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亮的女孩》 感言 其实就是想说些废话。 一个月了,感觉时间过的真的很快,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话想说,于是就开个单章说废话。 可以,很任性。 某天,橙色书荒无聊外加脑抽,决定写本小说,于是就写了。 关于笔名,感觉橙色葫芦娃这个名字很二也很可爱,吼吼吼,附带千里眼顺风耳的能力,我看到你们了呦。 其实我真的不太会些小说(会不会被砸/汗),但是无奈就是想写,于是想了想写了个大纲(真的蛮狗血的),于是这个故事开始了。 很安静地开始写一个故事,每天抱着手机,用九宫格敲啊敲,直到这些人物开始在文字里活了起来。 我却没有勇气将他们发出来,就当是写给自己的一个故事。 本来真的打算写完了再发,可是后来遇见了老弟(初恋的信笺),纯粹是因为一个广告(这家伙广告打的确实不错→_→),于是打开了《云天游》,一个很励志的故事,一个高二的孩子在努力地写着一个梦,于是加云天游的群水啊水,然后感动便开始了。 一个写故事的故事,其实真的可以很简单,只是因为喜欢,因为想,于是便去做了。 群里人不是很多,但是每一个人都有一个故事,像总是让我觉得很牛掰的罗三炮,(《某科学的练气士》),任性地有些可爱地一个人。还有就是很努力很阳光积极总是有着无限信心和正能量的玄者无敌,他的书《九世轮渊》(大家有空去看啊!),总是很认真地在写着书,嗯,就是一只码字狂魔。 记得发书的那天是双十一,舍友都在剁手,我安静地抱着手机注册了作者,像做贼一样忐忑地传了一个章节。 传完之后,也有些后悔地想剁手,终究没忍住,说好写完再说,说好安静地只是写一个故事。 可是却又不是太后悔,决定发书是因为三少在《为了你,我愿意热爱整个世界》里的一句话。 …… “将爱好变成职业是一件悲惨的事情吗?不,他并不这么认为,这么认为是因为还不够爱。爱好能够当作工作,对长弓来说,只是投入更多的精力去爱。” …… 点了发布,意味着一份责任与负担,也意味着这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只是很爱写书的感觉,曾经害怕这种负担与责任会让我不再去爱,可是三少说的对,做自己喜欢的事,只是投入更多去爱罢了,又有什么需要畏惧的呢? 刚发书的那两天,真的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忐忑,期待。 写书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朝夕相处的舍友,一个人抱着手机坐在床上就开始敲字了。 或是傻笑,或是流泪。 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然后怀着不知道什么心情在《云天游》的群里说了我写书的事,老弟是第一个过来的,他说无论我写了什么他都看,他说每天一张推荐票,然后是rk,玄者无敌,罗三炮,肉包子迷…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热闹了起来。 这本来就是一个简单的故事,没有太多可以纠结犹豫伤感的情节,只是…做一个自己喜欢的梦。 就这样安静地脑抽。 这本书可能真的很狗血,题材在女频估计也会很扑,毕竟我真的不太会写,或许不该这么说,可是真的是事实,开头有很多bug,虽然我都可以找出理由去圆,但毕竟是真的没有写好。 可是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安静的梦罢了,只要喜欢就好,喜欢这种沉在文字之间,细细勾勒每一个画面的感觉。 如果很多地方不符合逻辑,也希望大家看见时一笑置之,毕竟只是一个梦。 梦总是任性而不合逻辑的,只要喜欢便好,这也是当初果断选了架空的缘由,架空了才好做梦嘛! 后来,后来就遇见了妃止(《玲珑月》),遇见了洛阳不语(《天海血劫录》),在往后,我也不知道会遇见谁,遇见哪些故事,那些写故事的故事… 写这本书也没有想太多,若是可以签约应该会去签(毕竟要是能赚点生活费还是值得期待的=^_^=),要是签不了的话也无所谓,反正我会写下去。 管它呢,哈哈哈嘻嘻嘻嘎嘎嘎(此处脑抽…) 所以完结是一定的,大家也不用担忧太监什么的,写了一个月我也只是断更过一次,而且那天是提前发了章节,大家应该可以感觉到我很认真地在写。 毕竟,用这样的时光绘上一段美好的梦,真的也是一种幸福。 我贪恋着喜欢着这种幸福。 番外一 那时还是个孩子 这个最好留到最后看,刚看书还是跳过去吧…捂脸,放在中间比较好,可是书还没写到我相要的地方,就先放在作品相关里头…等第三卷写完我再调一下吧…继续捂脸,飘走~ ……………华丽丽的分割线……………… 一个很明媚的日子,春风柔软吹面不寒。 “大皇子,皇后娘娘寻您去红叶殿。”老嬷嬷恭敬说道。 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子听见话语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闪烁着开心的光。 “母后找我?我现在就过去。” 枫熙蹦蹦跳跳地跑着。 …… “这是夏家的小姐夏水嫣,你们以后可以在一起玩。”陆绯叶将两双小手放在一起,温声说道,她看着夏水嫣的眼神露出一种慈爱。 枫熙扬了扬眉毛,好奇地打量着夏水嫣。 “是个胖丫头。”他嗤声说道。 陆绯叶轻轻拍了他的脑袋,佯怒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会说话,从今天起她就是你妹妹,你要拿她当做亲生妹妹一般待,要是敢欺负她我拿你好看。” 夏水嫣嘴角一撇,眼睑一翻,哼声说道:“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 枫熙细长眼眸一眯,伸手在夏水嫣额头上重重一敲,说道:“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陆绯叶伸手在枫熙额头重重一拍,说道:“刚说的话你就忘了,不准欺负妹妹!” 枫熙哼声,转头看见夏水嫣冲他吐着舌头。 “胖丫头!”他无声地用着口型说道。 “坏小子!”夏水嫣用着口型回道。 …… 九台山位处芙水城和箐石城交界。 两个孩子在山腰上扭打在一起。 “胖丫头,你怎么这么重!”枫熙喊道。 “坏小子,你下手怎么那么狠,我是娇滴滴的女孩子,你怎么能打我的脸!”夏水嫣喊道。 话音落下,夏水嫣伸手在地面抓了一把土糊到枫熙脸上。 枫熙边呛边咳嗽。 夏水嫣哈哈笑。 枫熙眼眸一眯,乘着夏水嫣得意的时候伸出手想要敲她的脑袋。 便就是此时,一道浅蓝色的身影像是一阵风吹过,蛮横地插到了两个人的中间。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秀气的眉尖轻轻蹙着。 她的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树枝,好巧不巧地打到枫熙的屈起的手指关节上。 “坏蛋不可以欺负人!”那女孩子说道。 枫熙和夏水嫣一时皆是愣怔。 旋即夏水嫣哈哈大笑了起来,指着枫熙学着那女孩子的话音说道:“坏蛋!” 枫熙眉一敛,胡乱地擦着脸上的尘土说道:“谁欺负她了,明明是她在欺负我!” 那女孩子哼了哼,指着夏水嫣说道:“她是女孩子,她还比你小,所以怎么都是你的错!” 夏水嫣冲着枫熙做了个鬼脸。 枫熙一脸无语地看着夏水嫣说道:“在蓝麟城有母后护着你,在外面怎么还有人护着你?” 夏水嫣好奇的眨了眨眼睛,然后看向那女孩子问道:“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女孩子一脸正气。 然后将白嫩的小手扔到嘴巴里。 一脸窘促地说道:“我饿了。” 枫熙一脸茫然,这算是什么理由。 女孩子接着说道:“我娘亲不见了,让我在这里等她,可是我等了半天了还是没有看见她,我饿了。” 像是印证她的话语,她的肚子很大声地叫了。 枫熙很不给面子地笑了。 “所以你看见我们是来要吃的的?”他凑近了那女孩子的娇嫩精致的脸容,坏坏说道。 女孩子伸手出重重地在他脸上一敲。 枫熙大声呼痛。 夏水嫣哈哈大笑。 然后女孩子伸手叉腰,说道:“你们有吃的吗?” 枫熙一挑眉,无赖地说道:“有,就是不给你!” 女孩子说道:“有就好,你愿不愿意给不重要,我可以抢。” 枫熙大叫:“哇,原来你是山里的强盗啊!” 女孩子伸手举起拳头,枫熙脚步一错。 女孩子脚尖好似点在云间,一滑便跟近了枫熙。 然后手一伸扯住了枫熙的耳朵。 “哈哈哈!”夏水嫣在一旁看着大笑。 女孩子的样子就像拎着一个小鸡仔,十分滑稽。 “给不给我吃的?”她得意说道。 枫熙一脸视死如归,说道:“不给,饿死你!” 女孩子嘻嘻笑道。 伸手开始在枫熙身上乱摸。 “非礼啊!”枫熙一脸惊慌地大叫。 女孩子眉一挑,说道:“放心,我只是在找吃的。” 想了想她歪着脑袋又加了一句,“我看不上你。” 身边夏水嫣已经笑出了眼泪,然后她将眼泪擦掉,诚恳说道:“他在骗你,我们就是出来玩,身上没带吃的。你要是饿了就和我们回去,我们给你找吃的。” 女孩子眼眸一亮,下意识想要点头,可是脑袋却摇了摇,咬唇说道:“不行,我答应了娘亲要在这里等她。” 枫熙乘着女孩子回答的空隙从她的手下把耳朵解救了出来,嗤声说道:“饿死你得了。” 夏水嫣恶狠狠地瞪了枫熙一眼,然后对着女孩子说道:“我去拿吃的给你。” 女孩子感激地看着夏水嫣,揉着瘪瘪的肚子说道:“谢谢。” 然而枫熙却一声叫唤。 转头一脸惊慌地看向夏水嫣,木木说道:“我好像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夏水嫣一个激灵,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看着枫熙摊手说道:“刚刚光想要躲开她们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打你,我也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女孩子哈哈哈地笑了。 索性往地上一坐,说道:“得了得了,有人陪我一起饿死我也就不怕了。” “谁要和你一起饿死?!”枫熙喊道。 “那怎么办?”夏水嫣茫然看着枫熙。 “对呀,你有办法吗?”女孩子也是好奇地看向枫熙。 枫熙神秘一笑,身影在树林里闪烁不见。 夏水嫣一脸茫然,似乎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于是看着女孩子问道:“你是谁?” 女孩子挠了挠头,喃喃语道:“我叫…我要去西越城…唔…我叫汐月!” 她说道。 “你多大?” “五岁。” “我也五岁,你几月生辰?” “二月。” “汐月姐姐。” …… 枫熙得意地将一只兔子摔到两个女孩子面前。 夏水嫣捂脸:“你怎么那么残忍,居然杀兔兔。” 枫熙嗤之以鼻。 却见汐月猛扑过去,回手对着枫熙比了一个大拇指。 一堆火很快地升腾而起。 夏水嫣一脸懵。 枫熙倒是大笑:“小丫头片子还有点用嘛!” 汐月转头瞪了他一眼,说道:“我有名字,我叫汐月!” 枫熙嗤笑,说道:“有名字也是小丫头片子。” 汐月脚步一移,肩膀重重撞向枫熙。 枫熙后退了一步,似乎是愣了一下,旋即猛扑过去,两个人扭打到了一起。 “啪”地一声。 枫熙被重重摔倒地上。 汐月得意地拍了拍手,手中稳稳地拿捏着那只兔子,冲着枫熙做了个鬼脸。 转过头看见夏水嫣眼冒精光地看着她,说道:“打的真好!” 枫熙一脸黑线,我好歹也辛辛苦苦打了只兔子好不好。 …… 虽然夏水嫣觉得兔子可怜,然而当兔肉的香味散发出来的时候,两个女孩子已经凑到了一起。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枫熙不耐地掏了掏耳朵。 “汐月姐姐你真厉害!”夏水嫣眼冒精光说道。 汐月咬着兔腿说道:“是那家伙太弱。” 枫熙跳了起来! 汐月眼眸一记冷光扫了过去。 枫熙恨恨坐下。 夏水嫣哈哈大笑。 “你的身形好快!”夏水嫣一脸崇拜地说道。 汐月得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是,我最厉害了!” 枫熙嗤笑:“嘚瑟个什么?” 汐月刚要说话,便见夏水嫣冲枫熙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 夏水嫣吐着舌头。 汐月浅笑不语。 枫熙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好可怜。 不过,那女孩子浅笑的模样还真的是很好看。 比夏水嫣那个胖丫头好看多了。 …… 本来应当是要找那些陪着枫熙夏水嫣出来的侍从的。 可是两个孩子不知为何达成了一致,接下来的几天都很有默契地挑着荒僻的地方玩。 他们只是单纯地想着如果被发现就是分别。 他们不想分别。 这个叫做汐月的女孩子很有意思。 枫熙觉得汐月笑起来很好看,夏水嫣则是觉得汐月揍枫熙的样子很威武霸气。 总之就是三个人在林子里晃啊晃。 吃野果,烤兔子,枫熙甚至还下水抓了鱼。然后两个丫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湿漉漉的他。 枫熙在心里骂道。 算是什么嘛! 两个没良心的! …… 那是第三天的傍晚。 树林里渐渐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枫熙皱着脸容看了眼夏水嫣,说道:“他们一定是来找我们了。” 夏水嫣摇头说道:“我不想回去。” 然后她抱着汐月的肩膀说道:“我舍不得汐月姐姐。” 枫熙摇了摇头,说道:“可是他们快来了。” 汐月说道:“你们回去吧。” 枫熙神色复杂地看着汐月,终于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昨天发现的一个山洞很是荫蔽。” 夏水嫣眼眸亮亮说道:“那就去躲着啊!” 丝毫不带犹豫,完全是脑海中第一反应。 汐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枫熙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汐月心中一乱。 怎么可以被一个男孩子拉手! 然而枫熙已经拉着她跑了起来。 一手一个女孩子,枫熙嘴角露出一抹深深的笑意。 汐月的小手真软,拉起来真舒服。 倒是夏水嫣的手上全是肉,真是个胖丫头。 …… 枫熙捂着脸,一脸苦涩不解地看着汐月。 “你打我做什么?” “你!你…怎么可以拉我的手!” 汐月一脸生气地说道。 枫熙一脸愣怔,然后他也怒道:“我就拉了个手,你不至于吧!” 汐月生气说道:“我娘亲说想要拉女孩子手的男孩子是混蛋!” 夏水嫣好奇问道汐月:“是真的吗?” 汐月认真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真的!” 夏水嫣苦涩说道:“他也拉我手了!” 汐月看着枫熙说道:“他是混蛋!” 夏水嫣说道:“揍他!” 汐月说道:“我们一起上!” 两个女孩子很快达成了协议。 我靠! 什么跟什么嘛! 山洞中地方很是狭窄,枫熙上蹿下跳。 两个女孩子像是两只小母老虎,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然而就在汐月要扑到枫熙身上时,她忽然止住了脚步。 稚气的脸容变得沉静,她看着枫熙和夏水嫣说道:“有危险!” “什么危险?”夏水嫣和枫熙问道。 汐月忽然一咬下唇,重重地将两个人推出了山洞。 便是在此时,山洞伸出传来嘶嘶声响,一条手臂粗壮的黑蛇吐着蛇信子贴着地面阴冷地行来。 “黑蔓蛇!”汐月惊呼。 似乎是印证了汐月的话语,那黑蛇屈起前身,向着汐月一个猛扑。 该死,这哪里是山洞,这是蛇窟! 被推到山洞外的枫熙和夏水嫣一时像是被吓地呆住了一般。 枫熙很快缓过神来,向山洞内冲去,随后一道话语落下。 “水嫣你去叫人,快!” 山洞内,汐月行着若云影般的步子,艰难地躲避着黑蔓蛇的攻击。 回头吼道:“你个混蛋回来干什么?” 枫熙冷冷回答:“混蛋当然是回来拉你手!” 话语落下,枫熙伸手捉住了汐月的手,两个人在黑蔓蛇的游动攻击中来回闪躲着。 …… 两个孩子呼呼地倒在地上。 夏水嫣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枫熙和汐月几乎同时无力地睁开眼眸,没好气地说道:“我还没死呢。” 汐月说完话便沉沉昏睡过去。 夏水嫣身后一群侍卫中连忙出来一个老头,手忙脚乱地要给枫熙治伤。 枫熙没好气地冲着汐月一努嘴角:“先给她治。” 那老太医犹豫着。 枫熙眼眸一眯,冷道:“你不想活了?” 七岁的孩子一时之间竟有了些俾倪的气度。 老太医忙给汐月治伤。 枫熙安静转头看着汐月,想起在山洞里那生死一瞬的时刻,两个人的手紧紧拉在一起。 她的步伐很快,身影若飞扬的风,头发轻轻扬起,真是好看。 正在沉思,夏水嫣一巴掌拍到枫熙脑袋上,说道:“都怪你,找什么山洞不好,要找蛇窟!” 枫熙可怜说道:“我也受伤好不好好不好!” 夏水嫣知道两个人不会有事早就不伤心了,哼声说道:“现在好了,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得回去了,汐月姐姐怎么办?” 枫熙嘻嘻笑道:“受伤了,走不了,再多玩些时候。” …… “汐月姐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离开吗?我们要回蓝麟城。” “汐月姐姐你知道吗,蓝麟城的春天特别漂亮,新月河边开满了浸娥兰,整个世界都是粉色的,好看地不得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夏水嫣一脸期待地看着汐月。 “水嫣丫头,其实我也想离开,可是我答应了娘亲要在这里等她回来,对不起了。”汐月一脸沮丧地说道。“等我等到娘亲了,我一定和娘亲去蓝麟城找你们玩,汐月姐姐带你一起去看浸娥兰花开!” 汐月郑重地说道。 不远处传来枫熙的口哨声。 “切,有本事现在就走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担心你娘亲回来找不到你吗?” 两个女孩子怒目圆睁一起看向枫熙。 枫熙看着汐月哼声说道:“得了得了,我想了个法子,我把我带的人留下一半围住上山下山的地方,等你娘亲来了就带她去见你好不?” 汐月眼眸一亮,说道:“这样可以吗?” 夏水嫣开心说道:“有什么不可以的,走啦走啦,我们去看浸娥兰!” 汐月犹豫地点了点头。 …… “汐月姐姐你知道浸娥兰花的传说吗?” 夏水嫣躺在浸娥兰花丛中,偏过脑袋看汐月,软糯糯问道。 汐月摇了摇头,说道:“我连浸娥兰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它的传说。” 夏水嫣嘻嘻一笑,说道:“据说月老失手把牵缘的红绳落下了凡间,红绳落入了新月河沾染了新月河水便化作了浸娥兰花。” 汐月在一旁安静地用手指拨弄着一朵花,吧啦一下揪下一把花瓣呼地吹向空中。 夏水嫣接着说道:“所以浸娥兰象征着美好的姻缘。” 汐月手中的浸娥兰飞扬落下,安静飘落。 枫熙一个步子窜过来,说道:“你们在聊什么?” 然后汐月吹了口气,浸娥兰花瓣哗啦哗啦落了他满头。 汐月由衷说道:“真漂亮!” 枫熙一脸黑线。 “漂亮你头!”他说道。 汐月认真点头:“就是你头漂亮!” 夏水嫣哈哈笑。 枫熙看着汐月,看着漫天浸娥兰,忽然幽幽说道:“浸娥兰象征美好姻缘,要不你以后嫁给我吧。” 回答他的是脑门上重重一敲。 “流氓!”汐月说道。 嗯,娘亲说了主动拉女孩子手的男孩子是混蛋,开口说要娶女孩子的男孩子是流氓。 枫熙撇嘴笑,说道:“切,疯丫头,谁想娶你,要是有一天你被人甩了没人要,不要哭着喊着要我娶你就好!” 汐月凑近看新月河水里自己的倒影,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说道:“我长的那么漂亮,怎么会没人要,怎么会轮到你?” …… “汐月姐姐你在干什么?”夏水嫣凑近了看汐月。 汐月伸手用树枝在地面土壤上划啊划。 汐月用满是泥巴的手摸了摸夏水嫣的脑袋,说道:“九连环,可好玩了,要汐月姐姐教水嫣丫头玩吗?” 夏水嫣点了点头,一脸好奇。 汐月用小树枝指着地面说道:“这,这,还有这,塞过去,还有这里用手拽一下,唔…好了就解开了!” 汐月一脸兴奋。 夏水嫣一脸茫然。 汐月说道:“没事我慢慢教你。” …… 那是夏水嫣刚学会第四个环解开的步骤,汐月在教第五个环的解法。 夏水嫣刚学了一半。 有个人影晃悠着走到汐月的面前。 “云叔叔!” 汐月扔下手中的树枝,一脸开心地扑过去,然后小心问道:“娘亲呢?” 夏水嫣看着汐月扑到一个男人的怀里蹭啊蹭,然后她看着地面上那根小树枝,忽然觉得有着失落。 果然,汐月转过头对着夏水嫣嗫嚅说道:“对不起,我要走了。” 夏水嫣似乎还想说什么。 那男人抱住汐月,身影若飞鸿闪烁,像是一片云影,又像是一阵风。 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便消失在夏水嫣眼前。 夏水嫣怔怔地看着落在地面上的画,忽然觉得很是生气。 她向前走了一步,在那凌乱的画上用力地踩了两下,然后一屁股坐到地面上,呜呜大哭。 枫熙踢开门,蹦蹦跳跳走到夏水嫣面前,哈哈笑道:“是不是被汐月那丫头欺负了?” 夏水嫣迷离地睁开眼睛,然后垂下头,低声说道:“汐月姐姐走了…” 枫熙笑意在嘴角凝固。 整个世界好像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1章 故事开始的地方 这是一个安静的小山村,这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千落像往常一样早早起来,从水缸里舀出山泉水洗了洗脸,照着铜镜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她看着镜子里普普通通的面容,然后取出简陋的梳妆台下一个很旧的钥匙。 钥匙端处却被摩擦得透亮,一看就是被主人经常用的。 千落的嘴角流露出很开心得意的表情,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锁着的抽屉,抽屉里锁着的是一对银镯子,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嫁妆哩。 她有些泛黄的脸蛋上闪烁着很干净清澈的笑容,心中暗暗想到,有了这对镯子,自己一定能寻到一个好人家把自己嫁出去,自己可是攒了十来年存下的嫁妆。细细看了一会,她小心地把抽屉锁上,四周瞧了瞧,像是做贼一般把钥匙藏在梳妆台下。 然后她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理了理干净利落的发髻,拎了把斧子,准备上山去砍些柴禾,她从小流落在这个村子,一个人过活,倒也过惯了这样简单安静的日子。 斧子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沉,她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头有些昏沉沉的,总感觉有什么事情会发生,想了想,感觉想不出什么,她的脑子从来比较简单,而她一直觉得只是自己懒得想,而不是王大娘总是认为的憨傻。 她想不懂,就不想了,眼看冬天就要来了,得攒着柴禾,嗯,她总是懒得用脑子。 她拿着斧子,带着几根用来捆柴禾的麻绳就出了门,还在深秋,路上的枯草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早霜,千落望着远方有些昏暗的夜色,一抹阳光从地平线跳出,闪闪地一点一点把夜色挤开,千落笑了笑,早上的景色真的好可爱哩。 千落走着走着,却觉得脑袋越来越沉,她的步子迈进了山里,秋日里落下的叶子淡淡地铺洒在地面上。 远处的天空中,当最后一抹夜色被晨光边挤边赶地吞噬掉,天空彻底亮了的时分。千落昏倒在了山中的一棵树下。 很强烈地灼烧的感觉在血液里沸腾,千落难受地把手遮在眼睛上,挡住强烈的光,这种感觉很奇怪,千落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每到这时都会有一种奇奇怪怪的画面在脑海里出现,嗯,很奇怪的画面,要不是隔壁王大爷王大娘家的母鸡被偷了,要不就是小三子被二婶打了。直到后来,千落居然发现在自己梦里的画面居然会真实地发生第二天的生活中,可是她没有感觉到惊喜,她感觉到很害怕。 万一别人知道她可以知道未来发生的事,她一定会被当做怪物,她会不会被绑在什么柱子上当做不详的人烧死?她害怕,所以她不敢说出来。 直到有一次,她梦见王大娘在挑水时掉进了河里,她害怕了。她是很傻,但不能看着别人死掉的,何况王大娘平日对她很照顾的。 嗯,然后她第二天傻傻地跟在王大娘旁边,帮她挑了一天的水。 千落昏倒在路边,这一次,她看见了不一样的画面。 血蔓延。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人,血液从他的胸口汩汩流出,他的嘴角泛着无力的苍白色,一丝血迹粘在他的嘴角,黑色的夜裹挟着无声的风,闷闷地响着,他的手中握着一把泛着白光的剑。剑锋有血,闷响的风划过剑锋,被切割做两个方向。 夜色,给他的脸涂上了一层模糊的看不清的颜色,隐约地让千落想要用力地看清。 可是她怎样用力也看不清。 等到千落惊醒在路边,身上已经有了些潮湿,那是露水,原来将要明亮的天色竟然已经更加昏暗,天竟然有些黑了,她竟然在路边昏沉沉地睡了一个白天。 千落拍了拍脑袋,伸手摸到了身侧的麻绳和斧头,想起了梦中零碎的画面,心中浮现了一丝害怕。她连忙站起身,也不想着砍柴禾了,咬着嘴唇,心中像是有着一只小鹿在乱撞,她慌张地向家的方向往回跑。 身后,夜色挤着光明,一点一点地吞噬亮堂的颜色。 那座小屋在风中摇晃,一撮稻草从屋檐上被震落,柴扉摇晃着关上,千落倚在门后,屋子里安静地可怕,千落取了些许煤油,一盏微弱的灯光亮起。 屋子外,风声更加猛烈,煤油灯摇晃着,没有任何意外地熄灭了。 千落明明很害怕,可是摸着黑爬到床上,朦朦胧胧地很快便睡着了,而且睡地很沉很沉,像是在山里躺了一天透支了体力一般,等到她醒来的时候竟是又睡过了一个白天。 千落有些傻傻地愣怔了一会。 然后她从床上爬起,理了理有些乱了的发髻,重新拿起斧头和麻绳,推开了柴扉,紧了紧领口便走了出去。 王大娘正在关窗户,看见千落拿着斧头走了出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道“落丫头,快下雨了,回屋里呆着,柴禾不够了上大娘这里拿。” 千落摇了摇头,不说话,握紧了手里的斧头,冲着王大娘憨憨地笑了笑,走出了院子。 只是一会的功夫,黑色的云就开始压住了天空,本来傍晚时分天色便已经暗了,这时,天空更是像打翻的墨汁一般,黑成一片,千落忽然又开始害怕起来了。想起来自己走出家门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 她想回家了,然后点上煤油灯,钻进被窝里蒙上脑袋睡觉,可是煤油很贵,若不是特别害怕她也不会点起来的,因为只有看见一抹光的时候她才会整个心脏安静下来了。才会觉得不怕。 嗯,她很怕黑。 她从来不怕累,不怕苦。可是她怕黑。 就像她怕死一样。 可是她还是走了出来,在黑色的夜里,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在昨天在路边时脑海里梦见的那些个画面,也或许是因为家里空荡荡的也很黑。 她想点上煤油灯,可是她舍不得,因为煤油太贵。她砍的柴禾辛苦种下的粮食才换来一点点煤油。所以她平日里睡得总是很早,天还没有黑便睡着了。 她这样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想着在春天黑色的土地上吹着小小的风,日子如流水般一点一点地流逝,在这个小山村已经过了有十来年了。 想着这些乱乱的事的时候,千落不知不觉地向前走去。 直到被突起的石块绊了一下,她才停止了胡思乱想,她想起了那个画面,那个地方是山后。 千落向山后走去。 山后有泉。 泉中有血。 血中有人。 和梦中一样。 第2章 傻傻的雷声 千落朦朦胧胧地走到了后山的泉水旁,看见了那幅和梦中一样的画面,她有些慌张。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了那个男子剑锋上反射的白光,就像看见了微弱的煤油灯的灯光,她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她咬了咬嘴唇,远远地望着那个男子,又憨憨地笑了起来,她现在是不是该像故事里的女主角一般,不顾一切地去救一个陌生的男子,然后爱上他,然后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爱情。 千落总是有一颗强大的心脏,除了怕黑,她什么都不怕,因为她傻,更多的是因为她懒得想。 这次和以前一样,她想了想要不要救他,然后想了想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救,然后她懒得再接着想了,她便走到了那个男子旁边。 嗯,其实她望了一会儿,确定了没有危险才走过去的。 她看着男子躺在那里,血从胸口冒出,试着将他架到背上,却发现架不动,喃喃地道了一句“真重。” 男子被千落架起,好像是牵动了伤口,不由地睁开眼睛,便听到了千落说的那两个字“真重。” 男子犹豫地抬了抬眉梢,吐露出了两个字“不重。” 千落没想到男子醒了,她看着他说道:“我打算救你。” 男子皱眉,说道:“我看出来了” 千落说道:“你是不是应当说句谢谢。” “谢…谢”男子的表情在夜色里看不出,但他的语气很莫名其妙。 嗯,换了谁都会莫名其妙。他忽然觉得自己现在不是被救,而是被以另一种方式杀掉。 他痛苦地在夜色里皱了皱眉头,因为千落试图将他的胳膊架到自己的脖子上,正好很用力地扯到了他的伤口。 然而,千落没有扯动。 于是,他摔了下来,再一次摔倒了地上。 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然后千落说了一句“对不起。” 男子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索性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千落拍了拍男子的脸颊,自言自语道“怎么晕了,不会死了吧。” 然后千落皱起眉头,怎么带他回去呢。她犯了愁。回过头,看见自己带来的斧子和绳索。 忽然想要不要把他剁成柴禾用麻绳捆起来背到肩上带回去。 额,当然不能。 想了想,千落艰难地将男子扶到自己的背上,用麻绳在自己和男子的腰上捆了几道,又将他的手丢在自己脖子前捆起来,艰难地站起身,将斧子丢在路边,一点一点地往家里走去。 斧子落在路边的鲜血里,斧子旁边是一把锋利的剑,剑泡在鲜血里,泉水冲刷着血迹,那把剑渐渐被冲走,向下游而去。 树叶在深秋不断地落下,一点一点盖住土壤,深夜中,水汽凝固,化作晶莹的霜,安静地点缀在落叶上。 千落回到家,已是深夜,她艰难地推开柴扉,将男子扔到床上,看着自己一身的血迹,摇了摇头,回头确信男子暂时不会醒过来,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在房间里换了起来,嗯,当着那个男子的面,因为千落只有这一间屋子。 还好他是昏厥的,千落带着一丝庆幸想着。 窗外风呼啦呼啦地响,一滴雨开始坠落,融化了刚刚凝结的霜花,冲开了刚刚落下的秋叶,泉水变得更急,那柄斧头被泉水卷了卷,也沉到了泉水深处。 一滴雨落到屋檐,俏皮的渗透了屋上的一层层茅草,坠落到了男子眼睛上,然后那个男子睁开了眼眸。 夜间,他的眸子呈现出像琥珀一样的颜色,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屋子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嗯,亮了起来。 千落正扯着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然后,男子看见了黑色屋子里的一抹白色。从脖颈到脚趾间,都是亮堂堂的白色。 就像一朵白色的莲花。 闪电一瞬间划过,又一瞬间消失。 夜重新黑了。 男子嘴角勾起一抹莫名其妙的笑,好像偷腥的猫,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昏厥的感觉裹着睡意,他今天晚上不会再醒来了。 好莫名其妙的女子。 千落当然不知道刚才有一只偷了腥的猫满足地在笑。她换好衣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那男子换一下衣服。他的身上也全是血迹。 千落想了想,他的身上血还没有干,换上衣服也还会弄脏,就算了吧,何况自己没有男子穿的衣服,虽然…自己的衣服都很宽大。 千落又看了那男子一眼,好吧,他的血居然不流了,好吧,他居然看起来很瘦,应当穿的下自己的衣服。 嗯,千落的脑袋瓜子真的很简单,所以当这两个不算理由的理由被千落否定了之后。 千落便懒得再想了,然后…… 千落把他脱了个精光。 刚好,一道闪电划过。 亮堂堂的光再一次充斥整个屋子。 千落望着那精致的轮廓,夜色里被闪电的光照亮,显得很是洁白。 可是… 千落的脑袋瓜子里没有浮现什么白色的莲花,她莫名其妙地流了口水。 哇,肉,白花花的肉。 莫名其妙地流了口水。千落也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流口水呢。 真真是莫名其妙。 还好… 那个男子今晚不会再醒来了。 外面的闪电过后就是轰隆隆的雷声,雷声透着傻气,闷闷地像是在笑。 第3章 斧子、簪子和镯子 第二天,鸡鸣声响起,千落嘟哝着迟早有一天把隔壁的公鸡抓来吃掉,蒸了煮了烤了炸了。 真是太吵了。 然后,千落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想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想起了那夜色里的血迹,那个身体不断留着血的男子,自己花了好大的力气把他背了回来。 糟了… 斧子忘记拿回来了! 那斧子值十个铜板呢。 怎么办呢!千落连忙爬起来也忙不得梳发髻,直接就跑出去到了后山,昨夜雨水很大,真的很大… 所以… 大约一个时辰后,千落苦着脸回到了家,然后…闭着眼睛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千落数得很慢,数的很认真。 她总是可以用十个数的时间把不开心的事情忘掉。 于是千落嘴角轻轻上扬,用最快的时间把这件事忘了,所以她就不伤心了。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忽然发现床上躺了一个人。 她又想起了昨夜的事,自己的斧子是为了救这个人丢的。 她又生起气了。她想把这个家伙拉起来,让他赔自己的斧头。 她走近了那个男子。 蓦地,她望着那个男子,想起了昨天晚上看到的白花花的肉…… 她捂住眼睛,却从手指缝间偷看着他。 心想,算了,看在昨晚把你看了个光光的份上,这件事就全是扯平了。 不要你赔我的斧子了。 千落脸颊红红的,就像熟透的苹果,她望着那个男子,渐渐地看呆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像是回了魂一般,喃喃道“长的真好看。”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摸上了那个男子的脸颊,捏了捏他的脸,刮了刮他秀气的鼻子,她找不到语言来形容他的美,就像… 就像看见隔壁王大娘家老母猪刚下的小猪一样,软软的,嫩嫩的粉红色。更重要的是,一只小猪真的很好很好,可以卖钱,还可以等长肥了吃肉。 于是千落脸颊变得更红了,她又一次想到了昨天晚上白花花的肉。 然后,千落像是玩够了一样站起身,忽的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嗯,他的额头好烫。 烫地像是火烧一般,他发烧了。 千落又一次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家。 半个时辰后…… 千落带着一个赤脚医生模样的人回来了,她苦着脸,很不开心的模样。 “只是看个病就要半贯铜钱吗?” 一两金子等于十两银子,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铜钱,一贯铜钱有一千枚。 “他的伤那么重,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估计想要治好,你还得去县里找大夫。”那赤脚医生皱着眉头说道。 “还要去县里吗?”千落感觉自己要哭了“县里的医生得要多少钱才能给人看病?” “看他的伤,至少得五两银子才能彻底治好。”赤脚医生说道。 “五两!”千落刷的一下眼泪就掉了下来。 嗯,她真的后悔了,自己干嘛要去救他。然后她擦了擦眼泪,看着赤脚医生道“那你先保住他的命。” 千落从梳妆台上取出自己唯一的一根簪子,咬了咬牙,逼自己别过头去,对着赤脚医生的方向递了过去,“给你,记得保住他的命。” 赤脚医生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就是太善良了。” 千落见赤脚医生取走了簪子,擦了擦眼泪,睁着大大的眼睛,她不漂亮的脸蛋上留着一丝泪痕,认真地说道:“一定救下他。” 然后,又道:“不然我太亏了。” 赤脚医生听着千落的前一句话有些感动,听见下一句话却不由有些无奈。应下,“我会保住他的命,不过,你得尽快去县城里找大夫。” 千落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却睁着大大的眼睛,撇着嘴唇儿道:“我会的。” 千落望着躺在她床榻上的陌生男子,心中说不清楚的滋味,她犹豫了下,走到梳妆台边上,摸出那把磨的亮亮的钥匙,用身子挡住光线,很小心很缓慢地打开了身前锁着的抽屉。 抽屉里是一对银镯子。 银镯子是她的嫁妆。 她取出两只镯子,很小心很小心,像是做一个告别的仪式。 当镯子离开抽屉的边沿,千落的眼中,没有了伤感。她揣起镯子,像是揣起一个很平常的物什,然后跑出家门,沿着羊肠小路向县城跑去。 她跑了整整一个白天加上一个夜晚,直到第二天天快亮才跑进了秋阳县城。 她寻了间最大的医馆,抓住里面的大夫,急急道:“走,和我去救人。” “救什么人。” “我的斧子,簪子和镯子。” 第4章 我叫枫晨 第一抹晨光懒懒地撒在了男子的脸上,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睑轻轻地抬起。然后伸出手,遮住了那一缕刺得眼睛有些发痛的晨光。 接着他伸手触碰了胸口的伤,然后感觉到了一丝疼痛,他没有皱起眉头,他笑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捡回了性命。 接着他微微侧了头,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不美,她的头发有些凌乱,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麦黄色,眼睛闭着,睫毛却很长,长长地在麦黄色的脸颊上留下一片扇子一样的阴影。 男子顺着睫毛看下去,他看见了女子脸颊上的泪痕,然后他看见了女子在睡梦中撇着的嘴唇儿。 那嘴唇儿嫩嫩地,像是熟透的红樱桃,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他伸出手,用手指尖轻轻地很小心地触碰了她的唇儿,就像是害怕那熟透的樱桃会破开一样。 然后那个女子就醒了。 千落睁开眼睛,那眼睛很澄澈,像是映在溪水里的星星。 然后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化作断了线的泪珠。 千落握住男子的手,咬着唇角,泪珠滴落在他的手指尖。 他的手指尖放在她的唇上。 千落蹙着眉儿苦涩地喊着:“你赔我的镯子。” 男子含在嘴里感谢的话就这么硬生生地倒流了回去。 他的手指有些慌张地收回。他的眼睛望着那溪水里的星星,不由自主说道:“你别哭,我赔。” 虽然他没有听懂,可是他忍不住这么说了。 像秋雨滴落在琉璃瓦上的脆响一般,他的声音很好听,雨滴一般的声响滴落在千落的耳朵间,更是美妙地流连婉转。 “真的吗?”千落像是听见了最美妙的声音,破涕为笑。 阳光暖暖的,静静地从窗户口溜进来,撒在千落的麦黄色脸蛋上。千落拉住男子慌忙收回的手,可着劲儿地摇着“太好了。” 男子被千落拉扯地伤口一阵疼痛,然而他平静地笑着,看着千落,像是看着一汪澄澈的水。 明明长得很普通,他却从她的笑里看到了山涧溪流般的美好。 然而,千落又蹙起了眉头,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还有…还有我的簪子和斧子。” “簪子和斧子?”男子用另一只没有被千落握住的手抚了抚额头,很优雅地轻轻地将额头前散落下的碎发别在耳后。 嗯,其实这个动作只是为了掩饰他内心的无奈和…无知。无知是不知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表示听不懂。 “救你的时候我丢了斧子,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你保住了性命,然后拿走了我的簪子,县城里的大夫治好了你的伤,于是我的镯子就给了他。”