无力的身子,站起身来,身影有些摇摇欲坠,但是口气不愿软上一分。她含着泪,眼圈微红,不顾语气的怨毒。“皇上你疼到骨子里德那个女人,跟当朝驸马有染!” 殿堂的空气,顿时僵硬阴冷起来。 “即便她有罪,不过押往水巷,是谁给予你天大的权力,将她带入重犯地牢?!”君默然俊眉紧蹙,眉间生怒,这一声平淡清漠,偏偏生出无尽威仪。“你要污人清白,可有证据?” 皇后暗暗抓住烟霞色的锦袍,眼神怅然无比,平日柔美的容颜,瞬间化为冷沉。“听说那夜,还是皇上亲自允了她出宫的。一个女子,那么晚了要出去作甚?” 君默然闻到此处,不动声色地静静听着,脸上不见一分喜怒,令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更何况,她去的,可是驸马府。”皇后见皇帝不语,以为还有最后的机会反击,她挽唇一笑,语气却多了几分凉薄。“莫非是皇上的旨意,要她深夜去跟驸马商讨什么军机要事不成?” “皇后,你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还不赶紧闭嘴!””皇太后眼波一闪,重重地捂住她的嘴,她自然知道皇帝的性情,像极了先帝,是最最厌恶妒妇的,她是在找死不成? “母后,你让i我说出来罢·不然,皇上真以为,我才是那个最大的恶人呢。”皇后挣脱着,退后几步,冷哼一声,,直道。 君默然的唇边生出一抹清冷笑意,皇太后无端望入,竟觉得生出无限冷意、“母后,你让她说,朕不会偏袒任何人。” “我身边有个宫女,略通 武艺,她跟着纳兰希出宫,亲眼见到她在驸马府,与驸马单独相处好几个时辰。” “只有她一人见到?”君默然“那么,就算你的人,说见到她卖国通敌朕也要将她株连九族不成?皇后,这便是你口中的证据?” “你还真是单纯。要朕去相信一个宫女说的话,跟皇后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就拿人治罪?” 单纯两字,偏偏染上几许讽意,皇后这般听入耳内,竟一身不自在。 “朕允她出宫,自然有朕的道理。难道,朕还会安排自己的后妃去深夜幽会不成?”皇帝无声冷笑,眼看着她的眸中,炽燃火焰。“你身边的哪个宫女,将这件事闹的风风雨雨?朕倒要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灵儿。”皇后走到堂下跪着的宫女之中,拉出一个身材娇小,面容清秀的粉衫女子,眼底却蓦地泄露一分不安。 “奴婢的确亲眼见到希婕妤出入驸马府。”她低垂着头,声音不大不小,却清灵悦耳。 皇帝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他像是成竹在胸,风华毕现。“可曾见到他们做了苟且之事?” “不……不曾。”灵儿有片刻的迟疑,感受到身上凝注的炽热光芒,如鲠在喉,低声道。 “灵儿,你怎么改口了?你不说,她跟驸马——”皇后面色白了白,将跪在原地的灵儿狠狠推了一把,神色透露满满的颓然。 “皇后,你所谓的人证,在你面前也频繁改口。那么,眼前这个人,说得是真是假,朕真的可以相信?。” 君默然清浅一瞥,温熙笑意,直直迎上皇后的眼眸,仿佛带着讥诮和冷意。“朕也很感兴趣,这么小的事,居然惊动了皇后。” 他冷眼看着那个神色苍白无助的皇后只见她双眼空洞无神,依靠在凤塌之上,身影斜了些,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倒地。 “皇帝,皇后便是耳根子软,听不了这小人挑唆,又是生怕纳兰希侮辱了圣恩,才会中了她们的奸计。以哀家看,这个灵儿才是真真恶毒之人,一定要严厉审问!”皇太后看出了些许端倪,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笑意,低声劝道。 “将灵儿押至永巷,待找到希婕妤之后,再将此事,一一查明。”他扬手,示意殿外侍卫,将她带走,一时间,眼底汹涌疲惫之色。 那个被称为灵儿的女子,依旧紧闭双唇,那份安逸死寂,诡异深远,这般情景,更令皇帝眼神一沉,了然在心。 “皇帝,如今找到希婕妤,才是最要进的大事。”皇太后陪着皇帝走出未央宫,这般说道。 “朕已经派人去找了。”百味陈杂之下,心中抑郁,已然化成一声叹息。 皇太后支开所有的宫女下人,重重叹气,清瘦脸庞,,多了几分不悦。“还好,你最终改口的早,不然,皇帝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你?”罚俸和禁足都是小事,若真的令皇帝生出厌恶,皇后如同虚设的话,一切都来不及了。 “若是让皇帝知道,你也知道他们并未作出非分之事,却将纳兰希拿了,到时候可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你。”她依靠在正中,见到皇后脸上的青白之色还未彻底褪去,可恨之余,又带了几分怜惜。她也知道,一旦得不到皇帝的心,那么,便是一种最大的折磨。 “皇上说要她深夜出宫去见驸马,是他的旨意,母后也信么?”尘在角落的那个纤细女予,整了整衣裳上的褶皱,仿佛方才已经将所有力气用尽,颓废萧索,眼眸微阖,低低呢喃。 “纵使不信,那又如何?皇帝若是有心袒护她,你的处境就更加危险。”皇太后轻笑出声,无奈摇头,她还记得当年那个孩子的胆怯娇柔,如今却见不到一分。这,便士深宫女子的宿命。 “关键时候,你还是明白要身边人背这个黑锅,还懂得演一出被挑拨离间,蒙在鼓里的好戏,还不算太笨。” 皇后轻声喟叹,沉下气来,语气平淡清漠。“灵儿看来要受点苦了。” 皇太后低声回应,那温和眼眸之中,凌厉之光,仿佛来自幽冥。“她若挨得过来,往后有什么事,你都可以交给她去办。但,若她有将你供出之心,那么,就不能留她。”牺牲几个下人,便可以保得住自己的位置的话,那自然值得。 “儿臣明白母后的意思。”皇后低头,面无表情,透明指甲,一点点划过红木桌面,留下浅浅划痕。 皇太后站起身来,径自轻轻推开窗户,望着殿前的明媚春色,缓缓说道。 “她可是皇上的心肝挚爱,要除去,没这么容易。”早在几年前,就看到皇后的心底不安彷徨,直到皇帝当真宠幸了纳兰希,她自然也就按耐不住了。 “儿臣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将她掳走?”皇后柳眉微蹙,说到一半,突然轻笑出声,那柔和笑意,仿佛是无邪不染一般。“不过也好,最好她这一世都回不来。” 皇太后猝然回转过身,目光冷然,直直望向皇后方向。“该不会 是你做的吧。” “母后——”这一声中,竟带着几分娇软和撒娇之意。 “你若是可以做到这一步,那倒是手段老辣了,也不会闹出如今这些笑话,”皇太后越过皇后的身子,轻轻拉住她的手,抚慰一般说的仔细。“既然哀家可以这么想,皇帝便也可以。” “怎么?我还要背上被企图杀人的罪名不成?”皇后不禁银牙轻咬,这件事的确是做得太仓促,不计后果,但劫狱却是她不曾想过的。若是纳兰希从此消失在她的眼前,或者命丧黄泉,那便大快人心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皇帝也不是傻子。”皇太后以手指轻点着皇后光洁的额头,低声斥道,那般模样,像极了教训女士的娘亲。 “所以,你这止时日,日要在宫内烧香拜佛,祈求纳兰希平安归来才是。” 皇后仿佛不敢置信,睁大了圆圆水眸,心中堆垒,似在顷刻之间瓦解倒塌。 皇太后一眼看进她眼底的无助,那像极了当年的自己,语气变少了几分埋怨。“不然,她死了,皇帝真要在你身上做文章,不是难事。” “我早就跟你说过,凡事要有耐心。”自己至今无法跟老祖宗一般,成为无上权柄的拥有者,除了心计谋略之外,便是这耐性。老祖宗早就说过了,自己是斗不过这个皇帝的。若皇后这颗最后的棋子也无法发挥功效,那么还有什么好期盼? 皇太后这般想着,不知不觉面容之上,多了几分哀恸悲怨。“可别让一个死人,断送了你的前程。” “母后,儿臣知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太后的日光。停留在殿外某一处,渐渐幽深,这般说道。 皇后听清楚其中涵义,深深欠了个身,勾起一抹幽然笑意。“儿臣恭送母后。” …… 白羽偷偷抬头,希婕妤被掳走,皇上的面色,已然到了最难看的地步。 “那个人单枪匹马闯入皇宫,杀了朕七八个侍卫,而且,竟然无人窥探到他的真实面目。”君默然负手而立,夜风拂起他的华袍,谪仙一般,之事那温润眼眸,硬是多了凌厉冷意。他莞尔,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看来,假以时日,这些大内侍卫,也难保朕的身家性命。” “皇上言重了,想来这人是一等一的高手,那人用得是大刀,而且刀法极快又准,都是一刀见血,不留话口。”看来,当今侍卫长张鹏,难逃面壁思 过了。 这些侍卫,不堪一击。君默然想到此处,眼神一暗再暗。 “只是,微臣想不明白的是,若那人出自江湖,是一般鼠辈的话,为何偏偏藏宝阁,满目珠宝,一件不少?”白羽低着头,谨慎分析。“若那人是冲着皇上来的,为何单单抓走身处地牢中的希婕妤?此事,怕是不简单。” 第27章 重生 “主人,你到底是要做什么?”身后的蓝衣男子望着眼前宏伟高楼,咽了咽口水,凑到纳兰希身边,低声问道。 她已然恢复了男装打扮,一袭白色布衫,木簪书法,只是原本的清冽风姿,却因为这眉宇之间的英气更甚。 她抬起眉眼,眼前的楼宇在自己眼中,岿然不动。她的粉唇生出淡然笑意,手中的轻巧折扇,重重击上老鹰的脖颈,力道不重,但已有警示意味。 老鹰的头颈远远避开,向后仰着,嘻嘻哈哈笑道。“好,我不问。”当年,是因为将军的不杀之恩而紧紧跟随,但是如今,难道是枭雄难过美人关?他这般漫无边际地遐想着,额头上却又受到重重一击。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心中自有分寸。 当他们走入楼中,门旁的两位门仆,已然将大门紧紧锁住。老鹰觉察到周围的气氛和众人的眼神有些异样,眼神一凛,不禁紧握手中的大刀,就要扬起。 “别动手!”她的眸中波光一闪,用了几分力道,生生按下他青筋爆出的右手,“自己人。” 她走到内堂,坐于正中,老鹰虽不知所以,但还是伫立在她的身旁。只见她神色自若,竟像是常常往来此楼,一位女子奉茶上前,她低低垂眸,抿了一口。她手中茶盏还未放下,众人已然有序跪下,神色恭谨。 “公主齐天!” 这一声,虽不壮烈,但竟令老鹰微微张大了嘴,心中大诧。百人三拜之后,纳兰希扬手,示意他们起身。 他早就看出来了,那些后宫妃子,都是水当当的娇弱人儿,如何会有主人这样的洒脱气概和不凡身手? “今晚便是祭天大礼,公主奔波劳累,请先上楼歇息片刻。”领头的白发老者,仿佛老学究一般,只是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好。”她绽唇一笑,那绝世之姿,偏偏因为她身着男装,更是生出无双姿态。她凝眸一笑,仿佛万古寒冰都要随之融解。 “主人——”老鹰紧紧蹙眉,出于草莽之身,他本想抓住她的衣袖,想直指问道。只是一想主子是女子,又是公主之身,怕是不妥。 纳兰希回眸,看得到这个直爽男子脸上这难得的迟疑和思忖,不禁失笑道:“你跟我上楼。” 她愣了愣,随即跟随着她的脚步,上楼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是谁,又是何等身份,这里是何处。”她推开门, 径直走入房内,不等他开口,便一句道出。 他很是好奇,平日的狡黠圆滑,又透出几分来。“主人,你会读心术?” 她看着他的嬉皮笑脸,但笑不语,半晌之后,坐在房内圆桌之旁,正色道。“我是术国人。” “术国?不是早就被灭了?”他挑眉,问道。 她神色不变,只是眉头紧紧蹙着,但那笑意却突地显得万分诡谲深远。那冥黑阴沉的眼眸,也仿佛添了几分炽热。“是被灭了,可惜还剩我这一根没铲除干净的野草。” “那楼下的那些人,也是术国——”她虽心术不正,冥顽不灵,但对个中道理,也算通宵一二。 她浅笑吟吟,但那眼神之中的哀恸,却无端汹涌而来。“是我的子民。” 他几乎要看呆了,但还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主人你愿意将这等秘密告诉属下,又为的是什么?” “我从不轻易相信人,但是你今后是我的心腹,我无意瞒你。你一旦说漏了嘴,这几百人的性命,便会在一夜之间,化成尘土。”她顿了顿,阴郁眼眸,直直望入他的眼底,仿佛其中有一股无尽的力量,将他吸进。“包括我在内。” “此处是风云宫,往后,你也便是这里的人了。”她长长叹息一声,望向那天外越来越阴暗的天色,最终恢复了沉默。 他望着她的侧脸,竟然觉得一抹怅然,油然心生。风云宫……他一遍遍念着那三个字,心头涌上一丝涨热,神色莫辩。 “鹰。” “属下在。”他心口一热,这可是主人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以往也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般悦耳动听呀!他畅快笑着,咧开一口森然白牙,利落答应。 “将军同我说,你杀人无数。”她也不曾淡忘,那夜他劫狱的场景,地上血流成河,尸首遍地,一刀封喉的本事,其中的熟稔,想必也是因为手上沾上无数血腥。 “你是嫌我双手不干净?”他也不掩饰,性情直接,就不冷不热地问道,唇角生出冷笑。 纳兰希凝神看他,眼神如同一泓秋水,平静无波。“若是我要你去杀之人,你自然不必手下留情。但你太过冲动,往后无辜之人,便不该下手。” “我可不懂这些礼义廉耻,你与我说了,也是白说!”他不禁语气重了些,仿佛生了恼意,更像是触及了他的痛脚。 她见他有些不耐,明白这野马难驯,也不再多说。 只是垂眸,纤纤素手,蘸了杯中茶水,在红色桌面上轻轻写下一字。 “你在做什么?”他忍耐了很久,但还是不明白,勉强地探头过去。 她微笑,站起身来。“这是你的名字,不认识?” “我不识字。”他听不出她语中的一点点轻视,也就放下了心怀,淡淡说道。 “奇了怪了,我师父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么难写复杂的名字?”仔细看着那一团笔画横撇,他差一点就要低咒出声,被纳兰希清浅一眼压下,便不再说下去。 “因为,你本身是练武奇骨,双眼眸光锐利,轻功身法了得。他希望你如同鹰一般,傲然江湖,睥睨人间。 “我怕总有一日,会有人生生折断你的翅膀。”她轻吐一句,语气很绝,眸光大盛。 “你是说,有人在打我的主意?”他迎上那双幽然眼眸,不以为意地大笑道。“我老鹰什么都没有,就是空有一身武艺,一般人来,可没这么容易近的了我的身,别说杀我了” “鹰翱翔天际,虽孤傲阴狠,但如何敌得过地上的猎人?”她无声冷笑,打量着他随身不离的那把大刀,笑意暗暗加深。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他倒也回应的直接,纳兰希听了,眼波一闪。 “这几日,摄政王若是传你回去,你推脱便是,不必当真。” “什么?将军怎么会想杀我?”这一回,他总算明白她暗示的意思,笑意一敛,双手不禁用力紧握成拳。 “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们等着瞧吧。” 她不能留着一个存有二心的属下,那个人只能为明家奔波效命,而不是项云龙。他日,她和项云龙,总会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她想到此处,不禁微笑,拂拂手,示意他退下。 项云龙那个人,生性残忍,更有强烈的控制欲,从他在对待太子的时候,就可以窥见端倪。而对她,也是人如此。他不会让自己过分强大,他对于如今的现状已经很满意,乐见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还有,一旦有人留意到劫狱之人是项云龙府中食客,怕又会多生事端。 怎么看,他都不会容许这个人,光明正大在世人面前出现。 亥时。 珠帘之中,伸出一只花瓣般娇嫩的柔荑,众人微微俯身行礼。 她拨开珠帘,细碎声响宛如珠玉落地,五彩光耀,在她身上流光溢彩。 纳兰璿有老鹰护送着,今日便到达了风云宫。他站在众人之间,望着那一个盈盈走出的女子。她长发搞绾,一袭红霞般的宽袖罗衣,黑色云带更显得她纤腰不赢一握,眼波流转间,多了几分逼人气势。 他不禁莞尔,这便是明月公主生前最常做的装扮。不是白衣的纤柔,不是黑衣的肃杀,却是火红荼荼的热情和明耀,娇媚和果敢浑然天成,令人永世难忘。 老鹰就站在远远的一旁,望着侍女呈上金色匕首和金杯,只见她微微垂下眼眸,割破自己手指,将血融入美酒之中。随即,她转身,华丽长裙在他眼底黯然飘过,她慢步走到那一把长剑之前。 老鹰只觉得那把剑,虽然暗沉不起眼,但仿佛被沉重怨怼和来自幽冥之中的阴沉所包覆,仿佛一出鞘,便是群魔乱舞一般的遮云避月!他的心,竟然生出淡淡凉意。 她以血酒洒落长剑,双膝跪下,她紧闭双眼,心中异常平静。 这把“琅邪”,便是明月公主身边的佩剑,随着她经历过无数次风雨和杀戮。当年明月宫被大火烧尽,明家的珍宝尽数被暝国将士一抢而空。没想到,她却在不久之前,在术地的一家铁匠铺子中看到,这把灰暗的长剑,被以最低贱的价格出售。 原来,老天早就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它被埋在尘土之中整整九年,如今,已然到了出世之日! 老鹰直直望着她平静的神色,但在那双眼眸睁开之时,不禁心中低喊一声:好深的怨怼! 深夜。 月上柳梢头,清幽月色,令人心平气和。纳兰希就坐在庭院之中,暗暗抚摩着琅邪粗糙的纹理,眸生黯然几许,仿佛已经陷入过往尘世。 “皇帝为了你,惩治了中宫皇后。”他坐在长廊的长凳之上,与她并坐,笑着轻吐一句。 她抬起眼眸,望向纳兰璿的方向,语气平淡。“她也不该觉得冤枉。”玩弄心术,原本便是危险地,发生了便不可回头。 “那么,皇帝呢?” 她感觉到他的等待,却不过温婉一笑,不再说什么。 “无论何时,他都不会心系一人。”她望着庭中的那朵月下的牡丹,不由想起了五年前,那场际遇,眉眼之上染上淡淡笑意。“就算是我,也不能。 纳兰璿留意到她素来清冷的眼眸,此时竟因为笑意点缀其中,闪烁着微微的润泽。他仿佛如鲠在喉,心中有如寒玉坠地,一身凉沁。 “皇后仗着楚家势力和皇太后的支持,在背后做了不少动作。我想这两年妃嫔小产,也是她动的手脚。皇帝虽看似平和,想必以他敏锐双眼,早已洞察于心,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借着我这件事,杀杀皇后的娇纵善妒和不知天高地厚罢了。”好一招借刀杀人,他从来不主动对妃嫔盛怒,让每个人都被他的不凡风华和谦谦有礼所蒙蔽,自然也不会看到他帝王面具之后的狡猾和凉薄。 她拉起厚重裙裾,脊背依靠在圆柱之上,她的眼眸之中,波光一闪。“哪怕今日被掳走的不是我,而是后宫中另外一个女子,他也会这么做。” “他已生了疑心。”纳兰璿沉默半晌时间,才侧过脸,望入她的眼底,微笑扬起。 “他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但事态发展,由不得他不信我。我没有过去,无处考究又如何?即使他知道,我并非太傅之女,也已经木已成舟,他不会太在乎。” “她更不会拆穿,因为他需要我的存在。”一抹笑意闪烁在她的眼眸,生出灿然光辉,她柔声说道,语气之中自信满满,仿佛只是任性至极的少女。 安谧的气息,悠然游走在两个人的身旁。纳兰璿知道即使不是刻意,毕竟已经无法回到从前那般亲密无间,疏远的间距,是不受控制的。鲠明白,很多话,虽然不说出,但已经深埋在他们心底。 “祭天大礼之上,我令你想起明月公主了吗?”她牵扯着唇角,眼底含笑。 他低笑,温醇的声音听来,仿佛美酒一般,暖意淌入人心。“老鹰说你的男装打扮英姿飒爽,我只道你有木兰古风。” 她撇开视线,笑意一分分消失,那般阴暗,仿佛是被云端遮掩在后的皎月。“你又在笑我了,木兰替父出征,孝义在心。我这无情之人,早就将孝道抛诸脑后了,我只说楚荣仪不得好死,不定多少年后,我也会有报应在身。”她的喜怒,纳兰璿想必也见过,她恨得,就是那个曾经被称为父亲的男人呀! “纳兰,即便往后我与皇帝水火不容,也一定要抱住你——”她顿了顿,眼底滑落一抹喜怒难辨的神色,涂添几分神伤。“还有舞阳公主。” “我知道,明家欠你一个家。”当年纳兰家为国战死,他却从未在自己面前,袒露在一夜间失去所有家人的疼痛,但她却依旧感同身受。 “你真的变了。”他轻声喟叹,难以自控地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头顶,最终还是垂下右手。纳兰希看在眼底,轻轻抓住 他的手,温暖包覆。 他心头一暖,两人相视一眼,神态气定神闲,笑谈过往,不再有任何隔阂。 暝国的龙乾宫,已是深夜,灯火通明,他却依旧未曾合眼。 她并不是真正的纳兰希,他这般想着,夜风从窗中袭来,吹的一排蜜烛焰光摇曳,他不禁莞尔,低声道:“纵使不是,那又如何?” 眼前浮现那一双清冽的眼眸,他回味很久,却突地心生畅然。 就算身陷困境,她亦有巧舌如簧,从容化解,化险为夷的本事。 他的担心,显得多余了吧。 “白羽!” 在门外守着的那个身影佝偻的男子,已然陷入深沉睡意。只听到堂中声音,他蓦地张开双眼,胡乱抹了一把脸,匆匆推开门,跨国高高门槛,走入其中。 “臣在。” 羚音 第28章 生气 “来吧。” 杀气将她的眉宇染就一片飒爽,有如寒玉坠地,冰雪封顶,凉沁碎毁。 两人在练兵场中央,交手已过十招。众人看的纠结在心,一个是魁梧有力的王副将,在营中已然十年有余,在沙场上便是勇猛无畏,众人景仰的大英雄。而这个身影纤薄的少年,剑术并不高明,仿佛新手一般,抵挡刀刀很绝的副将,艰难万分。 纳兰希自然心中清楚,她如何会是这位副将的对手?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迎战,是因为自己听得出项云龙的讽意——好一个最强者得权! 她就算输得惨烈,也绝不能是懦弱之人。 她用尽所有力气,不精剑术的她,就算世上难寻的宝剑琅邪在手,也万分沉重。只见王戎的双刀再度想自己的脖颈之处划过,她蹙眉,清冽眼中闪过怒意。 好一个点到为止的比武!这个副将微红的眼中已然只有胜负,根本就是不在乎置她于死地! 她以长剑抵挡他的最后进攻,明白自己并无太多胜算,执着长剑的手依然轻轻颤抖,但不敢松懈半分。 他已经不想浪费时间,双刀咄咄逼人,试图要将她逼下马去,她双眼夹紧马肚,利落弯腰贴紧马背,只见那急速的刀面匆匆掠过,与自己只差毫厘。 她不服,紧握琅邪,再度陷入恶战。 金戈相交,只见火星四溅,但,无奈越来越吃力。下一刻,她只见身上白色衣裳,被双刀狠狠割破,肩膀处的鲜血,分外明显。 项云龙观赏着面前的景象,渐渐眯起黑眸,笑意更深。只见她白衣胜雪,那肩膀处的晶莹肌肤隐约可见,就连那血液汩汩而出的伤口,也因为她而添了几分妖异的魅惑。 纳兰希有片刻的失神,毕竟,她不想被众人窥探自己的女儿身。她冷眼看着那乘胜追击的王戎高喊着,双刀已然夹击,逼向她的脖颈。 他这是——杀红了眼! 众人不禁吊着一口气,这原本只是一场比武而已,稀疏平常,如何到后面险象环生,越逼越近?比武向来点到为止,不要人的性命,如今又有大将军在场,王副将这是疯了一般?! 她咬牙,蓦然,由袖中飞出一道细小的光芒。 天渐渐暗沉下来,仿佛有起风之势,生生被这一光芒夺去所有光亮。 光耀迸发,胜过夜色中闪烁的星辰,却在王戎的方向,沉寂了。 下一刻,王戎的面色变得僵硬难看。 他只觉得脖颈之处,有什么虫子钻入一般,疼痛难忍,他低吼一声:“什么玩意儿?” 只是,却没有一人回答他。他抬起脸,只见对战的那个少年却又没有一点惧色,眼底宛如黑潭一般,心口一颤,竟然在瞬间失神——想来他征战已久,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眸,令人心生寒意! 她左手紧握缰绳,马儿向后走了几步,她在这空隙之间,抚胸轻咳,那双清澈的黑眸,越发空灵冰冷,却透出隐忍至极的痛苦。 王戎不甘,更是身子紧绷,双刀再度高高举起。那少年已然受伤,只要他最后一招,胜者便是自己! “贵国的武士以大欺小,不太高明呐。” 一道清幽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纳兰希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她说不出心中那源源不断的冷意,到底是因何而来。 如今,她彻底明白了! “好,比试到此为止!”项云龙身旁的那个紫衣男子,不禁怒从心来。王戎的攻击被这一声打断,待他再回头时,已见那少年身骑白马,冲破面前的将士,疾驰出练兵场。 原来,项云龙打的是这个主意!纳兰希利落收剑,左手紧紧捂住右肩伤口,只是鲜血依旧从指缝之中汹涌流出,她紧紧咬着下唇,挥动手中的马鞭,加快离开速度。 该死,他怎么会来? 还有,他到底看了多久,是否将她认出?层层疑云密布在她的心头,令她原本苍白的脸庞,变得更多了一份愁绪。 身后的白羽在不远处,只见王戎见那少年已然不见人影,面色铁青,只道不痛快。“那小崽子——” 低咒还未尽出口,只见王戎沉重的身子,毫无征兆地倒地,一道极其纤细的血液,从他的脖颈处,缓缓溢出。 “来人,把王戎抬下去。叫个军医,替他看看。”项云龙已然见到离自己不远处的俊逸男子,漫不经心地吐出这一句,随即起身,眉眼生出疏离的笑意。 “将军,我好像来得太早了?”他笑语,眼波一闪,语气平淡清漠,并非要众人清楚他的真实身份。 项云龙倒也不摆架子,如同江湖中人一般拱手,笑声爽朗。“令你见笑了。这比武,便是我们这些粗人的家常便饭,是我看的尽兴,才会误了时辰。担待,担待!” 君默然眼眸一沉,但笑不语,这执掌军权的大将军,原本便自负刚愎,如今 又被封王,与皇位也不过一步之遥,有些傲气在所难免。只是没想到,自己身为君王,居然也遭到如此冷遇。 如今想来,这一场练武,兴是有心而为之。 他在远处望着那白衣少年,也自然为他捏了一把冷汗,那粗犷男子每一招,都不给他任何退路。那少年看起来年纪很小,身子也是弱不禁风,偏偏有独当一面的架势和勇敢。 “都说英雄出少年,果然不假,”君默然莞尔,轻瞥一眼,表情散漫温和,声音低醇。 项云龙闻到此处,似乎不以为意,厚重笑声,穿透在风中。“他根本就不是王戎的对手,一个闪失,也许就身首异处。” 君默然还依稀记得,那少年不等胜负出来,便急急驰骋而逃。那纤细背影,随风而起的白衣,都给他带来很深的印象。他挽唇,依旧春风和熙,有礼温和。“原本以为,将军也会和我一样,欣赏他的果敢。” “我见过太多的武者将士,许是麻木了。若说果敢,我身后的将领,一旦冲上沙场,绝对没有一个是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项云龙却不再多说,径直走到自己的帐篷之外,高高撩起门帘,正色道:“请。” 君默然示意要白羽守在帐篷外,随即跟随着项云龙,走进帐内,坐于项云龙的面前。 “我们两国并无太多往来,不知这一次,您是为了何事前来?”对方的预期之中,没有半点虚伪的敷衍,平静到了冷淡的地步。 “朕只是对项将军,有些好奇罢了。”君默然眼底的笑意渐渐暗沉,塌顿了顿,直直迎上项云龙的双眼,视线久久停留在眉间的刀痕之上,明白此人必定不简单。“更好奇,到底是何等样的神人,为将军推波助澜。” “本将军身边的粗人举不胜举,偏偏暝王口中的神人,却不见半个。”项云龙低头将杯中倒满清水,神色平和,低声说道。 君默然笑容一凝,有瞬间的失神,此刻项云龙的口吻,随意而无奈,像极了记忆中中的那个人! 某天,她站在他面前,紧皱着笑脸,苦瓜一般。“结果,人,只有我一个。鬼,倒是半个没见着。” 他身在他国军营,谈的是攸关要事,如何会突然想起她?难道,是还在担忧她的处境? 莫非,真的被白羽说中了,他陷得深了么? 项云龙的眼前,还浮现着那闪烁没入王戎脖颈的光耀,虽不算暗器,她真是被逼急了,才会出此杀手锏。“还请 暝王赏脸,到鄙府用顿晚宴。” 这邀请,虽不盛情,但他也不会推脱。项云龙虽正当年,不过说他是老谋深算,也未尝不可。君默然的唇边生出淡漠笑意,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项云龙噙着笑意,双双寒暄了几句,便一并离开了军中大营。 那一个蓝衣男子,已然在楼外等了许久。只听得有力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他抬头,只见一个白衣身影,伏在马背之上,束发在风中径自飘扬。他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是心中有个声音,提醒他,这便是自己的主子。 “主人。” 马儿的脚步,渐渐停下。 “我受伤了。”马上人儿微微睁开眼眸,笑意无力,虚弱的吐出一句。她眼底的无尽痛楚和黯然,樱唇的绝无一丝血色,苍白如纸的面容,已然令老鹰手足无措。 “伤?”老鹰愣了愣,攸地转过头,急急吼道。他仔细看着她的右肩,视线顺势往下,她右肩已血染重衣,见她竟是这般狼狈,他出手闪电般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居然有人伤得了你?是谁!我去砍了他!” “不必麻烦你了。”对这件事,她仿佛根本不想多提。只是依旧强撑着下马,老鹰用力扶住她仿佛在下一刻就要虚软倒地的身子,听到了西门残破的回答,甚是无奈至极。 望着老鹰如此真实的反应,纳兰希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然后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他要我去大营——” “是将军?”他剑眉紧蹙,心中闪过疑虑,握紧她手臂的力道,情不自禁加重了一分。 她似乎一点也不以为意,连头也没抬地淡淡说着。“没想到,他居然眼睁睁看着手下的副将,取我性命。” “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与你没有半点关系。”知道上了楼,她侧过脸,看得到老鹰眼中的些许迷惘,轻轻推开他的手,语气坚决。 “他是你以前的主子,你也不能为了我,跟他撕破脸皮……”她径自走入房内,低垂着眉眼,暗自思忖,低声呢喃。 她面无表情地将房门合上,只剩下还站在原地的男子,久久伫立在门外,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失了神。 纳兰希坐于床沿,暗暗握紧粉色帐幔,五指越收越紧,她还记得坐于正中的那位大将军,审视着自己的一招一式,就算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他亦坐得住。 如果不是那个人突然出现,是否自己早该去地府了 ? 想着想着,她竟笑出声。最强者得权……项云龙,你最终还是怕我变得太强吧。 她久久凝神不语,望着右肩之上的血色,再度陷入沉思。 她简单地处理了伤口,换上干净的麻布外袍,依旧是淡淡的浅色,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随即是温文的声音响起。 风云宫对依附项云龙的事实,都讳莫如深,不过毕竟术国不再,单凭公主一人之力,何其艰难。 “主人,将军邀你入府,说是有要事相商。” 好一个要事相商,她还没有去找他,他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她整了整衣裳上的些微褶皱,随即站起身来,潇洒赴约。她自然之道,那个人也会在将军府邸,不过,这不会成为她逃避的借口。 她怎么可能被他发现? “将军的府邸,果然特别。”君默然微微扫视四周,也许因为这便是大权在握的武者所赋予这即将冲上云霄一般的冷硬和气势,他见过不少华丽的亭台楼阁,却不及这将军府带来的一半震惊。 “我可听说,暝国的宫宇,才是富丽堂皇,众人艳羡的地方。” 他话音未落,便有管家到他耳边低语几句,他随即笑着,似有歉意。君默然察觉到一些什么,便在他前头提起。“将军尽管去忙,我在花园赏赏景便是。”项云龙眼神一暗,转过身去。“管家,陪着这位公子到处转转。” “不必了,我喜欢一人独处。”他推辞地干净,项云龙也不多言,便急急离开了庭院。 这位年轻的君王,的确毫无架子,温和从容,不过,那也不容小觑。他前往此行,当真只是为了查探自己身后,到底是谁在出谋划策这么简单?还是——已经将带走她的嫌疑,安到了自己身上?或者,有更不可告人的缘由? 他这般想着,脸色更加铁青,眉间的疤痕隐隐透着一股残酷味道。 他的脚步,停留在自己的房间门前,推开门,没有迟疑就跨进去。 她冷笑着,就倚靠在墙边,细剑握在掌手中从剑鞘里滑出——她的眉宇凝气英气,清明的眸子不再温顺平静,瞅人的味道像冰冷瞪视。 “还在生气?” 他见到那把长剑的时候,淡淡的笑意,从眉间,唇边生出,那不再冷硬的语气,仿佛是情人间调笑哄骗。 她冷哼一声,凝眸一笑,手中却积聚起无限力量。“将军应该明白 ,这个程度,不只是生气而已。”话音未落,琅邪的剑锋,渐渐没入他的肩头,鲜血渗出,仿佛只要等她一拔剑,便是汹涌喷薄之势。 “术国有个规矩,那就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以为,自己真的是在顾忌他,不敢伤他一分一毫? “王戎受到那一针,寿命不过三月。”他生生忍着那剑刺得疼痛,嘴角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他在比试之中,可曾想过要留我一命?”她不以为然,蓦地将剑刺入骨肉更深处,她咬牙怒道。“不过,没有将军的首肯,区区一位副将,就算再鲁莽冲撞,也绝不敢在大营内,当着众目睽睽,要一人性命。” 她的眼底更阴暗了,幽幽说道。“我真的不了解,将军你到底是想要看什么好戏,甚至,不远万里将他引来幽罗国。” 他见到她如此真实的情绪,她的怒气,却只觉得心中畅快,长笑着。“你这倒是真真冤枉我了,他可是不请自来。” “他想见你。”他凝视着那一张绝色的容颜,不知为何,暗自揣测那俊美无俦,温和有礼的暝国天子,是否每一日都与她缠绵悱恻,情深意重?这般想着,心中不禁涌起一份阴郁。 “我?”她默然不语,暗自思忖着,猛然拔剑,取出灰色麻布,轻轻擦拭剑锋上的淋漓血迹。 他不动声色,封住自己的几处穴道,面无表情地在桌旁坐下,冷冷说道。“当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你。” “他想知道,谁才是本将军的军师。” “将军你,是想要借花献佛?”她细细打量着他脸上的神色,将剑插入剑鞘之中,心中一片了然。 “推我出去,若是我将王爷一并供出来,可就为王爷添了一个敌人了。”那一双美目流转间,只剩下默然和飒飒姿态。 “这世上,不只你一个,害怕前功尽弃。”他无声冷笑,在见她的第一面,就知道她本性并非温婉驯良,而这一剑,他也受得住。“不过,我怀疑他的用意,没有这般简单。” 听到此处,她地低垂着眉眼,眼底的情绪,似乎不令任何人窥探。 “若是一颗心落在你身上的君王,这个时候,应该满世界找你的下落吧。”而不是,神色自若地出现在他国异地。 项云龙语意之中的嘲讽,她听得清楚,不过却不为所动,低声呢喃。“可惜,他不是昏君。” “可惜”两个字,道尽一些心酸美好,甜蜜苦涩。 “他不糊涂,那么你呢?”他望着她的脸庞,竟见那之中,透露一份怅然,不禁眉头深锁。 她语气漫然,笑意在黑眸之中闪烁,语气平静。“将军,说话何必拐弯抹角?” 他迎上那一双清冽眼眸,再度深深沉溺其中。“静南王,不会是一颗更好的棋子,吗?” 闻言,她的眼神转为凌厉,森冷杀意在瞬间喷涌——她暗暗抚上伤口处,右肩疼痛加剧,就如同利器在慢慢拉切。 “将军你也小心为好,那太子的母亲,可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想拉近与太子的关系,必先从皇后下手,既然他不给自己留半点情面,她也不在乎踩踏他的痛脚。谁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用何种卑鄙的手段! “那句话说得真好——”他见她说话不再委婉,不禁击掌低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所以,将军往后不该再小看女子。”她眼看着天色渐渐沉下去,明白时辰已到。她利落打开门,走出房间,身影渐渐离他遥远。 他从未轻视过她,那一场比试,不过是想要看看,她的身上有多少潜力。 “他怎么办?”他声音低沉,萦绕在空气之中,那笑意无所逃遁。 “将军自有主张,不是吗?”对方不再回头,轻笑出声。那一刻,随即一跃而起,浅色的衣角,闪过他的双眼。 项云龙埋下头,无奈地摇头,她那一剑,可是真痛啊! “白羽你看,这守卫森严的将军府内,居然有人来去自由,视侍卫为死物。”花园之内,君默然依旧坐在凉亭之中,品尝着下人送上来的茶点,神色自若,像是随意提起。 “是吗?微臣怎么没有看到?”白羽笑意一敛,环顾四周,却没有一个可疑人物。 “那身影,好像是——”他缓缓品茗,吹开那浅绿色茶叶,眼眸之中有一丝狡黠闪过,方才,那一抹在屋顶上一闪而过的浅色身影,仿佛似曾相识。 他喝了一口清茶,俊眉微蹙,缓缓说道。“你说,朕若是问将军要一人,他是否会愿意双手奉上?”那身影,渐渐和马背上的白衣少年相叠而成,吻合成一个人。 当时他在皇上身边,便看到他的目光专注,凝结在那远处的一角,甚至因为那少年的最后一招而叫好。他目光老辣,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皇上指的是,那比试的白衣少年?” 君默然含笑着点头,只见白羽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 羚音 第29章 伤他 君默然眼波一闪,那眼眸之中的光彩,胜过琉璃珠玉。“也许,那少年便是朕要找的人。” “但是,皇上不过是在远处观望那少年与武将比试武艺,甚至连他的模样背景都不清楚。”他便是如此,那挡在面前的人群密不通风,根本就无法近距离看清那两人。 他闻言,笑声爽朗开怀。“的确是武断了些,但朕总有一种直觉,那少年绝非池中之物。”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在武艺上,他也绝非高手。”白羽的口吻,像极了那个王姓副将,透露不屑和轻视。实在是不知,到底哪一点吸引了皇帝的注意。 久久沉吟不语,他面如冠玉的脸上,只剩下些许淡漠笑意。“你可看清楚,他用的兵器是什么。” “是一把灰色长剑。” 他以手中纸扇,轻轻摇曳,享受着徐徐微风,语气冷沉。“错,是他的眼神。” 白羽依旧不懂,满心疑惑。“什么?” “他有一双,会杀人的眼。”他微微眯起眼眸,回忆着不久前见到的那一幕,不禁心神激荡。 的确,他并未看清,那白衣少年的五官,但偏偏再清晰不过,他身上有一种力量,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来。很独特的,似乎闭着双眼也可以察觉到的力量。 在那双刀砍伤他的肩头,风声之中,只有那副将的厮杀声,唯独听不到他的反抗。想来,是那样决绝的,痛入骨髓的,无音之伤…… 君默然猛地站起身来,只听得身后的浑厚声响,带着笑意传来。 “暝王真是好眼力。” 君默然缓缓转过身,见到项云龙的眼底,闪烁着一丝得意和傲气。 项云龙神色自若,坐于石桌之旁。君默然留意到不到一个时辰,对方便换了另一套黑色金丝华袍,他向来是对衣着随意之人,此举未免太过可疑。想必,便是项云龙刚才离开自己之后,才发生的罢。他的视线落在他的脚底,却留意到那一丁点殷红印记,格外刺眼。 那……难道是血迹?项云龙武功不凡,更何况在自己的府邸,如何有人可以近他的身,更伤了他? 他无声冷笑,浓眉紧蹙,神色更加严酷残忍。“他还有一颗,会杀人的心,不知暝王可否看到。”他已经止住了血,但是她下手太重,根本没有丝毫属于女子的婉约留情。不过这一次,的确是自己做得太过火。其实,最后一刻若不是君默然出来喊停,他也 不会眼睁睁看着王戎挥舞着双刀去拿她的性命。 他,怎么会舍得?他可以激怒她,可以挑衅她,可以压制她,偏偏,他根本狠不下心来杀了她!他知道明月希是他的例外,但是,却安于现状。 君默然还沉浸在思绪之中,项云龙牵扯起嘴角的笑意,直直望着对方的表情,心中多了几分算计。“我明白,暝王对他很感兴趣。本将军也本想安排你们见个面,可他……哎……”他像是谈起一个不得力的下属一般,满脸尽是无奈神色。 “他怎么了?”君默然抬起眼,笑意风华,令人不设半分心防。 项云龙想起她那毫不委婉的质问,不由地眼生笑意,长笑道。“他怕见生人呐,害羞了。” 害羞?那少年有不凡气概风度,就算大器晚成,也绝非等闲人物。如何担当得上这形容女子的词汇?君默然无声冷笑,却没有点破,只是那疾驰的白色身影,仿佛烙印在他的眼底,无法抹去。 “不知暝王准备在我国留几天?”他话锋一转,随即将君默然对那无名少年的注意转开,他不相信有一见钟情的笑话,所以,更不愿相信这暝国天子,只需朦胧一眼,便可认出她!一想到她在宫中到底是如何取悦这天子,他的心中生出莫名的烦躁怒意。 他是武将出生,向来不注重那些寒暄多礼的规矩,说话的直接,跟在君默然身后的白羽,面色变得难看。这大将军成了摄政王又如何,对暝国天子这番说话,简直无礼之极,嚣张狂妄至极! 君默然却依旧不以为意,眼底无波,却偏偏有一股隐逸之姿。“这要看,项将军是否愿意多让朕叨扰几日。” 他到底是有何目的?项云龙冷眼看着他,逼真的笑声,从喉头汹涌而出。“暝王说得客气了,你纵使留个百日,本将军也欢迎之至。只是暝国的满朝朝臣,相比要急坏了吧。” “竟然将军欢迎,那朕就多留几日了。”他侧过身,接得流畅十足,朝着白羽的方向,调笑着说道。“白羽,朕可好久没有出宫游玩了。你去探问下,幽罗国何处景致最美,明日,我们就一同去开开眼界。” “今日的晚宴已经准备完毕了,请。”项云龙见他愈发冷静从容,仿佛的确准备在此逗留很久,不禁心生冷意,但却在面子上不好发作。 “请。”君默然眼瞳宛如灿灿星辰,风神俊秀,随即跟随。 两人一并走到将军府的偏殿,共享晚宴,这一场景,看起平静如水。 却不知,水下面,暗潮汹涌。 莺歌燕舞,周围五个舞女的彩色水袖在半空中飘扬旋转,像是花瓣一般,徐徐开出,中央的女子,渐渐伸出白嫩柔荑,舞姿柔美。 项云龙举着银杯,饶有兴味地望着那舞姬,她只着紫色抹胸和红色长裙,长发绾了一个如意髻,银钗珠玉点缀其中,眉目之间透着妩媚妖娆。 那柔软纤细的腰际,金色铃铛不断随着舞动而发出悦耳声响,她赤着脚旋转,跳跃,微笑,每一个动作,都足以令男人疯狂。 一曲舞毕,君默然噙着嘴角的笑意,鼓起掌来。“幽罗国的舞姬舞技一流,果然名副其实。” “红菱,去服侍君公子。”项云龙看得出,他并未像以往的那些大臣,眼中生出炽焰,恨不得在当场就将红菱生吞活剥一般。可以说,红菱已是幽罗国最一等一的舞姬,却还没有动摇他的心。 这年轻的天子,本该年轻气盛,如今看来,他自制力未免太好。 他想着想着,不禁长笑出声,一场计划,暗暗在头脑中形成。 红菱得到主子的命令,随即走道君默然身边,跪在他的身旁,替他斟酒。她方才便已经留意到他,心中又是欣喜,又是震惊,至少他是她此生见过最俊美温润的公子。 而他清明的眼底,仿佛也是真心欣赏称赞她的舞艺,这一点,多么可贵。 平日那些达官贵人,视线只是停留在自己身上,迷恋的也只是自己的容颜和娇躯,如何会有这等从容? “公子,请。”她讲手中斟满美酒的银杯,送到他的嘴边,目送秋波,等待他顺着她,饮尽这一杯。 在一旁的白羽见了,想要出声阻止,偏偏君默然以眼神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他不留痕迹,微笑着一口饮尽这一杯美酒。红菱见他没有推开她的手,心中大喜,低着眉眼为他斟酒,只是径自想着,将军是否会提出要她去陪伴这位公子。这一想,不禁失了神,哗啦哗啦的小酒泉注入酒杯,再从杯口满溢出来,以金丝缜密精绣虹彩锦绫的银梅桌垫染出一大片,酒渍领土越来越大。 “我家的舞姬看了公子,可已经魂不守舍了!”项云龙眼神如炬,指着她的方向,不禁哈哈大笑,红菱被这般嘲笑着,不禁脸颊绯红。 他的确看不透明月希的心,但是她和暝国天子相处的久了,如果不是心中恨意作祟,她又保证不动心?他在心中冷笑一声,只见红菱 的娇柔身子,越来越紧贴君默然,已然半个身子歪倒在他的怀中,他却依旧没有出手拥住她。 “君公子居然如此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这般诱人美丽的女子在眼前,竟也可以学柳下惠,坐怀不乱?”他这般说着,眼神更阴沉一份,想着如今的红菱换成明月希,那天子是否也会如此冷静?还是—— “将军言重了。”君默然轻轻扶住红菱柔软的身躯,眼眸中闪烁着微光,笑道。自然清楚他的用意为何,但后宫三千已经足够了,他无意为自己多要一个麻烦。 项云龙明白他语中的婉拒,无奈摇头叹道:“公子家中也是妻妾成群,怎么见到红菱无动于衷?莫非,是嫌我家舞姬不够美,不够媚?” 红菱听到此处,见到他依旧不动心,不禁轻咬红唇,心有不甘。 “我想,红菱姑娘需要的,是欣赏她的舞技超群出众,而不是拿她当一个舞女看待,陪着恩客浪费不必要的时间罢。”君默然侧过脸去,望着心生失落的红菱,眼底柔情绽现,红菱就这般默默望着,他说出自己的心声,但她却也是从未如此渴望过可以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一夜啊! 项云龙静静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嘴角微微上扬,神色阴沉狡黠,透露着一丝丝冷意。他暗自揣测,到底明月希使用何种手段,得到这天子的信赖? 楼内庭院之中,一抹纯白色的纤细身影,依靠在树旁,月下纤毫毕现。映衬的她宛若天上仙子一般。 “你又出去了。” 她低垂着眉眼,神色莫辩,仿佛是对着面前的空气讲话,有一种说不出的诡谲感。 那消逝极快的黑影,最终还是停留在她的面前,他吊儿郎当地坐在石桌之上,翘着二郎腿,凑近那女子,狭长的双眼闪过明耀,低声笑道。 “主人,我看到舞技天下第一的红菱,被派到那君公子身边,也许今夜要陪夜也不一定。”他本是将军府的食客,常常往来于府内,那红菱可替将军拉拢了不少朝中大臣,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我说过,要你远离将军府的。”她的脸上,却没有多一分表情,只是声音之中已然多了几分微波怒意。 “你是不知道,在屋顶上乘凉赏月,顺便看看这样精彩的场面,岂不美哉?”老鹰学着迂腐书生的口气说道,惹得纳兰希不禁压下怒气,笑出声来。 纳兰希摸着手中的玉环,绽唇一笑,轻描淡写,一句带过。“他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 钩。” 羚音 第三十章 演戏 “如今要怎么办?若他认出你来,你岂不是也要把我一同拖下水?”项云龙在正在庭院之中练武,手中长鞭如黑蛇一般,旋转迂回之后,一举击碎远处的细小瓷瓶。 他驾驭长鞭的力道,不轻不重,已是炉火纯青。 一旁的纳兰希依旧坐在树下的石桌之上,凝眸一笑,语气稍显冷淡。 “他并未看清。” 他长笑着,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长鞭收入腰际,冷眼看着她,说道:“我可觉得,那暝国天子,拥有一双最锐利的眼睛。像是这天底下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匆匆一眼。” “你向来自负,没想到也有夸人的时候呐。”她的神色散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最后一个瓷瓶之上,明白他的意思,从袖中飞出一抹极其细小的光亮,也不看那随即碎裂一地的瓷片。 “你离宫也有五日了,想好如何回宫的方法了?”项云龙轻轻瞥了一眼,那么小的东西,居然也可以成为杀人的武器,看来,她的确无须自己担心。 她从蜜饯点心之中,挑出一颗小小的青梅,放入自己的口中,脸上依旧是一派平静祥和。“在深宫之中,最想除去我的人是谁?” 自然是皇后。他在心中这般想着,黑眸渐渐多了几分阴鹜,冷硬的薄唇,不自觉扬起。 她品尝着口中的甜酸味道,眉眼之中闪烁星点笑意,声音中透着少女独有的清新。“这件事是皇后捅出来的篓子,自然也要她负责收拾干净。” 她望向那别院的方向,不禁微微咬牙,语气不无愤懑。“只是他为何还不回去?”该不会,真的是受了自己一掌,体虚无力? 这样的口吻,在他听来,却似乎带着一些娇嗔的味道,有些刺耳。 他的冷面之上,跋扈稍稍褪去,无声冷笑,语气不无嘲讽。“他最宠爱的女子若是回了宫,我想不用我赶他走,他会马上就离开。” 她轻笑出声,与他相识的两年多,他就算邀请朝臣入府参加晚宴,也从未主动令任何人在府中过夜逗留。所以,将军府是一如既往的冷清萧条,少了几分人气。“看来王爷很不耐烦呐。” “那是自然。”他大手一勾,熟稔地将她带入怀中,眼中尽是炽热笑意。“我对女人才有兴趣,他在我眼中,还比不过你的吸引力。” “王爷,别把施展在皇后身上的那些招数,再用到我的身上,我可不会轻易上当中计。”她旋即转身,轻而易举从他的怀中 逃脱,白色衣角旋转着,像是浮在水面之上的花瓣,轻盈美丽。 一股无名之火,翻腾着,涌上心头,他冷意横生。“你只让他一人碰你?” 这个问题太过犀利尖锐,她含着笑意凝视着他,只是眼底却只剩下冰雪一般的冰裂之色,冷漠地背过身去。 “一个就够了。”她面无表情地离开,她无声冷笑着,若她要钻什么牛角尖,这辈子都不会再让男子近身。一个最紧窒温暖的拥抱,也可以成为令胸口失去温度,这般的梦魇,还不够吗? 他眼神冷沉,望着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女子,苦于自己无法窥探其心。“有朝一日,我们必须成为敌人,也一样。” 一样,是指,他对她的忠心,还是一样吗?她停下脚步,转身,抿唇一笑,抬起平静如水的眼眸,默默望着他。 成为敌人并不可怕,怕的是,敌友难分。 可惜,他的忠心,早已变成另外一种东西。 那么熟悉的,一心想要占有的霸道。 她从一开始就已经清楚了彼此的关系,却没有计算到,他会想要折断自己的羽翼,将她变成困兽。 她冷漠地回转,毫不留恋地离开。 脚步,却在别院的屋顶上,稍稍停留。她只见那扇门紧闭着,等了半响功夫,她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听到开门的声响。 白羽小心翼翼地将门合上,面色凝重地走向庭院。只是他手中端着的,是银盆,那本该是清澈的水,却是殷红的血的颜色! 那满满一大盆,血水,染红了她的双眼。她如鲠在喉,面色苍白如纸,她突然很想趁着白羽离开的时候,去看看他的伤势。 就算理智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该那么做,但她还是轻轻跃下,推开那扇门。 他坐在床榻上,靠着软枕,长发整齐扎束在脑后,身上一股檀香味久久不散。她见他双目紧闭,迟疑着,最终还是将手搭上他的手腕脉搏之处。 “你……” 他突地睁开双眸,只见那双眼眸,低低垂着,那白色的蒙面巾,依旧遮挡了他的大半张脸。 见他苏醒了,只是他的眸中依旧清明无绪,她微微蹙起柳眉,适时放手,心中疑云骤起。 他根本就没有被重伤的痕迹,可是她那一掌,亦没有半分留情,难道——他在演戏?! “谁?” 身后是白羽的声 响,她暗暗咬紧下唇,毫不迟疑,从窗中跃出。 一个时辰之后,她坐在风云宫的庭院之内,冷笑出声,他太善于演戏,自己也一向防备的紧。不过,这一次,君臣两人一齐上场,再逼真不过,果然还是令他称心如意了! 胸口那狂乱的心跳,到了很久之后,才平复下来。 …… 白羽见主子的计谋没有出任何差错,方才那少年已经到了床沿,却没有伤人的意思。“皇上,他果然还是来了。” “伤了朕一掌,用得是全力,难保他没有内疚之心,怕朕小命不保。”他的声音之中,透露些许慵懒之意,却更显得迷人。他可是等他一整日,再不来,他的耐心也不多了。 白羽摇摇头,语气是满满的不信。“江湖上的这些人,有的都是铁石心肠,哪里来的内疚之心?” 这一个少年,只能是因为年纪小,再过几年,难保也会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微微抿唇淡笑,起身披上外袍,懒得跟这臣子辩驳。“明日启程吧。” 白羽脸上尽是疑惑神色,不解地问道。“皇上,您不是怀疑,那少年便是您要找之人?” “朕改主意了。”他牵扯着嘴角,拉开淡漠笑意的弧度,眼中却添了几分重眸之色。 他望向那扇打开的窗户,目光渐渐深邃逼人。“朕追的越是紧,他便越是避开朕,长此以往,不过是徒劳无功。” 猫儿捉老鼠的游戏,闲暇可以玩玩,但若是当成正事,就未免太过儿戏。 白羽噙着笑意,抬起头来。“无功而返,不像是皇上的作风。” 他微怔了怔,低声笑道,“那么,你姑且认为朕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吧。” 白羽望着他流露的这般神色,心中担忧,却越来越深了。 他明白白羽在担心什么,却觉得心中畅然无比,长笑着。