千落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他“所以…你得赔我。” 她的表情很认真,却带着一丝害怕,仿佛男子说出一个不字下一秒她的泪水就会扑朔朔落下。 男子不说话,他转过头来,望向了窗外。 窗子很小,窗沿被一根弯曲的枫树枝干支起,窗外有着一轮在阴雨日子里睡了整整三天才起床的太阳,男子很认真地望着那一轮红色的圆圆的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跳出。 然后,他转过头,望着眼前这个苦着脸儿的女子,很认真地说道:“我叫枫晨,枫树的枫,早晨的晨。” 千落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没有听出男子语气中的郑重。 然后,男子轻轻用指腹在千落脸颊上擦了擦,擦去了她面颊上的泪痕,说道“我会赔的。” 千落开心地从床沿跳了起来,很开心很开心的,然后很可怜地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她在床沿睡了整整一夜,她的腿麻了。 枫晨语气不悦地说道:“你就在床沿上睡了一夜?” 枫晨发现了,这个丫头很傻,傻得不知道爱惜自己,于是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了些许奇怪的生气的情绪。 千落说道:“昨天晚上是在床沿睡的,前天晚上也是啊。我太累了。” 枫晨说道:“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刚说完话枫晨就后悔了,他看到了,这里只有一间房,这里只有一张床,然后他有些尴尬,有些感动的情绪在心里转着。 这里只有一间房,只有一张床,只有一个女子,枫晨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他低下头,然后脸有一点发黑,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宽大正好,可是… 那是女子的衣服。 千落回答道:“你在床上,地方不够。” 枫晨说道:“那若是地方够呢?” 千落说道:“那我就可以睡床上了。” 枫晨忍不住笑了。 这个丫头知不知道男女之别,她是傻吗? 枫晨望着千落干净的眼眸,于是他明白了,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这个女子心思干净地像是一汪水。 然后他想起那天夜里的白色莲花,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一抹红色从脸上悠悠扬扬的蔓延开来。 就在此时,千落也想到了什么,她开口说道“斧子不用你赔了,你赔我簪子和镯子就好了。” 枫晨说道“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把你看光光了,这把斧子就当做是赔偿。 说好的扯平了。 千落咬了咬唇儿,她忽然发现以自己强大的心脏居然也有说不出口的话:“因为,没有什么因为,就是我不想要你赔我的斧子了。” 枫晨又问道:“为什么?” 千落斩钉截铁地答道:“没有为什么。” ……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枫晨知道千落不要自己赔他斧子的原因,内心觉得很吃亏的同时,又想起自己也把千落看光光的时候,心中不由觉得当晚的闪电真的很可爱。 然而,对于自己白花花的清白之身只值一把十个铜板的斧子时,他的内心是有些崩溃的。 可是,当千落知道自己也被看光后,心中觉得扯平了后开始不断要求他赔偿自己那把值十个铜板的斧子时,枫晨的内心已经被崩溃后接踵而至的泥石流所淹没。 第5章 我叫千落 枫晨笨拙地理着额头前的碎发,揉了揉变红的脸,说道“好,依你。” 不赔你斧子就不赔。 然后他似乎是想了想,抬起眼睑问道:“不知姑娘芳名?” 千落歪了歪脑袋,说道:“什么文绉绉的芳名,我叫千落。” 枫晨想起了一句诗,千度回首,春深沉醉。落花有意,流水薄情。 有些悲伤。 还有另一句更伤感的,垂枝有千落,芳命无一存。 这个名字有着一丝淡淡的心痛的味道。 枫晨问道:“为什么?” 他的问很突兀,名字是父母给的,哪有什么为什么,或许他只是觉得这个名字让他觉得心里有些悲凉的味道。所以问出口他便后悔了。 他发现千落是一个人住的,这个年纪的女孩未出嫁前谁不是在父母膝前,可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不难想到些什么老套的令人同情的故事。 千落皱着眉头思考了会,像是在想些什么,想了许久,咬着的嘴唇有些发白,然后她说道:“我也不知道。” 总感觉,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想不起来。 她那么懒,却第一次想努力地想一个问题,她为什么叫千落。 枫晨望着想得出神的女子,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说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这个名字很好听啊。” 千落望着枫晨认真的样子,却摇了摇头:“你在骗我,这个名字不好听。” “真的,让我想想,千思跃发,落笔成花。这个名字说明你父母想你是个文思敏捷,聪明的人。” 话一出口,枫晨又后悔了,千思跃发,落笔成花,真真是自己随口胡诌的,可是听着觉得自己是在讽刺她傻。 什么比喻不好,偏偏强行作出的话语是她的对立面。 可是千落却开心地笑了:“嗯,我很聪明的。” 枫晨看着她干净的笑,也笑了起来,他摸了摸千落的脑袋,说道:“嗯,你很聪明的。” 这个话题没有再继续下去,虽然枫晨心中还有好多疑惑,比如她为什么一个人住,比如她的父母去哪了,比如在飒锦国根本没有千这个姓。 因为有人敲了门,是隔壁的王大娘。 她挎着一个竹藤编的篮子,篮子里放了些蔬菜,还有几个熟透的红彤彤的柿子。 她放下手里的篮子,便拉着千落出去了,随手还把门关了起来。 门关起带起的风有着警惕的味道。 “落丫头,屋里的是你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是在山后捡的,看见他受伤了就把他带了回来。” “你个傻丫头,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普通人,莫不是遭了什么仇家,你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留着他还和他在一个屋子里呆了两夜,叫别人怎么说你?” “大娘,可他受伤了我不能看着他死啊。” “他现在不是醒了吗?赶紧让他离开。” “我不能。” “怎么不能。” “他答应赔我镯子和簪子。” “你把镯子拿去给他治病了?你这个傻丫头,没了镯子,你拿什么当嫁妆。” “我不能看着他死。” “可是你这样做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有手有脚,我可以自己种地砍柴,不会饿死的,而且他答应了赔我镯子和簪子。” “不行,你还是赶紧让他离开,万一有仇家寻来,连累到你怎么办?” “那更不行了,我不能看着他死。” …… 桌子上的柿子红彤彤的,蔬菜绿油油的。看起来就知道很好吃。 枫晨斜着身子倚在床上。 虽然受了伤,可是他的耳力很好。 嗯,他不是故意偷听的,是她们说话太大声了。 他听见了,她说了三次不能看着他死,说了两次赔镯子和簪子。 他嘴角温温地笑了,他闭上了眼睛想美美地睡上一觉。 活了那么些年头,他才发现原来日子是这样美好。 第6章 看雪啃萝卜 秋天后面就是冬天,冬天过后就是春天。 春天来了草木便开始郁郁葱葱地生长,有人说草木无情有时飘零,有人念草木有情知春秋,十里香风思良俦。 说到底草木有没有情义都是人说的,情之若至,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皆抹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人味儿。 大约过了一个月,深秋便入了冬,日子被冬日的雪花bi仄在了小小的屋子里,屋子里整齐地码着一摞摞的柴禾。 千落的床连着炕,枫晨睡在暖暖的炕头上,听着身下柴火闷闷的噼里啪啦声,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时光过地真快,转眼便过去了一个多月,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昨日屋外飘了雪,直到现在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雪花层层堆叠,淹没了弯曲的山路,朦胧了远处的山影,明明是冷的雪,枫晨却感觉一股温温的暖和的味道。 他在床上呆得有些厌了,微微笑了笑,想到,原来自己也有一天会喜欢上寄人篱下的感觉。 因为他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他有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日子,所以明明伤好的差不多了,明明在床上呆得有些厌倦,他却依然是一幅病殃殃的模样。 嗯,装的。 一阵米饭的香味传来,在小小的屋子里氤氲开来。 千落熟练地在屋子里忙活,她的手轻轻地在柴米油盐中游刃,饭菜的香味勾勒出温温淡淡的烟雾轮廓。 就像,就像家的味道。 这是让人留恋的味道。 一碗不算粘稠的白米粥,一碟咸菜,还有几根新鲜的萝卜。 千落轻轻地将饭菜摆在了桌子上。然后她回过头招呼道“枫晨,吃饭。” “嗯,好。”枫晨起身,从暖和的炕头上依依不舍地下来,还要做出一幅很艰难的样子。 他望着千落说道,“今天怎么吃的这么好?” 平常日子里,哪里吃得上白米粥,还配着几根新鲜的萝卜,而且今天的炕头比往常要暖上许多。 所以他的心里有了些不安。 他望着屋外连绵的大雪,想着就算要赶人也不会在今天。可他还是觉得心被提了起来。 这种感觉怪怪的,他有些不适应。 “明天就过年了,今天是除夕。”千落咬着一根萝卜,理所当然地答道。 枫晨觉得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他不着痕迹地长长舒了口气。 然后他抬起头,说道:“除夕就吃这些会不会太寒酸了?” “你这人还挑三拣四的,我哪有钱给你买什么好吃的玩意,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救你,我哪用得着在除夕可怜地啃着大白萝卜?”千落生气说道。 枫晨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他微微笑道:“等我伤好了,我赔你钱,你就可以吃好吃的了。” “真的?” “比真金还真。” 千落低下头,萝卜抵在牙齿间,似乎是认真思考了片刻,开口说道:“可是大娘说你伤已经好了,你为什么赖着不走。” 枫晨微笑的嘴角凝固了“这不…下雪了嘛。” “等雪停了你就走?” “雪化了路滑。” “等路干了你就走?” 枫晨温润的眉角扬了扬,似乎是犹豫着什么。 “可不可以再迟点?”枫晨说道。 千落默默地咬着萝卜,像忘了思考般条件反射地答道:“可以。” 枫晨凝固的嘴角重新漾起了一抹笑意。看着千落认真的表情,听着她毫不犹豫地说可以,他真的真的很开心。 千落咽下一口脆脆的萝卜,接着说道“可是你得给我饭钱。” 枫晨:“……”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望着千落那认真地不能再认真的表情,他为什么觉得有些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呼啸着奔过。 千落望着枫晨扬起又凝固的嘴角,凝固融化开又接着凝固的笑意。沉默地低下头,默默地啃着大白萝卜,心中有些慌张。 他是不是很穷?他是不是不想赔自己簪子和镯子了,自己问他要饭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连饭钱都付不起还怎么赔自己簪子和镯子? 闷闷地啃完了一根大白萝卜,千落终于抬起头,眼神安静地看向枫晨,问道:“干什么要迟点离开?” 千落的萝卜啃完了,枫晨才啃了一半,然而他没有接着啃萝卜,他把啃得满是牙印的白萝卜放在桌子上,然后慢慢抬起头,望着千落的眼睛,问道:“干什么想让我早点离开?” 第7章 话语湮没在雪与风中 屋外的雪花飘落地很安静,一层一层地,整个世界像是蒙上了一块白色的纱。 千落看着枫晨的眼睛。 枫晨也看着千落的眼睛。 他们都看到了彼此眼睛中那种安静地认真。 千落看着枫晨的眼睛,心里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温温柔柔地从心里向胸口蔓延开来。她不知道那种感觉叫做不舍,她只知道她不想要他离开。 可是千落认真说道:“你不离开,怎么赔我簪子和镯子?” 枫晨心里有些不开心了,好像自己和她唯一的牵绊就是那值不了多少银子的簪子和镯子。 他的眼睛渐渐变得黯淡,他默默地低下头,接着啃那剩下的半根萝卜,他的心有点冷,像是被扔在了屋外的漫天风雪中。 他低着头,声音很轻地说道:“雪停了我就走。” 千落看着枫晨的模样,心里头的不舍忽然好像变重了,她下意识地说道:“雪化了路滑。” 枫晨低头回道:“路干了我就走。” 千落的眼眸半敛。 “你可以多留些时日吗?”她低声说道。 在吐出这句话时,千落的脸颊上流露出有些别扭的神情。 然后枫晨啃着萝卜的动作停了下来,嘴角不着痕迹地上扬,再上扬。 他也没有留下思考的痕迹。 “可以。”他扬着嘴角说道。 屋外的雪亮亮地,枫晨觉得不冷了,他听到了柴禾噼里啪啦的声响。 然后他问道:“不怕我没有办法付你的饭钱吗?” 千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喝完了那碗小米粥,她站起身来,说道:“怕。但是你不走,春天就快来了。” “春天来了就怎样?” “春天来了,庄稼就开始长了,你就可以帮我干活抵饭钱了。” 枫晨似乎又看到什么从他的心中呼啸而过。 然后他温温地笑了笑,说道:“好,我帮你干活。” 千落低头,犹豫地说道:“你不会真的没有钱赔我吧?” 枫晨似有些纠结地说道“没有。” 他的嘴角似乎是偷偷地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千落的眼泪却倏忽间扑朔朔落下:“可是那是我的嫁妆。” 窗外的雪渐渐地有些要停了的迹象,一阵风吹过,那靠在窗边的枫树枝条被风吹倒在雪地上,雪花溅起,在白色的光线里发出亮亮的光。 枫晨伸出手想擦去千落眼角的泪花,然而千落向后躲了躲。 枫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心又一次凉了下来,可是他笑了。 笑的有些苦涩,却带了一丝希望。轻声说道:“那我娶你好不好?” 屋外的风好大,窗户忽然被吹开,他的声音被风卷着,湮没在了雪花里。 千落没有听清楚。 她起身去关起窗户,用那根弯弯曲曲的枫树枝条抵住窗户,风才不能吹进屋里。 然后她回过身,眼角挂着泪水,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枫晨说道:“没什么。” 他望着雪,望着风,他笑了。 然后他觉得伤口有点痛,伤在胸口,离心脏很近,他分不清是伤口痛还是心痛。 他的伤其实没有好透呢,他也不是全部都是装的呢。 第8章 雨中有人来 山后的泉水汇入一条河流,那条河叫做新月河。它是这个世界上最长的河流。它从西岭的雪山上流下,汇聚着冬天融化的雪水,带着春日雨季的雨水。 一把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剑被雨季的水卷起来,顺着水流向新月河里辗转流着,直到遇见一段长的很奇怪的树枝。 它停了下来,然后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人影出现,他从水中捞起这把剑。 那人有着一头墨黑的发,墨黑的眸,一身墨黑衣衫随着风扬起。他看着手中的剑,沉吟道:“终于有你的消息了,阿晨。” 然后他顺着水流向上游走去。 他明明表情很是沉静,他的脚步却流露出一丝慌张和急迫。 …… 自从那日后,千落和枫晨之间便好像有了一丝看不见的隔阂。 千落没有再问枫晨什么时候离开,只是默默地准备一日三餐,晚上和往常一样到王大娘家和王大娘挤在一起睡。 枫晨的伤终于在春天来临的时候好了。 然而今年的春天遇上了多年难遇的一场大雨。雨久久不停歇。 千落的眉头一直皱着,她时常站在窗户边,望着被春日烟雨笼罩的庄稼地。 每当这个时候,枫晨便静静地看着她,想起冬日雪花里那句湮没的想要娶她的话语。他的心里有些乱。 他不是没有勇气说第二遍,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上了。 就是因为喜欢上了,他才害怕起来。 他不提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迟迟不离去,他笑了笑,“呵,自己是真的沦陷了。” 他害怕看见她干净的眼睛。 他害怕有一天她干净的眼睛会因为自己而揉进去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于是,他决定走了。决定离开了。 等雨停了他就走。 …… 千落最近心里有些乱像是小鹿在心里乱跳的感觉。每当看到枫晨心里都会有些不安。 她从窗户边起开身子,转过身来,便刚好和枫晨对了眸子。 她的心像是瞬间漏了一拍,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想要躲开。 嗯,躲开他心就不会乱糟糟地了,可是迈开了步子想要离开,她居然又生出不舍得念头。 她慌张地夺了门离开。 外面雨很大,然而千落没有注意。 她想了想,发现没有地方可以去,然后便去了王大娘家。 她轻轻地推开了王大娘家的门。 小村子里,人心总是简单的,家家户户从来不在门上落锁,她有些犹豫地走进了屋子。 王大娘看见千落,便扯过了凳子,让她坐下。 “这孩子,下那么大雨也不在家里好好呆着。”王大娘数落着说道,便起身拿了块干的布给千落擦了擦身上的水。 千落接过王大娘递过来的布,轻声说道:“大娘,我有些发愁。” “是愁这雨吗?落丫头别担心这雨下不了几天,等雨停了再种稻米还来得及,不会耽误收成的。” “嗯。”千落闷闷应道,“可是我不是担心这个。大娘,你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心脏总是跳地这么快,然后总是莫名其妙地睡不着吗?” “你这孩子不会是生病了吧。”王大娘将手放在千落的额头上。 “大娘,我没病,就是…就是看见枫晨的时候总是觉得心里慌慌的,可是不看见他心里也会慌慌的。”千落嗫嚅着说道,她有些麦黄色的脸颊上闪着一抹漂亮的红晕。 王大娘心里却是一紧,她是过来人,怎会不懂女孩子的小心思。 然而她没有说破,她转身到屋里烧了一壶开水,给千落暖了暖身子,然后说道:“你在这里坐着哪都别去。” 然后她取了把油纸伞说道,“你大爷去小三子家下棋去了,我去看看他怎么还没回来。你先在这儿坐着,千万别走。” 王大娘取了伞便走进了雨里,她望着春日里连绵的雨,暗道,春天快来了,这丫头是思春了呀。 她推开了千落的屋子。枫晨正望着窗子发呆。 王大娘收起了伞,向枫晨走来。 然后她直接问道:“你喜不喜欢落丫头?” 雨声哗啦啦地打在刚冒出头的嫩草上。汇成的水流摇着水里陈年的枯草。 枫晨安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9章 不打算赔你嫁妆 千落喝着手里的热水,心中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可是脸上的红色却迟迟退不下去。 她用她不太灵光的脑袋想着自己的心情,却想不懂。 可是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想不懂便放弃掉,她接着想了下去。因为她的心情很乱,如果想不懂她的心情会一直乱下去。 然后她一点一点地想着,想着在山后的泉水里看着浑身是血的他,想着在雷雨交加的夜里偷窥一般看见的白花花的肉,想着在晨曦初露时分那一抹阳光温温润润地撒在他的睫毛上。 她用嫁妆救他,她在他面前掉下泪,他伸手为她拂去。 记忆里却蓦地出现一道光,一个温朗的叔叔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如果有一天遇到一个让你心动的人,就嫁给他,过普普通通的日子。” 她流下两行泪来,她看不清那个叔叔的模样,可是她感觉得到他手心的温度还有他话语中那种压抑的伤感。 千落摸着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心动吗?” 千落不会知道的是,她这次的心动注定了她离开普普通通的生活。 可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再回首,她却没有感到一丝的后悔。 手心端着茶水的碗渐渐冷了,千落喝掉了冷了的水,感觉身子更加冷了。 她站起身,想着大娘怎么还没有回来。 然后门被推了开来,她以为是大娘回来了,可是转过身却看见了穿着黑色衣裳的枫晨。 那身他原来穿的衣服,千落补了补便还给了他,他穿着真的很好看。 他的模样也很好看。 温温润润,若云彩在天边散漫舒展。 枫晨推开门走了进来,一步一步地走近了千落。 雨水哗啦啦地在屋外奏响春天的气息。 枫晨走到了千落身边,轻轻地从身后抱住了她。他的唇角贴在千落的耳边,千落可以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擦着她的耳垂。 她听见他吐出声音,就像雨水滴落在琉璃瓦上的美妙声响。他说道:“我不打算赔你的嫁妆了。” “我打算娶你。” 这一次,他的唇贴着她的耳垂,他的话再也不会被风吹走。 这一次,千落听得很清楚。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却像失去了力气一般,软软地贴在他的怀抱里。听见他接着说道。 “我不想走了,我留下来帮你干活,帮你种庄稼……” “我不赔你镯子和簪子了,那是你给我的嫁妆……” “我想吃你烧的饭,虽然你烧的并不好吃……” “雪停了不走,雨停了不走,路干了也不走,我不走了……” …… 千落感觉自己忽然很想哭,她转过身抱住了枫晨的脖子,凑近了地看他。 他的眉儿像是笔画出的一般,他的脸的轮廓像是刀锋切出的干练。他的脸温温润润地,却像是融化的春水。 她接着看他的唇儿,却发现枫晨也在打量着她的红红面颊。 她的脸开始发烫,就像熟透了的秋柿。 嗫嚅着低下头,脸容上浮现出很是好看的红晕。 她咬着唇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第10章 那些话语 靠在屋子的门口,王大娘欣慰地笑了,虽然她还是有些担忧。可是看见两个人的笑脸她知道此时他们是幸福的。 千落睁开眼睛看见了王大娘,便推开了枫晨,脸颊变得红红的。 王大娘笑着说道:“得,我这老婆子终于可以看见落丫头你嫁人了。” “大娘,这是……”千落道。 枫晨把千落拉在身旁,对王大娘说道:“大娘,谢谢你。” 王大娘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说道:“我不过是帮你们看清楚自己的心罢了,大娘是过来人。” 接着她看着枫晨,郑重地说道:“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什么让你犹豫不决的借口,既然你决定要娶落丫头,便不能负她,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她太傻,太单纯。所以很多时候你能看见她的坚强,却不会发现在她坚强的背后,她的心是玻璃做的。因为干净,所以脆弱。” 枫晨拉着千落,感受着她手心里的温度,说道:“我不会让她受伤害的。” 他的话很郑重,他没有指着天空说那些看似真诚实际上虚无缥缈的誓言,但是他握紧了千落的手。 千落也握紧了他的手,他手心是那么温暖,更多的是,她感觉到他的存在。那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然后千落也望着王大娘说道:“大娘,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脆弱,若是真的有什么事发生,我可以坚强起来的。” 枫晨转过身,捧住千落的脸颊,温润说道:“我不想你坚强,因为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千落傻傻地露出笑,其实,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傻。 王大娘笑着说道:“得了,小两口回去吧,别在大娘这儿腻歪了,落丫头这些天晚上还是来和大娘睡,等过些日子天放晴了,得赶紧张罗一下你们的婚礼,总在大娘这儿睡也不是个事。” 千落望着王大娘,她神情安静地说道:“其实,我想得空去城里找木匠打些木材,把床加宽些,然后就可以搬过去了。” 枫晨和王大娘几乎同时说道:“不行,还没成亲怎么能睡一张床?” 千落眨着大大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像是溪水里的星星,只是这一次,仿佛有风吹过,她露出苦恼的模样,然后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不能?” 枫晨想起了第一次醒来时她认真地说,床够大她便会和他睡在一起。心想她是傻还是不在乎。可是无论是哪一种,她的眼睛都透露着像山泉水一样干净的色彩。他开口说道:“等我们成亲了,就可以一起睡了。” 王大娘也说道:“落丫头听话,成亲之前不能一起睡的。” “可是…我想。”千落嗫嚅着说道。像极了得不到糖吃的小孩。 嗯,她就是想吃糖。她只是想起了那个雨夜里白花花的肉,觉得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人儿。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一丝在乎。 王大娘又道:“落丫头你们先回去吧,你们肯定有很多话想说的。大娘也得烧些饭,要不然等老头子回来得数落我了。” 千落点点头,枫晨拉着千落走了出去。 等两个人离开后,王大娘却奇怪地落下了泪水,像是不舍。 然后她自言自语道:“落丫头别怪大娘,你有你的命,不该在这小山村里安静度过一生的,更何况,你是真的爱了,若是你没有爱上,我也不会忍心让你受苦,可是你既然爱了,我又怎能不给你选择人生的机会。” 远处,走来一个老人,王大娘迎了上去,接过他身上有些湿透的衣服,说道:“影啊,你说我们看着千落长了那么大,该给她准备些什么当做婚礼的礼物呢?” 那个叫做影的老人看着王大娘,眼角流露出了温柔,问道:“千落要嫁人了?” “对呢,我做的媒,帮两个孩子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影,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有错,你只是觉得千落不该这样安静地普普通通的过完一生。” “影,我以为你会怪我。” “谁让他们相遇了,又爱了呢。” “其实,是我自私了,我想给絮儿留下一条路。” “嗯,其实有些时候,命运是注定的,这些不怪你。” “影,落丫头长大了,我也想离开了。” “好,过些日子,我们就离开。” 影轻轻拍王大娘的肩膀,过了这么些年,我们也该回去看看了。 过了好久好久,那个叫做影的老人说话了,他皱着眉头像是做了一个决定,对王大娘说道:“把之客留下的檀木盒子给千落吧,既然决定了,就该给她选择的机会。” 王大娘惊讶地看着影,然后叹了一口气,有些沉默。然后她听见老人说道。 “我也想给絮儿留下一条路,若是月儿在天之灵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的。可是我们能帮的,只有这么些了。” “嗯。”王大娘将头埋在老人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喃喃应到。 雨好像快停了呢,远处笼罩着山峦的朦胧的雾也显示出了融化的意味。 风吹过,有些清白色的雨滴被风卷起…… 这个飒锦国,没有姓千的人。 可是飒锦国的国姓,是枫。 枫晨的枫。 …… 千落傻傻地被枫晨牵着手儿,傻傻地坐到床榻上,傻傻地接过枫晨递来的热水。她抬起头看着他漂亮的脸。想起在那个夜里初次见到他的模样。 她想着,会不会像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喜欢上这个男人,当时她还笑自己呢,可是她居然真的对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心动了。 她笑了,嘴角露出温柔的味道。 枫晨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温温道:“想什么呢?笑成这个模样。” “在想,要不要你赔我簪子。簪子可不是我的嫁妆呢。” “……” “逗你玩呢,不过,你真的会成为我的丈夫吗?” “会的,相信我。” “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你又为什么会受伤倒在山后的泉水里?” 千落救了枫晨,在这冬去春来的几个月里,却从未问过他的来历。可是现在不同了,他会是他的丈夫,牵着她的手走过一生的人。 她想知道他,了解他,明白他。 枫晨望着千落的大眼睛,他的眸子依旧干净似水,他看出了她眼睛中的疑惑,也看出了那疑惑背后她对他的关心。他的心暖暖的。 然而他犹豫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怕打破她平静的日子。 他更怕她的眸子不再干净。 所以他犹豫了。 第11章 两人行 枫晨抚摸着千落的脑袋,带着宠溺意味地揉了揉。说道:“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未来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 他没有回答千落的疑问,但是他用未来做了回答,不知道她会不会满意。 千落听着枫晨的回答,说道:“你是有什么难处吗?” 枫晨说道:“嗯。”他不想瞒着她的,他确实有难处。 “你有说不出的难处,就不说了吧,只要你愿意留下来,你不在乎你的过去。”千落把枫晨的手从自己的脑袋上拿下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双手合起。然后喃喃说道:“等雨停了,陪我去种庄稼吧。” 温温的语气,雨水滑落的好听声响,枫晨应道:“好。” 那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的夜,一样地安静,雨水淅沥沥地滴落在黑色的土地上,春天的土壤变得柔和,像是融入了水的柔润。 缠绵了几日的雨悠悠地停了。 第二日清晨。 阳光刚刚露出一丝红色的尖儿,枫晨感觉到耳朵一阵疼痛。 他睁开眼眸,便看见了一张写着薄怒的面颊。 千落扯着枫晨的耳朵,那个姿势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那个女子一只手拽着他的耳朵,一只手叉着腰。显出一丝别扭的味道。 枫晨伸出手拽住千落拉着他耳朵的手,他的面色温温,问道:“怎么了?” “该起床了。” “那么早?” “以前你是客,现在你是我未婚夫,还敢这样睡懒觉?”千落有些蛮横有些娇憨地说道。 嗯,天放晴了,千落的心也落了地,她的脸上浮现出很快乐的笑容。看着枫晨也不会再觉得别扭了。 “好,好,好,我未来的娘子,放开手,我现在就起床干活。”枫晨做出讨饶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好笑。 然而他自己心里觉得非常丢人,可是想想这里没有其他人,丢人就丢吧。 嗯,关起门来不怕丢人。 然后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千落扔过来一身衣服。 枫晨有些惊讶地问道:“哪来的衣服。” “我昨天晚上给你做的。” 枫晨望着有些粗糙的布料,有些粗糙的针脚,然后看见了千落发黑的眼眶。 然后他拿起了衣服。 犹豫了下又放下了。 千落睁着带黑眼圈的大眼睛望着他。心想他不会不想穿吧,我做了一个晚上,虽然是丑了点,但是也没那么难看吧。 然后她听见枫晨说道:“你是打算就这样看着我换衣服吗?” 千落面颊一红,转过身子跑出了房间,远远落下一句话音:“饭在桌子上,自己吃。” 枫晨看着千落落荒而逃的样子,自言自语道:“其实你要是想看也没什么的。”然后他笑了。 枫晨穿好衣服,吃了桌子上留下的饭菜,看见便千落在门口等着他。 然后他抬眸问道:“庄稼怎么种?” 可是千落像是听见了什么特别神奇的问题,然后说道:“你不会?” “不…会。” 枫晨忽然觉得有些慌张,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知,可是,自己是真的不会啊。 千落说道:“你那么大的个子,居然不会种庄稼?” 枫晨有些尴尬:“你教我,我会认真学的。” 千落脸上有些失望的神情露出,枫晨心里很是忐忑。 想他有一天居然会因为不会种庄稼被自己的未来的妻子嫌弃。 他看了看自己白净的手,他的手持过笔,舞过剑,今天居然要拿起锄头了。 可是他笑了,他喜欢这种感觉。 然后他望着千落,露出很是认真的神色,说道:“教我种庄稼,我会好好学。” 千落叹了口气,然后也笑了,她的眼睛眯起,像是山风吹过刚发芽的绿叶一般,露出惹人爱怜的生命气息。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也认真说道:“我教你。” 山风拂着春天的土地,黑色的泥土带着冬日雪水的芬芳,枫晨穿着粗糙的麻布衣衫,拉着身边的千落,然后扛着两把锄头,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着。 阳光给了他们浅浅的影子,并且把它们拉地长长的。 像是走了有一段距离了。 枫晨拉着千落的手松了松,然后顺着千落的袖子攀上了她的肩膀,一点一点地搂上了她的腰,他的嘴角露出的笑意很温润。 千落有些疑惑地转过头,望着枫晨,枫晨笑着,也不言语,他的手从千落的腰上一点一点向上。 他的手穿插在她垂落下来的秀发间。 千落有些疑惑,她转过头来,刚准备问他。 忽然间,他的手握住了她头上木质的发簪。 木簪被抽下。 千落像是瀑布一样的发倾泻下来。 她回过身子,蹙起眉角疑惑问道:“你干什么?” 然而她的话没有说出口,便被一股力道推开,身子斜斜地倒在地上。 她的衣服沾着混着雨水未干的泥土,有些狼狈。 但是她蹙起的眉角却慢慢舒展开了,然后她看见了一幅画面。 一幅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画面。 枫晨手中持着她的木簪。站在原来她站着的地方,簪子端处刺入了一条很粗的蛇。 簪子没入其七寸。 但是蛇却一口咬在枫晨的肩膀处。 千落看见蛇的眼睛里绿油油的光。看见了它的嘴里流出鲜血。 然后枫晨抡起手中的锄头,反手向蛇头处砸去。 清脆的碎裂声响响起。 那条很大的蛇软软的从枫晨肩膀上滑下,在地面似乎很是痛苦地扭动。 枫晨犹豫地从蛇的身体里把那根簪子拔出,木制的簪子被鲜血染得发红。 他犹豫转头看向千落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然后又有些纠结地说道“看来又得多赔你一根簪子了,还好这根簪子看起来不值钱。” 说完这句话,他也像那条粗壮的蛇一样,软软地倒了下去。 蛇有毒。 这是乡村里最迅疾的黑蔓蛇,不知道有多少乡亲曾经死在蛇口中。 王大娘曾经说过就算是在外面的世界有很厉害武功的人也很难躲开黑蔓蛇迅疾的攻击。 此时那条黑色的蛇在地面渐渐不再动弹。 千落看着枫晨肩膀处流出的血,连忙从地上爬起。 她没有犹豫,然后扑在枫晨的身上,撕开他肩膀上的衣服,冲着伤口的位置直接凑上去,一口一口地吸着伤口上的血。 吸出的血被千落吐在地上,呈现一片黑色。 直到黑色的血液变成红色,千落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双眼一闭,也晕了过去。 第12章 一梦 千落醒来的时候,躺在王大娘家的床上,她睁开眼睛便问道:“枫晨呢?” 王大娘端过来一碗黑乎乎的药,说道:“他没事,只是还没有醒,大夫说你把毒血吸出地及时,他不会有事的。来,听大娘话,先把药喝了。” “我想去看看他。”千落有些焦急地说道。 “好,不过你得先把药喝了。” 千落用勺子尝了一口,感觉味道特别苦,然后没有犹豫地端起碗,一口闷了下去。 喝完药后,千落把碗递给王大娘,说道:“现在带我去看他吧。” 王大娘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心地望着千落。便搀着千落到了隔壁。 枫晨躺在床上,他的肩膀上敷了磨碎的药草。他秀致好看的眉头还有些皱起。千落伸出手,轻轻地将他眉头抚开。 她喃喃说道:“你真是个傻瓜,比我还傻的傻瓜,干嘛要推开我。自己去被蛇咬,蛇有毒的你知不知道,万一你死了怎么办,你还想让我还没嫁给你就守寡吗,你死了,我会很伤心的。” 千落看见枫晨手里还握着的沾着血的簪子。眼睛一暖,泪水便滑了下来。 落下的泪水滴落在枫晨的手上,千落便觉得一阵困意袭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依旧是强烈灼烧的感觉在血液里沸腾,似乎还有什么压抑着的痛楚之感。 那是一幅画面,一片树林,一根凌空而来的羽箭向枫晨射去。 四周,到处是穿着黑色衣衫看不清面容的人,一个个拿着弓箭,持着利剑如狼似虎地扑过来。 …… 王大娘抱起千落,抱回了自己的屋子,将被角掖了掖,轻轻的抚摸着千落的额头。 “孩子,睡吧。一觉睡醒了什么都会变好的。” …… 枫晨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后了,他睁开眼便看见自己握着那根木簪,然后他挣扎着起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还好,那条黑蔓蛇终究是死了,虽然它很快,但是自己还是做到了。 他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神情有些落寞。 若是三年前的自己,一定不会这样狼狈的。 可是当他再抬起头,眼神中又浮现出那种温润。 温润中透出一种奇怪的淡漠。 淡漠很快隐去,眉梢平展,显得很是平淡。 他起身,却找不到衣服穿,然后便看见了床头被撕开肩膀处的衣服,面容里的平淡却忽的起了波澜,他的心一紧。 顾不得多少,随便将衣服扯在身上,便跑去找千落。 王大娘引着他到了床前。 千落还在睡着,自从在枫晨床前睡着后竟是一天还没有醒来。 枫晨握住千落的手,问道:“她怎么了?” 王大娘说道:“你昏倒后,他为你吸了毒血,昨天本来醒了,却莫名其妙地又睡着了。” 枫晨看着千落安静的脸颊,然而忽的蹙起眉尖,她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然后她惊地坐起,喊了一声:“枫晨,快走。” 枫晨握着千落的手紧了紧,他的心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说道:“做噩梦了?别怕,那只是梦。” 千落醒来后看见枫晨守在自己床前,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儿,惊魂未定地说道:“不,那不是梦,你快走,他们要杀你。” “傻瓜,我们只是遇到了一条蛇,没事都过去了。” 千落看了看四周,知道那只是个梦,可是她更知道,她的梦会变成真的。她犹豫了,却不敢说出。 “嗯,只是个梦,我们没事了。”千落将头埋在枫晨怀里,喃喃说道。 王大娘见状,轻轻退出了屋子,并且将门关了起来。 然后枫晨握住了千落的手,说道:“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替我吸毒血。” 千落说道:“是你傻,若不是为了救我,怎么会让自己受伤。” “你是我未来的娘子,我当然要救你。” “那我当然也会救你。” 千落望着枫晨近在咫尺的面容,将手抚摸上他的面颊,想起了那个梦,便觉得很是害怕,觉得下一瞬他便会像那个梦一样,中箭倒在自己面前。她的手抚上他的眼睑,轻轻问道:“会不会在将要到来的某一天,你选择离开我?” 千落的手很凉,枫晨觉得像是雪花飘落在自己的眼睑上。她的手心里有一丝淡淡的香气钻入他的鼻腔。扰地他的心有点乱乱的。 枫晨将千落的手心放到怀里,想要把她冰凉的手捂暖,他轻轻地搓揉着她的手,说道:“不会,只要你愿意陪着我,我便不会选择离开你。” 枫晨默默许下诺言,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不会放开你的。 千落转过头,听着枫晨的话,心里很是感动。 然而她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他着黑色的风衣,傍晚的夕阳像是偏爱一般撒在他身上,他是那么美好。 那一只泛着寒光的羽箭直直向着他的心**去,更多数不清的黑衣人持着泛着寒光的弓箭与长剑,舞着看不清的剑式,从各个角度像是密集的雨一般席卷而来。 他的命就像风中的柳絮,随时都会摇摇坠下。 他究竟有着怎样的来历,他又为何不愿意说出口,他留下这里终究会被找到,他的敌人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千落不想失去他,就像看见他被毒蛇咬后软软倒下时,她的心像是被放空了一般,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彷徨。他不能留下,真的不能留下。 所以她望向窗外的庄稼地,将披在肩上的长发对着他,她努力地将内心平静下来,将感情平静下来。一句一句地极其认真说道。 “我其实很想一直陪着你,陪你看雪,陪你啃萝卜,陪你淋雨,陪你种庄稼,可是,你真的可以因为我的愿意便留下吗?” 千落的眸子中映上了那只直指枫晨胸口的箭簇,她心里翻滚着看不见的泪花,眸子却格外地冷与平静。她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你来自何方,我也不想强留下你。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男子,何况你长的那么好看,说话总是那么温柔,所以我对你心动了,可是我发现了,你不是不可替代的,我想找的不过是一个可以和我过日子的人罢了。” 第13章 你还是那么傻 千落停顿了一下,她眉头紧紧地皱起却又渐渐舒展开。像是做了一个决定。“我对你心动了,而你又愿意娶我,所以我答应嫁给你了,如果说之前只是心动与回应带来的依恋,那么从你愿意舍身救我的时候,我想我爱上了你。” “爱了之后,我发现你变得很重要,变得比我自己的生活还重要。” 千落轻声说着,话语中有些一种低沉却无比认真的意味。 “我从来不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就连当初救你的时候我也是看了好久确定了没有危险才走过去的,至于后来用我的嫁妆救你,只是觉得若是救不回你我会亏的,所以你不用觉得内疚,更何况,你现在也救了我,我们互不相欠了。” 千落说话的时候,枫晨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低声嗫嚅,清澈如水的眼眸低垂,他亦不言辞,就这般听着她继续说道。 “我才发现我是个自私的人,我贪恋你的温暖,自私的想让你留下,而现在,我发现你的离开会是我想要的,我又顾不得你会不会受伤而急着赶你走。我真的很自私。” 女孩子望着庄稼的双眸转向远处群山锁起的天空,“更何况,这里对你来说或许也只是个牢笼,我不想用爱的名义困住你,我知道你终将会离开。” 千落安静地望着天空中一朵云彩被风卷开,消散在蓝天尽头。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 天上的银河和地上的溪流,同样干净地惹人心醉,同样如玉石般美好,可是它们注定永远也不可能汇入同一道水流中。 “你若愿意,你就离开吧。”她最后说道。 直到最后的话落下,千落转过头,将落在庄稼上的视线回望到枫晨身上,从他如丝缎般的黑发细细看起,视线落在他如雪山海子般的眸子上,以及他的温温润润的唇角上。 然后目光圈住的是他温暖的手,那双曾经抚摸过她面颊的手。 一直看到他的脚尖,她才发现她的头已经深深地埋在了他的怀里。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她似乎已经把他整个儿映在脑海里时,她踮起脚尖,凑近了他的额头,抬起头,想要轻轻落下一个吻。 然而她没有想到,枫晨忽然俯下身来,他火热的唇印到了她冰冷的唇瓣上。一时间,纠缠不清的温度开始蔓延婉转。 花瓣滑落的声响,是春雨调笑出的韵调。云彩倏忽被顽皮的风吹散,在天空中飘来飘去找寻着自己的另一半。树梢的嫩芽儿醉了,它喝了名叫爱情的酒酿,傻傻地张开了自己藏了一个冬天的嫩叶,待到枝繁叶茂,却发现藏起的嫩芽儿才是最好的时光。 一滴泪落下,千落告诉自己,就当……是最后的告别吧。 直到那缠缠绵绵的温度融化,他的唇瓣离开了她的。千落才听见他熟悉的好听的声音。那么干净的音调。他喃喃说道:“你还是那么傻。” “什么叫做依恋便可以过日子,爱了却要分开。” “你不可以替我做决定的,你怎么就知道我属于外面的世界,我其实更喜欢平平淡淡的日子。” “还有,你算错了,这一次你为我吸出毒血你有救了我一次,我还是欠你的,那么简单的算数都不会。你个小傻瓜” 千落说道:“可是这一次是你先…” 枫晨轻轻揽着千落的腰,霸道地吻住了她的唇,“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你从来都不自私,你救我怎么能叫做自私?你爱我却愿意放我离开怎么能叫做自私?更何况,即便你自私了又怎样,爱本来就是自私的。” 枫晨好笑地看着千落,说道:“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傻。” 最后他想了想,他之前说道只要千落愿意陪着他,他便不会选择离开。 可是这次他说道:“你愿意陪着我,我便不会离开你,如果你不愿意陪着我,就换我跟着你,一直跟着你,你甩不掉我的。” “你甩不掉我的,甩不掉的……” 枫晨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他的气息挠着千落的额头,带起一丝她散落的发。 他伸出手轻轻地揉着她的头发,像是揉着一只小猫咪,“看来,得了空我还得给你雕上一只木簪,免得你披头散发到处跑……” “就让这只簪子锁着你,你甩不掉我的。” “甩不掉的,甩不掉的…”千落喃喃重复着枫晨的话语。然后她的泪更加止不住了,噼里啪啦地掉着。 枫晨静静地看着她哭,只是默默地用袖子给她擦去眼泪,他知道,他的傻丫头哭完了就懂了。 虽然他没有猜到千落真的哭了好久,直到他两只衣袖被泪水湿地透透。千落才擦了擦眼睛,说道:“好,我不赶你走。那你明天和我接着种庄稼。” “嗯,好。” 千落说完之后,摸了摸嘴唇想起之前那甜甜的吻,笑了。然后她看见了枫晨肩膀上被她扯开的衣服,轻轻地挣脱了枫晨的怀抱,去取了些针线。 枫晨静静地看着她哭完,看着她露出笑脸,看着她取来针线,趴在他的肩上小心翼翼地缝着衣服。 他的小媳妇儿啊。 他怎么舍得就这么放开她走呢。 只是她那么傻,怎么会忽然想起来要赶他走,难道是因为自己不会种庄稼? 看来自己真的要好好学了。 没关系,自己那么聪明的。 然后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媳妇红着脸凑近了把线头咬断。 他轻声笑道:“我的媳妇好贤惠呢。” 千落红了双颊,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枫晨的调笑,然而她眼睛急转,扬起脸道:“刚才你好像说过要给我雕簪子的,不准反悔的,等伤好了赶紧去。” “…” “我伤的好重的。”枫晨难得露出有些可爱的神色,然后千落就笑了。 然后枫晨也笑了。 越笑越大声。 像是两个傻瓜。 千落和枫晨才想起来两个人才从蛇口下死里逃生,干啥子要讨论那么严肃的问题,什么分别不分别的。 枫晨轻轻说道:“过些日子,我们就成婚,好吗?” “好。” …… 枫晨走后,千落才像是累瘫了一般跌坐在床上,轻声自语道:“可是那么梦怎么办?” 第14章 雪昙 千落等到枫晨走后,开始有些焦急起来。她细细地想着那个梦,觉得总得做些什么来阻止它的发生。 她的梦总是很奇怪,更重要的是几乎没有办法阻止它的发生,哪怕是第二天能够拖延过去,可是终究无法阻止。 就像当初她帮王大娘挑了一天的水,结果过了几天之后王大娘还是失足落入水中。好在有个会水的乡亲救了人。 那时她忽然觉得很是害怕,那种无力,那种明知道会发生却无法阻止的感觉。 若是她去阻止,那终究躲不过,若是她什么都不去做,那么第二天便会发生。 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在第二天,在已知的时间里,在事情开始发生的时间前后去阻止。 千落很用力地思索着,有些焦躁地仿佛头要裂开。 她究竟要怎么去做? 她蹙起眉头,伸出白嫩的手指,一点一点数着,首先,枫晨肯定是有仇家想要杀他,然后应该是在一片树林中埋伏了人想要取他性命,唔…我该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对了,树林,只要枫晨在明天枫晨进入树林前后的时间阻止他就好了,千落眼睛里一下子亮起来。 可是他如果不愿意走,如果留下的话,村子附近到处都是树林,他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屋子里不出来。 千落眉紧蹙,终于像是做下了一个决定,那个决定很难,却在做下的那一瞬间变得平常。 千落舒了口气,她要离开。 离开…自己的家。 只有她离开了,枫晨才会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千落想了想便站起身来,站到铜镜前,给自己挽了一个利索的发髻,她挽的很慢,一点一点的将散下的头发盘起,直到最后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已经没有发簪了。 叹了一口气,手指轻轻松开,如瀑般的黑发无奈地倾泻而下。 千落犹豫般地向四下看了看,然后走到了柴火边上,取了一根看起来细小的树枝,接着将头发挽起,插上树枝利索地束好。 她束好发后,便走到床边,将自己的衣服收起两身,取了块旧布,将衣服裹在里面,四头打上利索的结,然后背到了肩上。 最后看了看王大娘的家,透过窗户看着屋外悠哉悠哉的老母鸡,看着远处的山,近处连绵的庄稼。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准备向门口走去。 门口处却传来一阵脚步的声响,千落连忙将包袱藏在被子下,回头望去。 王大娘端着一碗药进来了,像是往常一样。 千落看着冒着热气的汤药,想着藏在被子下的包袱,一瞬间觉得恍如隔世。 是啊,决定要走了。 走了之后还回得来吗? 千落木木地接过王大娘递来的汤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王大娘看着今日的千落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不苦吗,一口喝下去就好了。” 千落不说话,只是低头很慢地喝着黑乎乎的汤药。一抹浅浅的泪水在眼底婉转。然而当她抬起头时,泪水已经消失不见。 千落望向王大娘,说道:“我喝完了。” 王大娘接过空碗,放在床前的木柜上,手指在怀里摩挲了一下,掏出一个檀木制的盒子。 盒子上雕刻着有些古朴的花纹,是一朵很美的花。 千落看向那朵花,神色微怔。 王大娘说道:“这种花名字叫做雪昙花,据说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长满了这种花,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它虽然是昙花,但它不会一现便凋谢,它是雪昙,开在雪岭上,从发芽抽出第一片叶子开始它便开始开出洁白如雪的花朵,直到死亡,才是它的花期结束。” 千落望着那朵盛开的花,喃喃道:“雪昙花吗?”然后她捋起袖子,将袖子慢慢地卷起来,一直卷到肩膀上,在白皙的肩头,她的如雪般的肤上,也映着一朵花,花瓣呈现出淡金色,层层叠叠相互映起,那也是一朵雪昙花。 千落的眸子里呈现出很深的疑惑,她接过檀木盒子,然后用探究的神色望着面前的王大娘。 第15章 俗气的搭配 王大娘轻轻地将檀木盒子递到千落手中,说道:“这是当年带你来这个村子的人给你留下的。” 然后王大娘打开了那个檀木盒子,里面有两颗药丸,一颗红色的药丸,一颗绿色的药丸。 “我只知道,这两颗药丸对你很重要,那人说过,这两颗药丸,一颗叫锁心丹,一颗叫换颜丹,千落丫头,大娘本来想一辈子都不把它们给你,可是你要嫁人了,你嫁的不是普通人,我想了很久,决定把这个盒子给你,你想服下药丸也好,想扔掉也好,大娘都不会拦着你。” 千落打开了盒子,看着那两颗药丸上同样雕刻着细小精致的雪昙花,听着王大娘的话,她的心里像是翻起了些细碎雪白的浪。 锁心丹与换颜丹? 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是锁心丹,什么又是换颜丹?”千落抬头问道。 王大娘犹豫了下,道:“我也不知道,当初那人只是这般告诉我,也没有多做解释,或许就是锁住心,改换颜容吧。” 什么是锁住心?什么又是改换颜容? 千落怔怔,低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她缓缓地合起了檀木盒子,指尖轻颤,一抹光芒从她的眼睛里拂过,隐隐地,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那,雪昙花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肩上会有一朵金色的雪昙花。”她问道。 “我…不知道”王大娘犹豫了,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看不清的情感。“只是一个胎记罢了。落丫头,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准备着做你的新娘。你会是最幸福的新娘。枫晨那孩子会对你好的。” 王大娘端起木柜上的千落喝完药碗,便欲离开。 然而千落忽然扯住了她的袖子。“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她的眼睛里泛出一丝奇异的光,浓浓的探究意味充斥着她的眼睛:“不过就是要嫁人了,如果是为了让我过平淡的日子,大娘你不该给我这个盒子。不论当年那个留下锁心丹与换颜丹两颗药丸的人为什么这么做,他既然做了,虽说对我来说有些不公平,但是我这十来年确实过的很平淡安恬,既然我要嫁人了,大娘你不该给我这个盒子。” 除了探究的意味,千落的问很认真,她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一丝不满和怀疑,她只是平淡地问着一个问题,一个从心里泛出的疑问。 “因为…”王大娘再一次犹豫了,她有些说不出口,然而被千落那干净的眸子望着,她的心里乱乱的,几乎就要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脱口而出,可她还是忍住了。 “我只是觉得一辈子瞒着你对你不公平。”她如是说道。 “那枚红色的药丸是换颜丹,绿色的药丸是锁心丹。落丫头,听大娘的,如果真的做出了选择,记得先吃下绿色的药丸。” 王大娘像是最后嘱托了一句,转身端起药碗离开。 “要吃掉吗?” 千落喃喃道,扯着王大娘衣袖的手慢慢松开了。 “可是看起来很难吃的样子。”千落自语道。 于是她收起那个小小的檀木盒子,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王大娘轻轻地离开了。 王大娘的心落下了,却没有落到底,她害怕千落干净的眼睛,害怕她的追问,还好,她还是那样的澄澈,带着一丝傻气,只知道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抉择取舍。 若是她小的时候,她一定能看出自己的慌张。 虽然庆幸她还是有些傻,可是这样的她瞒不了多久,她总会离开这样干净的日子,然后她的心会不会揉进沙子,会不会卷进纷扰的乱局。 王大娘叹了一口气,心里划过一丝内疚,心中幽幽道:终究不是我帮她选择的这样一条路吗?若不是我撮合她和枫晨,现在还递上这只本来永远都不该给她的檀木盒子。她或许真的会一辈子在这样一个小小的村子里,过着听风拂过庄稼的简单平淡日子。 落丫头,我对不起你的。 …… 千落仔细看着那只檀木盒子,端详着那两颗红色和绿色的药丸,莫名其妙地笑了,心道,是谁那么无聊,想着用这样的方法玩什么锁心丹换颜丹,还弄出这样两颗雕着花瓣的药丸,雕着花就算了,黑色的檀木盒子里两颗药丸,一红一绿还真是俗不可耐的颜色搭配。 然后她撇了撇嘴唇,将檀木盒子贴着怀里放好,她懒得再去想这些。 嗯,她总是这么懒。 再说了她不需要。 不需要,便是没有用途的物什。 千落将檀木盒子放在怀里,然后她取出藏在被子下的包袱,心想自己还是得走。 自己走了,枫晨才会愿意离开,只要自己在他走的路前面探着,应该就不会有危险了,等他离开了,自己也可以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看一看,若是累了就回来,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至于今年的庄稼,就先让它荒着吧。 千落背着包袱,在灶台里找了一根燃烧了一半还带着黑色的炭灰的柴禾,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小人,背着一个包袱,做出挥手的模样。 这就算是告别了吧,她不会写字,只能这么办了,王大娘和枫晨应该看得懂的。 想了想,她又在小人旁边花了一个笑脸。 然后将柴禾放回炭火里,看着它一点一点地燃烧成了灰烬。 她背起包袱,怀里贴身揣着一只檀木盒子,轻轻地打开了门,轻轻地走出了王大娘家。 屋外的天空很蓝,它覆盖着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一个小山村,山村里有一个背着包袱的女孩。 她望着天空,想象着山村外面的另一个世界,然后不再犹豫,带着一丝兴奋,一丝担忧,一丝彷徨走出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村子。 蓝色的天空中,划过看不见的暖暖的风,柔柔的抚摸着她麦黄色的脸颊。她白皙的手挎着肩上的包袱。步子很坚定地迈着,迈在一条通向山村外的路上。 她会走向哪里,又会在未来纠缠上什么?她不知道,她也不害怕,她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去寻找一片林子。 第16章 墨颜 傍晚,王大娘回到家,便看见了千落留在地面上的那幅画,她的心一紧,连忙把枫晨叫了来。 枫晨看着那幅画,画上一个背着包袱的小人挥着手,身边还有一张笑脸。他问道:“发生什么了?” 王大娘说道:“千落好像走了。” 枫晨问道:“去哪了?” 王大娘说道:“她带了自己的两身衣服,其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她,好像是离开了,离开这里了。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离开吗?” 王大娘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的心里有着浓浓的内疚,是不是自己给千落的檀木盒子刺激到了她,她为什么会选择离开,这里毕竟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更何况,她还快要成亲了。 枫晨望着那幅有些俏皮的画,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向下拉,他的脸上出现一丝薄怒的意味,看的身边的王大娘身子露出一股寒意。 那是久居上位的人才能养出的上位者的气势,王大娘一时之间竟有些愣怔。 她想起来,他叫枫晨,枫是飒锦国的国姓,他的身份定不是普通人,更何况那丝丝缕缕的上位者气息,很是迫人的感觉。 他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从来未曾露出这样的神态。 枫晨的确怒了,他怒千落的不告而别。他明明愿意为她留下,明明决定了为她抛开过去,她莫名其妙地要赶他离开,他也只是当她一时犯了傻,可是她这算什么,离开这里,留下一幅乱七八糟的画直接就走了? 她把他当什么了? 他怒了,他没有看呆在他身边也是神色愣怔的王大娘,愤怒的夺门而出。 他回到千落的家,看着住了三个多月的小小屋子,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根雕刻了一半的木簪上。 他的怒气却一下子没了。像是被那小小的木簪戳破了一样。 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她就这么走了?她只带了两身衣服,才入春,天还那么冷,她也没有带干粮,也没有带钱,她那么傻的一个女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她会不会有危险,她冷了怎么办?她饿了怎么办?她犯傻了,被坏人盯上了怎么办? 枫晨的心像是被提起来了一样,空落落的。 他想了很久,他是不是该留下来等她,她饿了冷了总会知道回家的,她那么傻的人,怎么会真的离开,说不定她现在就藏在哪里看着自己着急然后偷偷傻笑。可是自己究竟是要在这里等她还是出去找她呢? 他抬起头,手里攥着那根雕刻了一半的木簪,望着远处蓝色的天空,想到,她会不会也在某个角落望着这片天空。 天空很蓝,蓝色的天空像是一汪水,水滴向四处散开,飘飘扬扬的撒着清新的颜色。 可是他看见了一抹重重的黑色。那是一抹烟,一抹直直刺去天空的烟。 他蓦地站起身,心中有些一丝隐隐慌乱和犹豫,可是他还是走出了屋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捆柴禾,他点燃了那捆柴禾,等到柴禾烧地很旺的时候,又在上面撒上了清水。 柴禾熄灭了,却开始冒出烟来,那烟很黑,很浓,也直直向天空而去。 只是过了片刻,天空开始出现黑色的烟,那烟如游龙,一丝一丝活泼地相互缠绕着,枫晨看着那抹烟,眉头却轻轻地皱起,他唇齿张合间,吐出平静地有些淡漠的字眼:“来了就不要再装神弄鬼。” 黑色的烟缠绕着,拼接成一张笑脸的模样,枫晨看着那幅笑脸,想起千落留下的那张笑脸,心头腾地出现一团火,他唇齿间的话语掷出的声音微微有些泛冷:“墨颜,再装神弄鬼,等我回去就把你扔进洗宴楼里饿上三天三夜。” 那黑色烟雾幻化出的笑脸接着变了变,变成了苦涩的模样,然后揉在一起,成了看不清的浓浓的黑色的雾,雾慢慢散开,露出一张有些阴柔的脸庞,墨黑的发,墨黑的眸,一袭墨黑的衣衫轻轻扬着,然而他墨黑色的桃花眸形状的眼睛里毫不遮掩地露出哀怨的神色,有些酥软的声音轻轻从未散开的黑色雾里传出:“阿晨,人家也是找了你这么久,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还没见面就这么吓人家。” 黑色的雾散了,墨颜从黑色的雾里露出身形,他的神色上露出一丝疲惫,幽幽说道:“你就是在这里躲了三个月?” 枫晨没有回答墨颜有些哀怨的问句,他语气依旧淡漠微带冷意,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枫熙那家伙要杀你,我担心你当然要找你。”墨颜说着,从身侧抽出一把剑,扔向枫晨,“你的映绝剑,真是的,自己的剑丢了也不知道找,居然让我在水里捞出来,真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 枫晨接过墨颜抛开的剑,剑身泛着幽幽的白光,他的神色终于微微露出一抹柔和,他轻声说道:“谢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墨颜双手环抱在胸口前,凑着耳朵向着枫晨的方向,嘴角露出有些妩媚的神色,坏坏地道。 枫晨脸上融化的线条重新淡漠了下来:“看来我真的要把你扔到洗宴楼里去饿上几天。” “别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想在阿晨你这讨一句软话我容易吗我。”墨颜揉了揉自己那头墨黑的发,苦着脸说道:“饿我就算了,还扔进洗宴楼里,灵昔那丫头会玩死我的。” 枫晨抚摸着映绝剑的剑身,手握上了剑柄,有种安静却俾倪天下的气势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过了一会儿,他握着映绝剑的手慢慢地垂下来,放到了身侧,他的眼睛里露出认真的神色,他将目光望向了枫晨,他的眸子里罕见地露出一丝郑重。 墨颜被他郑重的神色望着,忽然从心底有些感到发毛,他不自觉地将环抱在胸口的手收回,想放在身侧,却又觉的怪怪的,然后是放也不是收也不是。直到他听见枫晨口中吐出的字音。 枫晨的话音很淡,但是却让墨颜觉得郑重地有些迫人。 因为那是千落习惯的说话方式,带着一丝傻气,却让人无法辩驳与忽视。 那是一个问句。 枫晨说道:“你在捡到剑时,有没有看见一把斧子?” 然后他的脑袋微微歪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眼睛的光落下墨颜身上,像是温温的火。 第17章 吃味儿的千落 墨颜愣怔地摇了摇头,他的眼睛瞪地大大的,然后他向枫晨走过去,带着一丝香气的手在枫晨脸上摸了摸,最后落在枫晨的额头上,他的话音软软糯糯地调笑道:“斧子?阿晨你不会发烧了吧。” 下一秒,枫晨握住墨颜的手,手指轻轻用力,他的淡漠微带冷意的嘴角弯出上扬的弧度,却看不出丝毫的笑意。 “疼啊阿晨,松开,松开,我不闹了成吗?不就是吃了你的豆腐,啊…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还不成吗。”墨颜龇牙咧嘴地笑着说道。 枫晨松开了墨颜的手,然后冷然说道:“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打算走了吗,窝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居然呆了三个月。” 枫晨淡淡道:“好好说话。” 墨颜揉着手说道:“唔…,你得赶紧回去了,你娘病了,快不行了,你虽然恨她什么的,你总得回去见她最后一面,送个终什么的吧。” 枫晨沉默了,然后他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那雕刻了一半的木簪,他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等不了了吗,看来真的要走了,或许千落你说的对,我牵绊太多了,留不下来,不过既然你也离开了,那我去找你。” 枫晨转过身子向屋里走去,落下一句话音,“等我一会,我和你一起离开。” 墨颜望着枫晨的背影,有些疑惑地想:千落是谁,牵绊又是什么,还有我没有看错吧,他那千年冰块脸手里拿着的是女人的簪子,这是思春的节奏吗?不是吧,不过感觉好有意思的样子。 枫晨走进屋子里,穿上了自己最初被千落救回来时穿着的那件黑色风衣,他的眉目间流露出冷静的色彩,柔和的有些美好的脸部线条却露出一丝微微的尖锐。他平静地将千落缝制的麻布衣衫折叠起来,然后取了一块布打成包袱的样子,接着将那雕刻了一半的木簪放在衣服间。 系紧,跨到肩膀上,转身,合上有些破落的柴扉。 他没有回头再望上最后一眼,他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出了千落的,也是他自己的家。 王大娘在窗口望着他走掉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她的神色仿佛苍老了很多。 风悠悠扬扬地拂过庄稼地,已经有绿油油的芽尖冒出,只是那不是庄稼,而是陈年落下的草籽,在这个春风苏醒的季节里,肆虐着本该葱茏的庄稼地。 本来该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人走了,庄稼便像失了跳动的心脏一般,只是活下来的空壳罢了。 …… 千落走在安静的乡间道路上,四处都是未开垦的林地,葱葱茏茏的树木生长,幽幽地像是带着死亡气息的牢笼,说不准在下一刻便会射出一只直指心脏的箭来。 然而她不怕,她告诉自己不能怕。现在才发现,除了怕黑和怕死她更怕枫晨出事。 走到了一处岔口,她停了下来,身后的路她已经走过,那么应该不会有危险了,她觉着脚有些发软,在岔路口寻了一处灌木茂盛的地方,便藏了进去。 她的梦通常都会在第二天成为事实,她在安静地等,等那个时刻的到来。然后她轻轻拍着胸口,告诉自己不怕,她的手指尖却触碰到了那只檀木盒子,像是犹豫了下,她将手指尖缩回。 她在茂盛的灌木里等,她相信枫晨会来,直到天色渐渐发黑,她看见了枫晨的身影。 他穿着那身黑色的风衣,他的头发被风扬起,他的面庞不再是站在她身侧时温和的模样,淡漠平静中微微带着冷意。 有些凛冽。 似乎感觉有一阵光芒从他身上向四周氤氲散开,迫人的气息带着独立于世的意味,他的眉尾轻轻扬起,竟有着山峰缓缓倾泻而下的奇异俊朗。 那种扑面而来的感觉竟让千落有了一种仰视的感觉。 那仰视的感觉,却让千落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变的远了。仿佛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又远在天涯的虚无。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才是真正的他吧,他离开了这个小小山村,才会散发出属于他的光彩。 枫晨忽然停了下来。 墨颜问道:“怎么了?” 枫晨手指抚摸过映绝剑的剑身,说道:“天快黑了。就在这里休息吧。” 嗯,天快黑了。 千落藏在远处的灌木里,才感觉肚子有点饿了,她扯过身边的杂草,像是吃味了一般耍出一丝别扭的表情,一把塞进嘴里。青涩的草汁在她的嘴里散开,带着乱乱的苦涩滋味。 春天的草刚刚发芽,但茂盛的灌木在冬天也不会枯萎,被秋霜打过,冬雪润过的灌木格外苦涩,千落尝着嘴里苦涩的味道,皱着眉头,然后将嚼碎的叶子吐了出来。 算了,还是饿着吧。 墨颜取出剑,分开草丛,剑锋切割出一片平整的土地,然后对枫晨说道:“今晚就睡在这里吧,你等着,我去找些枯树枝升个火。” 他将剑收好,转过身子去找树枝,然后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对着枫晨露出一个甜丝丝的微笑:“今晚可以一起睡哦。” 说完墨颜舔了舔嘴唇,摇着剑鞘向不远处的一处林子里走去。 千落听见墨颜的话,望着墨颜带着轻佻地走路的姿势,他的墨黑长发散落着,在傍晚时分显出一抹妩媚的神色,再加上他那带着酥软味道的语调,千落疑惑的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竟蓦地泛出一股酸酸的味道。 千落的眉尖儿蹙起,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这个女人是谁?她怎么会在枫晨身边。” 墨颜早就知道在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间藏了人,但却不知那人竟吃了他的醋,还把他看成了女子。 虽然若是他知道了肯定一点也不生气,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是那么妩媚,那么甜美动人。连女人都会吃醋呢。 千落瞥了一眼枫晨,看着他背对着自己的方向,她蹑手蹑脚地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跟在墨颜身后向林子走去。 第18章 有话语随风吹过 千落随着墨颜进了林子,却看见他的身影忽然间化作一阵看不清的黑色烟雾,只觉喉咙一凉,一把锋利的剑便架到了脖颈间。 墨颜妩媚的神色收起,他的话音很冷,带着漠然道:“你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跟着我。” 千落这才仔细地看清墨颜的面容,看着他墨黑的眸子间一抹明显的杀机,然而千落却笑了。像是没有注意到脖颈间那抹凉凉的随时可以取她性命的利刃。 原来,这个家伙不是女的,好开心。 墨颜看着面前这个女人有些带着傻气的笑,眼睛中察觉到一抹熟悉的意味。他想了想,发现是枫晨问他有没有看见一把斧子时眸子里露出的那丝傻气。一模一样。 然后他的目光瞥见女子发中一根细长的像是从柴堆里随便抽出的树枝,在乌黑云朵间显得格外的特别。他便想起枫晨手中那雕刻了一半的木簪。这些有什么联系吗? 千落听着他的问句,回答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从你在灌木丛中嚼草叶子开始我便发现你了,你藏在那里做什么?” “那个时候你便发现我了,我有那么失败吗?”千落撇起唇,露出思考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她才有些疑惑地问道:“那枫晨是不是也早就发现我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藏在灌木丛中。”墨颜手中的剑向上凑了凑,窄窄的剑身贴住了千落的下颚,然而剑锋却离她的脖颈远了些。 千落没有留意到下颚处的凉意,不知道为何没有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只是本能地觉得眼前的人不会伤害自己。所以依旧在思考着之前的问题。 “枫晨是不是也发现我了?”她重复道,抬起头,望向对面持着剑的墨颜,神色无比认真还带着一丝渴求地问道。 墨颜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那把剑成了摆设,他说道“阿晨他没有发现你。” 犹豫了下,又将剑锋从千落的下颚处撤了下来,人家完全没有一幅被要挟了的自觉,反而自己举着剑怪累的,墨颜心中有些怨道。 墨颜收起剑,看着千落问道:“那你跟着我过来做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明天若是在路上遇见林子,一定要绕开,千万不要进去。” “为什么?”墨颜心中疑惑,他还未放下对眼前女子的戒备,听得此言,不觉品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因为…”千落犹豫了一下,思考了好一会儿,她真的不会撒谎,可是这次她真的要撒谎了,她没有用认真的眼睛望着墨颜,低头喃喃说道:“因为最近有些人会在林子里…打劫。” 这个谎话真的很低级,千落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这是她第一次说谎,她的心跳的很快。 墨颜看着千落,很容易地便看出她在说谎,然而他却也很容易地看出了她的紧张。 她的谎言让他觉得戒备,她的紧张却又让他觉得很安心。 墨颜看得出她是个很朴实干净的人,所以看得出她对枫晨的担忧与关心,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对着千落点了点头,应下了。 千落像是松了一口气,她大大的眼睛弯起,露出一抹开心的笑意,终于,可以安心了,她对墨颜笑了笑,说道:“那我走了。” “你去哪?” “回我的灌木丛里呆着。” “还吃草叶吗?” “不吃,难吃。我还是饿着吧。”千落摸了摸饿地有些瘪的肚子,然后说道:“天亮我就去找吃的,靠着那么大一座山,饿不死人的。” 墨颜看着千落,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干粮递给她,说道:“要不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反正离得不远,干嘛藏着。” 千落低着头,却没有接过墨颜递来的干粮,说道:“你不要告诉枫晨我藏在不远处,谢谢了。” 说完之后,她向后退了退,然后转过身,跑开了。 墨颜手里拿着干粮,有些木讷地收回,然后叹了口气,揣回怀里,自言自语道:“我还没有答应就跑了。”想了想,又自语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然后他捡了些干树枝,便回去了枫晨那边,他揉了揉被晚风吹地有些发干的脸,想着要怎么去个枫晨那个家伙解释自己捡了个树枝离开了那么久。 然后他决定不解释了。 他直接在地面上用树枝升起火来,目光不自觉地瞥向远处的灌木丛,他的耳朵里钻进了细细地咀嚼草叶的声响,就像春天的蚕钻进了桑叶堆里发出的声响。然后他笑了笑,觉得真的很好笑。 枫晨奇怪地望了一眼墨颜,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说道:“傻笑什么呢?” 墨颜傻笑着转过脸,看着枫晨,说道:“阿晨,我问你个问题,你雕的簪子是想要送给谁,莫不是送给我?” 枫晨冷然道:“少管闲事。” 墨颜接着道:“会不会是你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所以才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依依不舍地呆了三个多月,放下秋阳城和月灵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我要是不来找你,你是不是都不打算回去了?” “其实,我倒是真的想留下来来着,这里山清水秀的,回去之后又是一推尔虞我诈的破事。等回去蓝麟城处理完事情后,我想回来这里,就不走了。” “阿晨你不是开玩笑的吧,放着秋阳城和月灵不要,跑来这种地方过日子,这里有什么好的,要吃没吃,要喝没喝,连你之前还穿着那破破烂烂的衣服。” 枫晨望着远处在夜色里模糊的山峦,看着墨颜认真说道:“我是认真的。” 风在山中打了个旋儿,吹过他的发,他一贯淡漠的棱角竟然软软地融化了开来,墨颜望着枫晨的眉眼,竟发现他露出一抹笑意,温温的,像是风吹过湖面,还带着早春花瓣落下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他忽然觉得,这三个月的日子里,枫晨变了,他说不出是好是坏,可是他看着枫晨嘴角那抹以前从未见过的干净的笑,美好地像是昙花一现的珍贵。他便也笑了,不管好不好,这样的他也不错呢。 灌木丛中,风轻轻吹过,千落听见了随风而来的两个人的声音,她咬着唇,牙齿轻轻颤着,有泪水打转,好像,好像她明白了他的心。 第19章 躺在道路尽头的树林 第二天,天蒙蒙亮起,枫晨便醒来了,一把拉住睡得正香的墨颜的耳朵,大声说道:“起来了!” 墨颜睁开了朦胧的眼睛,一把打掉枫晨揪着他耳朵的手,吼道:“大早上的,发什么神经。” “起床,赶路。”枫晨将被墨颜打掉的手收回,兀自站起身来,背上包袱,沿着路像前方走去。 墨颜揉着发红的耳朵,心道这家伙什么时候那么幼稚居然会扯人耳朵。看着枫晨向前方走去,正是千落藏着的地方,暗道不好。赶紧起身追了上去,抢在枫晨前面走。 路过灌木丛的时候,轻轻地瞥了一眼,才发现里面的人早就离开了,地面上落着一些吐出的碎叶子。墨颜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对枫晨说道:“走啦走啦。” 枫晨跟在墨颜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左边那条岔路口中。 不知过了多久,枫晨淡淡地说道:“其实你可以先回去的。” “先回去干嘛,你是嫌弃我们走地太慢了?要不我用轻功带着你飞怎么样?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几年前生病了之后,什么内力都施展不开,每次一运内力整个人就吐血吐地要死要活的,可怜你现在连我都打不过。” “我是打不过你,不过…你要不要试试?”枫晨淡漠地看了墨颜一眼。 “算了算了,我可不敢跟你打,就算现在打了你觉得爽了,说不准之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只不过是觉得可惜罢了,毕竟你原来那么好的武功。” 枫晨没有回答墨颜的话,他的眸子望向了远方,忽然看见远处一个小小的人影,那看起来像是一个女子,他的眸子一亮,心一动,便飞快地向那个人影跑去。 墨颜抬头,便也看见了远处的人影,他心中暗叫不好。 枫晨跑的很快,所以只是很短的时间,枫晨便追上了前方的人影。他有些激动地伸出手拉过那个人的肩膀,喊道:“千落。” 然而他的手又瞬间止住了,他的话语哽在喉咙里然后咽下,他亮起的眸子暗了暗。然后他有些木讷地对着那个女子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远处,墨颜也松了口气。 他的确认错人了,眼前的女子肤色白嫩如雪,峨眉弯弯带笑,是个不多见的美人儿,哪里是千落那傻傻的模样。 那女子微微笑到,然后做出一个有些矜持的礼节,轻声说道:“公子不必这样,出门在外,认错人本是正常之事。不过看公子这般急切的模样,想必所寻之人定是对公子很重要的人。” 那女子轻轻地将目光在枫晨脸上打量了一番,然后她轻声说道:“小女子名唤夏水嫣,不知公子?” 然而枫晨没有再看向那女子,他平静地移了一下,轻轻向边上迈开一步,步伐绕开那叫做夏水嫣的女子,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像是一瞬间自己面前根本便没有这个人一般。或许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块挡了路的石头,然后他平静地向前走开了。 这是一种很单纯的无视。 夏水嫣的心中有了一丝愠怒,但是她却没有表现出来。 墨颜这才走到近前来,他望着眼前漂亮的女子,又想起灌木丛中那长的普普通通的女子,心道阿晨的审美真是奇葩,然后他对水嫣赔了一个笑脸,说道:“不好意思,我们赶时间。” 然后犹豫了下也向她身侧迈了一步,准备绕过。 夏水嫣却也迈了一步,正巧挡在他的路上,不偏不倚。一抹尴尬的味道蔓延出来。墨颜与水嫣贴的很近,他甚至差点一头撞上去,淡淡的女儿香粉味道扑面而来。 