“很奇怪,他的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味道。” “又不是女人家家,他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味道?”白羽低声嘟囔。 “白羽你忘了,朕的嗅觉……”他像是陷入了回忆,渐渐眯起眼眸,琥珀色的光辉,在其中蔓延流溢。 是啊,他大意了,皇帝的嗅觉,向来是敏锐异常。就算他喝了酒,站在几十人开外,他都可以察觉。“那么,是汗水的气味?还是,醉酒的味道?” “那种味道,夹杂着酸味和甜味 ,好像是果子的气味。”他点头,不禁莞尔,缓缓说道。“是,没错,想必就是青梅了。” “皇上,恕臣直言,您对那个少年,不过有数面之缘,怎么陷得如此深?” 他闻到此处,眼中的笑意,渐渐被清漠代替。“有些人,只见了一面,却像认识了一辈子。仿佛朕的余生,都将与他有万千纠缠。” 更声,在沉默的夜色中,显得惊心动魄,这深宫之夜,宛如被墨染就一般,越发浓黑深暗。已是三更天了。 未央宫殿外,管事的声音听来,格外诡异心惊。 “皇后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都什么时候了,吵醒本宫,不要命了么?”她由身边宫女扶着,坐起身来,披上一件单薄的金色外袍,语气之中添了几分悍怒。 管家的候在门口,惶恐说道。“回娘娘,希……希婕妤回来了!” “她回来了?”她不禁在心底冷笑一声,失踪了几日,最终还是打算出现了? “只是——希婕妤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了!” 这一句,石破天惊一般。话音未落,只见皇后的脸色白了白,匆匆起身,一把打开门,低声问道。 “她在哪里?” “就在后花园。” 她下了辇,就站在那花丛之外,迟迟不敢走进去,那一抹纤细身影,在牡丹花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两边的宫女打着灯笼,那微微的烛光,照亮了她眼前的一幕。 她躺在血泊之中,面色苍白,发丝凌乱,那件宫袍还是在她离开之前所穿的,只是如今血色却成为最主要的点缀。 她不敢走入其中,毕竟,她从未见过一个死人。对后妃用些计谋,却也从未要过人的性命!她的手脚冰冷,不禁沁出汗来,夜风袭过,幽幽的冷。 皇后的声音在风中听来,却是在轻轻颤抖。“都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叫太医?!"她自小就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何来见过这般残忍的画面?那美丽的女子在微光的照耀之下,面色近乎透明,仿佛在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殒。 “菁葶啊——”身后众人簇拥着的,便是那皇太后,她显然面色不佳,缓缓走来。皇帝这几日出宫,她便心生不安。果然,宫中如今出了大事。 皇后一见,不禁怒从心来,银牙轻咬,指着几个贴身的奴才骂道。“你们这些奴才太大胆,谁要你们 去惊了皇太后的?” “你们几个,把希婕妤搬回清翡宫去。”皇太后眉头紧蹙,却没有皇后一般迟疑,利落吩咐下去。 皇太后凝望着依旧深沉的夜色,突地开了口。“用我的辇子吧。” “母后!”皇后藏在宽袖之中的双手,暗暗紧握成拳,怎么母后也偏向纳兰希的那一面? “到紧要关头,你还在乎这些?她若是真的死了,你以为皇帝会放过你吗?”可别让纳兰希,成为第二个秦紫陌。皇太后睨了皇后一眼,心生凝重,眼底多了几分无奈惆怅。 清翡宫内堂,皇后望着宫女捧在手中那一堆换下的血衣。撇开了视线,显然有些坐立难安。“母后,她——” “沉住气。”皇太后坐在正中,转过脸去,丢下简单的三个字。眼看着那些宫女将那血泊中的女子擦拭干净,才起身走近床沿处,绯红色的帐幔已经放下,那帐内的纤细女子的惨白面色,隐约可见。 “太医到!” 门外的声音突地传来,皇太后伸手已然撩开半面的帐帘,渐渐落下。她随即冷淡转身,冷哼一声,语气凉薄。“你们这些太医,非要等人死了,才来诊治不成?” 眼下的太医猛地跪倒在地,神色惶恐。“微臣该死。” 她无声冷笑,脸上多了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若救不回来希婕妤,你自然时日不多。”只是不知这纳兰希,是否真的命如纸薄。 “微臣马上就替希婕妤诊治。”太医匆匆站起身来,坐在纳兰希的床前,搭上她的脉搏,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皇太后看得到皇后的心慌,温暖大掌包覆着她的手,以眼神给她无尽安慰。这宫中冤魂太多,她早已麻木不仁。 “她到底怎么样?还有救吗?”皇太后语气平静,冷冷问了一句。 “回禀皇太后,希婕妤身上的刀伤,伤在肩膀和胸前两处,失血太多,才会导致气若游丝。如今微臣给她服用下药丸,可通经活血,补血养气。幸好发现的早,若是再迟一个时辰,微臣也回天乏术了。”太医停顿了下,收回了手,神情更是为难。“只是——” 皇太后与皇后相视一眼,只觉得此事太过复杂。 “说下去。” 第三十一章 圣旨 “我们小希,喜欢这个吗? 那个青衣男子,将藏在自己衣袖之中的小玩意,送到她的眼下。 她惊诧地睁大双眸,那是一个浅黄色的木偶,整齐的刘海,大大的眼睛,带着笑意的嘴巴,身上的衣裳,也跟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爹,这是小希?”她笑开了,眉眼之内的笑意,胜过春日的明媚。 他轻轻拍拍她的面颊,宠溺地说道。“除了我们小希,还有哪个孩子这么漂亮?爹爹的这一手绝活,可从来不轻易展示。” 她的视线已经被小木偶紧紧锁住,低低问道。“那么,娘也没有这个礼物吗?” “当然有了。”他朗声大笑,将她拉到自己的怀中,在她耳边低声细语,像是神秘极了。“不过。爹爹还雕好,过几天是你娘亲的生辰,到时候再给她一个惊喜,你说好不好?” “好,我会跟爹爹保密的。”她爽快地点头答应,倚靠在那坚实的胸膛之前,从未觉得,这世上还能有比自己更加幸福的孩子。 爹爹手边飞出的木花,像是飞雪一般,飘扬旋转,最终无声落于自己的脚边。 我们小希……我们小希…… 那天,她就在不远处,真的变成了木偶,手脚木然,无法尖叫,无法哭喊,无法逃避,唯独剩下那一双眼,见到全部真相。她面无表情地亲眼看着他手中抽出的那把匕首,沾满了娘亲的鲜血! 这般的温柔,都是假的,假的! 君默然剑眉深锁,马不停蹄赶回宫,见到的便是气若游丝的她。她虽然已无性命之忧,但依旧并未清醒,她平躺在床上轻颤,呓语不断,却只是嘴唇开合,发不出声响。 “小希……” 她陷入沉睡,很久之后,才有清醒的迹象。 耳边传来一阵阵呼唤,温柔的,模糊的,有力的。她不自觉地皱眉,低低呢喃道:“痛……好痛……” 之后,她感觉到自己,仿佛被谁拥在怀中,温暖的温度,将自己的身躯圈围起来。 君默然望着怀中的女子,她的脸色因为伤势严重,显得更加苍白一分,纤细的身子,柔软无力,仿佛轻而易举就可以被折断。她的弱不胜衣,更令他的心情沉重些许。听到她喊痛的声音,纤长的眼睫,像是蝴蝶羽翼般,轻轻的掀动着,而后缓缓睁开,露出那双惺忪柔亮的眸子。 那怀抱好熟悉,那暖意也像极了那个人的。 她的眼中生出炽热火焰,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许久时间,那种眼神近乎陌生。 君默然只觉得她此刻的神情,有些异常,不禁再次低声唤道。“小希,好些了吗?” 眼前的不是他,而是暝国天子,只见他只着了平日的云锦常服,上面的淡金龙形烨烨生辉,明亮晨光下,更映得他瞳若点漆,风神俊秀。 他们并无太多相同之外,只是那一双温柔的眼瞳,那一双温暖的怀抱,都令她心中警钟长鸣。 “是,皇上不必为我担忧。”她所幸方才的是一场梦魇,才不会永远都醒不过来。她释然的表情,看在皇帝眼中,他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来。 她沉默了半响时间,才断断续续问道。“皇上不问……那夜我为何私自去驸马府?不问我是否与驸马有私情?”她很想知道,到底他为何可以这般冷静从容,不为所动。 “一开始,朕知道你去驸马府,的确有些生气。”他的唇边生出淡淡笑意,深深凝望着她的双眸,说道。“朕可不想看到,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单独相处,哪怕只是一刻时间。” 她默默垂下眉眼,径自思忖,到底应该如何解释,才最不易引起怀疑。 “但朕相信你。” 她的心猛地一沉,不敢置信,抬起眉眼,直直望着那带笑的眼瞳,仿佛要窥探到他的心底。他到底是在耍什么诡计? 相信。这一个字眼,她等待了多久,才从他的口中听到,但,如今的她却没有多大的欣喜和骄傲,偏偏多了几分疑虑。 “如果朕不信你,又如何会占有你?你略通歧黄之术,朕以为,你明白其中的道理。”他说得极其晦涩,纳兰希微微蹙眉,一个灵光乍现,那夜她难道忽略了? 她猛地抬下头,将头深埋到他华服之中,径自嗅着那淡淡的檀香味道,却不再有一股冷冷的气味夹杂其中,变得清明柔和许多。 难道,他们最为亲密的那一夜,他身上的气味,也是如此清新?她没有抬头,他是在暗示自己,朝着那个方向想去吧。 望着那一头柔滑的青丝,他不自觉扬起嘴角笑意,她的动作怎么和小狗一般? “哎呀——”身后突然传来银盆落地的清脆声响,随即传来小宫女下跪求饶的声音。“奴婢该死,奴婢什么也没看到。” 不是说主子才清醒吗?怎么自己一进门,就看到主子将头埋在圣上怀中,这等羞人的场面? 她面露不解,她不过是在闻他身上的味道,那个小宫女脸红什么? 他只觉得心中一阵畅然,将她扶正,转过头去,笑意浓烈。“重新打一盆水来。” “是,皇上。”小宫女一手夹着银盆,一手遮掩着自己发烫的面颊,以奔走的速度来看,近乎落荒而逃。 她见屋内再无一人,不禁抬起水亮眼眸,小心翼翼地试探。“皇上,那夜你并未用……” 他却以脉脉笑意,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只是微微点头,以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他宠幸自己那夜,并未用特制秘药,那么,便是给自己怀有子嗣的机会了? 也正是说明,他对自己并无防范,有的只是信任? “朕的心意,你若还看不到,朕只能说你是个贪得无厌的小女人了。”他柔软细长的薄唇,微微覆上她的额头,语气充满情人之间的甜蜜和柔情。 她微微点点头,随即看着他将自己平放于床上,替她盖上轻软薄被,他低声说道。“朕晚上再来看你,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叫太医,明白吗?” 仿佛有一圈感动,暗暗浮上她的心头,她不去深究。 她目送着他俊挺的身影渐渐远去,眼眸一暗再暗,才再次陷入沉思。 事情,好像越来越顺利了。 午后的阳光,看上去有些发烫,众人低头行走于龙乾宫之外。而殿内,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安谧。 “朕的这位八皇弟静南王,近来动作不小,难道不怕一个闪失,便将自己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家性命,送了黄泉么?”他眉目不抬,坐在书案之前,将手中的毫笔蘸了蘸朱砂,批阅着奏章。 白羽看得到,这两兄弟都有极好的耐性,不禁问了句。“皇上还要按兵不动吗?” 他的俊容之上,浮现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声音低沉。“他的尾巴还没露出来,朕若是办了他,倒显得朕小肚鸡肠,容不得一个奄奄一息将死之人了。” “前几日,静南王府,曾遇梁上君子光顾。”白羽见到那笑意,就算没有看到那眼眸,也只觉得凉意爬上背脊,沁出一身汗来。 “喔?八皇弟府中,看来藏着什么宝贝。”他抬头,直直望着白羽的方向,笑意清浅。 白羽摇摇头,面色流露些许不解。“这件事怪就怪在,当夜只有侍卫看到一个黑影从静南王房内离开,但却没有少了任何值钱的物什。” 他闻到此处,不禁畅然大笑,像是愉悦至极。“就算朕身边少了什么顶顶重要的东西,朕也不会大张旗鼓,昭示天下。八皇弟说不定此刻,心痛的要死呢!” “皇上英明。” 他挑眉,眉间生出微薄的怒意。“最近这几日,可谓多事之秋。凶手居然将朕的皇宫当成自由来往的地方,甚至,还将她伤的那么重丢弃于后花园,摆明了是在挑衅朕的威仪。” “皇上要查清楚,将凶手绳之于法。” 他却只是牵扯出一丝笑意,再不做任何的回答。手中的朱砂落于一点,是惊心的妖异红艳。 “皇上,皇后在门外等候已久,您还迟迟不见她,怕是不好。”白羽沉默了半响,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 “你去叫她进来。”他的脸上喜怒不见,只是敷衍地挥一挥宽袍,以作回应。 “是,微臣遵旨。” 双门被无声打开,一位柔美女子,青丝简单地绾了个发髻,用两只细长金钗固着。她只着一身水红碎金的锦袍,苍白和倦容只因没有脂粉点缀,显得更加明显。这般看来,与平日那个悍怒的皇后,相去甚远,甚至,不禁引起旁人的一些同情怜惜。 “皇上,臣妾——” “皇后,朕真是要谢谢你。”他生生打断了她的话,走到她的身边,淡薄笑意缓缓呈现。“如果再晚一两个时辰发现希婕妤,想必朕回宫见到的,就只是一具死尸了。” 她没想到他并未严厉斥责,眼底蒙上氤氲之色,轻声说道。“这是臣妾该做的。”再度沉迷在他向自己绽现的翩翩笑意之上,就算他感谢的,是自己及时救了他更看重的另一个女子,也总比他盛怒之下,冷颜训斥要好的多。 他轻轻叹口气,语气多了几分冷淡,直直望着她的纤柔之色,语带深意。“可你也做了不少不该做的。” “希婕妤的下狱,失踪,恐怕跟皇后你,脱不了干系。你听了小人之言,冤枉她的清白,害得她差点命丧黄泉,朕说得没错吧。”他侧过脸看她,语气平淡至极,却教人不敢麻痹大意。 “是臣妾的错,臣妾只是想维护皇上的声誉,才会让希妹妹蒙受冤屈。但她无端被掳走和身受重伤,臣妾敢在昭昭白日之下发誓,绝非臣妾所做!”她的心中也积聚了长久的迷惘和不甘,她急急吐出这一席话,不满他的眼中,只有那纳兰希一人。 “朕向来不独宠一人,后宫平,便是天 下幸。”他的目光渐渐深邃,按下她的肩头,要她坐在席位之上,平静地袒露心声。“你是后宫之首,更应该体恤朕的难为之处,怎么也误听谗言,玩弄心机?” 她无声地坐下,轻咬银牙,他的语气并不重,但是却入木三分,一针见血。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窗外不远处,和煦的笑意,隐约闪现在他的深瞳之中。“朕还清楚地记着,当年的皇后,可是一个温婉得体,善解人意的女子。朕可不希望,你变得和之前不同。” 她的眼底隐隐闪烁着泪光,说不清是为何。“臣妾必定将皇上今日所说的,谨记在心。”她不禁有些混沌,想来她进宫之前,奶娘还低低念道,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如今,自己也变成吃人猛兽了吧。她这般想着,心中一阵无力惆怅。 君默然转过脸来,久久凝神不语,皇后仰望着他,却不禁心生希冀,仿佛身处那逶迤的一夜,他也是这般深深专注于她,挑起她头上的红缡,眼中心中只有她一人的身影呐!他说得没错,自己的确在两年内都深受宠爱,但是不争气的却是自己啊,还能奈何!她暗暗抚向自己的小腹,心中愈发寂寥落寞。 “这次的惩处,就算是给你个教训,朕不会收回。毕竟,因你的缘故,险些害了一条人命。”他收回了视线,眼神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 “臣妾明白。”她笑得苦涩,直起身子,微微欠了个身,淡淡说道。“臣妾不打扰皇上了,先行退下。” “好。” 直到皇后身影渐行渐远,那一道身影,还是伫立在门边。 他不知在门旁站了多久,目光深沉得教人读不出情绪。 这十余日,他派人送来了最名贵稀有的伤药,每日两次抹在自己的伤口之上,伤疤的痕迹,越来越浅淡了。这两个可怖的伤口,一个在右肩处,另一个在心口,为的便是,分散他的注意。免得那个记性太好的皇帝,拿着她右肩的伤痕思忖怀疑,再想起那个蒙面少年。 但他隐藏太深,他在幽罗国遇到那个少年之事,一句也不曾提起。 就算他因此而受伤,他也不再提到,仿佛已经将此事忘得彻底。 她自然清楚,若是自己当真藏有影璀之毒,便令不少人称心如意。皇太后,皇后,一个个都见死不救,那是必然的。 她只是没想到,居然秦紫陌也是在这般的绝境之中,死的凄惨。秦昭仪的父亲为朝中难得一见的清廉官吏,并不是楚家 的党羽,正直不阿。想必也是因为其父的影响,她也跟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这一股楚家势力,避之远之。可惜的便是,那心狠手毒的楚荣仪,如何会放任这样的女子,怀有皇帝的皇裔? 想到此,她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红颜薄命,奈何身在宫中? “朕只要,一个身心都专属于朕的女人,留在朕的身边,只因为朕,而绝非其他。” 她依稀记得,他曾经这么说过。当年的秦紫陌,便是因为清冷但刚正的个性,在他眼中成为独特的女子吧,至少,她算是未曾被楚家势力污染的一株白莲,已是难得。 她微微支起身子,听到门外有些动静,吩咐身边的宫女出去看看。 桌上已然堆满了不少妃嫔送来的物什,自己大病初愈,见到那书案上也是林林总总的东西,仿佛令这清翡宫的内堂看来也狭窄了不少。 只是这些礼品,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关怀?只怕,只是假意迎合罢了。 第三十二章 有孕 当身旁的人都出声恭贺之时,她的脑子里,还记得方才那些话,只是有些零碎。 太傅之女纳兰希,聪颖慧颉,温文娴静……甚得朕心,册封为我瞑国昭仪,钦此。 昭仪,原来是秦紫陌的位置,九嫔之首,荣耀直逼妃位。 他并未疏远她,怪罪她,而是将她赐上昭仪之位?这个深沉莫测的男人,到底想要事情,走到何种地步? 她径自思忖着,嘴角流露的笑意,微微有些苍茫。 安歆宫。 “你这次倒是不动声色了。”皇太后轻握着玉箸,夹起一块特制的玫瑰酥,轻咬一半,随即放下玉箸,笑眼看着皇后的方向。 “皇上都下了圣旨,我还能怎么办?”皇后端起红色金边瓷碗,品着玫瑰露的香气,眼神却稍显空洞无力。“皇上亲口对着我说,他从未专宠一人,用意便是他对得起我们楚家了。是我蒙恩宠两年多,至今不能为皇帝诞下一儿半女,若是在宫外,夫君就是纳上几个小妾,正室也无话可说。” “你若要怨,只能怨你自己,肚子里迟迟没个动静。” 皇太后想到了什么,拿出白色丝帕,轻轻拭着嘴角,动作依旧高贵优雅。“那些太医还是没有办法?” “若我是不育之身,我也只能信命。但他们偏偏又说我不过是体质稍弱,并不防碍我怀有子嗣。”皇后眉间生怒,语气之中,却又透露无可奈何的怅然,手中的茶盏有些摇晃,眼看着就要泼出水来。 补身子的珍贵药材,她可是一日不断,若是得到皇帝宠幸,她更是每日召见太医,只是每一次,都是满满失望。 她利眼一逼,眉头紧蹙,生生骂道。“这宫中的太医,一个个都是废物!” 皇太后不留痕迹,轻瞥一眼,眼底温润清和。“你若是在五年之内,还没有子嗣的话,那只能——” 她明白皇太后的意思,脸色白了白,心一紧,急急回驳道:“母后,你是要我抚养其他妃子的孩子?这我可做不到。” 她直直凝神着皇后温顺柔美的容颜,恍惚间,见到了另一个自己。那眼底的无奈至极,那不甘至极,都那般似曾相识。“你若有一个皇子伴身,你中宫皇后,后宫之首的位子不会撼动半分。但你若没有,他日皇帝想要废了你,可是再轻松不过。” 若不是她的孩子早年夭折,自己又失了先帝的宠爱,她也没想过,要替齐妃抚养七皇子。也就是, 如今的皇帝。 “我可是真心真意想为皇上生个孩子呐,母后!”她的眼底渗出晶莹泪水,她微微垂下眼睑,不禁泪流满面。 皇太后见到她此般柔弱的神色,又是气恼,又是怜悯。“如今你的面前,可有一颗不错的棋子。你若是有朝一日有孕,那是更好,若是没有,你便可以早日与她达成协议,免得未央宫易主。” 若是老祖宗还在,至少可以楚家势力,牵制皇帝不太过火。可如今,皇帝在暗中削减楚家党羽,动摇楚家根基,而自己本不是大权在握之人,如何反击? 皇后停止住哭泣,泪眼盈盈,迎上她的深沉眼眸,追问道。“母后,你指的是谁?” “毓美人。”皇太后动了动身子,轻吐三字。元淑妃原是高家大户之女,又熟谙人事,必定不会全心皈依皇后。否则,她才是最好人选。 皇后的眼中是满满当当的不屑,原本这卑贱的宫女被册封为美人,她就已是愤懑,看着她平日里打扮地花枝招展,招蜂引蝶的,更是没好气。“那个小蹄子?” “我看的出来,她有接近你的意思,也是个圆滑世故的主儿。虽然原先身份卑微,但是皇帝对她,也总有几分怜爱。你若开口要求,她必不会违逆你的意思。”皇太后站在鸟笼之前,视线落在自己的虎皮鹦鹉身上,嘴角生出淡淡笑意。 棋子如同这笼中之鸟,若是不驯顺,那么,就万万留不得了。“这等急着要出头,既不聪明也不太笨的人,方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换句话而言,有贪心,才会甘于被利用。 “我回去再想想……”皇后沉思了许久,依旧有些举棋不定,迟疑地吐出一句话来。 皇太后将手中精致的食粮,放在鹦鹉面前,眼神平静,看不到一丝凌厉。“至于纳兰希,你暂时别动她的念头。一方面,你要令皇帝看到你诚心改错的诚意,令这件事渐渐被人淡忘。另一方面,她已是九嫔之首,皇帝要扶持她的意愿很明显,她若是一心发挥这昭仪的权力,也可以自成一派,与你对抗。” 到时候,只怕皇后不去招惹她,她亦可以将皇后扳倒。 “她这次从鬼门关捡到一条性命,大难不死,又落得了个昭仪的头衔,看来不是福薄之人。不像那秦紫陌——” “母后还要气我?当年若不是老祖宗将纳兰希带到赏花大典,她怎么会被皇上看中?”皇后的面色生了几分绯红,像极了撒娇怒嗔,在她看来,那太 皇太后一向都是偏心纳兰希。 皇太后见她此般无理取闹的模样,不禁冷笑一声,心中添了几分不耐。“若没有老祖宗,亦没有今日的你,当初皇后的人选,可是老祖宗和我共同挑选的。” 这个皇后,如何知道当年怀有皇裔的秦紫陌,也是老祖宗暗中除去的?否则,她哪里坐的稳这皇后的位置? 应该说,老祖宗做得不少事,自己和皇后都被蒙在鼓里。她也早就看出老祖宗想要反击的意思,明白她有垂死一击的野心,但老祖宗究竟要用何等手段釜底抽薪,她至今还猜不透。 否则,当皇帝有了铲除楚家的念头,她也不必坐以待毙,远可以反败为胜啊! 清翡宫,假山池边的几棵柳树,细长的柳枝垂到水面之下,盈盈绿色,看的人心底舒畅。水面波光粼粼,偶尔有一两条锦鲤穿梭其中。她就坐在池边的大石之上,折下一支柳枝,在纤纤素手中把玩,编着,沉吟不语。 君默然站在不远处,支开了身边所有人,望着那一抹淡青色的身影,不禁渐渐扬起嘴角的笑意,踩过一地柳絮,一步步靠近她。 他向来多疑,从不信甜言蜜语。在皇帝这位置上,他清楚越是甜嘴甜心的话,背后隐含的毒淬得越多。妃嫔的一字一句,听在他耳里不过是口蜜腹剑,就如同他对待她一样。没有一个字是出于真心,哄她骗她的好听话也不过是字字算计。 他原本以为,他不会对任何人,袒露真心。 “怎么也像孩子一样贪玩?”他走到她的身边。她也没有抬起头来。只是依旧埋着头,信手编着,他观察了半响,不禁低声笑道,语气不无宠溺。这突来的声响,惊了三两条的锦鲤,潜到水底。 对于她的平静,不像任何一个妃嫔的惊诧欣喜,他似乎早已习惯。 “这垂柳,人人都以为她弱不禁风,纤细孱弱,却不知这柳条韧性极强,若是打到人的身上,也可以皮开肉绽呢……”她抬起眉眼,眼底依旧清澈无波,声音之中透露着几分清新柔和,仿佛胜过天籁之音。 这句话,自有深意,只是没有人愿意点破。 “柳树要对你致敬,你为他们洗清了世俗偏见。”他坐于她的身旁,噙着唇边笑意,信手拈来,流畅至极。 她轻笑出声,盈盈笑意在眼中闪烁,像极了那被风拂起波澜的春水,令人惊艳。“皇上也会编这树冠吗?“ 他苦苦一笑,径自沉溺在她的眼波之中 ,只道。“这不过是稚童的游戏——”但,他的确不会。出于帝王之家,像是在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就要背负起一身责任。这等孩童的消遣,想必没有一个皇子,会流连在这上面,所谓玩物丧志,根本松懈不得一分。 “我来教皇上好了。”她大言不惭,将手边另外一根柳条,送到他的手中。他没想到她居然有此动作。心底不无无奈和尴尬。 “皇上可知,这柳条能屈能伸。”她微笑着,将手中的柳枝弯成一个圆圈,一松手,它便恢复了原本模样。 “朕的手,可没有你这么灵巧。”他凝视着眼前的娇美女子,淡淡笑着。 乌发简单地挽了个如意髻,以几片珠花零散点缀其中,樱唇并未施以胭脂,却依旧鲜红欲滴,邀人采撷。 “不过,你这个师傅慢慢教,也许朕也可以补拙。”他打趣道,纳兰希闻言,轻轻抿着的双唇,暗暗上扬,勾起一抹灿烂笑意。 他只看她不断地弯折穿插,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将柳条编成冠。 “皇上封我为昭仪,便是给我无限信赖。”她抬起眉眼,笑望着他手中微微成形的柳冠,眸中闪过飒飒风姿。“后宫乱象已生,我便是皇上你手中鞭打野心之人的柳条。 他含笑不语,依旧把玩着手中的柳条,她实在太聪慧,即使他不点破,她依旧猜得到他的用意。 “楚氏只手遮天,你可以为朕制衡后宫势力。”他眉眼带笑,只是这语气,已然凝重不已,望入她的眼眸深处,那一片冥黑忧悒。 这是他第一次,坦诚他的用意,彼此不必猜忌,而是共生。 “我亦不会负你的期望。”她与他相视一笑,某种默契。油然而生,似乎再自然不过,根本不必精心策划。 “这编习柳冠,朕的确不擅长。”他的声音之中夹杂着浓浓笑意和无力,纳兰希不经意瞥了一眼,见了他手中的柳条,不禁心一沉。他说他从未编过,但居然只是看一眼,这么快就学会了,怪不得项云龙说他有一双锐利无比的眼睛! 她微怔了怔,却只看着他拿着手中的绿色柳冠,像是郑重万分地,轻轻戴上她的发间。 那一双闪烁着浅淡琥珀色的眼瞳,仿佛涨满了对她的爱怜,她没想过这么一个动作,居然可以令人心神激荡。 像是,他将无限荣耀,赋予她,那温柔掺杂着别样的情绪,令她心生沉重。 他移开视线,望向那眼前的池 水平静,一丝冷意暗暗浮现在他的眼底。“其实,朕从小就怕水。” 她没有开口询问,只是自己便是坐在池边,他为何要克服心中畏惧,坐上这大石,并坐了半响时间?若是怕水之人,理应远离这池塘。 他依旧气度从容,并未一分慌乱,他的眉眼清明,低声说道。“小时候在湖边嬉戏玩耍,被人推入其中,几乎溺毙。” 她闻到此处,不禁双手紧握,这宫中的湖水,看着很浅,其实有一人半高,足够要一人在其中毙命,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他似乎无动于衷,情绪依旧一分不乱,眼神沉迷在那一波春水之上。 而她的眼神一暗再暗,却再也生不出一个清浅笑意。 恍恍惚惚之中,她的手被他紧握,他轻柔拉过她的柔荑,置放在自己身前,她蓦地察觉到他的手中冰冷,不禁直直望向他。 “朕的冷汗都出来了,可见怕得厉害。”他自嘲地说道,但俊容之上依旧残留着和煦春风般的笑意,可见他的情绪深藏在心。那看似无害的春水,却可以令人灭顶,那翻腾的手脚,直直坠落的恐惧,无力的嘶喊,死寂的周围,都足以成为梦魇。 纳兰希听了这一句,却再也分辨不出,心中到底是何等的情绪作祟,纠结交集。 她就任由他握着自己的双手,久久凝神不语。只是在下一瞬间,扫过水面的两人倒影,那发间随风浮动的一圈绿色,微微闪烁着明丽的光彩。那自己的面容,突然变得模糊不堪。 她不禁怔忡,随即站起身来,挣脱了他的手。 “臣妾该回屋喝药了,不能继续陪着皇上……”她深深欠了个身,眉宇之间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柔声说道。 “你去吧。”他看得出她的一丝异样,但依旧淡笑着回应一句,望着她渐行渐远的倩影,弯腰捡起那摔落在地上的柳冠,眼眸渐渐暗沉下来。 她匆匆走进清翡宫内堂,默默洗净了双手,像是要连同那沁骨的冷意和潮湿,也一同彻彻底底地抹去!她不会给他,任何左右和动摇自己的机会。 他所说的都是真的,抑或只是表演太过逼真?那么,当年试图要他性命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她的眼前,又清晰浮现了他眼底深处的凉薄讥诮的笑意,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可信任。 难道是——静南王? 兄友弟恭,才是众人所看到的假象吧。她微微冷笑,回想着以前那个曾有过一 面之缘的清瘦俊逸的男子,眼中清冽依旧。 自己和众皇子吟诗作词的时候,偏偏不见他的踪影,所有人都说这八皇子命不久矣,福薄命短,将其捧在手心,万分呵护,不敢出半点篓子。 但纳兰璿曾经说过,八皇子的聪颖,不输于皇帝。 这般韬光隐晦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凝重,原来,这便是楚荣仪还未出手的最珍贵的一枚棋子!她果然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只可惜,她的全盘计划,将被自己彻底打乱颠覆。 这天下,怎么会被你随意操控? 我要你亲眼看着,你一心想看到的,楚家占据半边江山的时代,即将被摧毁。 “主子,淑妃娘娘已经到了门口。”宫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她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无声点头,她站在铜镜之前,只见一片幽绿之色在发间隐隐发着微光,她捻起那一叶柳叶,默默微笑。 她随即坐于圆桌之旁,抬头,只见那身着一袭暗绿色锦袍的女子,在推开门之后,缓缓向自己走来。 她依旧端庄沉静,明月一般的发钗,随着她莲步轻摇。她本是爱笑之人,那亲切笑容也为她取得宫中大部分的好感。 只是今日,她的脸上再无一分笑意,像是眼底深深埋藏了忧郁愁绪,一坐下,竟像是要流泪哭泣般。 “妹妹,你说我可怎么是好?”她柳眉微蹙,眉眼之间染上清愁,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却是有八分真实。 第三十三章 妒恨 “皇上,你找微臣前来,所为何事?难道是静南王又有什么动静了——”话音未落,白羽才察觉到皇帝的些许心不在焉,不禁探长了脑袋,望向那背对着自己,坐在凉亭之内的翩翩君王。 那君默然手中的,却是青绿色的柳条,他把玩着编织着,些许功夫,一顶柳冠便在他手中成形。他将柳冠轻轻放在石桌之上,眼底依旧是慵懒的笑意。 “皇上怎么迷上这种孩子玩的玩意儿?”白羽笑着问道。 “不过就是闲来无事,找个乐子。”君默然莞尔,嘴角眼底尽是浓浓笑意,吐出这一句。她提供的,却是一个极好的方法,助她变得更加理智。这编造柳冠,需要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可以练就不凡的注意力。 白羽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脑袋,长笑道:“臣忘了,要恭喜皇上了。” “你的耳朵,倒是满长的。”君默然轻笑道,只是神情流露中,依旧与平日一般无二。 “不过,皇上即将成为人父,怎么微臣竟看不到皇上的一分喜悦?” 他收敛了笑意,语气颇为冷淡苦涩。“朕是怕高兴的太早,到头来,一场空。这段时间,难保后宫又出什么风浪。”孩子到底是否可以安全落地,在将来的几个月之中,谁都难说。虽然上次他给了她小小惩戒,但想必皇后已是心术不正,很难改过。 “还好,元淑妃总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他面对着一池春水,视线渐渐暗沉下去,再无任何情绪。 “她去投靠昭仪,希望借助昭仪的智慧,保住这个皇裔。只是微臣不知,昭仪是否是皇后的对手。”白羽观察着皇上脸部的表情,谨慎地说道。 “朕也很好奇。”他清浅一眼,生出无限冷意,令他残留在唇边的温蔼笑意,渐渐变得凉薄透顶。 千百年来,后宫纷争,向来皇帝不多出面。那是一群女子的战役,自然也只有最强者,才会笑到最后。 未央宫之外的一片安谧的树林,阳光洒落一地,一派祥和景象。却在下一刻,突然惊起了一群雀鸟的声响,一排黑色的鸟儿齐齐飞向天际,令人不禁心惊胆战。 “元习那个老东西,倒是给了她一副好身骨,她又有了,若是将孩子生下来。岂不是要活活气死我?” 自从被皇帝禁足之后,她的确不再踏出未央宫。她坐在铜镜之前,身后两位宫女服侍着她梳洗妆画,她银牙轻咬,不免心生愤恨。 她眼神幽深 ,沉默了半响。才继续开口。“皇上多久没有来未央宫了?” “回娘娘,有十日了。”芙儿见皇后脸上生出几分怒气,不禁提着胆子,小心回应。 “果然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那。”她怨恨的话说了一半,愤懑已然堆积成山,不禁压得她胸口一闷。她望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容颜姣好,只是稍显苍白孱弱,黑发如缎,正要绾成一个华丽的发髻,芙儿手中拿着明艳的金钗,就要往自己发间插去。 就算妆扮了,又有谁看?女为悦己者容,她的良人,眼中又何曾有过她的身影? 她微微冷笑,那镜中的自己脸上,添了几分悍怒扭曲的神色。她心一沉。猛地发作,将眼前的琳琅满目的珠宝匣子,狠狠推倒在地,不知摔碎了多少玉镯玉佩,只听得耳边传来细细清脆声响。 “娘娘,奴婢该死……”身后,传来噗通的跪地声响,两个宫女连连说道。 “那就去,别光说不练!”皇后猝然转身,曳地红裙,绣鞋毫不留情地踩上那些珠玉,语气添了几分盛怒之下的狠毒。 在这般冷淡僵硬的气氛之下,却有一人,敢走进这内堂之内。 “皇后娘娘。”这面容平静的灰袍妇人,便是安姑姑。 皇后瞥了一眼她,冷沉着脸,沉吟不语,听她在耳边低声说道。 “灵儿那丫头,因为上次用心不纯,挑拨离间,污人清白的罪名,打了二十大板之后,被管事的派到浣衣房去了。听说,她的武功被废,如今不过是个最平常的宫女,娘娘是否还要留她在身边?” “总算她还有良心,本宫没看错她。”她抚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眼底闪烁着一丝轻松和宽慰。 不过,浣衣房的姑姑管事的向来心狠手重,一般宫女到了那里,也是严苛度日,更何况是一个背负着不轻罪名的灵儿?想到此处,她微微蹙眉,神色依旧冷淡。“她还有点用处,本宫就劳烦姑姑你用点心,去跟浣衣房的管事要个人。” 既然她愿意为自己替罪,忠心可鉴,自己又何尝不做一下好人,救她出水深火热的浣衣房?这样,灵儿往后跟随自己,必当是一个死忠的奴仆。自己说一,她绝不敢说二。 “好,我这就去。”安姑姑答应着,随即退了出去。 “芙儿!”她喊了声,只听到那跪在原地的宫女随即起身,候在她的身边。 “去邀元淑妃来未央宫用个晚宴——”她思 忖了半响,若是单单只要元淑妃前来,中途出了什么意外,皇帝自然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何不做得光明磊落一些,妃嫔有喜,她中宫皇后若不管不问,倒显得她心胸狭窄,小肚鸡肠了! “将四位夫人都请来,对了,顺便邀上我们那位新昭仪。”她的眸光大盛,一抹笑意,在微微上扬的眼眸之中隐约闪现。 “奴婢明白了。” 芙儿点头诺诺,神情恭敬。 纳兰希听到皇后的传召,便也稍稍收拾了衣裳妆容,往元淑妃的朝仁宫走去。途中要经过浣衣房,她隐约察觉有一束目光,跟随着自己,那种炽热,想要视而不见也难。 “你这该死的丫头,又发什么愣?” 纳兰希无声回头,只见那穿着青色宫袍的娇小女子,被浣衣房的管事姑姑重重推着,才转过身去干活。 望着自己的人,的确是她。她的眉目清秀,并无任何出色的容貌,但——她却记得,那个宫女的最后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满满的怨怼! “主子,怎么了?”身后的两位贴身宫女,见她停留的时间长了,不禁开口询问。 “方才那个被骂的宫女,你们认识么?”她指向那个方向,淡笑着问道。 “喔,那是灵儿,原本是在未央宫做事的……” 灵儿!她就是灵儿!跟踪自己,将她的行踪呈给皇后的那个灵儿呐!原来上次处罚过,被派到浣衣房了。 若是单纯受到皇后指使,她断断不该对自己,有那么仇恨愤懑的眼神。毕竟,是皇后要她成了替罪羔羊,她最恨的人,应是皇后。 她隐藏了情绪,随即向朝仁宫走去。 只见元淑妃走出门来,原本脸上还有一丝不安,一见她盈盈走来,不禁绽唇一笑。 “妹妹,我等你好久!” “坐我的辇舆一起去吧。”她轻轻握住纳兰希的手。柔声说道。 纳兰希默默点点头,其实元淑妃不必这么担心,一同前往的还有三位夫人,人多口杂,想来皇后也不敢在自己的宫中,下什么毒手。 这宫中的后妃,不管是单纯还是世故,曾受到加害之后,都会变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怕还有第二次,第三次…… 元淑妃看似端庄贤惠,但也是世故圆滑之人,当年青梅事件,也暴露了她的城府不浅。如若不是元家毁了,皇后又对她心怀愤恨,她必不会走到自己的 身边。 这后宫便是如此,不少妃嫔是与皇后交好的,但往后这种格局,必当因她而改变! 为了树立自己九嫔之首的威仪,她一定要保住主动交好的元淑妃腹中的皇裔。这般,皇帝看得到自己牵制皇后楚氏的力量,才会将更多的权力,赋予自己之身。而其他的妃嫔,才会放心归附到自己的身后。 他试探,她亦接受考验。 未央宫殿前。 她们两人来的不是太早,已经候在席上的,已有一人。纳兰希打量着那女子,她并不太过清瘦,相反,白皙的肌肤,圆润的脸蛋,盈盈大眼,丰盈的身子,都令她看来亲切和善。她一袭水蓝色碎花宫袍,腰际是粉色云带,佩戴着一串黄色玛瑙,显得鲜活亮丽,却又风头不过,拿捏正好。 这便是与纳兰希鲜少有交集的四位夫人之一——齐德妃。 齐德妃亦是出自高门大户,齐家也是,曾出过几位状元,在朝野中经营仕途的臣子也为数不少。入宫这几年,她虽然不怎么受宠,但是为人温蔼纯良,对待下人亦是极好,宫中人一提起这位夫人,自当是称赞的。 不过她,也是皇后之流。齐家与楚家向来关系紧密,皇后在暗中所做的那些事,不知和这位德妃,到底有无牵扯。纳兰希心中只道可惜,后妃之中,鲜有她真心欣赏的。不过这位德妃,却是其中之一。 与元淑妃一道跟她寒暄了几句,便也找了各自的位置,坐了下来。她身为九嫔之首,但在四位夫人面前,依旧是低人一等。不过,幸好她的位置离元淑妃并不太远,也可在她食用的时候,小心提点几分。 此后,蔺贵妃和朱贤妃一道赶来,说是在门品一齐遇到的。 蔺贵妃依旧是一身墨色宫袍,黑色云带,显得太过稳重,身上没有半点鲜活的颜色,未免令人心生压抑。 而朱贤妃则不同,一袭浅绿色曳地宫裙,映衬地她的身子更加婀娜多姿,她云鬓钗影,都看得出经过精心装扮。她在四位夫人之中,姿色最为上乘,不过据说太过浅薄无知,即使拥有再好的皮相,便也令皇帝兴趣缺缺,不再恩宠。 皇后终于在大家等待了半响之后,缓缓从大红色幕帘之后走出。 她换上了绯红色的宫袍,装扮并不奢华艳丽,想必是在受罚期间,也要掩人耳目,令人觉得她诚信不已罢了。 众人见皇后来了,便齐齐站起身来,朝着她深深欠了个身。 皇后的脸上,浮现了温文的笑意,径自端正入了席。“各位妹妹,都坐下吧。” “都怪本宫听了小人之言,冤枉了昭仪,可是本宫又不得踏出未央宫半步,心中愧疚万分,也不得亲自去清翡宫探望。如今昭仪的身子,可好些了么?”皇后的视线,缓缓落在眼前的纳兰希身上,只见她一袭月色宫袍,裙摆绣着荷花图,明丽沉静,正襟危坐。虽然大病初愈,显得有些清瘦苍白,但那绝世风华和绝美容颜,却依旧令人移不开视线。 “如今还在服药,但大抵已经痊愈了。”纳兰希微笑着,迎上那双凤眸,回应着。 皇后的温文柔美容颜之上,笑意不减一分。“若妹妹你的身子出了什么差错,皇上和本宫可都放心不下。” 纳兰希回以一笑,眼神依旧清明澈亮。“多谢娘娘关心。” “今日,本宫听说,淑妃有孕了,这可是我们后宫之福,天下之幸呐!”皇后这一席话,说得冠冕堂皇,纳兰希含笑,静静听着,只见身旁的宫女,陆陆续续将糕点美食呈上。 “淑妃姐姐,你千万要小心谨慎,不要再令皇上空欢喜一场,就像上次一样。”朱贤妃这般笑道,却已然戳到了元淑妃的痛处,皇后的眼底也是多了一分阴暗。 纳兰希在心中笑道,这位朱贤妃,果然是无知透顶。在场之人,想必大都明白元淑妃两年前的小产是何人所为。她却天真地将那件事大大咧咧提起,实在是可笑。 皇后脸色一沉,怒指着朱贤妃的方向:“你说话就是这般,不经脑子!不说些好话也就罢了,本宫就不该找你来,扫了我们的兴致。” “皇后娘娘,淑妃姐姐,我错了,该罚,该罚!”她却大方地替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笑意不敛。“接下来,我一定不多说一句话,低头吃饭!” “你少说些不吉利的话便好了,口上说着该罚,其实是贪酒之辈!”皇后见她这般哭笑不得的模样,倒也散了怒气,轻笑出声。 齐德妃以扇掩唇,眉眼带笑,也插上一句来。“贤妃妹妹就是口直心快,我们都心里明白,怎么会跟她较真呢。” “这是无心之失,总比有心之人好。”皇后娘娘石破天惊,吐出这一句,虽然依旧是笑着说得,但已然令人沉重一分。 “本宫这些日子,实在太过无聊,竟在未央宫内一个人研究着美食,搜罗了不少天下的山珍海味,命御厨精心做了,大家一起尝个鲜罢。” 皇后含着笑意,这般细细说道,但其中的不满,纳兰希倒是没有漏掉。这是在责怪皇帝冷落,害得她堂堂皇后,一人守着清冷宫殿吧。 宫女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上了一个青色瓷盅,纳兰希低头,打开盖子,望着其中的珍鲜美味,低头品着味道。 这气味——她猛地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眉眼,直直望向元淑妃,她已然拿起了银色汤匙,将瓷盅的汤,盛到精致小碗之中。 而一旁的朱贤妃,却已经放入口中,直称赞这是天下难得的美味。 而皇后也神色自若地品着鲜美汤水,纳兰希却只见她的眼底,有一丝得意转瞬即逝!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 元淑妃正想送到自己口边,察觉到斜对面的纳兰希微微摇头,并示意她放下手中汤匙,元淑妃心中凛然,没想到自己差点就坏了大事! 皇后察觉到元淑妃的迟疑,笑着问了一句:“淑妃,怎么不尝尝看?” 朱贤妃连连点头,出自真心的笑意,令她的容颜看起来,更加灿烂娇美。“是啊,淑妃姐姐,这可是我平生喝过最好的汤煲。” 齐德妃和蔺贵妃,一个不动声色,一个沉寂无言。纳兰希留意到,蔺贵妃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夹起精致菜色,送入口中,实在是安分的过分。 “我看,是淑妃姐姐身子不适,她如今已然脸色苍白,想必是又要出去呕吐了。”纳兰希绽唇微笑,清浅一眼,竟令皇后心中生出不安忐忑。 朱贤妃也径自观察了半响,只见元淑妃轻轻拍击着胸前,脸上惨白,眉头紧蹙,的确是不适的模样。“淑妃姐姐的脸色好难看,我忘了,是害喜吧。” 纳兰希闻言,暗暗一笑,这朱贤妃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成了挽救淑妃于这尴尬困境的恩人。 元淑妃害喜不假,但并非在此刻。她便是要众人故意这么觉得,才会将注意转移出那一瓷盅的美味。 “我和淑妃一道前来,在半路上她就忍耐着,如今看来很是难过。”她径自起身,走到元淑妃身旁,扶起她,转向皇后的方向。“皇后娘娘,就由我带她出去吧。” “好吧,可千万要小心。”皇后眼中多了一分凌厉,但还是装作担心关怀,这么说道。 纳兰希将元淑妃扶到殿外,元淑妃的确是生生白了脸,但不是害喜,想必是受惊了。毕竟,若是她喝下那盅汤水,就什么也来不及挽回了。 “妹妹,我……” 再三受到这种“礼遇”,一向精明的元淑妃,竟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腹中的,可真真切切是皇上的骨肉呀!”沉默了半响,她才掩面而泣,低低说道。皇后她怎么敢,再三加害! 纳兰希暗自思忖了些许时间,夜风拂面,令她变得更加清醒理智。“你先行回去吧。” 元淑妃望了一眼身后的未央宫。眉间染上清愁。问道。“她不会怀疑吗? 纳兰希点头,正色道:“你也说了,你腹中的是皇上的血脉,她即便万分不满,也不会放在脸上。” “她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毒药……”元淑妃这般说着。纳兰希的余光瞥到不远处有一位宫女探头探脑,想必是皇后要她来看看,到底元淑妃不适到何等地步。她随即将手放在淑妃的背后,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压低声音说道。 “那里面,倒是难得的山珍海味,千金难求。不过,我在其中,闻到极其浅淡的蟹膏的香气。她们不知,只道是好吃,但你不同,寒性的食物对你腹中的孩子——”纳兰希顿了顿,眉间生出清冽光芒,令人为之一振。“不好。” “你快回去罢。”纳兰希将她扶到不远处,目送着她坐着辇舆离开,才重新回到未央宫。 “昭仪,怎么不见淑妃?”皇后望着单独走来的纳兰希,眼神一冷,问道。 “淑妃娘娘呕吐的太过厉害,晚宴才刚开始,我想要她继续坐一两个时辰,也是难受。便要她提前回宫歇息了。免得往后太医责怪我们几个,贪图美味,倒是疏忽了淑妃娘娘的安危。”纳兰希眉眼之间,闪烁着灵动笑意,说得流畅至极,几位夫人也觉得有道理,也不再多言。 但皇后眼底的那藏在笑意之后的一丝怨毒和冷意,纳兰希却看的清楚,却也安然坐下,从容地品尝桌上美味。 今日,她除了发现皇后的手段阴险之外,还有一人,也颇为有趣。 她这般想着,夹了一块玫瑰色的糕点,放入口中,细心咀嚼,笑着转向身旁朱贤妃的方向。“贤妃娘娘,这是以玫瑰花制作的甜糕,有养颜之效,你也尝尝吧。” 朱贤妃眼前一亮,也不遮掩,急急夹了一块,笑道。“真的?我还以为只是一般的糕点呢。”朱贤妃的爱美习性,宫中人尽皆知,不过也是,她一身白皙肌肤,吹弹即破,也便是这般投了千金,养出来的。 听说未进宫之前,这位大小姐便是吃穿住行,都极尽奢 侈。对于吃,更是讲究,连她也没有看出这小小糕点之中的玄机,居然输给了纳兰希。 “我们昭仪,还真是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皇后微微冷笑,她居然连糕点里面放了什么材料都一看便知,实在是个难缠的人物! 纳兰希含笑不语,没有元淑妃在场,几位女子倒也安心用膳,朱贤妃在场的轻松言行,也渐渐缓和了方才的紧张尴尬。 众人也不再拘谨,在皇后的要求下,都小酌了几杯。酒过三巡之后,皇后推脱着头痛醉了,众人也就意兴阑珊,一并散了。 纳兰希站在未央宫面前,与三位夫人一并走着,她突然脚下一滑,直直抓着身前的蔺贵妃的衣袍,就快要重重摔下。蔺贵妃神色不乱,转身将她利落扶住,低低问道。“昭仪,没事吧。” “谢谢贵妃出手相助。”她垂眸一笑,嘴角的笑意,暗暗加大。她所猜测的,果然是有此事。 这蔺贵妃,的确是深藏不露之人。 “我有些话要和贵妃娘娘说,不知你可否抽空一叙?” “好。”她面色不改,惜字如金,看着天色还不算太晚,也便与纳兰希一同走向后花园。 纳兰希倚靠在假山之上,望着不远处高悬的精美宫灯,眼波一闪。“贵妃真是好武艺,想必是得了大将军的真传吧。” 第三四章 缠绵 她原本是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蔺干勇之女,又是身负重任,坐上这贵妃之位,已经安然度日数年,如今却被昭仪一语戳破。 她的脸上,浮现淡淡笑意,直直望着纳兰希的方向,依旧默然。但她的心中却又有一种直觉,眼前女子,并不是挑弄是非之人。 纳兰希的眼眸,愈发清冽沉寂,凝神正色道:“你若只是皇上的属下,亦可有自己的夫君和儿女,可以和常人活得并无两样。但,你坐上这贵妃位置一日,便终生为贵妃,你可曾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为自己的将来考虑……蔺子君的心底并无怅然,的确,她在宫中这几年的时光,防的便是楚氏,但如今太皇太后逝去,皇太后和皇后并非善于弄权之人,眼看着这天朝日渐升平,她却对自己的余生,更无把握。 “你亦有你的寂寞。” 纳兰希见她依旧沉吟不语,想来也是因为不能泄露半字,即使,她已经将事实说出。半响之后,她才低低吐出这一句。 蔺子君眼看着纳兰希渐渐远离的背影,脸上才暗暗闪烁一丝异样的复杂神色。 自己的寂寞,她的父亲不知,她的君王不知,偏偏——纳兰希知道。 她在宫中冷眼旁观,看惯了宫中的欢笑哭泣,勾心斗角,也只能不动声色。见到那温柔宽厚的天子,也只能心如死水。 其实这后宫,夫君不是夫,而只是君。她不是后妃,只是臣。 她久久陷入那过往,面色多了几分寂寥。 纳兰希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早就戳穿蔺子君的苦楚。她神色黯然地坐在清翡宫的内堂之内,只是蔺子君的存在,令她想起纳兰璿。 他们都那般相似,为了主子的安然,宁愿牺牲一切。 她看得到蔺子君的寂寞,自然也看得到纳兰璿的孤独。 大婚在即,这京城,即将举办一场最为盛大的婚典。 那是——纳兰璿和舞阳公主的婚礼。 她的身心有些疲惫,她放纵自己趴在微凉桌面之上,视线无力地落在那皎洁月色之上,处心积虑那么久,她不容许自己有寂寞和痛苦的时候。 甚至,不容许自己轻易流泪。 这后宫中的女子,不管燕瘦环肥,不管姿色如何,才情如何,长袖善舞,抑或是单纯天真,逃不过殊途同归的命运。 就如同,千万个,在此间嫣然而笑的鲜活生命,她们长 袖飞扬,笑靥光华,却终究是,香销玉殒,零落成泥。 终究还该是,放了他。 她这般想着,渐渐阖上了双眼,小酌了几杯,加上心力交瘁,她很快就陷入沉睡。 今夜难眠,他只是随便在宫中走走,居然脚步就停留在清翡宫殿前。 他一路走到内堂,见其中的烛火未灭,便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她的脸贴着桌面,睡得安沉,他缓缓俯下身,嗅到极淡的酒香。酒力发作,令她往日过分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樱唇也显得更加娇美魅惑。 他坐在她的身旁,凑近她的脸庞,柔软的薄唇,轻轻覆上她的。 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轻盈,但他还是情不自禁,行径和登徒子一般放浪,他在心中生出自嘲笑意,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个吻加深。他细长的指尖,轻轻描画着她的唇形,像是逗弄孩子一般。 她眉头微蹙,像是察觉到了自己已经沦为谁手下的玩具,翻动了身子。 君默然适时地收回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噙着笑意,久久凝视不语。 他可不想,她被自己吵醒。 既然都到了清翡宫,那么,姑且就在这里短暂停留吧。他站起身来,视线落在墙边的书柜之上,他从其中抽出一本诗文,倚靠在床沿,看了半响时间。 清晨。 她只觉得脖颈之处,传来些许酸痛和不适,她微微睁开惺忪的眼眸,身上却仿佛多了什么。 她眼神一暗,猛地揪紧那件覆在她身上的男衫,上头有着属于他的檀香味。环顾四周,他却已经不在,只剩下床边,一本诗文孤单翻开着,证明的确有人来过。 昨夜有些冷意,他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来,那么,便是只穿着中衣就离去了? 她凝眸一笑,心中突然升起一圈感动,却不再去推测,到底他是演戏,还是发自内心的关怀。 她站起身来,视线遗落在干净透明的晨光之上,微微眯起眼眸,藏起自己心底的愤恨和冷漠。 但,天越来越亮了,彼此的心,却越来越黑暗了。 三日之后,婚期如日举行。 她不清楚,那一日,她是如何度过的。只记得,她去别宫找了鄂姑姑,帮她栽了一园圃的花儿,暂时忘却她身上背负的责任,也忘却那些无能为力,身不由己。 回到清翡宫的时候,天雾茫茫的 ,居然很快就飘起了细雨纷纷。 她打开了窗,伸出手去,感受那雨水落在自己手心,再从指缝之中滑落的冰凉。 然后,她只依稀记得,在她打开门的时候,却见到了他。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门外伫立了多久时间,只见他的眼神并往日少了几分温柔,多了几分深谙。 她心一紧,说不清为何,攀住她的肩膀,将双臂牢牢绑缚在他的脖间。 夜深了,驸马府到底是如何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她,突然不敢去想。 她的眼底却越是干涸,流不出半滴眼泪来,原来,不能痛哭流涕,也是一种无力之伤。 在雨声之中,她听到他一如既往的温柔,一丝丝传入她的耳边。“小希,你是在等朕么?” 她不想回答,只是圈围着他的双手,越来越紧。 她抬起眉眼,与他互视片刻,最后还是她先逃开视线。她察觉到他眼底的炽焰,明白那到底是一种何等的暗示。 她的胸口传来一阵闷痛,她的眼底不再见一分怅然无助。眼前的这个人,才是始作俑者! 君默然含笑望着她,其实看得清楚她眼底的怒气,她在生气的时候,便是这般凌厉,偏偏他却爱极了看她生气的模样。 她突然踮起脚尖,将温软的双唇,印上他的。 她整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他还未想好如何将她安慰,她却已经狠狠覆盖上来。她激动的、热切的、愤怒的咬着他的唇,她也不管他痛不痛,承不承受得住,能不能呼吸喘气。 君默然不禁失笑,若说这便是亲吻的话,似乎并不算美好。但无论这个吻需要付出多少代价,她还是在惹火上身。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道,直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汇入自己的口中,她才凝神望着他。 那一双隽永温暖,又含情脉脉的眼眸,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望入自己的眼底,仿佛就连自己最后一丝情绪,也不愿遗漏。 她的心上,突然被重重的痛惜压上,像是呼吸也变得困难。 那种眼神……那种该死的温柔……像极了那个男人,像极了那个最伪善温情,也最凶狠无情的男人! 她猛地从他的口中抽离出来,双臂无力垂下,如果方才只是报复宣泄的话,她却掉入了另外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你早是我的手下败将,又何必逞强? ”君默然将她用力拉向自己,俊脸暗暗压下,在她的耳边低低笑语。 手下败将? 她听到此处,心中不悦,直直将他推开,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将满腹的怨怒,压到最底下。 看着她这般的举动,君默然的清明眼眸之内,不觉多了几分阴影。后宫之中,唯独只有一个纳兰希,敢这般直接地推开他,远离他。 如果说,温柔才是真正的陷阱,那么,休想要她跟娘亲一样,重蹈覆辙!因为,她已经再无任何东西,可以失去了。 “你不要朕的怜爱。”他眼神愈发凛然,清冷无绪,口吻却不再安定平和。 “臣妾不敢。”她垂首,不再去看他此时的神色,只道。 “不敢?可你却这么做了。”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愤懑的光影,如果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他何必受到这种对待? 他的眼眸一暗再暗,语气添了几分生疏的冷漠。“朕给你的,还不够多吗?”他当然不会在此刻提起那个男人,他骄傲的自尊不允许。 但,知道却绝口不提,对他而言,不知何时起,成了一种折磨。 她低垂着眉眼,久久默然不语。君默然见她此刻的模样,竟也不再咄咄逼人,他不想看到她和其他的后妃一样,隐去自己原本的情绪,只为了迎合他的喜好。 他说过,她是宫中的一股清流。 就该,保持原样。 她听到身旁传来的脚步声,她明白他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下一刻,她感受到他温暖的怀抱,他那么紧窒地将自己拥在胸前,仿佛是要将自己揉入他的体内一般。 她纵容他游离到胸前的手掌,她纵容他扯开她的腰带,她纵容他与她坦诚相见……她的眼眸,愈发清冽逼人。她没有拒绝,即使要沉沦,她也要他和自己一起沦陷! 他长臂一伸,粉色帐幔,无声滑落。 他将她平放在丝被之上,吻住她小巧敏感的耳垂,温热的手掌,在她的娇躯之上,点燃朵朵火花。 她张开双臂抱紧他,秋水瞳心直凝入他眼底深处,细哑开口。“君——” “此刻你的主动,是要取悦朕?”他眼神一紧,敢直呼他的姓氏,她是后宫之中第一人。但,他不会剥夺她的这种权利。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悸动,毫不留情地压上她的身子,抽出她发间的银钗,见那一头青丝,翻卷直下,低笑出声。 她猛地一 惊,他的眼,会烫人。 他低下头,蚀咬着她细长的锁骨,那种微微的疼痛,要她欲罢不能。她在他的面前,自然依旧是青涩懵懂的。 他听到她的平稳呼吸,已然变得紊乱。他深深凝望着她的容颜,定神沉溺在她的如水美眸之内,喜欢看她在此时才会流露出的意乱情迷,不能自己。 她咬伤了他的唇,那个细小的伤口,在她的眼底,显得格外刺目。 她伸出手,轻柔地覆上他唇上的伤口,心中不知为何淌过一阵温润的溪流,令她有些迟疑。 他依旧朝着她微笑,捉住她的柔荑,却在一瞬间,她感受到身下刻骨的疼痛。 他,是在宠幸她。 为了成为他最宠爱的女子,她自然要承受他给予的一切,包括,这种融为一体的刺痛和欢愉。 他邀请她一起享受这般的真切和刻骨铭心,他深情地念着她的名字。“小希。” 他只有在此刻,才感受的到她是真真实实属于他的,他一个人的,他试图不去追究围绕在她身上的那些浓重疑云,也不去追根究底,赋予她无限荣耀。他明白,不只是要她制衡后宫势力,这么简单。 她在太皇太后手中,是一颗棋子。但,在他眼底,不是了。 他将体内最后一分热情和热忱,在她身上燃尽。 “皇上到底喜欢我什么?”她枕在他的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音沉稳而来。 “如果朕说,朕也不清楚,你会不会失望?”他听到她提及这个问题,不禁莞尔,嘴角暗暗扬起一抹深意。 “以色事主,色衰而力驰。如果皇上喜欢的,不过是我的这副皮囊,想必皇上对我的宠爱,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无声闭上双眸,冷静地说道,却感受到他径自拉下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突然令她想起,方才香艳逶迤的一幕来。 君默然明白,如何挑动她,才可以见到她真实的情绪。望着她的脸颊飞上淡淡绯红的颜色,他不禁再次心动。 “朕喜欢,你维护一个人的时候,那种不遗余力和真诚。”他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颊,说话的口吻,依旧柔情不减。 “皇上指的是元淑妃?”她依稀感觉的到他,其实指的是纳兰璿,她偏偏假装不知,要指向另一个方向。 他不置可否,含笑不语。 “皇上子嗣稀少,若是要巩固江山 根基,那么,自然要衍生子息,开枝散叶。”她支起身子,望入那一双清明的眼底,试探地说道。 “你也可以,为朕产下子嗣。”他的眼神愈发深沉隽永,这一句话,却直直逼入她心底最柔软,也是最脆弱的地方去。 她猛地察觉,她居然忘记了,皇帝与自己欢爱之前,并无用秘药,若是不久之后,她真的有了孩子,要如何处置? 难道,她要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亲眼看到他们各自为敌,互相抢夺的一幕? 她的心底,居然源源不断地生出冷意来。 他感觉到她的手心微凉,更可以窥探到她眼底的一丝暗沉,俊脸之上,更是不由得多了一片阴霾。 她没有随即回答他,便是在迟疑罢。每一个后妃,不会有她这般的顾虑,可以为他生下皇裔,母凭子贵,代表着无止境的荣华富贵,她却径自失了神? 他看似宽仁的骨性之中,依旧残留着帝王的霸气。无论是皇位还是别的,就一向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得到,要么——毁灭。 夜,更深了。 经过一场喧闹,驸马府的宾客终于三三两两散了。 他站在床沿前,挑起那喜帕,望着眼前纤柔美丽的女子,在她迎上自己眼底的时候,唇角牵扯出一抹淡然笑意。 这世上,又有谁懂得谁的挣扎? …… 清晨,她第一次替他更衣,却不再迎上那一双眼眸,目送着他离开,却隐约察觉到心境的一些不同。 他掠夺占有自己的时候,温柔之中,更多了一分霸道。他看似慵懒温和,却亦是一头野兽,有熊熊野心,有冷硬手段,有着一般无二的帝王的冷漠。 她也看不清,他们到底已经如何相处,似乎一味的忍让包容的人,是他。他们之间有短暂的信任,有长久的轻松,更有男女之间才有的缠绵悱恻。 他许是喜欢她的,但,也有自己的用心和考虑。 她听到门边传来一阵声响,她冷眼看着那个低头走入的宫女,这是她最近收纳的耳目,风云宫的少女——她替她取名,玲珑。 “公主……”她眉目之上,染上沉重的阴霾和清愁,压低声音,在纳兰希耳边吐出一句。 什么? 第三十五章 心乱 “我说过,请摄政王不要碰我的人,莫非滥杀无辜,才可以令你觉得愉悦?”黑夜之中,那素衣女子清新的声音幽幽传来,夜风袭过,只剩下冷淡和讽意,久久无法驱散。 他是不满,不满她在他面前维护纳兰璿,维护鹰,维护风云宫,维护所有人,却偏偏与他越来越疏远,她在遥远的后宫,已然化成一阵春风,他根本无法控制她。那种飘忽不定的感受,那种忽远忽近的距离,都是他无法容忍下去的。 “因为,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他的眼底,充满嗜血的炽焰,他微微冷笑,出手,想要钳制她的手腕,她却轻易逃脱。 他轻瞥一眼,因为手边的虚空,更觉得心中的怒气熊熊燃烧,就要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尽数吞噬。“你明明收到了飞鸽传书,却不愿去杀那个人。” 纳兰希微微蹙眉,眼底冥黑幽深,檀口微启。“你与蔺家有何纠缠?为何要除去蔺子君?”蔺子君是隐藏在后宫的一枚棋子,更是皇帝的人,棋局已成,一旦杀了蔺子君,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你不必知道那么多。”他的指腹,轻轻划过自己眉间的那一道刀痕,喜怒难瓣。 她闻言,却轻笑出声,语气变得轻松诡谪。“我也不是你手下的食客杀手,你要我做什么,我就非要做什么,岂不是任你差遣?” 他侧过身子,长指邪肆地勾起她的下颚,划过她绝美容颜,声音低沉。“想当初风云宫建成之前,我还不是任你差遣,怎么,这么快就反戈了?” “王爷说这么多,是想要我心生歉意?”她就任由他出手挑衅,绽唇一笑,眉眼之间生出清冽光华,胜过黑夜之中的第一缕晨光。 他的薄唇牵扯出一个极其冷淡的笑意,手下一用力,紧紧扼住她精巧的下颚。“我只是要你清楚,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也是时候回报我了。”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原来也是这等嘴脸,她不惜将无极战策献上,这两年一路上更是提供谋略计策,他却依旧这般咄咄逼人。她的面色稍霁,缓缓将心中怒意压下,野心之人,自然不好应付。 “不如,今晚留下来,陪我一夜?”他的眼神一沉,大掌暗暗划过她柔嫩的脸颊,一路往下,猛地覆上她胸前的柔软,霸占的意味,不言而喻。 “王爷府上的舞姬红菱,还无法满足王爷吗?”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凌厉,猛地挑开他的大掌,这一句话,虽是调笑,但她的神情已经再认真不过。 他无声冷笑,黑眸紧绝,面色冷凝。“那个小蹄子,最近可是在害单相思呢。见过你们家君公子一面,就落得个魂不守舍的地步了。” “难道这世间的女子,都将是他一个人的?无论是最低贱的奴婢,还是——”他这般说着,顿了顿,嘴角的笑意默默加深。“最高贵的公主。”他不禁开始企盼,何时起,君默然和明月希可以成为敌人。那么,他便再无后顾之忧。 “请王爷放心。”她的唇边生出一抹极其疏离的笑意,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我不会是任何人的。”她是她自己的,是术国的,是明家的,但,不会是君默然的,亦不会是项云龙的。 “不过,王爷食言杀了我的人,不重信义,我也不想再与王爷打交道。”她笑望着那一张严酷生冷的脸,这次冒险出宫,便是要与他断绝一切合作。 毕竟,风云宫已成,就算是她过河拆桥,也是他逼得。 “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属下而已。”他冷眸一凛,他之前要老鹰做过不少秘密之事,他在江湖上交友甚多,口风不紧,如今又轻易投靠纳兰希,他的确有除去他的意思,才可高枕无忧。 她清浅一眼,便要项云龙有些许失神,她噙着嘴角的一抹笑意,直接回头。“我对王爷而言,已无更大的利用价值。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所以,他的行事作风才会越来越大胆放肆,出手也越来越无所忌惮。 “明月希,你就这么不把本王放在眼底?”他的眼神染上一分阴霾,眉宇之间更多了一层阴郁,朝着那决绝的身影,低吼一声。 她的脚步微微停留,黑眸愈发清冽明亮,她声音极低,但是却掷地有声。“王爷你猜得没错,从今往后,我便自立门户。” “够了!”她的离开,居然要自己变得冲动不已,至少维持合作,他还可以见到她。否则,她便将长久地陪伴在君王身边,永远也不愿出宫见他了吧!“如果鹰没死,你是否愿意收回那些话?” 她的心中生出疑窦,难道,这又是项云龙无聊的把戏?不过,若是还有挽救鹰性命的机会,她自然不会弃他不管。 “是。”她点头,眼眸直直望向他的眼底,面无表情。 这只是一个试探而已,他从未打过败仗,但是这一次,输得彻底。他在她眼里的意义,在她心里的位置,甚至还不如一个属下。 她可以走的决然毅然,但他却不舍得放开她。 何时开始,她已经进驻他的心底? “将人带出来!”他重重击掌,纳兰希只看到月辉之下,由着两位侍卫架着一人出来,那人身影清瘦颀长,灰袍沾满了血色,紧紧贴在身上,长发披散在脑后,面容看不清,到底有多么可怖。 那人是鹰! 他没死! 侍卫一齐松开手,鹰便直直倒在地上,她急急跑到他的身边,扶起他,他身上条条伤痕,血迹斑驳,这是——鞭伤!看他的脸色苍白暗沉,想必是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关了很久吧。 她轻轻拍拍他的脸,只见自己怀中的男子,低咒一声。“终于离开那个鬼地方了……” 他缓缓抬起头来,狭长晶亮的双眼,依旧充斥着满满的笑意,他望着眼前的清灵女子,吃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今天的月亮好美,就像主子你一样……”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讨她的欢心?她见到这样的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用力扶起他,不顾他身上的鲜血,染上她的素衣。 站在一旁的项云龙冷眼看着他们两个人,只觉得这一幕刺眼,背过身,冷淡地吐出那一句话。“还不快滚?”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鹰闻言,哈哈大笑,眼底没有一丝哀痛,纳兰希轻咬银牙,将他扶出将军府,一到门外,才不禁训斥埋怨。 “你这傻子,他把你伤成这样,你还谢他!”她无奈地摇摇头,吩咐在外等候的几位男子,将他抬上马车。 “是主人你早就提醒过我,要防范将军,我没有放在心上,也是我活该——”他倚靠在车内,用尽所有的力气,凝视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笑意暗暗敛去。 “我早说过,将军的鞭功厉害的很。”他望着身上的条条血痕,自嘲地说道。 纳兰希却微微皱眉,这个鹰平日就聒噪,没想到只剩半条命,话还是不少,也亏他还笑得出来。她从容地从怀中掏出伤药,放入他的手中。“早晚两次,你身上的伤,十日就可以痊愈。” “谢谢主人。”他紧紧握住那个小小瓷瓶,却蓦地被感动包围,在江湖上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只有师傅对自己是真正的关怀。不过,眼前这位主人对他太好,他又何以为报? “还好,将军没有废了我的武功……我还能留在主子身边,保护你……”他的嘴角渗出鲜血,不过还是说得不亦乐乎。她简直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还不知自己的伤势,有多严重? 他用鹰的命,来引她出宫,纳兰希想到此,不禁心生愤怒和怨怼。 “跟我回暝国吧。他这次要了你大半条性命,你也该和他划清界限了。”她撩开马车前的帘子,望向那深沉的夜色,低声说了一句。 他很想要忽略身上的疼痛,不过,依旧痛的龇牙咧嘴。“主人你呢?你还要跟他纠缠不清?”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神色之上流露些许疲惫的颜色。“要想摆脱他,也不是一日促成。不过,我会在近日内,将风云宫所有人迁往暝国京城暮霭,免得他再生杀心,伤我子民。” 项云龙知道自己的软肋在何处,一旦他用风云宫要挟,她还是不得不去见他。她可不想一直被他操控在手中,成为毫无主见的木偶娃娃。 “其实,将军是喜欢主人。”鹰微微阖上眼眸,经过一顿毫不留情的鞭打,加上喋喋不休的一路,他的声音之中,也透着满满的无力。 纳兰希有些不耐,心中更是升起异样的情绪,回过脸去看他。“你说什么?” “他虽然残暴冷硬,但也会有心爱之人。他大费周章留下我的性命,为的便是要见你。”以前的大将军,要一个女人折服,何必用这么麻烦的手段? 纳兰希撇开视线,脸上依旧只剩下漠然的神色。“我可不喜欢他。” “真正应该小心将军的人,不是我,而是主人你。”鹰觉得有些不安忐忑,一想起将军看主人的眼神,便有些胆战心惊。 鹰重重叹了一口气,若是男子,不过是一阵鞭打,不以为惧。但若是女子惹上了将军,下场并不好看。“我第一次到将军府的时候,见到的红菱,她也是性情难驯。但后来才听说,亲自驯服她的人,是将军。他为了要她服软,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占了她的身子。” 他当场践踏的是,红菱的自尊。因为,一个好的舞姬,不需要任何尊严,只需要学会如何取悦男子。 “如今,才有那风情万种,善意体贴,婀娜美丽的第一舞姬。”鹰的视线,缓缓落在纳兰希的身上,他到底是何用意,她自然听得清楚。 她重重推开他,不顾他身上的重伤,不满他说出那么不堪的故事,嘴角泄露了她的不悦情绪。“我不是红菱。” “当然。”他点点头,他喜欢看主人自信的模样,更喜欢看她眼底的不凡光华。那像是不该在人间才有的眸光,闪耀着幽深的光芒,令人轻易就沉溺其中。 “主人十余日不见,越来越漂亮了,莫非是经过了什么滋润?”他露出一如既往的嬉皮笑脸,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纳兰希这般想着,冷冷丢下一句话。“闭上你的嘴。” 他却呵呵大笑,笑到最后,传出轻轻的咳嗽声音,口中再次渗出血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不说话,不就成了死人了?” 她低下眉眼,搭上他的脉搏,摸出随身带着的银针,扎于一处穴道,轻轻捻转。“既然你想说,那么我问你。你上次去静南王府,你说说看,静南王是否是传闻中的孱弱多病?” 鹰只觉得胸前的窒闷,因她的针炙,畅快缓解了几分。“静南王的确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房内药味浓重难闻。不过,我顺手偷了一件宝贝,准备送给主人你的。” 就是不知,那不堪一击的破烂身子,是否也只是完美的伪装。纳兰希这般想着,才听到他后面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她不禁横眉冷对,沉下脸来,冷笑一声。“你的手又痒了不成?”偷了静南王府的东西,还敢借花献佛? “他堂堂王府,少了一件两件物什,怎么会放在眼里?”他低低笑道,在怀中摸了许久,才摸出一个紧紧包着的红布,塞到纳兰希的手中。 这倒也是,鹰是恶习难改,静南王府都宣告,府中并无少掉任何一样东西。想必,并不是什么珍贵不菲的珍宝吧。 “我是看这东西,实在是适合主人,才会情不自禁,伸手拿来的。”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笑意,试图将他的坏习惯,掩饰最好。 情不自禁?纳兰希无奈地摇头,打开那红布,望着那其中静静躺着的一朵宫花,捻起来,放在眼前细细审视。一片片粉紫色的花瓣,其中点缀的那一颗宝珠却是价值不菲的夜明珠,用在一朵小小宫花之上,未免太过奢侈。 她淡淡微笑,低声问道。“从哪里得来的?” 想来鹰见过不少宝物,如果不是这花心的夜明珠,他也不会见到它的价值。 “说也奇怪,是静南王的房间,就放在他的床头。”他也去过静南王府的藏宝楼,但是里面的宝物,无论是珊瑚还是玉器,却没有一件适合送给主人的。还不如这轻巧精致的饰物,女子都喜欢这等玩意吧。 这鹰果然是神偷,连静南王的身边之物,也可以轻而易举到手,想来自己不远千里来救他一命,也是值得。 纳兰希仔细看着手中的宫花,堂堂静南王的房内,床边怎么会放着一朵宫花? “主人,静南王与北贡王,关系很好吗?” 她渐渐回想着以前的过往,陷入沉思,只听得一道女声,幽幽传来。“皇帝还未登基之前,他们一个是八皇子,一个是九皇子,年纪相仿,却不是同胞亲兄弟……我记得九皇子与每个皇子都关系不浅,想必他们相处的也不错。”相对于静南王的不甚了解,她与九王爷君湛清,倒是甚为投缘。 鹰凝神不语,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说道。“我在静南王府,见到了一个男人出入其中,他们都叫他九爷。” 九爷……不就是君湛清吗?她紧抿着双唇,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原来是这样!纳兰希暗自思忖着,眼底的笑意渐渐变得深沉,她出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没事的时候,多往静南王府去走走。” “主人,你出手好重!痛痛痛呀……”鹰扬声大叫,主人她看似纤弱,也没必要再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吧! “你送的宫花,我收下了,往后,不许私自去偷东西。”她五指一收,将宫花收为己用,笑意轻盈,眼底的光辉和绝世的笑靥,令人移不开视线。“除非,是我下的命令。” 她突然想起了那座废宫尚宫,她很肯定,其中一定藏匿着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不过,几次前往,都一无所获。“对了,鹰,你的经验丰富,如果要想尽快找到一样东西,却不知它藏在何处,该怎么办?” “一般,分两个地方,一,暗阁,二,地下室。”一听到有关偷东西的话题,他细长的凤眼,不禁闪现了逼人的光耀。 她紧紧蹙眉,正色道。“可我检查过了,那宫中并无暗阁。”难道……真的有地下通道?这次回宫,她一定要试试看。 鹰有些不解,眼底的狂热还未褪去。“主人你也想去偷东西?” “对,偷一样人人都想得到的宝贝。”她清浅一眼,噙着笑意,却不再多谈,她不可能让皇帝一直处于上风,她亦可以牵制他。 趁着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她已经进了清翡宫内堂,坐在床沿,闭上眼小憩一刻了。 下午的时候,却看着皇帝朝着清翡宫的方向走来,她淡淡一笑,看到他的身影,从模糊到清楚。 他,已然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垂眸一笑,朝着他微微欠了个身。 如 今元淑妃有孕之身,自当不再受恩宠,他到自己宫中,越来越频繁了。 他伸出手,执起她的柔荑,带她到圆桌旁坐下。“今日看完了奏章,突然想到要来和昭仪下盘棋。” 她浅浅一笑,他突如其来的兴致,却令她有些手足无措。“臣妾的棋艺浅薄,怎么会是皇上的对手?”纳兰璿曾在她幼时教过几次,但她并未仔细研究,如今忘得也大概了。这一句话,倒不是妄自菲薄。她绝非无所不能,不可能门门精通,她亦有不擅长的门类。 他畅然笑着,却已经命人摆好了棋盘,一身神采飞扬。“朕可以让你三子,免得你到时输得太难看。”他的兴致正高,与白羽下棋,赢得太容易,令他毫无乐趣,只觉得乏味。 “不如,皇上让我五子如何?”她绽唇微笑,眼底的笑意,宛如秋水般柔和温婉。 闻言,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意,令他原本便俊美的容颜之上,更多了几分潇洒自如的真实。“贪得无厌的小女人!” 围棋下到一半,她才觉得,不该轻易接下他的挑战。 她下的已然吃力,他却还是一派高华,唇边的一抹笑意,更是令她恨得牙痒痒。 他见她迟疑的过久了,不禁抬起眼眸,直直望入那眼底的深涧之中,笑道。“怎么?昭仪觉得无路可退了吧。” 他随即瞄了一眼棋局,其实胜负已然明显,但他那睥睨输赢,胸有成竹的模样,已然令纳兰希心生不悦。 她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缘,他只需再进攻一步,便可以要她输得彻底,粉身碎骨。这种压迫的紧张,仿佛从呼吸的空气之中传来,她暗暗咬紧下唇,明白自己依旧无法扳回一局。 但,那最后一子,他却没有再出手。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见到她眼中的怒气,却只觉得心中畅快淋漓。“昭仪觉得不服气?” 她心情有些不悦,退无可退,自然没有垂死挣扎的必要。他不要自己输得太惨,但棋局的大势所趋,已经不能更改了。“臣妾虽棋艺不佳,但也看得出,皇上的黑子胜出了。臣妾认输了。” “再来,再来!”虽然她也是败在自己手下,但是心境却完全不同,他挥挥手,一个时辰内,又是赢了两次。 他望着她连输三次,已然变得难看的脸庞,不禁长笑一声。“胜负乃兵家常事,昭仪何必耿耿于怀?” 她不只是觉得泄气这么简单,而是真正佩服他驾驭 的能力。他看似温和,但每一步,都凌厉狠绝。她想了半晌,也无法参透其中的奥秘。“皇上在这其中,明明有一步被我逼到绝境,为何还可以化险为夷?” 他低低的笑声,从喉间传出,他久久凝神望着她,问道。“想学吗?”博弈,可以令人学会如何运筹帷幄,无声之间,便可将对方杀的片甲不留。那,也是一种心术的养成。 “皇上不怕教会了我,下一次输的人,便是皇上了吗?”她的眸中,隐约含笑,回应地自如流畅。 “如果,你有这个本事的话,朕也不介意可以输一回。”他的眸光大盛,这句话之中,似乎隐藏了更深的用意。 她望着手边所剩无多的白子,声音轻柔,却听不出一分拒绝。“皇上会留一手吗?教会了徒弟,也许日后师傅可要后悔呢。” “朕决不后悔。”他回望着她的眼眸,将这一句话,说得格外认真。仿佛令纳兰希,一瞬间内,觉得他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他站起身来,坐在她的身边,每一步,都与她分析地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纳兰希也是个极好的徒弟,他说得仔细,她听得认真。 很多时候,他都像是在放她一马,但是下一步,却又叫她输得凄惨。 他身上独特的男子气息,渐渐萦绕在她的身边,他的身子与自己贴的极近,甚至,常常不经意手把手地教她将棋子移动,很平常的一步,偏偏可以化解无限危机,杀出一条生路来。 不知为何,她有些分心。 他真的是在教她,还是在……挑拨她平静如水的情绪? 他就在自己身边,甚至,她有种错觉,他越来越靠近她了。因为教授博弈之术的缘故,彼此身体的触碰似乎在所难免,她当然不能像对项云龙一般,出手将他推开。 “你乱了……” 什么? 他的眼底,依旧是深情隽永的温柔脉脉,看得她不禁有些慌乱。 他莞尔,俊容之上,添了几分狡黠的笑意。“你的棋走向已乱,心也乱了吧。” 果然!他借由下棋之名,实则却是在试探她的心思吧。她只觉得这段毫无间隙的距离实在太不自在,想要起身,却被他紧紧扼住腰际。 他却不给她私自逃离的机会,站起身来,按下她的肩头,笑语。“还没教完呢,师傅还没走,徒弟怎么可以先行离开?” 她微微蹙眉, 不悦隐藏在心底,这世间,如何会有这般狡猾之从?! 第三十六章 同床 她微微蹙眉,不悦隐藏在心底,这世间,如何会有这般狡猾之人?! 他以为,她会因此而逃避吗? 她含着嘴角的笑意,不再去分心,出手之前的深思熟虑,她都学的极其认真。 她眼前的不过是一盘平静的棋局,但却胜过满是厮杀声的沙场,无声之中,已然是一片杀戮。 他教她的,不仅仅是博弈之术,更是如何与敌人周旋,顺而一举歼灭的方法。 她已经融入他的气息之中,以不变应万变,不再轻易波动情绪。她抬起眉眼,转过身,迎上那一双近在咫尺的淡漠眼眸,扬起笑意。“名师出高徒,皇上教的,臣妾已经了然于胸。” 她当然是聪慧的,他的眼波一闪,笑意显得有些苍茫。“你的意思是,要反败为胜?” 她的眼底渐渐夹杂了深邃的眸光,她暗暗逼近他的俊容,直直望入那一双眼底,像是要看穿他所有的不良用意。“不知皇上是否愿意成全?”她会要他后悔,教授她太多,以报他撩拨她心境的那一仇! 他嗅到她发丝之上的清雅气味,不禁有些心生激荡,突地眼眸一沉,笑意沉重。“好,朕就要你死心。” 她扬起手,眼看着玲珑将棋局摆好,她旋即转身,将白子放入自己的手心,眉宇之间一派祥和。“要臣妾死心,没有这么容易。”她不是轻易就认输的女子,更何况,比的又是她并不擅长的棋艺,他胜之不武。 “看来昭仪死活要赢朕。”他扯唇一笑,坐在她的对面,眼底恢复了清明无绪。 纳兰希听着这一句话,就算他有其他的用心,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她不管用多少时间,多少个春秋,一定要将楚荣仪引以为傲的一切颠覆。所以,尽量了解他善于运用何样的计谋策略,对往后两人的对立,自有用处。 “这一次,皇上不必让我三子。”她的美目流转间,只剩下清冽的光华,再无一分暖意。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是培养了一个坚强的对手。她聪颖明理,有愈战愈勇的勇气,也不轻易妥协,不情愿低头。 若她身为男子——他不禁这般想着,眼神渐渐深沉,神色自若,捻起一颗黑子,落于棋盘之上,一声不高不低的声响,再度打破彼此的沉默,展开新一轮的决斗。 “如何定输赢?”他神色平和,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她的容颜之上并无任何敷衍虚伪的笑意,而是眉头轻锁,径自陷入沉思。他不 禁暗笑,比起白羽来,她认真多了。与君王下棋的人,不是棋艺不精,便是故意退让,从未有过一个,露出这般的好胜神情。 她心里想得,必定是要迅速结束,要他认输吧。 从未有人敢这般真实的认真,但,她却是唯一的那一人。她的表情,无疑不在提醒他,她要赢,不要输。 她一位后妃,二品昭仪,九嫔之首,居然要赢得他,要他败下阵来?! “三局两胜。”她吃掉他的一颗黑子,眸光大盛,轻咬下唇,眼中的一抹得意毕现。 第一局,果然是她胜出,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的笑意,她可不想拖延下去,只想要速战速决。 对方,却在第二盘结束之后,不疾不徐地开口问道:“胜者,可有奖赏?” 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将他在棋局之上的所有退路,都层层封锁。“皇上还未赢我,我们各自赢一盘,算是打平,这一局也是迷雾重重,胜负难辨。皇上莫非已经知道棋局的胜负,才会讨起赏来?” 他久久凝神看她,随即轻瞥一眼眼前的棋局,她急于求胜,也将他教她的,用了大半。如今自己的黑子,已经成了一头困兽,而她却仿佛站在对岸,笑得得意。 他神色不乱,依旧轻叹一声,径自抚摸着手中圆滑的黑子,眼底闪过极其暗淡的笑意。“朕想得,果然没错,昭仪怕了。” 她的心中,却畅快无比,已然胜券在握,难道还要露出丧家之犬的悲恸来么?“过分骄傲,才会输得惨烈,皇上你难道看不到,你已经陷入困境了吗?” “若朕赢了,你要答应朕的一个要求。” “若我赢了,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两个人相视一笑,因为已然堆上了赌注,彼此才更加小心。纳兰希忘记方才平和一眼的默契,专注于棋局之上的变化,眼底愈发冥黑清冽。 “好。”他眼底的笑意,渐渐加深,再度恢复了冷静。 他沉吟不语,经过半个时辰,却已然将局面颠覆。她愈来愈察觉到吃力,他却依旧将她逼到绝境。 最后,自然是输得难看。 她轻轻咬牙,唇边生出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臣妾输了,皇上有什么要求?”她承认地彻底,心中还残留一些懊恼,她厌恶这种被他欺压到头上的感觉。 “先用膳吧,朕有些饿了。”他却极其自然地撇开话题,扬手示意身边的宫女去 准备晚膳,视线落在窗外的阴沉天色,脸上再无笑意。 他故意吊着悬念,她望着他伫立的颀长身影,思忖了半晌时间,才幽幽地开口。 “元淑妃腹中的是皇上的骨肉,我自当尽我所能,保护她和孩子,不会让皇后有可趁之机。” 除了这一个要求,她实在是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会托付与她。这些时日,原本与皇后关系浅薄的九嫔,已然主动与自己示好,她身后的力量越来越壮大,往后与皇后尖峰对决的时候,才不会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他转过身子,轻柔执起她的柔荑,语气平静。“朕的要求,是要你安心出宫。” “出宫?”这一个字眼,似乎隐藏着尖锐的边缘,她微怔了怔,眯起黑眸,凝视着眼前喜怒不辨的男子。 她微微一笑,故作镇定从容,不要他看清心底的不安。难道,他识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菱唇含笑,轻启一句。“后妃不得私自出宫。” 他大掌暗暗将她的小手包覆其中,随即放在他的胸前,正色道:“朕不会亲眼见着第二个人,因为影璀而死。” 她听过不少甜言蜜语,但从未有一句,带给她这般汹涌的沉痛。她压下不该有的情绪,不让自己沉溺其中,默默望着他,感受着从他指间传来的暖意。 “知道为何朕即便来清翡宫,却极少宠爱你吗?”他的眼底闪烁着温柔的星点笑意,却没有一丝温度,只是浮于表面,他极其克制,凝神一笑。“朕怕,还未找出影璀的解药,你便怀上朕的血脉,到时候——” “到时候,臣妾便会一尸两命,和当年的秦昭仪,死的一样凄惨。”她接过他不忍心说完的话,不留半分余地。 他放开她的手,俊容之上,不再有任何的笑意。“你略通岐黄之术,应该明白,朕不会拿你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至今为止,他不过宠幸过自己几次而已。是因为这种原因,他才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欲? 她的心底,突然生出源源不断的黯然来。他就是这般为她着想?为了撇清她的怀疑,他不用秘药,另一方面,却同时克制与她燕好。 可惜,她不过是个骗子,一切一切的真实,都不过与虚伪隔着一层薄纸。 其实,中了影璀之毒,不过是自己掩人耳目的幌子而已。但,他眼中的深情,却那般逼真。突然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刺到她的手指,十指连心,使她的心底,也萌生出一些些的痛意 来。 “朕找到了一位江湖名医,替你诊治。宫中多有不便,才会要你出宫几日。” 的确,宫中太医党,不少是楚氏势力。想必皇太后也知道此事,都并未透露给皇帝,只是她算错一步,皇帝早已明察秋毫,暗记在心。 她凝眸一笑,露出一抹清澈眸光,回答的流畅至极。“臣妾若是不在宫内,楚氏必当心生怀疑。” 他点头,目光不觉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意。“朕安排了,下了圣旨,要你明日起归宁五日,去鸣城看望太傅。”鸣城距离京城暮霭稍显遥远,自然不容易引人注意。 当然,那不过是借口,为的是要她正大光明逃过众人耳目。太傅已死,她亦不是太傅之女,但这个圣旨,却毫无破绽。 他这样的一句话,不禁令她的脸色,更沉了一分。 他特准她归宁?归宁,那也是了不得的特旨,一般妃子,连见父母也很是难得,更别提什么归宁五日了! 这宫中的小至美人,大至皇后,岂不是要心生艳羡?她才晋升昭仪不久,却又得到皇帝的这般体恤,已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 “皇上……”她的内心深处,无数无奈苦痛,居然也在此刻纠结一团,涌上自己的喉间,令她如鲠在喉,像是一个口拙之人,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哪是什么要求?根本就是施舍的荣耀!她不禁陷入追忆,自从她向他表明心迹之后,他做了不少令人感动之事,已然将自己,当成是宠爱第一人。 她明白,帝王最为多情,帝王也是最无情之人,他却有些许不同。 他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一笑,轻吐出一句。 “等你好了,一定要早日回宫。” 她不再敷衍了事,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在他的注视之中,微笑着点头回应。“好。” 她不可能拒绝,只等成功“解毒”,一切必当可以恢复往日平静。 下一刻,宫女已然将精致的菜色,一一端上平滑的桌面。他见状,坐于她的对面,低笑道:“今晚的菜色,真是丰盛呐。” 她回以一笑,拿起玉箸,只是美味融入她的口舌之中,却失去了原本的味道,味如嚼蜡。 在这一场争斗之中,他跟她的差别就在于,她永远想要更进一步。 而他,却可以灵活周旋,可以放开手,亦可以自如掌控。 也许他明白,无论她离开多遥远的距离,时间一到,她还是要回到后宫,出现在他的面前吧。 她这么想着,清澈的眼眸之内,再度染上一丝阴影。 她在心中,却宁愿上天要她遇上的,依旧是一个薄幸之人。否则,她会陷入从未有过的迷惘和挣扎。 就像是方才的棋局,她只想赢,而他,胜负似乎不在他眼底。 他依旧留下来过夜,他每夜入睡之前,都习惯了沐浴。她吩咐下去,替他准备了热水,望着他径自走入屏风之后,她却也随即跟上前去。 “小希你——”该不会是要和自己洗个鸳鸯浴吧。他淡淡一笑,却只见她的手轻轻抚上他腰际的金色腰带,低声说道。 “臣妾来帮皇上。” 一阵低低的笑声,仿佛是从喉间传来。“今日真是难得,你向来不懂风情……”若即若离的把戏,他们彼此都明白,但今夜的她,似乎真的被感动了。他低头看着她替他解开腰带,噙着笑意,也配合地让她替自己宽衣。 什么?她微微蹙眉,迎上那一双满带笑意的眼眸,重复着问道:“在皇上眼里,我是个木头吗?” 他不禁失笑,坦诚道:“跟木头差不多。” 对于床弟之事,她虽然懂得不多,但就她仅有的经验,她明白当一个男人真正被取悦时,不会像他那样淡然、那样镇静、那样节制,那样无情无欲地转身离去…… 这一点,即使难堪和残忍,还是重重提醒了她。这后宫,向来是后妃极力取悦皇帝,而并非皇帝来取悦后妃。 她自认,不能化身为妖媚女子,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去,更不知魅主之术,如何养成。千百年来,那些红颜祸水,一向是令君王欲罢不能,她却偏偏不想去学习。 她轻轻咬唇,不再说话,将他脱下来的外袍中衣里衣抱在怀中,走出屏风,替他一件件摺叠平整。 “木头昭仪,朕要你过来。”他倒是觉得她给自己的定位很精准,兴致一起,也无伤大雅开起她的笑话来。 她听到这个称呼,心生微薄的怒气,却又不能发作,走到屏风之后,视线不经意落在他的身上。一看到他的胸膛,像是烫到她的双眼,她瞬间移开视线,站在他背后。 “替朕擦背。” 他低声笑着,她拿起白色毛巾,替他擦拭着背部,却径自陷入沉思。 鸣城,那是九王爷北贡王的地 盘,出宫五日,她正好去会会君湛清。她也很想了解,到底静南王和北贡王之间,是一种何样的关系。也许,对她往后的大业,会有想不到的惊喜也不一定。 “朕近日一直在想,你若身为男子,也许会名垂青史。”他突然伸出手来,将她拉到身前,语气平静。 “这世上很多事,并非非要男儿之身,才可以办到。”她微微含笑,一句带过。 他的眼底闪烁着微光,低声道:“说的很对。” 但,在这帝王之家,一旦呱呱落地,若是皇子,便要背负起常人无法想象的责任,也要背负起一切杀戮的开始。 仿佛除了这天下,父亲不再是父亲,而兄弟也不再是兄弟。 “替朕拿衣服过来。” 她仿佛有些始料未及,但眼底却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臣妾叫人拿下去洗了。”她突然很想,捉弄他一回。 他一向平静温和的俊容之上,也难得浮现一些许无奈:“小希,你难道要朕赤着身子出去不成?” 她噙着笑意,继续无动于衷,低低说了一句。“皇上不是说,臣妾是木头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朕呢。”他没想到,她居然还敢挑衅,眼底的笑意像是汹涌的浪潮一般,快要将人吞灭。“你是木头身子,可不是榆木脑袋。” “好吧。”既然他愿意改口,她也不再折腾他了。她缓缓走出屏风,将他的里衣拿到他的面前,替他擦干身体,面对他的身子,起初她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她出入幽罗国大营的时候,在练兵场上看到不少赤膊的男子,这么想着,眼底便暗暗恢复了死寂。 都说伴君如伴虎,她是得宠不错,但若是恃宠而骄的话,也许万千宠爱,也不过一朝挥霍。帝王面前的女子,又有多少,可以保持一身傲骨和高高在上的姿态? 终究,不能。 她褪下身上的宫袍,只着白色里衣,坐在床头翻阅着手中的史书。 听到他脱下靴,爬上床的声音,她亦没有放下史书,只是抬起眉眼,朝他清浅微笑。 “皇上猜猜,我翻阅到的是一个何样的帝王故事。” 他随意回答,直直望着她眼底的专注。“弑父弑兄?” 这四个字,与他在众人面前谨慎有礼的模样,相差太远。他心中所想,也是这般残酷的帝王生活吗?她猛地阖上手中的书,轻缓摇摇头,回答。 “是红颜祸水,倾国倾城,却也害得帝王失去江山,一夜之间,成为流离失所的败寇。” 他淡淡一笑,不想再看到这本夺去她视线的史书,将书丢到身后。“那些女子,实在是冤枉。” 纳兰希默默沉吟不语,很少有人,会愿意替那些红颜说话翻案。他怎么忽然冒出这句话? 君默然拢蹙着眉,但瞧见她那样灿烂的笑,胸口不禁变得暖烘烘的。她的长发垂悬在两颊,在似绸若纱的烛火照射下,绺绺分明,让他探手去把玩。 “皇上胸前的那个伤口,是如何而来?”她方才便留意到了,只是不知她问了,他会不会说。 “朕不是跟你说过,朕小时候,曾经快溺毙吗?”他倚靠着她柔软的身子,卸去一身疲惫,低声说道。“坠入池中的时候,正好被尖石所伤。” 她听到这一席话,不禁失神片刻,手边传来一阵暖意。她凝神一看,只见他已经握住自己的手,那眼底的神色,却叫人看不清楚。 “夜深了,朕有些乏了。”当年的很多事,其实他都不再想起,毕竟最终登上皇位的人,是他。他移动了自己的身子,闭上双眼,纳兰希下床吹熄了烛火,替他盖上单薄的丝被,随即躺在他的身旁。 他睡得安稳,可是她却辗转反侧。就在此刻,他的声音,突然传来,害她动弹不得。“还不睡?” “皇上你先休息吧。”她的确睡不着,感觉到他将自己拉进怀中,他的大掌落于她的背上,轻轻抚摩。那却不是出自情欲的触碰,而是一种安慰和抚平心境的举动。 “朕记得,睡不着的时候,这招很有效……”他的声音已然夹杂着沉重的疲惫,后面的声音,却有些模糊了。 她在黑夜之中,不需假装,不需伪善,但却因为他的这一个动作,唇边不自觉生出一抹笑意。 困意袭来,她渐渐闭上双眼,陷入那如真似幻的梦境之中。 “爹爹,我睡不着。”她拉拉高大男子的衣袖,甜甜笑着,撒娇道。 “爹爹可听说,是小希睡了大半天,如今到了晚上,当然睡不着了。”他爽朗笑着,笑意之中,却传递着浓浓的温暖。 “这样吧,爹爹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他俯下身,将小小的她抱起,放在床上,那眼底闪烁的温柔,令她忽略,到底他讲的故事,是否与之前的重复了。 …… 君默然睡到一半,却感受到她的双手,像是在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环在他的腰际之上,这次睡意全无的人,换成了他。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举动,却是在燃起他的欲火吗? 他感觉到她睡得并不安稳,她仿佛在呓语,但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对于一个身份莫名的女子,他已经投入了太过的耐心和时间,但,原来她便是一坛美酒,即使并非久酿,但依旧令他沉迷其中,回味无穷。 该不会,她就真的是他今生的劫数吧。 他勾扬起嘴角的笑意,拉下她的手,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两个人紧贴着身子,不留一分空隙。 第三十七章 爱上 临行前,不少与她走近的妃嫔,都来清翡宫送行。 当然,她看得清楚,她们眼中的些许嫉妒,还有一丝丝的落寞。她们不像她毫无牵念,在宫外都有一个完整的家,有爹爹,有娘亲,十六七岁便入宫,一待便是数年,也没有等到特旨下,风风光光回去归宁的一日。 若没有嫉妒,才是奇怪了吧。 她与几位妃嫔寒暄了几句,身边玲珑替她拿起包裹,她也就一并告别了。 她隐隐察觉到一道目光,不算太炽热,但紧紧跟随,仿佛是在她的身上,有了一种莫名的期许。 她没有刻意转身,却有些了然,想必是那个没有露面的蔺贵妃,蔺子君吧。她的处境,才是最堪忧的。 “玲珑,我交代你的事,你一定要看紧了。”她走出宫门,坐上马车,撩开帘子,低语一句。 “是,奴婢会小心皇后,也会留意蔺贵妃的安危。”玲珑迎上那一双清冽的眼眸,轻声回应。 她微微一笑,朝她拂拂手,示意要她先行离开,这次归宁,她不需要任何的人陪伴。 单手垂落,帘子将宫中的所有景象吞灭,她一人坐在马车之内,微微阖上双眸,只听得下一刻,车轮滚动,马车驶开。 皇帝知道她终究还是会回宫的,因为她答应过他,不负他的期望,要与他并肩,制衡后宫势力。 她想到这里,绝世容颜之上,蒙上清淡的笑意。他相信她不会食言,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也许,在他想到要用驸马的位置留下纳兰璿在京城,在他的眼皮底下的时候,就已经预测到,就算他日她会离宫,但终将无法舍弃那个人。 他的这个伎俩,无疑是驯兽的诱惑之术,那贪恋自由的野兽无论在眼前的草原之上驰骋多久,若是为了保住被挟持的同伴,也会放弃即将到手的自由,亦步亦趋。 他看中的也许不是她的诚恳,而是她的仗义。 他早就说过了,她也铭记在心。“朕喜欢,你维护一个人的时候,那种不遗余力和真诚。”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难以捉摸。 鸣城,终于到来。 她一人下了马车,支开身边人,只称我父亲住在山腰上,不喜人打扰。几位下人不敢违逆她的命令,也就离开了。 她一步步地走着,已然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山脚下,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虽然极轻,但还 是露出了破绽。 “鹰,出来吧。” 她微微冷笑,没有转身,鹰已然跑到她的面前,纳兰希打量着他,他已然恢复了伤势,脸上依旧是挂着惊诧的笑意。 他一笑,那清俊的脸上,更是添了几分狡黠的笑意。那一点点,一滴滴,从那一双善良的狭长的凤眼之中,透露出来。“主人,你怎么知道是我?我的脚步声这么明显吗?” “你若不想让我听到,远可以施展轻功,偏偏你又想要我知道。”她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对于这个属下,她真的是没办法,径自朝前走着。 他急急忙忙跟上来,不断打着哈哈。“主人,我前两日就来到了鸣城,替你在客栈订了一间房间。” 她闻言,脚步却在此刻停下来,她含着笑意,侧过脸去,望着他,嘲弄地说道。“两日前?鹰,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皇帝在前一晚才告知她,鹰如何会提前来到鸣城? “嘿嘿……我本不是暝国人,但在市井混久了,他们说整个王朝,最爱玩的人是当今九王爷北贡王,而宝贝最多的,当然是他的王府了。”鹰这般说着,两眼再度闪现逼人的光芒,神色之中有些急不可耐的意味,像是在等待摩拳擦掌的一日。 纳兰希笑弯了眉眼,轻瞥他一眼,神色散漫。“原来是准备偷宝贝来了——” 鹰笑意一敛,神色再认真不过。“当然,有了宝贝也是献给主人你啊!” 纳兰希想着什么,将包裹丢给鹰,眼神一暗。“正好,等天黑了,陪我去北贡王府一趟。” 她心中记着皇帝交代过,那位神医在山腰上等待自己,她便叫鹰离开,她一人上山去。 她缓缓走近那间狭小的茅草屋,她也想看看,到底这个神医,是否是徒有其名。 她还未叩响门,已然有一个年约六旬的老者,出现在门旁。 他无声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女子,话不多说,示意她将手腕伸出。 “我还有救吗,神医?”望着眼前白发苍苍,长须及地的老者,她暗暗控制自己体内的一股热力,使得自己的脉象,如同深重影璀。 “当然,当然……”老者察觉到她的脉象有几分紊乱,再看看她眉间的那一抹绯红,眼中划过一丝深沉,将手边的药方送到她的手中。“去抓药,一日两服,三日之后,你再来见我。” “好,告辞了。” 她 转身,望着白纸之上的药方,不禁心中一沉。果然是影璀的解药,这小小山林之中,居然也藏着这等人物?她五指一收,将药方紧紧攥在手中,脸上再无任何一分笑意。 老者久久望着她的背影,旋即转过身子,从屋中走出一人,却是一身白袍的纳兰璿。 “师傅。” “徒儿啊,师傅已经帮了你。”老者轻声叹气,侧过脸看着眼前的俊朗男子,语气平静。“她并未中影璀之毒。”那个女子何其聪明,若是一般的大夫,根本不可能洞察到那不过是精致的假象。 纳兰璿眼眸一暗,嘴角的笑意有些许的苍茫。“我知道。”但愿,这一切都可以瞒过那个天子。 “她和明月公主,长得可真像啊……”老者喃喃自语,径自将晒着的药材,收回屋中,这天,闷热的很,或许今日下午,就要下一场雨。 纳兰璿紧紧抿着薄唇,抱起其他的药材,放入屋内,一言不发。 “当年你父亲,已经错过一回了,你这个傻孩子,还要错下去吗?”老者笑得无奈,坐在屋檐之下,像是在问自己,更像是在问纳兰璿。 纳兰璿喉头一动,心中沉闷,径自苦涩。 夜色沉了。 纳兰希站在那一座府邸的面前,微微眯起眼眸,打量着那匾额上的字体,旋即以眼神示意身后的鹰,两人一跃而起,稳稳当当落于墙内。 她随手捡起一颗细石子,在夜色之中,穿透主房的纸窗。房内迟迟没有人走出,但君湛清的听力极好,她以此来判断其中是否有人。 她清楚君湛清的性子,他最厌恶侍卫近身,所以连同自己的房门之前,也并无一个侍卫守候。而所有的侍卫,都在不远处候命等待。 她轻轻抿唇,声音极小,喃喃自语。“看来,他不在屋内。”如今也许不少人已经陷入深睡,但宫中人尽知,这九王爷可是个出了名的“夜猫子”,想必此刻又去何处享乐子了吧。 “我们进去等他。”纳兰希面无表情,鹰无声地打开那两扇门,她轻声走入其中。 半晌之后。 北贡王府面前,停下一顶深蓝色的华丽轿子,从中走出一人,青色的宽袖华袍,玉冠束发,低垂着眼眸,像是怀中怀揣着什么珍宝,小心翼翼的,没有抬头,令人无法窥探他的表情。 他听到身旁侍卫的脚步声,神色不耐地挥挥手,一人径自走入庭院,打开主房的双门。 在黑暗之中,他依旧听得到极轻的呼吸声,不好,这房内有人! 正在这时,桌上亮起一点烛火,照亮了整个房间。 在屋外徘徊的两名侍卫看到王爷房内灯火通明,也就放下了心,去别处巡逻。 “本王早就猜着,那梁上君子也该来本王的王府了——”他不疾不徐,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金黄色的瓷盆,绘着仙鹤老翁,别致精巧。纳兰希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看着他头也不抬,将其放在桌面之上,免得到时出手打碎了。 