他抬起头,狭长的桃花眸眯起,露出一丝危险的味道,声音有些冷地说道:“姑娘这是?” “你们要去哪?我们可以结伴而行。” “结伴而行就算了,我们赶着回去,姑娘还是自己一个人走吧,不过姑娘是不是应当把路让开了。” 夏水嫣轻轻地咬了咬牙齿,没有回答,而是转过身来,直接跟在枫晨后面走了起来。 这里只有一条路,其实也算不上跟与不跟。 三个人的距离离得有点近,都没有说话,一种很怪的气氛散开。 大概到了中午时分,墨颜取出怀里的干粮递给枫晨,枫晨随意地接过,然后便开始吃了起来。 夏水嫣静静地望着枫晨,更多的是望着他手里的干粮,咕嘟地咽下一口口水。 枫晨很淡定地无视。 于是夏水嫣转过头望向了墨颜,她的可怜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汪春水。墨颜望了一眼她的眼睛,然后低下头,想要像枫晨一样选择无视,然而被一个漂亮女子愣生生地盯着手里的干粮,总觉得难以下咽。他犹豫了下,将干粮分下一半递给了夏水嫣。 夏水嫣对着墨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说道:“到底还是你好,那家伙就像个木头。” 然而墨颜只是给了他干粮,便不多言语,就近找了小溪用树叶捧了些水递给枫晨。 枫晨喝下水后,两个人便再次启程,沿着小路向前方走去。 直到天色渐渐发暗,已是傍晚黄昏时分。 墨颜看着的远处,出现一片树林。那树林躺在道路尽头,在傍晚时分显现出灰暗的色调。 他想起了那个藏在灌木中女孩的话。 要绕过林子,因为…有人会在林子里打劫。 墨颜走到枫晨前面,拦住了他,说道:“天晚了,明天再走吧。前面还有一片林子,晚上走起来怪吓人的。” 夏水嫣说道:“你们不是着急赶路吗?” 枫晨疑惑地将目光瞥过墨颜,说道:“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走过这片林子的,过了林子,应该就离大路不远了,你怕什么?” 墨颜在心里暗暗埋怨起那个藏在灌木丛中的女孩,这真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难道他要说林子里有人打劫吗? 这个谎话还可以再拙劣些吗?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一支羽箭分开冷冷的气流直直射开。 第20章 林中剑光现 枫晨手中映绝剑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那根飞来的羽箭应声而断,箭头擦着枫晨的黑发而过,射入身后林子中的一棵树上,箭头没入树干,发出有些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箭杆断开,跌落在地面上。 枫晨手中持着剑,他的眼睛望向羽箭射开的地方,目光如炬,散发出有些漠然的冷光。 墨颜见状,也倏忽间抽出剑来,一种朦胧的黑色烟雾从他的握剑的手腕蔓延到剑身上冉冉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在剑尖上翻滚压缩,凝聚成一团小小的黑雾,墨颜手腕发出力道,那颗烟雾凝成的一团黑雾的远远地向箭射来的方向而去。 黑雾落在宽大的灌木从里,倏忽间炸开,血光随着黑色的雾气四下溅出。 图穷匕见,一箭不中,从灌木丛中四下散开出人影来,皆是以黑布蒙着面,不见面容,宽大的黑色衣衫遮住全身,看不出身形。皆手握弓箭,遥遥指着枫晨与墨颜二人。 只是很短的瞬间,几十只羽箭离弦而至,箭簇划破空中气流发出密集的飒飒声响。 枫晨与墨颜手中持着剑,剑舞地密集,身形像是燕子一般翻转腾挪,忽而上,忽而下,忽而迎,忽而落。箭簇如雨,却没有一丝一毫穿过二人剑锋舞出的剑光。 夏水嫣向后退去,躲到了枫晨的身后,她面色露出害怕,眼眸中却闪出一道光,洁白柔嫩的手向袖子间缩了缩,握住了一个冰冷的物什。 然而枫晨回过头,冷冷地落下一句:“先去林子里躲着,在这里只会被当做活靶子。” 他的眸光淡漠,在四周冷然扫过,然后脚尖在地面上一点,身体凌空而起,似风雨被飓风狂乱地卷起而离地,直直向林中而去。 夏水嫣指尖不自觉的轻轻收回,转过身也向林子中跑去。 终究,躲不开这片林子。 墨颜脑海中浮现千落的话语,然而此时这句所谓林中有人打劫谎言显得格外苍白无力。他脚尖也轻轻点地,身形亦如风。紧紧跟在枫晨身后。 一片经过深冬岁月侵蚀而有些腐烂的叶子被剑锋舞动带起的气流扬起,却在剑光中被切割成碎屑飞舞而落。 墨颜急急地向林子的另外一头飞奔而去。 剑舞动着,内力附着在剑身上,萦绕出浓浓的黑色,另一侧,枫晨的映绝剑上也附着着一层淡淡的银白光芒,光芒有些微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枫晨的眉轻敛,牙齿微微颤着,有冷汗细密浮现。 随着剑光的每一次跳动,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有一股凉气从心口蔓延向四肢百骸,他咬着牙,努力地将敛起的眉放平,内力化作温热的气流冲破被锁住的经脉,随着脚步的变幻、剑锋的舞动,划出银白色的弧度。 黑与白,对比鲜明的色彩在傍晚时分的树林中洋洋洒洒地挥毫。 枫晨与墨颜无暇顾及身后,躲在他们身后的夏水嫣看似慌乱的步伐却刚巧地躲过从他们剑锋处漏出的羽箭。 墨颜与枫晨苦苦地支撑,黑衣的刺客却开始进入到林子中。 他们不骄不躁,一点一点地将三人围在中间,甚至有些人飞身攀上了高树,从上方凌空射着羽箭。 羽箭密集,开始从四面八方凌空而至。带着狠绝的速度,箭尖反射着阴冷的白色光芒。 树梢上,一只羽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射出,直直射向枫晨的后脑。 夏水嫣在枫晨身后,她看见了那只羽箭,以这个角度射去,枫晨根本无法躲开,并且,一箭殒命。 夏水嫣没有丝毫犹豫,她扯过枫晨的袖口,推着他向一旁微微倾斜身子,那支羽箭没有伤到枫晨,却擦过了水嫣的肩头,带起一片血花。 夏水嫣忍不住一声闷哼。 枫晨转过头望向他,眼中流露出有些讶异的神色,他舞着的映绝剑变得更快,剑上的白光异样地亮堂,有些妖异的化作苍白之色。 本来他的剑只是笼罩住了他自己的。 可是现在他的剑笼罩的范围却变的大了,罩住了两个人的大小。 他的和夏水嫣的。 他的面色变得苍白,然而带着白光的剑锋却舞地很是流畅,手腕上的颤抖也似乎消失不见,可是一抹鲜血却从他的唇角滑过,在苍白的脸上被白色的剑光映衬,显出一抹妖艳的意味。 他微露着讶异的神色望着夏水嫣,问道:“为什么救我?” 夏水嫣用右手捂住左肩的伤口,血从她的手心向外丝丝渗出。 她看着枫晨的目光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娇憨态,轻轻启开红唇,好看的娥眉因肩上的疼痛而轻轻颤着。 “因为,我不想要你死。”夏水嫣柔柔说道。 话音落下,枫晨心中荡起一抹涟漪,他想起了千落的话,她说,她不能看着他死。 他的淡漠的脸色有了些软化。 然而下一刻,他的胸口一痛,一把匕首插在他的胸口,夏水嫣带着血的手紧紧地握着那把匕首。 她的唇角弯曲成诡异的弧度:“说好了抓活的,怎么能看着你死。” 枫晨只觉得胸口很痛,他看着夏水嫣脸上依旧露出娇憨的神色,除了弯曲成诡异弧度的嘴角, 枫晨温淡一笑,说道:“我竟然差点信了。” “什么叫差点?”夏水嫣一个飞身,从枫晨和墨颜中间离开。那身姿很是俊逸,她含着春水的眸子递着枫晨,温温说道。 一边说着,她已经混入了黑衣人中,因为她的离开,箭势略微出现停滞,墨颜飞快地扶住枫晨。冷冷地持着剑,望着四周密集的人群。 枫晨没有回答夏水嫣的问句,他拔出胸口的匕首,说道:“你没有杀了我,是你犯下最大的错。”然后他并起手指,在胸口点了几处穴位,胸口的血短时间止住了。 墨颜问道:“你没事吧?” 枫晨嘴角吐出一口鲜血,内力化作的经脉气流紊乱地冲撞,他温温一笑,声音很清淡,却带着一丝冷冽的俾倪之意:“我能有什么事?” 然后墨颜也笑了,在有些昏暗的光里,两个人的笑容显得格外美好。 第21章 九支羽箭 两个人兀自地笑着,完全像没有看到夏水嫣的模样。 就像刚碰面时,夏水嫣看得出来,只是单纯的无视,她秀气的峨眉蹙起,冷冷地向身后问道:“还有多少箭?” “还有九支。”一个黑衣人恭敬答道。 “够了,都拿给我吧。”夏水嫣冷冷道。 夏水嫣接过身后一个黑衣人递来弓与箭。轻轻试了试弦,嘴角露出笑来。 有鲜血从她刚刚的的伤口中渗出,然而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拉弓,眯着眼睛微微向后迈了一步,弓似满月,一支箭指向了枫晨的胸口。 墨颜向枫晨身前走了一步,将他拉在身后,冷冷地望向水嫣。 夏水嫣却放下弓箭,说道:“终于看见我了吗?还以为你们两个想把我无视到底呢。” 话语很是不合时宜,夏水嫣看起来有些像是小孩子在耍性子,然而此时此刻谁也不能忽略她手中泛着寒光的箭羽。 墨颜冷冷地将剑尖指向夏水嫣,说道:“只不过是你持着箭罢了,就算看到的,也不过是你手中的箭,至于持箭的人,又何必在意。只剩下九只箭了,你觉得没有了箭,你们还能拦住我们吗?” 夏水嫣轻挑眉头,看起来很是有一种诡异的飒爽。 “试试?”她说道。 她再次搭弓,弦似满月,手指轻轻松开,一气呵成的动作扬起,一只羽箭射向墨颜的脚尖。墨颜若是躲开,羽箭指的便是他身后的枫晨。 墨颜站在原地不动,然而却被枫晨一把推开。 枫晨脚尖点地身形若云影般而起,羽箭滑过他的鞋尖,没有射中。 一箭不中,夏水嫣却笑了,精致娥眉看起来很是妩媚。 第一箭要做到便是将两人分开,利用墨颜护住枫晨的心思,她做到了。 墨颜被枫晨推开后立即便被黑衣人包围住,箭矢尽,利刃现,刀锋与血肉开始出现直接的摩擦与对决,血开始四溅在这傍晚的树林中。 夏水嫣再次拉弓,动作快地像是没有一丝停歇,两只羽箭同时从她手指间射出,她嘴角扯出带着得意的笑。 那两只羽箭射的不是枫晨的身体,它射向的是他腾空而起后脚下的空隙。 原地腾空而起,必会落回原地,而已经跃起的枫晨没有办法再在空中借力改变方向,他只能原地落下,像是将双腿送到两只箭下。 水嫣的箭术很快,快到算计了枫晨落下的步伐。带着冷光的箭射向枫晨,枫晨似乎是躲不开了。 然而枫晨在下落快要到地面的时候,他的身影若云彩在一瞬间被风卷起舒展开。 枫晨身形变转,映绝剑撑住地面,手握在剑柄之上,凌空稳住了身形。 映绝剑弯曲出重重地弧度,两只羽箭擦着映绝剑飞过,没入身后的树木。 夏水嫣冷笑,她眸子中露出一丝意外,意外枫晨能躲过这两箭,然而她快速地搭弓,四支羽箭向凭借一把剑在空中撑住身形的枫晨直直射去,四只箭呈现出一种包围的状态。 然后她没有停歇,再次抽出一支羽箭,瞄准了枫晨撑住地面的映绝剑。 箭离弦,仿佛锁住了枫晨所有的步数与应对。 若是他在空中躲闪,必定躲不开四支羽箭,其后,映绝剑会被一支随后而至的羽箭射中而弹开,重伤的枫晨必定会重重落下。 接着,她还有最后一箭。 她的手握住最后的那根箭矢,等着枫晨浑身染血坠落到尘埃的那一刻。 持箭而立,血雨腥风。 第22章 射向心脏的箭 枫晨身形稳在了半空之中,全身的重量被映绝剑支撑着,他平静地望向那射来的四支呈包围状的羽箭。 没有什么绝对躲不开的箭,他的唇角忽然露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若是运起云步,那最高深的轻功心法,他应该是可以在空隙之中侧身躲过那四支羽箭的。 可是那是从前,现在的他即便运起所有的内力,也不及之前的十分之一,更不要提将云步施展地淋漓尽致。 除非不顾一切地冲开经脉中所有的阻碍,可是那样落下的伤反而会更重。 思虑的时间很短,于是枫晨知道自己躲不开了,他也不打算去躲开了。 他的唇角却在依旧噙着那一抹微带自嘲的笑意。 四支羽箭到来的时间很短,就像枫晨的思虑一般,短的仿佛只是一瞬。 枫晨很是奇怪却又似乎很是淡漠的安静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映绝剑上。 他甚至没有一点动作。 于是。 两支羽箭擦着他的左肩和右肩而过,带起两缕灿烂的血花,另外两支没入了他胸口下部的两侧。 他没有躲开那四支箭,看似是愚蠢的行为,然而他所受的伤却没有伤到要害。只是,两支羽箭擦过,另外两支同时没入身体,那种撕裂的痛楚纵然他的并不在乎,也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自己在一瞬间的无力。 更何况在此之前他还受了水嫣一刀,虽然不致命,可是之前止住的伤口随着动作招式的幅度而撕裂,血不断地流出。 枫晨的口中喷出鲜血,这一次不是因为强行动用内力而致使的内息紊乱,而是身体上的受伤。 可是,他没有时间停歇,随后,那支射向映绝剑的箭矢到了,映绝剑受到箭矢的冲击力,从枫晨手中脱出。 他或许握的住那把剑,只是他有些累了,他忽然不想握住剑了。 于是他松开了手。 然后,像夏水嫣设想中的一样,枫晨浑身带着血从空中跌落至尘埃。血从他的伤口中流出,从他的口中流出,一点一点地染红土壤。 然而他的目光却淡漠平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在乎和放在心上。 他还是没有看向夏水嫣,还是用她最讨厌的方式选择了对她的无视。 夏水嫣眸子中露出火花来,心想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一幅傲人的模样。 她像是被激怒了,她搭起最后的那根羽箭,指向了枫晨的心脏。 却迟迟不发。 墨颜被一群黑衣刺客围住,眼睁睁看着枫晨被四支羽箭重伤而狼狈地跌落到地上却无法相救,他的眸子红了,手中利剑扬起,竟不再做出防守的招式,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可是耐不住黑衣刺客人多,怎么也靠不近枫晨。 只能看着夏水嫣将那支羽箭遥遥指着枫晨的心口。 围了一周的黑衣刺客像是松了一口气,仿佛枫晨已是刀俎鱼肉,任人宰割,行动间竟露出显而易见的可以突围而出的破绽,哪怕是普通人若有足够的决心也能冲出,可是此时的枫晨却没有力气再去动作。 然后他似是随意地望向那支指着自己心脏却迟迟不发的羽箭。 夏水嫣还未因为枫晨的目光而感觉到一丝自满的得意,然后便看见了枫晨有些浅淡不屑的笑容。 枫晨在赌,赌夏水嫣不会射这最后一箭,因为她说过,她要抓活的。 夏水嫣肩头处的伤口缓缓地流下血来,虽是算计好的,但是她毕竟受了伤,伤在肩头,却一次次拉弓,伤口有种近乎撕扯的疼痛。 她不在乎,看着枫晨无力反抗的样子,她觉得很值。 枫晨的伤口血流不止,他感觉自己随着身体里血液的流淌一点一点地无力,可是他还是看着夏水嫣,赌这最后一箭,用自己的命赌。 直到夏水嫣的手松开。 那支最后的羽箭从她的指缝间飞出,向他心脏处射来,他的心忽然有些揪起,他好像忽略了什么,一根羽箭飞至的时间很短,他却已经想出了什么。 若这支箭不是为了取自己的性命,那… 箭迎着他的面向着他的心脏射来,然而他却扭过头去,望向了他的身后。 他还没有望清人影,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强行拉起,然后一个软软的身子飞扑过来挡在了他的怀里。 那支羽箭没入眼前这个人儿的身体里,血肉与箭尖摩擦出声响,一口鲜血从眼前的人儿口中喷出,温温热热地撒了他一脸。 鲜血从那人的身体里喷出,两个人的鲜血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枫晨目眦欲裂,他流露出野兽般的神色,淡漠平静的面容像是被一瞬间击碎,他颤抖着,大声喊着眼前人儿的名字。 “千——落——。” 面前的人儿冲着他温温一笑,眸中泛着他熟悉的傻气,她喃喃说道:“我终于赶上了,真好。” 一句话说完,她如溪水间星星的眼眸里流下泪来,麦黄色的脸颊上露出强忍痛苦的神色,大大的眼睛慢慢地合上,长长的上下睫毛合到了一起,藏住了那溪水里的星星。 枫晨看不到了,看不到千落的眼睛,像是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 他不知像是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站起,将没入血肉里的两支羽箭蛮横地拔出,羽箭上的倒钩扯着,带起他的血肉,被他狠狠地扔在地上,然而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回转过目光,看见黑衣人布出的显而易见的破绽消失不见。 口中冷笑,那破绽不是让人冲出而是让人进入的,那个不顾一切冲入的人便是千落。 他抬起头,露出狼一样的目光,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艰难地弯下腰,拾起落在地上的映绝剑,剑锋遥遥指着水嫣,第一次,真正在眸子里映出水嫣的轮廓。 他说道:“我会杀了你。” 枫晨的话语随着剑锋强盛的白色光芒而扬起,他的眸子冷地像是千年不化的冰,渗人地可怕。 不远处,墨颜在黑衣人中大声吼道,“枫晨,不要!” 四周的人望着枫晨,仿佛只需要一击他便可以倒下,然而他眼眸中可怕的光让四周没有人敢走向前去。 夏水嫣扔下手中的弓箭,捂住左肩撕裂开的伤口。说道:“原来她就是你说的千落,不好意思了,是她自己送到我的箭下。” 话语显得很是淡然无情。 枫晨身体里的气息更加乱了,他的伤口里甚至泛出些白色的光来,他转过头看了一样墨颜,墨颜留下泪来,喊道:“不要,阿晨,不要!” 墨颜知道,在此刻,枫晨是要冲破经脉中所有的阻碍和困顿。 那样的后果会怎样,墨颜也不知道。 他可能会永远失去他所有的武功,也可能会直接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枫晨冲着墨颜露出笑来,然后他将目光轻散落下在千落的脸容上。 千落的面颊上还带着一抹傻傻的笑。 忽然的,枫晨觉得自己很想吻她的唇。 可是他笑了笑。最终,他的目光落到夏水嫣的身上。 他举起了剑,浓浓的白色光芒从映绝剑上喷薄而出,像是落下的夕阳。 剑锋离得很远,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道,枫晨抬起手中的剑,指向夏水嫣。 身体里紊乱的内力向剑尖汇聚而去,鲜血从他嘴角流下,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汪红色。 他的剑开始落下,白色的光将要从剑锋上涌出。 之后,夏水嫣会死,他确定。 然后,他也会死,他知道。 他不再犹豫,白色的光汇聚到了最亮的时候,照的似乎整个夜晚都亮堂了起来。 夕阳落下,夜色安静地笼罩住了整个树林。 然而他的衣角被一只手轻轻抓住,那只手有些无力地摇了摇,柔弱无力地声音从千落口中传出。 “枫晨,不要…” 第23章 阳光下的树林 那抹盛开在枫晨剑尖的白色光芒一下子弱了下来,枫晨强行透支凝聚起的内力像是瞬间被打破一般。 千落嘴角沾着血,那支羽箭从她的身体里穿透而过,撕扯的疼痛让她觉得闭上眼睛就不愿再醒来。 可是她闭上了眼睛,却觉得那个世界黑地可怕,她怕黑的,很怕很怕。 然后浓浓的白色光芒在眼前映起,她渴望那种令人心安的光明,所以她挣扎着睁开了眼眸,便看见了枫晨剑锋上浓浓的白色光芒。 可是下一刻,她看见他身体四周的可怕伤口,看见他苍白色的脸上映衬着格外鲜艳的血液,以及他眼眸中那丝决然。 千落怕了,她伸出手,努力地抓住他的衣角,轻轻地摇,随着血液从唇齿间流出,她听见了自己有些破碎的话语:“枫晨,不要。” 她看见了,那抹盛开着的白色的光在很短的时间里散去,她的眼前又一次黑了,她再一次陷入她所害怕的深深黑色之中。 可是她的脸容上很是安然,甚至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她怕黑,怕死,可她更怕枫晨出事。 不远处,夏水嫣的嘴角露出笑意,她早就发现有人藏在林中,那一箭不过是为了迫那人出来而已。 虽然她也承认,她那最后一箭射向枫晨心脏有很大一部分是确实被他激怒了,就算那人真的与枫晨没关系又怎样,她虽然要抓活的,可是她在那一刻却想要枫晨死。 不为其他,只是因为他眼睛里那抹不屑。 好像,她有点任性了呢,不过那又怎样,她本来就是一个任性的人。 想到这些,夏水嫣轻启红唇,微带妩媚的声音在林中散开:“想不到我飒锦国的一向以冷漠无心为人所知的三殿下竟有了心上人了。” 枫晨没有听见夏水嫣说什么,他透支而凝聚的内力在一瞬间散开,白色的光芒消逝的同时也带走了他最后的力气,本就是强弩之末,他强撑着站立的身形晃了晃,终于禁不住向下倒去,映绝剑撑在地面上,他的膝盖重重着地,然后整个人摔在地面上,显得无比狼狈。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千落,然后闭上了眼睛。 夏水嫣望着倒下的枫晨,他的衣襟上沾满血迹和地上的泥土,心中有了一丝隐隐的难以言说的微涩感。然后他望向墨颜,说道:“你还想继续打下去吗?” 墨颜望了一眼枫晨,眸子里闪现出一抹决然的色彩,狭长的桃花眸微微眯起,唇角扯出半带妩媚与妖异的笑。 他手中的剑在面前晃了晃,剑锋反射的白光映在他的眼眸上,一瞬间酝酿着一种很是冷淡的意味。 随后,他扔掉了手中的剑,看向枫晨的方向,任由几把明晃晃的刀刃架到颈。他嘴角轻扬,说道:“的确不用打了。” 夏水嫣身后,一个黑衣人问道:“要不要杀了他?” 按理说,他们的目的不过是为了抓住枫晨,其余所有人都不该留活口。 可是夏水嫣笑了笑,看着墨颜说道:“留他一命。” 就看在你分给我的半块干粮的份上,她这么任性地想着。 夏水嫣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扔给身后的黑衣人,潇洒说道:“给三殿下止血,然后捆起来,我可不希望他在我手里死了。” 黑衣人接过夏水嫣的伤药,在枫晨几处伤口上撒了撒,然后将他困了个结结实实。 夏水嫣潇洒地扬着眉角,说道:“带走吧。” 黑衣人捆住枫晨与墨颜,然后向千落走去的时候,夏水嫣却忽然皱起了眉头,有些怪怪的语气说出:“至于那个叫千落的女子,就不要带走了,免得浪费伤药,留在这里让她自生自灭便好。” …… …… 一缕晨光透过泛着嫩绿色的树林,温温地撒在地面上躺着的那女子的眼睑上,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轻轻地动了动身子,才发现自己还活着。 随后她感觉到了胸口一阵撕扯的疼痛,嘴角扯出微笑的弧度,她这是快死了吗?她低下头,看见从胸口中露出的箭头,心中忽地闪过一丝有些微傻的倔强,她伸出手,握住那根箭头,一点一点地将它从身体里扯出。 箭羽在血肉里摩擦,千落地眼睛却格外地亮,她几乎没有了力气,可是只要还有一点,她便将那力气扯在箭头上。 她要将它拔出,哪怕要死,她不要卑微地死在这支羽箭上,明明在梦里梦见过,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可是她怎么那么傻,她为什么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枫晨被逼入林中,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却无能为力,是因为她太傻了,都是她的错。 她以为危险是发生在林子里的,于是她在林子里等,可是,却看见枫晨被密集的羽箭逼入林中,原来那些坏人是藏在灌木丛里的,她居然从来都没有想过。 羽箭一点一点地被千落从胸口拔出,直到完全离开千落的身体,千落才好像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累瘫了一般伏在地面上。 血从胸口流出,她知道自己快死了,然而她并不觉得怕,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她的手触到胸口温温热热的血,然后放在眼前,嘴角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有有些嫌弃地将手上的鲜血擦到衣服上,然而衣服上也都是血,她的手上越擦越多,心中冉冉而起不可明说烦躁。 直到她的手触到胸口的一个硬硬的东西上,是那只檀木盒子。 她心里好像有些犹豫,然后她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执拗的傻气,心想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在乎,又有什么东西值得犹豫。 她沾满血迹的手掏出那只檀木盒子,没有丝毫犹豫地打开,沾着血迹却显得很是苍白的手捻起那颗绿色的药丸,然后胡乱地塞到了嘴里。 苦涩的药丸在嘴里化开,却带了一丝奇怪的花香味。 然而千落没有感觉到这些苦涩与花香味,她只是感觉到一种痛楚,从心口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直直的向头部的位置冲入。 是碎裂与重组的痛楚,也是涅槃与重生的掺杂的困顿,好似有利刃在身体里化开,冰破开的声响在骨骼深处一丝丝地辗转。 疼痛混着死亡的味道,在这个阳光温温的树林里,裹着着千落向一个深渊里沉没。 第24章 破碎的记忆 千落的记忆是有些乱的,准确地说是有些残缺。 她的记忆从十二年前在小山村开始,而十二年前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缺,像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一般从未存在过。 然而千落从未去探究过十二年前的事,她的生活很简单,在小小的山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便好,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十二年前的事。 只是觉得可能那个时候太小,没有记忆也许只是忘记了。更多的是觉得没有必要,毕竟都是过去了很多年的事了。似乎,在她的潜意识里,从她出生便是一直在这么一个小山村里。 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记忆里开始浮现出一些从来未曾见过的画面。 在她的记忆里多了一些人,多了一些画面。 画面里有一个女子,她的面容很美,像是天上的姣姣明月溶化开来,撒在墨黑的画布上,氤氲出一种很温暖的味道,然而她在千落的记忆里却总是带着一种朦胧的意味,似乎怎么也看不清。 她的身上有一种让千落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那是带着一丝蕲艾草的微微苦涩的清香味,有一种很温馨和安恬的依恋。 梦中的她拉着还是孩童的千落,教着她读书写字,教着她习武练功,身影若云浮而舞,飘渺若鸿。 也会轻轻将千落抱在怀里,给她讲安静入眠的故事,在她不开心任性的时候给她安慰和温暖的怀抱。 而在这个女子的不远处,总安静站立着一个男子,他的眉角温温,像是春日里被风吹开的第一朵梨花,雪白温馨而不染尘埃,他总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那女子抱着千落,用一种默默的守护的方式守望着。 …… 那是又一个画面。 千落的面颊上留着泪水,有血滴在她的瞳孔氤氲出红色。 那温润如梨花的男子手指轻轻点在千落的眉心,一抹温热的气流从她的眉心散开,千落的眼睛缓缓闭上,她白皙如雪花般美好的面庞渐渐转变成带着小麦质感的黄色,她的眼角微微向下斜了些许,鼻梁微微塌了一些,嘴角的高度,颚骨的弧度都神奇地像是变化了。 像是换了一幅面孔,原本好看的容貌变得普通,变得平常。 直到千落再一次睁开眼睛,她在一个小小的山村里,她穿着普普通通的麻布衣衫,有些普普通通的面容,以及…泛着些许傻气的眼神。 …… 痛苦在千落的脑海里蔓延,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一般,那女子是谁?那男子又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改换她的容颜,带她来到这个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小山村? 然而她努力地去看清他们的面孔,却又看不清楚。 心中空落落地像是缺失了一块。 疼痛再次袭来,千落一瞬间连去思索的力气都失却,她的头疼得似乎是要裂开。 她的身体每一处都在痛,像是一次毁灭和…重生。 而她,便是在毁灭与重生中涅槃出的一个新生命。 在千落失去意识的时间里,她的胸口处被箭矢穿透的地方,开始出现一丝一缕的绿色光芒,像是织布机上的丝线,一点一点地缝补着她的伤口,血很快地便止住了。 她的肌肤在麻布衣衫下浮现出血管流动的淡绿色脉络,伤口处以很缓慢的速度生出新的肉来,一点一点地,却很坚定。 第25章 过去与现在 千落不会知道那两颗药丸汇聚了怎样的心血,而那所谓的换颜与锁心的代价很大,无论哪一种都是一种身体的重生。 在她忘却了的记忆里,有一个人,用半生的功力融入了这两颗药丸,本是不可能的凶险过程,却硬生生地让他用不计代价的付出化解了其中的危机。 因此那两颗药丸有着能够很强大的修复能力,足可以保证千落在身体内部封锁住的真实自己在近乎毁灭后…可以重生。 千落揉着疼痛的脑袋,眉蹙起。 随着凌乱记忆在脑海中闪烁,千落似乎觉得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了。 …… 千落醒了。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睛里像是多了什么。 那是一缕忧伤,说不出来的忧伤。 然后在她那如溪水里的星星一般的眸子里,多出了风吹过的痕迹。 露出一丝以前从来不会在她的眼眸里出现的…狡黠。 她歪着头,似乎有着五岁孩童的天真的,又有些山村中女子的傻气,嘴角时而露出盈盈笑意,时而又眉梢轻蹙,说不出地苦恼。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情才好似稳定了下来。 她试图忽略掉那些记忆在脑海里搅弄来去的滋味,不是不想。 而是,她有更重要的是要去做。 她是十二年前的五岁孩童。 她更是山村里的平凡女孩千落。 她要去救枫晨。 她的眸子在大大的眼眶里转了转,努力地压下去心中的痛色与担忧。然后,只是向着林外望了一眼,似乎是在想着些什么。 有些奇怪,又有些茫然,直到那些奇怪的情绪交汇相融,最终化作一种平静。 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在最后时刻枫晨的剑锋上露出的那种决然。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茫然无措,可是不知为何此时她的面容有些安静。 直到一抹熟悉的傻气在她的眼眸里浮现。 眼眸轻轻敛起,她微低着头,咬着嘴唇,似乎是在努力熟悉着这样的自己,又似乎是在做着什么决定。 …… 夏水嫣挥了挥手,让众人原地休息,她秀气的脸仰起,望向远处一条宽宽的河。 浪乱青石,水中枯草轻动。 河名新月。 夏水嫣走到河边,她伸出手轻轻掬起一捧水花扑到脸上,连日赶路的风尘似乎散开了些。 随后取了一只水囊在水中一舀,溪水灌入了水囊之中。 “给。”夏水嫣将水囊递到墨颜面前。 墨颜沉默地接了过去,这种相处方式微微有些怪异,却其实也不难理解。 夏水嫣没有约束墨颜,因为为了枫晨墨颜一定不会逃走。 而墨颜这两天所做的便是给枫晨喂些吃的,枫晨还未醒来,若不是他的呼吸和脉搏还在,甚至会让人觉得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枫晨伤地很重。 墨颜接过水嫣递来的水囊,给枫晨口中喂了些,他有些沉沉地说道:“给枫晨找个大夫吧,不然他活不到蓝麟城的。” 夏水嫣道:“我会加快速度,到蓝麟城自会有人保住他的性命。” 墨颜道:“你若加快速度,他的病情更加会恶化。万一他不能活着回到蓝麟城你不觉得亏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墨颜看着夏水嫣的神色露出嘲讽。 夏水嫣笑了笑,说道:“怎么听起来你像是在为我着想呢?” 墨颜说道:“我只是想要枫晨活着。” 夏水嫣露出沉思的模样,沉默片刻后说道:“那你应该是在求我,可是你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墨颜望向夏水嫣,道:“那怎样才是求人的态度?” 夏水嫣想了想,抬眸望向翻滚着的白色河水。 “我也没求过,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你这样的。”她转头看向墨颜说道。 墨颜狭长的桃花眸眯起,然后他将头低下,看起来很是诚恳而卑微,他说道:“那求你了。” 夏水嫣微怔,她不喜欢别人求她的感觉,她轻轻揉了揉微带疲态的娇嫩面容。 “算了,等到了箐石城便给他寻个大夫,不过我告诉你,别想玩什么花样。”夏水嫣说道。 墨颜不答话,他用袖子擦着枫晨嘴角的水。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不想再和夏水嫣说上一句话。 前方传来水流激荡的声响,浪花翻卷呈一片白色。 新月河在这里的道路之中画出一条天然的阻隔,河的那一侧是一片竹林。 “是要过河吗?”撑一支长篙的船夫站在船头,隔着对岸喊话道。 夏水嫣应下,那船夫便撑着长篙渐渐过来了。 微风吹拂起船夫的斗笠,露出含着一丝狡黠意味的眸子。 那船夫撑着船,在岸边靠拢,伸出两只手指,说道:“二十文钱,送你们过去。” 夏水嫣道:“好。” “谁先上来?”船夫理了理蓑帽,问道。 “你先上去。”夏水嫣对墨颜说道。 “还有你们几个,和他一起上去。”夏水嫣对身后几个人说道。 “我要和枫晨一起。”墨颜沉声说道。 夏水嫣一挑眉,笑着说道:“我不让。” 话语很是任性却不可辩驳。 墨颜深深地看了夏水嫣一眼。 她是想将他和枫晨分开,然后防备些什么。 墨颜看着夏水嫣的眼眸露出嘲讽,可是他安静转过脸容,跨步便上了船只。 几个夏水嫣的手下将墨颜围地严实,似乎是不动声色地在防备。 船夫撑着长篙,一点一点地将船只移向对岸。 对岸茂密的竹林在枯黄的旧年竹竿上长出很多绿色的小叶子,枯败的颜色中混杂着生机勃勃,迎着阳光,显出一种美好的和谐。 将人送到对岸,船夫撑篙再次向水嫣这边过来了。 他的目光试图若有若无地瞥着躺在地上的枫晨,攥着长篙的手指有些纤长,指节微微泛白。 船夫将船停稳,对着夏水嫣说道:“上船吧。” 夏水嫣带着枫晨上船,船渐渐向对岸划去。 水波被船头推开,白泠泠的浪花翻卷着,然而船只上却很平静。 船只到了对岸,船夫平静道:“到了,下船吧。” 平静地接过夏水嫣递来的二十文钱。船夫撑着篙继续向水面上划过。 夏水嫣一行人皆是过了河,想要继续前行。 然而,风轻轻吹起了竹林。 竹箭从林中如雨般射出。 第26章 华丽丽的打劫 那是很纤细的竹片,一节竹子被劈开成筷子粗细,尖端削地很尖。 竹子弯曲成弧度,像是挽弓,一轮竹箭雨纷纷射出。 箭雨只一轮便停了,夏水嫣一行人被那轮箭雨逼迫到了竹林深处。 竹林里有风吹过。 竹叶飒飒做响。 一束阳光透过竹林顶部温温落下,照耀在道路的前方。 一人独立于前,持一竹篙,温温而笑。 竟有万夫莫开的气势。 夏水嫣躲开竹箭,眼中射出一丝冷光。 “船夫?”她皱眉说道。 话语是问句,却没有疑问,因为现实已经摆在了面前。 那人轻轻取下头上的斗笠,面色微微发黄,是个男子的模样。 又或者可以说是个男子的装束。 …… 千落在这里等了很久了,这几天夜里她都没有睡觉,还好终于赶到了他们前面。 从那日之后,随着记忆的浮现,她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比如此时她所用的阵法。 以竹林为势,以竹箭为迫。 千落穿的是男装,她本就长的不是很好看,因此没有太多女儿家的娇媚,穿上男装看起来倒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认出她便是那天夜里冲出来为枫晨挡箭的人。 若是枫晨还醒着,应该可以能一眼认出千落来,然而枫晨还昏着。 而夏水嫣见着千落的次数只有一次,又都是傍晚左右的时分,夜色昏暗,一眼认不出来很正常。 倒是墨颜见过那个傻傻的千落,只是他的心思此时都在枫晨身上,加上他与千落不过只是萍水几面。因此一时之间也没有认出。 千落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在下鄂处摩挲了一下,嘴角忽然露出邪邪微带狡黠的笑。 直直地盯着夏水嫣漂亮的脸颊,露出迷乱的神色,舔了舔嘴角,邪邪笑着的嘴角越咧越大。 她左手叉着腰,右手持着的那很根竹篙往胸前一横。仰起脑袋,盯着水嫣漂亮的眼眸,大咧咧地喊道。 “打劫。” 夏水嫣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千落一眼,看着千落眼睛里露出的迷乱的邪气,心中有些微恼,更多的是警惕。 夏水嫣笑了笑,说道:“打劫是吗?” “你们五个去吧。”夏水嫣对着身后的五个人平静吩咐道,似乎都不曾将目光落在千落身上。 经过那天晚上的争斗,夏水嫣身后还有大概三十来人。 夏水嫣眼眸中露出冷静的神色。 那五人得了命令,向前走去,手中刀刃反射出明亮冰冷的光。 “噗” 只听见很整齐的声响,在道路前方露出一个大坑,那五人齐齐地掉入陷阱之中,然后在陷阱的上方,伸出锋利的竹片,阻住了出口的地方。 千落依旧挂着那抹邪邪地带着狡黠的笑。 夏水嫣眉一皱,抬眸看向千落。 千落看着夏水嫣笑着道:“小丫头,别生气,我只是打劫罢了,你看看你的这些个手下,我都没有伤他们性命呢。” 夏水嫣望了眼那布置的有些简陋的陷阱,明显可以看出布置之人没有害人之心,否则那锋利的竹片就不是在出口处那么简单了,若是在陷阱底,那么此时五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夏水嫣的手轻轻握到了剑柄之上,竹片很锋利不错,但只要用剑便可以砍开。 千落却说道道:“小丫头别动。” 像是映衬着千落的话语。 一只锋利的竹箭从林中射出,刚好擦着从水嫣握剑的手前划过,留下一丝白色的印迹。 夏水嫣手一抖,心中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终于看着千落,认真问道:“你要多少钱?” 终于回到了打劫这个话题上了。 千落在原地坐下,竹子横在腿上,露出沉思的模样。 风打起一个旋儿,有些悠悠闲闲。 墨颜伸手接住一片被风卷住的竹叶,好整以暇地望着夏水嫣,口中喃喃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夏水嫣回头望了墨颜一眼,墨颜冷笑而对。 过了好久,千落才用那根竹篙从地上撑了起来。 她理了理额头前掉下来的碎发,闲闲地说道:“一百两!” 一百两应该够多了吧,想自己攒了那多久的嫁妆也不过就值五两银子。这里总共就三十几个人,一人凑一点应该拿不出一百两的。到时候我就可以趁机赖上去,然后救枫晨了。 千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夏水嫣眼眸中露出一丝不屑,转过身,走到了墨颜身旁,直接拽下了墨颜腰间的一块玉佩。 墨颜吼道:“你做什么?” 夏水嫣冷道:“想不想给枫晨治病了?” 墨颜沉默。 千落看着夏水嫣隔空将玉佩抛了过来,然后听见她冷冷说道:“这枚玉佩应该值一千两。” 千落有些愣神,她的脑海里骤然听见了一千两的时候,像是顿住了一般。 一千两! 一千两! 那是一千两啊?! 那个叫墨颜的那么有钱?可是他不是听枫晨的吗?那枫晨呢?他不是说没钱赔我的嫁妆的吗? 骗子,骗子!! 然后千落一个愣神。 “啪!” 清脆的声响。那枚价值一千两的玉佩就这么硬生生地跌在了地面上,华丽丽地摔成了好几瓣! 千落抬起头,望着夏水嫣,努力地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变得冷静与不屑,说道:“没接住,不算!” 墨颜看着摔成碎片的玉佩,望着夏水嫣与千落,心道真是恶人,然后他望向枫晨,想着若不是你现在还昏着,有些可怜兮兮的,这笔帐我一定算到你头上。 夏水嫣冷冷地望着千落,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抢钱啊!你要是没钱我也可以考虑一下劫色,小丫头你长得如花似玉地,要是你能陪大爷我一晚,我就放你们过去。” 夏水嫣挑眉笑道:“不怕我杀了你?” 千落眨了眨眼睛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夏水嫣似乎是有些恼了,然而她牙尖轻咬,逼迫自己冷静,她取下头上的一根玉簪,遥遥朝着千落扔过来。 千落忙伸手接过。 “这个值多少?”千落睁大眼睛问道。 “五百两。”夏水嫣平静回答。 千落低头看了眼之前被摔碎的玉佩,说道:“那你还欠我五百两。” 夏水嫣皱眉:“不是说好一百两的吗?” 千落理所当然回答:“谁让你那么有钱。” 夏水嫣皱了皱眉看向墨颜,墨颜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然后夏水嫣看向千落说道:“我没钱了。” 她双手摊开,面色安静,很理所当然地耍无赖。 千落低头安静地思索了什么。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夏水嫣说道:“我要劫色。” 夏水嫣挑眉看她,说道:“你会死。” 千落认真回答:“丫头你别担心,我不劫你!” 夏水嫣带着疑惑看向千落。 千落的记忆里忽然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思虑,她蹙起眉,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然后她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像是决定了。 