她清浅一眼,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华袍出自苏州丝织坊的精品,乃是千金难求,而那发间的玉冠,应是和田玉的玉体,价值连城,他腰际的锦绣云带,以及缀着的玉佩貔貅,也尽是些价格不菲之物。若说天下财主都爱有财不外露,可这北贡王却是有财偏要露的主儿,难怪鹰也要瞄上他的府邸。 “那是当然,你北贡王的王府,宝贝不计其数。” 这君湛清从小便爱搜罗宝物,生性爱玩,听闻先帝在世,也赐予他一个“玩物丧志”的诨名。 君湛清听着这清新的声音,仿佛是有些似曾相识,他坐于桌旁的红木椅上,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 他一袭白色宽袍,黑发高高束起,黑色飘带纠缠着三千青丝,在夜风之中微微轻扬。他的肌肤盛雪,如同上等美玉,洁白无暇,眼眸之中毫无情绪,却似乎暗潮汹涌,樱唇透着些微的粉色,似乎欲说还休。 看着此等情景,君湛清不禁在心中叫好一声,好一个妙人!这少年的最大缺点,便是太过纤柔,不过,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纳兰希暗笑不语,她与君湛清已经六七年未见,看来他并未将自己认出。其实,这些年的变化,在他的身上也体现的淋漓尽致。他自然变得更加俊朗无双的,虽不及皇帝,但与皇帝相比,他更多了几分伪善圆滑和孩子性情,也多了一分作为纨绔子弟的邪气散漫。 “卿本君子,奈何做贼?”他瞥了一眼站在那男子身后的青袍男子,神色变得复杂,低低叹道。 纳兰希的脸上,多了几分深沉的笑意,她檀口轻启。“君湛清,只要你一喊,便有几十侍卫将我俩团团包围。到时候,你的宝贝,我们可一个都拿不走。” 君湛清神色自若地倒了一杯茶,微微上挑的眉目之上,添了一许贪生怕死,明哲保身的意味。“本王看你身边那位仁兄,可看着不是讲理的人。到时候侍卫还未赶到,本 王便被害了,还找谁去说理?宝贝的确重要,但本王的性命更是无价。” 他隐隐察觉到对方的话语之中,有什么不妥,不禁浓眉深深皱起,语气之中尽是冷意。“不过,本王的名讳,可不是你叫的。” “你真的认不出我了?”纳兰希的视线定定落在他的脸上,轻笑出声。 他抬起眉眼,仔细看着那眉目,特别是那一双冰雪一般的眼眸。那其中的冥黑,像是一种华丽的诱惑,一丝丝,一分分,将那不可捉摸的情绪,包裹在他的身上。 这一双眼眸!他显然在何处见过,那其中的笑意,也是万分熟悉的。 她轻轻望入他的眼底,嘴角绽放一抹极淡的光华。“不知北贡王的骑术可好?最近这几年,是否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你是……”这一句话,已然令他想到万分不情愿想起的过往,他什么都玩得起,就是马背上的骑术,已然成了他人生中的最可耻的笑话。早年还是皇子,住在宫中的时候,常常被马儿摔下地,更常常遭到众兄弟的嘲笑,不,笑得最凶的那个,却是个女娃! 当年她不过才九岁而已,马背上的功夫,却令人惊叹不如。 他当然也佩服,她驾驭高头大马的那种毫不畏惧,却也因此而不服气过。 只是,这眼前的少年的面部轮廓,已然和那个女娃渐渐吻合起来。他心生渭叹,不禁低呼一声。“纳兰希?” 她无声冷笑,语气中并无太多的恭敬。“你的记性比以前差了些,需要回想这么长时间吗?” “你变得实在是多!”他心生激动,猛地站起身来。当然,在纳兰希的幼时,她便是出落地比几位公主妹妹还要娇俏,他也曾经想过,若是等她成人,想必是倾国倾城。但没想到一别数年,她以一身男装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也更是另一派风姿。 他坐在桌面之上,毫无端正姿态。纳兰希微微蹙眉,没想到成了王爷的他,还是恶习不改。他突地出手,紧紧捏住她的脸颊,反复按揉,像是回味着什么,嘴角暗暗扬起。 纳兰希的眼中划过一丝不耐,出手打落他的手,沉下脸来。 儿时她一旦嘲笑自己,他一定会捏捏她粉嫩的小脸蛋,这便是他们之间独特的相处方式。 不过纳兰希的这一掌,无情地落在他的手背上,还是令他骤地清醒过来,神色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本王忘了,如今的你,是本王的皇嫂。可不能再和以前那样, 随便欺负你了。” “你怎么以男装示人?”他可很想看看,她若是女装打扮,是不是便是仙子下凡一般的绝世美貌。 “我此次回来,是归宁之名。若是堂堂正正出入你的王府,岂不是徒惹口舌是非?”她冷淡一眼,眼神愈发清冽明净。 他闻言,她顾虑的没错,但深想下去,不禁畅然大笑。“皇兄可不像是个会吃醋的人呐。” 她含笑望着他,不疾不徐地问道。“你还记得,当年许过我什么诺言吗?”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精明,淡淡笑着说道。“不就是替你完成一个心愿吗?”原来,她到自己的王府之中,只是为了讨要东西来了?他不知怎么,居然有一些些类似失落的情绪,压上心头。 凝视着那一双黑眸,他撇开心中的情绪,高高抬起下巴:“那好,你想要什么?无论是多好多珍贵的宝物,我的王府内,可都应有尽有。” “你舍得吗?”一道清澈眸光,带着审视的味道,落在君湛清的脸上。只消一眼,居然看穿他心中的不舍。 其实,当然不舍得了,那可都是他的命根子呀。不过,既然是儿时许下的诺言,他还是要认啊,否则,她岂不是又要出言嘲讽自己了?他可是当今北贡王,一言九鼎呐! “我不要你的宝物——”她如愿听到他长长的出气声音,不禁暗暗笑着,直直望着他的俊容。“只是有一个很小的要求。” 君湛清看着她的笑意,在眼底闪烁,神色渐渐凝重。 一日之后。 暝国京城暮霭,下起了零星小雨,君默然穿着朝服,伫立在门边,望着那清浅的雨帘,依稀记得当年和她在狱中相遇的那一幕。 “皇上,晚宴准备好了,公主驸马已经就座,就等着您了。”老宫人在他的耳边,提醒一句。 “好。”他轻吐一字,踏出门槛,走入龙乾宫的偏殿。 “皇兄!”舞阳公主噙着嘴角的笑意,提起裙裾,盈盈迎上前来,微微欠了个身。 “舞阳,驸马没有欺负你吧。”他这般说着,走上自己的席位,唇边生出淡漠的笑意,语气近乎调笑。 “当然没有,璿对我可好了。”她盈盈大眼之内,只剩下单纯的笑意。看起来,的确是一个幸福的新婚少妇。 纳兰璿含笑不语,看着面前兄宠妹娇的一幕,不动声色。 今早受到皇帝的邀约,便知道 ,皇帝不只是想要看看舞阳公主过的好不好,这么简单。 “驸马,朕的舞阳,和天下间其他女子比起来,如何?”君默然轻瞥一眼,稳坐于正中,这一句话虽然像是随口提起,但,用意极深。 皇帝的意思,当然不只是和天下间其他女子相提并论,而是……和纳兰希相比吧。想到此处,纳兰璿胸前的闷痛,暗暗加深,抬起清漠的眼眸,笑道。 “舞阳是世间难寻的深海明珠,自然绝非一般女子。” 舞阳听着自己夫君的称赞,脸颊之上添了一片红霞,心生甜蜜。 君默然听来,纳兰璿隐藏的晦涩,却没有这么简单,这般想着,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和阴骛。 那如同天际上的明月一般的女子,才是人间的珍宝。 明珠可得,明月难得。 明珠有价,明月无价。 两者之间的差别,再明显不过。 “驸马真是用了一个好比喻啊……”君默然压下心中怒气,不留痕迹地抬手,身边宫女便将酒杯斟满。 舞阳侧过脸,见纳兰璿的面前,也是酒液已满,不禁蹙眉,娇声说道。“皇兄,怎么一上来就要喝酒?” “怎么?心疼你们驸马了?”君默然举起酒杯,纳兰璿随即也将手中的银杯举高,两人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畅然笑道。“放心,朕和驸马常常一起喝酒,驸马的酒量,可不是一般呐!” “皇兄,我离宫数月,是不明白宫中发生了些什么大事。最近,我可听说后宫有一位了不得的女子,居然让你下了特旨,许她归宁?”她轻轻抬起粉色宽袖,暗中按下纳兰璿的手,径自移开话题。她夫君的指间,却在此刻,透出微微的寒意,她不禁有些不安。 “谁叫朕迷上她了呢——”君默然这般说着,看似意气风发,实则笑意不达眼底。他用语极为暧昧,像是不经意望向纳兰璿的方向,沉笑几声。 舞阳看着皇帝脸上难得的笑意,也顺着他的喜好说下去。“不过,我也见过纳兰昭仪几回,也明白皇兄会喜欢她的缘故。她蕙质兰心,又有着不凡容颜,若我是男子,也会爱上她的!” 纳兰璿在这一瞬间,将手从舞阳的柔荑之中,抽离出来。 君默然冷眼看着纳兰璿那再小不过的动作,眼底一沉。 舞阳说的“爱上她”,却突然令他的心底,生出层层不绝的异样的情愫。 众人都以为,他已经爱上纳兰希,并且,万加宠爱,沉迷其中,不能自拨吧! 他含着笑意,风华不减,再度举起手中的银杯,将其中的酒液,一干而尽。 心中,突然生出苦涩的味道,像是喝下一杯毒药。 第三十八章 纠结 “皇嫂这个要求,似乎有些特别啊。”他已经喝下第二杯茶了,神色之中,还是有些优柔寡断,像是很难做下决定。 她无声冷笑,眼中是满满当当的不屑一顾。“这里没有你皇兄在,何必还装这一套?”皇嫂皇嫂地喊,生生要把她叫老了,她可记得请楚,他比自己年长五年呢。 “算了,我就没有想过,北贡王到如今,还是当断不断,一点也没变啊。”她的笑意之中,带着直接显露的讽意,令君湛清背脊之上,爬上阵阵凉意。 他就是不满自小就被她看不起,被她骑在头上的那种卑微无力,没想到六七年之后,居然在她的眼底,还是只能找到清晰的嘲笑。 他的大掌,重重击上桌面,脸色冷沉。“纳兰希!”如果她不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昭仪,他喉间的“臭丫头”三个字,已然要喷薄而出了。 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好整以暇地望向他眉间的怒气。“不叫皇嫂了?”看来,他是生气了。不过她明白,君湛清虽贵为王爷,不过是最无脾气的那一个。 君湛清的眼眸有些许暗淡,低低说道。“若是皇兄知道此事——” “你会告诉他吗?”她没有抬眼看他,君湛清只听得那一道清新的声音,透过浓重的夜色,幽幽传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想引起皇兄的关注。他最终还是点下头,俊朗的面目之上,添了几分无可奈何。“好吧,我带你去。” 她站起身来,越过他的身子,以眼神示意他的面色太僵硬,太难看,太死板。“开心点。这件事是好事,既保住了你的宝贝,又给静南王一个机会,两全齐美,不是吗?” 他也旋即起身,伫立在她的身边,眼底露出一分古怪的神色,重新仔细打量她。“你说得是没错。” 纳兰希惜字如金,经过他的身边,察觉到那目光依旧落于自己的身上,却没有回头。“没错的话,就照做吧。” “皇……臭丫头,总算找到你不如我的地方了。”他哈哈大笑,语气也不再那么端正,好久没有心生痛快了。 “什么?”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她的头顶,顺而悠悠往下,落于她平坦的胸前,眉眼之中尽是放肆骄傲的笑意。“我整整比你高一个半头,难道是皇宫的饭菜不好吗,怎么尽不长个头?好像连身体,也没怎么长大嘛!” 纳兰希缓缓回过脸去,鹰已然将双门打开,她的视线,多了一分专注 ,落在君湛清的身上。拿个头来比较,他难道不知他堂堂男儿,而自己不过一介女流? 纳兰希的心中,只觉得他有些可笑。“我看王府的伙食应该也不怎么样,否则,怎么北贡王光长个头,不长脑子?” 君湛清俊脸之上的蜜色肌肤,一下子变得通红,双手不自觉握成拳,恨不得直接出手。如若她不是女儿身,他怎么可能让步? “主人,你真是舌灿莲花,妙语连珠啊。”鹰再也憋不住了,耐不住想笑的欲望,肩膀耸了几下,眼底生笑,又开始了溜须拍马的把戏。只不过被君湛清一记白眼,马上闭嘴无言。 他生出一些不耐暴躁的情绪,挥挥手,说道。“算了算了,天也黑了,你就留下来在王府过夜吧。明日,我就带你前往不临属地,静南王府。”不临距离鸣城并不算远,大半日的功夫,便可以抵达。 她清浅一眼,眸光大盛,像是炽焰在其中燃烧,升腾。那一句,清冽干净的声音,仿佛是从天外而来。“北贡王与静南王,真是兄弟情深呐。” 这一句话,听不出到底是称赞,还是嘲讽,仿佛只是一句不带褒贬的话语,那么轻描淡写,偏偏又令他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觉。 她冷淡地回过头,不再说什么。 下一刻,君湛清叫来了一个丫鬟,带领他们到别院休息。 丫头,没想到你长成的模样,居然这么靡丽动人。 他久久望着她那一抹白色的纤细背影,黑眸一分分炽热,不自觉扬起一个笑意。那眼眸之中原本的简单明澈,却被更多阴暗的颜色所覆盖。 回忆,不禁飘向那一年。 她待他完全没有一分恭敬,无论是诗词歌赋,样样胜过他,所以自然可以成为她压在他头上的最好理由。 她从小就是一个鬼灵精,在老祖宗的面前,也是游刃有余。他看得到她玲珑的一面,却更清楚她对自己的态度,却是冷嘲热讽,摆明了一个“欺善怕恶”的丫头! 所以,就算她如同玉娃娃一般又如何,一口一个甜甜的“皇子哥哥”又如何,他才不会被她收买! 但,那一次,却生生扭转了他对她的印象。 在一年一度的狩猎大会前夕,就算不愿,他还是苦练骑术,到时候,皇兄们若猎到猎物,而他依旧空手而回的话,岂不是叫人笑话! 一想到那个女娃的凛冽笑意,便是咬牙切齿,心生愤恨,爬上马背, 扬起手中的马鞭,疾驰而去。只是却不曾料到,老天跟他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 那新来的马绾,牵来的那一匹黑色骏马,却带着几分野性。 当几圈下来,马儿不堪劳累,疯了一般向前奔跑,又突然止步不前,就要将他狠狠掉下马背。 他不难想象,当时到底自己的脸色,有多惨白。他紧紧伏在马背之上,心一紧,手攥着骏马的鬃毛,心跳加快。 然后,他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她,她依旧一袭粉色绸衫,嘴角居然出现一抹轻笑。众人都忙着围着马儿团团转,想要制止马儿行凶,她却还在笑! 果然,自己最难堪的一面,即将成为她嘲笑三天三夜决不休的笑料。 她朝着他走过来,精致的面容之上,那笑意显得尤其可恨。“九皇子哥哥,你还不跳下马的话,那马儿可要带你跑遍整个皇宫后院,让每一位皇子哥哥,都看到你这般出丑的模样!” 他不禁怒气攻心,被她踩到最大的痛脚,又眼睁睁看着马儿失心一般朝着水池奔去,他狠了狠心,不顾危险,跳下马去。 不过,他摸了摸身下的柔软,一声闷哼声传来,引得他俊眉微蹙。除了胳膊有些擦伤之外,他居然无事。 “丫头,你过来做什么?” 被压在身下的纳兰希的回答,明显有些力不从心。“看你的笑话……” 他终于站起身来,顺手将她拉起。一个少年,压在这孩子身上,她很痛吧。“我看你方才两手一摊,莫不是想要接住我?”死丫头,还嘴硬?不过,这丫头平日里可是精明嚣张得很,如今怎么会有这般体贴的动作? “九皇子哥哥,你的想法可真简单。”她却不承认,无奈地摇头叹气,一副大人模样,眼底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屑。 “九殿下,你没事吧……”一干人等,将他团团围住,却忽视了身边脸色苍白的纳兰希。 他有些于心不忍,终于摆出自己的架子,训斥道:“还不去叫太医!” 他伸出手,却只见她一个人,默默走出人群,回过身的时候,挂在脸上的依旧是那一抹诡异的笑容。 却不知为何,他有些恍惚,不禁大声吼道:“别笑了,这回出丑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我不是笑,而是哭。”他跑向她的身边,她却这么认真地吐出一句。 如果不是怕她此刻受伤的厉害,他恨不得将那张脸任意揉 圆搓扁,剑眉挑起。“哭?怎么没有眼泪,骗我好玩吗?” “我感觉好像骨头被你压断了——”她对那种荒唐的说法,避而不谈,眉头紧紧皱起,深吸一口气:“好痛呀……” 他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即便是只看得她的笑意,不见一滴泪水,这更让他手足无措。“好吧,等你长大了,我一定完成你一个心愿。这样,你总开心了吧。”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表情。“不过,我还是想对你说三个字。” “什么?” 她朝他一笑,低声说出那一句话。“你好重。” 轰!他的脸上炙烫无比,在想抓住她的时候,她却已然闪开了。“死丫头!”他哪里重了,明明是她人儿太小,支撑不了他的重量,所以说,她何必走到马儿身边来呢,胆子可真大。 她摆摆手,依然一人离开,他没有跟上前去,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却读不懂为何其中有一丝孤独的意味。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孤独?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呀。 这件事之后,他便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曾见到她的身影。 太傅教授皇子公主的殿堂之内,没有她,马场之上,也没有她,后花园的凉亭内,也没有她。 他才知道,她受伤有多重。即使,她再无提起。 所以,他至今还记得那个诺言。但以为,她早就忘了。 “主人,你是想看看,到底静南王是否真的久病缠身?”鹰在身后,见四下无人,跟我进屋,关上门,压低声音问道。 “如果他真的是孱弱多病,这件事就再简单不过了。但,若他不是,那便有着狼子野心,不良企图。”她坐下来,打量着这厢房,布置的清雅高洁,就连墙面上的图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鹰看着她的脚步,停在那一幅山水水墨画之前,像是鉴赏地万分认真。 “你在静南王府看到的九爷,是这位吗?” “正是。” 就在鹰也站在她的身后,想着这可是名家的真迹,心中的算盘打得响亮的时候,突然听她发话了,也忙着急急回应。这一幅画,可值得一千两白银呐。 鹰的眼中划过一分炽热,一个厢房之中就有此价值高昂的字画,不禁双手有些痒痒。“主人也怀疑北贡王心存不轨吗?” 可是看主人和他的唇枪舌战,明显是那王爷不及主人, 虽然长的人模人样,但看着就是一个徒有其表的皇族子弟,又生性放浪不羁,不像是一个城府颇深的男子。 更何况,他们好像很熟,他从未见过主人这么不遗余力地与一人斗嘴,而且那还是王朝堂堂王爷! 这般想着,对主人驾轻就熟的张弛之道,再多一分敬佩。 她依旧没有移开视线,轻声笑道,只是那嘴角的笑意,却有些无力的苍白。“我只是觉得,一夜之间,也可以改变一个人很多。何况,我与他已经数年未曾相见,他如今的性情,我不应太早下定论。” “我看你在他的房间,也径自观察了很久,他房中的珍宝,多吗?”她终于从字画之上移开视线,眼底只剩下一泓冰雪,冷冷开口。 鹰没想到,主人居然也一眼看透自己的心思,斜长的细眼之中,再度露出不凡光芒。“依我看,随便一样,都值个千儿八百的。主人,你没看到他柜上的那个玉如意吗?那工艺,那质地,可绝对是上乘啊。还有,那一个珊瑚盆景,鲜红欲滴,闪闪发光,可是珊瑚中的极品,怕是三千两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还有还有……” 纳兰希猝然抬起手,生生打断他的尽兴回答和滴滴不尽,眉眼之间,只剩下疏离的笑意。“那么,去取一样吧。” 他俊秀的脸庞之上,再度堆满了层层笑意。“主人,你说取?”那就应该是偷的意思吧,他这么想着,不禁心中大诧。 纳兰希轻瞥一眼,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你明白我的意思,我难得体谅你能看不能摸的苦楚,若是失手——” 他已然双手成拳,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主人你多虑了,若是失手,我就金盆洗手,绝不再犯。” “好,你去吧。” 她对鹰的神偷名号,向来不曾怀疑过,她只是想看看,这王府的守卫状况,还有君湛请的反应。她冷眼目送着鹰消失在门边,夜风袭来,吹起她耳边的一缕青丝,她微微蹙眉,却不再相信,这宫中还有真正单纯之人。 那出生于帝王之家的君湛清,就算生性单纯又如何,没有一人,会甘愿在别人变得强势之下,容忍自己变得软弱。 就像——她一样。 就在快要沉入深睡之中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叩门的声音。她随意披了一件外袍,下了床,打开门。 门外的侍卫打量着她的房内,问道。“公子,你可曾见到什么人,闯入你的房间?” 她的声音之中,透着刚睡醒的慵懒,又带着一丝丝的疲惫低哑,很是特别。“我早就睡了,你们王府怎么了,这么吵闹——” “是这样的,王府遭……” “下去!”一道沉着的声音,直直扑面而来。他打断了侍卫的话,君湛清走到她的面前,侍卫急急忙忙退下了,纳兰希望着庭院中的一大群侍卫和他们手中举起的火把,心中了然。 “出了什么事?” 他俊逸的脸上,渐渐多了一分阴霾。他走进她的房内,脸背着光,纳兰希看不清他到底是何种神情。“不瞒你说,也许是刺客。” “刺客?”她噙着笑意,冷眼看他,想必方才侍卫是想说,王府遭窃了,但他却故意说成是有刺客闯入,她心中一片清明,语气之中并无太多惊讶。“看来,你的仇人还真不少。” 他抚上胸前,一副受伤的表情。“你怎么不问,我是否受伤?” 她撇开视线,依旧望向那灯火通明的王府,如今已然是深夜,闪烁的亮光似乎将一片夜色驱散。他将此事闹大,必有原因。“你身边那么多侍卫,如何会让你堂堂北贡王受伤?” 她的轻描淡写,突然令他有些许沉默。 “那一名刺客潜入我的房内,甚至想要刺杀我,实在是胆子不小。”他的眼底,染上浓浓的怒意,冷笑连连。 “君湛清,你是不是在怀疑我?如果是,为何不直截了当地说清楚?”她冷哼一声,突地转过头来,高高束起的发丝,在她脸颊旁微微飘扬,嘴角的笑意,却毫无温度。 鹰偷盗的功夫,是天下一等,他不会令任何人见到他的身影,也就是说,主人只能从失窃的物品上,才知道梁上君子曾经来过。所以,君湛清又如何看的到鹰?更别提,刺杀一事了。 没有人敢对他的名讳不尊,但是她的直呼其名,却令他感受到些许还未隐藏的亲切。他淡然一笑,低声说道。“我怎么会怀疑你?” 她清冽一眼,直直望入他的双眼,像是要将他隐藏的情绪,剥离出来一般的决裂。“我今夜刚刚住进你的王府,你便说有刺客想要行凶,不是怀疑我,那么便是怀疑我带来的那一位下人吧。” 她的脸上,有些许微薄的怒意闪烁,她径自走向门外隔壁的房间,大力推开门来。君湛清沉吟不语,尾随其后。 床上的人鼾声四起,纳兰希直直走到床边,猛地将他身上的棉被拉起,却被君 湛清一手按住。 他的视线冷冷扫过鹰的睡脸,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神色。半晌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句。 “我没有怀疑你们。” 纳兰希默然不语,随即离开鹰的房间,凉爽的夜风袭来,使得她更加的清醒。如果他说自己真的受伤了,岂不是要拖延带她去静南王府的时间? “明日早些起来,我们早点赶路。”他却没有再跟过来,与她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随即转过身,冷淡离去。 他最后的那一声轻叹声,她听到清楚。 她要他替她完成的心愿,便是去静南王府,替静南王查看一番病情。但,如今她感受到君湛清对她的些许不同,毕竟,她已是皇帝的人,他若当真存着心机,必然要防备着自己。 但,他还是要伪装以往简单的性子,才会在迟疑之下,答应她这个过分的要求。 人,往往是矛盾的。 想到这里,她浅浅一笑,笑容清婉,不可方物。 她缓缓将门合上,褪下外袍,不再去听府中的喧嚣,安心地继续陷入沉睡。 清晨,她走向门外的时候,已经看到君湛清在等她了。她没有让鹰跟着,不疾不徐地上了马车,下一刻,君湛清也坐进了车内。这趟,原本就是两人的秘密,所以,他自然要用马车行走,掩人耳目,才不容易暴露彼此身份。 “可以令北贡王等我,实在是三生有幸。”她绽唇一笑,看得到君湛清的俊容之上,残留着些许疲惫,想必,一夜不曾睡好吧。 “一个小小的刺客,就让你如此害怕了?”她指指他星眸之下的浅淡青色,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了。 “我这小小王府比不上堂堂皇宫,阿猫阿狗都可以潜入我的房内,意图不轨,实在可恨——”他面染不悦,不加修饰的言语之中不自觉流露了阵阵愤懑。是啊,架势语气,越来越有王爷的架子了。 纳兰希听着他的不满,心中想得,却是就算如今的他还是君湛清,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九皇子了。 他曾说,她变得实在是多,她移开视线,抿唇一笑,他变得,也不少。 经过好几个时辰,他们终于赶到了静南王府。 “到时候,我就跟他说,你是我新请来的大夫,你……” “你觉得我会傻到暴露自己的名字身份?” “当然,从小到大,你都最聪慧了。 ”他不满地丢下一句,顺了顺自己的华服,就这般走进正门。 纳兰希眼看着众人对他的态度,一口一个恭敬的“九爷”,想必,他来过不止一次。鸣城和不临属地相靠很近,他们两位王爷,往来走动,自然方便。 “你们八爷呢?还在睡觉?” “九爷,那是当然了,八爷昨晚犯病了,一宿未歇息,哎……”一位中年仆人,像是王府的管家,神色凝重地这么回答。 君湛清挑了挑眉,语气平静。“我去看看他。” 管家的脸上,多了几分尴尬僵硬的笑意。“九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八爷不喜欢在休息的时候,被打扰。” “管家,你今日的话,好像特别多。他是我的兄长,我只会看望他,而不会打扰他。”君湛清没好气地说了一通,不顾管家的啰嗦,穿过花园,径自走入另外一个庭院。 纳兰希望着这庭院之内的一大片竹林,幽深阴冷,不禁回想起宫中的幽心枋。庭院中,格外安谧,仿佛是无人出入的人间仙境一般。 脚步向前不过三两步,她猛地眉头一皱,鹰说得没错,好重的药味! 静南王的确是聪明,不管他是否有病,这整座庭院,药味浓郁,可免去他不少麻烦,也少了不少人来打扰吧。 再看一旁的君湛清,已然用华袍掩住口鼻,想来他经常出入,还是没有习惯,她不禁淡淡一笑,尾随着他走入不远处的那个房间。 “九爷,八爷已经睡沉了。”门旁的两位紫衫丫鬟,急急伸出手,却惹得君湛清眉间生怒。 “你们先退下吧,我看看就走。” 纳兰希眼波一闪,这静南王歇息的时候,规矩倒是多。 “还不快走?”君湛清压低声音,说道,眉头,又动了一下。两位丫鬟虽然无奈,但还是惹不起这位王爷,也只能退到竹林,却还是不敢走出庭院,只是这么远远望着。 “你若是觉得他还有救,可千万要救他!” 纳兰希轻瞥一眼,无声点点头,走入那间药味更加严重的房内。 她冷冷看着床上的男子,他的面色实在是苍白透顶,像是冬日的冰雪,令人察觉不到一分生气,像是只需一束阳光,便可将他融化,像是从未出现在人世间。 他的眉眼,与君默然和君湛清有些许相似,也是俊秀无疑。但是久病之后的面容,显得太过清瘦,唇色是微微的发白。他一袭 白色里衣,就这么躺在床上,也不盖被子,也不拉上帐幔,像是随性至极。 如果他是伪装的,那么,即便在沉睡之时,还可以假装地如此彻底,没有任何破绽? 纳兰希回过身,与君湛清相视一眼,他眼中的紧张和恳切,却那么逼真,莫非真的是兄弟情深?她的心头不禁涌上奇异的感觉。 “他向来是这个样子,你就替他看看罢。” 她站在他的床前,望着那一只暴露在外的纤瘦手臂,她轻轻搭上他的脉搏,却不禁蹙眉,他的体温好低,像是比平常人,更低几分。 但那脉象,实在是——诡异。像是将死之人的死寂,却又透着一分倔强的生机,像是一团乱了的丝线,层层纠缠,丝丝包围,她像是隔岸观火,雾里看花,却看不到真切的事实。 就在她暗自思忖之时,手边的手臂却有了动静,纳兰希盯着那一双紧闭的双眼,在下一瞬间,静南王缓缓苏醒。 他气若游丝,就连声音,也仿佛是飘荡在半空之中的不真实。他的眸色极深,其中却有重眸之色,他淡淡望着眼前的白衣少年,随即再看向一旁伫立等待的君湛清,幽幽问道。 “九弟,怎么带了一个面生之人?” “他是我带来的大夫,替你来看病的。”君湛清随即坐上床沿,认真地望着静南王,说道。 “你就是不长记性,你找来的那些神医,在世华佗,一个个都治不了我的病,你还……还浪费银两做什么?” “要治好静南王的恶疾,也并非不可能。”纳兰希望着眼前这一幕,微微冷笑,从怀中摸出一包银针,缓缓说道。 “你有办法?”君湛清眼神一亮,心头一急,猛地拉住她的手臂,却在半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动作不妥,缩回手去。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神色,君湛清心猛地一沉,她仿佛回复到幼时的模样,心中竟然百感交集,不能自己。“就是不知,静南王是否吃痛?” “你不用药草,是用针炙?”那个孱弱的男子蹙眉,望着纳兰希拔出一根银针的从容神色,轻轻叹气。 “今日,怕是不行。”他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终结成一声,无力喟叹。 “喔?”纳兰希却猜到他的迟疑拒绝,侧过脸,不疾不徐地收回了银针,视线落在一旁的君湛清脸上。 “连我都不忍心了,还是用药吧。”君湛清看得到纳兰希眼中的审视, 第三十九章 君的愤怒 “你,真的希望他可以痊愈吗?”纳兰希的视线不知不觉中,游离到别处,君湛清只听得那一道幽幽的声音,缓缓飘离。 他闻言,不禁恼了,声音之中,竟也带了几分蛮横的理直气壮。“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说得是气话。”她随即绽唇一笑,拍拍君湛清的肩膀,低声道。“我饿了。” “我真好奇,你在后宫,是不是也和皇兄这么耍嘴皮子?”就像和自己,一见面就可以吵得面红耳赤,当然,面红耳赤的人是他,她依旧从容自若。 但,他见多了温柔如水的后妃,当年皇兄将她封为婕妤,其实最讶异的人,是他。他甚至不知,皇兄何时看上她,注意到她的?他们几位皇子与纳兰希情谊极深的时候,皇兄从未出现在他们其中,莫非也是迷上了她的绝世美貌,这般简单? “要想和他吵,也要吵得起来呐。”她噙着笑意,用只有两人才听得清楚的音量,低低说道。更何况,他们两人不是一直扮演着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吗?他在自己的面前,极少时间,是疏远冷漠的,所以,又何来的争吵,针锋相对? “你……”他顿了顿,侧过脸来,停下脚步,低声问道。“幸福吗?” 这一句话,像是带着沉重的情绪,重重压上她的心。 她的身子僵了僵,唇边的笑意更加深刻,随即垂下眼眸,像是喃喃自语。“也许我是幸福的,但,我却又真真不明白,什么才是幸福……” “你明白吗?”她旋即转身,嘴角一抹轻笑,仿佛是带着往日熟悉的嘲笑,却又像是带着些许苦涩和未知的痛苦,君湛清就这么不远不近地遥望着她,心中止不住暗潮汹涌。 幸福,就跟她方才说得是一般的道理。针扎在他的身上,他说痛,针扎在她的身上,她不痛。 众人眼中的二品昭仪,九嫔之首,皇帝眼前宠爱的红人,众人以为她是幸福的,但,她真的幸福吗? “我们快走吧,再不走,茶饭都凉了。”她再也没有回头,君湛清与她一齐走着,目光渐渐幽深。 “那一次我从马背之上栽下来,我不让你笑,你说你是在哭——”他的视线落在前方,到如今,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当年那个女娃的心思,到如今,他还是无法读懂。那种无力,一直都藏在他的心底。 她简单回想了一下,神色依旧有些漫不经心,一句带过。“你的记性还不错,这么久的事,还记得。” 他像是有一些,企盼在心头,视线紧紧锁住她的脸庞,不放过任何一分的蛛丝马迹。“那么你呢?你不记得了?” “也许吧。”她的脑中有太多事要记得,那些云淡风轻的过往,留着又有何用? 当然了,陈年往事,有一个人记得就够了,何必彼此耿耿于心?君湛清这么想着,眉间被染上几分阴郁。 “方才银针扎的那么深,真的没有感觉吗?” “我又不是死人,怎么会没感觉?”她的心一紧,清澈的眼底,划过一丝幽暗。整张脸却因为唇边的笑意而显得容光焕发,风华绝美,那一身白袍,更显得她多了几分人世间不染的绝尘。 “是你又被骗了。”她平静地吐出这一句,嘴角的笑意却暗暗加大,只是再无幼时捉弄他的那份用心了。 君湛清却没有再被惹怒,与她一同走入用膳的偏殿。他却记得清楚,银针刺入她身体的那一瞬间,那一双眼眸的无动于衷,残忍的令人扼腕。 像是——当真没有任何感觉,麻木的彻底。 这一顿午膳,出乎她的意料,与北贡王府的奢华极致相比,无疑是粗茶淡饭。 “管家,我每次来吃,都是这几道菜。你该不会是马上要和我说,静南王府即将揭不开锅了吧。”君湛清面露不悦,眼看着这桌上的清淡菜色,手都不愿拿起箸。 “九爷,八爷向来不注重这些琐碎小事,也常常吩咐我们要节俭,所以,您就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着点。”管家卑躬屈膝的模样,落在纳兰希的眼底,她暗暗勾起一丝笑意,虽说是走的很近的两位王爷,但一个铺张浪费,一个节俭成风,实在是相差太多。 她看着君湛清不耐烦地将管家推开,她无声地握住手中的箸,夹起一块浅白色的豆腐,放入口中。 “你吃得惯这些?”他不是没有看过那些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入了后宫也是对自己的行头起居,极尽苛求。不过,她似乎没有感染上那些坏习惯,依旧随性而为。 “食不语。”她埋着头,神色莫辩,淡淡吐出三个字。 君湛清的脸色一沉,看她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摆架子,发脾气。 一个时辰之后。 纳兰希冷静地跨过门槛,走入静南王的房内,浅浅一笑,相信这么长久的时间,足够静南王做好所有“准备”,等待自己的诊治了吧。 君湛清撩起深色帘子,走进 去,看了一眼,眼神有些闪烁,随即退了出来,出手拦住欲要进屋的纳兰希。 “王爷,你拦我做什么?”她抬起眉眼,看着他的脸色,低声问道。 君湛清见屋内并无旁人,凑到她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静南王正在洗浴,你进去,不合适吧。” 正在拖拉之际,只听得那一道苍白无力的声音,幽幽传来。“九弟,大夫,你们在外面,为何不进来?” 纳兰希睨了君湛清一眼,也不顾他的挣扎,一手挑起帘子,走入其中。 高大的浴桶之内,那个裸着胸膛的男子,正是静南王。他的黑发简单地披散在脑后,有一小半已然没入水中,他紧闭着双眼,因为长时间温水的浸泡,脸色的颓然被稍稍驱散,剩下不太健康的绯红色。 “哥,你这个澡,洗的未免太久。”纳兰希身后的君湛清,有些僵硬地说出这一句。 “方才喝了些药汤,又吐了一地,便重新清洗一次,免得要你们看笑话。”他缓缓的语速之中,毫无起伏,竟然听不出半分情绪。像是,他早就是将死之人的那种,看破红尘和无所畏惧。 他在下一瞬间,睁开那一双淡漠的眼眸,幽幽停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大夫,在水中接受针炙,不碍事吧。” “我只需要静南王的一只手臂,其他的,毫无干系。”她冷静至极地将视线收回,他的确是像个病人,那一分削瘦和孱弱,阻碍他成为像君湛清那般俊朗无双的男子。 “九弟,你也要这么看着吗?”低低的笑声,从静南王的喉间涌出,却更像是如鲠在喉的那种不好过。 君湛清有些于心不忍,却还是费力缓解其中的气氛。“你我是兄弟,你就让我在一旁看着吧,免得这大夫下手没轻没重。” 眼前,这个气虚体弱的男子,审视着她的脸,一字一字地将言语吐出,仿佛那需要花费他大半力气。“大夫,你和九弟相识已久?” “不算太久。”她惜字如金,将银针取出,话音未落,已然扎入他手肘间的一处穴道。 他,亦没有皱眉。 他轻声叹气,视线移开,问题虽然简单,却依旧牢牢不放,颇为难缠。“九弟提起,你出自山野,如何会与九弟相识?” “自是有缘。”她的脸上再无一分笑意,她自然专注于此,但,静南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在此刻频频打断她。可见,他在她与君湛清的言语之中,已然将 重要的信息记在心底。 她当然清楚,即便她是君湛清带来的人,他亦没有停止过怀疑。 他突然恢复了原本的沉默,纳兰希察觉到自己的身上,那人的打量从未放下过。她头也不抬,将手中的最后一个银针,准确地刺入穴道,轻笑出声。“静南王看了我这么久,莫非我比常人多长了一只眼睛?” “九弟虽说什么都爱玩,却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我是在猜,他是否当真喜欢上这世间某个男子了……”这一句话,后面即将被低沉的笑声所掩盖,静南王的寓意,在场的两人都通晓明白。 她在心中微微冷笑,却不点破,像是看好戏一般,转身看脸色难看的君湛清,从容面对。“暝国虽不推崇男风,但也没有明令禁止。九爷又是风度翩翩的主儿,只要他一张口,多的是小爷来依附。” 这样一来,君湛清的蜜色俊脸之上,再度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静南王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我从未见过,有人对九弟这般说话过。” 她早就知道,静南王在君湛清和自己的相处方式上抓把柄,她神色不乱,冷冷说道。“方才九爷也说了,我出自山野,不懂规矩。不过幸好,九爷不是斤斤计较之人。” 如今才想到给自己戴这顶高帽子?君湛清也不再去插嘴,任由她自圆其说,免得再出破绽。 “依你看,我这病好治吗?”他并无用“本王”这个字眼,从头到尾都没有,更令纳兰希觉得其中说不出的诡异。他像是努力让自己变得跟普通人一样,生活习惯也和几位当朝王爷有很大的出入,极有节制,为人温善,俨然一个毫无脾气的大善人一般。 “若是好治,静南王这些年的苦头,岂不是白吃了?”她将针盒收入自己的腰际,那平淡的声音,简直就要当场的两人,生生打破希望,冷下脸来。 “那你还说有办法!”君湛清的急性脾气又升上来,他对纳兰希的避重就轻,迂回辗转,已经算是极有耐性的了! “这句话,是九爷自己说的。”她不再去看君湛清是否被她气得不轻,眼底依旧是清冽宁静,直直望入那一双深涧一般的幽深眼眸。“八爷,对于你的病,这世上怕没有任何药材,有立竿见影的效果,相信你久病成医,自然也通晓一二。我这针炙,虽说和其他大夫用的是不同的方法,却也不可能胜过仙丹妙药。”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那一双深沉不着情绪的眼眸,像极了君 默然的。 她的脸上并无太多神色,坐在圆桌旁,写下几味药材,不疾不徐地说道。“我已经替静南王疏通了瘀滞血脉,并会留下一张药方,你若是每日服用,必有成效。” “何时见效?”这回抢在陷入沉思的静南王面前提问的人,是君湛清。 她放下手中的毛笔,将手中的药方平摊在桌面之上,随即站起身来。“这可说不准,但我劝静南王一心静养,最迟三年,最快一年,你便可下床行走。不过,不知静南王的这病,是否有大夫曾经提醒过,不宜操劳,若是心绪过多,怕是会雪上加霜。” 她在心中无声冷笑,静南王这无心无欲,温文平和的大善人模样,才叫人容易引起怀疑。更何况,那静南王的生母尚美人的娘家,尚家在如今看来,依旧是高门大阀,握有几分权力。静南王若当真存着不轨的心思,尚家必然为支持的后盾。 纳兰希看到君湛清的清浅眼底,闪烁着那么真实的欣喜,不禁眼神一暗。“你说得是真的?” “我怎么敢和八爷九爷开玩笑,我可惜命呢。”她越过君湛清的身子,再无转身,示意他随她出门。她的脚步一停,轻声说着,却掷地有声。“八爷,虽说温水有促进血液畅通的功效,但泡久了,对身体不见得好。” 闻言,他尴尬地干笑几声,随即追了上去。“哥,我下次再来看你。如果这药没用,我一定替你好好收拾她这个庸医!” “慢走。” 静南王却在这一瞬间,从浴桶之中站起身来,下身穿着一条白色里裤,透露着他并非是在真正在沐浴,一切不过掩人耳目。 他并无在顷刻之间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袍子,而是走到桌旁,视线极快地穿棱于字里行间。 他回想着那少年脸上的一双清冽眼眸,以及他不冷不热的口吻,冷漠至极的手下功夫,不禁再度低笑一声,真是个——有趣的人。 九弟说他是来自山野,但是他的双眼,却比起任何人,都要犀利。他看得出,即使穿着麻布袍子,那个少年依旧是高贵无疑。 那种高贵,像是从血脉之中,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字眼之中透出来的。像极了,皇族的血统和尊贵。 他并不怀疑那少年的医道,但并非吻合大夫的身份。他为何由君湛清带来,又是有着何样的目的,他非常好奇。 “你说,他不会看出了什么吧。”他随着纳兰希坐上马车,等待车轮滚 动,他才心急火燎地吐出这一句话来。 她却心不在焉,撩开一旁的帘子,望着集市上的繁荣景象,不禁有些神往。“他从一开始就怀疑,你没看出来吗?” 他摇摇头,眼眸之内,依旧是一片清澈。“没有。” “你的想法可真简单。”她的视线,落在那一个小摊贩之上,那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在父母的陪伴之下,买下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低着头满足地舔砥着。 君湛清正想着要好好与她争论一回,却突然看到她的侧脸之上,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他的心中却也随即涌起隐约的情绪。仿佛,仿佛是和当年他目送着她一人忍痛离开的背影时,是一般无二的触动和感伤。 他只见她檀口微启,那从口中吐出的声音,都是极小。“原来人与人的差别,可以这么大——”她六岁的时候,见到的不是红色的糖葫芦,却是来自娘亲体内殷红的鲜血。这般想着,心再度一紧,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帘子,马车内,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她的情绪,由她自己掌控,她不容许自己长久陷于悲伤,不允许。她转过脸,脸上已经恢复了明朗的笑靥。 “对了,你的兄长,以为你有断袖之癖,那时候,怎么不见你争辩了?”她倚靠在车内,心中的思绪百般纠缠不清,随口问道。 “懒得争辩了。”他轻瞥一眼,想到了什么,不禁唇边生出淡淡的笑意,两手一摊,似乎如释重负。“我终于不欠你了吧。” “这静南王,似乎是由来已久的病秧子了吧。”她看着君湛清掏出随身带着的锦囊,从中倒出几颗蜜汁话梅来,她笑着无语,没想到他坐马车的这个习惯,纵使被她笑过无数回,还是没有改过来。 她看他示意要她拿着尝尝,也不再推脱,捻起一颗放入口中,轻轻抿着,不禁唇齿留香。这味道,还是跟当初一模一样,邀人回味。 他神色散漫,极其自然地开启那个话题。“当然,你想想,你我几人嬉戏玩耍之日,可曾见到他过?” “皇上在宫中也常常提起静南王的身子太差,不是已经替他请过几次名医了吗?”她仔细观察着君湛清的神情,不留痕迹地问了一句,看似随意。 他闻言,不禁露出一派从容,笑道。“那是当然,与他关系最好的人,就要属皇兄了。” “我还记得当年,每一次新年,皇兄都会特意去看望八哥的。” 纳兰希有些失笑,微微蹙眉 ,皇后也常常去看望各位妃嫔,却在该下手的时候,毫不留情,若按照君湛清的说法,这也便是“感情深厚”了? “就这么简单?”她早就清楚,君湛清是皇子中最无城府心机之人,幼年与他相处,才最为欢畅痛快。他也是极少不会掩藏心中情绪的皇子,只是如今看着他俊容之上浮现的清晰笑意,却再无当年那种感觉。 他投入追忆,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微笑的弧度,缓缓加大。“八哥以前的身子,也是和常人无异。那时你还未进宫,他们做每一件事,都如影随形,当年老祖宗还笑他们,说是一体身呢!” 为什么,她如今在君默然眼中看到的所谓关怀,却和君湛清提及的事实相去甚远? 他的眼底,似乎可以一眼望穿,并无隐藏什么秘密,但,这便是他并无戴着面具的真正面目吗? 难道……难道君湛清并不知静南王的心思,不是有意投合,却是被无心利用? 君湛清的眼神之中,透露着平和的笑意,带着一丝丝的暖意。“皇兄对你,似乎大为不同。你身在后宫,想必免不了看到那些妃嫔争风吃醋的把戏吧。” 她抿唇一笑,却没有多说什么。就算平常男子,妻妾成群,也会有这般烦恼,更别说身为皇上女人的自己了。 他突然直直地望向纳兰希的脸,语气多了一分不同寻常的坚决。“你若是有了皇兄的骨肉,就算那皇后,也不得不给你几分颜面吧。” 闻到此处,她的脸上,再无一分笑意,她侧过脸去,不想回应君湛清的凝视。“颜面在我身上,不是任何人可以给的。”她却没有将皇裔这个话题继续深谈下去,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逃避吗?她当然不想要自己的孩子,见到她与君默然为敌,但,母凭子贵,却又是亘古不变的方法。 “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沉默了半晌之后,他的声音之中,添了几分沉稳,以及令人生疑的冷静。 她挑眉,口中的话梅,已经化开了酸甜的味道。“什么?” “你用儿时的心愿,打开我的防备,要我带你去静南王府,查看他的真实病情。这一切是否——”他微微停顿,那眼中的澈亮,仿佛夹杂了更多的情感。“也是皇兄的意思?” 她却不置可否,眼眸之中依旧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从容。“你方才不是说,他们曾经是最要好的兄弟吗?怎么会怀疑到皇上头上去了?”他若真的存在这个顾虑,为何最终还是将自己引去静南王府? “只因,一个女子。”他的目光闪烁,仿佛这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之中,掩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意。 “秦紫陌?”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这一个名字,也就顺口说出。 他无声点头,她猛地心一沉。 “她本是八哥心仪已久的女子,但八哥却从未挑明此事,那秦家就稀里糊涂将女儿送进宫,之后,便成了皇兄的昭仪。” 她没有想过,原来那个女子的背后,竟然藏着那么多秘密。她的美目流转间,生出些许好奇和急迫。“秦昭仪进宫不久便香消玉殒,导致他们之间关系淡薄?” “虽然皇兄从来不说,但我总是隐约觉得,在秦紫陌死后,他像是知道这一切。所以,他们的关系,一日不如一日。”君湛清的神色凝重,缓缓道来。 她理顺了此事的因果,声音愈发冷淡。“这事,只能说世事无常,怪不得皇上。若静南王第一次挑明心迹,向心爱的女子表达自己的情感,也不会错过秦昭仪。” 他的神色变得古怪,不冷不热地吐出一句。“你开始不自觉护着皇兄了。” 君湛清的这一句无心之言,却令她些微有些失神,随即轻声说道。“我不过是说出自己的想法,并不想偏袒谁。” 但,她突然想到,既然皇帝和静南王之前的关系,比起静南王与君湛清的关系更好一分,如果连君湛清也知晓静南王心中爱慕的女子,皇帝又岂会不知?! 他若是早就知道,那么秦昭仪的入宫,便是有心而为之,很难与他脱得了干系了。 难道,这都是皇帝的手段?兄夺弟妻? 这样一想,她猛地醒悟,紧抿着双唇,眉头微蹙。口中的话梅,突然生出丝丝苦涩,在舌尖纠缠绑缚。 这一路上,他们不再多说一个字。 君湛清自然还是怀疑她去静南王府的目的,但她不说,他便也不再问。 回到王府,她走入自己的房间,看到鹰已然等候已久。 “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她示意他在她身旁坐下,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的字体歪斜倒竖,实在令人无法参透。 他面色一红,从纳兰希手中夺回纸条,压低声音说道。“还是我念出来给主人听吧。” “好。”这纸上的,明显是鹰的字体,她在宫外为他请了一位师傅,专门教他写字,没想到他倒真的进步神速。 随即,从鹰口中说出来的,便是一连串朝野官吏的名字,纳兰希的脸色,渐渐暗淡下来。 “这些人,与尚家的关系不浅。早年,有不少是得到尚家的恩惠和荫蔽,才可以平步青云。他们以探病为名,在深夜到静南王府见他,此事绝不简单。”想来管家无意之间说过的那一句话,静南王夜间常常夜不能寐,被疾病折腾一宿不睡,在白昼才昏沉睡去,想必也是跟这些人见面的缘故。 “难道皇帝没有察觉?”鹰觉得好奇,压低声音问道。 她无声冷笑,眼底又恢复了清冷无绪。“我想皇帝早就看在眼里,既然我都开始怀疑静南王的良苦用心了,身为他的兄长,他怎么可能麻木不知?” “我们还要呆多久?” 她长长舒出一口气,柔声说道。“等我解毒完毕,就该回宫了。”这样,才不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她放下心中的烦琐,浅浅微笑,随口问道。“这两日,可曾有什么新鲜事?” “听说,京城今日发生一件大事,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蔺干勇在出行的时候,受到袭击,重伤在家,奄奄一息。皇帝特旨,允许蔺贵妃回家看望老父……”鹰闲来无事,就喜欢去打听这些奇闻异事,毕竟,敢在大将军头上动土的人,还真是不一般呐。 纳兰希的脸色一变,猝然转向鹰的方向,心头一沉。“不好!” “什么?” 她的眼眸,愈发冥黑忧郁,她的态度坚决而毅然。“鹰,你连夜赶去京城蔺府,一定要小心保护蔺子君的牲命!” “是。”鹰对她的命令,向来不会拒绝。也不会,问到底是何原因。主人和属下,只有绝对的服从。 纳兰希目送着鹰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随即眼眸一沉。蔺子君在宫内,她不相信项云龙敢贸然行动。但他伤了蔺干勇,为的便是引蛇出洞,蔺子君一出了宫门,项云龙想要她的性命,那便是轻而易举了! 只是她依旧不知,项云龙与蔺家,到底有什么恩怨。 她并不爱管闲事,但,蔺子君是皇帝身边的护卫,她竟然想保住她的命,只是不想项云龙太过嚣张,还是因为皇帝的缘故? 她一想到君默然与静南王极其相似的那一双眼眸,想到君默然谈及秦紫陌的神态,想到静南王眼底的平淡无波,都令她像是陷入更深的悬崖,无法解脱。 她离开的时候,君湛清说有事阻身,并没有来送行 第四十章 他说爱上 闻到此处,那黑翦双瞳之中,只剩下莫名的冷漠而已。 “皇上心中藏着很多秘密,却可以什么都不说。”她嘴角的笑意暗暗勾起,她不在乎他跟自己玩什么温柔如水,夫妻和睦的鬼游戏,他却要将她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地! 君默然在那清冽的眼眸之中,见到那炙焰,像是夹杂着千丝万缕的情感和苦楚,以及不受重视的怒气。 她轻瞥一眼,轻轻冷笑,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冷绝。“当然了,你是圣上,你是天子,你是君王,我不过是你后宫中的一位而已。你想要每个人,都对你坦诚,付出所有。而你却隐藏着所有真相,若即若离,你要我不断去猜测,你到底是什么样的用意,未免太不公平。” 君默然俊眉微蹙,再度靠近的时候,她已然不再惧怕,不再后退。“你和朕谈公平?”多么新鲜的一个话题,后宫中,尚未有过这么大胆的女人! “你说,你不在乎我的身份为何,那么为何还要逼问,我到底是谁?”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那语气之中的讽意,更是一分不漏。“你觉得,连你这个天子都无法调查的事实,我便该一清二楚吗?” 他不想回应,而她亦没有给他回应的空隙,她神情之中的怒意像是翻卷而来的狂风暴雨,不得宣泄,不会平静。他其实并未料想到,她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是,她是在生气,认真地生气。 她的眼底,闪烁着微微的亮光,她的心中生出源源不断的自嘲来。“我已经十六岁了,在宫中整整呆了十年了。若我当真存着不轨之心,皇上你觉得,你会这么安全吗?”她是没有想到,居然风光的归宁回来,竟然是这样的戏码在等着自己。要一个帝王去信任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实在太难。 他已经沉下脸来,一把扼住她纤细的手腕,温柔的眸子中,再无一分温度。像是下过雪的天空,阴沉而冰冷。“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你让每个人,都觉得你最最宠爱的便是我。但,众人眼中的,那是真相吗?”她维持着沉重的笑意,她当然不可能被任何人轻易窥探到她的事情。因为她此刻的心,像是被用力牵扯着,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破碎成千万片,她不清楚,为何。 他过于沉静地倾听着,甚至听到她不再用敬称,看不到她丝毫仰望的姿态,彼此之间,像是处于一个高度一般。他并无高高在上,她亦没有卑贱低微。他却突然觉得,今日的她,才是正真的她,不带一分杂质的清莲。 她用力扒开他扣在手腕上的大掌,她明白自己的情绪,太过急迫,也太过可笑。他永远是用不冷不热的态度对待她,她突然开始厌恶那种不清不楚的所谓“信任”! “我愿意放弃老祖宗,与皇上你并肩,为你制衡后宫楚氏,换来的,却是你不断的猜忌和怀疑吗?” 君默然正想开口,却只见她面色冷淡,直直跪在他的面前,石破天惊的,说出一句。 “如果是,恳请皇上放过我,这样的生活我不要。无论是贬为宫女还是派出宫,都比这样的日子,好过一百倍!” 她当然清楚自己在盛怒之下所说的话,会惹来什么后果,但,她只是在赌,将自己从婕妤走到昭仪的这一切,都当成这一次的全部赌注!而与她豪赌的人,便是皇帝。她不可能永远被他压在下方,她要得到他最明朗的答案,否则,便是永远的不见天日! 他的心猛地一沉,她竟然不要这昭仪的位置!原来他给她的荣耀,一分不值得吗?!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身前的她,他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居然有一些怅然若失。 从未有过一个后妃,和她一样,她们会对他笑,对他哭,却唯独不会这般盛怒。怎么会有人要求他将她从后妃的位置上拉下,随便怎么打发? 他没有马上伸手扶她,只是俊容之上喜怒不辨,低声问道。“为什么要离开老祖宗,到朕身边,与朕并肩,为朕制衡楚氏?” 她没有抬头,暗自平息自己的怒气,声音之中不带撒娇,不带甜腻,只有微微的冷淡。“当然是因为皇上。” 他俯下身子,凝眸一笑,终于将她扶起来,他就从为停止过对她身份的猜测,但还是觉得对方才那个答案满意。“你喜欢朕吗?而不是敷衍?” “后宫的女子,鲜少有讨厌皇上的人吧。”她清浅一眼,却望入那双重眸之中,见到那清晰的笑意,仿佛要为之一振。 他像是要再认真一分,捧起她白净小脸,不让她有婉转的余地。“朕问的是你!不要避重就轻!” “是——”她已经演戏这么长久,说过太多八面玲珑的话了,却不曾想过,这一句话,有多难开口。只要自己“承认”对他的感情,他便愿意抛弃他作为帝王的所有揣测和顾虑吗?她暗自思忖,绽唇一笑。“臣妾当然喜欢皇上。” 他见她的眸中闪烁着温暖的笑意,不像方才可以闪躲抵触和冷若冰霜,才伸出手,轻柔的抚上她的后背。“朕也喜欢你, 否则不会如此失控。” 他回应地太快,脱口而出,像是早就等待她说出这一句话。今日的他。的确和往日相比,有些反常。为情失控? 那么说,豪赌的赢家,是她。 她的一切都还在,并没有那么容易失去。 “朕一直在寻找,一个身心都属于朕的女子。”他已然拥她入怀,神色之上,疲惫憔悴,令他觉得有些累。“朕希望,那个人是你。所以,不希望你对朕有所保留,你又明白吗?” 这,便是他随便怀疑的借口吗? 她并未伸出双手,环上他的腰际,回应五日不见的“相思之苦”。她一想起君湛清曾经说过的那段国王,不禁心痛如绞。“我想,皇上心中的那个位置,已经被泰昭仪占了吧。他才是身心都属于皇上的女子,不是吗?” 他眼神一凛,低沉的声音之中,夹杂了更多莫名的情绪。“你说什么?” 君默然心中短暂的平复,被她的这一句话,彻底毁灭。他察觉到今日怀中的女子身体有些许僵硬,出工五日,他想念她清浅的笑靥,想念她的清新声音,想念她的不懂风情,想念她对弈的专注与认真……但,她的身体,没有任何的回应和反应。他拥入的,仿佛只是一堆毫无感情的冰雪而已。 她痛恨他的胸怀永远温暖,痛恨他那张鲜少透露真实情绪的脸,痛恨那一双她无法看穿的重眸。 “为我找名医,解我的影璀之毒,是否也是因为泰昭仪的关系?皇上的子嗣稀少,是否也因为你其实希望那个为你产下皇裔之人,是泰昭仪,而不是其他女子?将我扶上这个九嫔之首,昭仪的位置,是否也更方便皇上来缅怀泰昭仪呢? 她的三个“是否”,像是暗潮汹涌,藏匿着厚重的力道,扑面而来。 他从未看过,如此咄咄逼人的纳兰希,至少她一向是温婉平静的,虽然她就这么带着笑意,望着他。说出来的那些话,却是令人痛苦,却已然踩到了他最大的痛楚,他心中的怒意无法压下,右掌已然扬在半空之中。 突然,他见到纳兰希眼眸中的一丝犹豫,她噙着笑意,望着他并未落下的手掌。就这么笑着望着他,不用一字一语,却比任何一句控诉,都还要沉痛! 他居然想打她?想要用这样的方式,阻止她说出他心中最阴暗的过往吗?是愤怒她戳穿他那人人都着迷的温情外表之下吗? 君默然的那一巴掌,还是迟迟没有打下去。她说得 一针见血,令他心生愤恨不假,但他却更厌恶她此刻眼底的疏离笑意,那更像是挑衅! 他俊容之上,只剩下阴沉的神色,再无一分温暖。“不要再笑了!”不要,再那么笑着看他! 她紧紧咬着下唇,却恨自己如今才看透,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比她所想的还要淡薄!君默然,往后纵使你再如何温柔,再如何包容,再如何宽仁,她都再也不会忘记,他这一掌! 那一掌并未落在她脸颊之上,她依旧感受到肌肤之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觉。内心深处,更是受尽煎熬,那之前的一幕幕温存画面,都在此刻的死寂中,全被推翻颠倒! 她淡笑着,神色自若地打开双门,冷静离开这个令她感觉压抑和窒息的房内。 她在宫中走了很久,不断地走走停停,最终来到鄂姑姑的房内。今日却正好轮到她当值,姑姑并不在屋内,纳兰希一人坐于她的屋内,径自想了很久很久。 她明白,她面对的男子是天子。无论他表面多么温柔深情,都改变不了他应有的骄傲尊贵。 没有一个男人,会容忍自己隐藏很久的心事,被女子戳穿吧。 她真傻,她怎么会说出那么一席话来? 空荡的心,需要解答。 等了半个时辰,黄昏降临,最终鄂姑姑推开门来,捡到她也并无惊讶,就这么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 “我的年纪长了一岁,但我还是觉得,我不够了解他……”她软软地趴在桌面,身影纤瘦,在淡黄色的光线之下,显得愈发弱不胜衣。她的双眸之中,清冷无绪,鄂姑姑只听得她轻声喃喃自语。 “我越来越不确定,是否可以从他的手上,得到我想要的——”如果他并未投入其中,那么,她岂不是白费心思? “帝王的心思,向来是最难懂的。”姑姑温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后背,她从未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显然,她依旧没有落下一滴眼泪,但那眼神,已经有些黯然。 她向来是疼纳兰希的,小小年纪,她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要应付后宫的争夺,还要在外组建风云宫,总会有疲倦的一天。 “姑姑,你可知,自从记起那段过往之后,我便不再相信男人。他们所说的爱,不过是一把尖锐的匕首,他们眼中的温柔,随时可以幻化为狰狞……” “我压下自己的这种厌恶透顶的情绪,去接近他,试着接受他,原来好难…. ”她轻笑出声,这一场战役,她不愿服输。在他扬起手的那一刻,很多东西,就注定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姑姑,让我在你这里睡一夜吧……”她渐渐阖上了双眼,嘴角的笑意,添了几分苍茫的味道。 像是——从前那个孩子一样,她心中的孤单,又有谁可解? 姑姑这般想着,无奈的摇摇头,天色已晚,夏日的空气中,透着闷热。她将屋内所有的窗户都打开,才走出房间,将那扇门关上。去了一趟清翡宫,要那些下人都不必等了,各自退下。 她的心中泛上几分苦涩,这原本就只是一场戏而已,何必当真?她怎么会忘记,那皇帝,也是楚荣仪的孙儿! 他们的血脉中流畅着的,想必都是一般无二的冷漠和残酷吧。 那一场对弈,彼此的互不相让,那一个深夜,身上的那件外袍,那一个拥抱,那真实的温暖气息,都该忘了,忘了吧。 君默然以为迟早会回来的,没有离开她的房间。 但,等了一个时辰,直到一位姑姑来说,她在她那里睡着了。他才清楚,她不愿回来面对他。 一开始,她的确令他生出了一种朦胧的情愫,觉得她的勇气和清冷,和秦紫陌是相似的。 只是如今,他即使不愿意承认,却不能改变他在纳兰希身上花的时间和心思,胜过秦紫陌太多太多的事实。 早在六年前,他就有种隐约的感觉,她可以统领后宫,她有足够的理智和力量。但他却更加渴望,她作为他女人而活。 不再被任何男子,觊觎。 当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挑衅他作为君王的尊贵时,他太愤怒,才会扬起手。但最终,他还是不忍伤她,心中满满当当的疼惜,伴随着被她惹恼的情绪,交织成一种难以磨灭的感触。 深夜,她半夜醒来,没有噩梦,没有梦魇,她就那么清醒过来。 她推开门,才见到门边守护着的玲珑,她示意她进屋来,只听得玲珑悄声说道。“鹰传来的消息,蔺子君的确在蔺府受了伤。” 如她所预期,她更加确定,是项云龙指使的。只是,已经过了一日,为何宫中却无人知晓?相比蔺子君或者蔺将军不想将此事公开于世吧。 她阖着双眸,轻轻按揉着太阳穴,试图赶走心中的阴霾。“玲珑,我还来问你,这几日,皇后可曾召见过元淑妃?” “有一次。” 她的声音仿佛飘在半空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没什么异常吗?” “奴婢没看出来。” “公主,天还早,不再睡了吗?”玲珑望着纳兰希陷入沉思的模样,不禁轻声问道。 “睡不着了。她睁开双眼,眸中只剩下一片沧鸿之色,说道。“你随我去一趟尚宫。” “奴婢在姑姑这儿藏了几件夜行衣,公主与奴婢一起换上吧。” 纳兰希无声点头,半晌之后,两人潜入鬼魅的尚宫。 黑色蒙面巾,遮挡了她们的面目,她安排玲珑上楼,她停留在楼下,身手敏捷地寻找着墙面之上的暗格,却依旧无果。 她突然想到了鹰曾经提过的地道,她以指轻声敲打着每一块砖面,突然听到一阵不同以往的脆生声音。她将那一块白砖翘起,挖出一件暗红色的宫袍,只觉得她的手中一沉。 却在下一瞬间,只听到耳边一阵动静,她迅速将那件宫袍抱在胸前,将白砖放回原处,随即将身影隐没在黑暗的死角。 那是个男子的身影,矮小而清瘦,走进尚宫的内堂,她随即退出宫外。 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只是宫内实在太过阴暗,她看不清楚那是谁。 她听到楼上传来的打斗声音,眼神一凛,想必玲珑与那男子交起手来!玲珑破窗而出,稳当地落于纳兰希的面前,那男子随即跃下地面,与玲珑交了五六个回合,却依旧得不出胜负。 纳兰希不想那人拖延她们的脚步,手心积聚所有力道,重重出掌,那人连连后退几步,随即倒地。 纳兰希与玲珑西相视一眼,娇小的身子随即隐没与幽暗的夜色之中。 她与玲珑在半路上兵分两路,她要玲珑回清翡宫,她依旧回姑姑的房内,不可露出半分破绽。 她四顾无人,攸地将房门轻声合上,她点亮房中的烛火,将那件宫袍平摊在桌面上。方才光线太暗,她以为那是一件暗红色的宫袍,如今一看,那哪里是袍子衣料的颜色,而是满满的血色! 像是隔了太久时间,宫袍已经再无当年的闪亮光鲜,那染上的血迹,像极了干涸的湖泊,一大片,一大片地遍布周身。那裙摆之处的细致碎花,想必是鲜明靡丽的。 这件宫袍的主人,又会是谁?难道,荆姑姑,老祖宗一直不死心,她们要找的,便是这个吗? 她将宫袍敞开,视线紧紧锁在其中的玄机 ,半晌无语,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这不只是一件血衣而已,这更是很多人想要得到,很多人想要毁灭的一件——宝贝。 每个人都以为这件宝贝藏在尚宫内,其实是在尚宫地下。 原来,这便是楚荣仪还来不及出手的最后一招,杀手锏。 她神色自若地将血衣纳入一个朴素的木匣子,锁上,她的指腹,轻轻抚上匣子的表面,那一阵粗糙感,带着更加深沉的感觉,一点一滴汇入人心。 那么多人寻寻觅觅,偏偏是她最终得到。 楚荣仪,你信不信,这世上真有命中注定这一回事?你信不信,老天当真是有眼的! 她这般想着,苍白的唇角,渐渐拉扯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刹那,芳华。 翌日,她早就听到管事带来了消息,皇上指明要到清翡宫留夜。 玲珑仔细望着在树下看书的纳兰希,她一目十行,一句话的功夫,已然翻阅过几面,只见她脸上,并无一分笑意。 “主子,不推了吗?” “他是皇上,我可以推他一日,推不了一世。”她并未抬头,像是眼眸之中,只容得下书面之上的字体,而不是其他。 语气之中,不见欣喜,而见疏离。 君默然推开房门的时候,只见她站在书柜之上,踮起脚尖,想要拿起最上一层的《史记》。他站在她的身后,毫不费力地将那本书取下,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柔荑,她突然缩回手,旋即转身,走向前几步。 他察觉,她的话变少了。 彼此之间的温馨,急转直下,便成了冰窟一般的冷冽。 他将《史记》轻放在桌上,她坐在桌旁,翻开,无声地看着。他坐在她的对面,留意到她看书的速度极快,神色却是格外的专注。 沉默了半晌之后,君默然看着她只着一身白色里衣,青丝垂瀑而下,纤弱清丽,心中一阵痛惜,说道。“朕不是想打你。” “就算是要打,也没关系。”她在心中冷笑,视线依旧落在字里行间,并未抬头看他,已然是想要挑怒他的情绪。 就算利器刺入她的体内,她亦不会皱一下眉头。更何况,只一个巴掌而已。 “天子向来具有无上的权力,你可以置人于死地,也可以叫人痛不欲生。后妃亦是如此,你说得对,鲜少有人敢说是错的。你喜欢的,鲜少有人敢说厌恶。”她这么说着,轻轻翻动着书页, 声音夹杂着一种冰冻的清新,又带着些许尖刺,暗生讽意。“所以有人忤逆皇上的时候,皇上自然是要龙颜大怒的。” “只是,可笑的是——”她突地抬起眉眼,那眼眸之中,闪现着逼人的光彩,像是皓明,像是星辰,像是令日月无光的宝石。“皇上在不久前才说,喜欢臣妾。这般向来,臣妾是否可以认为,皇上此举是爱之深责之切? “朕今夜前来,不是跟你耍嘴皮子的。”君默然在那眼底,看不到一分愿意和解的意思,眉头微蹙,今日心绪不宁,就连白羽也看出来了。 “皇上先行歇息吧,臣妾还不想睡。”她的声音平静,不带一分起伏,却没有给他任何回驳的余地。难道他还在联想,她会因为他的前来,整装梳发,乖乖等他的宠幸不成? 君默然冷眼看着她,自己身为天子,必当不能低头,他已经做到自己的底限,她为何还不愿谅解? “你非要了解当年朕与她的过往?” 她闻言,轻声笑起来,久久凝视着他的眼底,他当真以为他是和嫔妃一般,在吃醋吗?“臣妾不想知道,所以请皇上一个字也不要告知。” 他本以为,她今夜会找个身体不舍的借口不想见他。但,出乎意料之外,她并没有躲避他,只是看他的眼神,依旧前笑吟吟,却失了几分温度。 “你出宫的这五日,朕从来未停止过对你的思念,猜测着,你是否可以成功解毒,猜测着你在宫外是否安好,猜测着你是否会及时回宫。”他移开视线,不忍再看她的眼神,心中传来一阵刺痛。 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之中,蔓延开来。“你说得没错,她曾经在朕的心里,但过去无法弥补,也无法重来。而今却是你,小希,你霸占了朕心中,所有的思念。 他只在等,一个可以为他真心实意之人。 他的浅浅叹息,很是惆怅,传入纳兰希的耳朵,她却依旧无动于衷,想来是那血脉中的傲气不甘在作祟,她还是忘不掉,他落在半空中的那一只大掌。 “皇上别再那么称呼臣妾了,臣妾并不是你的小希。”她银牙咬碎,却感受到他站起身来,伸出双臂,轻柔圈围住她纤细的身子。 她的心一颤,手中翻书的速度,却慢了几分。 他的大掌,缓缓抚上她的一头顺滑青丝,怔仲不语,胸口涨满了对她的爱怜。他想起她眼底那份决绝刚烈,一份苦涩,渐渐映上心头。 她自然明白, 只要他还需要在宫中一日,她便无法彻底摆脱他。就算是做戏,她还是要继续下去。 她背上的暖意,一阵阵传来,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她不免有些愤恨,直到:“皇上若还是怀疑臣妾,臣妾真相和皇上毫无瓜葛。” “这样还叫毫无瓜葛?”他听着她稍有软化的声音,心中渐渐被一丝丝暖意包覆。他问了一次,这次问得轻柔,以唇轻轻梳弄她柔软的鬓发,热息拂呼着她。 “皇上以为臣妾是小孩子,给了一巴掌,再给一把糖,便哄骗好了?”她转过身子,迎上一双眼眸,轻描淡写地说道。 皇帝见她终于有精神来反驳他了,才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还怨恨朕吗?” 她久久沉吟不语,垂下眼眉,其实谈不上吃味,但听到君湛清的那一席话,她的确有些不好过。 他向来是温和得体的天子,像是天神般完美的存在,她不知,是否该怀疑他掩藏的心,残破不堪。 她正想着如何回应他,猝然侧过脸,却正好擦过他停留在耳边的俊脸,双唇正巧贴上君默然的薄唇。 他的唇有些微凉,不再像往日的温软,她正这么想着,却突然感受到他压住她的黑发,将这个不经意的吻加深。 他的长舌在她口中有意无意地挑拨她的忍耐力,她想起,他嘲笑她不懂风情的那一次,眼底暗暗生出一抹深沉的笑意。 君默然猛地心中大诧,她居然在吻中回应他的爱怜!即使她的动作依旧青涩,但已然要将他的欲火点燃,他望着那一双清眸之中,如今已然变得氤氲迷人,他不禁心生悸动。 “小希——”他压下心中想要她的情绪,只是简单地拥住她而已,低声呼唤她的名字。他并不是重情欲之人,也从未迷恋过任何后妃的身子,但一旦被她吸引,仿佛当真要沉迷其中。 “不管你到底是谁。你都会是朕的小希。”的的神色低迷,这般说着,也在心中打定主意,既然她的身份无处考究,那么,便不再怀疑她是否别有用心。 他第一次,想要真正的信任一个人。全心全意,彻底地去相信她。对于从小就深藏不露,心机深沉的他来讲,此举无疑是艰难的。 纳兰希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前面,不知为何,她听到他的心跳声,伴随着他的这一句喃喃自语,居然心生触动。 这一切,都好真实。 真实到,令她心痛,那一丝丝,一缕缕,丝线般纠缠 第四十一章 小产疑云 “朕好像爱上你了……” 她突然有些恍惚了,不知该如何回应,难道要在此刻感谢他? 她默然不语,最终埋入他的胸怀,闭上双眸,仿佛此刻的安谥,就连一个字,也会是尴尬的打破。 要他开口说爱上她,自然是成功的一步。 但是,她的心中,却为何没有半点骄傲和得意? 君默然望着她径自陷入沉睡的模样,薄唇再度轻轻覆上她的樱唇,双臂的力道,再度紧了紧。 但,他不会知道,她一夜未睡,彻夜未眠,心中百感交集,只因他那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翌日,清晨。 目送着君默然去早朝之后,纳兰希随即去了一趟姑姑的庭院,她将手中红布包裹着的那一朵宫花呈上。 之间鄂姑姑拿在手中观察了半晌时间,眼眸之中闪烁着微微的光芒,声音之中,仿佛夹杂了更加苦涩的回味。 “这宫花,是前朝的式样。” 纳兰希依靠在门边,视线淡淡落在那朵宫花之上,语气依旧平静从容。“姑姑你看仔细了,一般嫔妃所戴的宫花,最多不过以鲜少金银点缀。但这朵宫花的花心,却是一颗不小的夜明珠,初看普通,实则珍贵。”就算是前朝皇后,当今的皇太后,也从未戴过这般奢侈的宫花。 “不会是——”姑姑经过纳兰希的提醒,突然面色一变,径自陷入追忆之中,半晌之后才抬起头来,目视着不远处的纳兰希,低声说道。“当年我还只是个宫女,听说先帝在尚美人生辰之时,赏赐给她一件宝物,甚至引来皇后的不悦。” “难道,就是这朵宫花?” 这便是先帝送予尚美人的宫花吧,她的眼神渐渐深邃,流淌着一丝一缕的光华,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安静而闪烁。 “姑姑再给我讲讲,到底那位神秘的尚美人,是个何样的女子吧。”她轻微地绽放嘴角的笑意,像是撒娇一般,柔声说道。 鄂姑姑将手抚上纳兰希的手背,视线落在庭院深处,悄声说道。“其实尚美人只能算是中上之姿,清丽婉约,深得先帝宠爱,那是因为她的才情。她能歌善舞,吹箫弹琴,写诗辞赋,皆是一流。姑姑我当年见过她一次,也觉得心中大诧,她明明就比不上宫中其他几位美貌的女子,但那一眼看去,她却像是仙子一般,;令人心生敬意。” “她得到的宠爱多了,后来就连皇后,也不敢与她作 对。直到——直到先帝染病,尚美人才意识到自己的荣耀即将到头,又不忍与先帝分离,便衣不解带地陪在先帝身边,照顾先帝的饮食起居。” 纳兰希认真听着,不禁涌上滚滚哀愁,心中低叹,好一位有情有义的尚美人! 姑姑将门合上,倒了一杯清茶,递给纳兰希,神色凝重地说下去。“曾经有一段时间,先帝不见任何人,寝宫却只为尚美人敞开。到底那时候先帝与尚美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已经成了宫中的秘密,无人知晓了。” 纳兰希听着,暗自将所有的细节都一点一滴地拼凑起来,心中了然了七八分。她猛然想起那一件血衣,对尚美人的死因,不由得产生了更多的怀疑。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茶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先帝对尚美人,尚美人对先帝,居然是那么奢侈的唯一之情。这般想着,心中再添了几分落寂。“之后,先帝就仙逝了吗?” 之间姑姑摇摇头,嘴角的笑意,有些苦味。“其实有一段时间,先帝的病情大有改善,我们都隐约觉得是尚美人没日没夜贴心照顾的缘故。但,不久之后尚宫之中烧起一把无名大火,将尚美人和好几位下人一同烧死。” “先帝听到这个噩耗,才会病情加重,往后那几年,便一直卧病在床,再也没有人见到先帝走出他的寝宫过,哪怕一次。那时经过先帝寝宫的下人常说,在深夜的时候会听到先帝自言自语的声音,仿佛是和谁交谈,但——”姑姑喝了一口清茶,眼底平和,只是后面那一句话,却引来了阵阵凉意。“其实宫中除了先帝,并无一人。” 纳兰希暗暗攥紧手中的茶杯,眼底一暗再暗,莫非那先帝是相思成疾,因为思念尚美人,竟也疯了不成? “先帝的身子从此不再见好,最终才在一个下雨的夜晚,驾崩了。”姑姑苦笑着,声音中透露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后来不少人都说,那是尚美人来带先帝走了,因为第二日,便是尚美人的生辰……尚宫也因此,而成为废宫,其中总是有些不好诡异的传闻,索性将它远远隔开。” 那些诡异的传闻,便是尚宫闹鬼吧。她却突然想起,那一夜他与自己前往尚宫一探究竟,那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坠下,想起他声音之中尽是紧张不安,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小希”,也想起了,他们一同坠落,那些沉重的木板压在他的背脊之上,他却不吭声,只是微微蹙眉…… 她突然一阵心痛,嘲笑自己为何说过不要再去回想 ,却依旧控制不住。 姑姑依旧坐在桌边,重重叹了一声,神色复杂依旧,却更像是生出了一丝神往。“在宫中的人呆久了,看多了皇帝与嫔妃的情事,也不再去相信,是否他们之间当真存在着与常人一般的感情。只是姑姑如今想来,先帝与尚美人,才是真情吸引。” 纳兰希的神色渐渐暗淡,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却在下一瞬间,品尝到苦涩的味道。 “姑姑,你也爱慕先帝?”姑姑的一生,都在宫中,纳兰希并不清楚,为何她有出宫的机会,却依旧选择留在宫内。 闻言,姑姑身子紧绷,迎上那一双清冽而犀利无比的眼眸,却只是无声摇摇头。若是很多情绪都可以说出口,那么唯独这一种,说不清,辨不明。 纳兰希将宫花紧握在手中,离开姑姑房内的时候,突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姑姑站在门边,笑望着她。 那种眼神,明明温暖无比,胜过春日微风,却像是针尖一般,刺得她的心,不再那么平静如水。 她什么都可以分辨,但却忘记,真情还是假意,相差只是一瞬而已。 她经过后花园的时候,隐约看到元淑妃的那一抹红身影,但她一走近,她不得已才正对着纳兰希,眼神之中有些许闪烁。 不过才七日不见,她的眉眼之间却生出些许疏离的神色。纳兰希凝神不语,将视线落在别处,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淑妃娘娘,近日可好?” “我听说希妹妹回宫了,但想着你来回奔波,舟车劳顿,妹妹想必也要休整身子。”元淑妃轻轻执起纳兰希的柔荑,端庄和美的脸色,依旧挂着丝丝笑意。“没去看望妹妹,你可别跟我生气才好。” “我若连这也要生气,岂不是小肚鸡肠了?”纳兰希微微冷笑,将那张端庄的面具,在心中暗自扯下。“娘娘的气度,却令我刮目相看。皇后对你做过那么多,你也照样可以原谅她。” “妹妹,你这是在说些什么?”元淑妃虽然依旧维持着脸上的和熙笑意,但脸白了白,多少生出些许不悦。 “我的人虽然出了宫,可是你也清楚,这后宫的每个主子身边,怎么会少得了几个可靠的心腹耳目?”她的垂眸一笑,沉声微笑,一派流畅通顺的话语,令元淑妃心生些许不安,不知不觉松开了自己的手。 纳兰希缓缓抬起眉眼,眼眸愈发冥黑幽深。仿佛任何人的心事,在她清浅一眼之下,无处遁形。“我不说,是不想淑妃 娘娘你难堪,娘娘你不说,却是叫我为难了。” 她早就察觉到元淑妃的态度,有微妙的变化。如今再看看她的眼神,就算她伪装的再好,也不过是小小的把戏,纳兰希清楚,不过几日功夫,她已经有靠向皇后的意思了。 这么一想,更令她心生恼怒,若是她无法将元淑妃拉向自己身后,岂不是要输给皇后的阴谋诡计了? “妹妹,我也是没有办法。皇后逼得那么紧——”元淑妃柳眉微蹙,指尖夹着一帕白色丝帕,抚上自己的胸前,眼底闪烁着轻微柔美的泪光,声音已然夹杂了些许哽咽。 纳兰希微微冷笑,元淑妃的“没有办法”这四个字,已经令她心生厌恶。她自然明白元淑妃虽然看似温蔼庄重,但原本便是元习之女,心中更是少不了和其父一般的精明算盘,她常常在自己面前示弱,为的是要解除她自己的困境。 但她向来看多了妃嫔的矫揉造作和欢笑眼泪,如今看到元淑妃的泪水,居然毫不动心,铁石心肠。 “淑妃娘娘,你未得皇上重新宠爱的时候,你最初怀上皇裔的时候,好像也是跟我说,你是没有办法,才来找我。”她微微停顿了下,嘲弄的意味在言谈之中,隐约浮现。她的视线扫过元淑妃的侧脸,幽幽说道。“你可别再解渴之后,忘了挖井人是谁才对呀。” 纳兰希眼波一闪,唇生笑意,渐渐令元淑妃察觉到一丝冷意。“若不是我在淑妃娘娘你最危难的时候拉你一把,你觉得今日可以如愿以偿,重新怀上龙种,成为皇上面前的第一宠妃?” 元淑妃心一沉,纳兰希说得直接,清晰地见到纳兰希眼中的一丝凌厉之色,半晌呐呐不能言。 最终,一道女生,悠悠传来。“皇后跟我说——毓秀怀上了。” 什么?纳兰希心生大诧,她令元淑妃感觉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但是玲珑无法深入未央宫,她们私底下说得什么,她确实不知。她要的,便是元淑妃亲口讲事实供出。但,毓美人也怀有皇裔? 纳兰希走向凉亭,摘下一朵红色的鲜花,她径自思忖着,面无表情。元淑妃随即缓缓跟上,宫袍已然遮挡不住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她走的极慢,看得出万分珍视这腹中孩儿。 她垂着眉眼,望着那鲜红欲滴的娇柔花瓣,低声说道。“我明白了,皇后她用毓美人要挟你,因为皇后再过几年,若还不能育有子嗣,便自然会从妃嫔之中,挑出一个,跟随她是不是?你若不愿与她走近,她一定会将毓美人 产下的皇子收在身边,届时你并非皇后之流,立场自然就岌岌可危了。” 可惜,这一招皇后用着,还不够老辣。还有,不少破绽。 元淑妃的柔声,渐渐传来。“妹妹,我只是在迟疑,还未决定下来——”的确,纳兰希看得出她的动摇。 纳兰希冷冷望着她,笑意情浅,那一双黑翦眼眸之中,隐约闪过清明和决绝。 然后,元淑妃听到一道极低的声音,伴随着清新,传入自己的耳边,顺而淌入内心深处。“淑妃娘娘,你当真想要以妃位终老?” 这一句话,令元淑妃沉默了半晌时间,之觉得喉间生涩,体内被注入一道火热,她抿了抿唇,神色不变,问道。“妹妹这句话,是不是过了?” “你虽家无靠山,但你还是淑妃,是四位夫人之中唯一得到圣恩,并怀有皇裔的妃子。你细想,他日你若产下一位皇子,那便是皇长子。姑且不问,到底是否能封为太子储君,长幼有序,你堂堂皇长子的母妃,却还会顾忌皇后的势力?”她贴近元淑妃的耳边,用一种与埋怨相似的口吻,轻声笑道。“你如何会这般糊涂?” 那元淑妃原本也是圆滑世故之人,只不过皇后说得太过耸人听闻,才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今一听纳兰希简单几句,便将蒙在眼前的重雾拨开,才见自己险些中了皇后的计谋,让她得逞了奸计!是啊,她离后位不过一步之遥,如今又有了皇上的骨肉,她为何还要看皇后的眼色?! 百般不甘和愤恨,不禁混合交织在一起,令她白皙柔美的脸上,添了几分怒气。 “是啊,我若是产下皇子,自然不必畏惧皇后。但,若我产下了一名小公主,皇后已看出我的决定,往后的日子,岂不是难过?”她在纳兰希身边坐下,望着那一片红色花海,视线轻瞥,只见纳兰希不自觉地将花瓣摘下,一片片娇艳,随风而逝,落在脚边,吹拂到石桌之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意蕴。 “你有一半的机会,可以产下皇子,届时风光之人,便是你。釜底抽薪,原本便是要冒险,你若如今就投靠皇后,你生了皇子,也是称她为母后,日日陪伴她,那可是你与皇上的骨肉呐!”纳兰希将手中的最后一片花瓣摘落,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下,声音中透着几分坚决和恳切。“你若有了公主,她便自当将目光投向毓美人,你又如何捞得半点好处呢?” “凡事自然有利有弊,你自己且看,到底要如何做。”她望着那一地的殷红,猝然起身,她若不说的透 彻,这元淑妃自然会留有后路。 “妹妹,我知道你精通医术,你帮我看看……”元淑妃见她就要走,一手出手拉住纳兰希的宽袍衣袖,神色动容。 她居然想看看自己怀的是男是女!纳兰希不免心生凉意,难道是女子,她便要改变自己的决定?!她没有转身,将衣袖从中抽离出来,语气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近乎冷漠。“宫中太医都不能做的事,你觉得我能做吗?我是昭仪,不是神医。” 宫中太医不能从脉象吐露妃嫔腹中是男是女,这便是皇帝订下的规定,因为子嗣过于稀少,才会有此决策。毕竟,利用着皇裔,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人,多得是。 “没有一个人,轻易可以坐上那个最高最荣耀的位置。淑妃娘娘,你还是在这两日之内,好好想想要如何做决定吧。”她的脚步不再停留,拂袖而去,她已经给淑妃留下一个最大的美梦,她看她并不会舍得将此放弃。 每个人都看得出,皇帝对皇后,一日比一日淡漠。皇后又从无任何喜讯,一旦楚家没落,她的处境便该变得残忍了。 所以,有好事者,必当揣测,是否在将来的某一日,这后位便该易主了。 纳兰希清婉一笑,一旦稍稍得宠之人,有野心之人,又如何不会奢望那后位呢?所以,她猜,元淑妃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果然,在得到元淑妃的答案之后,皇后并不满意,随即便宣召了元淑妃。她到清翡宫请纳兰希做个决定,纳兰希轻笑出声。 “皇后的耐力,实在是好。” 她没有点破,眼神平和,将洞察到的另一个事实埋藏于心。她愿意陪着元淑妃前往未央宫,如果她没有能力平息此事,那么元淑妃的动摇,她也无话可说。 元淑妃一看着天气,不禁微微蹙眉,她身上已然穿着宽大的薄衫,还抵不住这源源不断的热意。“只是妹妹,我们当真要走着去吗?” 纳兰希微笑着点头,柔声说了一句。“你腹中的孩子才四月有余,你适当地走动,对于你和孩子的身体,都是好的。” “妹妹也是从不摆架子之人,我极少见到你坐肩典……”元淑妃一听到这走路的好处,才拿起手边丝帕,轻轻拭去额上的细汗,由着左右两人,稍稍轻扶,走向前去。 “我的身子不弱,这一段路程,对我来说,不过是散步散心而已。” 纳兰希没有回头,淡淡说道。 眼尖 地望到不远处停下了一顶停轿,有一女子慢条斯理的下轿走来,她身着淡绿色衣裙,长及拽地,细腰以粉色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肌肤白皙,面若芙蓉。 她在左右侍婢的搀扶之下,仿佛弱不禁风,只那眼底的得意笑意,明晃耀眼。 “原来是两位姐姐,毓秀见过淑妃姐姐,昭仪姐姐了。” “毓美人也是要去未央宫?”纳兰希脸上的笑靥,毓秀瞥了一眼,随即无声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毓秀生性带着些许刻薄,如今稍有得宠,也愈发地目中无人起来。她的视线紧紧锁在纳兰希微微湿透的鬓角之上,轻声笑道。“天愈发的热了,我可是受不了了,两位姐姐走路走的脸都红了,为何不坐轿子?” “毓美人向来都是这般的金贵身子吗?”元淑妃笑着,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已然戳到了毓秀的痛处,她原本只是宫婢,如何坐过这等轻轿? 毓秀的脸白了白,但鉴于她是妃子,便不敢得罪。她含着笑意,嗓音甜美,垂眸娇羞。“如今淑妃姐姐可是和秀儿一样,有孕在身,万事还是小心为妙。毕竟,着腹中的,可是皇上的嫡亲骨肉啊……” 纳兰希冷眼看着毓秀不自觉抚上腹上的动作,嘴角的笑意,暗暗加大。“既然这般较贵,毓美人还是会轿吧,着日光月晒越大,可休要晒到你腹中的孩子!” “我可是第一次怀上皇裔,自当要放一千个心。”毓秀听得出纳兰希的嘲讽,却还是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免得出了事情,可就难看伤心了……毓秀走了,在未央宫静候两位姐姐。” 淑妃气的颜色不正,望着那毓秀的妖娆身影,手中却是紧紧撕扯着绢帕,柳眉倒竖,美眸含威,冷声道。“她这几句话,可都是冲我来的!谁准她有这么大的狗胆子,敢跟我玩这种指桑骂槐的玩意?!” “小人得势,向来如此。”纳兰希眼波一闪,一句带过,也没有再追究什么。 这宫中,朱贤妃和毓秀的姿色都属于上乘,但她倒是觉得朱贤妃的无知直爽更招惹人喜爱一些,这位宫女出身的毓美人,圆滑尖酸,玲珑做人,却有些令人反感厌恶。 “不过,皇后何时与你说,毓美人有了喜讯?”她侧过脸问元淑妃,经营的细汗,在她的脸上闪烁着微光,白皙的肤色在烈日的照射之下,却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透明。 元淑妃身边的两位宫女,一位小心搀扶,另一位轻摇团扇,元淑妃的脸色原本也是偏 白的,如今因为走动,红晕更加明显。 她沉下起来,低声回应。“就在你出宫的第三日。” 看来,皇后原本准备趁自己不在宫内,将元淑妃拉拢到自己身边,也难为她了。 “为何皇上不知?”君默然在自己面前,从未提过一句,一个字也未曾。 “皇上不知吗?”元淑妃的眼神一闪,直直地望向纳兰希,令她不禁蹙起眉头。 如果皇帝心中了然,为何不让她插手,甚至隐瞒自己?难道他知道,这又是皇后耍的什么把戏花招?! 两人不断谈了几句,便来到了未央宫。纳兰希的视线落在殿外的石桥之下,那里的睡莲还未盛开,莲叶绿中泛着幽幽紫色,有一种说不出的混沌。 “两位姐姐终于来了。”毓秀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未央宫的几位宫女已然将几个冰盆搬入,顿时空中一片清冷,她神色悠然自若,微笑的朝着元淑妃和纳兰希。 “终于”这两个字,在元淑妃听来,分外不爽。原本天气闷热,加上皇后的百般压迫,她便已经压着一股气在心中,如今见了毓秀,更是心生毛躁。她摆脱了左右的搀扶,指向毓秀的方向,咬紧牙关,拫拫斥到:“你是个什么东西!” 毓秀原本坐的稳当,没有料到一向端庄的元淑妃,竟然将指尖指到自己的鼻尖上来,脸色变得惨白,就算下人都看着自己被骂,觉得出丑难堪,却又不敢径自回嘴。 纳兰希并无劝阻,冷眼旁观,元淑妃也是积郁在心,迟早需要一个渠道发泄出来,所以,只能怪毓秀运气太坏。 “见到我和昭仪,你也不知道站起来行礼,果然是宫婢出身,没规矩!”元淑妃眉间生怒,她向就看不惯这等媚主女子,若不是凭着几分姿色,如何可以飞上枝头当凤凰!“你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一个小小的美人,也敢如此放肆!” “淑妃妹妹的火气好旺啊——”从珠帘之中,缓缓走出一个女子,正是皇后。她今日一袭颜色淡蓝的宫袍,映衬着皮肤白净,她的脸上淡淡施了些胭脂,将那原本温文的苍白,掩去了几分。 她的嘴角荡出一个笑意,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元淑妃微微收敛,面色依然不悦,却还是一并向皇后行了礼。 “皇后娘娘,这原本就是秀儿的错,我这身子变得懒了,竟也忘了向两位姐姐行礼,还请解解闷大人有大量。”毓秀虽说脸色不好看,但还是会做人,毕竟她的品级还打不到与元淑妃 较劲的地步。 “你的身子骨懒了,也是因为你怀上了皇上的骨肉。但往后说话,可要消息的体,淑妃妹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注意这些礼仪规矩了。”皇后笑靥不改,今日的她,多了几分柔美和纤弱,但不见一分主持后宫的魄力和威仪,仿佛只是要姐妹来一起谈天说地而已。 一句因为怀了皇上的骨肉,皇后显然不想让元淑妃有继续回驳的余地。纳兰希在心中一笑,见两人不再说话,便也随大流坐了下来。 皇后嘴角笑意加深,令人送上冰镇玫瑰露。 纳兰希侧过身,从身边茶几之上端起茶杯,打开青色茶盖,眼神平和。只听得皇后依旧说得冠冕堂皇,语带笑意。 “最近后宫真是喜事连连,淑妃妹妹和毓秀妹妹都接连有身孕,本宫也为皇上高兴。毕竟,后妃必当为皇上开枝散叶,这是毋庸置疑的。” “你们两位,往后若有什么相处的,想喝的,一并吩咐下去,可千万不能让自己的身体遭罪,明白吗?” “多谢皇后娘娘。” “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这一次,演戏倒是逼真周全。纳兰希听着元淑妃和毓秀美人笑着感恩,视线依旧落在毓秀的腹部,元淑妃说,应该只有一个月而已,但她的心中还是存在着另一种直觉。 纳兰希察觉到元淑妃的眼神落在自己手中的玫瑰露上,两人视线略微交错,这一幕,却被皇后打断。 皇后眼神一冷,笑道,只是寓意颇深。“淑妃妹妹到处都带着昭仪,两人的感情真实极好。怎么本宫宫中的差点,淑妃妹妹还要看昭仪的眼色?” 纳兰希平静地迎上一双凤眸,唇边生笑。“皇后娘娘,您怕是忘了,这玫瑰露倒是好东西。不过淑妃娘娘有孕在身,不宜喝这冰镇玫瑰露。” 纳兰希此言一出,毓秀刚刚喝下一口玫瑰露,这下继续喝也不是,吐也不是,脸色变得十足难看。 “本宫倒是不懂这些。”皇后的眼神一沉,脸上有些许惨淡,随即底喝一声,将怒气撇到宫女身上:“你们还不给淑妃上茶?” “皇后娘娘,只需清水既可。”她见皇后有一分慌乱,声音并无起伏,低声提醒。 皇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要下人去准备,这下才将视线转移到纳兰希身上。一想到她得到“归宁五日”的特旨,以及皇帝频繁的宠幸,便怒从心来。 “没想到我们纳兰昭仪 第四十二章 交与大任 纳兰希望向眼前躺在床榻之上的金丝被之下那面色苍白的毓秀,目光渐渐深沉。随后,皇后也随即赶到了内堂之内,神色匆匆,柳眉紧蹙,只道:“本宫千嘱咐,万叮咛,怎么还是发生这等防不胜防之事?” 皇帝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俊容冷淡,只是坐在一旁,等待太医的诊断完毕。 蒋太医渐渐退出来,跪在皇帝的面前,声音浑厚:“皇上,依微臣开,毓美人应是受到猛烈冲击之后,才会跌倒在地,才会导致胎儿不保。” “既然胎儿已经有一月有余,为何不禀告朕?蒋太医,你好大的胆子!”君默然无声冷笑,声音清漠阴沉,那一眼凌厉,更是令蒋太医不禁沁出一身冷汗。 他将头沉得很深,再也不敢迎上皇上那一双眼,只是惶恐道:“这不是微臣的主意。。。” 皇后重重叹了口气,专注地注视着皇帝,柔声说道:“皇上,这件事臣妾也心中了然,这可怜的毓秀,不过是想要等皇上亲临的时候,亲口告诉你,只是不曾料到——”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语气依旧平淡。“皇后也知情?” “不单是臣妾,淑妃妹妹,昭仪妹妹也知道。我们一并保密,不过是想成全她这个小小的心愿而已。”看皇帝的表情,许是这纳兰希并未告诉皇帝,如此想来,皇后神色之上,一片从容优雅,说的流畅至极。 皇帝的目光,随即转向纳兰希伫立的方向,她无声点头,与他的视线交错一瞬。“皇后娘娘说得没错。” “毓秀看着也不是个走路冲撞之人,这件事,皇上不觉得奇怪吗?”皇后轻瞥一眼,压低声音,小心问道。 纳兰希眼神一暗,心中更是明白了几分,绽唇一笑,当然,毓美人的“孩子”在腹中好好呆着,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化为一滩鲜血,皇后此次是要借由皇帝之手,抓出那个元凶来。 “皇后,朕说过,你在受罚期间,后宫事务便可放手了吧。”君默然的眼底愈发清冷无绪,虽然说得委婉,没有令她难堪,但皇后的脸色还是白了白,终究不能说出半个字来。 君默然的视线依旧落在前方,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这件事,就交给昭仪来办吧。” “当然,臣妾看昭仪是个谨慎明理之人,皇上既然要她来协助后宫事务,臣妾也乐得放手。”皇后将心中的怒气生生压下,噙着一丝笑意,这般说道。 她垂眸一笑,眼底恢复了原本的清 冽澈亮,仿佛有无限力量,即将喷薄而出。“但愿臣妾不会令皇上和皇后失望。”纳兰希不曾想过,皇帝居然在众人面前,将皇后手中的权利下放到自己的手中,难道他真的已经完全信任自己了? 她应该觉得轻松舒畅才对,不是吗?但,却不尽然。 这皇后,今日也安心将权利交出,整件事是否太过顺心? 她缓缓转过身,叫宫中管事,将毓秀的贴身侍女传来。如今毓秀昏迷不醒,自然只能从她身边的宫女身上,找到些许的证据了。 她仔细望着那两位宫女,模样是清瘦平凡,真是今日在轻轿旁见到的那两位。 原本在宫中便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着毓秀为了防止自己身边的小宫女凭着姿色爬上后宫之位,所以将容貌娇俏的,都一并打发到浣衣宫中去。众人之说她偷走了蔺贵妃的荣耀,如今鸡犬升天,倒也怕了惑主之人,传为笑料。 “是你们陪着毓美人去后花园散心?” 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连连点头,异口同声。“正是奴婢们。” 纳兰希微微蹙眉,只觉得这件事的起因缘由,已然不通常理。“我看毓美人平日都用轻轿,不愿走动,是怕折腾腹中的孩子。为何今夜,偏偏要散心走路?” “只因——”其中一位宫女稍稍迟疑,经过稍许的思忖,但却不再说下去。 另一个宫女,只是浑身轻声颤抖,像是极为胆小之人。“奴婢不敢说。” “圣上就在你们面前,你们还有什么不敢说的?”纳兰希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她侧过脸,视线轻轻扫过神色自若的君默然,以及气质高雅的皇后。 皇后今晚,实在是安静地过分。 倒是。。。显得有几分假了。纳兰希这般想着,冷眼看着那两位低着头不愿坦诚的宫女,轻声笑道。 “那好,既然你们不愿说,当然有两个可能,一是你们有苦衷在心,其二,便是——”纳兰希沉声,明白各自的宫女各为其主,向来是生怕泄密之后,主子的责罚。在这宫中,惩罚下人,已然是主子立威的法宝。只要不将下人打死,闹出人命,没有人会替这些下人出面。 毓秀之前的主子,蔺贵妃并无苛刻待她。但她不知如何却从宫中学来这些招数,对自己身边的宫女,稍不顺心,便是一种毒打。“毓美人小产,你们两人难逃嫌疑,我看你俩是想到永巷再说了是不是?你们虽然刚进宫不久 ,但我也告诉你们,陷害圣上的皇裔,是死罪!” “奴婢说便是。”其中一位宫女的态度听到这“死罪”两字,随即软下来,另一位却在暗中小心地拉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嘴。 纳兰希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添了几分疑云,就在她转身的时候,看到那皇后与平常无二的眼神之中,竟瞬间闪过一丝神色,像极了是得意! 那年纪稍长的宫女便轻声说道,声若蚊呐。“是主子说心中觉得委屈,才会觉得宫中憋闷,要去吹吹夜风——” 纳兰希微微眯起黑眸,望着她眼底的闪烁,逼问下去。“是受了什么了不得的委屈?” “昭仪娘娘,您也知道的,今日发生之事。主子被淑妃娘娘那一句,你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不轻,说纵使身为轻贱的宫婢,但皇上都没有看轻过她的出生,她也未曾受过这般侮辱。。。”年幼的另一位宫女这般说着,声音渐渐扬声起来,令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像是为主子抱不平。 纳兰希不动声色,并没有点破任何破绽,眼底清明,柔声问道。“当场,你们一直陪在毓美人身边?” “并不是。”年长的宫女摇头,神色透露出些许尴尬。“主子脸色难堪,叫我们离她远一点,我们俩又不敢擅自离主子太远,就站在曲桥的顶头等候。后来听到主子的呼喊声从那一方传来的时候,我们才转身匆匆赶去,却只听到跌倒在地的主子只喊痛,还有一个跑的极快的身影。” 跪在左边的小宫女微黄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身临其境的紧张和恐惧。“奴婢们本想追,但那人跑的实在是快,这会儿主子的裙摆又被鲜血染红,我们一时失了神,吓破了胆子。。。” 纳兰希只觉得此刻的谈话,太过可笑,但还是幽幽问下去。“看清楚这个人了吗?” “奴婢感觉她好像也是宫中的宫女。” “那便是别宫之人,存心要害你们主子了?”想必,不少人都等待自己提及这一句吧,纳兰希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加深。这宫女若是出了事,自然少不了怀疑到主子的头上去,将那主谋指使的罪名,一并扣上去。 “奴婢岁未曾看清楚她的模样,但——”小宫女柳眉微蹙,停顿了些许时间,才石破天惊地吐出那一句。“那宫女的宫袍裙摆,像是祥云图案!” 在场之人,无不神色撼动,那祥云图案,便是提醒了那真正的凶手罢! 纳兰希神色不乱,只是轻轻叹了 一声,眉眼间染上些许清浅愁绪,像是不敢置信,再度问了一次。“你们俩都确定看到了那是祥云花纹?” “是,奴婢亲眼看到的。” “奴婢也看到了,绝对不敢妄言。” “那便是说,是元淑妃身边的宫女。”纳兰希微微侧过脸,望向皇后的方向,仿佛很难做决断,以征求的语气问道。“皇后娘娘,您也不信淑妃娘娘是这等阴险恶毒之人吧。” 皇后一听,连连点头,秀美的脸庞之上,添了几分踌躇和痛心疾首。“本宫看,这其间是否有什么误会。” 但,显然她很想将误会加深,纳兰希脸色蓦然一沉,肃然道:“你们两个,是说元淑妃身边之人,推了毓美人一把,陷害皇裔?” 两个宫女不再敢抬头,只是连连说道。“奴婢不敢这么说。” “但你们却故意要令我们这么猜测,不是吗?”纳兰希轻声冷笑,声音之中,再无一分起伏,音量不高,却在沉默的氛围之中,有着上位者的威仪。“我看你们的胆子,并未吓破,倒是在身上好好长着呢!” 宫女们跪在原地,再也不敢轻易开口多说一个字。 “你们既然在不远处等候毓美人,由如何会背对着她?她如今怀有皇裔之身,你们自当比平时更小心谨慎。你说听到毓美人的呼救,转身之后才看到那一幕,撒谎也未免太过草率。”她轻轻挑起稍微年长的那一名宫女的脸,要她逃不开自己的视线,直直望入那一双眼眸之内,满意地看到其中的惊慌。 那宫女望着那一双黑眸,冥黑宛如月色,那笑意令自己心生寒意,更觉得自己的心神,都快在她的注视之下,变得支离破碎一般。“是,奴婢方才心急说错了,是面对着主子的。。。” 纳兰希见她改了供词,余光瞥到皇后,她仿佛有些坐不住了。她的眼底再无一分笑意,语气冰冷决绝。“你们若是面对着她,既然你们连裙摆处的细小图案都看得清楚,想必是眼力超群,更改看到行凶之人的面目才对。那时夜色浅薄,黄昏时分而已,你们看清楚对方的颜面或者其他特征,也不是难事吧。你们俩就连看到的,都一样,难道是早已准备好这一套说辞,要来蒙蔽圣上皇后以及众人的眼睛么?” 年长的宫女还是死咬着不放,被纳兰希这么一激,变得固执。“奴婢们看到的正是祥云花纹,昭仪娘娘,为何不说是巧合?” 纳兰希见她们还不愿招出事实,将手中的丝帕抖落两人面前, 轻声问道。“好,这是一帕丝帕,是我随身所带。你们两个倒是一起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梅花!” “是溪流。。。” 两人的答案在逸出口的瞬间,才面面相觑,脸色变得难堪。 她转过脸,只见君默然的眼眸之中,依旧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看戏而已。她知道他向来不愿插手后宫事务,若这次可以将真相挖出,必当更加信赖自己。 这般想着,平静的心,突然注入一股温暖的力道。她唇生笑意,双手轻柔地按在两位宫女的肩头,笑道“你们两人说的都没错,这帕上的绣着的是溪流之中的梅花,但即便就这么一块小小丝帕,你们两个的观点也不尽相同。你们怎么确定,你们各自看到的是祥云,而不是其他的?” 皇后听到此处,藏在宽袖之中的双手,已然渐渐握紧,没想到,这昭仪说得丝丝入扣,令人愈发觉得宫女之言不可信来!她望着身旁悠然的皇帝,他的视线一直是落在纳兰希的身上,不曾看向与他并坐的自己一眼。自己夫君眼中的女子,从来都不是她! 她是皇帝的皇后,却从来都不是他的妻子!皇后心中的浅浅叹息,纠结成哀怨,更是觉得心痛难忍。 “你们念念不忘那凶手的裙摆是祥云花纹,难道是心中有鬼不成?”她突然松开了手,轻笑出声,清晰地见到宫女的眼底,已然变得复杂。“而且,我不相信有这么愚笨无知之人,天色还未尽黑,便当着你们两人的面,加害毓美人,而那主谋,也断断不会是元淑妃。” 君默然的唇边,蓦然浮现一丝极其浅淡的笑意,没想到她居然也是这等精明,极其适合这协理后宫的工作。真相已经慢慢浮出水面,看她抽丝剥茧,也不太乏味无趣。 “是,元淑妃因毓美人有孕,也许会心生嫉妒,产生了除去她的意思,未央宫殿内的一场口角,你们所谓看到的祥云花纹,更是容易令人都想到是元淑妃作祟。” 皇后这才冷然出声,只觉得如芒在背,猝然起身,低声斥道,想要将此事在平息,终结。“你们不但在圣上面前说谎,犯了欺君之罪,更陷害纯良后妃,我想尔等必然是做好了完全准备吧!” 她也不管有多少人在看,上前去,一人掴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力道之大,令那小宫女的嘴角,清晰地浮现丝丝血气来。 “小小年纪,便不想活了?” 纳兰希却没有停止的意思,笑靥之上,依旧是 那一双深沉的眼眸,闪烁着凛然气势。“皇上,皇后,这两位宫女说谎的本事不大,胆量却不小,依照臣妾看,说不准他们才是凶手!” “昭仪,此事可有证据?”沉默了半响的君默然,神色之上染上些许疲倦之意,冷冷问道。 纳兰希的指尖,轻轻搭上一位宫女的脉搏,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沉默不语。随即将柔荑移上另一位宫女的手腕,眼神一暗再暗。 “你们早就对自己的主子心怀不满,索性这一回便害了毓美人,又怕查到你们头上来,才会编造那个谎话,嫁祸给予毓美人关系不好的元淑妃身上,是不是?”