她看着夏水嫣,眼神清澈干净。 “我有断袖之癖。”千落说道。 说完眨了眨眼睛,指着墨颜和枫晨,“把他们两个给我,我就放你们过去。” 第27章 劫色 断袖是什么? 好像记得是男人喜欢男人。 千落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些无奈想着,这样说好吗。 于是千落抬起头,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嘴角,用一种奇怪灼热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墨颜。 好吧望向墨颜纯粹是因为枫晨还昏着。 要不然我才不看他呢,千落想着。 夏水嫣望着千落,忽然心里觉得有些发寒,她冷声一笑。 墨颜听得此话,心中则是发起毛来。他终于将目光放在千落的身上,强忍着怪异的感觉细细地打量起来。 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忽然从他的心底浮现。 千落指着墨颜,舔着嘴唇说道:“把他们两个人留下,我就放你们过去,大爷我在山里吃了十几年草叶,若不是看上了他们,犯得着花了那么大功夫,布置那么麻烦的阵法来拦你们吗?” “留下他们两个,我放你这个小丫头片子离开!”千落扬头说道。 墨颜发着寒意的心头,听见了“吃了十几年的草叶”忽的像是拨开云雾一般,心头复杂,狭长的桃花眸眯着,望向千落。 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奇怪笑意,心里则是有着一些疑惑,更多的是接受了之后内心的哭笑不得。 吃草叶啊,还吃了十几年… 夏水嫣望着千落,指着墨颜说道:“他可以给你,昏倒的那个就算了,他活不了多久,你要了他也没用。” 什么叫他可以给?墨颜心中一阵怪异的感觉。 于是墨颜望着夏水嫣,冷冷一笑,然后露出一幅可怜的神色望着千落:“大爷,我能理解您的,可是我和兄长自小一起长大,更何况他现在重伤,我不能舍下他一个人啊。” 语罢,墨颜从妖艳的桃花眸里零零落落挤出些许泪水来。 千落看着墨颜,心中亦一阵颤抖着的冷意拂过。 不忍直视,却不得不直视,谁让她真的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这些借口真是一个找的比一个不靠谱。 于是千落面色露出同情,望着夏水嫣说道:“我说丫头,人家兄弟两个情深,都愿意和我一起走,你又何必棒打鸳鸯呢。我们是两情相悦的。” 千落摇着脑袋接着说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丫头,你苦苦逼迫我们,这是做不道德的事啊,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再说,那躺着的漂亮男子的伤,我可以治啊,死不了的,保管过了两个月活蹦乱跳。” 然后千落“深情”地递着墨颜,说道:“媳妇儿别哭,你放心,大爷我会带你们走的。” 好了,直接喊媳妇了,这样好吗? 先这样再说吧。 “两情相悦…”夏水嫣嘴角抽了抽,这才第一次见面就两情相悦了? 墨颜心中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感受了,只觉得像是有剑一剑一剑哗啦啦地胡乱刺着,痛得稀里糊涂,偏偏还得赔笑着说道:“嗯,听你的。” 默默翻个白眼,墨颜心中腹诽,幸亏枫晨还没有醒来,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不知道会… 想象不出来,其实挺想知道的。 可是估计夏水嫣怎么也不可能放枫晨走,千落这丫头到底想怎么做,她布下的这个阵,再如何精妙也是死阵,离开原处便没有丝毫意义,只能困住,要想安全地将两人救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夏水嫣指着墨颜道:“还是这句话,这人可以和你走,但是昏倒的那个不行!” 千落疑惑道:“为什么?” 夏水嫣思考了会儿,说道:“他对我很重要。” 这句话似乎是有些暧昧的,然而从夏水嫣嘴里吐露出来,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千落暗暗叹了口气,这是废话。 于是千落接着说道:“那又怎么样?再重要一个人也不可能抵得过一群人,小丫头你应该掂量清楚的。今儿个,这两个人我是抢定了!不留下他们两个,就别想从我这竹林过去。” 千落将竹竿重重往地面上一戳,看起来无比霸气。 夏水嫣想了想,看着千落说道:“我忽然想和你来一个鱼死网破,而且我们终究人多,你一个人应该能拦不住。” 千落淡淡瞥了水嫣一眼,说道:“可是你不想和我来个鱼死网破,毕竟他们都是你的手下,是活生生的人命,而我的竹阵是死的。” 夏水嫣的手再一次攀到剑鞘上,抬眸望向千落。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之感萦绕。 一只竹箭自林中射出,夏水嫣快速抽出剑来,凌空一道白光,竹箭断成两节。 然而,一支竹箭射出,夏水嫣本来以为数箭齐发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夏水嫣蹙眉看向千落,千落亦看向夏水嫣。 一时之间竹林之中反而很是安静。 夏水嫣眸中露出疑惑,望向千落,带着冷意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落说道:“我也不怕你知道,这竹林中还有数千只竹箭,若是一齐而发,纵然你们本领很大,也很难逃出,更何况在你们面前,我还布了陷阱,小丫头片子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不想和你们鱼死网破。” 千落抱着长篙,似乎是在很认真地劝夏水嫣。 然后千落指向墨颜,神色无比认真地接着说道:“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喜欢上这个漂亮的男人了,我不会对你们下重手的,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不要白白搭进去人命。” 墨颜低头不语。 千落又道:“我其实注意到你们一路了,谁让他长的那么漂亮。” 墨颜默默地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布了这座竹阵,就是想逼他和我一起离开。” 墨颜眉心皱着,不明白千落唱地这是哪一出戏,抬起头,看着千落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夏水嫣听出眼前之人话语中的一丝妥协之意。应到:“好,我把他交给你,你放我们过去。” “好。”千落应到。 走到一支竹子的旁边,将手搭到了纤细的一支竹子上。正欲引动什么机关,却听见墨颜的话语。 “慢着。”墨颜一边翻白眼一边逼着自己眼中闪现出一丝屈辱和愤怒。 “你们凭什么将我作为筹码?我不会离开阿晨的,除非我死。” 千落搭在细竹上的手收回。 千落望着夏水嫣,耸了耸肩,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说道:“我得听我未来媳妇的。要不丫头您还是高抬贵手放了那什么阿晨的家伙吧。” 夏水嫣望着墨颜,说道:“你若走了,我不会让枫晨死,你若留下,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他。” 墨颜将枫晨护在身后,抬起桃花眸盯着夏水嫣说道:“我不会离开阿晨的,而且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动他,要杀他,除非我死。” 千落叹了声,揉了揉脸容。 然后眨了眨眼眸,含情脉脉地睇着墨颜,说道:“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这么着吧,我再退一步,要不,要不我和你们一起走,怎么样?媳妇儿,等我帮你把那什么阿晨治好了,再说好吗?” 夏水嫣眸中露出一丝思虑,眼中一紧,旋而抬眸看向千落问道:“你想和我们一起走?” 竹叶随风飒飒,凌乱地散落几片枯败的颜色。 风卷起一阵尘土,散落掩盖了几片细长竹叶。 一时之间气氛却骤然紧迫。 第28章 同行 千落歪着脑袋很自然地看着墨颜,想了想回答道:“我也不想和你们一起走,不过我想和我未来的媳妇在一起。” 千落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没办法,媳妇儿不愿意留下来陪我,我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谁叫我喜欢他呢,是吧。” “对了。”千落转头看向墨颜,问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墨颜一脸无奈。 夏水嫣安静地看着这幅闹剧,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墨颜答道:“墨颜。” 千落于是扯出一抹夸张的笑:“小颜颜,墨颜小媳妇。” 夏水嫣终于似乎是听不下去了。 她手一摆,说道:“罢了罢了。” 墨颜脸色有点泛苦。 虽说是做戏,可是这也太… 坑爹了。 墨颜好想说我其实是纯洁的。 夏水嫣心中疑惑,然而看着泛着冷光的竹林,心下暂时找不到解决之法。细细地打量了千落一番。 想着这人虽然言行古怪,但也是个重情义之人,更能看出一丝微微的傻气,估计应该只是一个山林中久居而不涉世俗的人,只是会些阵法罢了,却没有太多心智。 不知为何,夏水嫣下意识打量着千落,眉微蹙,总觉得有些奇怪的熟悉感。 可是他和墨颜又是怎么认识的呢,按说墨颜的样子看上去与他是第一次相见,他应该不是枫晨的手下,既然这样,那他出现在这里难道真的只是追随墨颜而来? 若他是为了枫晨而来,也不会如此手下一次次留情。 当然夏水嫣不会知道,千落不是留情,她只是暂时不能动夏水嫣,没有能力,更是因为枫晨在她手里,千落投鼠忌器。她现在更急着的是想靠近枫晨,看看他的伤究竟怎么样了。 夏水嫣看着千落说道:“既然墨颜不愿意和你走,你又偏偏想和他在一起。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若是想和我们同行,必须得听我的。” 千落故作恼怒道:“为什么?” 夏水嫣笑了笑,平静回答:“因为离开了这片竹林你就没有了威胁我的筹码。” 千落说道:“你不觉得你这话说的有些早,毕竟竹阵还未撤。” 夏水嫣说道:“你的要求我已经答应了,所以你会撤的,那么早说与晚说没什么区别。” 千落问道:“那我要如何信你我撤了竹阵,你不会反悔。” 夏水嫣说道:“我不喜欢骗人。” 千落沉默片刻,说道:“你应该没有必要骗我,关键是我好像的确没有办法选择。” 夏水嫣看着千落,说道:“撤阵吧。” 千落手扶上那细小的竹子,轻轻摇了摇。 竹子根部的土壤开始出现裂来的纹络,细细小小地向竹林中密布开来。 林中出现雨落一般的声响,细细密密的竹箭跌落在地面上。那困住陷阱的竹片也开始向土里回缩,露出陷阱的出口。 那被困住的五个人从陷阱里出来。狼狈地站回夏水嫣的身后。 千落望着夏水嫣道:“阵已撤,走吧。” 风拂过落下的竹叶。 一把剑反射着白色的冷光向千落而去,千落匆忙间躲开。 “你这是反悔了?”千落看着夏水嫣问道。 神情疑惑,却没有一丝惧意。 夏水嫣却收剑而立,解释道:“只是试试你,想不到你倒是根本就没有武功。” 千落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丫头怎么那么谨慎。” 千落见夏水嫣不再有所动作,心中暗道自己赌对了。然后她向墨颜奔过去,一把搂住墨颜的脖子,腻腻地说道:“媳妇儿,大爷来找你了。” 这种情景为什么那么奇怪。 墨颜凑近了千落的耳畔,咬着耳朵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千落轻声道:“听我的,我救你们离开。” 墨颜幽幽叹道:“我这也算是牺牲色相了。” 千落说道:“放心,我看不上你。” 墨颜:“……” 千落松开勾在墨颜的脖子上的手,回头对着夏水嫣道:“走吧。” 夏水嫣睇着墨颜和千落,见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看着墨颜和千落咬耳朵,心中总觉得有些怪异。 说不出来的怪异。 等到夏水嫣带着众人走出竹林时,她总算松了一口气,这竹林布置地的确精妙,不过还好,阵在精妙终究是死阵。 可是人是活的。 夏水嫣打量了一眼千落,忽然问道:“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千落想了想,说道:“我叫…洛十。” 夏水嫣笑道:“洛公子年纪轻轻却如此通晓风水之术,不知师承何人?” 千落说道:“丫头这是想探知我的底细吗?” 夏水嫣妩媚一笑,说道:“水嫣只是好奇。” 千落抬眸,说道“你叫水嫣?水嫣丫头,你若是真想知道,就拜我为师,我教你阵法,怎样?” 听见千落叫她水嫣丫头,夏水嫣心中忽然有些恍惚。 她好像明白了自己看向这个人时为什么会觉得心里怪怪的,不是因为那所谓的断袖,而是因为他像一个人。 随后夏水嫣暗骂自己一句,这不可能,她想到。 于是夏水嫣平静看着千落,说道:“我对布阵之类的没有兴趣。” 听得夏水嫣的话,千落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再刨根问底下去,她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千落静静地走到枫晨旁边,手指搭上枫晨的脉搏。却听得墨颜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我也想知道,洛公子是何来历,为何会精通这样的阵法?” 千落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件事我会向枫晨解释,你就算了。” 墨颜撇了撇嘴。 千落搭在枫晨脉搏上的手指轻轻敲打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然后转头看着墨颜,一本正经地说道:“其实我不会医术。” 墨颜:“……” 墨颜沉默片刻,说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装啊。”千落很是理所当然地认真说道。 墨颜撇嘴幽幽说道:“我还以为你很厉害,说是能治好,原来也不过如此。” 千落淡淡反问道:“我若不这么说,怎么接近你们?” 墨颜一阵无言,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 便在这时,夏水嫣走了过来,墨颜转身不再言语。 夏水嫣看着枫晨问道:“他怎么样了?” 千落头也不抬答道:“快死了。” 第29章 数月亮 夏水嫣眉头皱起,问道:“快死了?” 千落冷冷一哼,“本来就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拖了那么久,怎么治?” 夏水嫣看着枫晨,面色露出复杂,道:“你医术不是很厉害吗?” 千落手搭在枫晨脉搏上,面不改色地说道:“我的医术是很好,但是我手里没有一点药草,能治个什么?水嫣丫头,我说,你们这是要去哪?不想这家伙死就赶紧寻个医馆,给大爷我找些好药,我还能保住他的命。” 夏水嫣应下,然后很奇怪地没有辩驳。 她有些愣怔地离开。 千落有些奇怪地看她愣怔离开。 好像是因为自己喊了她水嫣丫头?她的面容就变得有些奇怪? 千落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个问题。 …… 夏水嫣愣怔地走着,然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喜欢叫她水嫣丫头,可是后来那个人走了,就再也没有人这么喊她了。 父亲从来不在乎她,熙哥哥现在也似乎总让她感觉有些陌生的疏离。 像是想起了什么,夏水嫣取了弓箭向树林里走去。 弓箭射在溪水里,几只鱼被穿到箭上,溪水被染红,看起来有些血腥。 夏水嫣接着拉弓,箭簇飞起,迅疾落下。 然后她迈着步子走过去,平静捡起被箭簇射穿的一只灰兔。 很平静,有似乎在回忆着曾经的什么。 “我想杀条蛇。”夏水嫣忽然说道,话语很是奇怪。 千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她的步子后过来。 “一个娇滴滴的丫头,射箭射地这般无情。”千落说道,“还想杀蛇,你不怕吗?” 夏水嫣奇怪地看了千落一眼,说道:“以前怕过,可是后来我想了很久发现找不到怕的理由,于是就不怕了。” 千落说道:“如果没有理由就可以不怕,那样有很多事会变得很简单。” 夏水嫣觉得千落的话有些奇怪,于是她没有接着她的话绕下去,而是问道:“你觉得吃兔子残忍吗?” 这个问有些突兀。 千落奇怪地看了夏水嫣一眼,没有回答。 然后她接过夏水嫣手中的兔子,利落地捡柴生火。 “我饿了。”千落说道。 夏水嫣看着千落麻利的动作,眼眸半敛,说道:“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不过她是个女孩。” 千落动作一顿,平静回道:“那有机会我挺想见见她。” 夏水嫣说道:“我已经十二年没有见过她了。” 千落说道:“那你还记得她,她对你一定很重要。” 夏水嫣点了点头。 “的确很重要。”她说道。 …… 夏水嫣拿起烤的滴下黄嫩嫩的油汁的兔子,扯下一条前腿来,递到千落面前,道:“给,别说我小气。” 千落接过那只黄亮亮的兔子腿,说道:“真小气”千落将兔腿送到嘴里,又道,“明明是我烤的。” 夏水嫣说道:“兔子是我打的。” 千落含糊不清回道:“如果我没有烤,生的不能吃。” 夏水嫣说道:“如果我没有打,你没有兔子烤。” 千落说道:“可是你打了,而且我也烤了。” 夏水嫣说道:“我没让你烤。” 千落想了想,沉默片刻说道:“你说的有点道理。” 夏水嫣笑了。 千落接着说道:“可是我有时候不想讲道理。” 说完,她一把抢过夏水嫣手里的兔子。 夏水嫣微怔,然后觉得有些好笑,她没有抢回来,然后说道:“你是个有意思的人。” 千落抱着兔子,说道:“你这丫头干嘛真的直勾勾地望着我,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别想了,我有墨颜小媳妇了。” 夏水嫣回过神,幽幽叹了一口气。 平淡的笑容浮现在她的脸颊上。 将几条鱼从树枝上拽下来,优雅地放在嘴里嚼着,夏水嫣看着千落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墨颜?” 她忽然有些好奇。 千落将兔子腿从嘴里拿出来,快速闪过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窘迫样子,然后收敛神情,一本正经地望着水嫣道:“他长地漂亮,心地又善良。” 千落腹诽:这叫我怎么说啊。 夏水嫣问道:“可是长的漂亮又一本正经的漂亮姑娘也很多,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千落定了定神,感觉自己有些被动,她用打量的神色望着夏水嫣道:“就像你这样的吗?” 夏水嫣沉声说道:“我是认真的。” 千落于是山南海北地假戏真做乱七八糟地吹:“喜欢嘛。” 千落忽然想起了初次看见枫晨的时候。 “喜欢吗,好像就是一瞬间地心动,然后一点一点地想要靠近一个人,一点一点地想要了解他,融入他的世界。渐渐的,发现自己的心跳像是被拴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发现为了他,你可以不顾一切,可以放下过去,离开熟知依恋的一切,一无所有地随着他走,甚至,可以将他的一切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千落本来是敷衍地在回答,可是话语说出之后,她想到了枫晨,于是她的面容变得很是认真。 夏水嫣轻道:“那不是很傻吗?” 千落问道:“你喜欢过一个人吗?” 夏水嫣咬着唇,说道:“没有。” 千落轻轻笑道:“以后会遇到的,然后你就懂了。” 夏水嫣点了点头,她取出剩下的鱼,也没有再争执,她问道:“还吃吗?” 千落说道:“我饱了,你要是不吃的话,我拿给墨颜。” 夏水嫣点了点头。 千落笑了笑。 很奇怪的和谐。 …… 月色很美,千落在枫晨身边。他的面色很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 月光从夜色中倾泻,洋洋洒洒,美好得像是一坛美酒,微醺地有些醉人。 千落将头靠在枫晨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忽然觉得很是踏实。 躺在枫晨的身边,千落抬起头,望着姣姣明月,心中有着一丝彷徨,一丝迷茫。 明天,应该就要彻底离开了,离开秋阳城,离开自己生活了很久很久的地方,再也看不见。 青山会遮住这座小山村,会遮住回望的视线的。 千落伸出白皙的手指,指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微缺,她看着天空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 “数什么呢?” “数月亮。” “可是天上只有一个月亮。” “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可是每天的月亮都不一样,它们有时圆有时缺,每天的月亮都是新的。一天一天一月一月地轮回,根本就数不完。更何况,水里有月亮,锄头上有月亮,剑锋上也有月亮,好多好多的月亮,怎么可能数地完。” 千落忽地睁大了眼睛,回过头,看见枫晨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温温地望着她。 月光如银色的锻布,如倾泻而下的山泉,悠悠地映在枫晨面颊上。他的眼睛里也有着干干净净的两轮月亮。 千落的眸子一下子便湿了,她的泪落下,反射出洁白的月光,像是一颗珍珠,珍珠里也藏着一颗小小的月亮。 枫晨伸出手,接住了那颗泪水凝成的珠子,他嘴角笑地很好看,轻轻地声音依旧像是雨水滴落在琉璃瓦上的声响,“千落,别哭。” 第30章 简单 千落握住了枫晨的手,枫晨的手里握着一颗泪珠,泪珠里有一个小月亮。 千落笑了,迎着月光,唇角拉出可爱的弧度,眼睛被月光照得忽闪忽闪,像是夜间的精灵。 “枫晨,你醒了,好,我不哭了。”千落胡乱地擦了擦脸。 枫晨伸出的手想要向上抚摸一下她的脑袋,却被千落抓紧在手里,千落轻轻的声音说道:“别动,伤还没好。” 枫晨轻轻地点了点头。 月光映在他的脸上,有种月映西楼的空旷与高远清绝。直教千落看的有些心醉。 他还是那么好看。 枫晨轻轻地转过头看了一下四周,很容易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说道:“你也被他们抓来了?那千落…你的伤?” 千落的眼睛在夜间狡黠地闪过一丝光,竖起食指搁在唇上,轻声说道:“我不叫千落哦,我叫洛十。” 然后她轻声附到枫晨耳边,将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简洁地说了一遍。 枫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然后很快地恢复平静,他问道:“你是说,夏水嫣不知道你是千落?” 千落露出得意的笑,点了点头。 嘴角弯弯,睫毛儿忽闪忽闪,笑的狡黠有趣。 枫晨说道:“好,我听你的。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一件事,你怎么会那竹阵?” 千落没有犹豫地说道:“我离开村子时王大娘给了我一颗药丸,说什么那药丸是锁心丹,然后…那天那支箭擦着我的心脏穿透,又流了许多血,我以为我活不了了,然后就把药吃了,之后伤莫名其妙地就好的差不多了,更神奇的是,我的脑海里浮现了许多零碎的记忆画面,里面就有那竹阵,不过那竹阵好难,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布置好的。” 千落没有说出另一颗红色药丸的存在,不是因为隐瞒,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或许是觉得枫晨不会在乎自己的容貌的,与其说出来徒增烦恼,不如直接忽略掉。 “那天,你的伤…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连累了你。”枫晨轻声低语。 枫晨听见千落将自己的一切毫不犹豫地说出,心中觉得暖暖地。他望着千落的眼睛,他虽然不懂那药丸是什么,但现在看起来还好。 只是在千落依旧干净的眼眸中多了一丝狡黠。 月光下,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很是有趣。 于是他轻轻说道:“没关系,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娶你。只要你还好好的,我就算是死也值得。” 千落急忙地捂住枫晨的嘴,有些生气地说道:“什么死不死,呸呸呸,不吉利。” 枫晨忽然笑了,说道:“你其实没变什么,还是那么傻。好,我们都不死,等回了蓝麟城,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千落细细看着枫晨的眼眸,她的脸容上绽开一抹笑意。 她点了点头。 然后唇角一扬,说道:“谁傻了,我很聪明的好不好。” “嗯,落儿很聪明。”枫晨点头说道。 千落轻轻揉着眉角,似乎在犹豫什么。 然后她说道:“不过,蓝麟城吗?枫晨,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之前会受伤倒在后山,而这一次,夏水嫣又会千方百计要活捉你?” 枫晨这一次没有逃避,他只是静静看着千落的眼睛,认真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想。”千落轻声道。 没有犹豫的隐瞒,也没有故作地迂回。 月光下,两个人在彼此面前袒露了隐瞒着对方。 只是对方很简单地问了,便是很简单地答了。 枫晨望着天空,看着缺了一块的月亮,他的声音就像带着清凉雾气的晨风。 “我是飒锦国的三皇子。”他温声说道。 第31章 赖着炕头的老虎 千落睁大了眼睛,虽然猜到了枫晨的身份不简单,可是没想到他会是一位皇子。 皇子? 疑惑? 惊? 喜? 千落打量着枫晨,忽然掩唇低笑。 “原来皇子长这样。”她眸中亮着,有些揶揄说道。 然后千落似乎觉的这般笑意很是不好,在此时此景下很是不搭,于是她平静了心情,继续听枫晨说下去。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我出身在皇家,便会卷入皇位之争,即便我不喜欢那个位子,我对我的哥哥来说还是有威胁的,他自是容不得我给他带来一丝不安全感,所以想杀了我。” 枫晨还是从千落手心里挣脱出自己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他的话语温温,像是觉得这些真的只是小事。 千落没有再抓住他的手,只是将脑袋放的低了一点,方便他摸自己的脑袋,她的视线也低了,可以更加细细地打量着枫晨。 千落很安静地打量着他,看着他秀致安然的眉梢在月色下安静的展开。 他是一个皇子吗?因为皇位之争所以屡屡受刺杀吗,这是为什么,他明明一点都不想争,甚至愿意抛开过去的一切和她在小山村里共度一生,又怎会贪恋皇位。 枫晨看着千落细细思考的样子,手顺着她的头发抹了抹,她梳的是男子的发髻,发在头顶拢地高高的,看起来还不错呢。 枫晨手于是触向了胸口一根细长的东西,那是雕刻了一半的簪子呢,他得找些时间把它雕刻好,然后送给他的落儿。 她听了自己是三皇子之后,虽然露出了意外,甚至还有些揶揄,可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了,没有一丝贪恋权势的样子,也没有惊讶身份的差距而露出卑微的神态。 她还是那个他一眼便被深深牵绊住的干净女孩,真好。 他一直不想说便是害怕她知道了以后会变得敬畏与疏远。 还好她没有。 就在枫晨这般想着的时候。 千落上前抱住了他,动作很轻很轻,却又很坚定。“干嘛之前要瞒着我,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过得那么辛苦,还好,以后我可以陪着你。” 一句话,枫晨的心便融化了。是啊,以后有人陪着他了呢。 千落仰起脑袋,说道:“可是你不担心你现在的处境吗?” 枫晨微微笑道:“不是还有你吗?” 枫晨的话语很是温柔,还有着一丝暧昧,被风卷地乱乱地。 千落脸颊上泛出的微红被夜色遮掩住,她有些微微恼怒。说道:“既然你是皇子,为什么要骗我说还不起我的镯子?” “因为,想娶你啊。”枫晨很认真而理所当然地回道。 千落的脸颊红地更厉害了,她抱住枫晨,说道:“夜深了,睡觉。” 枫晨嘴角满溢出微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他的落儿害羞了呢。 夜色凉凉的,像是被融化在水里一般,虽然不知道前路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但是他从来都不怕,更何况,现在他有要守护的人了。 她的想法很好呢,不过还是有些美中不足,可是这不是还有他嘛。 他想想也是的,最近先是被一条蛇伤到,然后很凄惨地败在一个丫头手里,真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过他也知道,夏水嫣是以有心算了无心,更何况他真的不能用内力,这样一来无论做什么都有些受掣肘,这种感觉真不好。 千落眯着眼睛睡着了,枫晨取下自己束发的簪子,轻轻折开,里面,簪子很细圆的截面处,竟像是一个很细小精致的印章,秀气的雪花样子。 枫晨轻轻拿起那印章,在千落的指尖印了一下。千落修长的指尖多出一朵红色的雪花。 枫晨将千落拢在怀里,面容温和如皎月。 先让落儿玩吧,有什么事他会兜着的。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更何况他是只沉睡的老虎,只是赖着温暖的炕头不愿意醒来罢了。 第32章 箐石城 天色微醺地亮起,山在晨雾中显现出朦胧的轮廓。 夏水嫣带着众人走在山路上。 这是最后一座山了,过了这座山,就和过去划下了一道天堑。 别了,千落在心头念道,然后她的目光瞥见躺在担架上的枫晨,心中露出一股暖暖的味道,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些弧度。 告别,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她没有回望山峰中的小小村落,因为山峰早就遮住了视线,她也不会再留恋。 心中正想着,听见夏水嫣问道:“看什么呢?” 千落回道:“看山,也看人。”她将目光落在夏水嫣身上,露出温温润润的一笑。 那笑容,暖暖地味道溢出,弥散在清晨的空气中,透出爽朗和一丝飘逸。 千落拉过一旁的墨颜,搭住他的肩膀,声音如轻轻淡淡的风:“我在想,这算不算是告别呢。” 或许是感觉到了千落话语中那丝藏在爽朗背后的一丝寂寞,墨颜难得没有躲开千落的动作,他顺着千落的话语说道:“告别,也是新的开始。” 千落道:“你倒是和我想得一样呢。”千落换上一幅浪荡不羁的模样,收敛起那爽朗的神色,搭在墨颜肩膀上的手微微转了个弧度,便摸到了墨颜的脸:“小颜颜,我们会有新的开始的。” 墨颜黑着脸后退了一步。 夏水嫣却轻笑道:“想不到,你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千落道:“愁归愁,日子还得过下去,为什么要藏起自己的心情,愁了便是愁了,开心便是开心,无论怎么样,只要坦然地走下去就好。” 千落说完这些便继续调笑着墨颜,水嫣倒像是沉浸在了千落的话语中,她喃喃念道:“坦然地走下去…” 坦然什么呢? 山路曲折中前行,终于在千岩万转路不定中瞥见一抹柳暗花明。 终于,离开了秋阳城的范围,进入到了箐石城内。 这不是千落第一次看见市集,山村附近也有着离秋阳城近的小一些的市集庙会,秋阳城地处偏僻,如果以千落所在的村子为视角看待,向南方而去会路过一些小市集,再往南便是万里黄沙覆盖的无尽沙漠,往北便是群山,跋涉而过群山后,便是接壤的箐石城。 秋阳城其实离飒锦国的都城蓝麟城很远,一个在覆盖国土最北方,融汇了最繁华昌盛的市集与文化,最富丽堂皇的建筑,最集中的权力。而另一个,接壤黄沙遍地的无尽沙漠,被荒芜的群山包围,贫穷与落后形影相吊。 千落只去过南方的小市集,却从来未曾翻越崇山峻岭,去看一眼与秋阳相接壤的箐石城。 远远的,千落看见了远处冒起的炊烟,有炊烟便会有人家,有人家便会有生机,人聚集在一起,便汇成了繁荣。 千落望着墨颜,搂住了他的肩,抱着他跳了起来,开心喊道:“太好了,终于看见人了!” 夏水嫣撇了撇嘴道:“说的好像我们不是人一样。” 墨颜挡住千落伸过来的手,千落无奈地将激动的情绪收回,闷闷地说道:“终于看见人烟了,是不是就有好吃的了?” 还有,可以给枫晨找大夫了。 枫晨依旧躺在担架上,面色平静,却有些微微发着绿,他没有昏,他醒着,他听千落的计划所以继续装昏,然后听着千落和墨颜卿卿我我。 默默在心里记着,只等着秋后算账。 客栈。 枫晨躺在床上,一个大夫给枫晨把着脉。“他的伤拖了那么久,还没死也是个奇迹。这样,我给他开服药方,你们去抓药。” 大夫写了两张药方,递给了千落,道:“这张里的药材煎水服下,另外一个药方的药材碾成粉末撒在伤口上。” 千落接过两张药方,似乎很是仔细地看了看,应下。 “我看一下。”夏水嫣道。 千落微微一笑,道:“你又看不懂,给你做什么。”说着,将药方往怀里一塞,便出去寻医馆给枫晨抓药。 习惯的警惕让夏水嫣向千落讨要药方,听得千落的话倒是觉得也有道理,反正看不懂,又何必去看。就算大夫再厉害,也不可能让这样重伤的人立即活蹦乱跳。 不过,反正自己也看不懂,他又何必躲着不让自己看。夏水嫣只是这样想着,千落便已经出去了。 箐石城很热闹,正好赶上市集,街道两侧人来人往。很多都是千落不曾见过的东西,千落也只当作没看到,直接寻了个医馆进去了。 “抓药。”千落将两张药方递给医馆里的小厮,说道。 那小厮着书生装扮,放下手中书卷。应着千落话语,接过药方,熟练地抓药,将药递给千落时,却若有若无地在千落的手上瞥了一眼。 千落的指尖有一点红色,仔细看地话,可以看出那是雪花的模样。 红色的雪花,药方的纸上也隐隐沾了一点红色。 小厮不动声色地嘱托着千落药草的用量,千落听地很仔细。 出门,直奔客栈而回。心中是难掩的喜悦,压在心口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在一个路口处,有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正在急急奔跑,一个转弯,那人觉得自己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千落正走到路口,便被一个飞快跑过的人撞到,直直撞到地面上,手中的药草被撞出老远,而那人竟直接扑倒在了她的身上。 千落一把推开那人,急急回头看向自己的药,却见药已经散开,撒地满地都是。 千落怒道:“你这人走路怎么不长眼睛?这下如何是好。” 那人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凌乱在脸上,脸上黑地看不出面容,一双眼睛却是澄澈地透亮,他从地上爬起,有些愣怔地扫了千落一眼,似乎不想做什么解释,只是慌慌张张地想要绕过千落,继续向前跑去,仿佛在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着。 千落一把抓住那人的衣角,道:“你不能走,撞了人就走是什么道理。” 那人脸上露出些窘迫的神色,继续向前跑,用力地一扯,本就破烂的衣服被扯破,衣角被千落攥在手中。 那人的衣服被扯破,千落只是一瞥,见得他露出的瘦削的肋骨,上面是一处处奇怪可怕的伤口,显得有些狰狞。 千落心中一怔,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那人飞快地离开,在几个转角处消失了身影。 千落愣怔了一会,弯下身子,将几包没有散开的药收好,叹了口气,向医馆走了回去,想着重新再抓几包药回去给枫晨治伤。 隐隐地,心里却总是想起藏在刚才那人衣服下的狰狞伤口,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 第33章 深院 千落回到客栈时,忽然觉得四周的氛围有些不对劲,连空气都仿佛有些微微凝滞。 千落推开客栈的门,便看见夏水嫣的那些手下将枫晨的房间围得严严实实。 似乎是在防备着什么。 推开门,便看见枫晨手脚被铁链绑在床上,链上还落着沉沉的锁。 夏水嫣安静地站在一边,说道:“现在你可以为他治伤了。” 千落手放在身侧轻轻攥紧,抬眸看向夏水嫣,语气冷淡道:“你这是做什么?” 夏水嫣望向千落,语气有些微微复杂,但是却没有一丝犹豫,说道:“自然是防备。” 千落说道:“所以这些天我们在路上看似和谐的相处不过是个笑话。” 夏水嫣微怔,眼眸里闪烁过一丝波澜,咬唇说道:“的确是个笑话。” 她的确喜欢那种安静和谐的相处,喜欢这种不时让她想到那种曾经温暖回忆的同行。 可是这样真的很可笑,不是吗。 而若是枫晨醒来,这种奇怪的矛盾便不可避免地激化。 千落轻轻一笑,然后抬眉问道:“墨颜呢?” 夏水嫣轻咬牙齿,说道:“他不会有事。” 千落话语微带讽意,说道:“记得绑地严实一些。” 夏水嫣抬头看着千落,手轻轻在袖中攥紧,然后说道:“我会的。” 为什么会觉得心里有些难受,夏水嫣也不知道,又或者说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 千落看着夏水嫣说道:“那等我给枫晨治伤后,你把我也绑起来吧。” 夏水嫣下意识说道:我不会绑你。”她摇了摇头,似乎意识到什么,又抬起眉梢有些高傲地说道:“你连半点武功都没有,一点威胁都没有。” 千落说道:“其实我本来觉得你是个有心的人,可是现在觉得你是个很无情的人。” 夏水嫣说道:“无情是因为必须得这么做。” 千落笑道:“哪有什么必须。” 夏水嫣似乎还想说什么,千落打断她的话语,指着枫晨说道:“我得给他治伤,你是要在一旁看着还是先出去?” 夏水嫣看了眼枫晨,说道:“我出去。” 夏水嫣转身。 千落却忽然轻声唤了声:“水嫣丫头。” 夏水嫣步子一顿。 千落幽幽一叹,说道:“你这样真累。” 夏水嫣没有回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的确有些累,”夏水嫣自语道,“如果你不叫我水嫣丫头,或许我就不那么累了。” 有些东西可能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所以你不会懂这四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这么叫我水嫣丫头。“夏水嫣笑了笑,却没有犹豫地离开。 …… …… 枫晨睁开眼睛,有些好笑地看了看锁着自己的铁链,淡漠地摇了摇头。 他静静地看向千落,没有说话。 千落看着枫晨,神色复杂地说道:“我去给你煎药。” …… …… 炉火熬煮着黑色的药汁,苦涩的味道弥漫在院子里,枫晨闻得到,墨颜也闻得到,还有夏水嫣。 四周却安静地像是没有了人的存在。 墨颜挣了一下缚着双手的绳索,狭长的桃花眸眯起,唇角扯出一抹怪怪的疑惑,自语道:“也不知道阿晨怎么样了,还有书呆子怎么还不来。” 夏水嫣沉默地走着,随手扯过一株草,一节一节地用力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转回步伐。 一棵繁梧树落下阴影,她的身影安静地融入在树影的后面。 透过树杈里新发的嫩叶,她安静地看着千落。 千落的模样很笨拙,扇子胡乱地扑腾着,黑烟从炉火里冒出,熏地她的脸有点发黑。她不言语,整个脸绷地有些木然。 春风微微地,带着一丝土木碳化的味道,氤氲在院子里,阳光温温,千落的影子映在地面上,颗粒状的黑色烟雾与千落的影子缠绕在一起,好像一把古旧的锁。锁住的,是春天的光。 千落的心中是有些难过的,但是那抹难过被她很快地压下去,她笨拙地煮着药草,一遍遍地加水,扇火,最后滤出一碗黑乎乎的药汁。一丝笑容在她的脸上浮现。 夏水嫣看着千落的乍然出现的一丝笑意,干净的眼眸像是被点亮了一般,心中却暗了暗,她沉默地转过身,身形有些落寞地走开了。 千落捧起那碗药汁,坐在枫晨的床边,看着枫晨手腕上的锁链,说道:“我喂你。” 勺子凑近枫晨略带苍白色的唇,一点一点将黑色的药汁喂进去,枫晨安静地看着千落,安静地喝着药汁。 药汁很苦,枫晨平静地咽下,直到碗中见底,他才说道:“千落,别不开心了。” 千落低头不语。 枫晨涩涩地扯了扯嘴角,道:“你不开心什么呢?” 千落闷闷答道:“我也不知道,好像什么都不开心。” 她看着枫晨手腕上的铁链,又道:“你这样我能开心就怪了。” 枫晨温温润润地笑了。 然后他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夏水嫣而不高兴呢。” 千落咬着唇,眉半敛,说道:“的确有些,可是那些没有你重要。” 枫晨一怔,然后扬起唇角。 苍白色的唇上染了些黑色的药汁,看起来有些好笑。 他忽然说道:“你说夏水嫣会不会是喜欢上你了?” 千落睁大眼睛,说道:“这算什么?” 