她目光幽深,语气带着几分少见的凌厉,再不见原本的清婉神色,言谈之中,若有若无的威吓,更令宫女心生胆颤。 “不是,不是!奴婢没有做过!” “她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怎么会心怀不满?” 两位宫女,咬着牙,神色决绝,那一股坚忍,却突地令纳兰希心生不忍起来。那眼神,仿佛带着另一种苦涩,将她的心紧紧包覆,越缠越紧,萌生重意。 她当然知道,她们并非凶手,但却不能令幕后黑手得逞,微微含笑道。“你们还不愿意承认?我方才从你们的脉象之中,已然得知,你们已经受虐多日。你们是想要太医替你们亲自把脉呢,还是呀在姑姑的眼下,脱下身上的宫袍,将身上所有的伤痕累累,作为你们心生愤恨害主的证据?” “不必看了。”年长的宫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旦脱下衣袍,身上的旧伤新伤,只会令自己更加难堪而已,她咬紧牙关,说道。“是,奴婢们身上的伤,都是主子打的。” 小宫女却只是低低垂着头,一谈起辛酸往事,便不禁轻声啜泣起来。 “本宫便是受到身边小人的陷害,如今吃一堑,长一智。虽说她们可怜,但害得毓秀小产,更为可恨!”皇后的脸上再无一分温厚神情,转向皇帝的方向,见他还不下决定,心中多了几分慌张。“皇上,如今真相一出,自当重罚这两个心狠手毒的贱婢!” “昭仪心中自有明白。”君默然淡淡一笑,那平稳的声音传入纳兰希的耳中,突然令她有一瞬间的感动。 “昭仪,皇上给你这等权力,你便可依照宫律来惩办!”皇后匆匆说出这一句,却被纳兰希清浅一眼,心生出源源不断的不详感觉。 “整件事,都是主子要奴婢们这么说,这么做的——”小宫女哭得一塌糊涂,再无之前的一分 倔强,令人徒增不忍。 纳兰希眼波一闪,说道。“说下去。” 她的眼角,清泪坠落,她因为害怕而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就连声音,也变得异样。“没有祥云花纹,没有逃离的人影,主子是自己不小心跌倒,才会小产的。”年长的宫女将她环抱在怀中,脸上并无一滴眼泪,眼底只剩下那无声的伤痛。 纳兰希突地,感受到那种哀痛,缓缓汇入自己的心底,像是冬夜的小雨,一丝丝,冰凉凉,那便是,哀莫大于心死罢。 “昭仪,你一向聪慧,该不会就这么相信这两个撒谎成性的奴才吧。”皇后见纳兰希的脸上,多了几分动容,暗自提醒道。 她从那种沉重窒息的感觉中抽离出来,没有答应皇后的话,却是径直将视线,紧紧锁在一旁的蒋太医身上,浅笑着说道。“下面的话,我就该问蒋太医你了。” 蒋太医的脸上,并无太多的惊恐慌忙,恭敬地问道。“微臣在,昭仪娘娘想问什么?” 纳兰希眼神一凛,生出不同其他女子的飒爽英姿来。“你可愿意当着圣上和皇后的面,再说一遍,毓美人怀有皇裔的喜讯,是由你诊断出的?” “当然,微臣敢发誓。”这般圆滑的话,他可是说多了,此刻也不觉得有半分不妥。 纳兰希看他一步步就要落进自己的陷阱,低笑着,不疾不徐地问了一句。“若有欺瞒,如何?” 蒋太医说得恳切,将誓言说得极重。“微臣不得好死!” “好,我就让你死得瞑目!” 蒋太医听得这一句,不禁胸口窒闷,视线突然停留在纳兰希的眉间,却不再看到那微微的粉红一色,难道——她解了影璀之毒?这般暗自揣测,不禁有些心乱如麻。 “蒋太医想必不知,我方才经过凉亭之内,在此地短暂停留。那地面上的血迹,还未干涸,那的确是人血,但颜色却不对。”她冷眼看着蒋太医,感受到身后那一束炽热的目光,久久没有移开。她当然知道,那么专注的人,是皇帝。 “小产之人,鲜血必当殷红,而那血色,却是透着微微的紫红。”她暗暗勾扬起嘴角的笑意,将蒋太医逼到无路可退的绝境。“我说得如此明白,蒋太医心中可有头绪?是否还要我点拨一二?” “蒋太医,你的医术,似乎受到朕的昭仪的怀疑了。”君默然不冷不热地丢下这一句,没想到她居然将最后的矛头,指向了蒋太医。 这一夜,实在是峰回路转,险象环生。 纳兰希得到皇帝的支持,视线渐渐犀利,语气也越来越令皇后坐立不安。“皇上,我亦不亲自动手,你只需叫其他的太医来侦察,便知毓美人是否怀孕,又是否当真小产。” 蒋太医猛地跪拜磕头,这等小把戏,自然瞒不过任何一个太医。一旦东窗事发,便是难以脱罪!“皇上。。。请容许微臣再仔细为毓美人探察一番。” “蒋太医,我劝你三思而后行,别急着推翻自己的话。也许,看错的人是我呢。”她的语气突然缓和了许多,绝世容颜之上闪烁的,却是玩笑一般的笑意。君默然望着那侧脸,那少女一般的轻笑,那调笑轻松的口吻,却藏着无限尖峰,刺中每一个人的软肋。为何她出宫之后,那等风华,那等魄力更甚了? “你若轻易改了自己的判断,闹出这等纰漏,你这个堂堂太医,还有继续留在宫中的脸面吗?” 蒋太医眼看着君王的脸色稍霁,已然心中一沉,如今眼下,这位昭仪咄咄逼人,保命至少比这个太医的头衔重要得多!他挤出一丝笑意,再度跪在皇帝的面前,说道。“皇上,再给下臣一个机会吧,” “蒋太医,如果错的人是昭仪,朕自当为你讨一个清白,你不必心急如焚。你方才有以死起誓的勇气,如今也该成竹在胸。”年轻的君王,却在众人的屏息凝视之中,起身,悠然将跪在面前的太医扶起,说道。 “朕这个昭仪,若是错了,朕就罢了她的昭仪位置。若蒋太医错了,朕自然也会要你履行自己的誓言。”浅笑之中,已见万般杀戮。纳兰希却在心中冷笑,这个人当真是赌自己赢吗?他也不问问,自己可舍得这个九嫔之首的位置!她若犯了错,岂不是一切白费,需要从头再来?! 蒋太医还想辩解什么,却见到皇帝的眼神一暗,那眉间的威仪和冷意,狠狠压来。 君默然的视线,暗暗扫过这满屋之人,清漠平静的声音萦绕在这闷热的空气之中,更令人觉得两股战战。“朕最看不得的,便是在朕眼皮底下玩花招的人。你在宫中也有段日子了,自然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皇后察觉到太医焦急的视线,匆匆投向自己,她却不敢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径自撇开自己的眼神去。自己已是待罪之身,若再罪加一等,这一回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她可不敢去想下去了! 她也不愿自己将这个皇后的位置,拱手让人,自顾且不暇,何来的能耐去救蒋太医?更 何况,她接触到纳兰希眼中的冥黑忧悒,其中仿佛有浩然正气,像是这一场,赢的人一定是她! 胜负难辨,皇后宁愿不下任何赌注,求得一个安然无恙,不被祸及的结果。 一炷香的功夫,便来了四五位太医,得出的结果却是,毓美人不曾怀有皇裔! “皇上,这些都是毓美人要微臣做得,是她——” 纳兰希细细听着,却听出一些不曾想过的端倪,毓美人可以令太医为她甘心做事,若不是引诱,那么,只能是以色! 果不其然,只听得蒋太医心急,脸色惨白,将不堪的真相托盘而出。“她勾引微臣,微臣才会上了她的当。。。” 毓美人原本娇俏迷人,那蒋太医也是有几分自负风流潇洒的劣性,想来也是各自甘愿,才会做了这等丑事。纳兰希愿意相信,也许蒋太医并不知毓美人事后的计划,才会被毓美人一人拙劣的手段,一同落下水去。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气。就连呼吸眼神,都径自小心谨慎起来,等待着天子的龙颜大怒。 “蒋太医,你说日日都来为毓美人把脉就诊,如今如何收场?”君默然的温和笑意之中,仿佛积压了很久的未曾爆发的情绪,语气已然不善。“朕,原本并不想要你的性命,但是,你该死。” 纳兰希默默望着他,听闻自己的后妃与太医有此等的龌龊交易,还可以如此岿然不动,处乱不惊的人,怕只有这眼前一个了吧。 君默然冷然转身,俊容之上,只剩下无限阴鹜的肃杀之气,旋即转身。“至于这个弄虚作假的毓美人,昭仪你看着办。” “是。”纳兰希望着他的颀长背影,感受到他沉重的恨意和怨毒,不禁微微师生,低声吐出一字,只见皇后见皇帝也拂袖而去,也随即跟了上去。 就在皇帝的随行几人也一同离去,她蓦然看到那一个矮小瘦小的身影,替皇上打着灯笼,有些许眼熟,从他的声音之中,她辨别到,那竟然是钱喜! 那渐渐被黑夜吞噬干净的身影,令她突地不自觉与记忆之中那个有着敏捷身手的男子重叠起来,原来,那个宫人,居然是在尚宫与玲珑交手的那一个! 她早就知道,钱喜是皇帝的心腹,那么,他出现在尚宫,极有可能是因为皇帝的命令。 她的脸色蓦地失去了原本的血色,径自重重咬着下唇,没想到,皇帝也在觊觎那件宝贝! “主子, 第四十三章 小希生病 “母后——”皇后见太后只顾逗弄着那只鹦鹉,自己白费口舌,不禁提高了音量,直道:“她居然将蒋太医除去了!”如今一来,要想得到个为她们卖命的太医,可就难了! “谁叫他把心思动到皇帝的女人之上?他的确该死!”皇太后冷哼一声,蒋太医若是犯了小错,那也许还有疏通的可能,但如今,她也不想去救这样一个寡廉耻之人。为了这么一个无耻之徒,而与皇帝犯冲,似乎一点也不值得。所以,即便自己手下因此而又少了一个心腹,她也不能插手。 皇太后神色自若地放下手中的鸟食,走到皇后面前,冷笑一声。“那毓秀也是个混账东西!她根本就不是玩弄心机的料子,这点小九九,在昭仪的眼中,不过是个笑话。如今将自己和蒋太医的性命也赔上了,哀家却偏偏生不出半点同情!” 皇后的实现紧紧锁在皇太后的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哀恸苦涩,眼眉微微垂下,万分萧索。 “皇帝将协理后宫的差事,交给纳兰希,母后也不闻不问吗?”皇后的颜色稍霁,心中的怒气夹杂着不甘,翻卷而来。她脸色惨白,微微握拳,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她会像蛇一样咬人的——” “皇帝还没有责怪你,你就偷着笑吧。”皇太后的温文面容之上,依旧没有流露太多的同仇敌忾,伸出套着镂空金套的五指,轻轻扶了扶自己的鬓角,眼神平和。 皇后的脸色白了白,如今似乎大势偏向纳兰希,她虽然只是昭仪,但是实权已经超越妃子。如今看皇太后的态度有并不明确,失去毓秀这颗棋子,她也不痛心! “那是毓秀编出来的谎话,儿臣轻信了她当真有孕,也是受害之人,那又不是儿臣的主意!”她一听到毓敏小产,虽说觉得希望落空,但听到那毓秀暗中威胁宫女,要将此事嫁祸给元淑妃,她亦想看元淑妃下台受罪。所以,才在一旁看场好戏,没想到好戏没看成,元淑妃依旧稳坐妃位,那无知的毓秀却送上了性命,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只可惜,这世间仿佛一切假像,都瞒不过纳兰希的双眼。屡屡受挫,她不禁心生凄凉,万般无奈。但,还是要撑下去,这场较量,她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夺走属于她楚菁葶的一切。纵使得不到皇帝的喜爱,也要保住自己皇后的位置,决不假手于人。 皇太后轻轻摇着手中的金边团扇,眼波一闪,言谈之中添了几分恼意。“你连明辨是非的本事都没有,事实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你还有中宫 皇后的样子吗?!” 闻言,皇后心底的万分孤寂,在心中暗潮汹涌,悍怒染上眼眉,她无声冷笑。“母后,该不会连你都觉得,纳兰希比儿臣更适合坐着个后位吧。” 皇太后轻声哼笑,微微扬眉,眉眼之间依旧是严厉的神色。“你也别跟我耍脾气,她这次不单除去了蒋太医,更除掉了毓秀,皇帝看到她的本事,往后最受宠之人,自然是她。” 皇后闻到此处,柳眉紧蹙,纳兰希自然是一个劲敌,每个人都有软肋弱点,她却偏偏看不到纳兰希的最软弱的地方,无从下手。 “你也看得出,原本那些妃嫔,与你关系不好,如今却都站在昭仪身后了。可以收服元淑妃为首的一干众人,她自然是有手腕之人,你休要不服。”皇太后走到那一盆翠绿色的前,她拿起金色剪刀,漫不经心地修剪着那枝叶上的碍眼的嫩黄色,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些日子,想必皇帝还在气头之上,你莫要再给我惹是生非。”她这般说着,手中的剪刀利落地剪断了一支细长枝头,像是无声之间的狠绝暗示。 皇后冷眼看着眼前的皇太后,猝然站起身来,如芒在背。每个人都指责她的行事作风,她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满腹的冤屈在此刻,宛如那岩浆巨火,喷薄而出。 她再也无法忍耐,再也无法强装笑脸。她因为过分愤怒,那微薄的粉唇,也透着丝丝的苍白,声音也透着无力的颤抖。“母后,你以为儿臣是搬弄是非之人吗?若皇帝不这般对待儿臣,儿臣也可以为他产下皇裔,也可以为他生儿育女,繁衍皇族!” 皇太后停下手中的修剪动作,缓缓转过身来,她自然听得出皇后的不满怨情,只是更觉得,她言下之意令人心悸。她的视线带着些许审视,语气却已然冷沉无比。“你什么意思?” “母后,你也被蒙在鼓里吧……太医说儿臣并不是不孕之身,这三年来肚子里却偏偏没有半点消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若说是皇帝的关系,为何元淑妃第二次怀孕?”她也不敢去怀疑,那是皇帝的动作,但如今想来,除了皇帝所为,还能是谁。原本她便察觉到,皇帝平日对待自己,始终太过有礼,而不像是寻常夫妻一般,亲密无间。 她的眼底闪过讪笑,她直直望向皇太后的眼底,问道。“难道这一切,母后心里都没个想法吗?” 皇太后却在接触到皇后的愤懑之后,脸色严肃冷漠,她依旧回转身子,不做多余的表达。 “皇帝 从一开始就防着我,我却当成是情深意重,也一并栽进去。母后你却不知,这一定是皇帝不要我怀有他的骨肉……儿臣的确愚笨迟钝,但一向精明的母后你,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步?!”皇后见皇太后依旧无动于衷,骤地跪下来,声色动容,泪珠一颗颗从盈盈大眼之中落下,试图唤起皇太后重新插手的念头。 她紧紧攥住皇太后金红色的曳地裙摆,心中一阵痛惜,那尖利的指尖,像是要刺穿那锦袍一般。她抬起满是泪痕的柔美脸庞,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阴影。“难道,儿臣的嫉妒不甘,与皇帝的残忍冷漠比起来,更天理不容吗?!” 皇太后沉默了半晌,弯下腰,扶她起身。“起来吧,别再说了。”当年自己不受先帝宠爱,自然清楚作为皇后,却必须眼看着自己的夫君眼里心里都是其他女子的身影,这种痛苦,到底有多么沉重不堪。她突然觉得楚菁葶是自己的影子,不禁有些同情怜悯。 皇后却固执着,不愿起身,冷笑着说道。“他给我做皇后的位置,却让我这个皇后名存实亡!母后,你当真觉得,这一切都是儿臣的错吗?” “当然不是你的错,命该如此……”皇太后眼神黯然,嘴角闪过一抹嘲弄的笑意,看起来有些苍渺,令人捉摸不定。 “看来皇帝,当真是不想看楚家得势了。”沉默了半晌时间,她望着那一具在宫袍之中轻轻颤抖的纤弱身子,心中也随即升腾出无尽无垠的悲哀。 老祖宗万分防备的这一日,终于到来了。不知她,在天上是否看得到。 翌日清晨。 “皇帝来了?”听到殿外传来的声响,一位宫女撩起暗红色的帘子,皇太后一袭灰蓝色的轻薄宫裙,长及曳地,缓缓从内堂之中走出,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英俊男子,心头一喜,连忙要左右去准备精致的早膳,笑道。 “皇帝,就在哀家这里,用了早膳再走吧。” 她并不知皇帝来到她宫内,所为何事,若是请安,她也已经半月未曾在清晨见过他了。如今皇帝羽翼丰满,她却只能防备,无法牵制,实在是处于下风。所以,皇帝极小的一举一动,都足以令她成为惊弓之鸟。 他面若白玉,眼底含笑,一副孝顺的模样。“朕给母后请安了,近来国事缠身,还请母后原谅朕来安歆宫走动的少了。” “哀家见那空中烈日,也极少想着要出来,这身子也越来越懒了,懒得动了。不过听说,这些时日,后宫实在是不太平,多亏了昭仪 ,皇帝才不会被小人算计。”那谎称有孕的毓秀,与蒋太医做出了苟合之事,若无人戳破此事,那毓秀岂不是要做出侮辱皇室血脉的丑事来! 皇帝却不想提起那一对男女,只是眉眼带笑,问了一句。“母后觉得朕将协理后宫的重任交给她,如何?” 皇太后看得出皇帝的这一句,也多少有些敷衍和漫不经心,当然只是场面话,而绝非是在真正征求她的意见。她的眉眼稍稍垂下,露出妇人般温蔼的笑意,顺着皇帝的意思说下去。“她的确有这等才能,皇帝的眼力实在是厉害。” 君默然眼看着十几道精美的早膳摆上了一旁的台面,他随着皇太后走向前,坐下来,含笑不语。 皇太后握住玉箸,将一道亮黄色的酥饼点心,轻轻推到皇帝的手边,轻声笑道。“这道是御厨新出的点心,应该很合皇帝的口味。哀家可记得,皇帝你从小就偏好稍咸的食物。” 这一句,似乎是要提醒皇嗣,养育他的可是自己,莫要得寸进尺。 他垂下眼睑,将手边的酥饼夹了一块,放入自己的瓷碗之中,神色自若地提起。“母后,朕在早朝之上听到一个消息,朕的舅舅,当今郡王楚穆怀在雷纳郡府中被搜出一件龙袍,朕也觉得万分棘手。有此等野心之人,若是别人,自是灭九族,杀无赦。”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仿佛没有如何起伏。“不过——这人可是朕的舅舅呐!” “什么?这是真的?”她手中的瓷碗猛得滑落,坠落地面,破了一道口子,她眼中的惊诧讶异,的确是因为毫不知情。 不过,皇帝的意思,是要自己给一个抉择。但,此事并不寻常,穆怀如何会私藏龙袍,犯下这等大错?他就算糊涂莽撞,但如何有这等胆子! 他望向地面之上的那一个瓷碗,不禁莞尔,那极其浅淡的笑意,在皇太后的眼中,却成了刺痛。“朕应该大义灭亲,否则这朝纲不振,威仪不立,母后你觉得呢?” 皇太后眼底一暗,胸口闷痛,问道。“他承认了?”若是死不招认,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君默然的俊容之上,再无一分笑意,他眉间生怒,冷意决绝。“人证物证皆有,证据确凿。” “皇帝,当真没有缓和的余地了么?”她沉默了半晌时间,眼看着皇帝平静得用了早膳,才万般小心,柔声问道。 “母后,你是要朕饶他一命?如此一来,朕岂不是要遭世人耻笑?”他放下手中的玉箸, 眉眼之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那轻瞥一眼,已然生出无数锋芒,犀利无比。 “皇上心中已有决定,是吧。”她感受到那眼神之中的冷意,明明是温润的天子,在自己眼前却已经变成了如虎猛兽,危险的气息,一分分逼近自己。 他清俊的脸上,依旧是笑意梳离,直直望入皇太后的眼底,缓缓道。“朕已经对舅舅心存仁慈了,母后。” “皇帝,你语中的仁慈,又是什么?”她压下心中的怒意,强装笑脸,面前美食琳琅满目,却已经冷人提不起任何的兴致来。 他眼神一凛,毫不忌讳将所做下的决定告知皇太后,原本清漠的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肃杀。“斩杀楚穆怀,他的妻妾子女数十人,发配边疆,遣散郡王府。” 是啊,没有斩草除根,的确是仁厚的菩萨心肠!皇太后在心中冷笑一声,脸上的笑意,已然浅薄讽刺。“皇帝果真是仁慈宽厚。” “朕愿意相信,这件事与其他人毫不相干——当然,不能随意要他们的性命了。”他说着这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像是无意停留在皇太后脸上,不禁令她面色一沉,这自然是对她说的。那轻忽毫无重量的视线,但像极了锋利的刀刃,刮在自己的脸颊,就要逼出新鲜血液来。 他莫非以为,这件事,也是他在背后暗中操纵,幕后指使不成? 她套着金套的十指,暗暗抓紧身上的锦袍,她这般想下去,气愤难当,猛得站起身来,望向皇帝的方向,神色恳切。“皇帝,那可是哀家的嫡亲哥哥,你的舅舅,可是我们自家人。他是糊涂无知,但好似就不能放他一马吗?” “幕后,他若也这么记得,朕是他的自家人,他又会这么做吗?”他清浅一眼,那么平淡的声音之中,居然生出无限的杀气。 他转过身去,望向安歆宫外的天际,那明媚的阳光,带着炽热,炙烤着大地。他的心底,却没有丝毫的怒气,因为他清楚,三日之后,便是楚穆怀的忌日。所以,心底只剩下无限的畅快淋漓。 这个郡王一死,他自当安排自己的心腹,当雷纳郡的郡王。彻底整治管理这个郡,也可顺便将此地的军权,收纳到自己的手中。而其他的楚氏之流,因这眼前活生生的例子,自然也不敢再有所动作。 “若他不是朕的舅舅,不是母后的兄长,你应该知道他这种人,便是乱臣贼子。朕可以容忍他这个郡王这些年来一事无成,庸碌无德,但不能容忍,他觊觎君家的天下。” 他的唇边缓缓漾开一抹极其古怪狡黠的笑意,他背对着皇太后,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响声道:“朕谢谢母后的早膳。” 皇太后无声目送着皇帝离开,直到那一个金黄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彻底,才咬紧牙关,冷笑一声。“当然了,我倒忘了,那是我的兄长,却不是你的舅舅。你恨不得将我们楚家人,都赶尽杀绝是不是?” 正在这时,那金色鸟笼之中的鹦鹉突然学舌起来。“我倒忘了……那是我的兄长,却不是你的舅舅……” “闭嘴!”皇太后利眼一逼,顺手拿起手中装着点心的瓷碗,狠狠丢向那个金色鸟笼,鸟笼猛然摇摆不定,瓷碗再度摔落在地上,只剩下一片片地狼藉。 “那是我的兄长——不是你的舅舅!”鹦鹉就在慌乱之际,还是丢下这一句话,不停地在笼中扑翅大叫。 她默默起身,觉得喉间干涩无比,她一口气喝下半杯凉茶,也无法熄灭心中怒火。 这皇帝如何变了这么多?想当年这个郡王的位置,还是他亲自下封的,如今的手段,却是狠绝冷硬,不留一分情面。 看来,她实在不该闷在这个安歆宫,也该多听听,如何才能保住楚家在这朝野之中的地位。 龙乾宫。 “皇上,这太后的大哥安亲王楚隆,知道兄弟楚穆怀被斩首,想必一定会在这两日来向皇上求情。” 白羽看到皇帝除去楚氏野心的意图,但更明白楚氏根基深重,要想连根拔起,需要一些时日。不过,眼前的年轻君王,似乎并不急于一时。他等了好几年,自然更熟谙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他闻言,眼眸之中的眸光极其浅淡,仿佛没有任何的情绪,拂拂手,神色之中透露些许不悦不耐。“到时,你替朕挡了吧。” 他看着白羽一筹莫展的难看脸色,简单得加以所谓解释。“就说朕气急攻心,身子不适,不想见任何人。”就算任何人来求情,他都不会改变决定,他眼中的固执看在白羽眼中,也就不再重复这个话题了。 白羽眼看着皇帝想要离开龙乾宫,不禁好奇问道。“皇帝这是要去清翡宫?” 他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清漠之中,带着些许轻松和释然。经过那一次假孕事件之后,他感受到彼此的距离,更近了一步。他彻底放心地将后宫交到她的手中,从管事的口中听说,她拿出宫律,严惩风气不正之人,想不已经有些进展。 “朕去看看, 她在作甚。” “皇上——”这不是越陷越深,又是什么?白羽在心中低叹一声,对这些男女情事,有些无可奈何。 “白羽,朕跟昭仪对弈,可比你有趣的多了。你棋艺不精,却还要百般挖空心思,想着要朕赢。”他的笑眸一沉,越过白羽的身子,缓缓说道。“其实,大可不必。你就算用尽全力,也并非朕的对手。” 自己的心思被皇帝轻松的戳破,的确有些难堪,不过白羽陪着笑脸,继续说道。“这么说,纳兰昭仪是用尽全力,想要赢皇上了?所以,皇上才会觉得这样下棋更加刺激吧。” “昭仪可不像你这般迂腐古板。”他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一双黒翦水眸之中闪耀的,是源源不断,必胜的决心和意念,那是她不同于其他女子的特点,但凡做一件事,势在必得。 “皇上,别说后宫的女子,就连整个天下,都没有几人,敢流露要赢皇上的念头。”白羽淡淡一笑,沉声道:“昭仪的胆量,果然是女中翘楚。” “她敢为了朕,离开老祖宗,与皇后为敌,与朕并肩作战,自然不是一般怯弱女子。朕的身边,需要这么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女子。”君默然打开门,眼神平和,这一句虽然并未透露那男女之间的情意,但却令白羽觉得真挚恳切。 “皇上,您怎么来了?”玲珑眼看着皇帝径自来到清翡宫,强装镇定,以娇小的身子挡在内堂的房门之前,笑着问道。 他察觉到了什么,笑问一句。“昭仪不在自己宫内?” “主子在,只是还未起身,衣衫不整,皇上若此刻进去——”玲珑有些迟疑,主子曾经嘱咐过自己,在此地守门,只是这皇上如何会选了个正巧的时辰来探望? “已是午后,她还未起身?那么,朕更要进去看看了。”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胸前变得闷痛,不顾玲珑的解释,用力推开门去。 “皇上……”玲珑急急喊出口,尾随着皇帝进了门,只见皇帝的视线,已然被床上的女子说吸引。 纳兰希一袭白色里衣,侧躺在大床上,身躯微微蜷缩,她紧闭双眼,眉头微蹙,却的确是陷入了沉睡。 房内已然放上了冰盆,只是似乎再多的冰凉之气,也无法逼退她面色之上的潮红。 她生病了?为何他还想要隐瞒?他转过脸,望着站在一旁的玲珑,无声冷笑,心中击出冷意。“这就是你所说的还未起身,衣衫不整?” “还不去 叫太医?”他眼神一沉,望着她的脸庞,眉宇之间的褶皱,愈来愈深。 “主子说不需要请太医,她熟读医书,心中有数,不过是小病而已,只需歇息几日便会痊愈。” 听了玲珑的回答,他久久沉吟不语,她的执着,就连他也拿她没有办法,他坐在她的床沿上,低声问起,不想吵醒她的好眠。 “这些天,她很累吗?在忙什么?” 她低着头,不想细说,只是一句带过。“还是,这偌大的后宫,主子凡事必先躬亲。”其实她看的出来,主子想要整治后宫的意念特别明显,如果不是皇帝将重任交予她,公主太过操劳,本来今夜公主要暗中出宫才对,毕竟风云宫也不能总是群龙无首。 他明白了,挥挥手,既然他不想看太医,那就算了。玲珑得到皇帝的命令,就算不愿,海华丝只能退出门去。 他就坐在床边,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他突然想起那夜,在长廊之下,彼此默契的眼神,她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之上,第一次……她并不会向他撒娇,却只是那轻轻一靠,令他永生难忘。 月上柳梢头,繁花宫灯在廊下轻舞飞扬,两人在灯下并坐,谈笑之间,有一种朦胧迷离的温情,如同细雨润物一般,慢慢生出。停留在他的心头,像是清风一般,抚平任何的沟壑坎坷。 “玲珑……水……”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稳,并未睁开双眸,还未清醒,含糊不清地睡得,芙颊之上的些微绯红,示意她此刻有多不好过。 他起了身,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鼻尖轻嗅,他总觉得清翡宫的茶水和别家不同,养刁了他的胃口。他突然想到,她以前就曾经带着采集的露水,到处行走,那坠在腰际的青色小瓷瓶,成了她一个人才有的饰物。 他不禁莞尔,想必这清茶也是用甘露冲泡吧,才会具有独特的甘洌。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口中,她体内的肝火,仿佛也得到最好的灌溉。只是这沁凉的灌溉,总是停止一瞬,要她苦苦等待。 她察觉到那停留在唇上柔软的存在,从其中传来的清茶,缓解了她的干涸。 她原本就在半睡半醒之中,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得睁开双目,见到令她面红耳赤的那一幕。 他的唇正和她的樱唇贴着,口中含着的清茶正通过舌尖缓缓的渡给她。 那甘露的纯净,清茶的芬芳,和着他特有的甘甜,顺着嗓子滑入食道,沁入心肺……他身上独特的 檀香气味,更是令她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安宁。 她急急起身,眼神不免有些慌乱,他又是何时来的?她不是要落落在门外挡客了吗? 君默然见到她眼底的慌忙,明白他其实是在害羞,她就算面对再大的难关,也可以有泰然处之的本事。只是他们相处之间,一旦遇到太措手不及的动作,就会面露绯红。 方才他也说不清楚,为何会做出那般孟浪的事,似乎没有原因,只是情不自禁而已。 “起来做什么,生病就要好好躺着,何必逞强?”他从思绪之中抽离出来,轻叹一声,其中隐藏了无限的关怀和无奈,双手覆上她纤弱的肩头,亲眼看着她在他的强迫之下,重新躺回原地。 她挤出一个浅浅的笑意,声音极低。“还是,你还不走吗?”她需要足够的休息,不过他在床前望着她,要她独自睡去吗? “既然你不想要太医来诊治,朕就在你身边陪着你。”他轻柔握住她的柔荑,发觉她手心的发烫,神色一柔。 她其实不想开口说话,更宁愿独自歇息。每天轻轻蹙起,她摇摇头,用极慢的速度说道。“还是不是还有很多正事要做吗?不必为了臣妾的小病,浪费太多的时间。” “这些年来,你极少生病,朕也快忽略,你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朕只知道完全信任你,却不曾考虑到给你的重任,是否令你不堪重负。”他的语气坚定不移,眼底划过一丝黯然的颜色,他微笑着看她,要她不再拒绝。“朕想陪着你,你安心休息。” 他眼中的温情和柔软,仿佛要将她带入无底地狱,接受那火热的试炼。 她见他比自己更加固执,便也只能闭上双眼,不再去管他。她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如影随形,随即翻过身子,以背对着他。 他的视线从她的身子缓缓游离,最终落在哪一双赤足之上,那其中一只白净纤细的脚踝之上,缠着一条红线,像是孩子一般,透着几分原本的天真。 呵,好小的脚。 他嘴角的笑意,暗暗加深,那玉足太过精致。 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她赤着脚,在迷蒙的天色之中,走入花丛采集晶莹的露珠,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那是最美丽的瞬间。 白羽的目光,他其实看得清楚,主动去找她的人,是自己。 就算她不来招惹朕,朕也会去招惹她。 下一瞬, 第四十四章 险遭侮辱 安歆宫。 “妹妹,你也是个糊涂人!你们帮他坐上了皇位,他却恩将仇报!” 面前来回踱步的魁梧男子,冷哼一声,丢下这一句话,以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愤怒。他的浓眉高扬,说完这一句,将视线停留在正襟危坐的皇太后身上。 “他这次杀的是三弟,下一回,也许就是我了!他说在郡王府搜出了龙袍,妹妹你相信吗?只要拿一个罪名,就可以随心所欲,摆布我们楚家不成?!”他宽厚的唇角边,生出嘲讽笑意,双拳紧握,愤不能当。 “大哥,这件事,许是三哥一时糊涂。皇帝他对你们向来有礼谦卑,又如何会做这等嫁祸于人的勾当?”皇太后望着脸色铁青的安亲王,语气平静,想要抚慰他的盛怒。 安亲王的眼神一沉,转过身去,脸色愈发阴沉,冷笑连连。“妹妹,你怎么替外人说话?”那小子并不是妹妹亲生,如若不是早年就过继给妹妹,这皇位,又如何会是他的! 皇太后面色稍霁,眉头轻蹙,压低声音说道。“大哥,休要这么说。” “我早就看出来那小子不是软柿子,如今他恨不得将楚家手中握有的权力,收到他自己手中取!不用两年功夫,我们楚家就名存实亡了!”那个表面温和,心地狡猾阴险的皇帝,正是要创立一个属于君家的天下,斩断楚家的根基。 安亲王重重叹了一口气,紧紧握住皇太后的手,直直地望着她,说道。“我们还要继续坐以待毙吗?我可不能,让他毁了楚家!” “大哥,你可不要冲动……”她的右手,覆上他宽厚的手背,柔声细语。虽然她亦对皇帝有些芥蒂,但终究还是心有不安。 “不管妹妹是否还要护着他,我可看不下去了。”他低咒一声,全然没有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意思,一想到三弟身首异处,双眼也变得通红起来。“三弟死的太惨--” 皇太后听他的语气,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其实也想皇帝得到一点教训,否则,他越发目中无人起来。 这般想着,她也就沉默了。 …… 纳兰希坐在房中,听玲珑说,皇帝斩杀了意图不轨的雷纳郡郡王楚穆怀,不留一分情面。 他杀佞臣,振朝纲的信心和魄力,已然令满朝大臣心有余悸,同样刮目相看。 她心中清楚,那个郡王是当今皇太后的三哥,皇太后的大哥安亲王楚隆,更是个冷硬强势之人。恭亲王是 皇太后的第二个兄长,皇后的父亲,英年早逝。 如今楚隆看到皇帝杀了唯一一个弟兄,以他的性情来说,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双门被轻轻推开,正是一袭青色宫袍的玲珑,她将门关上,走向纳兰希的身旁,低声道。 “公主,我想那夜跟我动手的人,就是皇帝身边的钱喜。他那夜虽然蒙着面,但身形什么的,我绝对不会认错。” 纳兰希眼波一闪,并没有太多的讶异,只是轻柔提醒。“你要小心皇帝身边的心腹,别让他有机会认出你来。” “今夜,我要出宫。”她利落地将长发束起,侧过脸,视线望向身后的玲珑。” “皇上那边--”玲珑将一套黑色男装取出,放在桌面之上,问了一句。 “这几天他无暇顾及我,应该不碍的。” 今早收到鹰的飞鸽传信,信条上只有几个字,但她依稀看得清楚,是“有事相告,速回。” 鹰的字体,她终于看懂了,看来他是孺子可教。 想到此刻,她淡淡一笑,但却在下一瞬,面色恢复了原本的冷静无绪。 在夜色深沉的那一瞬,已然换上了黑色男装,命玲珑守在清翡宫内,她旋即出了宫。 “主人。” 就在她施展轻功,跃出宫门那一刻,身后一道长长的影子,映入她的眼帘。 她面无表情地走向不远处的树林,解开那一匹赤色马儿系在树干之上的缰绳,暗自思忖,手中的动作突然有些许的迟疑。 “是谁伤了蔺子君?” “是将军手下的人,有几个兄弟,我们曾经共事过,所以身法背影,我都心中有数。我用暗器打退他们,才保住蔺子君的性命。” 纳兰希安静地听着,一旦当时鹰出来迎战,那些人认出了他的话,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公然与将军为敌的男子。毕竟,他之前的主人,可是项云龙。只怕,鹰在表明自己的立场之后,会成为众人的公敌。 “鹰,你在将军身边待了这么久,可曾听到过人与蔺家有过恩怨?还是,有过最恨的仇人吗?”她骑上马背,一手拉紧手中的缰绳,一手握住马鞭,眉间生出清冽光华,她转过头,凝视着一袭青衣的鹰,幽幽问道。 鹰并无迟疑,狭长的凤眼之内,绽放出一丝丝凛然的光芒。“我并未听过他有什么仇人,但我想,将军这一世最恨的人,也许就是 从前伤他之人。” “你是说——”她沉吟许久,猛地想起什么,低呼一声。“他眉间那道伤痕?” “我第一次见到将军的时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害怕的时候。”他苦笑道,自己从小就是偷儿,被人抓到责打侮辱的时候,都比不上那种一眼望去的恐惧,要刻骨铭心。 他眼底的颜色,渐渐阴暗下去,邪气的清俊容颜之上,只剩下诡异的笑意。“那一道长长的疤痕,穿过他整个额头,直到眉间眼下,仿佛是人世间的恶魔,令人心生胆颤,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听说将军找到一种药,才将那狰狞可怖的伤痕,一点一点除去。主人见到如今将军的模样,已经比起当年来,好太多了……” 她朝着鹰提供的方向深想下去,才吐出两字,语气便微微停顿,噎住了口。“难道……”将项云龙伤成那般可憎面目的人,是蔺家的蔺老将军?还是——蔺子君? “你见过她,有什么感觉。”她平静地骑在马背之上,并没有策马奔驰,身下的马儿不疾不徐地走着,鹰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与她并肩。 “她的身手敏捷,是个练家子。一介女流,却可以抵挡十几个杀手的进攻。” 当然,那是蔺将军精心培养的一颗棋子,在紧急关头,可以保护皇帝的人,怎么会是一个软弱之辈?她微微冷笑,只听得鹰继续说了一句。 “我想她练武的时间,并不比我少。”也就是说,那个所谓贵妃,竟然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顶尖高手。但是他在主人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的诧异,难道说她早就料到了?这般想着,他不禁心生挫败,面露沮丧。 纳兰希望向天际,只剩下几颗星辰,闪烁着单调的光芒。今夜,并无一缕月光。 在离开后宫的时候,她便决定今夜令她有种预感,一种太过安谧的感觉,像是之后一定会有一场巨大的风波,席卷而来! 她暗暗咬牙,这种沉闷的预兆,令她的心并不安宁,低低问道。“她身上的伤害没有痊愈?” “蔺府正在办丧事,将军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她的旧伤未愈,加上过度操劳伤心,这几日不过是在硬撑而已。”鹰早就将蔺府的消息,打探得一清二楚了。她径自在揣测,难道蔺贵妃与主子在后宫的关系匪浅,她才会这么关注蔺子君的死活。 纳兰希手中的马鞭搭上他的肩膀,见到他身子一闪,眼神之中有什么转瞬即逝,像是无法言语的苦痛。 她从未见过鹰,流露过这样的神情。他向来是邪气而散漫,有时候谄媚,有时候桀骜,有时候仗义,但她在他的眼底,从未见过那种类似受伤的惧意。她的声音不禁柔软了几分,双眸之中汇入几分暖意。“你有急事要说,又是什么?” 鹰沉迷于她眼眸的温暖,心中涌上异样的情绪,吞咽下喉间的苦涩。 他在人前总是笑,说话不正经,偷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他原本便是一个不干净的人,有着一双不干净的双手。他像是身处最阴暗龌龊的角落,这二十几年来,没有一件事,说出来是光彩的。但自从被项云龙救了一回后,他便将他认作是自己要一辈子效劳的主人。 他要自己暗杀多少人,鹰都没有迟疑过。他的命令,在鹰的心中,是不可更改和质疑的圣旨。 他这一生最怕的,便是项云龙手中的鞭子。因为,那是唯一一个他不能反抗的人,唯一不能反抗而只能接受的酷刑。 那一条条鞭痕,烙印在他的身上,不断地提醒他还不够忠心,手上染的鲜血还不够多,那颗心还不够残忍无情。 如今回想,其实项云龙将他从哪些口中喊着要杀了他的那些将士手中救出,到底有多少区别?他成为一个麻木不仁的杀人工具,为何直到遇到她,才发觉自己之前的那个主人,也不过是一个利用自己的魔鬼而已? 他引以为傲的忠心和赤忱,在项云龙的眼底,不过是最卑微的,最可笑的。就像那一条黑色的长鞭,甩出来的那一瞬间,不带任何犹豫。 “昨日,我不经意经过安亲王府,却见到一人,主人你猜猜看,是谁?”他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脸上浮起与往日一般的调侃笑意,轻松流畅,在纳兰希的眼底,却显得那么刺眼。 纳兰希冷着脸,撇开视线,沉声道。“别笑了,你笑得很难看。不开心还要强颜欢笑,不觉得难过吗?” 鹰脸上的笑意,立刻在这一句话之后,垮了下来。他从未想过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身份活着,是一个偷儿,还是一个混混,或者,是一个杀手……他和那么多人称兄道弟,把酒言欢,笑傲江湖,却从未有过这般的感觉,这么无力,孤独,苦闷。 他麻木了几十年,最后终于等到她。 她,是上天派来救赎他的人吗? “我在安亲王府,见到了将军。”他没有感受到她的好奇,她依旧是一派平静如水 的心境,他意兴阑珊,却还是说下去。因为,在她面前,他没有任何私藏的秘密。 他怎么会和暝国的王爷有来往?纳兰希眼神一暗,猛地勒住手中的缰绳,停止前进。 “这几日,朕也许很少时间来看你。”那个面若温玉的男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底清冷无绪。 难道?安亲王动了反心? 她明白互相利用,自然是因为彼此都可以从中渔利。她明白安亲王是因为亲兄弟之死,才会反抗皇帝,那么项云龙呢?他那么一个精明的男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安亲王府,绝对不会。 “鹰,你曾经说过,项云龙喜欢我?”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鹰的身旁,凝视着他的细长黑眸。突然想起那次救出鹰的时候,在马车内,他曾经提及的一句话。 她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她不过是利用项云龙,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已。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情愫的纠缠。但,如今那些个字眼,已然跃入她的脑海之间,她突然感受到什么,像是风雪之夜,冷意沁入人心般沉重。 鹰的目光一分分被抽离出来,脸上染上的,不是是专属杀手唯一的冷漠和无动于衷。“是。所以主人你喜欢的男子,他一定会除去,不久余地。” 她冷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只觉得怒火满腔,恨不能将手中的马鞭,碾成粉碎。她的容颜之上,只剩下无力的苍白。“你的意思是——安亲王和项云龙相互勾结,你早就知道了。”而他们要除去的人,自然是皇帝。 鹰的沉默不语,他的低垂头颅,暗淡眼神,都已经给她最好的暗示。 她一身的力气,仿佛都在此刻,蔓延消失的彻底。她银牙轻咬,气愤难当,声音之中只剩下冰雪一般的冷意。“所以你呢?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你居然编造理由,骗我出宫?!我自问没有看错过一人,你居然背叛我?” 他抬起眉眼,突地握住我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颤抖得厉害——他的心猛地一沉,说不出半个字,却突然察觉到腰际的长剑从剑鞘之中被她拔出,她无声冷笑,将长剑逼近他的颈脖。 “项云龙当初在你以那副面目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为的是我以为你甘愿为我救命,甘愿与他斩断关系,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他的人!”这一切,真是好极了!他们都善于演戏,她竟没想过鹰,居然也是如此擅长伪装伪善之人,她第一次输得如此彻底。 当然了,他被鞭打地只剩下 半条命,牺牲如此巨大,难怪自己也被他们蒙在鼓里了! 她责怪娘亲当年给纳兰璿蛊,觉得她不该怀疑最可以信任的人,但,原来自己一直秉持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竟也会在此刻败下阵来,溃不成军! 这般想着,一行鲜血,缓缓从长剑之上滑落,滴入她的指缝之中,有一种温热的粘稠感。 鹰的颈脖之处,已然划开一道血痕,但以他的武学功底,他完全可以出手反抗,他却身子僵硬,仿佛她在此刻要他的性命,也没有二话。 “真是……可敬的大英雄呐,如此无所畏惧。你当真觉得我是一般女子,会于心不忍,手下留情吗?”她的利眼一逼,清冽眼眸只是,闪烁着胜过剑锋的凌厉与根绝。这般说来,一道血流,再度缓缓淌下,手中的粘稠的血腥味,更重了一分。 他的笑意,多少有些无奈。“你不会。”颈脖处传来的痛感,却令他的沉重的心,得到一分畅快,一分释然,一分解脱。他没有反驳,因为没有反驳的必要。 她挑眉,脸上的笑意,已经变得怅然无疑。“你背叛我一回,死在我手里,值得了?” 他狭长的眼底,闪过一丝苦涩,那苦味看在纳兰希的眼里,却像是要得到她同情的手段。“是,值得。” 她手下的力道,再度加重了一分,她需要以此泄愤,她出来不知,遭人背叛的滋味,这般不好受。 娘亲,我只是遭遇属下背叛,已经无力至极。 你却是遭遇最爱之人的背叛,很痛苦吧,很绝望吧,当然,这世上的任何人,都再也无法相信了……她的眼底依旧干涸,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她察觉到自己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用剑撑着身子,稳住自己的些许摇晃,她却长笑着,心中无以复加的苦痛,像是烈焰一般,烤炙着,翻滚着。 她太天真,才会相信,鹰与项少龙十几年的跟随,可以一刀两断。 “这趟出宫。我原本想对你说,你的字已经写得不错了,至少,我看的懂……”她突然抽回了执剑的手,那动作看在鹰的眼里,却是更大的责罚。 他伸出手,面无表情地抹去一滩血迹,察觉带颈脖之处的伤口很深,但,还没到很快就死的地步。他却宁愿,她对自己没有半分仁慈,用那长剑狠狠刺入自己的体内,免得令他再度煎熬。 鹰听到此处,久久凝望着她的眉眼,痛,也不自知。她说得轻描淡写,和平日一样,仿佛不带任何的愤怒和仇 恨,但,他还是感受到她的悲伤。 他很想再和她开个玩笑,用往日的调笑口气,化解如此沉痛僵硬的气氛。即使她只是清浅一眼,示意他不要继续无聊也好。他明白,这一次遵照将军的命令,她和自己,不会再是主人和下属的关系。 “你走吧。”她丢下三个字,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干脆利落,拖泥带水不是她此刻的态度。既然她不想杀他,那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他从未像今日一般,手足无措,但他还是将秘密说出:“安亲王向将军借兵三千。” 目的是,置君默然于死地。她这是要回宫去吗?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神一凛,加快了策马的速度。 她冷笑一声,眼底恢复了肃杀之色,杀气毕现,再无平日的清婉温暖。“你要拦我?” 如果君默然死了,江山易主,岂不是重新落到了楚家的手中?她这几年所花费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她不能容许,他们打破她精密的复仇计划,决不! 他原本不能说,但他不想看她去送死!不管如何倔强的女子,一旦落到了将军的手中,他自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肯定会在回宫的必经之路上等你,阻拦你……”他的话音未落,已然被一道清冽女声,生生打断。 “够了。”她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回宫,便是功亏一篑。 前方纵使是差狼虎豹,她也没有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她面无表情地甩开手中的马鞭,越过他的身子,驰骋的背影,立即被黑衣吞噬干净。只留下鹰一个人颀长身影,他坐在马背之上,身子一动不动,任由那鲜血,淌下,印上他的衣袍,汇成妖异的图案。 “我怕总有一日,会有人生生折断你的翅膀。” “鹰翱翔天际,虽孤傲阴狠,但如何敌得过地上的猎人?” 他沉默了半晌时间,脸上再无一分表情。 他突然记起她说过的这几句话,她早就看透了他,他这一只鹰,最终还是要因为一声哨声,离开广阔的天穹,落在那猎人的手上。他睥睨天地,但却只是为那个猎人寻找猎物的工具而已。 项云龙见到他的时候,她一袭黑衣,身下是一匹赤色大马,随着马儿奔驰,她高高束起的青丝,在黑夜之中飘扬,飒爽迷人。 她手中长剑滴着鲜血,眉宇间一片悲愤杀意,眼中那千万载的冰雪似乎在 燃烧,炽如烈焰。 果然,他在这儿堵她。鹰说的没错,她望向另一方,只见火光照亮了一片天空,那是皇宫的方向!她的心猛地一紧,冷眼凝视着眼前孤身一人的男子,笑出声来。 “将军没有带更多的人来?单枪匹马,看来将军自负的紧呢。”她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其实她愿意放鹰一马,是因为,他腰际带着的这一柄琅琊。 他理应知道,她猜到他背叛之后,不会饶恕他。他却还是带着这把剑而来,他平日惯用的兵器是刀,所以,这把剑是为她准备的。他武功超群,却让她有机会抽出长剑,有杀他的机会。 也许他的立场令他为难,所以才令她痛快泄恨,即使--她要用这把剑,杀了他。 项云龙的冷硬面庞之上,只剩下深沉莫测的笑意。“你想去救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大业未成,还是你已经喜欢上那个皇帝了?” “我的答案,对将军来说,这么重要?” 他吐出四个字,直直的逼视着纳兰希的眼眸,想象着那块蒙面巾之下的,是否也是她常有的嘲讽冷淡的笑意。“你不想说。”她的回避,却令他心生怒气,他的冷眸之中,只剩下一片狠戾的神色,毫无人性的温度。 的确,她是不想说,她来不及去追究,她对皇帝心存何种情愫。她分得清轻重缓急,她只知道,此刻最急迫不能等的事,是要赶去皇宫,确保皇帝的安全无虞。蔺子君被重伤,留在宫外,她不确定哪些大内侍卫,是否可以抵挡三千精兵的厮杀。 “我喜欢一个人,还是厌恶一个人,与将军有何关系?”她咬紧牙关,手心处的血液,染上了琅琊的剑柄,语气充满了不自觉的挑衅。 他已经厌烦她的若即若离,更厌烦她所谓的大业,必须要留在那个年轻的天子身边,献身献心的度过每一日,他只想要彻底征服和拥有她。他眼神一冷,语气霸道而专制,如同暴君。“我要你不再进宫。” “将军你该明白,我的回应。”她已经得到皇帝的完完全全的信任,任何人都休想要她停下来! “既然如此,那么,我只能放弃最后一个怜香惜玉的念头了。”他的薄唇边,翻卷起漠然残酷的笑意。 纳兰希的心头一紧,那树林之中,已然奔跑出不少蓝衣侍卫。她的眼神一暗,冷眼逼向项云龙的方向。愤恨的情绪,已然在那一瞬,在心底燃成熊熊大火。 “这就是将军所谓喜欢一个女子的方式 ?” “我不能容忍你继续漠视我。”他望着她,用一种近乎残忍地方式,说道。“总有一日,我会得到你。” 她挑眉,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所以才显得可悲。“拭目以待。” 他的视线,缓缓从她脸庞之上,游离到她手握的那一把琅琊,笑意暗暗加深。“你的功夫还算不错,但应该还没有以一敌百的能力。更何况,你不擅用剑,不是吗?” “渐渐不屑与我出手?”她很明白,自己无法抵抗这么多侍卫,他如此狡诈之人,不愿与自己单打独斗,竟然想要围剿她! 他不会让她死,但,不能保证不伤她,只要可以将她带回将军府,无论用何种手段,可以达到目的即可。他的薄唇轻扬,笑意在夜色之中显得有些诡异深远。“我不想和你动手,只要你心甘情愿到我的身边来。” “是吗?”他不容许她践踏无视他想要霸占的心,但他践踏忽略的是她堂堂公主的自尊,所以,她永远都不会爱上他。 她们的扬起手中的长剑,想要冲出重围,她明白,一人无法杀灭百人,除非是出现奇迹。 但很小的时候,她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奇迹了。 她陷入厮杀,血迹印入她黑色的衣裳,空气之中混合着粘稠的血腥味,有他们的,还有——她自己的。 她不断将长剑刺入对方的身体,割断对方的脖颈,一场混战,那满目的血液,仿佛要染红天穹一般,鬼魅妖异。 项云龙在一旁观战许久,她即使受了伤,也不愿妥协,这样刚烈的女子,才是吸引他的原因吗? 但,即使是在如此吃力的状况下,她的心里,怕还是要去救那个皇帝吧。 他冷笑连连,眉宇间那一道疤痕,突然产生刺痛,他的黑眸紧绝,再无任何一分情绪,譬如,怜惜。 她的心头,染上了满满当当的杀意,她明明睁开着双眸,但却更像是沙土迷上了她的双眼,她感受不到一分的疼痛,手中的琅琊,长蛇一般,穿刺,砍杀…… 那一道彩虹般喷涌而出的血液,最终划过半空,宣告——战役结束。 项云龙望着眼前的情景,冷硬的唇角,生出一抹冷淡至极的笑意。 痛,全身都蔓延着痛感,真实而可耻的,提醒着她,这世道,果真蔓延奇迹。她清醒过来,却从未想象过,自己也有如此耻辱的一天。 她的确是躺在 第四十五章 小希小产 她光洁的胸口,有数道伤痕,显得有些狰狞,看得出来,伤得很重。 他的黑眸,一分分深沉下去,闪烁的阴鹜的眸光。“你不曾觉得,我们是同类吗?”他的手掌,停留在她的伤口之上,稍一用力,那源源不断的痛楚,便像是翻江倒海一般,令人痛不欲生。 “你错了,我没有折磨人的嗜好。”