枫晨好笑地扬着唇角,温润眉角展开,答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她说话说的那么奇怪,明明就是不忍心对你做什么。” 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他又接着说道:“什么叫做一点威胁都没有,我叫落儿可以用一片竹林拦路,又怎么会没有威胁呢。” 千落眨了眨眼睛,看着枫晨说道:“你想多了。” 枫晨唇角上扬,说道:“也不一定呢。” 千落没有接话,走近了枫晨。 似乎是有些赌气的感觉。 于是她伸手扒下了枫晨的上衣。 枫晨一怔。 千落说道:“我要给你上药。”说罢扬了扬手里的小瓷瓶。 枫晨很快懂了,然后舒展眉角,笑意吟吟地看着千落,话语坦然却有些微微暧昧。 “来吧。”他躺在床上说道。 千落也笑了笑,然而她的笑容有些牵强。 衣服下露出的伤口很深,千落拿着药瓶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伤口中的血迹有些微微发黑,甚至能看见白色的骨头。 千落咬着嘴唇,眼泪啪嗒啪嗒地便掉了下来。 一定很痛的,她知道。 “哭什么?”枫晨问道。 千落抬眸看向枫晨,便见他温润扬着眉梢,露出一种很是温柔的笑意。 若春风拂柳,月白风清。 千落将药粉撒在枫晨的伤口上,撒的很是认真而小心。 枫晨静静地看着他,细碎晶莹汗珠在他额头上闪烁,他就这样一直笑着。 “干什么笑的这么好看,看得我心里发酸。”千落低声说道。 枫晨依旧笑着,像是二月里的春风,他轻声回道:“难道我要哭吗?” 千落看着他暖暖地笑,心中感觉到温温润润的暖流,润物细无声。 他用这种方式融化着她心里的不开心。 千落扯出一抹看起来很开心的笑,说道:“倒是真想象不出你哭的样子,或许会很有趣也说不定。” 枫晨笑着回道:“我倒是见过好多次你在我面前哭的样子,一点也不有趣。” 第34章 浸娥兰花开(上) 等到千落给枫晨上好药,整个人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枫晨好笑地望着自己被千落扒下的衣服,然后笑着看千落。 千落撇了撇嘴,把他的衣服穿好。 枫晨依旧望着她,然后嘴角轻轻地朝着一边撇了撇,看起来有些可爱。 千落望过去。 枫晨说道:“我的袖子上有一颗黑色的扣子,你把它拽下来。” 千落哦了声,把扣子拽了下来,有些疑惑地望着枫晨。 枫晨无奈地看着屋顶,说道:“扣子里面有一点迷药。” 千落眼睛亮亮,说道:“啥?” 枫晨黑色的瞳子向上抬了抬,看起来似乎是在翻白眼,然后他说道:“这件衣服不是我的,我不喜欢黑色的衣服,我也没那么无聊。” 枫晨这句话很是奇怪,似乎是在解释着什么。 千落眼睛亮亮地看着枫晨,问道:“我是想问迷药是用来干嘛的?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枫晨眼眸半敛,说道:“迷药当然是用来迷倒人的,给你这个当然是怕你不知道该干什么。” 千落哦了声,好奇地将纽扣在手心里把玩着,细细的一些白色粉末落在她的手上。 枫晨有些急迫道:“赶紧擦掉。” 千落说道:“不会吧,就这样就被迷倒了?” 枫晨说道:“皮肤粘到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就会被迷倒,不过及时擦掉就没事了。” 千落连忙将那颗黑色纽扣放在边上,将手心的白色粉末赶紧擦掉。 千落看着枫晨说道:“你是想让我对夏水嫣下迷药?” 枫晨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千落咬了咬唇。 枫晨安静地看着她。 千落似乎在犹豫,她沉默片刻,抬起眼睑看着枫晨,终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好。”她说道。 枫晨像是松了口气,却像是有些微微慌乱。 他知道千落在犹豫什么,他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听着她的回答,他有些感动,又有些恍惚。 …… …… “你找我来做什么?”夏水嫣看着千落问道。 千落努了努嘴,说道:“我有些好奇。” 夏水嫣问道:“好奇什么?” 千落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了夏水嫣,坏坏一笑,说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夏水嫣想都没想一拳打过去。 千落早有防备连忙后退了几步。 夏水嫣神色复杂地看着千落,说道:“你想多了。” 千落拍着胸口说道:“那就好,我喜欢的是小颜颜。” 夏水嫣眉一敛,哼声说道:”真恶心。” 千落说道:“喜欢有什么恶心的呢?” 夏水嫣一怔,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 千落却忽然笑了,说道:”我请你吃顿饭吧。” 夏水嫣疑惑地看向千落。 千落手一扬,似乎很不在意地伸手拍了拍夏水嫣的手,说道:“你是害怕吗?” 夏水嫣沉静地看了千落一眼,疑惑说道:“害怕什么?” 她的话语很是认真,她是真的不知道害怕。 想了想,她似乎又有些犹豫,说道:“你的激将法很是低劣,不过我现在确实有点饿。” 千落看她,说道:“所以呢?” 夏水嫣说道:“所以我们吃饭去吧。” 千落点了点头。 夏水嫣转身,阳光落在她的手背上,似乎有些微微泛白。 千落取出块布,安静地擦了擦手心。 她的眼眸闪烁着一种纠结与复杂。 夏水嫣的确在心里对她不是很防备,这很奇怪,却让她觉得有些难过。 夏水嫣安静地迈着步子,其实她一点也不饿,那个奇怪的吃饭的要求她却就这样答应了。 她是不是任性了? 在这样一个剑拔弩张的时刻。 笑颜妩媚地闪烁在她唇角,她傲气地仰头。 任性又怎样,她高兴。 她本来就是一个任性的人,她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她也知道,那不是喜欢,只是依恋。 对那四个字的依恋。 水嫣丫头,水嫣丫头… 似乎跨越时光有这样一个女孩子拉着她的手一声声清脆地喊道。 …… 春光里,夏水嫣看起来很是好看。 黄花鱼,荷叶粉蒸肉,三丝汤。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些?”夏水嫣抬眸看着千落问道。 千落睁大眼睛,说道:“我不知道啊!” 夏水嫣低声有些失望说道:“巧合罢了。” 说话间,她盛了些三丝汤在碗里,莹白色的汤汁在青瓷碗里显得很是好看。 千落看着夏水嫣腰际挂着的钥匙在阳光里微微晃动,发出些清脆若风铃的声响。 千落手心沁出些汗水,她有些微微紧张。 千落问道:“你不怕我在汤里下毒吗?“ 夏水嫣安静地将碗里的汤喝完,她不饿,所以不想吃菜,所以只是喝了些汤。 汤碗见底,她抬眸看向千落 “那你在汤里下毒了吗?”她问道。 千落说道:“没有。” 夏水嫣却摇了摇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管它呢,问清楚了就没有意思了,反正我已经喝了。” 千落怔了怔。 夏水嫣的眼眸里却开始渐渐闪烁出迷离的颜色。 夏水嫣轻捻着青瓷碗,柔软光线散落在碗里,折射出淡淡的白光,白光映在水嫣艳红色的衣角上,却显出一种冷冷的色调。 夏水嫣看着千落,忽然笑了起来,说了一句千落听不懂的话:“什么时候,我们再一起去揍那个坏小子好不好?” 千落神色复杂。 夏水嫣开心地展露着笑颜。 屋外春光明媚,不知何时一阵风卷过,散落一片粉色柔嫩的花瓣。 花瓣幽幽落在夏水嫣的指尖。 夏水嫣的眼眸闪烁着一种亮亮的颜色。 “是浸娥兰呢!” 她迷离地看着千落,有些兴奋喊道。 “你知道吗?浸娥兰花开,意味着春天最美的时候快来了,浸娥兰花瓣是最轻的美好,它会随着风,扬在每一个梦中,想这时,蓝麟城里所有的闺阁女子定是藏着绣好的丝帕,挑上染霞记的胭脂,涂着唇,点着丹蔻,准备着不久之后的浸兰会上寻着自己心中藏着的人。” 夏水嫣带着些兴奋说道,然后她抬眸看着千落,有些微微期待地说道。 “我们去看浸娥兰好不好?” 期待中似乎还有些央求的意味。 “汐月姐姐带水嫣丫头去看浸娥兰好不好?” 夏水嫣带着娇憨态继续央求着喊道。 第35章浸娥兰花开(下) 娥眉若柳叶细展,双颊飞现一抹嫣红,她似乎是回忆着什么最美好清澈的时光。 手指拖着那片浸娥兰递到千落眼前,展露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然后她的身形像是一片跌落尘埃的花瓣。 千落接住了夏水嫣的身形。 “好,汐月姐姐带你去看浸娥兰。”她轻声说道。 千落抱起夏水嫣,循着风走到花瓣飘过来的地方。 那是一片浅淡稀疏的粉色。 娇嫩的花瓣若雾气一般氤氲在空气里。 夏水嫣的手里捧着那片浸娥兰花瓣, 千落觉着此刻夏水嫣白皙的手中似乎捧着世上最美的物什。 好像,是最纯真的回忆,是夏水嫣心中曾经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纵然时光不复,千疮百孔,就像残破的水晶,亦美地让人不忍破坏。 轻轻将水嫣放到新春柔软的绿草地上,嫩嫩的粉色滑落在空中。 千落眸色复杂,却没有犹豫的取下夏水嫣腰际那的钥匙。 这一刻,千落觉得自己似乎是辜负了什么。 她有些微微落寞。 可是她没有犹豫,她开始跑起来,衣袖带动着风,拂起几片粉色。 很安静地走进屋子,飞快地扑到床边,钥匙轻轻转动。 锁落。 铁链相触发出沉闷的声响。 千落的眉低着。 枫晨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千落咬唇摇了摇头,眼里泛出些水花的颜色。 “我好像辜负了什么。”千落说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枫晨眼眸复杂,却温润地看着她。 锁链落下,枫晨的手腕上是浅淡的红痕。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千落的背,没有说话。 千落微闭上眼睑,沉默片刻。 枫晨静静地看着她。 等到千落睁开眼睛时,她眼眸里复杂的神色似乎褪去了些。 “先走吧。”千落沉沉说道。 “好。”枫晨轻声应到。 说话间,他从床上起身。 似乎是轻叹了一声。 果然溪闲的药还是像以往一样,即便是他伤成这样,还是能在短时间恢复力气。 或许这也是夏水嫣没有想到过的,没有想到他能够行动自如。 抬眸看了眼千落。 哦,他的落儿太傻,似乎没有发现他的伤好转地那么快。 倒是推开门的那一刻,千落转头看着枫晨,问道:“你可以吗?” 枫晨笑了笑。 “没事。”他轻声答道。 似乎是映称了他的话语,门外传来刀兵相接的声响。 千落一怔。 …… 圆领澜衫,头戴方巾。 屋外,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中持着一把碧色的折扇。 折扇却划着冷冷的光,映着那男子的面容。 有些冷冽,扇面划过黑衣人的脖颈,很利落地割开血管。 血液温热地洒出,像是下了一场寥落的雨。 很利落地解决掉门口的几个人。 那人低身跪下对推门而出的枫晨行礼,说道:“属下来迟,三殿下恕罪。” 枫晨看着溪闲温淡地点了点头,说道:“先起来吧,还要去救墨颜呢。” 那人眉轻轻一挑,低声喃喃自语道:“哼,那个没用的家伙。” 话音落下,他转身朝着困着墨颜的房间走去。 千落怔怔地看着枫晨。 枫晨低眉,沉声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等我们离开再说。” “好。”千落答道。 …… 粉色浸娥兰花丛中。 似乎过了好久,迷药的药性才散去,夏水嫣安静地睁开了眼眸。 苦涩自嘲一笑。 她果然猜的是对的。 可是猜到了又怎么样,明白是一回事,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她有些微微伤感,却并不是很伤心。 只是或许觉得这样做更好些。 她抬头看着身边的粉色浸娥兰,微微露出娇憨的妩媚一笑。 可惜。 浸娥兰花开,人面不复初见。 第36章 心痴 四个人很快地离开客栈。 岔路口,千落忽然松开了枫晨的手。 “他是谁?”千落看着枫晨指着那书生装扮的人问道。 话语有些微微发凉。 “他是溪闲。”墨颜插话道。 千落安静地看着枫晨,没有理会墨颜的话。 枫晨平静答道:“他是我的一个属下。” 千落后退了一步,抬眸看向枫晨。 “他是给我抓药的小厮。”千落沉声说道,话语带着些质问的态势。 溪闲不语,安静地走到一边,不知从何处拉出一辆马车。 “殿下先上车再说吧。”溪闲沉吟道。 千落似乎还想说什么,已被枫晨拉起手,进了马车。 枫晨淡然回首,对墨颜道:“你就不要进来了,在前面帮溪闲赶车。 墨颜扶住马车的手讪讪缩回,心中语道果然是重色而忘友,不由拍了拍溪闲的肩膀,道:“兄弟,还好有你。” 溪闲默默地将墨颜的手从肩上拿下,一言不答,沉默甩了一鞭,鞭势擦着墨颜的脸落在马身上,马一声嘶鸣,在路上开始飞奔。 墨颜一个踉跄,恶狠狠地瞪着溪闲,溪闲依旧冷着脸,没有丝毫表情。 生着闷气,手腕轻轻转动,抚着被绳索捆着留下的红色勒痕,又不时听见自己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心道自己怎么就那么可怜。赌气地坐在马车车辕上,问道:“他们俩这是怎么回事?” 溪闲斜斜瞥了墨颜一眼。 “我怎么知道?”溪闲冷淡反问道。 墨颜讪讪。 溪闲看着墨颜,又有些轻蔑说道:“真没用。” 是数落他没有保护好枫晨吧,可是这又怎么能怪地了他,墨颜微微低下脑袋,精致的桃花眸敛着,心中微凉,他说服不了自己,也确实得怪他不是,他确是没用。 可是他抬起头看着溪闲,眉一挑,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枫晨伸出手,拉向千落垂在袖子外的指尖,千落手轻轻躲开。枫晨的手空空地落在温和的空中,被暖暖的温度包围。 就像,在雪花轻扬的屋中,他伸手要拭她流下的泪,她却向后躲去。 “对不起。”千落低声道,“我心里有些乱。” 枫晨的手黯黯收回,轻声道:“你的指尖有一朵红色的雪花,是我给他们传递消息用的。” 千落抬起指尖,眸中映上了那抹红色,艳艳的雪花,精致的分开细密而柔和的冰棱形状。 好像懂了什么呢。 可是,却依旧不知道为什么。 懂了前因后果,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一个时辰渐渐过了,马车跑的不快,却丝毫没有看见追兵的身影。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你其实早有准备的对吗?”沉默了很久,千落却只说出这样的话语。 枫晨说道:“落儿,你是在怪我吗?” 千落摇了摇头,问道:“你为什么瞒着我。” 枫晨沉吟片刻,说道:“是,我利用你给夏水嫣下了迷药。” 千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枫晨看着千落干净的眼眸。 千落接着说道:“你知道我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这么做的。” 枫晨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淡然,说道:“我知道。”他握住千落的手,“我是故意的。” 千落一怔,像是不认识一般望着枫晨。 “仅仅是对他人一点几乎都没有伤害到的利用,你也会自责,会踌躇不前,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枫晨淡淡说道。 “所以,你是在试探我。”千落抬眸看着枫晨。 “我是想让你看清自己。”枫晨说道。 千落撩起帘子,静静地望向远方崎岖的山路。 “你知道吗?夏水嫣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千落忽然说道。 枫晨微一错愕,然后顺着千落的话音说道:“这个世上有好多好女孩,可是并不是每一个好女孩都会获得幸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生命的轨迹。” “可是这次是我算计了她。”千落说道。 千落神色微微惘然,眸子依旧干净清澈,可是那如镜面般澄澈透亮的眸子,染上了些许伤感易碎的色彩。 枫晨想了想,说道:“这个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算计。” “可是,她看着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心痛。枫晨,汐月是谁?”千落抬眸问道。 枫晨答道:“我不知道这个人。” 千落低头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车厢里的氛围有些沉闷。 良久,一声有些沉重的叹息从枫晨唇齿间发出。 “落儿,要么等到安全的时候我送你回村子吧。你…不适合这里。”一丝纠结的意味在枫晨眼眸里盘旋。 如果,随着马车继续前行,不知道还会遇到多少身不由己,遇到多少心碎却依旧得强颜的乱局。 千落看着枫晨的眼眸,望地有些用力,“所以,你是要赶我走吗?” “就像你当初赶我走,难道不一样吗?” 枫晨神色像是一片冰原,那丝温暖藏起,似乎从未出现过。 温暖的大手松开其中冰凉的小手,冷意充斥在小小的车厢中,梗塞着近在迟尺的距离。 他们好像读不懂彼此的心了,却以自己的想法给对方寻了自以为最适合的路子。 心像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找不到阳光,似乎只有原路返回的选择,却依旧有些固执地站在原地。 不前,不后。 枫晨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明知道你会心中茫然,会犹豫,却将那纽扣递到你的手中。你想过原因吗?” “没错,我就是要你看清你自己,你何必跟着我走出那山谷,走出那个村子,你不觉得,你根本就不适合这里吗?” 这种彼此伤害,勾心斗角的乱局。 悠扬的风在卷起的车帘里婉转,拂起千落的碎发,枫晨手中攥着的一支簪子,他终于雕好了,完整的弧度和花样,是卷过清风后水面的纹络。 “那你让我下车吧。”千落道。眸不染色。 想了想,她又说道:“或许你说的对,就像我曾经那么想的,天上的银河和地上的溪流终究不会汇成一缕清泓。” 车停,墨颜怔怔地望着从车上走下的枫晨。 枫晨安静笑了笑,神色冷淡却有一丝落寞。 该走的是他。 她只是该回去罢了。 “总之,都是缘起缘灭,你不需要走,该离开的是我。”枫晨温润说道。 话语随风,飘进怔怔的千落耳畔,萦萦绕绕。 “墨颜,你送千落回去,等她平安回到村落,你再回来找我。” 又一语随风而落,飘然却如山石般沉重。 似透露着一抹决然,本已相依,奈何别离?不懂,只叹自有人心痴。 第37章 选择 马车安静地沿着曲径折回,车上人不语,车外人安静。 枫晨将雕刻好的簪子放在怀里,很平静地与马车背道。 溪闲静静跟在枫晨身后。 墨颜愣愣赶着马车。 千落靠在马车上,神思不知飘然何处。 马车折向,枫晨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溪闲扶着枫晨,沉声道:“月主,为何逼她走?” “过了箐石便是蓝麟,蓝麟太乱,我是习惯了这些的,却又何必拖着她到泥泞里走这一遭。只是一枚纽扣,我已看出她不适合蓝麟,所以逼她走。”枫晨拭去嘴角血迹,又道:“寻个山间落脚,为我疗伤。” “嗯。”溪闲应到,扶起枫晨,山重水复间,至一屋舍,茅草覆顶,四壁以竹撑立。 山中栖小屋,这里是溪闲布置的一处住所,可以算是喧嚣中的一片净土。 溪闲扶着枫晨到屋内坐下,手指并起,点在枫晨胸口处,随后指间轻划,落在枫晨背上,似乎有热腾腾的气流从溪闲指尖流出,灌入枫晨体内。抚平着四肢百骸破损的经脉。 “噗。”一口黑色的血液从枫晨口中喷出。 “月主,静心。”溪闲急言,内力融化的暖暖气流在枫晨的体内遇着阻碍,枫晨却神思繁乱,似乎忘记了配合。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枫晨轻声道:“算了,暂时先别浪费内力为我疗伤了。” 他心里很乱,筋脉之间伤的太重。 溪闲轻叹口气,收了指间的暖热气流。 “让月灵中人撤了吧,不用拦了,已经行了那么远,夏水嫣不会再追上来的,等送我回蓝麟,你还是继续回去医馆吧。”枫晨拭了拭嘴角鲜血,沉声道。 “是。”溪闲应道。 想了想,他犹豫地皱起眉,问道:“月主这次是不是冲开过筋脉中所有的阻碍?” 枫晨抬眉,问道:“怎么了?” 溪闲沉默片刻,说道:“这次和月主以往的伤不同。”他犹豫说道,“这次要伤重的多。” 枫晨安静垂下眼睑,问道:“有多重?” 溪闲沉吟道:“以后,阁主可能永远无法再用内力了。” 话音沉沉落下,溪闲似乎有些伤感。 枫晨却抬起淡漠优雅的眉梢,轻轻笑了笑。 “罢了。”他轻声说道。 话语若清淡的风,似乎很是轻盈,似乎一点也不曾在乎过。 溪闲看着枫晨,静默不语。 良久转身出了屋子。 清风悠悠,吹面不寒,山涧里清泓自天际垂下,映在茂密绿意间,若天上银河,浸婉转明溪。 溪闲在院子里静立,嫩竹抽叶微卷,墨土碎香沉淀。 不知静立多久,仿佛风声已经沉寂呆滞了,连被吹皱的嫩芽都重新平整了,溪闲仿佛不知,蓝色衣衫束着身,衣袖静静垂落身侧。有一丝清绝孤寂的意味冉冉而起。 清澈的风自溪闲衣衫散出,隐隐形成气流,拂过竹间的嫩叶,叶便重新皱了。 一碧如洗的天穹却出现一缕黑色的烟,黑烟缭绕,聚少而多。 蓝色的衣袖轻抬,气流骤急,盘卷击向天穹。 有些狼狈地从空中跌落,墨颜扯着嘴角,吼道:“一个个怎么总跟我过不去!” “装神弄鬼。” 溪闲语道,收袖,静立。 墨颜扯着嘴角嬉笑:“来,咱俩过过招,好久没和你练了。” “不必,你不是我对手。”溪闲轻语。 “你怎么还是这般狂妄!”墨颜眯着桃花眸,露出淡淡的光。 “不是狂妄,只是对你这是事实,不过,月主不是让你送那女子离去,怎却去而复返?” 墨颜撇了撇嘴,露出苦笑的神色:“他俩的事,哪是我能左右的。” 墨颜揉了揉脸容,脑海之中浮现那女子急怒的神色,扯着他的耳朵,握着拳头,逼他驾着马车回头的画面。 幽幽叹了口气。 屋内,枫晨坐在床边,心中一动。 门被推开,光线射入,千落静静地走了进来。 手一紧,心一松,遂转一叹。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来。”女子唇轻启,春风般的话语柔柔传出。 “为何?”枫晨将衣角收了收,遮住了衣衫上还未干涸的血迹。 “只是觉得很亏呢。”千落呢喃。“有些事情做了一次便不可能回头了,不是吗?” 有些路,有了一次便无法回头,就像欺骗与伤害,再如何粉饰也不可能回到以前,夏水嫣如是吧。 枫晨心中隐隐一痛,“可是,至少以后不用再昧着心做了。” 一抹明朗的笑出现在千落面颊上,干净的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神色,她伸出手,扯住了枫晨的耳朵,叉着腰,露出坦然地模样。 “那得看值不值得了。”千落做出思考状,手指抚摸在枫晨微凉的耳廓上,“你说,如果是为了你,值不值得呢?” “好像…是值得的。”千落呢喃自语。 枫晨感觉耳朵上痒痒的,看着千落思考的样子,觉得甚是可爱, “真的…值得吗?”枫晨问道。 “说好了以后要陪着你的,唔…虽然确实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可是要是离开了你,我觉得亏啊。” 枫晨只觉得心里泛出一股暖意,轻笑说道:“因为我没有赔你镯子和簪子吗?” 千落眼帘微敛,嘴角一撇。 “你还记得啊?”千落坐到了枫晨身边,揽住枫晨,“以为我小气,没想到你也很小气。” “其实,我不是故意利用你的。”枫晨看着千落轻声道,“你不是要救我吗,我只是觉得要相信你,还有,我怕跟在我身边,你太单纯会保护不了自己。” 枫晨有些局促地解释,话语却是很认真。 千落轻轻笑了笑。 “其实…你不用解释的,我都懂。何况那药是我下的,选择是我做的,从那一刻起,或许自己都不曾细想,便已经做出决定了。”千落认真地望着枫晨,眸中染上郑重的颜色,道:“我决定了,我要跟着你,不管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犹豫了,不会在怀疑自己,人生从来都不会只从着自己的心,每个选择落在心中称量,总会或多或少有所差距,只能…选择最重要的那一个。 这是自私,却是心的选择。 那又何必苦苦纠结于那些心中的愧疚。 枫晨看着千落郑重的神色,没有再言语,只是将千落揽着自己的手放在怀里,顺势一拉,将她整个抱住,手在她的发间一动,那男子的发髻散落成三千青丝。 枫晨小心地将一支带着水纹的木簪别在千落发中。 发与发穿插,枫晨手指轻动,便挽出一个女儿妆容。 千落怔怔地看着枫晨从怀里掏出的木簪,小心地穿插在她的发间,那一刻,她明白了,她的选择不会错。 因为,她的心在此时很快乐,若喝了新酿的蜜一般。既然这样其他的又想太多做什么? “傻丫头。”枫晨将发簪束好,在千落额间落下一吻,轻唤道。 木色映衬着流水状倾泻婉转的黑发,千落的眸子里出现一丝傻傻的颜色,咯咯地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像水流拍击着圆润的青色卵石,清脆而悠扬。 “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护你澄澈如初。”枫晨认真道。 “那不重要了。”千落回道。 既然选择,总有舍弃,那不重要了,因为有更重要的。 第38章 归 因为做出了决定,千落整个人都变得明朗起来。 山栖小屋是建在山脚,自有一泓泉从院中流过。 蓝衣书生静立。 枫晨笑了笑:“溪闲就是这个性子,不温不火,有些微冷,不过心肠是很好的,他和墨颜倒是看不对眼,两个人见面便掐。” 千落狡黠一笑,凑近了看枫晨,眉眼弯弯,问道:“怎么掐?” “想看?”枫晨微笑问道。 “想。”千落忙点头。 温温淡淡的光线照着俏皮的人儿,枫晨点了点头。 随后枫晨朝墨颜溪闲招了招手,问道:“你们两个人有两三年没见了吧,不知道现在谁能更胜一筹。” 墨颜黑色的桃花眸闪啊闪,道:“当然是我,他的碧水扇怎么可能是我黑花剑术的对手。” “噗嗤。”千落哈哈一笑,“黑花剑术?这名字真难听。” “还好,墨颜就是偏爱黑色,所以他穿黑衣,把内力搞成黑色,还把自己的创的剑术起名叫黑花剑术。”枫晨轻轻附到千落耳边道。“所以…溪闲喜欢叫他…” “小黑,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溪闲沉声道。 “小黑…哈哈哈…”千落再次哈哈大笑。 “很贴切呢。”千落轻眨眼眸说道。 墨颜甩过一记幽怨的眼光,落在枫晨和千落的身上,媚声喃喃道:“阿晨,你真坏。” 溪闲瞥见墨颜的目光,手指轻轻动了动。 一片竹叶闪过,直直刺向墨颜的嘴角,墨颜躲开,恼怒地望着溪闲,道:“你怎么可以偷袭?” “只是想让你闭嘴。”溪闲沉语。 黑色烟尘蔓延,却被无形的气浪推开,相互交缠。 一支碧色的折扇泛着冷光,一把细长黑剑妖娆勾勒花瓣状,忽上忽下,两人相互碰撞到一起,又弹开后退,黑色裹协又被无色气浪推开。 枫晨寻了两只竹凳,笑着拖千落坐下,俨然一幅看戏的模样。 千落也嬉笑着坐下,手托着腮,道:“他们要打多久?” “还要打一会。”枫晨轻语道。 竹叶碎落,墨土飞扬,空气沉闷低吟出剑与扇割破的声音。 千落歪着脑袋,靠在枫晨手臂上,像是想起了一个问题,看着枫晨问道:“为什么墨颜的内力是黑色的,你的内力是白色的,溪闲的内力是没有颜色的。” “内力一般都是无色的,墨颜是因为喜欢黑色,也是因为在黑水湖里修炼他的黑花剑术才把内力化成黑色。他反而也是开心地很。至于我…”枫晨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道:“我的内力白色天生的,不过我受过伤,所以基本上不能动用内力,也无所谓这些。” 而且,以后再也不用再动用内力了。 枫晨的脸上没有一丝遗憾,只是像是很平静地陈述这一件事。他的眉角微微向下倾斜,像是奇异俊秀的山岭,似乎有些一种安静的却明朗的魄力。 “为什么会这样?”千落却有些伤心地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几年前生了一场病。都过去了,反正内力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失了便是失了,你不用做出一幅那么伤心的样子。” 千落暗暗地将头埋在枫晨的怀里,伸出手环住他的腰际,话语很轻。 “只是觉得可惜。” 枫晨却笑了:“有什么可惜的,等以后回村子,扛锄头种地什么的,也用不到内力。” …… …… “书呆子,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吗?”墨颜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小黑,如果我是你的敌人又怎会对你手下留情。” “没有如果好不好?”墨颜吼着喊道。 胜负的状况基本上可以分出,黑色的烟雾被压缩到墨颜周身,墨颜咬着牙,额头开始渗出细汗。 碧蓝的折扇带着冷冷的气流,吹起溪闲身上的蓝色衣袍。扇子划出弧度,击向墨颜。 枫晨看出了胜负已分,道:“好了,溪闲。省下些内力给我疗伤吧。” “殿下教训的是,我不该对墨颜浪费内力。”溪闲收起扇子,藏入宽大的袖口中,合手成礼,也不看墨颜一眼。 嗯,似乎他真的不该对墨颜浪费内力。 墨颜咬了咬牙,揉了揉肩,道:“若不是这两天没吃饱,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个呆子。” 千落听得枫晨的话,眉头一皱,轻声问道:“你的伤?” 枫晨听出了千落话语中的担忧,应道:“没什么,找个借口拦一下他们两个罢了,总不能就这么打下去。” “墨颜你带千落出去转转,溪闲你陪我进屋。” 枫晨在榻上静坐,这一次溪闲的内力很容易地穿透在枫晨的四肢百骸间,没有受到阻拦,枫晨的心很静,感受着溪闲的内力一点一点修复着自己的身体。 温润如水的内力缓缓流动,带着暖热新鲜的触感,汗水从枫晨和溪闲额头上浮现,两个人的神色却很是平静,或者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良久,溪闲手轻放下,有些疲惫道:“好了。” 枫晨安静地看向溪闲。 溪闲沉吟道:“的确没有办法了,只能修复经脉,但是月主以后的确是没有办法再动用内力了。” 枫晨看着溪闲,轻轻一笑,说道:“谢了。” 溪闲一怔,旋而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月主不用言谢。” 枫晨说道:“哪有什么应不应该的。” 溪闲想了想,却说道:“这一次,月主打算怎么做?” 枫晨抬眸问道:“什么怎么做?” 溪闲说道:“这一次,月主难道还要放任枫熙吗?“他咬牙说道,“这次您已经伤成了这样。” 枫晨想了想,抬起头望向屋外那泓清泉。 “那样多累。”他话语清淡而奇怪地说了一句。 似乎,一瞬间有些安静,风吹过屋外竹叶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溪闲低着头,似乎不敢看枫晨的眼睛。 枫晨的身上似乎有些一种浓浓的疲惫与倦怠,流水落花交汇的声响在院里的一泓泉中稀稀疏疏。 溪闲沉吟,说道:“可是,已经两次了,两次您差点死在枫熙手中,月主您不争枫熙也不会放过您的。” 溪闲沉声,又道“其实您都明白,可是,您为何像是在逃避。” 枫晨的话语依旧很淡,透不出丝毫的情绪。似乎无云的湛蓝天空吹过一阵风,留不下一丝气流的痕迹。 “溪闲,你都知道的,我不想让你们陪我去争这些。”枫晨沉吟了一下,又道“月灵本来就是你们的,何必为了我去卷入皇位之争。” 溪闲抬头,看向枫晨郑重说道:“不,月灵是您的,从来没有什么卷入不卷入,从三年前你答应做月灵之主的时候,月灵和您便不再分彼此。” 枫晨抬眸望向屋外,说道:“可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说完他理了理衣襟,说道:“我去找落儿,你留下吧。” 屋外,轻散的洁白地有些透明的光线拂过他的面,像是不染尘埃。 溪闲望着枫晨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还是做不下决定,是牵绊太多了吗?我会试着帮你。” 他的话语有些微微怅然。 …… …… 夏水嫣醒了,或者说她早就醒了,从千落踏出木门的那一刻,她睁开眼眸,却又闭上,她也是选择了放手。 心中喃喃叹了一句,她好像又任性了。 启程,想好了托词,想着对着熙哥哥撒会娇,他应该不会怪自己,就算怪自己了,自己可以找皇后娘娘撒娇。 只是那个洛十给她的感觉真的很像汐月姐姐,而且,他也会叫她水嫣丫头。 暖暖地声调,让人怀念却不可能追溯时光归去的曾经。 相信,熙哥哥也不会怪自己的吧,水嫣丫头只是想起了汐月姐姐罢了。 马蹄声沉,尘土扬,着红衣,手中鞭舞。 路程在一点一点延着,是该回蓝麟城的时候了。 是该,回蓝麟城的时候了。 山间马车亦开始前行,踏着绿水青山踏着嫩春草色,杨柳儿碎碎飘着花絮。 三分春色二分尘土,更一分流水。 数日后,千落倚着车马,撩起帘子。远处是一座雄伟的城门,门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蓝麟城。 终于,到了。 第39章 洗宴楼 飒锦国京都便是蓝麟城,汇聚了一个国家的繁荣。 还未入城,千落的眼帘中便映入了花花绿绿的颜色。 各色锦布华裳衬着风流公子哥,各色纱裙映着娇艳如花的盈盈如水女子。 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下来,溪闲撩起帘子,对枫晨行了一礼,道:“已送殿下到蓝麟城,属下便回箐石城了。” 枫晨轻声应下,道:“路上小心。” 溪闲将缰绳塞到墨颜手中,便下车离开。 墨颜驾着马车,也不对溪闲道辞,径自驶入蓝麟城。 墨颜回头对枫晨问道:“阿晨,先回湛云府吗?” “湛云府?”千落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枫晨答道:“皇子年满十岁便会得赐府邸,湛云府便是以前父皇赐我的府邸,也就是我以前在蓝麟城住的地方。 枫晨看着千落问道,“想不想去看看?” “应该很繁荣壮阔吧。”千落眼睛里冒出些许光亮,问道。 枫晨眉角温润。 “哪有用繁荣壮阔形容府邸的。”他微笑说道,话语有些揶揄。 “希望你不要太失望就好。”枫晨揉了揉千落的脑袋。“不过有我在,住哪里也没什么差别。” 千落想了想,吐了吐舌头,然后点了点头。 动作傻乎乎地有些可爱。 “那到底去哪?”墨颜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腻腻歪歪,一脸不爽地皱着眉头问道。 “去洗宴楼。”枫晨抬眸道。 “什么,去洗宴楼?”墨颜眼睛闪出一种光,那是被饿了三天的人看见了一块香喷喷的肉块,眼睛里露出的绿油油的光。 “驾你的车。”枫晨冷冷地斜视了墨颜一眼。 墨颜一点也不在乎枫晨微冷神色,他开心地一拍双手。 “哦,我想起来了,你以前答应过我的,回蓝麟城要请我去洗宴楼的!哈哈哈,阿晨,原来你还知道对我守信用啊!” 墨颜笑地很放肆。 千落默默翻了个白眼。 一路上,千落撩起马车的帘子看着外面,城中繁华,车水马龙,有吆喝着的小贩,有杂耍的艺人,路边茶馆中有说书人侃侃而谈,有孩童拉着娘亲的手指着糖葫芦央求,浓浓的生活味儿夹杂着普普通通的幸福。 更多的是莺莺燕燕的女子,三五成群,在小摊前看着花花绿绿的饰物,画着花鸟鱼虫的扇子掩着面娇笑,娥眉弯弯,雪肤在阳光中透出温凉的触感。 千落忽的就想起了夏水嫣说过的浸兰会,她看着枫晨问:“浸兰会是什么?” 枫晨蹙了蹙眉头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浸兰会?” “阿晨,你连浸兰会都不知道?”驾着车的墨颜回过头说道,“浸兰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会,在新月河边,盛开着繁簇的浸娥兰花,在清晨时分,未出阁的女子会三五成群地汇聚在新月河的浸娥兰花丛里,一个个打扮地跟浸娥兰花一样娇嫩美艳,各自寻着自己的心中中意的郎君,然后就…反正浸娥兰会后各家各户就开始大办亲事,娶媳妇嫁女儿好不热闹。差不多就是相亲大会,所以浸兰会又叫缘姻会。” “听起来很好玩的样子,枫晨你不知道吗?”千落攀着枫晨的手臂问道。 枫晨平静地看着千落问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知道?” “阿晨对于这些的确好像从来不放在心上。”墨颜闷闷接了句。 千落低头哦了声。 她暗暗地思索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好像枫晨不知道这些也挺正常。 枫晨安静地看着千落和墨颜,眼眸深深浅浅地闪烁出一道光。 “我好像记得,几年前我还未离开京都的时候,差不多这个时候,在妆红楼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不会就是那什么浸兰会吧?”枫晨看着墨颜,眼眸微微闪烁道。 墨颜一个讪笑。 “额…阿晨你还记得?”墨颜翻了翻眼睛,“好像…确实是浸兰会,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不提了不提了,我驾车,驾车哈。” “妆红楼是什么地方?你们第一次遇见时是什么情形?”千落眨着眼睛,疑惑地问道。 墨颜回过头,皱着脸喊着:“阿晨你要是敢乱说我就…” “就怎样?”枫晨挑了挑眉问道。 “我就哭给你看!”墨颜恶狠狠道。 “哈哈哈哈!”千落捧着脸容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心中好奇更甚,拉着枫晨的袖子摇了摇,“你就讲给我听吧。” 墨颜瞪着枫晨。 “妆红楼嘛…”枫晨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很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妆红楼的确也没什么。” 墨颜看着枫晨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阿晨啊,为了你我的清白,我们还是专心去洗宴楼吧。” 回想起第一次遇见的样子,墨颜枫晨不约而同地轻声咳了咳。 千落转了转眼珠,瞧着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总觉得两个人有着什么说不出口的“奸情”。 心想着反正也问不出什么了,咬着牙搓了搓,心中打算着去那什么洗宴楼好好吃一顿,至于什么妆红楼,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地方! 马车稳稳地行到一座阁楼前。那阁楼很高,黛青色的砖瓦整齐地堆砌,最惹人注目的是门口放置了两座石头的雕像,看起来应该是一种动物,其身形如虎豹,其首尾似龙状,其色亦金亦玉,其肩长有一对羽翼却不可展,且头生一角并后仰,看起来很威武,却更有一些憨厚。 “好可爱!”千落指着门口的两座雕像,“这是什么动物?” “这种动物叫做天禄,据说可以招财。”枫晨很有耐心地给千落解释着。 “哪里可爱了,丑死了”想了想,枫晨似乎有些嫌弃,又很奇怪地加了一句。 千落好奇地深看了枫晨一眼。 “简单说就是招财用的。”墨颜凑上前来搭了句嘴。 “哦,我还想如果真有这种动物弄两只来养养,长得真可爱。”千落凑上前去,摸着那叫做天禄的动物,憨憨笑道。 酒楼里,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见着了这幅画面。 “什么人,怎么对我们洗宴楼门口的天禄兽动手动脚,小心弄坏了拿你的命也赔不了!”那小厮模样的人从洗宴楼里跑出,伸手便欲拉开千落。 一只手拉住那小厮,枫晨淡漠地望着他。 有些疑惑斥道:“什么时候洗宴楼成了这样待客的了?” 那小厮扫了枫晨一眼,被眼前人身上那种气势一迫,心中不由有些慌乱。 然而洗宴楼作为京都最繁华的酒楼,长时间地惯性让他所生出的傲气在这一刻左右了他,他傲慢地扫视着眼前的三个人。 千落身上带着傻气,模样也很普通,枫晨和墨颜一路奔波,也是身染风尘,一幅落魄的样子。 那小厮心中来了气势,抬起头,炫耀地说道:“这里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天禄兽也是你们这些地位低下的人能碰的?要知道这是我们飒锦国的皇上当年赐给我们的三殿下的,碰坏了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赔不了!” 第40章 菜名中的酸味 千落怔怔地将手从天禄兽上拿下,露出有些吃惊的模样,“三殿下?” “哼,怕了吧。”那小厮看着千落吃惊的样子,以为她是被吓住了,傲然地扬着头,然后试图将手从枫晨手中抽出。然而卯足了力气也挣脱不出。 枫晨手轻轻一送,那小厮没有收住力,直直向后倒去,正巧撞在那天禄兽的身上,天禄兽晃了晃,便倒在了地上,金玉石雕刻的天禄兽就在千落眼中碎裂成了数块。 千落蹙着眉望着枫晨,语气幽怨地道:“可惜了。” 枫晨温温道:“没什么可惜的。” 金玉石质地本来不是那么脆的,只那么一碰撞也不会碎地那么彻底,明明就是那小厮跌倒的一瞬间有一道不起眼的墨色气流像水流一般袭了过去。 枫晨回过头,冲着墨颜点了点头。 墨颜看见枫晨眼底流露出赞赏的意味,心中不觉开心。得意的神色确是一丝也不掩饰,一幅有些夸张的神色抱着胸口,看着那小厮,吹着口哨道:“完了,这下你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了。这可是当今皇上赏给三殿下的啊,就这么被你给撞碎了,完了完了。” 千落瞪着大大的眼睛,细细地思索,然后露出有一丝玩味的模样,大大的眼睛递着枫晨,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显得十分可爱。 枫晨静静地深看了一眼墨颜,说道:“交给你处理了,我饿了。” 千落睁着大大的眼睛,顺着枫晨的眼睛也看向了墨颜,认真说道:“我也饿了。” 墨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轻轻地抚了抚额头,揉了揉脸,将眉眼捏做凶神恶煞状,虎背熊腰地朝着那小厮走去。 那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所以千落很不给面子地又笑了,枫晨揉了揉千落的脑袋,道:“有那么好笑吗?” 千落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他装得一点也不凶。” …… …… 小半个时辰后。 千落懒懒地坐在黑木制的雕花椅子上,看着面前的菜单,露出很苦恼的样子。 递着菜单的是这家店的管事许钱,他有些惶恐,店门口的天禄兽被砸了,估计可能会是掉脑袋的大事,可是眼前的这位爷更加不可以得罪,那是三殿下啊! 从三年前皇上震怒,将三殿下派去最荒凉僻远的秋阳城,这原来属于三殿下产业京都第一酒楼也易了主,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有一天三殿下回来了,这座酒楼肯定回到三殿下手中。 心中暗骂赵三那蠢货怎会那么没有眼色冲撞了刚回来的这位爷。 千落接过菜单苦恼地看着,然后朝着枫晨求助式地望了一眼。 “忘了,你不识字。”枫晨温温道。 许钱瞥见枫晨脸上温和的表情,心中更是慌乱,谁不知道三殿下冷情无心,就连皇后的侄女陆鸢芳心暗许,秋波频送,三殿下却从来不拿正眼瞧上一眼,这女子又是谁,连字都不识,怎会得三殿下青睐。 千落揉了揉脸容,她忘记和他说了,她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然后她便认识字了。 千落于是抬起头,苦着脸望着枫晨,道:“这些字我倒是认识了,可是我看不懂,什么别枝惊鹊,什么千里梦的,没听说过。” “怎么三年不来,这里的菜名变成这般模样,一股酸儒的味道,附庸风雅。”枫晨皱着眉头接过菜单,看也不看扔给了墨颜。 千落吐了吐舌头。 墨颜忙接住扔过来的菜单,对着枫晨讪笑着说道:“定是灵昔那丫头搞的,菜名的确是有些酸了,我来点,那个千里梦、别枝惊鹊、三点雨山、彩云归、沙洲冷…再要一壶霜林醉。” 墨颜暗暗地瞥了一眼千落,又道:“在加一份晓风残月吧,就先这些了。” 千落愣怔地听着墨颜说了三十多个菜名,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枫晨,目中满满的疑惑。 “不用想了,等菜上来了你就知道是什么了。”枫晨很淡然地看着千落说。 许钱听着墨颜的点菜,心中暗暗舒了口气,接着菜单退了下去。 菜很快便端了上来,千落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先端上桌的是“千里梦”。那是一盘酥饼,墨颜将那酥饼端到千落面前道:“这个是梨花酥,千里明月寄相思梦中,月白色的梨花酥刚好映称了这个意境。” 千落听了一下,侧了侧脑袋,道:“有什么意境,不过就是饼罢了。”说完直接抓了一块胡乱塞到嘴里,这一路奔波她真的好饿。 眨眼之间的功夫,那一盘千里梦便见了底,千落犹豫地看着最后一块梨花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到枫晨面前,“差点忘了留一块块给你。” 枫晨很沉默地接过千落手中最后一块梨花酥,温温道:“还算你有良心知道留一块。” 墨颜沉默地低下了头,心道没良心的,我一块都没吃到,偏偏此时听见千落喃喃了一句:“其实不怎么好吃。” 不好吃你还吃那么多。转过头墨颜一肚子火气冲着外面喊道:“上菜速度快点!” 估计是被吓到了,包厢的门被打开,一道道菜很快地被端了上来。 在千落眼中,“别枝惊鹊”看起来就是一盘什么鸟雀的肉,虽然墨颜说那是什么很珍贵的紫朵鹊。“三点雨山”就是一堆切地很碎的茄子,虽然墨颜说是什么用各种珍贵的鲜鱼汁满满喂进去鲜味的,还有什么“彩云归”就是白菜帮子汤,沙洲冷不过就是几条看起来也不是很肥的鱼罢了…… 墨颜不知道千落心里是这么鄙夷的,可是枫晨看懂了千落脸上那不满意的模样,他说道:“回头让他们把名字改地直白一些,这样你就看得懂了。” 千落面色一囧,她确实不是因为觉得饭菜不好吃才鄙夷的,确实是因为那酸溜溜的菜名让自己看了半天看不懂才觉得不开心的,可是让枫晨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她只觉得面颊上烫烫的。 沉默地刨了一口“三点雨山”,心道这鲜味真难吃,好好的茄子加点盐巴直接炒就好了,干什么花那么大心思。 “小心点吃别噎着,你要知道这一道菜都得值几百两银子呢。”墨颜忽然幽幽说道。 “噗…”千落一口没咽下去,呛着了。 第41章 去兮归来 “怎么不去抢!”千落艰难咽下那“三点雨山”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道:“你们…带钱没?” “没带。”枫晨很淡定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霜林醉。喝了一口后摇了摇头,道,“好久没有喝过这霜林醉了,怎么觉得没有记忆中的好喝了。” “这‘晓风残月’是我专门为你点的。”墨颜递过一盘菜,没有理会千落的惊讶,嘻嘻笑道。 那是一盘草叶,至少在千落看来那就是一盘草叶! 千落瞬间忘了那什么钱的问题,大不了把墨颜卖了,虽然看起来不值几个钱。心里蹭蹭蹭升起来一团火。 回想起第一次看见墨颜的时候,那过不去的忘不掉的吃草叶的事,居然几次三番地被他拿来调笑。 千落眼珠转了转,嘴角勾勒出一抹若风吹过的很温暖的笑意。却看得墨颜心里有些发毛,心道自己是不是玩大了。 暖暖的笑意在千落脸上浮现,她手托着腮,大大的眼睛亮亮的,唇儿一勾,眉儿一弯,忽然伸出手勾住墨颜的下颚,轻轻言道:“墨颜小媳妇,莫不是这两天我对你太好了?” 事情过去没多久,还是熟悉的调笑口吻,墨颜就这么想到千落拿着竹子打劫的借口,所谓的断袖之癖,所谓的苦苦喜欢。 墨颜愣了,脸有点绿,他对上千落的眼睛慌忙躲开,撇过头去却看见枫晨眼中露出的意味深长的笑。 那笑容,夹杂着一丝刀锋的凉意,比千落的笑更可怕。 带着一丝平静地有些冷的语调,话语淡漠从枫晨唇齿间吐出:“我记住了。” 枫晨手中的杯子微微晃了晃,酒汁击打着杯壁的声音很轻,但是因为在这一刻很安静,所以墨颜和千落听地很清楚。 墨颜一瞬间觉的像是落入了冰窖,被寒冰包裹住了,然后脑海中浮现了各种各种…不好的画面,然后牙齿有些哆嗦。 千落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默默地在空气里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心里犹豫着要怎么转移下注意力。 洗宴楼下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千落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暗地猜想着楼下是发生了什么。又想到不管是发生什么在此刻看来似乎都可以算是好事。 喧嚣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有些泛冷的意味,枫晨沉默地夹了一筷子的“晓风残月”递到千落碗里。 “外面的事交给你处理。”枫晨沉声道。 墨颜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微微地笑了笑,露出有些如释重负的笑容,将功折罪的时候到了。 墨颜起身下楼去,枫晨眉眼中露出一丝温润的笑,如皎月清风。 可是那如风的温和中却夹杂着不容忽视的霸道,霸道中又隐隐露着一丝好奇的意味,他就这么侧着头静静地盯着千落的脸颊看。 看得千落有些发毛。她往嘴里塞了一把草叶,没滋没味地嚼吧着。 枫晨手托着腮,眉目轻展,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问道:“不苦吗?” 千落怔怔地点了点头,随后才感觉出一丝很苦很苦的味道从嘴里泛出,似乎很尖锐又很柔缓,缓慢而又不容置疑地顺着味蕾渗入,千落点着的头在中途又摇了起来,模样在枫晨眼里看着可爱极了。 他的眼神于是就温柔了些许。 千落的眼神露出一丝恼怒,做状要吐。 枫晨眉目轻扬说道:“不许吐。” 千落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枫晨,有些委屈,嘴里塞着鼓鼓囊囊的草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望着枫晨,眼波儿转悠着。 枫晨好整以暇地和千落对着眼眸,温温笑着,微微侧了侧头,眼角的笑意仿佛满满地要溢出一般。 “就当是给你的惩罚,谁让你不把我这个未婚夫放在眼里。”枫晨认真说道。 一边说着一边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你…”含糊不清地话语从千落嘴里冒出,但是听得枫晨的话,心里却微微一软。 “这种草叶叫做苦甘,可生食,似柳叶,细长,初入口很苦。”枫晨轻敛眉,“然后就会很甜。” 像是映衬着枫晨的话语,一丝很温润的甜从味千落蕾上绽放,很清也很暖,像是阳光拂过青草的香甜。 “好吃吗?”枫晨侧着头问道。 神色温温,面色温润如初春的雨滴。 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千落嘴角弯弯露出明朗笑意。 “那就多吃点。”枫晨将一盘“晓风残月”端到千落面前。 千落苦着脸道:“我还是不吃了。” 虽然最后会很甜,但是开始的时候真的太苦了。 枫晨笑了笑,看出了千落的心中所想,所以手一转有将那盘菜端到了自己面前,一点一点地夹起放在自己嘴里,很安静地咀嚼。 千落瞪着眼睛,惊讶地看着枫晨平静的样子,“不苦吗?” 枫晨放下筷子,认真而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不苦啊。” 千落撇了撇嘴,怎么可能不苦。 枫晨道:“你好像还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 “墨颜为什么要特地点苦甘给你?” “这个…说来话长。” 说来话太长了,太长了,得从很多很多的方面说起,比如做的一个梦,比如藏在灌木丛里,比如吃墨颜的醋… 千落默默地低下了头,不能说,说什么都不能说!自己的梦不能说,那是个解释不了的秘密,至于吃醋什么的,说出来太丢人了。 “那就算了。”枫晨道。 千落松了口气。 “现在还有点事,等晚上回去听你慢慢解释。” “什么!枫晨你…” “我怎么了?” “我哭给你看!” “看过,不好看的。” 千落苦着脸,默默地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吵架竟然不是他的对手了,以前不都是自己把他噎地说不出话的吗? 想了想,千落眸子里闪过一丝傻气,她认真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枫晨想了想,答道:“因为我是你未婚夫。” 千落轻眨眼眸,有些疑惑说道:“为什么你是我未婚夫我就要听你的?” 枫晨:“……” 看着千落眸子里那抹熟悉的傻气,枫晨轻轻地挽住她,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温润地说道:“装傻这招没用的,我的小媳妇儿。不过,我得走了,等会会有人带你走去我的家,也是我们以后的家,在家里乖乖等我。” 千落看着枫晨问道:“你去哪?” 枫晨笑道,语气轻快:“去帮墨颜啊,他那么没用,应该处理不好下面的局面。” 千落点了点头。 枫晨唇角柔软的弧度却在转过身的那一刻冰冷了下来,枫晨的身上出现了淡然锋利的气息。 去兮,归来。 蓝麟城,我回来了。 第42章 世故 很小的时候,在枫晨还什么都不太懂的时候,曾经很贪吃,后来一次离开皇宫游荡在繁华的街市,便决定开一间饭馆。 于是就有了洗宴楼,父皇当时还很宠他,于是赐了一对天禄兽坐镇在洗宴楼门口,象征着财源广进的祝愿。 天禄兽首尾似龙状,平民是绝对不会也不敢与龙类的事物搭上一丝一毫的关系,而枫晨作为飒锦国三殿下,配上这天禄兽倒也算刚好,也正因为这样,这座酒楼才在皇城之下一步步发展到京都第一酒楼的位置。 现在,天禄兽碎了。 无论经过多少恩怨,这对皇室父子之间有过多少恩怨与隔阂,在天禄兽这件事上,代表了皇家的颜面。 金玉石零碎,反射着黄澄澄的光,莫名有着冷意。 蓝麟城护卫城内治安的城卫军,统领叫做祝远,祝远是上将军祝牧的独子,藉着父亲的权势混了个正五品城卫军统领的位置。 祝远没有大本事,并且有一个很不成器的性子,所以祝牧将军虽然只有这么一个独子,却对他不是很喜欢,甚至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有些人没有大能力,却总想着出人头地让人刮目相看,大概便是这种人。 这是一种天生的纨绔心态,并且在祝远身上贯彻地很好。 祝远得知洗宴楼门前天禄兽被人砸碎,自是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当下便带领着城卫军浩浩荡荡地朝洗宴楼赶去。 城卫军穿着着统一的硬灰色布制军装,腰间配着明晃晃统一的长剑,迈着整齐的步子。周围的人皆用羡慕崇拜的眼神望着他,让祝远的自尊心和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感。 到了洗宴楼下,望着这个象征着地位身份与财力的地方,不由地露出得意的笑。心想着就算是曾经差点成为储君的三殿下办下的酒楼,有一天也会被人砸掉门前的象征物,还不是需要我来主持京都的公道。 走到城卫军的最前面,颐指气使地喊道:“来人,先把洗宴楼围起来!” 那模样,煞是威风。 最先迎出来的是许钱,作为洗宴楼现任的管事,名义上的老板。可以说担得起八面玲珑的称号。 也正是因为八面玲珑,才能混到今天的地位。 将姿态放地很低,因为知道眼前的祝远喜欢别人这样的姿态,露出谄媚的笑,如果有条尾巴在身后,想来他会愿意摇上一摇。 谁都知道三殿下三年前失势被遣到偏僻的秋阳城,可是如今他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砸了洗宴楼的一座天禄兽,这是一种宣告。 可是不管京都中局势如何,对于许钱来说,只期盼神仙打架莫要殃及到小鬼。 有一种处事的方式叫做老好人,也有一种生存的技能叫做墙头草。 祝远喜欢看见别人对自己点头哈腰的样子,这样使得他的虚荣心得到很大的满足,所以他看着许钱的面色不禁有些温和。 可是那是狩猎者看着猎物很乖地进入笼子的那种态势,是上位者对下位者一种近乎怜悯与赏赐的态度。 许钱看得出祝远面色的一丝缓和,所以他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天禄兽是我们楼里一个伙计赵三一不小心打碎的,我已经将他捆好,就关在柴房里,要怎么处理,您说呢?” 许钱抢在祝远前提起这件事,大有一种投案自首以换取减刑机会的意味。 祝远手指弯曲,轻轻在腰上的剑柄上敲了敲,道:“自然是杀了,不过…只他一条命估计也赔不了这价值万金的天禄兽,更何况,这是皇家的脸面。” 祝远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淡然,仿佛一条人命在他眼中是那么微不足道。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将身侧的剑拔出然后又慢慢插入剑鞘。 无形地,用这种方式对面前的人施压。 许钱懂得祝远动作的意思,这是喜欢玩弄人心的猎人惯用的伎俩,心中有些发寒,却仍然让自己冷静下来,陪着笑道:“初春,屋外尚冷,祝统领先进洗宴楼坐上一会,容小人尽些地主之谊。可好?” “擦”一声,剑锋划入剑鞘的声响很是尖锐,祝远露出不加掩饰的得意神情。 许钱很配合地轻微地抖了一抖,以显示自己心中在一瞬间被吓到。 祝远迈动着有些飘飘然的步子向洗宴楼中走去,心中想着就算是自己平时靠着不算丰厚的俸禄想进入洗宴楼吃上一顿也很不容易。 步子却停了下来。 因为有人拦在了洗宴楼门口。 那人双手抱在胸口,嘴角露出有些慵懒的笑,轻轻地扬着桃花眸,眸间却有着一丝戏谑的冷意。 “上将军的公子一如既往地威风啊!”墨颜走近祝远,手熟络地拍在他的肩上,一丝不为人见的细小黑色轻轻地顺着祝远地肩头渗入到他的体内。 那是一丝很冷的内力,一瞬间浸透祝远,又在一瞬间消失,仿佛从来未曾出现过,祝远轻颤了一下。 然后他扬起眉,望着墨颜冷冷问道:“阁下是?” 墨颜拍了祝远的肩膀后,便后退了一步,手中多了一把剑,是祝远刚刚还在轻轻弹动的配剑。 祝远发觉了自己手中空荡,不由对墨颜生出浓浓的忌惮,祝远有自知之明,能在自己手下夺剑的人很多,但是能这么快,快到几乎没有让他有反应的却很少。 可是祝远会忌惮,却不会做出忌惮的神色。 “把剑还我。”祝远伸出手,说道。 墨颜把玩着那柄剑,在剑身上探了探,似乎侧耳听了听剑发出的不算清澈的声响。 “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应该知道我是你得罪不起的人。”祝远被墨颜挑衅的动作激出怒气。他向前走了一步,身后,城卫军也迈着整齐的步子向前走了一步。露出有些迫人的气势,迫着墨颜。 墨颜慵懒地笑了笑,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似乎一点也没有听见祝远的话,手一扬,那柄剑随意向着祝远抛去。 祝远露出一丝得意,心道还是个害怕权势的人,伸手想要接剑。 剑在祝远身前却陡然改了弧度,直接落在地上,一抹尘土被剑落地带起的轻风扬起。 几声撞击的脆声平静后,剑安静地躺倒了祝远脚边。 “你这柄剑,真的很差呢,还你好了。”墨颜慵懒的眼神像是刚刚睁开,有些随意地道。 第43章 天卫 剑落在祝远面前,他要捡剑,便要对着墨颜弯腰。 作为一个纨绔,信奉着要在京都作威作福,树立起脸面的人,他的心思可想而知。 他没有露出一丝被羞辱的愤怒,只是静静地望了墨颜一眼,用一种带着浓浓恶意的眼神很平静地望着。 墨颜懒懒地眨着眼,抱着胸口,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许钱沉默地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然后很快隐去。 祝远没有捡剑,他挥了挥手。 腰间的剑不在手中,但是他的身后还有数把剑,那是他的城卫军。 城卫军拔剑,动作整齐一致,所以有些微微迫人。但是墨颜的神经从来不懂什么叫做迫人的气息,除了枫晨,他好像什么也不怕。 此时的他默默地想到了枫晨冷冷的眼神,以及那一句“我记住了。”暗暗地打了个寒战。 那寒战刚巧落在祝远眼中便成了害怕,所以祝远很得意,他喜欢这种用强权压人的感觉。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只是单纯的喜欢,没有一丝目的,他不是为了钱或者权势才努力地爬高,他只是喜欢压迫人所带来的快感。 这是一种骄傲。 祝远冷冷地靠着墨颜笑,笑的墨颜觉的莫名其妙。 “有奸人伙同洗宴楼伙计赵三,破损天禄兽,现命令你们将人捉拿,以护住天子颜面,动手!”祝远指着墨颜道。 动手前,总得有理由,这是官场的套路,就像祝远弹动剑鞘以压迫人一样,也是很容易就可以理解的,可是偏偏很管用。 “停!”墨颜回过神来,才发现差点已经到了兵刃相接的地步,忙大声吼道。 手忙脚乱地躲着袭来的剑,步伐凌乱,险而又险,在自己的怀里掏来掏去,扔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终于舒了一口气,拽出一块暗银色令牌来。 令牌有些旧,但是不影响它上面的字迹,那是一个字——墨。 墨颜扬了扬手里的令牌,有些慵懒得意说道:“虽说我离开京都有三年了,就算没人认识我,也不至于连天卫的令牌也没人认识了吧。”墨颜躲着城卫军的剑,一边幽幽说道。 天卫是天子亲自册封的,从三品。而守卫蓝麟城的祝远不过是个五品小官。说道当年,好像还是因为救了枫晨,皇帝老儿一高兴才给他封的。 祝远看见那暗银色的令牌心中便惊了。他怎么会不知道那令牌代表什么。 天卫在朝中有十二人,直接表示由他的父亲祝牧统领,可是墨颜是第十三个。 他的身份很是特殊,便在于他只是挂上一个官职,并没有什么正统的官职,当初皇帝给他这个官职完全是因为当初他救了枫晨,一时起了爱才之心,也是为了给他点甜头让他守在枫晨身边。 墨颜的天卫虽说没有什么实权,但官位却特别好,那是从三品的官职,而祝远混了那么些年,还是靠着自己父亲的关系混了个城卫军统领的五品官。 祝远望着墨颜手中的暗银色令牌,心中闪过一丝嫉妒,可是转念又想,就算是天卫,也不过官居三品,自己的老爹好歹也是从二品的上将军,统领着其他十二天卫。 祝远眼眸中泛过一丝沉暗的思虑。 然后他看向墨颜。 ”我不认识什么令牌,我只知道你指使匪徒破坏天禄兽,其罪当诛!”祝远平静地说道。 这会轮到墨颜傻眼了,这家伙居然装作不认识,完了,真打起来不是搞砸了吗,虽然是来闹事的,但是事情闹的太大,万一不好收场了,枫晨知道了会不会弄死我啊! “这是天卫的令牌,我是三年前皇上亲自册封的天卫,这是令牌啊!”墨颜急道。 “天卫墨颜随着三殿下被责离京便失踪不见,就算是我孤陋寡闻,这确实是天卫的令牌,你又怎么证明你是天卫墨颜?更何况天卫墨颜不可能会指使匪徒破坏皇上赐给三殿下的天禄兽,所以,你说不准还是害死天卫墨颜的凶徒,我如何能放过你。来人,拿下,就地正法!” 祝远深深望了一眼墨颜,话语戏谑,眼神是不加掩饰浓浓恶意。 “什么,就地正法,祝远,我怎么得罪你了!”墨颜一怔,旋而大声吼道。 祝远一身纨绔,什么时候竟也会巧舌如簧这一套,官场上的颠倒黑白能力倒是会地很多。 “你这般栽赃陷害,有何证据!”墨颜又是急急吼道。 说话间,他手中泛出黑色烟雾般的气流,愈加浓郁。 祝远好整以暇地望着墨颜,似乎是在思索,然后道:“哦,对了,袭击官府人员致使死伤的在飒锦国律法中也是有大罪的。” 墨颜束手束脚,他当然知道,这条律法还是当年他怂恿枫晨制定的,毕竟他当时刚刚成为官府人员。 该死的啊! 剑光闪烁,墨颜后退半步,咬着牙看着祝远道:“算你狠!” 祝远嘴角露出轻蔑的笑容,这就是他喜欢的感觉,其他人在他面前一定要比他低上一些他才会开心。 他微微向前走了一步,步子跨过落在地上的剑,嘴角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不加掩饰的得意。 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他看了看墨颜手中的令牌。说道:“你把令牌给我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给你个姥姥!”墨颜伪装出的慵懒神色早散发地一干二净,如果可以,他现在真的很像把祝远抓过来揍一顿,偏偏他还有这个能力,偏偏他还不能这么做。 怎一个憋屈了得。 前有祝远,身后的洗宴楼里还有枫晨。 祝远想得到墨颜的天卫令牌,虽然他用不了,但是只要毁了它,墨颜就会重新变成平民,以三殿下现在在皇上面前的地位,绝不可能在给他一块天卫令,说不准还会因为墨颜丢失了天卫令而责罚于他,而他祝远不过是不知者无罪罢了,想想真的很好。 他静静地看着墨颜,倒是有些奇怪墨颜竟然真的能忍住不重伤人。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的身后落下一个人影,看着墨颜有些些许失望却又是情理之中的眼神,另一边看着他的眼神有些讶异的赞赏。 能让墨颜吃瘪到这样的人,除了溪闲终于看见了第二个了,枫晨暗暗想着。 其实他漏算了一个半或许自己也没想到,他是那一个,千落勉勉强强算是半个。他忘了自己很正常,忘了算千落确是因为他心中很自然而然不用思考地将千落和墨颜之间的关系分地很开,如果可以,最好是十万八千里。 墨颜看见了枫晨,心中一紧又反而一松,虽然有些发毛,但是好歹枫晨是自己人,内心发毛多了已经习惯了。 既然已经搞成了一样,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想到这儿,他躲开剑光,冲着枫晨招了招手,道:“阿晨,救我!” 第44章 三殿下的道歉 枫晨内心有些无奈,虽然知道墨颜处理不好这件事,可是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憋屈,心中默默觉的有些丢人。 听见墨颜的声音,祝远回过头来,便看见了枫晨。他的脸色有点怪,没想到三殿下回来了。然后他对着枫晨老老实实跪下行礼。 枫晨轻缓的声音传出:“起来吧。” 祝远有些讶异,心中莫名有些慌张,没想到这么容易三殿下便放过了自己。 对于墨颜,他会刁难,因为他不甘心屈居人下,但是对于皇家的人,他却没有那个心思,因为差距。 有些差距是可以弥补的,而有些是无法望其项背的。更何况,他的城卫军有一大半的人都是认识三殿下的。 轻轻地起身,抚了抚衣服上的灰尘,道:“三殿下回来了?” 枫晨安静地望着墨颜,回答道:“嗯,回来了。” 然后他指着墨颜说道:”他的确有些没用,但好歹也是天卫,你可以给我个面子吗?” 这已经不是误会了,默默地祝远好像明白了什么,今天的事很可能不过就是三殿下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目的不过是向这个蓝麟城宣告,他回来了。他则是这场戏码中最低微却也不可或缺的垫脚石。 祝远心中有些微恼,但没有生气,因为眼前的人是三殿下。 于是他挥了挥手,城卫军便退下了,墨颜有些气恼地将象征着从三品官员身份的天卫令牌塞到怀里。 其实枫晨只要说一句话,城卫军便会退下,可是他却征求了祝远的意见,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的习惯,也是因为刚才他对墨颜的应变让枫晨有些微微的惊讶甚至于是欣赏。 枫晨看向了祝远,忽然合手抱拳道:“谢谢。” 祝远有些受宠若惊,虽说三殿下失势被赶出京都,但是毕竟是皇子,他的礼祝远不敢受。他低下头答道:“这件事,是我认错人了。” 说罢转身对着墨颜行了一个下级官员对上级官员的礼。“是下官鲁莽。” 墨颜看着两个人和气互相行礼的样子有些愣怔,难道是自己会错了枫晨的意,他来洗宴楼不是来闹事的? 枫晨没有理会墨颜的讶异,他对着祝远认真的说道:“我得和你道个歉。” 祝远在听见枫晨说谢谢的时候便已经受宠若惊,听见枫晨要对他道歉,整个便有些愣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既然回了蓝麟便需要一个契机,天禄兽是个契机,所以,得麻烦你了。”说罢,枫晨便转身离开。 祝远有些愣怔,“什么麻烦?” “麻烦你帮我禀告父皇,就说旧事云散,新物方归,这天禄兽碎了便碎了,也不用再多做文章了。” 话音落下,枫晨转身离去。 浅淡声音随风而至,祝远愣愣地捡起剑,抬头看了看蓝麟城的天,忽然觉得这个天和之前的不一样了。 然后他笑了,天哪,三殿下居然对他说谢谢然后还对他说道歉,他什么时候居然这么厉害了。连三殿下都拿正眼看他了!想到这里,他不由笑出声来,虽然知道自己今天最后沦落成配合演戏的了,不过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郁闷。 墨颜灰溜溜地跟着枫晨身后走着,有些担心问道:“你是怎么到祝远身后的,你是不是还可以动用些内力?” 枫晨没有回头,听得墨颜的话语,眉梢安静一敛。 “洗宴楼有后门。”他说道。 似乎对于墨颜提起他提起失去内力的言辞,并不多做感触,话语平静漠然。 枫晨的确是从洗宴楼后门出来,暗暗到了门前来看看情况的。 墨颜心知失言,低声讪笑道:“是我太笨了。” “你的确太笨了。”枫晨敛着眉目语气淡淡说道。 墨颜睁大眼睛,说道:“难道是我会错意了?你难道不是想像以前一样大闹一场向整个蓝麟城宣告我们回来了吗?那你为何要砸了天禄兽?” 枫晨顿下步子,回过头冷淡地看了墨颜一眼,“天禄兽是你砸的。” 墨颜一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是你看我的眼神明明是赞同的。” 枫晨转过头去,似乎是很无奈地理了理衣衫。 “我只是一直觉的那两座雕塑很俗,碍于父皇的面子没把它们扔了,你既然砸了,为什么不把两个都砸了,省得我看着碍眼,更何况,我要大闹一场,何必选在自家门前?” 墨颜默默地低了下头,似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良久,抬起头对着枫晨道:“要不…我去把另外那只雕塑也砸了?” 枫晨没有转头,冷冷的话语砸了过来:“我今天才发展现,你真的不是一般的笨。” …… …… 枫晨离开后,千落默默地望了望一桌的菜,觉的没有了滋味,想着枫晨说等会会有人带她去他们以后的家,她有些疑惑,有些开心。 不知不觉地伸出筷子夹了一些苦甘,细细地咀嚼着,还是那么苦涩的味道,只是那么一会儿,千落便忍不住吐了出来,真的太苦。 千落谈了口气,哪怕知道最后是甜的,没有枫晨冷着脸的逼迫,她还是吃不下去。 轻轻地,门被推开,千落抬起头。 那是一个女子,不施粉黛却如同清水出芙蓉般,她的身上有一种诗词古意的味道,类似柔弱的花间词曲,有些无病呻吟却也有些触人心肠。 她不是一眼看上去便像夏水嫣一样让人觉的很美,但是当目光多瞅她几眼便觉的她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眼光的气质。 在千落看着眼前女子的时候,眼前的女子也在望着她,她不加掩饰地露出好奇的颜容,细细地打量着那么多年来能跟在枫晨身边离得那么近的女子,心中想着她是有什么独特呢? 互相打量的目光在空中一瞬间游移些距离后在一个瞬间交汇到了一起。 “你是?”千落问道。 “三殿下让我来带你离开的,你可以叫我灵昔。”有些若空谷幽兰的声音清澈地从女子唇齿间传出。 “灵昔…”千落蹙了蹙眉,好像很耳熟呢,哦,墨颜说过这些酸溜溜的菜名好像是一个叫做灵昔的人起的,难道便是这样一个幽兰一般的女子? 想着,千落笑了笑说道:“你好,我叫千落。” “千落姑娘,我带你走吧。”灵昔说道。 走出洗宴楼,便是一辆马车,车很华丽,甚至在棱角处的细微之处也绣着精致的花样。千落上了车,撩起帘子望了望,细细想来这里应该是洗宴楼的后门,不禁有些疑惑,看着身旁的灵昔问道:“枫晨呢,他去哪了?” 灵昔听见千落的话,心想除了墨颜,这是又有一个喜欢直呼三殿下名字的人了,还是一个女子,这算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三殿下的事他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别人,我也不会问。”如幽兰静立的女子答道。 第45章 拦车之人 马车行地很稳,灵昔和千落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两人挨的很近,千落看着灵昔,似乎无意地问道:“你是洗宴楼的老板吗?” 灵昔微微犹豫了片刻,然后换上了一幅笑颜。 她轻轻伸手,将轿子四面垂下的浅色软帘拉得严实了些,然后她转过头,带着微微笑颜看向千落,语音轻快答道:“是的,怎么样?我们酒楼的菜还是很好吃的吧?不过那不重要,关键是那些菜名大多数都是我想了很久的,都是很好听的。” 似乎提到洗宴楼,灵昔那幽兰般的气息忽然散去了许多,像是天上的仙子落入凡尘,染上了烟火的气息,她变得有些可爱,像是想要被夸奖的小孩。 千落犹豫了一下,道:“嗯,名字很好听。” 真的是我太笨看不懂的缘故吗? “我只是很喜欢古诗,觉的那些韵脚特别地有迷离而让人沉浸的味道,杨柳岸晓风残月也好,明月别枝惊鹊也好,真的都是很美很美的一幅画…” 灵昔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叽叽喳喳地就开始说了起来。 千落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清晨初起,一轮残月悬在天际,清浅银辉落下,悠悠铺散在水面之上,波纹卷起粼粼微光,一个倏忽间不经意的婉转,细碎散漫地落到溪边一道孤独的人影之上。那人客居他乡,持一壶酒,目光幽远而悲伤,目尽之处,一叶细舟,游子似乎在念着细舟之上远去的心上人… 好像的确有什么触人心肠的滋味。 “别枝惊鹊,晓风…残月,的确迷离浅淡绘着的像是一幅细细舒展开的画卷。”千落喃喃道。 灵昔听见千落的话语,面色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春风卷开幽谷之中清澈却孤寂的兰花。 灵昔拉住了千落的手,像是寻到了知音一般。 “是呢,多么美好的意境!”她扬起眉目,露着笑颜开心说道。 千落望着那一瞬间从灵昔脸容上焕发出的开心笑颜,心中似乎有什么晃了晃,她微微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灵昔眨了眨眼,有些微微可爱,然后她很开心地拉住了千落的手。 马车带动些微风,似乎把白亮清凉的光线都拂地微微发卷,像是沉淀了岁月的一卷书页。 时光只不过流逝了片刻。 几句话的功夫。 两个女孩双手已经紧紧拉到了一起,不停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互相似乎都很是激动。 “以后你来洗宴楼,我请你尝遍所有的菜式,都有些很美很美的名字。”灵昔开心地抱着千落道。“你知道吗?就是因为这个,我被墨颜那个混蛋调笑了许多次,等有机会,我一定要好好地整他!” 千落瞪大了眼睛,想着原来真的找到同志向的人了,握着灵昔的手,郑重道:“这个忙我一定帮!” “我要在他以后吃的菜里放好多好多盐,加好多好多辣椒,然后加最苦最苦的冬青叶…”灵昔握着千落的手,眼睛越来越亮,想着终于有人和自己同道了,真是太好了! 千落望着灵昔的眼睛也越来越亮,认真点了点头,唇角勾勒出带着些许邪气的笑颜。 “还要加点巴豆!”她眨着眼眸接话道。 “对,加点巴豆!”灵昔嘻嘻笑着。“然后这道菜的名字就叫做…我得想想,起个好听的名字。” “就叫做花团锦簇!混上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五颜六色地一定很好看。”千落接话道。 “好,等送你回去我就去研究这个花团锦簇,一定要给墨颜好看!”灵昔笑着,眉眼弯弯,像是幽兰出了深谷,在阳光明媚的地方灿烂地绽放。 千落也笑着,狡黠的光悠悠地在眼睛里打着转儿,心想自己真的好坏。不过好喜欢这种感觉呢。 在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地时候,马车忽然就停了下来。 细碎清凉的春光透过轻晃的软软轿帘,一个不经意间的翻卷。 那是一个身穿很是破落的男子,身上的衣衫破地零零落落,脸容被脏乱而随意的黑发遮掩着。 他的脚步微微有些浮荡,却就这般安静地挡在了马路中央。 千落轻轻伸手,掀开轿子的软帘看的时候,觉的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灵昔下了马车,有幽兰的气质萦绕回了身上,那是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她望向乞丐,沉声问道:“你为何拦我的马车?” 乞人很平静地看着灵昔,细乱的长发下他的眸子很亮,却泛着一种不加遮掩的天真。 他目光很是理所当然地望向灵昔。 “我来行乞,你给我钱吧。”乞丐说道。 话语平静,甚至连一丝无赖也听不出。 千落觉得他的话语有些好笑。 她从马车上下来,走到灵昔身前,看着眼前的乞丐,想了想说道:“为何你要行乞我们便要给你钱?” 乞人抬起头,亮亮的眸子打量着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看着她站在灵昔前面,理所当然便觉的她才是主导的人。他向前走了一步,道:“我是乞丐,你们是有钱人,为什么不给我钱?” 这个理由很好,很无理,若是别人可能会一瞬间觉得很生气,可是千落不是别人,她是个有些傻的人。 所以她想了想觉的这个人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于是她说道:“可是我也没有钱,怎么给你?” 乞丐似乎很是奇怪地笑了笑,然后他说道:“洗宴楼的老板怎么可能没有钱?” 话音落下,乞人理了理很破的衣服,在马车前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下来,一幅怎么也不会让开的模样。 明明很是无赖的行径在他的身上却是这般地理所当然,一丝别扭与奇怪都不曾显出。 灵昔的眸子里一瞬间拂过淡淡冷意,但是很快若昙花一现般隐去。 知道她是洗宴楼真正老板的人真的很少,而这个乞丐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小事,洗宴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掌握的财力绝不普通,然而在三年前便在名义上转让到了许钱的手里,与三殿下脱离了关系,可是实际上一直是她在打理,许钱不过是个幌子。这些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枫晨的,几乎没有人知道。 “只是要钱吗?”灵昔抬起眉目望向乞丐,话音低沉问道。“你要多少钱?” 乞人亮亮的眸子闪烁,他伸出五个手指。然而却没有看向灵昔,而是看着千落晃了晃,露出白净的牙齿,有些安静地笑了笑。 眸子相对,千落心中那熟悉的感觉更甚,是谁呢?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五千两?好,我给你!”灵昔咬着牙道,这个消息自然可以值上五千两,虽然是有点多了。 那乞丐却从地面上蹿起,露出干净的笑容,“不用那么多呀,五两就好,我只是酒虫馋了想喝酒罢了。” 说着他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嘴唇,样子有些可爱。 灵昔有些愣怔,难道他不是用她的身份来威胁要钱的吗? 千落倒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些,她看起来有些生气。 于是她对着乞丐怒声说道:“你做乞丐就算了,怎么出卖了尊严来乞讨却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几个酒虫,看你好手好脚的,却是个懒惰的浑人!” 那乞丐正接过灵昔手中的五两银子,闻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千落,他也觉的眼前的人有些眼熟,然后他思索了一下千落的话语。认真答道:“我没有出卖尊严啊,我不懒啊,我天天早早地就起床去赌场,晚上天黑了才出来,还要忙着喝酒,忙着拦马车行乞,怎么是个懒惰的浑人呢?” 千落似乎又被乞丐说地有些动摇,可是这一次她固执地说道:“可是你行乞就是出卖尊严!” 乞丐扬了扬脸容,对上了千落的眼睛,他很认真地开口解释道:“行乞不是出卖尊严,行乞只是一种职业,我喜欢行乞。” 似乎是依旧有些疑惑,他望向千落又问道:“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他的语气很是那么认真,眼眸亮亮地,澄澈地像是一汪清水。 说完话,他将目光移开,将五两银子在手里摩挲了一下,装入破烂衣服的口袋里。 可是衣服有些破,银子顺着口袋从破落的衣角间又掉了出来,他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弯腰去捡落在地上的银子。 在他弯下腰的时候,破落的衣服垂到地上。 隐隐地,似乎有什么映入千落眼帘,微微勾起什么触动。 从破落垂到地面的衣衫间,隐约可以瞥见他很是削瘦的肋骨。 可是触动千落的是那些攀附其上零落交缠错叠的伤口。 伤口依旧狰狞可怖。 千落似乎觉得恍惚间心漏掉了一拍,那种熟悉的感觉呼之欲出。 第46章 手心的银子 “你是箐石城里那个撞散了我的药草然后跑掉的那个人!”千落下意识脱口而出,语句没有一丝疑问,完全就是肯定。 那乞人愣怔了一下,继续低头将细碎的银子捡了起来,然后站起身望着千落,说道:“好像是呢,我说怎么也觉得有些熟悉,那便对不起了,要不这五两银子赔你的药草。” 乞人伸出手,手里是他刚刚从灵昔手中接过的五两银子,他没有一丝留恋的神色,好像觉的该这么做,便这么做了。干净的眼眸透过乱乱的细乱发丝望着千落。 千落犹豫了下,说道:“算了,你还是拿去换酒喝吧。” 转过头,对着灵昔道:“能再借我五两银子吗?” 灵昔有些疑惑,可是还是递了五两银子给千落。 千落将五两银子递到乞人面前,道:“给你,你身上的伤虽然我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不过你需要去找个大夫。” 乞人有些愣怔,干净的眸子里露出些波澜,是感动也好,疑惑也罢,似乎做了短暂的思考,他说道:“我不要。” “为什么,你不是乞丐吗?哪有给你钱却不要的道理!”千落有些微恼道。 乞人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递过去的五两银子。 两个人都向彼此递着手心的银子,却又都没有接过对方手中的银子,这个画面看起来很是奇怪。 画面似乎定格了一会儿。 乞丐将那五两银子在衣服上蹭了蹭,装到另一边的口袋里,很自然地说道:“你若是不要,我就不给了,便当是已经道过歉了。” 