她的眸中只剩下胜过夜色般浓黑的眸光,紧紧咬着下唇,那一双停留在她身体上的手掌,仿佛即将要带她去往地狱,在炼狱般的大火之中,将自己的自尊化为灰烬。 “不愿意把自己交给我吗?”他情不自禁地向前倾着身子,放在他腰际的手,更加重了一分力道。他喜欢她的容貌,也许,他更喜欢那一双眼眸,那世间少有的重眸之色。 “将军也喜欢这具皮囊?”她冷笑一声,自己的那具身体,依旧麻木不仁。她明白他想要做什么,语气变得更加冷凝。“我说不愿意,你会放手吗?” “你忘了,一开始的两年,你都遮挡着自己的面目。本王只是爱极了你的这双眼睛,不服气,不妥协,不软弱的眼睛。”他带着粗糙触感的指腹,一遍遍勾勒着她的眉眼轮廓,那是一双并不妖媚的眼,却可以吸走任何人的魂魄一般,惊为天人的惊艳。 他沉默了半晌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神色似乎有一丝颓丧。“原来是要为那个皇帝守身——” “守身?”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守身这个字眼,显得可笑,她嘴角在此刻浮现的笑意,有些许苍渺,项云龙冷眼看着她,心中的怒意,更多了一分。 他以为,她会害怕的。 她却还是如此,漠然。 他不喜欢这个结果,非常不满意。 “我用那种方式将你带回府,就没有想过,要把你送回宫。”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子,不再看她的身体,也渐渐褪去任何冲动和欲望,压下想要将她压在身下的情绪。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他可以那么做。 但,她偏偏不害怕。所以,这并不是她的软肋。就算在今夜他占有了她的身子,她不会哭泣,不会痛苦,不会像任何女人一样抗拒,不会咬舌自尽。她所能做的,也许就是稍稍整理,重新回到后宫,继续她的复国大业吧。 她渐渐合上了眼眸,声音之中,有几分疲惫和冷漠。“不怕皇帝怀疑到你身上吗?” 满意一个男人,会爱上这具身体。就 连那个人也说,她和木头相差不远。她少了一颗动情的心,皮囊再好又如何,不过是一副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非但不能取悦男子,只会带来索然无味。 “我的王府,有一间地下密室,你觉得满意吗?” 冷硬的口吻,带着午后的闷热,萦绕在她的身边,她知道他已经放弃在此刻霸占他,这般想着,嘴角却再无任何勾扬起的笑意。 原来,他是想把自己变成他一人私藏之物。等待用余下的时间,一分分征占她的心,要她服从妥协吗? 要将她变成最卑微的女人,在他的脚边,残喘苟活,摇尾乞怜? 将她的双手双脚,绑缚起来,将她可以逃离的地方,封闭起来,将她可以见到的人,远离起来,就可以禁锢她一生了吗? “朕想陪着你,你安心休息。” 她突然想起,在她生病之际,他留在她的身边。那坚定地语气,温柔的眼眸,依旧历历在目。她不知为何,竟然向着这一句话,仿佛他还在身边,用一向温存道表情,凝视着她。 突然,心头传来一阵痛惜。 在半睡半醒之间,她想到了很多,恍如隔世。 她想起六岁前那个染血的雪夜,想起纳兰璿将琉璃簪子插入她发间的那一天,想起和皇帝一起编织柳冠的春日,想起鹰令她心生痛意的背叛…… 她的喉间,突然升腾出填不满的苦涩,他从未奢望过这一生,能落到什么完美的结局,只是从未感觉到这一瞬的失落。 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纵使她再厌恶软弱,想要变强,但还是忽略了,每个人都有软弱的一面,都会有死穴。 她,如何可以成为例外? 她终于感受到,什么是累了。 直到听到项云龙离开的声音,她最终才阖上一夜未睡的双眸,作业那一场厮杀,耗费她太多体力。 她隐约擦觉到耳边传来一阵细小的声响,她知道有人进入了她的房间,脚步声极轻,一步步靠近她。 有冰冷的利器,擦过她交叉着的双手,却没有伤她。手边的绳索被挑开,她缓缓睁开双眼,果然是他。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将她双脚上的绳索割断,绳索在落下地面的那一刻,似乎宣告了,这个曾经背叛她的人,将自由,呈现在她的眼下。 他没有转过头看她,但以鹰的武学底子,不 可能反应如此迟钝,也许,他没脸再看她了吧。 她沉吟不语,若鹰以为这么简单就可以救她出去的话,未免太天真。 所以,她也放弃了过早的欣喜。 果然,被叛离过一次,就很难在相信眼前这个人了。如果是演戏,已经没有必要了,她承认,她是个记恨的女子。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近乎残忍地观望着他,鹰望向她身上的凌乱衣裳,眼眸一暗,却终究还是不敢迎上他清冽眼眸。他紧紧抿着薄唇,将身上的黑色披风,将她娇小的身躯紧紧包覆起来。 能联系往往眯起双眸,对鹰所谓无微不至的动作,投以好整以暇的态度,像是一只陷入小憩的魅兽。 “你终究还是不忍心——”房门随即被大力推开,鹰的神情并无太多的慌乱,似乎早就准备好了。 项云龙一袭黑衣,手中紧握的,是他随身不离的黑鞭。他紧紧逼向鹰,一面古怪的笑意,暗暗划过手中的鞭子,渐渐变得诡谲。 “鹰。”他念着这一个字,眉宇的那道疤痕,突然变得明显起来。 但,他久久沉吟不语,却没有等待到他如同往日的回应。鹰没有决绝地单膝跪下,也没有恭敬的称他一声“将军”。 鹰的态度,是在动摇了。那么忠实的奴仆,居然以为明月希的缘故,有过一丝撼动?无论是任何要求,鹰从来都不会说一个“不”字,任务失败,也是甘愿受罚。 他熟谙人性,才放慢了脚步,停留在桌边,挑眉微笑,漫不经心地上的。“即使你救了她,她也不会再原谅你了。鹰,养的狗如果咬伤了主任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身边的,这样浅显的道理,你居然不懂?” 能联系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她抖落手边的破碎绳索,坐起身来,依靠在床头。看这一场好戏。她清楚自己此刻元气大伤,没有这么容易走出项王云龙的王府,所以,她放弃无谓的挣扎和反抗。 “你说,是不是?”项云龙见鹰依旧默然不语,却将视线,紧紧锁在神色安然的她,见她身上,已然裹着鹰的黑色披风,暗暗一笑。 “当然,王爷的鞭功,可不是玩笑话。” 她的神色恢复了散漫,陷入追忆。 这三年来,如果没有吸引力,她便很难以一人之力,建立风云宫,更是暗中替她创立一支千人以上的军队。 他的确帮她很多,但从一开始,她就清楚,在 他身上的变数极大。 如今,一一应验。 但纯粹的利用,牵扯上藕断丝连的感情之后,自然就会面目全非。 他要霸占,只可惜她给不了。 “鹰,你手中的大刀,曾经为我杀了那么多人。怎么,如今最想要杀死的人,是我吗?”吸引力的神色有些许不耐,冷笑一声,黑眸之中,只剩下无穷的冷意。 “杀了我,就可以救出她。” 那,简直是一种最致命的引诱。她在心中冷笑,随即转过脸去,依旧没有任何动作。 能联系的实现不经意瞥过鹰紧握着刀的双手,猛地心一沉,那刀上的铁环,竟然在轻微地摇晃——那是,他真的动摇了?! 他的眼底,那一层阴暗的眸光,正是他的杀意。 不过,他的选择,到底是要伤她,以证明他的忠心,还是要伤项云龙,为了救她?! 与吸引力为敌,那是个最愚蠢的决定。背叛了她。至少她没有要他的性命,与项云龙比起来,她当真算得上是仁慈的主子了。 她依旧冷漠地隔岸观火,只见鹰的刀面猛地一转,像是要逼向她的脖颈,她嘴角含笑,望向那一双狭长的眼眸,不为所动。却在下一刻,他的大刀,狠狠砍向项云龙伫立的方向,那一刻,手起刀落。 项云龙握住的长鞭,分成两段,轻轻落地。他手背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 见到这一幕,能联系的眼波一闪,项云龙眼中的死寂,已然令她察觉到一些什么。 这些,竟然不是在演戏! “好极了。”他的面色铁青,并没有擦拭干净手背上的一道细长伤痕,当然,只要鹰愿意,他可以在那一瞬,划破他的喉咙,一刀见血,见血封喉。这对鹰来说,不是难事。 以为鹰从未有过反抗,所以他才疏于防范,眼睁睁看着鹰的刀,割开他的皮肤。 那当然,只是一种暗示,否则,他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将军,被人背叛的滋味,好受吗?”她站起身来,眼底宛如深渊一般,无法看透的深邃幽暗。她噙着一面淡淡的笑意,越过他的身子,沾上血迹的白净柔荑,轻柔抚上他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 却,在下一瞬,一阵尖利的刺痛,穿透他的脖颈之后,项云龙很快感受到席卷而来的酥麻。他冷沉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仿佛,她的手中握有的是刀剑 毒药。 “我没有任何武器,但你忘了,我依旧是危险的。”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一个明媚的笑靥,带着苍白憔悴,只令人觉得妖冶异常。 他们杀人无数,可她的手上,照样满是血腥,她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弱,被任意欺压凌辱,她苍白的唇角,浮现一丝清丽笑意。“你的记性不差,想必不会忘记,你手下的副将,是因何而死。”只是一支再细微不过的银针而已,却照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项云龙听着这最平静的警告,立即在体内运气,想要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如果不想和他一样,只有三月寿命,我劝你,让我走。”她望着项云龙自救的动作,也不阻拦,越过项云龙沉默的身子,旋即停下脚步,缓缓侧过脸。 她的视线冷冷瞥过鹰诧异而闪烁的眼神,径自打开门来。“既然下不了手杀我,就不要再跟来。” 她经过这一次,需要做出一个彻底的了断。 和项云龙是,和鹰,也是这样。 项云龙望着单独离开的明月希,那一抹孤寂而傲然的倩影,最终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他有些许无力,最终坐在桌边,垂着双眼,问道。“为什么选择她?” 他们相识,不过半年而已,而鹰跟着自己,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他从未想过,当真会有一个人,可以取代自己在鹰心目中的位置。 “将军只不过将我当作是为你效命杀我一条狗而已。”一条丰衣足食的狗,一条为他卖命的狗,一条为他取人首级的狗,他的细长眼眸之中,没有一分温度,这般说道。 “但她不同,她将我当作是一个人。”他的视线,像是想要追随者纳兰希离开,却只是捕捉到一片空白。他憎恶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厌恶自己的蓄意欺骗,在看到她裸露的肌肤上那一道道无所遁形的伤痕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大错。 “我该走了。”他不再等待项云龙的回应,随即走出门外,跃出王府。 项云龙知道他不能马上追捕他们,或者说,她下的力道不轻,应该在之后的半月之内,他都无力走出这王府。 在明月希中计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瞬间,嘲笑她的残余的仁慈,没想到最终还是她赢了。 厌恶,她有别于自己的残忍,那可笑的仁慈。 纳兰希走在丛林之中,身影有些许摇晃,如果不是偷袭了项云龙,她根本不能硬撑着 离开王府。 他为了要将她带回王府,居然要他的手下,毫不留情,伤她这么重…… 她苦苦一笑,无力地依靠在树干之上,喉间涌上鲜血甜腻的味道,再度生生咽下。 她不容许自己,那么狼狈。 她感觉到有些晕眩,就在因为体力不支倒地地那一刻,身后有一双有力的双臂,扶住她的身子。 她没有拒绝,鹰扶着她,一步步离开那个森林,却在走到路口的时候,她不经意抬头的时候,见到纳兰璿站在树下。 他一袭浅灰色袍子,微风浮动,眉眼温润如风,和自己这一身染血的黑衣比起来,似乎有天壤之别。 她猛地挣脱开鹰的手,忍不住想要质问鹰,你带他来做什么?!为的是要他看到自己这一副德行吗? 鹰的双手,传来一阵虚空,他望着她愤愤不平的神色,再度垂下双眼,不再说什么。 纳兰璿朝着她伸出手,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夹杂了一丝痛惜。她明白自己凌乱的模样,衣衫不整,很容易令人联想起什么。 她的心一痛,别开眼,忽略他朝她伸出的那一只手,冷冷地发话。“我们走。” 不去解释,她已经很早就不愿意相信,解释的话了。 如果误会是因为不解释的话,那么信任早已不在,不过徒劳而已。 “如果不复国,不报仇,你会比如今更加幸福。我是不是不该将你的身份,告诉你?”他与往日一般温暖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身后,在她越过他的那一刻,他的满心苦涩,无以复加。 如果她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这世上有明月公主,不知道这世上有明月希,不知道这世上有术国,或者不必将重任压在身上,不必活得这么痛苦。 和她一般年纪的女子,过的只是相夫教子,举案齐眉的生活,梦想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结局,而她却要出入沙场,后宫,识破假象之后的真相,察觉每一个深藏不露的阴谋……是他太自私,要将她训练成为第二个明月公主,他突然觉得,他为她选定的开始,已经偏移了轨道。 信服?闻到此处,她的身子忍不住轻微颤抖,眼底炽燃着怒气和恨意。她停下脚步,眼神一凛,声音冷沉无绪。“你知道,对我而言,幸福不过是水中花,井中月,看得到,摸不着。你的动摇,在我看来,太过可笑。” “是吗?可笑吗?”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力的笑 意,心中的刺痛,一分一寸地蔓延游离开来。 他不禁开始怀疑,是佛一开始的决定,就已经否决了眼前这个女子,有做梦,有拥有幸福的权利? 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无奈,即使在她知道要牺牲自己的身心,留在皇帝身边,即使在她知道要以孱弱的肩膀,担起复国大任,她也没有任何一丝犹豫的情绪,溢于言表。 只是如今目送着她的背影,却觉得,那种不同以往的孤寂和寂寥,令日月无光,天地失色。 她不再去问,到底他在这一日一夜,受到了何等对待。只想给她,留有一分尊严。他懂她,所以不想再度伤害她。 “宫中出事了。” “我知道。”脚步有稍许的踉跄,她已经不清楚,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纳兰璿温润俊朗的面目之上,只剩下平静从容的神色。“听闻他受了伤,并未早朝。作业最后一瞬,调来的军队,压下了安亲王带来的三千精兵,全军覆没,安亲王亦成为阶下囚……” 她的脚步,终于迈向前去,纳兰璿察觉到其中的端倪,胸口一闷,她居然关心那个皇帝,是这样吗?只因为大业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 “就这样回去吗?”他的这一句,却再无得到她任何的回应,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他的眼底,他等待了许久,伫立在原地,眼神一分分黯然。 是啊,幸福,但愿舞阳和他可以成为一般的夫妻,彼此信任,彼此关怀地过一生吧。她的心中再无任何思绪,只剩下麻木。 走到了路口,她一人坐上白马的马背,冷淡地瞥了鹰一眼,说道。“好了,就这样吧。” 鹰明白她的意思,是要在此刻一刀两断,就此别离。 只是,他就连说一句贴心的挽留的话,都没有资格。他害得她伤的这么深,那一双再无星点笑意的眼眸,只剩下沉重哀伤。 知道皇帝受了伤,她却少了几分担心,很多时候,他更愿意要用一个完美的幌子,将敌人逼到绝境。或许,他并未受伤也不一定。 安亲王意图不轨,兵临城下,更是伤了一国天子,不想死,都难了。虽然他曾经对朝廷有功,但功不抵过。 深夜。 他一袭银灰色锦袍常服,金色腰带,伫立在窗边,望着天际的星辰,神色之上有些许疲惫。 今夜,又是一个无月之夜。 和昨夜的黑暗一般 ,没有皎洁无暇的月辉,那夜色阴沉的令人沉痛。 他知道她不在宫内,在击退反兵的时候,在前往龙乾宫探望的妃嫔之中,唯独少了一个她。 但,他不想去追究。 宫中还剩下血腥的气味,仿佛漂浮在空气之中,无法摆脱。每每吸进一口气,都像是喝下了一杯血酒。 他眼眸一暗,他的嘴角,暗暗轻扬。他早就料到安亲王这一口气咽部下去,一定会采取行动。也许,他只是单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提醒他不能继续公然反抗楚家。 但,他都会因为意图弑君的罪名,斩杀安亲王。他这是拿楚家开刀,等了这么多年,最终被他等到了。 所以,他早就命百余调来一万精兵,埋伏在离皇宫不愿的山中。 昨夜,宫中一如既往的安宁,不过是引得安亲王进军的一场戏。 他收回了思绪,这几日他都不会出现在早朝之上,更不会随意再见任何人,既然这一场戏已经开始了,就一定要得到最好的结果。 他突然感应到什么,心头泛上一阵沉重,他不清楚,是不是有人在等他,但这种感觉,令人心痛。 已是深夜了,如果她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吧。 他打开宫殿的双门,视线停留在伫立在不远处的那个女子,她就那么不远不近地望着他,一袭红衣长袍,三千青丝,在夜风之中肆意飘舞。 那般妖异妩媚的红色,透着潇洒,灼灼,清绝,仿佛这世上,再无一人,可以穿出这般的风姿。 她的眼底,一开始是毫无温度的,只是在看到他开门之后,才隐约闪现着什么。 “小希!” 她像是在深夜才会出现的鬼魅一般,她从未穿过这一袭红裙,令他感觉有些陌生。只是见到她,却有比原本想象更多的欣喜激动。 她凝视不语,回以一笑,只是那苍白唇角勾起的弧度,是一抹苍茫的笑意。 眼前的红色衣衫飘渺得就像一团火,随时会燃烧消失,却猛烈得将他烧得遍体鳞伤,胸前一阵痛惜,他却说不出,到底是为何…… 那单薄如翼的身体微微一晃,若水重浮冰,旋转着快速下沉,末入了生命…… 就没人亲眼看着他在他身前倒下,仿佛青丝划过他的指间,他却什么都抓不住的惆怅和哀痛。 他不清楚这是否只是幻象,走到她的身旁,双臂围着他柔软 无力的身躯,才感觉到冰冷的真实。 她的手脚冰凉,像是用自己的体温,都无法温暖。 她紧闭着双眸,脸上的憔悴苍白,都令他心痛。 她察觉到一阵湿意,印上他的华服,他闻到比起昨夜的厮杀,更浓重的血腥的味道。那是,不详。 他的视线,暗暗落在她的衣裙之上,见到那一幕,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无力。 那血色,染上了她的红裙,仿佛从她的双腿间,眼泪一般,沾上白玉般的地面。 他微怔了怔,握紧她的双臂,渐渐蓄起了更大的力道。他的眼底,仿佛只剩下痛意。俊容之上,没有任何一分表情,他将她横抱起来,一步步走向龙乾宫。 他的寝宫,从未有过任何一名女子入住,她,会是第一个。 “她怎么样了?”他坐在殿堂之内,声音之中藏着无限的疲惫。 “回皇上,昭仪娘娘这段时间太过操劳,身子虚弱,只要休养一段时间……”黄太医有些讶异,皇帝应该明白,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昭仪自己的身体,而是—— “昭仪娘娘腹中的胎儿有一个月了,只是……微臣无能,保不住皇上的这个孩子。”这一月有余的孩子,在他赶到宫中的时候,就已经化为一滩血水,纵使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了。 “下去吧。”皇帝拂拂手,速记站起身来,走到内堂之内。 宫女们已然退了出来,已经替她擦拭了身子,那一盆盆血水,令人触目惊心。 “皇上,这是黄太医拿来的膏药,要奴婢替娘娘抹上吗?”一名小宫女端着漆盘走上前来,却只看到皇帝以眼神示意她退下,她便将漆盘放在桌上,急急退了出去。 他掀开薄被,她未着寸缕的身子,展露在他眼下,他拿起膏药,轻轻涂上她胸前的伤痕,这么深的伤口在她身上出现,有些丑陋难看。 只是昏迷的纳兰希并无看到,这一个天子此刻的温柔,更想不到堂堂国君,会为了一个后妃,亲手给她上药。 他的指腹沾上淡绿色的膏体,异常轻柔地涂抹在她的伤口,就在放下手中膏药的那一瞬。视线不经意瞥过她的手腕之上,他定下神来,看了许久,眼底一沉。 他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望向那脚踝处的一圈暗红色,手脚都是被绑缚过的痕迹。 她到底在宫外,遭遇了什么? 昏迷了一天 第四十六章 但愿她懂 “朕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你放心罢。”他望了一眼她背后的刺青妖娆,随即走出内堂。 她紧闭着双眸,咬着下唇,逼自己陷入沉睡。 原来可以到皇帝的寝宫歇息,却是拜这个没有缘分的孩子所赐,她嘴角的笑意,愈发苍茫无力。 夏日终于转凉,秋日即将来临。 皇帝由白羽陪同着,在宫中散步,走到比较偏远的琪霖宫面前,他突然想起了老祖宗身边的荆姑姑,便是留在这里,不禁脚步稍稍停留。 “皇上,当真要去看望一位疯傻之人吗?” “她已经死了,朕还怕一个疯子吗?”他眼中的笑意,凉薄透顶,令人心生胆颤。 “是,臣去安排。” 半响之后,君默然见管事的将门打开,随即走了进去,这间屋子太过安静,不像是收留疯傻姑姑的地方。 白羽紧跟其后,眼看着皇帝的指腹轻轻擦过桌椅,却没有别的动作。 “是谁呀?” 荆姑姑的声音,从内堂传出来,她掀开暗红色的帘子,视线落在眼前的两个男子身上,目光之中透露着些许的古怪。 “皇上,想必她认不得了——” 白羽的这一句,话音未落,只见荆姑姑神色恭敬,朝着伫立的皇帝行礼,没有一丝纰漏。 “皇上,您怎么上这儿来了?这儿不该是您来的地方。” 君默然与白羽相视一眼,扬起俊眉,语气平和。“姑姑还认识朕?” 荆姑姑的嘴角,扬起一丝温蔼的笑意,仿佛一般妇人。“我看着皇上从小长大,也有二十几个年头了,只要这双老眼还未瞎,自然是认得出来的。” “姑姑在这儿可住的习惯?”这位所谓犯了疯傻之病的荆姑姑,为何说话表情,都如此流畅,与以往毫无不同?他微微蹙眉,从容地问起无关紧要的问题。他自然清楚,老祖宗做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都少不了荆姑姑的帮忙,只是自己对眼前这个看似温厚的妇人的恨意,并没有对老妖妇那般深重。 荆姑姑微微垂眸,回答地依旧毫无破绽。“这里虽比不上凤华宫,自然还算是清雅干净的。” 他淡淡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姑姑觉得满意就好。”自老妖妇死去之后,他并没有要杀荆姑姑的意思。他仔细打量着她,她已然满头白发,皱纹横生,形销骨立,想来也活不多久,就让她在此地 终结晚年,也算是对她的仁慈。 “皇上,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告诉你——”她环顾四周,仿佛害怕旁边有人偷窥一般,突然跪倒在皇帝面前,神色凝重。“否则,我死了都不会安生的。” 他温眸一沉,视线落在白羽身上,笑意暗暗加深。“说。”他倒是想听听,到底荆姑姑是不是真的装疯卖傻。 “皇上,小心纳兰希,她被恶鬼缠身,迟早是要害您的!是,对对对,我想来想去,老祖宗也是被她害死的,她可不是一般女子……”她见皇帝听着依旧无动于衷,不禁伸出老树根一般的五指,紧紧攥紧了皇帝龙袍的一角,神色之中透露着惊恐。“一定要小心她!” “皇上,你不听姑姑的话,迟早要后悔的……” 她的神情恳切又急迫,像是此事十万火急,眼神之中透露一丝疯狂。 “姑姑,你好生休息,朕走了。”他没有任何迟疑,旋即转身,只听得身后的妇人,撕心裂肺的,她喊了一声,在这午后寂静的房中,极是黪人,简直要让人生出冷战。 “皇上!” 白羽紧随其后,望着皇帝脸上的冷静神色,低声问道。“皇上,那姑姑是真的疯了吧,恶鬼缠身这种鬼话也说得出来,幸好将她关在琪霖宫,否则,一定是要引出祸端的。” “这种疯傻之人,才最难看穿,你没听过一句话么——”他走入后花园,视线落在那一抹倩影之上,单薄的唇角,不自觉上扬。“真亦假时假亦真。” “微臣告退了。”白羽看清那坐在凉亭中的女子是谁的时候,便压下脸,吐出这一句。 君默然侧过身子,望向他,笑道。“怎么这么识相?” “想必皇上与昭仪有许多话要讲,臣留在那里,也是扫兴。” 他拂拂手,也不再与他争辩。“下去吧。” 他一步步走上曲桥,她背对着于他,垂着眉眼,神色专注,的确听到身后不远处的脚步声,但明白是谁,所以纹丝不动。 “又在看书?” 他翻出封面,原来是《资治通鉴》,在一年前,他曾经见她看过好几回,但是自从皇后恢复了统领后宫的权力之后,她才似乎有空闲抽出来看书。 “如今臣妾得了空闲,自然成了闲人了。”皇后的惩罚日期一过,自己在名头上虽然还是协理后宫,但皇后为了讨得皇帝欢心,自然将所有事都拿到自己身上去。如此一来,她也落 得一个清静。 之前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打通人脉,宫中与皇后不交好的妃嫔,也已经尽数收为己用。 蔺贵妃已经回到宫中,只是自己好几次前往探望,她都有不少借口,避而不见。她的确觉得此事颇有蹊跷,但却不能仓促了断。凡事,都讲求一个时机。 君默然望着径自阅读的她,一袭淡青色的宫袍,粉色云带,令人眼前一亮,给这萧索的秋日,添了几分明亮的色彩。她戴着他送她的那一对耳环,其中黄色的宝石幽幽闪着光,那一头麒麟般的魅兽,在她小巧的耳垂下慵懒迷人,似乎像极了她。这一副术国宫匠精致的贡品,与她浑然一体,灵动而清美。 “除了你之外的八嫔,联名上书,要朕同意你搬入原本秦昭仪的宫殿,看来你这个昭仪,人缘极好。” 她抿唇一笑,却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柔声说道。“那座宫殿,还是留着吧,臣妾还是选择继续住在清翡宫。” “为何?那原本就是九嫔之首的住所。”他不置可否,带着笑意凝视着她。 “臣妾受用不起。”她低声说着,眼底一分分暗沉下来。就算皇帝说如今已然爱上了她,就算心中的位置不再有秦昭仪,至少宫中的地方,也该留给秦紫陌吧。 她没有兴趣,去争夺一个死人的东西。更何况,秦昭仪是为了皇帝而死,他的心中难免还有愧疚,自然也该留有一个缅怀的地方。 皇帝见她执着于此,也就不再说什么,她想必明白自己心中的苦衷,才会没有入住其中。 “皇上顺利除去了一位王爷,一位郡王,如今皇太后和皇后,如履薄冰,生怕你什么时候,把矛头指向她们。”她抬起眉眼来,望入那一双温润的眼眸,声音极小,却掷地有声。 皇太后在那件事之后,更是闭门不出,听说身子微恙,但想必是生怕皇帝将弑君的罪名,同样牵扯到她吧。 毕竟,她是安亲王的亲妹妹,更是有人嗯看到,安亲王曾经来安歆宫见过她。她见大势已去,自然要明哲保身。皇帝却没有怪责到皇太后身上,但她一定也心中不安,活得并不自在,心病已成吧。 那次“弑君”事件,处置安亲王的方式,纵然朝廷有几位大臣反对,但最终得民心者,依旧是这位年轻的帝王。世人只知是安亲王带领三千精兵冲入皇宫,伤了当今太子,众人皆义愤填膺,对这位安亲王的处死,居然也拍手称快。 这位温和的皇帝,也 实在是太狡猾了吧。 皇帝久久凝视着那一双清冽明眸,笑意在唇边乍现。“当朕的特使赶到安亲王被软禁的王府之中,他便已经死了。” 什么?所以皇帝所谓的赐予毒酒,也还是晚了一步?她的心头一凉,潜入王府,成功地杀人灭口,不过是确保安亲王来不及将合作之人的名字托盘而出。因为,死人才会真正的保守秘密!杀死安亲王的幕后指使者,除了项云龙,还能是谁! “皇上不觉得此事奇怪?” 他眼神一凛,笑意却暗暗加深,神色自若。“但死人不会开口,那位神秘的人物,朕怀疑了几人,却至今无果。” 纳兰希径自思忖,他眼神如炬,看待事物极为仔细透彻,要想瞒住他的双眼,实在太难。 “三千兵士,也有幸存的十余人,只是无论朕下面的人如何严刑拷打,决不吐露半字。甚至不乏咬舌自尽之人,以朕看,这些人,是死士。”他这般不疾不徐地说着,眼底的漠然,却像是另一种阴沉。 他突然转向纳兰希的方向,抚上她压在书卷之上的柔荑,眼底是浓浓笑意。“我国如今的兵权,你知道在哪几人手中?” 她的唇边绽出一丝笑意,从容流畅地回应。“原本的蔺干勇将军,如今京城兵部的张昊,冯奎,以及驻守边关的齐峰,齐磊两位将军。” 他的语气,像是赞赏,这般说着,手中的力道更加大了一分。“小希你,倒是看的一目了然。” “这些人中,蔺老将军是先帝的忠臣,而其后四人,都是朕的心腹。就算只有调兵一千,朕都可以查得出来。所以,这些死士,并非暝国之人。” 她紧紧抿着粉唇,他分析的没错,如今真正握有暝国大权的人,其实是他自己。齐峰,齐磊两位将军,都是齐家人,也就是说,是皇帝生母齐妃的家人,比起楚家,更可以托付兵权。 “真相,自然有浮出水面的那一日,何必心急如焚?”他的笑意浅淡,看在纳兰希的眼底,却成了危险的暗示。 一旦他查到项云龙的身上,自己的身份不被泄露,还有几分可能? “怎么,朕和你谈这些,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轻轻执起她的柔荑,温润的眼眸之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语气也极尽温柔。 “皇上从未与臣妾谈过政事,是因为后宫女子,不得参政。”她的手被他的大掌包覆其中,她的心更沉重了一分。当日小产,宫中果然 再无一人知晓,他亦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但她心中清楚,若是这种毫无根基的信任一旦分崩离析,才是真正的毁灭。 他似乎没有放在心上,俊容之上,没有半分迟疑踌躇。“朕不过是听听你的意见,又有何妨?” 她望着眼前碟子中的蜜饯,挑出四颗,仔细摆放成一个格局,她眼神渐深,谨慎地说道:“与暝国接壤的,有三国。除了曾经与暝国烧起三年战火的东方覃国,幽罗国和火炎国,这两国与暝国往来不多,也可以算是和平相处了吧。” “所以,你觉得是覃国所为?”他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神色,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覃国的边关到达我国京城暮霭,所花费的时间更少,皇上不觉得吗?”她噙着嘴角的笑意,视线落在那四颗蜜饯之上,当然,这只是表象而已,她却不得不误导。 “你是否听说过项云龙这个人?”他的神色自如,仿佛是无心提及这一句,纳兰希的视线锁在皇帝的俊容之上,有些许迟疑。 她试图从那双眼眸之内,找到他的用意,平静地吐出一句。“幽罗国的摄政王。” 他眼波一闪,仪态依旧高雅无双。“朕曾见过他——”是,她自然清楚,那次他曾经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幽罗国的练兵场之上,也曾在项云龙的王府逗留过几日。但,皇帝的下一句话,随即令她感觉到诧异。 “在十二年前,朕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他从容地端过她面前的那一杯暖茶,也不避讳,就这么喝了一口,看在纳兰希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她眸光大盛,竟然在无意间,发现一个惊天大秘密。“项云龙是暝国人?”这个人演戏的手法,倒也不错,他从未令人有过怀疑他真正身份的时候,阴险彻底。 自己如若仔细探察,一定会发掘到项云龙的死穴。 “虽然时隔十几年,朕再见到他的时候,也觉得惊愕。但是朕的记性不差,他便该是那个人。”他点头,忽略她眸中的光耀四溢,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记得一个人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容貌,因为时光流逝,面目总会改变。他认得的,是那个人的眼神,他也许在当年并不是叫做项云龙,但,他经过十多年的磨练,那双眼,却还是叫他一眼便认出来。那眼底的无情和冷漠,残酷和阴鹜,都毫无改变。 只是,当年项云龙并未看到自己,所以在幽罗国的相见,才没有认出他来。 “皇上当年 在何地见过他?” “蔺府。” 她想得没错,项云龙果真与蔺家有所恩怨纠缠!只是她也觉得可笑,项云龙并非幽罗国之人,那么,他便是在之后,才会独自来到幽罗国,投身军中大营,从小兵一步步爬上少将的位置,直到最后,成为人人畏惧的大将军。 她的心头一痛,猛地抬起眉眼,浅笑吟吟。“皇上在怀疑什么?” 他的眼中,依旧没有太多情绪,却仿佛有迷雾掩饰,一眼望不穿。“你该知道。” “蔺老将军的死,皇上觉得和他脱不了干系?如果是,他远可以在成为大将军的时候就动手,何必等到如今?” “你说出了朕的疑虑,他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人物。朕想,最近发生的很多事,看似没有联系,实则底下是风起云涌,丝丝纠缠罢。”他将视线移开,只见纳兰希径自站起身来,望着湖心处的锦鲤争夺鱼食,各自翻腾的景象,眼底恢复了原本的平和。 “昭仪的这一双纤纤素手,生的实在是好。”他走到她的身边,拉过她的柔荑,语气流畅调笑。“看似纤柔,却仿佛蕴藏着无限力量。” “皇上,那你应该小心为妙,别让臣妾的手,伤了你。”她眼底一沉,眉眼之间,却生出不凡的笑靥。 他突然停下与她的吵闹嬉笑,神色凝重认真,正色道。“朕听荆姑姑说,小希你是恶鬼缠身,令人惧怕的女子。” “恶鬼缠身?皇上要不要请位道士,替我驱魔?”她清浅一眼,樱唇高高上扬,那一个清丽笑容,令人沉迷。她的语气轻松,脸上并无半分惊恐尴尬。 “朕怎么舍得?”他的俊脸压下,在她耳际这么说着,像极了温柔的调情,只是,那突然令她的心,衍生出一种无音之伤。 就算她是披着人皮而来的鬼魅恶魔,有着一颗最阴暗最冷漠的残破的心,他也不会躲避吗? “朕要黄太医替你调养身子,如今好些了吧。”他轻柔地扳过她的身子,清明的笑意,令纳兰希有些不堪重负。他自然明白,小产的女子,身体尤为虚弱,需要静养。他才鲜少宠幸她,但愿这般的心情,她会懂得。 她的眼神一闪,嘴角的笑意,却有些许冷淡。“多谢皇上关心。” 他的笑意暗暗加深,双手覆上她的肩头,望着那一张绝世容颜,畅然说道。“朕真正关心的是,你的身子何时才能痊愈,何时才能给朕,重新怀上一个孩子。” 她不敢置信,他说得这般直接。他的希冀,他的企盼,他的恳切,都幻化成一阵阵冷意,将她的心,打入无底深渊。 她的眼神有些许的闪烁,笑意一敛,说得格外认真。“若臣妾为皇上生下一位孩子,无论是男是女,皇上都会好好待它吗?” 她的心有些许不真实的迷茫,她久久凝神不语。她只知道,拥有皇裔,这是她得到无上尊贵必经之路,所以,她没有理由回头。 但,她一定要得到他的回应,才能驱散她心中的顾虑。 他薄唇边的笑意,肆意翻滚起来,他的眼底是满满当当的笑意,带着鲜少含有的温度。“那是自然,朕可没有重男轻女的念头。” 他是自私的,如果无法限制她的自由,他希望有一两个孩子,可以令她安于留在自己的身边。他层层过滤能为他生下皇裔的女子,便是因为不想后宫,再度发生当年的夺权悲剧。 她的眼神一凛,闪过冰冷的咄咄逼人。“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让皇帝迁怒于它吗?”就算是她的欺骗,他也可以拥有包容的心,去看待他们的孩子吗? “朕会是一位慈父,昭仪似乎不太相信朕?”她的这个问题,似乎藏着更大的深意,但他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轻轻拥住她的柔软身子,长笑道。 “我该相信你吧,也许,应该相信的……”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春风般和煦的,不是吗?一旦起了纷争,那也是他的皇裔,他绝对不可能伤害一个孩子。 幼年的阴霾,已经成了她最大的苦痛,她在任何事上面都流畅至极,偏偏在孩子的问题上,她像是被绊手绊脚,顾虑重重。 她已经不确定,如果当时她早就察觉自己的腹中有了胎儿,她会任它成长吗?如果不是她无意小产,她会生下它,还是——将它扼杀在腹中? 她已经找不出,一个两全的办法了。 这般想着,她的眼底,越来越清冷无绪。心头,也变得麻木不仁。她知道自己不配做一位娘亲,她一旦想到那男人的温柔眼神,就止不住恨意。 没有一位母亲,有这样狠毒的心吧。 她自嘲地笑着,心底多了几分苍凉凄绝,沉默了半响之后,才听得皇帝的声音,幽幽传来。 “朕虽然经历了皇子争斗的那几年,但还是向往,身边孩童嬉耍玩闹的那一幅画面。” 她闭上双眸,在他的怀抱中,去勾勒那一幅画面,当真会是美 好的吗?那便是常人的幸福吗? 他的笑意,同样夹杂了几分苦涩。“也许朕真的是孤独太久,所以格外期待享受天伦之乐的那一日。” 他也许比起先帝也更适合当一位天子,也更适合当一位父亲。 她眼神一暗,他的话语,很快就在她的心底烟消云散。他的期待,她听到了。 但,那一天,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她清楚的。 第四十七章 深夜袭击 齐德妃凝视着眼前的皇后,她眉间生怒,却又是发作不得,绞着手中的粉色丝帕,愤恨道:“如今母后也闭门不出,害得我心中没底……如今皇帝做了这么多事,分明是和楚家过不去,不知何时就要迁怒到我头上来了!” “皇后,你乃一国之母,只要你并无大的过失,就算皇帝想动你,那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她浅笑吟吟,说话慢条斯理,似乎并无感受到皇后的怒意。脸上的端丽温蔼,也没有半分动摇。 这个女子,仿佛从来都不会生怒,令人只看一眼,便是如沐春风。 “我是一国之母——”皇后眼波一闪,幽幽地重复着这一句话,突然冷笑道:“如同虚设,这宫中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最近冷落我,再也不到我未央宫来了。” “都在……一个个都在……看本宫的笑话!”她已然怒不可及,银牙轻咬,扫视着眼前的那些宫女,怎么也看不顺眼。 “皇后!”齐德妃突然低喝一声,示意要她顷刻清醒过来。她的眼神一闪,以扇掩唇,低声道。“这些日子,正是皇帝等待元淑妃诞下皇裔的时候,你若是在此刻做了什么,皇帝一定不会轻饶的。” 皇后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她紧紧蹙眉,拉过齐德妃的手,低垂了眉眼,像是悲伤至极。“好妹妹,我当然明白,这宫中只有你一个,是真心的,不会害我。” 楚家已经被削弱了一半的势力,如今她站在皇帝面前,也像是罪人一般,底气不足。毕竟,出了大逆不道的安亲王和郡王,楚家已然成了被百姓唾骂的对象。 而自己,又不受皇宠,不能产下一儿半女,以稳固自己的威仪。 这样的日子,又有何指望! “皇帝冷落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妹妹你——”眼前这个齐德妃才情,容貌俱佳,却自从进宫,鲜少得到皇帝宠幸。皇帝对她的态度并不明确,不像是对朱贤妃的那种厌恶,也不是对蔺贵妃的那种冷淡,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不想得到皇帝的宠爱吗?” “这件事,可以强求吗?”她凝望着皇后的方向,淡淡一笑,语气平淡和缓,语气温柔,听不出半分情绪。 “妹妹你还年轻,就这么无欲无求,准备在后宫中穷极一生,浪费自己的大好年华么?” “做人,中庸虽无能,但亦可保平安无虞。”她垂眸一笑,眼底闪过一丝深沉的神色,随即恢复了原本的温和平静。 “皇后,你还 是主动去看看元淑妃罢,别忘了她往后产下的孩子,也要尊称你一声母后呢!”她眼波一沉,旋即起身,望着天外已经沉下的夜色,微微欠了个身,柔声道。“我就先走了。” “好,你去送送德妃!”皇后转向身边的芙儿,语气夹杂了些许疲惫,拂拂手,目送着她们离开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她倚靠在金色的软垫之上,微微阖上双眸,楚家遭遇到的不幸,是否很快就要波及自身了? 如果是,她到底该如何,自保? 这几年来,她活得太过无所顾忌,做了太多事,如今,才开始彻悟,半睡半醒之中,居然惊出一身冷汗。 皇帝想动她,绝对没有这么容易!她可是正式册封的堂堂皇后,后宫之主! 这般想着,眼底恢复了往日的阴暗和不甘。 “主子,皇上邀请你前去赴宴。”玲珑站在纳兰希的身后,低声说着。 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有半响的迟疑,若是君臣之间的宴会,也该是皇帝和皇后共赴盛宴,而绝无她的位置。“赴宴?是些什么人?” 玲珑拿起玉梳,轻轻梳理着她的及腰长发,压低声音。“据说是皇上曾经求学过的师傅,名字是什么,奴婢就不清楚了。” 他从未向自己提过呀。如果又在此时冒出来一个师傅了? “主子你要去吗?” 她凝神一笑,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清冽无绪。“当然要去。” 一袭翠色宫袍,白色云带,黑云般的发髻之中,一朵粉色宫花若隐若现,她稍作装扮,已然明月般动人夺目。天生丽质的清绝幽美,在她的身上,展现地淋漓尽致。 她盈盈走入龙乾宫的偏殿,只见皇帝微笑着,以眼神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她望着那个坐在下席之上的灰袍男子,只是匆匆一眼,随即坐上自己的席位。 “昭仪,这可是朕的师傅,他的讲学极好,这些年来,却是周游列国,行踪不定。这一次,他终于回到暝国,朕才找到机会,好好宴请他一回。” 君默然眼底的笑意,的确像是因为遇到恩师的恳切,她随即抬起眉眼,望向那个男人。 那男人约莫年过五旬,或者,更年老一些。他蓄起了胡须,像是苍老至极,他的话很少,沉默常常充斥其中。 但——她猛地心中大诧,那一双温柔的眼,他笑起来时候的眉眼之间的笑纹,都那么熟悉。 她只觉得这种感觉有些诡谲,像是对此人似曾相识,又像是见到仇人一般的,心中冷意直升。 她暗暗垂眸,猛地顿悟,心中隐藏很久的噩梦,终于来临。 她藏在翠色袍袖之中的手,紧紧握着,皇帝就在身旁,她绝不能让他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她忍耐着,忍耐的再辛苦不过,忍着不让掌风聚起,不在这当场,就杀了他。 她稍稍压下心中的怒气,眼眸含笑,柔声问了一句。“原来是皇上的师傅,不知您如何称呼?” 他抬起脸,眼前问话的女子是皇帝的昭仪,听说是一位了不得的女子。如今一看,那清婉容颜,无双风姿,都像是世间少有。他并没有仔细看她的容颜,稍稍移开了视线,沉声道。“我姓楚。” 果然是他!她无声冷笑,见他闪躲的视线,仿佛不敢直视她。而她,就算他的容貌改变了许多,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臣妾这一生,最佩服有才学之人。皇上,请容我敬楚师傅一杯。”她说得再诚恳不过,美目流转间,尽是高雅风华。 在君默然的默许之下,纳兰希径自将杯中斟满美酒,盈盈走向下席的楚自相。 楚自相有些惶恐,随即起身,低声道。“多谢昭仪赏识了。” 这就是往日那个才子楚自相吗?没有爽朗笑声,也没有眉间正气,她只觉得,他在这十年来,变得太多。不单潇洒不再,而且只剩下唯唯诺诺。 怎么?我就活生生站在你的面前,你居然也认不出来了? 她嘴角生出一抹笑意,高举手中的银杯,刻意忽略心中的苦涩纠结,一饮而尽。 坐在席上的皇帝冷眼望着这一幕,温润的眸底,渐渐多了几分黯然。 楚自相见她喝酒的姿态,像是与记忆中的女子,那么相似。他苦笑着,视线不经意擦过那一双冥黑眼眸,不禁微怔了怔。 说不出为什么,他发觉自己的心,麻木已久的心,突然生出颤抖。 纳兰希没有多作停留,却察觉到他紧紧跟随的目光,十年来,可以要她从一个孩子,蜕变成一个女人。 他,自然认不出她来了。 虚情假意,如何经得起时间的磨练?只是,上天当真没有眼睛么?杀人者,却还在宴席之上,品美酒,高谈阔论? 原来,他是皇帝的恩师。他能教皇帝什么?她眼神一沉,眉眼之内, 只剩下冰冷之色。 怪不得,他们两个的伎俩,也是一样的吧。用温柔似水的把戏,将人引入陷阱,最终赢的人,便是他们了。 皇帝的视线,缓缓落在她的身上,她今夜,只是安静的倾听,仿佛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他在酒桌底下,暗暗握住她的柔荑,想要窥探她是否身子不适。 她手心微凉,他眼神一暗,想要问什么。她猛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挣脱开来,侧过脸去。 皇帝的手边传来一阵无力的虚空,他却没有流于表面,淡笑着望向楚自相的方向,说道。“恩师,这一次,你就在朕的宫中做客罢。朕有些事情,正好请教你。” “不敢不敢,皇上如日中天,已经将所有事做得极好了。我想,我也教不了你什么了。”他的视线,仿佛总是不经意被那位沉默的女子所吸引,像是她的身上,有一种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他亦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恩师休要推脱,朕已经决定了——”他顿了顿,凝神笑望着纳兰希,像是征求一般。“昭仪,你说恩师难得进宫,朕若不挽留,岂不是无情之辈?” 纳兰希终于将视线紧紧锁在楚自相的身上,眉目之间,尽是笑意。“是啊,楚师傅,你当然要留下来了。” 楚自相的心猛地一紧,那女子眼眸中转瞬即逝的炽焰,像是积蓄着无限的力量和肃杀,颇为古怪。那一瞬间,却只见到她灿烂笑靥,仿佛那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当仇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才知道,真正的忍耐为何物。 她眉眼含笑,听着皇帝与那个男人的谈话,却不动声色,不留痕迹。 “朕听说恩师还是独身一人,怎么也不找个伴?”皇帝的这一句,像是无意间的讯问,纳兰希望着他,微微蹙眉。 “昭仪也和朕一样,觉得奇怪吧。朕有时候真的觉得,恩师你是个怪人。”他含笑凝望,连眉眼也随之熠熠。 “我本该一人,孤独终老的……”他苦笑连连,眼底是一眼望不穿的苦涩和沉重,阴霾重重,仿佛无法恢复原本的清明。 “楚师傅难道不想和常人一般,有几个儿女,承欢膝下吗?”她利眼一逼,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嘴角的笑意不减一分。 “儿女……那是奢望罢了。”他沉下了眉眼,轻声喟叹,他的那种无力的表情,却令纳兰希更加心生厌恶。 看来,在暝国,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是术国的 堂堂驸马,更不知,他曾经有过妻子和女儿吧。 真好,她也恨不得一起忘记的。 她的嘴角,渐渐扬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意,握住手中精致的银杯,眼神黯然,再度将杯中的美酒,一口喝尽。 “昭仪,你喝多了。”君默然的心中有一丝沉重,压在心头,他将大掌压上她的手,不再让她有斟酒的机会。 她的脸上,并无一分酒醉的绯红,眼底依旧清冽澈亮。她望着那只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噙着嘴角的笑意,低声说道。“皇上,才两杯而已。” 皇帝又怎么会知道,术国之人,不论男女,酒量都是四国之中最好的。区区几杯,何足挂齿? 她微微收敛笑意,也不缩回手,就任由他这么紧握着。只是,再也感受不到一分暖意。 她之前咽下的美酒,却在自己的口舌之中,幻化为无尽的哀愁和苦涩。 “小希——”他的眼神之中,依旧是深情和隽永,仿佛要化解她心中的惆怅。 纳兰希心中一痛,渐渐松开了手中的银杯。 下一瞬,听到皇帝口中逸出这两个字,那个男人手中的酒杯,就这般无声滑落到地面,击出一声清脆。 “恩师,怎么了?”皇帝见他这么失态,不禁俊眉微蹙,低声问道。 楚自相的眼中,添了几分黯然,还是低着头,不再流露更多的情绪。“这几日往来奔波,有些乏了。” “既然如此,那朕也不强求恩师继续多喝几杯了。”皇帝侧过脸,神色莫辩,丢下一句话。“钱喜,将恩师带去休息吧。” 纳兰希目送着那个男人的背影,他的身姿不再挺拔如松,他过分隐忍,过分沉着,已经和曾经的暝国才子身上的意气风发,相去甚远。 “皇上的这位师傅,是何时认的?”她的笑意清浅,不达眼底,转过身,面对着皇帝,柔声问道。 他眼波平静,握住手中的玉箸,将美食送入自己的口中,沉默了半响,才回应道。“大抵是朕登基那一年。” 她微微眯起黑眸,望着他的平和,语气依旧平缓,令人察觉不到一分咄咄逼人。“皇上觉得,在他身上,可以学到什么?受用吗?” 他的面色稍霁,心底有些异样的情绪,波澜起伏。 “他本是我国有名的才子,却不知遭遇了何等巨变,才会日渐消沉。”纳兰希的不以为意,他看在眼底。楚自相 如今的颓然,的确与才子之名,相差太大。 但是,楚自相突然放弃自己的满腹经纶和惊世才学,成为一个商人,未免太过可惜。 却没有任何人,知道其中的原因。 “今夜要你赴宴,你似乎不太高兴。”他的目光如炬,自然察觉到她神情之上,微妙的变化。 她微微抿唇,陷入沉思,如今那个男人居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要杀了他吗? 不行,在皇帝的眼下,杀了他的恩师,不是一件易事。 或者说,杀了他,不过是要他从中解脱。还不如,叫他一辈子自责,每每回想一次,都觉得痛彻心扉。 她没想到这一生,还有机会可以看到那个男人,这般想着,思绪渐渐多了几分混乱。 “朕总觉得,你有心事,朕也许可以为你分忧,就像你曾经替朕那么做一样。”他的温柔指尖,轻柔抚上他的芙颊,眼神一柔,低沉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边。 “举头三尺有神明,皇上相信这句话吗?” 他的眉眼之间,生出俊逸的笑意,他不知为何她突然会想起这句话,总令他心生不安。“凡事皆有因果,错事做得多了,自然要偿还的。”却,与神明无关。 “是啊,一定要偿还的——”她的心中,已然多了一分无法填补的空白,她重复着他的回应,幽幽地说道,目光渐深。 楚自相,你活着,应该生不如死吧。 淡笑,一向温煦的双眸黯然下来,不似往常的自若。他沉吟不语,眼看着她径自站起身来,朝着他微微欠身,随即离开。 “小希,你让我等太久太久了……” 他从未如此沉迷过,但无奈心不受自控,他将她看做是妻子,但是她却只是将自己看做是皇帝。 他们之间,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 这般想着,美酒滑入喉头,他苦苦一笑,俊美无俦的面容之上,添了几分黯然神伤。 纳兰希支开了身边陪伴的宫女,独自走在花径之上,夜色深沉,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尾随了自己很久。 只等着,下一刻下手吧。 她却神色不乱,就在那人猛地拔出手中利器的时候,她随即闪过身子,那尖利的匕首,划破她的翠色宫袍。 她连连后退了几步,那人却不愿善罢甘休,毫不迟疑的刺杀,都像是要将她逼到绝境。 她黑眸一沉,眼底的杀气凛然。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又是何人派来的,更不知这只是试探,还是其他,所以不能轻易展露自身武功。 “拿命来!” 对方求胜心切,随着那一道冷淡的女声,匕首深深刺向她的方向。 这个人,到底是谁? 第四十八章 心有灵犀 来者不善! 对方每一次,都即将刺到她的身体,但眼前的女子都可以化险为夷,闪躲地太过轻巧。 “主子!” 不远处突然听到玲珑的声音,那黑衣人猛地逃遁,放弃杀她的任务,半途而废。 “主子,你没事吧。”玲珑见纳兰希迟迟不回宫,才会前来找她。 “不用追了。”纳兰希拦住她,与她一同走回清翡宫。 她眼眸一沉,望着自己被划破的几处衣角,嘴角生出淡漠的笑意。“她没有伤到我,她并不会武功。” “何人如此大胆,敢公然行凶?”玲珑却只觉得怒火攻心,一片义愤填膺。 玲珑想着与主子水火不容的,就只有皇后一个,不禁开口询问。“会是皇后派来的吗?” “我想她不会在这么紧要的关头,自寻死路。她应该清楚,只要她再做错一件事,也许都可以成为皇帝舍弃她的最好借口。”她的眼波一闪,停留在清翡宫庭院,摘下一片竹叶,留在手中暗自揉捻。 皇帝对楚家的态度,相信再愚笨的人,也可以通晓一二。他要的便是斩断这些外戚与君家天下的所有关联,将所有的权力,都收为己用。 “你是说皇上迟早会废后?”玲珑却只觉得,那个皇帝并没有对皇后有多么厌恶,外人看来,两人感情虽不浓烈,但也不见一分分裂的迹象。 纳兰希浅浅一笑,当年那个胆怯羞赧的楚菁葶变成如今这一副模样,玩弄心计,不断残害宫中的后妃,要容忍这样一位皇后,皇帝实在是太深藏不露。“你也说了,是迟早,到底何时才是最合适的时机,你我都无从而知。” “那么,主子何时才可以离开这里?”玲珑目光幽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纳兰希淡淡微笑着,坐在石桌之旁,柔声问道。 “我想术国每一个子民,都想要主子早日回到那片属地,而不是留在这里。”玲珑的眼中划过一丝坚定,看的纳兰希心猛地一沉。 “我不知,主子你是否怀念。我怀念那个地方的美丽草原,怀念那里的请烈山泉,怀念那里的甘甜果酒……”玲珑的眼神之中,生出神往的表情,刺的纳兰希心头一痛。 “我们迟早会回去的,我答应你。”她紧紧握住玲珑的手,稍稍用力,想要告诉她,想念的人不止她一人而已。 “主子,你的心,一定不能动摇…… ”玲珑突然跪在纳兰希的面前,眼底闪烁着泪光,神色凝重。 动摇吗? 她微微抿唇,眼底一暗,是,就和玲珑所说的,她不能动摇。 不远处,突然传来细微的一个声音,玲珑猛地生出警惕心,翻身跃起,一个擒拿,将那个人押到纳兰希的面前。 她抬起头,望着主子的表情,依旧是平淡至极。 若说她心情太过激动,而没有察觉到身旁有人偷听,但主子向来敏锐,不该忽略才对。难道——她早就察觉了,只是不说? “你是——”那个灰袍男子猛地抬起头来,凝视着眼前出落地楚楚动人的女子。他在酒宴之上,就觉得她的容颜,似曾相识。于是,他偷偷走出来,尾随其后,没想到,从她们的对话之中,才听到了残酷的真相。“我的小希。” “你是你的吗?你真的确定?”她眼神带笑,那笑靥,突然生出冰裂一般的酸楚。“世人都很清楚,明月公主以及她的女儿,都已经死了,死了十年了!” “多好……你还活着,多好……”他额眼神多了几分灰暗一般的阴霾,却又在接触到那一双清冽眼眸的时候,彻底被驱散干净。是,小希还活着,还好好地活着,他曾经觉得这世上不再有希望,但是如今却听到了等待十年的好消息了! 她觉得他的话,实在可笑,她恨不得一次将他的面具撕裂,她的心中冷漠至极,生出微微冷笑。“真的好吗?亲眼看着你杀了她,你觉得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继续活在这世上,是天大的恩赐,还是更大的折磨?” “十年前,我行错一步,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将脖颈之处的另一个残破的玉环取出,纳兰希清楚,那与自己的玉环,可以拼接成完整的一块。他的神色悲恸,就连握住玉环的手,也在轻轻颤抖。 她面色深沉,神色没有丝毫的动容,她将他手中的玉环拔出,紧紧收在自己的手心,语气冰冷。“这个玉环,你不配拥有。”她明白娘亲送玉的用意,示意楚自相和自己,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人罢。但,如今这个人,背叛杀害她的这个男人,如何还可以拥有娘亲的这一片心意? 他悲痛到了极点,凝神望着眼前的女子,幽幽地说道,像是喃喃自语。“小希,十年前,都是我的错。”他知道要得到她的原谅,无疑是一种奢望。他这般说着,心都受到百般煎熬和苦痛,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仔细看来,她像极了明月,像是明月获得了新生,重新站在自己的 面前。提醒他,一遍一遍,到底他犯下了如何不可磨灭的可耻的错误! 她冷眼看他,嘴角划过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绝世容颜,添上了几分更加幽暗的光彩。“我一个也不会放过,错的人岂止你一个,还有楚荣仪,不是吗?” 他猛地呆立在原地,他虽然刚回到暝国京城不久,但是民间对于这位受尽宠爱的昭仪,有不少传闻。她在宫中不单受到皇帝喜欢,在太皇太后还活着的时候,也是太皇太后面前的红人。 难道……是她杀了楚荣仪? 他不敢想象,自己的小希会变成这样的一个女子。但,他又有什么话好说?如果不是自己,她一定不会是如今这样…… “你留在后宫中,是因为什么?”他猛地清醒过来,只觉得她再也不是自己怀中,那个可以说故事,哄骗着安睡的孩子了。她的笑意,没有一分真实的温度,更令他心生自责。如果只是因为仇恨,那么,他不能眼看着她继续错下去。 他的确更加苍老了。明明才四旬出头的男子,却苍老憔悴的和老人一般。她打量着他,视线停留在那一双眼眸之上,觉得和往日的差别太大,仿佛在里面只剩下黯然,再无一分温暖。 “你要报仇,是不是?”他突然伸出手,用力扼住她纤细的手腕,灰暗的眼眸之内,闪耀着逼人的眼神。 她绽唇一笑,那清浅一眼,却看的楚自相心中,生出层层冰冷,宛如冰雪一般。她将楚自相的手,轻轻扒开,脸上依旧一片高华无双。 “小希,放弃吧,跟我一起出宫,我可以给你平静的生活,可以用接下来的时间,一一补偿……” 听到他的这一席话,她却依旧只是微笑着,宛如那些话,只是甜言蜜语,经不起推敲,也不值得放入心上。 “我累了。”她站起身来,似乎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听他的一字一句。 “小希!”他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望着那背对着自己的倩影,心如针扎。 “你应该知道,如何做吧。要去告诉皇帝吗?看着他除去我这个后患,这样,我就可以到地下与娘亲相见。要这么做吗?”她突然转过脸来,笑眼望他,这些话,不像是警告,却更像是要他良心不安的谴责而已。 “谢谢你,毁了术国的一切。毁了明月公主,毁了明家,毁了我。”她走向前几步,在他的身边停留些许时间,轻声说着,眼神变得清冷无绪。 她说完这些话,安然 转过身,缓缓走入清翡宫的内堂。 他苦苦一笑,颓然坐下。是啊,她是他和明月的孩子,他已经杀了明月,还要害小希吗?是他害得小希被仇恨蒙蔽了心,的确是他毁了小希的一生!如果明月还在,术国未亡,小希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她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沉陷泥淖,痛苦迷惘。 她的脸色一沉,久久坐在床沿边,没有人会知道,她再度看到楚自相的复杂情绪。 “公主,不该杀了他吗?”那个无情的男人,杀了深爱他的明月公主,没理由得不到半点报应的!玲珑向来爱憎分明,这般说道,语气也多了几分愤怒。 “杀了他?轻而易举。”她眼神平和,浅浅一笑,眼底有一抹暗淡,转瞬即逝。“杀了他,不过是让他早日解脱而已。” 他,留着他的性命,自有用处。 她早就一并忘掉那个男人,对她而言,是什么意义了。 她此刻的脸色,几乎血色全无,她也不会让任何人,看穿她心中的苦痛和无力。她只想自己变得毫无温度,变得更加铁石心肠罢了。 她轻轻松开手,望着手心处的那一个玉环,他也随身携带,却依旧无法抹去他犯下的罪孽。 她拔下上面的红线,将两块玉环拼接成一个,放在木匣子中。 “你也觉得该结束了吧……” 她神色莫辩,这么说道。她望向窗外的夜色弥漫,眼底也随即染上了更为浓重的幽暗。 …… “皇太后,皇上来了。”严姑姑弯下腰,在皇太后的耳边低低说了一句,皇太后严厉瘦削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莫名的表情。 她扶了扶整齐的鬓角,忽略其中的银丝,整了整身上的金红色锦袍,由姑姑搀扶着,走出内堂,缓步到了外殿。 “朕来给母后请安了。”皇帝一脸神采飞扬,眉眼熠熠生辉,身上少了几分君王的威仪,却添了几分亲切温和。 皇太后的心透出一股凉意,她便是因为这温和的皇帝,才放松了戒备。如今,楚家大势已去,那些党羽也提心吊胆,生怕出了一个纰漏,便是惹祸上身。 “这些时日,皇帝似乎瘦了些,母后看的心疼了。”皇太后的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笑意,像是温蔼,低声说道。 “朕一想到自己的两位舅舅,竟然是野心昭昭之人,每夜都难以入眠,自然是消瘦了。”皇帝噙住笑意,坐在一旁, 俊逸的脸上,似乎多了几分惋惜。 皇帝还要说这样的话,为了就是要自己更加不安吗? “听说安亲王曾经到安歆宫找过母后,不知是跟母后谈了些什么……”他一句带过,轻描淡写,却已然令皇太后眼波一闪,心中添了几分忐忑。 她的手掌,猛地击上身旁的茶几桌面,这样近乎软禁的日子,自己还要忍受多久?难道还要忍耐皇帝的羞辱不成?! “皇帝,你怀疑母后——难道母后还会鼓动安亲王,作出大逆不道的事来吗?” “母后当然不会,朕只是觉得好奇罢了。”他眼底的温润笑意,像是和煦春风一般,但如今看在皇太后眼底,却已然成了最尖利的讽刺! “只是,母后应该清楚,往后与朝中重臣,走的远些,宫中的流言蜚语多了,朕也觉得难做。”他淡淡说着,随即拿起身旁的茶杯,端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 她竟没有看出来,他这般险恶的用心。是啊,如今楚家得大权者,杀的杀,驱逐的驱逐,他还不满意?是不是要斩尽杀绝才满意?这般想着,温文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狠戾。 她暗暗冷笑着起身,冷眼看着皇上,说道。“皇帝的意思,是让我不要过问国事?!” “这可是母后自己领悟的。” 皇帝虽然这么说,但已然是默认了! “朕为母后寻得一处幽静的地方,想要让母后去此地休养几日。免得宫中那些人嚼舌的话语,传到母后的耳朵里,可要引起轩然大波了。”他眼底一暗,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低沉的声音,渐渐在半空中散尽。 她听得清楚,皇帝是何用意,说得冠冕堂皇,实则阴险毒辣。“皇帝为哀家着想,哀家自然不能费了皇帝的这片苦心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反击皇帝的力量,如今安亲王已死,皇帝想做什么,都无法改变了! “朕已经为母后准备好了随行的侍卫和宫女,此刻就启程吧。母后在那里散散心,免得受到那些事的牵绊,徒增不快。”他语气一柔,语气更多了几分恳切,微笑着说道。 她的心中,积聚无限的冷意和讥诮,如今才到了最高处,眼底闪烁着不凡的炽焰。“哀家多谢皇帝了。” “朕是母后的儿子,自然要为母后考虑周全了。”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明媚,秋日的晨光,透着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仿佛是自己的心一样。 成大事者,不能心存妇 人之仁。 他暗暗一笑,没有任何的迟疑,也不去追究,到底皇太后的眼中,是如何的决裂。他拂袖而去,心中只剩下一片冷淡。像是踩在冰冷的水面之上,一不小心,就是灭顶之灾。 有过害怕的阴霾,才会想着如何强大。 他这般想着,眼底再度添了几分温暖笑意。他微微眯起眼眸,望向眼前的灰色身影,随即加快了脚步。 “恩师,你这是在等朕?” 楚自相见皇帝已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随即恭敬地跪下,低垂着眉眼说道。“皇上,有一件事,我一直隐瞒着你。你自然也听到那些传闻,但如果不是我亲口说出,你是不会相信的吧。” 君默然伫立在他身旁,楚自相的脸上,有一抹哀伤的愁绪,令他的心猛地一沉。秋日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却更显得他孤独寂寥,暗生苦涩。 “说吧。” 他点点头,坦诚皇帝的怀疑,便是真相。他苦苦一笑,语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我与楚氏,的确关系匪浅。” 君默然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表露,扬眉,温玉一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诧。“什么意思?” “在幼年的时候,我曾经被楚家人收养……虽然只有五年时光,但是楚家对我,有着太大的恩德。所以,我才改姓为楚。”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只因他在成年之后,便脱离了楚家,所以其中的缘由,也颇为复杂。 君默然听的仔细,移开视线,眼底恢复了原本的清明。“恩师请放心,朕是非分得再清楚不过,自然不会迁怒与你。” “是吗……”他的笑意有几许沉重,突然抬起眉眼,望向皇帝的方向,明白这个年轻的帝王,的确是人中之龙。但,一旦对付敌人,凌厉狠毒,却不会少一分。小希应该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让她留在后宫,一旦败露,皇帝岂会轻饶? 楚自相迟疑了很久,却突然才想要确认,皇帝是否真的喜欢小希,如果真的喜欢,往后才不会用残酷的手段惩罚她的欺瞒吧。“我在回到京城的时候,听说皇上对这名昭仪,情意深重,不知是真是假?” 闻到此处,他的清俊眉眼之上,再度生出微微的笑纹。“恩师何时也成了这般好奇之人了?” 情意深重那四个字,是否可以诠释他对纳兰希的感情?或者,还不够吧。他对她,有过欣赏,有过心仪,有过怜惜,各种不同的情绪纠缠着内心,令他越来越看不透自 己的情绪了。 “皇上既然不想说,那便算了。”楚自相淡淡一笑,正在起身的那一瞬,听到君默然缓缓开口。 “不知恩师可曾爱过一回,可曾知道,那到底是何种滋味?”会不会,就是此刻百般无奈,却沉迷其中的感受呢?会心痛,会苦涩,会心碎,会因得不到而不好过。 楚自相的心猛地一紧,是啊,他曾经爱过,但却不可饶恕。他默默迎上皇帝那一双隽永温暖的眼眸,难道……皇帝真的爱上了小希? 当然了,小希本该是一个很容易让男子动心的女子吧。就算是皇帝,也应该看得到她的好才对。 “恩师应该不懂吧……”他笑沉了,衣袍轻挥,走向前方。楚自相望着皇帝的背影,却不再跟上去。 是,他应该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的。 这样,就不会令小希受到更多的苦难。 纳兰希由玲珑陪着,前往朝仁宫,探望即将临盆的元淑妃。皇后的种种手段,都无法阻碍这个皇裔的出生,皇帝的第一个皇裔,对王朝,对暝国来说,自然意义重大。 正在途径浣衣房的时候,纳兰希突然想起了那一双眼眸,那其中跃动的是无限的愤恨和炽热。 她猛地察觉到一丝痕迹,转过身去,却再也看不到那个容貌平凡,却有着那双眼睛的瘦弱女子。 她侧过身子,走近玲珑,柔声问道。“玲珑,那位被废了武功遣到浣衣房的宫女呢?”是不是真的如她所想,已经重新回到皇后的身边了? “在未央宫,主子,怎么了?” 纳兰希眼眸一沉,扫视着眼前那些浣衣的宫女,每一个眼神平静,和那个宫女有着云泥之别。“昨夜的那人,应该是她。” “皇后主使的?”玲珑眼底生怒,双拳紧握。 她暗自思忖,皇后不会派一个失去武功的人来刺杀她,这样不但不能保证她达到目的,也极其容易败露太多的破绽。 “不,我想是她自己要这么做的……”她目光幽深,眉头轻轻蹙起,沉默了半响,才低声道。 “你替我去查查那个宫女,越仔细越好。” “是。”玲珑旋即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就算被废了武功,也想要杀她,这般执着于此,自然是有着深仇大恨了。她的脸上再无一分笑意,这宫中,未免太多秘密。 脚步微微踌躇,她望向从 另一方走来的皇帝,微微欠身。 “昭仪也要去看望淑妃?” “是。” “朕与昭仪,看来是心有灵犀。”他浅浅一笑,温润的笑意,染上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那专注的眼神,仿佛眼底只容得下她一个人而已。 她回以一笑,不知何时,她却觉得他对自己的微笑,少了几分虚无的伪善? 那么,那种温柔,都是对她才有的吗? 那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吗? 心有灵犀,那是对相爱的人,才有的症状吧。她,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暗暗抚上自己的心口,眼神黯然。想象着那里跳动的,是否也有一丝,对他的眷恋? 第四十九章 为何心动 “主子。” 玲珑安静地走入清翡宫内堂,无声将双门合上,纳兰希轻轻抬起眉眼,一抹轻忽的笑意,浮上眼底。 “看来,是满载而归。” 玲珑站在纳兰希的身边,眼波一闪,柔声说道。“那位名叫灵儿的宫女,今年十六,去年被送入宫中。而送她进宫的人,是——”她顿了顿,语气笃定。“赵公公。” “赵公公?”纳兰希没有想过,那么一个平凡的宫女,居然身后有这样的背景靠山。 “听说是赵公公收养的义女。”玲珑眼神一沉,这般说道。 她垂眸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凛冽。“所以,一开始就被安排到了皇后身边,这赵公公,也算是老谋深算之人。既然是他的义女,那就不该只是要她进宫当宫女,这般简单。” 玲珑接过纳兰希未说出的那一句话,神色凝重。“怕是想当个小主。”没想到这宫中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宫女还真不少,有了毓秀,如果又多了一个灵儿。 “只是她当日成了皇后的替罪羔羊,皇帝又如何会看上为虎作伥之人?这许是她自己的意愿,而并非是赵公公的。”毕竟,要得到皇后的重视,当然要显示忠心。 玲珑小心翼翼地试探:“主子的意思是说,就连刺杀你,也是她一人的意思?” 纳兰希缓缓点头,轻瞥一眼,眼波流转间,只剩下决绝和肯定。“赵公公是个圆滑之辈,在宫中待了三十余年了,他不是如此欠考虑之人。” 正在此刻,门口传来宫女的声音,纳兰希以眼神示意玲珑保持沉默,只听到那一声:“昭仪主子,赵公公求见。” “请他进来吧。”纳兰希起了身,玲珑将帘子撩起,她随即走入外殿。坐于榻上,神色自若。 赵公公低着头,一步步走入外堂,笑着跪下行礼。“奴才见过昭仪娘娘。” “赵总管,你可是我这儿的稀客呀。”她含着笑意看他,他已然五旬出头,却依旧神采烁烁,眼神平和。“坐着说话吧。” “奴才是为了小女前来。”赵公公站起了身子,满脸笑意,令人察觉不到一分危险,坐在下席,慢条斯理地说着。 玲珑眼神一暗,像是满身肃杀,都要喷薄而出。纳兰希浅浅一笑,侧过脸去,低声吩咐。“玲珑,给赵总管上茶。” “方才我还和身旁人说,公公可是养了个出色的女儿。”她神色不乱一分,气定神闲, 缓缓说着。 赵公公陪着笑脸,似乎没有其他的神情,令人无法看穿他的心思。“上次的事奴才也听到了,小女虽然莽撞冲动,但奴才想,昭仪聪慧动人,必当明白,并不是小女一人之错。” 赵公公实在会说话,他若是替女儿求情,便是承认那件事是灵儿所为。但他已然是个人精,他自然也看得出来,那件事是皇后指使,才会连累灵儿背黑锅。 他语气恭敬,每一个字,都用了心。“奴才教训过她了,想必往后她处事,自当更加小心。” “她做事是否小心,与我何关?”纳兰希端起玲珑手中的古色茶杯,垂眸望着其中的清新颜色,语气平淡。 赵公公一向是在皇帝身边服侍的,灵儿之事,会不会皇帝早就了然于心了?这般想着,心底再度一沉。 赵公公脸上再度浮现清晰笑意,语气温和,用极度卑谦的态度说着。“奴才明白,小女曾经得罪过昭仪娘娘,但是娘娘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怪罪小女的鲁莽吧。” 她无声冷笑,阿谀奉承这等手段,她见的多了,赵公公此趟前来,自然是有事相求。“赵总管,我的气量并不大,灵儿尾随我,污蔑我的那件事,我可还是记得清楚。” 这昭仪,实在是太精明,那眉目之间,已然生出几分威仪。 赵公公眼神一暗,却没有太久的迟疑,随即又说道。“昭仪娘娘,小女可以留在你的额身边,日夜服侍,将功抵罪。” “我身边,并不缺人。”原来赵公公,打的是这般的主意。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深沉,一句轻描淡写,不给他任何机会。 “倒是赵公公,实在是懂得看风向,如今不让灵儿在未央宫做事,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她说得极其含蓄,并没有将最重要的那一点点破,但是赵公公自然听得懂,他已然神色一变,脸上的笑意,也显得有几分僵硬。 楚氏没落,如果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一定要将灵儿安排在受宠妃嫔身边,否则,又如何会有出头之日? 赵公公的算盘,打得可真快呐。 可惜,他看错自己了,她没有惹火上身的癖好。更何况,还是灵儿那个危险的女子,留她在身边,岂不是无时无刻要防备她?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幽幽地说道。“这后宫中,还有四位妃子夫人,赵公公为何不去问问她们,身边是否缺人?” 她很清楚,灵 儿曾经是皇后的人,所以,如今处于上风的元淑妃自然不会收下灵儿。而其他三位妃子并不受宠,所以,赵公公才会来见她。 赵公公没想到,她居然不愿收下灵儿,他的老脸显然有些挂不住了。她虽然语气平静,但显然没有给自己留半点希望。他已然将姿态放得最低,这宫中不少主子,都敬他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不曾刁难过。 “昭仪娘娘,就不能看在老奴的面子上,收下小女吗?你尽可以差使她,她若做错事,你打她骂她,她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她眼波一闪,无声冷笑着看他:“公公此言差矣,我从不惩罚下人。公公难道忘了,当年毓秀的下场?” 她提醒的,不只是毓秀虐待宫女这么简单。而是警示赵公公,要让灵儿变成第二个毓秀,想要从宫女成为后妃,也得要看看,纳兰希是否和蔺贵妃一般。 “而且,我看公公为灵儿劳累奔波,四处游说,不禁开始好奇。”她轻笑出声,清浅一眼,生出逼人光彩。 赵公公从未见过这般深沉的眸光,心中不禁有些不安。“娘娘请说。” “公公可是否了解,你的女儿灵儿到底在宫中做了些什么事,她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这些,等你了解之后,再仔细考虑一下,是否还想要灵儿留在我的清翡宫。” 赵公公听纳兰希的语气,似乎是灵儿又犯下了什么错误,这般想着,面色稍霁,不禁心生怒火。他为了灵儿到处奔走,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倚靠灵儿,没想到,居然是在昭仪面前出了丑。 怕是他也不知道,灵儿曾经行刺过她吧。知道了,就不会是这副表情了。纳兰希眼底的笑意,渐渐流失干净。 “等奴才问明了事态,一定会再来请罪的。”赵公公有些尴尬,但还是说得周全。 纳兰希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拂拂手,笑道。“免了吧。”既然是那个灵儿自己作主,又岂会轻易将事实说出?赵公公即便是问,也不一定问得出什么。 “既然如此,奴才就不打扰娘娘休息,奴才告退了。” 赵公公已然碰了个软钉子,却还是堆起了一脸谄媚笑意,见纳兰希笑着点头,才转身离开。 在走出清翡宫的那一瞬,脸上的笑意,顿时垮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个死丫头,又要坏了他的好事了。 他当初愿意收养她,便是看她知书达礼,甚至派人教她武功,将她送入宫中, 为的就是可以得到皇后的重用,何时可以向皇帝推荐一番。没想到楚氏却是一个善妒之人,让他的计划落空。所以,如今他才会转向这个最受宠的昭仪。 不过,这个昭仪的双眼,未免太过犀利。 “赵公公这下,脸色可难看了。”玲珑脸上多了几分雀跃,眼底尽是笑意。居然想利用主子,达到自己不耻目的。 纳兰希微微眯起双眸,轻轻抿唇。她总觉得灵儿,也是一个有故事之人。“即使没有了武功,却还是要来杀我,她实在是勇气可嘉。” 玲珑摇头,不屑一顾。“奴婢看是不知死活。” 纳兰希站起身来,盈盈走向窗前,望着眼前的雪梅,拉了拉身上的雪裘,眼底一片宁谧。“我在宫中的敌人,可还是不少。” 玲珑的声音,带着坚决,从身后传来。“但她们都不会是主子的对手。” 她一步步走向门边,跨出门槛,轻声笑道。“对我这么有信心?” “只要主子成功了,我们就可以一同回去了,一同离开这里了。”玲珑尾随其后,眼底尽是希冀。 她站在梅树之间,伸出纤纤玉指,轻触眼前绽放的梅花,眉眼间一派祥和。“在你眼中,什么才是成功?” 玲珑压低声音,毫不迟疑,说道。“毁了楚家。” 她眼底一暗,心底传来一阵凉意,幽幽地问道。“如何毁灭?” 玲珑眸光大盛,侃侃而谈。“令皇帝废后,这样,楚家之前所享有的一切荣耀权力,将彻底颠覆。主子你,自然也就报了仇。”那老妖妇如果看得到楚家变得一无所有,怕是要气的魂飞魄散吧。 “之后呢?”她望着脚边落下的梅花花瓣,覆上泥土,沾污了雪梅的清丽颜色,却只是在等待春日来临,才可化作春泥更护花。 “杀了皇帝。”玲珑眼眸一沉,说得理直气壮。 她微微蹙眉,指尖划过柔嫩的梅花花瓣,侧过脸去。“什么?” “主子没想过,要杀他吗?”玲珑从未看透过主子的心思,站到她的身后,柔声问道。 杀他,她一开始的计划,就没有这一条。杀了他,还有众多的皇子,可以争夺这皇位。又有什么区别? “他是个好对手。”她长长舒出一口气,他算是个不错的皇帝,勤政爱民,事必躬亲……如今看到他大力削弱楚家的势力,其实她也得到几分痛快,她当然清楚,他同样仇恨 楚氏。 玲珑不满,咄咄逼人。“那么,主子是想要花费一生的时间,和他争斗下去吗?” 一旦楚家分崩离析,等待她去做的事,有很多。 她眼眸一暗再暗,声音冷沉许多。“没有,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我迟早要离开后宫,回到术国的。”她要重建明月宫,建立自己的军队,树立自己在百姓之中的威信,才能将术地,从暝国手中夺回。 玲珑身子一僵,肃然提起。“风云宫在术地暗地招募兵士,如今人数已经达到一万了。” 一万,进展神速,但还是不够。 君默然手中可以轻而易举调动的,便是一万精兵,她要想起兵的话,至少有五万将士,才有底气和把握。 她眼神一凛,踩过一地梅花,沉声说道。“你将我的命令传下去,要将领不得放松练兵事务。只要时机一到,我定会带领他们夺回属地,绝对不让他们做丧家之犬。” “我知道他们不是为酬劳而来,却是因复国心切。至于军饷的问题……我已经找到最佳的人选,给我提供这一笔银子。”一旦牵扯到军队,她才发现自己的窘迫,就算这一万将士不要任何报酬,至少军粮不能断。 她的眼神,渐渐暗沉,她的确不想去见那个人,但,他还有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术国被灭,他理应负责,不是吗? 最大的罪人,同样也是他呀。 她独自走入后花园,凝视着那一抹灰色衣袍,他的确看似平凡,但,她已经得知,楚自相已然成为京城最大的富商。 十年前,他放弃才学,成为一位商人。皇帝对他格外看重,皇室的不少生意,也是交给他所办。他来往于几个国家之中,火炎国的宝石,覃国的香料,幽罗国的药材,都是他经营的对象。 娘亲,真可惜,你死了,凶手却还活得好好的。 她轻声冷笑,一步步走到他的身后,他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心头一喜,猛地放下手中的书卷。 “小希——”他眼底绽放出灼热,低呼一声,他以为她不再会主动来见他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的罪过了。 她淡淡一笑,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请叫我昭仪,楚师傅。如果隔墙有耳,皇上岂不是要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是……小……昭仪,你找我有事吗?”他连连点头,至少她愿意来见他,那么,事情还有转机,是吗? 她的视线,缓缓停留在楚自相的苍老眉眼之上,语气平淡生疏。“楚师傅经商有道,想必精通生财之道。”皇帝赏赐给她的那些珠宝,却是一些死物,她根本无法将其出宫典当,收着也是无用。想到此,她不禁心生愤恨无奈。 “昭仪感兴趣?”他自然听得出,小希是提醒他什么,难道这宫中的生活不好吗?她看似不是一个奢华的人,竟也走到困窘的地步了吗? 她眼波一暗,声音清新,言语晦涩含蓄。“楚师傅愿意倾囊相授吗?” 这一次,倾尽的,是他的财富。他又会如何回应?听闻那些商人,常常是守财奴,一分一毫,也吝啬不堪的。 “好,昭仪想要,我就给。”他没有半点迟疑,那十年的罪孽,如今有机会可以帮助小希,他自然不会推脱。这十年来,他从未尽过父亲的半点责任,那财富,与小希无法相提并论。 更何况,他已经步入中年,这余生的时间,有再多的财富,也是惘然。他唯一的希望,便是小希可以多多出现在他的面前,却不敢奢望她原谅他,也不敢奢望再次听到她喊一声“爹爹”了。 “那最好不过了,楚师傅真是大方。”她的脸上依旧只是毫无温度的笑意,透着一股疏离和冷漠。 “不过,你要这些,难道是想——”自然不是她一人所用,他突然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刺痛和愕然。难道风云宫的宫主,便是眼前的小希!她需要的巨额财富,自然是为了复国之用。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仿佛站在他面前的,又变成了明月。她一袭红色宽袖华袍,凝视笑望着自己,渐渐,与小希融合为一体。 那抱负,那聪敏,那肃杀,都汇入小希的眼底,成了不甘的报复。 “不愿意吗?”她的黑眸,愈发清冽逼人,她直直望入那一双曾经温暖的眼眸,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地勾起,仿佛是嘲笑。 “我会毁了楚家的,你想亲眼看下去吗?”她微笑着看他,仿佛成了那个面容精致,有着最美丽笑靥的孩子,只是楚自相怔忡不语,惆怅满腹。 他心中极其悲恸,她越是从容冷静,越是看不到一分悲伤,却更令他心痛如绞,无以复加。“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今的小希,不单是要复国,更是要毁掉楚家,满心仇恨,是他一手造成的。原本的小希,不是这样的,不是。 “我没说与你无关。”她丝毫不想看到事后才后悔的他,猛地转 过身,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萧索,心底再添几分黯然。 “想要保住楚家的话,你便要与我为敌。”她丢下这一句话,眼底只剩下彻底的冥黑忧悒,无限的幽暗,在其中游走。 要试试看吗?要用他的一辈子,毁掉两个女人吗? “玲珑,什么事这么慌张?”她还未走到清翡宫,已然看到玲珑面色大变,拉过自己,到一旁低声说道。 “我收到风云宫的消息,说昨夜大营中,有人丢下一个包袱,其中是一万两银票,还留下一张纸条,说那是给弟兄们的军饷。” 纳兰希暗自思忖着,却没有任何的诧异,波澜不惊。“这么说来,是天下掉下馅饼这等好事。” “主子知道是谁做的?”否则,怎么会没有半点好奇? 纳兰希轻瞥一眼,嘴角的笑意清浅,却有一丝清绝之色。“那就当作军粮,我需要的是一批精兵,而不是饭也吃不饱的老弱残兵。” 这世上,有时间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除了那个人,还会是谁? 不过,与他分离已经数月,这么多银子,他是如何得来的? 她不想多想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三日之后的深夜,元淑妃临盆,产下一名公主。 皇帝对这名公主很是喜欢,起了名字,长宁公主。 纳兰希眼底清明,心底也清楚十分。这被楚氏之流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的后宫,真的可以如皇帝所希望的,得到长久的安宁吗? 原本后宫有过妃嫔怀上皇裔,但最终还是没有为皇帝带来一个皇裔,难怪皇帝也觉得,太过孤独。 帝王,原本就该有不少子女,承欢膝下。 皇帝有了这位公主之后,众人便看到,这后宫,不再是楚氏一手遮天,胡作非为的时候了。 她也曾经去看望过产后的元淑妃和新出生的公主,元淑妃非要她怀抱公主,像是感谢自己对她曾经的保护。她却不知为何,望着那小小的婴孩,那微微皱起的脸庞,心仿佛有一丝丝触动。 她曾经以为,元淑妃会流露些许的失落,毕竟,公主和皇子并不一样。 但,却与她的想象揣测,有一些出入。元淑妃很喜欢长公主,那眉眼之中闪烁的笑意和释然,也是她所有的。 她垂下眉眼,凝视着怀中襁褓之中,那样的生命,那样的柔弱,显得好陌生。 心,却在下一瞬,想要逃避那种异样的感觉。 仿佛,那么小的孩子,那么轻的重量,却已经是她无法承受的沉重了。 纳兰希移开视线,梅林之后,传来一个极轻的脚步声,像是,不想惊醒她的沉思。 她没有转身,感觉到那一只温暖的手,轻柔地搭上她的肩膀。 她微微一笑,当然清楚,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谁。 “小希。” 他轻轻扳过她的肩头,他眼中的女子,一袭月牙色宫袍,套着深蓝色坎肩,白色绒毛在风中微微飘扬,甚是可爱。 他眼波一闪,眼中的温柔更甚,看的纳兰希心头一痛。“朕有个礼物要送你。” “是什么?”她噙着嘴角的笑意,淡淡问道。 他将藏在袍袖之中的物什,轻轻放入她的手中,她感受到手中不重的力量,垂眸一笑。只是,在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笑意全无。 那是一个木偶,手工不算精巧,但,那眉眼,那笑靥,那容颜,她看得清楚,那是她自己。 如今的自己。 她心痛如绞,她知道如果她这时候开口,说不定声音也会在颤抖。 噩梦,再度来袭。 那一双温柔的眼眸,是否也是相似的? “这是朕以前跟恩师学的,朕也算是手巧之人……”他微笑着,毫不在意有自夸的嫌疑,却在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感觉到纳兰希的沉默,抬起眉眼看她。 她直直地望着自己,那神情,有些许落寞。 她不喜欢?他俊眉紧蹙,这是他第一次,用心雕刻一人,却不去追究是何原因。当然,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块木头,但意义却不小。 她说不出,为何会心痛,为何这样的一幕,要在如今再度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的眼底,掠过一丝苦痛,沉静地将木偶放入皇帝的手中,旋即,转过身,离开。 手边蓦地传来一个力道,他冷着俊颜,将她一把拉入怀中。 他的声音低沉,萦绕在她的耳边,令她心生战栗。“为什么要拒绝?” 纳兰希回避那一双眼,回避他所有会令她觉得迟疑犹豫的眼神,只是她低垂眉眼的那一幕,已然刺痛了皇帝的心。 “朕的心意,你还是不明白吗?不可能,你冰雪聪明,又岂会不知?”他的手腕,再度施加力量 ,想要拨开她眼眸之中的阴霾,因为得不到回应,所以才觉得力不从心。 他的声音不自觉高扬,近乎愤怒,那炽热的眼神,却已经和温柔无关。 “是,我明白。”她终于打破这份沉默,扬起白净的小脸,凝视着他。 她眼眸一暗,眼神恢复了原本的平和安宁。“只是没想到,皇上也会有这等本事,觉得奇怪罢了。” 她清楚此刻的心,有些许慌乱,所以找到的借口,也狼狈混乱的可以。 “朕感谢你,一直陪在朕的身边,也帮了朕不少。如今朕多了一名公主,你的功劳也不小。”他的大掌,轻轻覆上她的腰际,眼神深邃。不再去追究,她的闪烁眼神,为何因为这一个小小木雕而慌乱。 “元淑妃替朕产下公主,要赏,你替我制衡后宫,同样也要赏。” 纳兰希的心底没有一分温度,只是安静地听着,不再抬眸看他此刻的深情款款。自己为何而慌乱,显得太过可笑。 她告诉过自己,从一开始的计划之中,就不曾想过自己会动心。所以,喜欢,相爱,都是一些毫不相干的字眼。 一开始,就只是演戏而已,不是吗? “朕准备封你为妃。”他顿了顿,清晰地感受到手掌之中她身子的微微僵硬,他笑沉了,加了一句。“朕的兰妃。” 第五十章 无形敌人 她手中的那一个木偶,像是浑身带刺,将她的手心刺的,鲜血直流。 她心情惆怅,回到清翡宫,将门关上,把自己关在无人看到的房间。 她不清楚,为何离自己的目的,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却没有半点欢喜。 她轻轻叹口气,觉得有些疲惫。将木偶放在桌面,她趴在桌上,眯起双眸,望着木偶的眉眼,却觉得心愈发沉重了。 其实,他很久之前,对自己的温柔,已经超出了一个皇帝的界线,而是……夫君吗? 如果只是皇帝对后妃的宠爱,他何必费心思去做这种小玩意?那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 每每想起那一双温暖隽永的眼,心中一阵痛惜,无法褪去。他已经彻底信任自己,因为她用心维护他的皇裔,保护公主出生,公然与皇后为敌。 他如今封她为妃,或许不久之后,便可以将后宫的权力,悉数交到她的手上了吧。 她的双眸渐渐无力阖上,双手还停留在桌缘,那个木偶就在另一方,与她遥远对望。 她在半睡半醒之中,仿佛身体只剩一半,灵魂只剩一半,虚无缥缈。 如果就这般死去,会不会也有感觉遗憾的人? 那一双眼,那温柔埋藏的笑意,那温暖的手心,一次次,令她万劫不复。 “主子,主子——”玲珑默默走进内堂,只见那一个身影趴在桌面,已然安睡,脸上残留几分疲惫和憔悴。 她像是悲痛至极,眉头紧紧蹙起,睡得并不安稳。 “主子,快醒醒。”如果不是屋外有客,她倒也宁愿主子休息一番,这般的模样,纵是自己,也觉得心疼。 “真好,你叫醒了我……”她睁开双眸,视线落在真实的世界,眼底恢复了清明澈亮。 还好,她并未在梦境之中,见到那个人的模样,这样,就不必再觉得满心纠结了吧。 “蔺贵妃来了。”玲珑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是她? “请她进来吧。”她挽唇一笑,等待这么久的人,终于到来。当然,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封妃之事,皇帝还未昭告天下。就算已经决定了,也绝对不会是蔺子君在意的一件事。 玲珑领着那个身穿宝蓝色宫袍,浅绿色坎肩的女子,盈盈走到自己面前来。 她的黑发之中,是一支碧玉钗,微微闪耀着光芒,今日 的她略施薄粉,倒也显得精神极好。 “贵妃请坐。” 纳兰希朝她微微欠了个身,见她无声坐下了,才支开玲珑,垂下眉眼,倒了一杯暖茶,送到蔺贵妃的眼下。 “贵妃的伤,痊愈了吗?”她见蔺子君没有任何的动作,依旧默然不语,才噙着笑意,柔声问了一句。 她闻言,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猛地抬起眉眼,紧紧凝视着纳兰希的方向。 “应该是好多了吧。”纳兰希侧过脸,望向手边的茶盏,青花瓷,那一份典雅高洁,是自己所爱。 “没必要防着我,我只是想帮你。”她浅浅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安静地与她对视。 蔺子君凝视着纳兰希脸上的平静宁谧,那一片高华毕现,猛地意识到什么,眼眸一沉。“当夜躲在暗处帮我之人,是你派来的?” 纳兰希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迎上她的双眼,浅浅一笑。 蔺子君自然清楚,这个眼神之中代表的含意,心中不由得大诧,在她还是婕妤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到她并不简单。这个女子,她的身上,隐藏太多秘密,像是迷雾一般,蒙蔽了每个人的双眼。 “你救了我一命。”她沉默了半响,才淡淡吐出这一句话。 纳兰希闻到此处,眼波一闪,武者心存道义,所以这等救命之恩,自然会铭记于心。 “就算是欠你一个人情。”蔺子君原本就惜字如金,纳兰希更觉得今天可以听到她的口中说出这么多话,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蔺子君眼中浮现了些许的灰暗,进宫是父亲的意思,她这一生从未违背过他的意愿,如今父亲离世,更觉得形单影只,暗生寂寥。 “如今楚氏大势已去,剩下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之辈。往后我们即将看到的,也许便是王朝盛世,当年皇上需要防备的人,已经不足为患。而贵妃你,还需要继续在这后宫,消磨余生吗?”纳兰希轻抿一口暖茶,低垂着眉眼,神色莫辩,这般说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蔺子君一句带过,不想被纳兰希说穿心事,撇开视线,眼神一暗。 “今日我来的目的,就是要提醒你一句,小心齐德妃。”她有一种直觉,纳兰希虽然神秘莫测,但不曾对皇帝不利,加上她没有在皇帝面前提及自己受伤之事,更令她觉得纳兰希可以信赖。 “她?”齐德妃,纳兰希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一个字眼, 眼底的幽暗,无以复加。 她沉声道,面色平静,眼底依旧波澜不惊。“是个深藏不露的女人……” 纳兰希的唇角,生出不凡笑意,语气柔和,缓缓说道。“贵妃与她交过手?” “我说的,就这么多,你保重。”蔺子君的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纳兰希饶有兴味地扫视了她一眼,嘴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要离宫?” “昭仪,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神过于犀利尖锐?”她已然起身,轻瞥一眼,纳兰希猜的没错,她的确要离开,才会在之前给她一个忠告。 她得到皇帝的命令,前往皇太后静养的地方,以陪伴之名,行监视之实。 “希望你早日回来。”纳兰希并为起身,视线缓缓落在殿前的雪梅之上,皇帝美其名曰要皇太后去山上静养,却是幽禁罢了。 皇后在后宫失去了皇太后这个亲姑母,见到楚家势力分崩离析,如何还有胆量,敢继续为非作歹? 蔺子君一向平静的脸上,终于多了一分极其浅淡的笑意,她打开房门,缓缓走了出去。她和纳兰希之间的关系,很特别,不是盟友,不是敌人,不对抗,不合作。 她看穿了自己的孤独萧索,应该算是一个独具慧眼的女子。自己是个鲜少有情绪之人,她还可以看到自己的内心,也许不只是眼神如炬,更是用了一份心吧。 但愿,纳兰希没有背叛皇帝的那一天。 否则,皇帝一个命令,她手中的剑,一定会刺入纳兰希的心口,也绝对不会有半分心软。 “主子,这个木偶何处来的?”玲珑走入房内,望着纳兰希的视线,依旧落在桌面上的小小木偶,好奇地问道。 纳兰希半响没有回应,眼神渐渐深沉下去,如果这就是皇帝的心意,太句收着。 深夜。 她换上方便的男装,留玲珑在宫中看守,她轻松出了宫,走向不远处的树林,望着眼前,这一匹手下已然替她准备好的枣红色马儿,唇角微微扬起,她跃上马背。 眼神一凛,挥下手中的马鞭,狂奔到了那一处隐蔽的山林之后。 此地是术地位置最为特殊的一个角落,她当时勘察地形,选中此地为军中大营驻守之地,便是因为此地有山涧遮挡,容易避人耳目。加上此地又是易守难攻,地形有利,在此处长久练兵,再合适不过。 她已然见到山 林之后,隐约的篝火了,她眉眼带笑,加快驰骋的速度,下一刻,已然见到主营。 她缰绳一拉,马儿嘶呜一声离地站起,她支手按住马背利落的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看守的小兵。 她一路上通畅无比,这不是她第一次前往大营,所有的将士,见到她,都单膝跪下,表示忠诚。 她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亲眼看到娘亲一身银色盔甲,鲜红色披风在风中飞扬,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睥睨这天下无以伦比的尊贵。 她终究,还是要重拾这十年的骄傲和尊贵,将以前的耻辱,一次抹去。 “周将军,我已经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将他们练到何种程度了?”她直接走入将军的帐篷前,见他已然在原地守候,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平静。 “臣接到消息,已经等待多时,欢迎公主检查成果。”将军开门见山,干脆利落,像是自信满满。 她轻轻抿着双唇,唇边生出一抹极其暗淡的笑意,随即与周将军一同来到练兵场,见到大约几千士兵,昂首挺胸,军姿飒飒。 她站在主台之上,冷眼望着这些士兵,只见周将军给了副将一个手势,副将随即喊起口令。 随着一声声冲上云霄的呐喊声,每一个方阵的将士,披着一身月光,表情凝重,出手迅速敏捷,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眼底却有着想通无疑的勇敢。 她负手伫立在原地,夜风袭来,寒意袭入她的体内,却无法熄灭她心中的炽热和光耀。一袭白色宽袍,在风中暗自飘扬,青丝舞动,她的眼神随着每一声呐喊,笑意一分分加深。 半个时辰的练习,下面的将士已然汗水淋漓,在月光的照耀之下,纳兰希忽然抬手,副将得到命令,随即喊停。 “不知公主是否满意?”周将军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每一次前往,都是做男装打扮,遥遥一眼望去,仿佛是少年。但仔细看来,那眉眼之处的清绝冷艳,已然令人感受到她与生俱来的威严。 纳兰希闻言,侧过脸,因为寒风瑟瑟,她的脸色在月辉之下,更显几分苍白。她牵扯起嘴角的笑意,看起来却带着一种冷漠的感觉。 “周将军,你做的极好。不过,你我都清楚,这样还不够。” “下臣明白。”他低下头,眼前的女子心思细密,就算是女子不擅长的兵法战略,她也同样涉猎。真不愧,是明月公主的女儿。 “这件事,绝对不可松懈,术国的将士骁勇善战,但即便天赋异禀,也不能忘却后天苦练。当他们冲锋杀敌的时刻到来,他们一定要是最勇猛无敌的。”她曾经见过项云龙营中的练兵场,所以更容易引起比较。 她的黑眸愈发冥黑深沉,语气不是命令,却令人无法回绝,声音像是冰珠落地,掷地有声。 “公主,那军饷的事——”周将军声音微微停顿,不再说下去,等待纳兰希的发落。 她无声冷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过可笑。“还是陆陆续续掉下银票来?” “是。” 她的脸上,再无一分笑意,神色平静。“都是何时之事?” “是深夜,具体的时辰就不得而知了。” 纳兰希迎上周将军的双眼,眼神闪过一丝清冽,又在下一瞬,化为无穷炽焰,令人心中一紧。“你一个人知道就好,没必要告诉下面的人。你如今最重要的事,便是招募将士,操练兵士,其他的,不必放在心上。” “是。” “周将军。” “臣在。” 她的视线,落在高台之下的那些兵士,眼底闪过一丝幽暗的神色,幽幽地说道。“灭国之耻,失国之痛,才更要我们不择手段,即使辛苦,但还是要忍耐下去。即便是花费再多的时间,我也不容许任何人后退。” 周将军安静地听下去,她的坚决毅然,在她的眼中愈发熠熠生辉,令人心生悲恸之余,更像是得到一股力量。 她眼眸一沉,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将曾经失去的,尽数夺回来,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成则王,败则寇,臣懂得公主的意思。” “那就最好了。”她噙着笑意,默默转身,身影挺拔,一步步走下高台。 她走出大营,一跃而起,倚靠在树杈之上,在那一条必经之路之上,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手上的那一片树叶,就在那一抹身影越来越靠近的时候飞出,那黑硬察觉到危险的逼近,敏捷闪过,树叶擦过他的衣角,划破一道痕迹,他猛地抬起眉眼来。 果然,纳兰希冷眼望着那一双狭长的眼眸,轻松跃下,落于鹰的面前。 “做这些事,有必要吗?”她的脸上,只剩下冷淡,眼神落于他手中的黑色包袱,窥探到他手上未干的血迹。 “我想帮你 。”鹰依旧不敢直视她的眼神,那眼眸太过清明,像是要灼伤自己的双眼,令自己的心,不堪重负。 “我已经不是你的主人了,你也不再是我的下属。你背叛我一次,已经获得了自由,不好吗?”他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她也以为,他们不会再次相见。但,没想到他还是在不远处。她微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幽幽地说着这一句。 “不能……被原谅吗……”他低着头,纳兰希看不清他此刻的复杂神情,却只感受得到他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苦涩和无力。 她凝神不语,遭人背叛的滋味并不好受,要去相信一个曾经叛离过她的人,不简单。 “你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不需要听人命令,这样比跟在我的身边,好多了——”她旋即转身,走向大营前,策马离开。 鹰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的黑色包袱,无声落地。他抹去手上的血迹,伫立在原地不动,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苦笑连连。 龙乾宫。 黑夜带着冷意而来,他见夜深了,白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疲惫,便将手中的奏章放下,殿堂之中愈发安谧,便吩咐下去,叫人煮了宵夜过来。 “微臣觉得,风云宫的势力,愈发大了。那宫主,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只是一年多了,似乎无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实在是神秘……”白羽强忍着睡意,这年轻皇帝说要商量国事,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身子骨熬不熬得过去。今晚这一个冬夜,阴沉寒冷,像是要下雪。 “皇上……你听到微臣的话了吗?” 皇帝端起了暖茶,视线有些许停顿,仿佛是陷入沉思,并未投入其中这一席话。 他沉默了半响,目光幽深,落在宫女端来的那一碗热粥之上,淡淡说道。“你说那风云宫的宫主,也是一名女子。” “是。” 他的薄唇边,翻卷起无限笑意。“若将朕的昭仪和那位宫主相比,谁更了不得?” “在皇上心中,自然是昭仪罢。”情人眼里出西施,多了个人的感情,更会觉得昭仪是这世上最聪慧的女子。白羽这般想着,谨慎回答。 他莞尔,俊逸的脸上,多了几分温和的笑意。“白羽,你觉得朕的身边,还有多少看不到的敌人?” “再过一两年,楚氏的势力,势必会被连根拔起。微臣只看得到皇上是民心所向,百姓拥护,并无其他的敌人。”如果朝中大臣,不少都是皇帝心腹,他已 然大权在握。 “是吗?”皇帝听到此处,眉眼之中再无笑意,凝神不语。 这空气之中,仿佛再度生出了血腥之气,带着源源不断的肃杀,正朝着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