微微摇了摇头,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你的银子我也不会收,你也说了,不能为了行乞而出卖尊严,我只收我讨来的钱,不会收别人同情给的钱。” 千落的手悬在半空,心里想了想,感觉这个人的逻辑真的好奇怪,然后她也摇了摇头说道:“可是你身上还有伤,看起来挺严重的,如果你不要我给你的钱,那你可以向我讨,我再给你。” 千落说得也很认真,没有一丝因为他是个乞丐便看不起他,话语没有同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乞人看着千落,皱了皱眉头疑惑说道:“你很奇怪,别人都是不愿意给我钱,你却眼巴巴地主动给我,我不要了你还硬要给我。” “只不过今天讨的钱已经够了,我不想要了。”他伸手拨弄下凌乱垂下来的头发,点头说道。 千落不由觉得有些懊恼,忿忿说道:“谁说我是硬要给你的,我只是觉的你需要,既然你不要了我就不给了。” 乞人说道:“你好像又生气了,你为什么又生气呢?你真的好奇怪。” 他伸手满意地拍了拍口袋里的五两银子,微微露出一个开心的笑颜。 “我得走了,我要去买酒喝了。”乞人扬了扬手,话语若风般轻轻落下,“有缘再见吧。” 说完,乞人便让开了路,径自走向了路边的小酒馆中。 身后,千落叹了口气,拉着灵昔上了马车,马车稳稳地继续向前走去。 马车行驶扬起的灰尘扑朔朔地随着风卷动着,树上的嫩叶发出飒飒的响声。 乞人看着酒馆里的酒,忽然有些发呆,似乎过了有一会,像是想了想什么,露出有些犹豫的神色,然后对着酒馆的老板说了一句:“我不想喝酒了。” 老板有些疑惑地望着眼前的乞丐,觉的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乞人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酒馆,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心里忽然闪烁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心里暖暖地。 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过了,虽然很是轻微,却似乎细雨落入湖面,瞬间漾开圈圈纹澜。 他把手放在心口,触在肋骨上的伤口,很痛,他亮亮的眼睛黯了一下,掩在脏乱黑发下的眉梢却平和安然。 似乎是苦涩地笑了笑,他随意寻了个方向,身影湮没在微风里,他握着衣服里的五两银子,唇角轻轻上扬出浅淡弧度。 他好像的确是需要给自己治伤了,但是他不需要找大夫,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 第47章 水月镜花 马车很平稳地行驶着,最后在一座有些僻静的屋舍前停了下来。 千落掀开帘子,然后有些疑惑地回头望了望灵昔:“不是湛云府吗?” 灵昔下了马车,伸出手拉了千落,道:“殿下说不想带你去湛云府,这里是幽院。” “为什么?”千落有些疑惑,他为什么不带她去他的府邸。 “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是为了保护你吧,他不想让人知道你的存在,以免被有心人利用。”灵昔想了想,答道。 千落的心里一瞬间闪烁过一丝温暖,她打量着这座有些僻静的幽院,青色的大门上落着锁,锁上有些铜锈,似乎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里,从三年前殿下离开京都后便落了锁。”灵昔试图看出千落的疑惑,轻声解释道。 钥匙在锁眼里轻轻转了转,锁落,门开。 院子里没有想像里的荒凉,反而显得很是整洁,平整的青色石头铺成小路,沿着小路的周围还有些许娇艳的花盛开,一切看起来带着很安恬的美好。 千落回过头,看着灵昔,问:“不是三年前便落了锁,为何会如此整洁。” 灵昔叹了口气,努了努嘴说道:“因为有人不愿意离开,所以在这里呆了三年。” 花草的旁边还种着一些稻米,甚至还有一些蔬菜,蔬菜上还有些水珠,看起来似乎不久前还有人给菜畦浇过水。 “既然有人,为何还要在门上落锁?”千落有些疑惑地问。 “因为门里的人不愿意出去,也不愿意见到一些她不想见到的人。”灵昔叹了口气,然后看着千落露出一起宽慰的笑,“不管这些,除了院里的那个人,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你尽管在这里住下便好。想来她也不会主动打扰你的。你尽管在这里寻一个你喜欢的屋子住下,我呢便先回去了,晚上枫晨应该会过来找你的,我还得回去研究一下花团锦簇呢,嘻嘻,我走啦。” 灵昔嘻嘻笑着,然后就放开了千落的手,走出了院子。 千落在青石小径上慢慢踱步,从这头走到那头,看着春天里开着的小花,看着碧绿的菜畦,忽然觉的有些恍惚。 是不是,如果自己没有离开小山村,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庄稼地里也已经有了绿油油的蔬菜,茁壮的嫩苗。 打量着这个有些幽静却一点也不显破落的院子,青砖黛瓦,檐牙飞啄,精致的布局,偶尔点缀着珍贵的花草树木,院中环着细细的水流,中间几块古旧的山石立着,一丝古朴而富贵的味道。 是了,就是恍惚,望着眼前的庭院,却想起了自己的小小茅草屋,想着在雨水滴落的春与夏,顺着茅草渗透的水花,想着草垛上的秋霜,远处群山上蔓延素裹的冬雪。 幽幽一叹,千落的眼眸又坚定了下来。 选择,便是取舍,既然选择了自己觉的更重要的,便总要有所放弃。 只是一瞬间。 那个从山村里走出的傻傻女孩,似乎像是明白了什么。 就像一个孩子长大了。 她顺着青石路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间破落的屋子,目光落在其上,千落似乎觉得有种宿命的感觉牵动了下她的内心。 她推开了那间屋子。 屋子里落着蒙蒙灰尘,和其他屋舍里的干净整洁相比,这间屋子里仿佛被遗忘在了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千落推开这间屋子,是宿命感,更多的是因为她从有些落了灰尘的窗子上看见了屋子里的床幔,床幔上绣着一朵花,很熟悉的一朵花。 千落的心颤了一下,头有些痛,有些记忆的画面零落浮现。 那朵花是雪昙,千落的记忆里浮现的也是雪昙。 那个曾经在记忆里浮现的如月色一般柔润美好的女子,她的手里摘着一朵雪昙,轻轻地凑在鼻尖嗅着,然后嘻嘻一笑,轻轻地插在还是孩童的千落的发间,开心地说着好看。 恍惚间,她眉角簇起,像是犹豫了一下,似乎嫌弃那颜色太素,白色的花朵即便再美插在发间总也显得有些不太祥和,所以那女子将雪昙从千落发间又重新取了下来。 她捧着雪昙想了想,便寻了支花瓶,认真地摆了个好看的样子,放在屋子最显眼的桌子上。眉眼弯弯,像是想着什么开心的事情,望着千落的眼神里有着幸福。 可是不知道为何,想起这幅本来应该是很美好的画面的时候,千落的心一阵钝痛,头也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滴泪难以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究竟是为什么,千落伸出手想要抓住记忆里那个女子的手,想问她,很小心地问上一句…“你,是我的娘亲吗?” 为何很温暖,却又心很痛。 迷乱中,那温润如月的女子伸出手抱住了千落,轻声唤道:“落儿…我是。” …… …… 飒锦国的宫城坐落在蓝麟城的中心,城中之城名俯仰,俯是进入宫城时需要行的礼,仰是抬起头的那一瞬对着天与城中的天子所带有的仰视之意。 俯仰宫城中有一座宫殿,名唤雪心殿,里面住着一个女子,肤如雪凝,心若雪冷。 这种冷,掺杂着绝望,是对爱,亦是对命运。 她是宁雪絮,她是飒锦国的絮妃,命若柳絮,情若浮萍,无望亦无念,她留些最后的一丝心念,等着心里唯一的阳光。即便那阳光很飘渺,那阳光甚至有些冷。 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她也…从来不想再在这个人间苦苦纠缠与痴念。 累与苦,早已看开。 最后的那缕阳光,是斩不断的血脉,是她十月怀胎留在尘世的一块肉,是她的愧疚,是她的痛。 雪心殿不是冷宫,但是絮妃很冷,直到门被推开,那丝有些冷的阳光翻滚卷入。 那是他的孩子,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她唯一的念,还好他还愿意来见她。 轻轻地唤出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心中的愧疚总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被勾起,随着愧疚,还有血脉中温润地爱。 “晨儿,你来了。” 微颤的语。 手指向那缕阳光轻轻触碰,似乎害怕那缕阳光会被触碰碎掉一般小心。 “嗯,我来了。” 淡漠的话语应到。 阳光悠扬,仿佛离得很近,一伸手便可以触碰到那丝温暖,又仿佛离得很远,远到让寂寂心有些抽痛。 第48章 执念 “还好,你还愿意来看我。”宁雪絮的话音有些轻颤。 枫晨的神情却很平静,这丝平静的背后却是冷漠,或许从三年前得知真相的时候他的心里便埋下了这丝冷漠。 可是人死如灯灭,眼前的人已经若风中残烛,这丝恨还有什么意义? “过来…坐下可好?”宁雪絮的语气依旧带着些许轻颤,轻颤中带着的是期盼。 枫晨没有拒绝,他走到那轻蚕丝织就的华被凤塌前,在床边上坐下,却别着脸没有看她。 宁雪絮伸出手,想要握住枫晨的手,然而枫晨却挣脱了。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宁雪絮轻叹:“三年了,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我吗?哪怕…我就要离开这个尘世了。” 枫晨的冷漠有些松动,宁雪絮再一次想要握住枫晨的手,这一次,他没有挣脱。 当手与手相触,枫晨的冷漠化开,被那轻颤着的冷如冰的手刺痛。 血脉总是连着情,并且无法斩断。 一丝满足的笑意在宁雪絮嘴角浮现,她握着枫晨的手,轻声呢喃:“这样也许就够了。” 够了吗?对你来说够了,那对我呢! 那抹掺杂着绝望与释然的表情落在枫晨眼里,似乎在一瞬间触动了什么。 一抹倔强的微微怒气从枫晨心中冉冉而起。 他挣脱开宁雪絮的手,话语安静却带着压抑地说道:“你够了,那我呢?你可以一死了之,我还要怀着对你的恨与愧疚度过一生,永远留在你给我的冰冷回忆里吗?” 他的话语带着愤懑,很直接地诉说着自己内心的伤感。 就像个孩子,他在宁雪絮面前本来就是个孩子,一个得不到爱的孩子,等到有一天爱愿意降临到他的身上,却发现,那不过是愧疚的另一种表达。 说话间,枫晨胸口暖热地似乎有一阵气流要冲出在指尖,可是什么都没有出现。 他是真的做不到了。 他的内力从在那小小树林中疯狂若夕阳般挥洒后,便似渐渐干涸的河床,所有的温润在炎炎烈日下挥洒地一干二净。 他固执地牵引着胸腹间经脉里的温热。 唇角落下一丝血迹。 指尖却连一丝白亮星火都不曾现出。 他倔强而固执地继续试图冲破经脉里的阻碍。 血丝零落从他唇角落下,滴落在宁雪絮的床榻前。 面色微微泛出苍白,但是他的神情却是那般平淡,若雪山之巅积存千年的霜雪。 宁雪絮挣扎着握住枫晨的手,泪水决堤般哭骂道:“你恨我便好,何必伤害自己!” 此时的她不是美地不在凡尘的宁雪絮,也不是怨与绝望夹杂苦痛中的絮妃,她是一个母亲。 枫晨立在床前,唇角落血,他的眼神依旧倔强,话语却依旧平淡漠然。 “我只是从来想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从来不会像寻常的母亲一样拉着孩子的手教我走路,教我读书,从来不愿意抱我,从来不会看着我露出温暖的笑,她总是那么冷,像是冰雪一般,永远用看着陌生人一般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孩子,直到我生病,直到我发现从很小的时候她便在我的身上种下一辈子也解不掉的毒,直到因为那丝愧疚她终于愿意看我,终于想起她还是个母亲…” 宁雪絮堵住耳朵,声音颤着:“别说了!” 枫晨抬眸,平静地望了一眼宁雪絮,然后继续说道:“我只想要一份爱罢了,即便得不到,可是为什么你连原因都不肯告诉我。” 话音落下,枫晨怔怔地望着宁雪絮,面色安静地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孩子一般固执倔强。清澈的眸子却平静甚至是淡漠。 宁雪絮的心一阵痛,她何尝又愿意这样,这是她的孩子啊! 沉沉地低下头,说道:“那些都过去了,既然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枫晨轻笑,笑的有些落寞,终究还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原因吗? 自己连知道缘由的权利都没有吗? 他轻叹了一声,胸腹中温热的气流寂静下来,就像心冷了下来一样。 微带自嘲轻声地笑着。 他这般执着地强求又是为了什么? 轻笑后是轻叹,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自己的母亲,三年了,他又何尝没有念过,每一次胸腹之中经脉之间内力的绪乱都会牵动痛楚,可是那痛楚却让他觉的思念,让他迷茫,让他对那丝爱生出渴求。 就像是一种执念。 他轻叹一声。 她还是不愿言说,那就罢了吧。 伸出手,枫晨重新握住宁雪絮的手,那手真的很凉,带着雪的温度,冰的刺骨,有些漠然的话语从口中传出:“你的病…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轻叹,轻笑,宁雪絮露出一丝温暖的容。 这…算是他的关心吗? 那缕阳光的寒冷愿意对自己消融了吗? “何必挽回呢,总会走到那一天的,我不想强求。”宁雪絮呢喃道。 枫晨眼眸微敛,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不想强求,也就是说还是有办法。 他垂眸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陪在宁雪絮身边。 安静地像是不存在一般。 …… …… 千落醒来的时候有些害怕,她没有睁开眼睛,仔细地在脑海里勾勒那个如月般的女子的模样,虽然还是有些模糊,可是比起之前似乎有些清晰了。 微微咬着唇,想着,这就是自己的娘亲吗?她是谁,她为何不再自己身边,自己又是谁,为什么会孤零零地在那小山村里? 想要去寻觅,又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脑海里的记忆变得有些清晰了,那些关于竹阵的布列。 隐隐地,似乎有一道若云影般的身形在她脑海中游走,若风卷云碎,飘渺诡谲。 这又是什么,为什么自己想起这些? 一个一个的谜团似乎有些乱。 可是只要用力地去想,头便会发痛。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千落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女子。 很奇怪的女子,她带着很大的面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庞,只有从露出的很小的一半脸颊上可以依稀猜出她的年纪。 似乎双十年岁的模样,只是隐约可以看出来很削瘦,似乎还笼罩着一抹淡淡的愁。 “你是?”千落问道。 那女子摇了摇头,然后拉过千落的手,在千落的手心比划了两个字,素微。 “你不会说话?”千落问道。 素微点了点头。 像是想起了什么,千落问道,“你就是在这个幽院里住了三年的人?” 素微继续点了点头。 看起来有些悲伤,她低着头,似乎有些自卑,很努力地降抵着自己的存在感。 轻轻地在千落手心比划着,你晕倒了,我去给你找吃的。 素微站起身,不久后端来一碗小米粥,千落接过那碗米粥,米粥还是温的,放在手心暖暖地。 素微看着千落,然后有些开心地笑了笑,随后却又低下了头。 千落喝着小米粥,觉的整个人很暖,眼前的女孩虽然有些怪异,但是有一种让人觉的很舒服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不会说话,因为长得不好看才会有些自卑地在锁上的院子里一个人过着日子吧。 千落忽然觉得有些伤感。 第49章 歌声寄年华 喝完了小米粥,千落冲着素微笑了笑,拉着她的手,说道:“谢谢。” 素微低着头笑了笑,冲着千落摇了摇头,比划着说不客气。 “你可以带我去院子里看看吗?”千落问着。 素微点了点头,看着千落有些担心。 “没关系的,我的身体一直很好,晕倒了只是一个意外。”千落笑了笑。 素微牵起千落的手,走出了小屋,屋外的天色有些暗了,可是光线很好,素微拉着千落在青石小径上走着。 远远地,千落指着那绿油油的菜畦道:“你种的菜长得真好!” 素微低着头笑,嘴角很好看,想着面具下的那张脸应该也是很好看的,可是千落没有问,因为总觉的眼前的女子就像一颗玻璃,很美好,却让人不敢触碰。 素微带着千落在院子里逛着,院子的布局很简单,除了千落进来时看见的落着锁的大门,便是几排凌乱而雅致的屋舍,中间有水流环绕,花草整齐有致,在春天里正开地娇艳。 千落看着菜畦道:“这青菜看起来很好吃呢,春天的青菜最好吃了,加点细盐放点葱花炒着,味道好极了。” 素微点了点头,头还是有些埋下,拉着千落的手很小心,似乎是有些抵触地害怕。 千落寻了处地方拉着素微坐下,轻声道:“要不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素微似乎有些抗拒,不像之前那样显得有些胆小,她拉起千落的手写了一句话:我有些累了,改天听你唱歌,我就住在不远处的那间屋子。 素微指了指一间屋子,然后接着写道:今天谢谢你陪我,可是我习惯了一个人。 写完之后,素微站起身,有些小心地望了千落一眼,微低着头,迈着有些细碎的步子离开了。 千落有些伤感,总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个故事,一个让人心疼的故事。 可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问。 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要唱歌吗?唱给我听可好。” 千落的眸子亮了亮,嘴角露出灿烂的笑,一下子有些雀跃:“枫晨,你回来啦!” “怎么,是想我了吗?”枫晨拉着千落的手,语气有些低落。 千落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低落,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枫晨笑了笑,隐去一丝落寞,道:“没什么,只是想听你唱歌。” “嗯,你不要嫌难听便好。” 晚风轻拂,柳叶微舒,清云墨舞,歌声幽幽。 “醉,舞起忧殇 念,犹感彷徨 你留下的簪花 许下的芳华 只剩下点点泪花悠扬 数过月色如初见 盼执子之手 到纷纷碎发似雪 却难如愿 十里桃花间 捧着红色的嫁衣不眠 却不知白马青山踏旧年 是否还忆得总角之时言笑晏晏” 歌声随风。 风吹皱水面。 河间月影碎了又圆。 千落依旧清清浅浅地唱着。 “初见 你是最美的容颜 一瞬间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融入思念 魂梦与君同 可否相愿 飞蛾扑火间 瞬间的燃裂 用生命去忘却誓言 如果从头越 少年风流 可否抛却 天涯与君共怜” 枫晨拉住千落的手,将她揽住在怀里。低着头,望着那溪水般星星的眸,道:“歌很好听呢。” 晚风幽幽,明月微悬,夜凉如水。 “这首歌是我娘亲唱的。”千落喃喃道。 “你娘亲?”枫晨语气有些低落。 “是啊,在梦里,我在梦里看见了娘亲,她长得很好看,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好看。她唱着歌,流着泪,拉着我的手,我想抱着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枫晨抱着千落的手紧了紧,他的语气微颤,念到:“娘亲吗?” 千落感觉到了枫晨语气里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也或许,在千落面前枫晨从来不想着掩饰。问着:“你怎么了?” 枫晨伸手,抚着千落被风吹地有些凌乱的发,说道:“你给我唱了一首歌,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好吗?” 千落点了点头。 “有一个孩子,他的娘亲从小便不喜欢他,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要得到她的目光,娘亲却总是像个陌生人一样,不管孩子多么努力,也得不到哪怕娘亲一丝的爱,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他在练剑的时候忽然昏倒在地上,一病不起,可是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娘亲守在自己的身边,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露着怜爱,是孩子一直以来都想要的到的,那一刻孩子发现,即便是死了也可以笑着。” 枫晨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可是再后来,孩子知道他的病不是偶然,是他的娘亲在他很小的便对他种下的毒,并且一辈子也不可能解去,他发现的那一丝怜爱不过是娘亲的愧疚,他一瞬间觉的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他或许…从来都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他从出生便注定是一个错误。” 隐隐的伤感刺痛了千落的心,她抬起头问道:“那个孩子是你…对吗?” 枫晨笑了笑,笑地有些落寞:“落儿…你真聪明。” “那…是什么毒?”千落抓住枫晨的话语,忧心地问。 “就是失去了内力罢了。”枫晨话语似乎满不在意,却又似乎很是伤感。 千落沉默片刻,抬眸说道:“怎么会呢,哪有人说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的呢?” 千落微微浅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开朗一些,“你还有墨颜,还有洗宴楼,还有灵昔,还有溪闲,还有…我。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大家的心,若你的存在是个错误,我们又算什么呢?还有…” 千落顿了顿又道:“你的娘亲怎么可能不爱你,若不爱你又怎会有愧疚,你其实一直都很幸福呢,不像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山村里住了十二年,直到不久前才知道我原来不是孤儿,我也有娘亲,可是我记不清了,我都记不清她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抛下我,不过我感觉得到她很爱我,我相信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其实你还是幸福的啊,你娘亲还陪在你身边,她一定也是有苦衷的,也一定是爱着你的。”千落点头说道。 枫晨不说话,他只是将千落环在怀里,低着头,埋在千落的发间,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的娘亲还陪在他的身边,可是也陪不了多久了。 他安静地闭上眼睛,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睁开眼睛喃喃道:“不管怎么样,落儿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语气有些小心。 “嗯,不会,而且你忘了吗,你说过即便我要离开你也不会放手的,我甩不掉你的。” 想起那个誓言,千落笑了。 就像两个孩子,相拥着坐在夜色里,想着彼此的娘亲,靠着彼此的温暖,许诺执手,便不再放开。 悠悠地,又一首歌声轻扬。 “春风酿酒一杯 带月荷锄执手归 脚尖凑起 想捧一抹星辉 萤火虫翩翩舞 你的笑容是夜色中的向日葵 猎犬护柴扉轻吠 我奔跑你在追 青苗儿喝着水 结出最美的穗 你说 我们会永远相随 永远相随” …… “会永远相随的。” 第50章 深闺怨妇出逃 凉如水的夜间,千落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抱起,轻轻地放在床榻上,有人轻轻将被子拉到她的肩上。 睡梦中,她伸出手仿佛拉住了什么,甜甜地笑了。 枫晨看着自己被千落拉住的衣角,嘴角弯弯,在千落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又似乎有些犹豫,偷偷地吻了吻她的唇。 窗户打开,一个黑色的影子落入。 枫晨回过头,眸子有点微冷。 墨颜刚要开口说话,不由地止住了,做出了一个幽怨的表情。 枫晨指了指墨颜腰上的剑,墨颜有些奇怪地递了过去。 接过剑,有些小心地将被千落拉住的衣角划下,暗暗地舒了口气。拉过墨颜走出了屋子。 墨颜看着这一幕,撇了撇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院子里,枫晨问道:“怎么样了?” “月灵正在查,不过要得到那棵血印草确实有些困难。”墨颜收敛了嬉笑,沉声道。 枫晨眼眸一敛,幽深若深潭般的色彩隐隐一闪。 “不惜一切代价。”他话语淡漠却很是郑重说道。 墨颜望着枫晨认真的神情,合手行了个下属的礼,道:“会的。” 悠悠冷风,夜色中还是有些凉意轻透,缺了一个衣角的月白色织锦布衫轻轻随着风扬起。 …… 清晨,醒来的时候千落攥着手里一块月白色的衣角,痴痴地笑了。 轻轻传来一声咳嗽,墨颜斜靠在门上,眸色有些幽怨。 “枫晨呢?”千落问道。 “他走了,不过临走时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墨颜咬着牙说道。 心里幽怨,又想起枫晨郑重的神色,忽然想知道那血印草和眼前这支从大山里被枫晨拐卖出来的“野花”在他心里究竟哪个重要。更幽怨的是自己一腔热血与才干枫晨看不见却让自己留下来照顾一个傻丫头。 “喂,墨颜小…墨颜,枫晨去哪了?”千落刹住在嘴里的媳妇两个字,想起枫晨在洗宴楼时那带着深深笑意却有些“可怕”的神情,忙改了口。 “他自有他的事,女儿家管那么多干什么。”墨颜没好气地说道。 听着墨颜的话,千落默默地想到了花团锦簇。真想把一堆五颜六色的东西塞他嘴里。 咬了咬牙,千落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露出有些讨好的笑容,道:“墨颜,你就告诉我,行不?” 墨颜看着变脸比翻书还快的千落,心里有些发毛,露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道:“我是不会出卖阿晨的。” 一杯水洒到墨颜衣襟上,千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打了个哈欠,道:“不好意思,有点没睡醒,手软。” “你…!”墨颜生出些怒,旋而又苦起脸,唇一撇腻声说道:“和阿晨一样,真是太讨厌了。” 墨颜说完话,直接出了屋子,四处打量着,似乎是想寻个地方把被淋湿的衣服换下来。 千落听着墨颜的话,默默地抱住双肩,感觉有些发冷,摇了摇头。 等墨颜走了有一会,千落一头倒在床上,望着屋顶,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 自己只是想知道枫晨在干什么,想帮帮他,不想就这样一个人躲在僻静的幽院里等着他的到来罢了。 想了想,千落有些生气,不就是什么三皇子吗,真是的,怪不得枫晨之前不愿意回来,真是烦啊,好想回到村子里,然后只有两个人,可以天天腻在一起。 不行总得找点事情做,千落从床上翻起,托着腮想,除了墨颜,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知道关于枫晨的事吗。 细细地数了下自己知道的人,溪闲不行已经回去了,灵昔会告诉自己吗?还有…素微。 踢着床上的被子,想了半天决定去找素微,一是无聊,二是想帮帮她,顺便如果可以的话还想知道她知不知道枫晨的事。哪怕是三年前的,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到院子里择了点菜,然后找到厨房,想了半天决定还是用送饭的借口。 推开素微的门,便看到一个一个有些温婉的侧影,女子手捻一根针,细细地绣着花,眼神里露着浓浓伤感。 轻轻在门边敲了敲,素微抬头看了过来,千落对他笑了笑。 收拾出了桌子,两个人安静地吃着菜,素微脸上有一抹淡淡的笑意。 用茶水蘸着,在桌子上写到:“你做的菜很好吃,还有你昨天晚上唱的歌我听见了,很美。” 千落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默默地往嘴里扒饭,毕竟从小到大好像还没有被人这么称赞过。 匆匆将饭扒完,千落咬着筷子,想了想问道:“你认识昨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素微点了点头,拉过千落的手,写到:他是这座院子的主人,三年前收留了我。 “只有这些吗?”千落有些失望。 素微点了点头,写到:这些对我来说便够了。 千落笑了笑,小心地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座院子?” 问完了千落又觉的有些唐突,低着头扯了衣角,偷偷看着素微的表情。 素微眼睛里流露出忧伤,过了好久才在千落手心写到:我害怕。 千落说道:“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啊。” 素微写到:我知道。 千落说道:“那为什么?” 素微眼神流露出奇怪的神色,似乎是在犹豫,又似乎是在逃避着什么。 眼中黯然的光落在桌面上粘稠白亮的米粥上,她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拉过千落的手。 已过去,勿劝。素微写道。 写完这五个字,素微放下千落的手,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 千落坐在桌子旁,看着手心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事都做不好。 在院子里散着步,看着大门,满脑子都想着枫晨,发现他对自己真的很重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只要他不在身边,想便成了一种习惯。 真是可叹的习惯,感觉就像一个深闺中的怨妇一般,是不是还得束于高楼,没事抹几把眼泪,看着落花叹着时光飞逝。 千落默默在心里打了个哆嗦。 这算是什么嘛! 千落看了看四周,扯着嗓子打破有些安静的院子:“墨颜!” 墨颜无奈地出现。 “带我出去!” “你好好呆着不要给阿晨惹麻烦便好。”墨颜换了件衣服,虽然他的衣服全是黑的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他的面容有些愁苦。 “枫晨没说不让我出去,而且我长得这么让人放心有什么不能出去见人的,就算发生什么不是还有你在吗?”千落嗤声说道。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只是来照看着你的,又不是听你使唤的!” “你不带我出去我就告诉枫晨你欺负我,你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 “你这丫头要不要脸!”墨颜气极。 “不要啊。”千落眨着眼睛噙着浅笑看向墨颜。“又不能吃。” 墨颜看着千落狡黠的笑,牙齿咬的直做响,恨不得把千落吃了一般。 可是想了想昨夜枫晨郑重将千落这几日的安全托付给自己的样子,良久,道:“算了,怕了你了。” 于是,深闺怨妇出逃。 第51章 陆鸢 蓝麟城很大,所以千落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看着墨颜想了想说道:“去洗宴楼吧。” 洗宴楼前的天禄兽已经不见了,碎了一只天禄兽,另一只也便没了意义,直接走进洗宴楼,许钱认识两人也没有拦着,便带着千落见了灵昔。 灵昔倒是很讶异千落会来见她。千落笑了笑,对着墨颜怒了努嘴,墨颜忽然就觉的有些发冷。 “我就是来吃饭的呀。”千落拉着灵昔的手道,“你说了要带我吃好吃的。” 千落拒绝了灵昔要单独在楼上吃饭的说法,然后一个人在楼底要了个桌子,点了几个普通的菜,也不多说,只是笑着。 一楼有些鱼龙混杂,千落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安静地坐着,墨颜就坐在千落的对面,桌上安静地放着一盘“晓风残月”。千落没有动它,毕竟还是太苦了。 一楼的人很多,千落喝着茶水安静地听着。 人多语杂。 “听说陆家大小姐最近常常进宫找皇后闹腾,盼着皇后给皇上吹耳边风呢。” “什么耳边风?” “蓝麟城里谁不知道陆家大小姐的心里那点事,还不是为了三皇子。” “三皇子回来了?他不是被皇上赶去秋阳了吗?” “絮妃病重他怎么说也得回来。” “那大皇子容得下他?” “当然容不下,不过既然到了蓝麟城里,明面上还得兄友弟恭,可是谁又不知道大皇子想的什么呢。” “算了算了,皇家的事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得糊涂便好,不说了,来喝酒。” …… 千落看着墨颜,道:“絮妃是枫晨的娘亲吗?” 墨颜道:“是的。” 千落道:“这就是你们要回来的原因吧。” 墨颜道:“算是。” 千落问道:“那絮妃的病究竟怎么样了?” 墨颜沉吟片刻,道:“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千落还想再问的时候,洗宴楼进来了一个女子,几乎一瞬间所有的议论纷纷声音都停住了。 女子看起来出生富贵人家,穿着绫罗,配着金银饰,一张脸看起来也是很娇嫩,还带着些许稚气,唯一的不足或许就是那过于华丽与富贵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有些庸俗。 墨颜在女子进来的时候便低下了头,朝着千落使了个眼色,略微还有一丝的幸灾乐祸,手指蘸了茶水轻轻在桌面上写了两个字:陆鸢。 千落瞪大了眼睛,想着这个不会就是传言中那个单恋枫晨的陆家大小姐吧。吐了吐舌头,拿起桌上的杯子便喝。 墨颜笑意盈盈地看着千落。 千落刚尝到味便觉的不对,面色一变,苦着脸强逼自己咽下去。 “那个是醋。”墨颜道。 然而墨颜没有想到的是千落没有能够咽下去,酸溜溜的液体在嘴里转了转一口朝着墨颜喷了过去。 墨颜一个闪身避过,拍着胸口道:“还好这次有准备了,不然又要浪费一身衣服。” 千落道:“下次得和灵昔说一声,不要把醋放在杯子里了。” 墨颜心中暗道明明是你自己搞错掉还怨醋在杯子里。 陆鸢脸上挂着笑意。 千落就这么看着陆鸢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这一次特地辨认了一下,才拿起桌上的茶很平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地喝着。 陆鸢走到墨颜身旁,手放在身侧,匆忙地行了一个很标准地大家闺秀的礼,然后在千落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抓住墨颜的衣袖,摇啊摇啊地说:“墨颜哥哥,枫晨哥哥在哪?她回了蓝麟都不来看鸢儿的吗,难道他不知道鸢儿想了他好久,要不是父亲不答应我就去秋阳找他了。” 墨颜有些尴尬地做出一幅被茶水呛到的表情,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衣角从陆鸢手里抽出,道:“你怎么来了?” “枫熙哥哥说你和枫晨哥哥在洗宴楼,还说枫晨哥哥带了个乡下丫头回来,哼,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居然敢打枫晨哥哥的主意。”一边说着一边捋了捋衣袖,道:“整个蓝麟城谁不知道枫晨哥哥以后是要娶我的。” 墨颜偷偷地瞥了一眼陆鸢口中的乡下丫头,发现千落还在不停地往嘴里灌着茶水,模样很淡定,当然真的还是装的墨颜看不出来。 千落的牙齿咬着杯子,看着杯子里的茶水,感觉明明喝的是茶却比刚刚的醋还要酸。 终于,千落手一抖,杯子在桌面上发出很沉闷地一声响,陆鸢撇过头看着千落,然后继续看着墨颜道:“墨颜哥哥这是你新找的丫鬟吗,怎么那么不懂事,而且长得也不好看,你要是缺使唤丫鬟的话我可以帮你找几个啊,不过你得帮我约枫晨哥哥,我都好久没有看见他了,鸢儿真的好想他的。” 墨颜笑了,心里觉的真的很开心,道:“我也这么觉的,不过丫鬟就算了,我从来不需要丫鬟的,不过呢,我得和你说,她可不是我的丫鬟,她呢…”墨颜顿了顿,“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墨颜其实也不想这么说的,他虽然很是幸灾乐祸,但是枫晨将千落藏在小院就是为了保护她,他可不敢随随便便地就当着陆鸢的面把千落抖出来,更何况,他也不想看着两个女人在洗宴楼就这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撕起来,太危险了。 千落懂得墨颜的意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鸢,冷冷道:“你若是喜欢枫晨,就别在大庭广众下对我哥动手动脚,好歹也是名门闺秀,不知道的以为是哪里来的乡下野丫头。” 千落有些紧张,但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本能,她想起枫晨自然而然地便吐出这些话,然后心里暗暗夸自己原来自己也可以那么厉害。 陆鸢皱着眉头怒了,指着千落道:“你算什么东西,对我大呼小叫,你信不信我把你赶出蓝麟城。” “好大的口气,天子脚下也能这么霸道,陆家大小姐果然不同凡响。”千落暗讽。 墨颜抚着额头道:“好了好了,陆小姐就别和我妹妹一般计较,来这里难道不是吃饭的吗?”转过头,喊道,“小二,陆小姐今天的饭我请了!” 陆鸢见墨颜面色不善,忙说道:“墨颜哥哥你别生气,是我唐突了。” 墨颜答道:“陆小姐客气,我和舍妹已经吃的差不多,这便告辞了。” 陆鸢说道:“等等,那枫晨哥哥呢,不是说他在这里的吗?” “陆小姐弄错了。”墨颜冷淡地说道,拉过千落直接走出了洗宴楼。 出门后,墨颜看着千落的面色有点微冷。 第52章 白狸 “我想,你需要多为阿晨考虑一下。”墨颜道,“阿晨现在的处境很困难,你根本帮不了他什么,希望你不要给他找麻烦。” 千落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墨颜问道:“你是说我的存在会给枫晨带来麻烦吗?” 墨颜皱了皱眉,细长桃花眸却没有了平时的软媚放浪,显得有些泛着幽冷。 “就拿刚刚你所做的事来看,若是陆鸢知道了你,凭借陆家在蓝麟城的势力,完全可以给你找一堆的麻烦,明的暗的防不胜防,这时候你说阿晨会怎么做?他一定会护着你,可是这样一来对他来说他便会和陆家撕破脸,对于刚回蓝麟城的他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甚至可能会发生很多难以应对的事。”墨颜顿了顿,“言尽于此,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会再说第二次。” 话音落下,他眉目幽冷地看向千落。 然而千落却笑了,她看着墨颜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会给枫晨带来麻烦?” 千落的笑,有些熟悉的意味,却又有些陌生,看起来仿佛不该出现在一个女孩身上的凌于事物之上的自信。 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自卑,不知道她的存在在很多人眼中根本就配不上枫晨。 就像千落和枫晨的几次道辞,那天上泓与山间溪的相衬。 她从来只言不合适,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配不上他。 千落抬起眼睑,平静地看着墨颜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墨颜似乎是想说什么,然而千落此时的眼神透着一种冷静与微冷,话语之中亦是命令的口吻。 墨颜一时微微错愕,竟是不知如何作答。 说完话后,千落没有理会墨颜的回应,一个人转身,墨颜回过神抬步欲拦,却发现千落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墨颜细长眉目眯起,脑海中浮现千落刚才的话语,似乎在女子憨傻平常的容颜下,隐藏了些许被他忽略的光芒。 这有些奇怪。 …… …… 千落觉得头有些痛,而且她还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不对劲。 好像是只要和枫晨搭点边的事,她容不得别人言语一丝不好,陆鸢也是,墨颜也是,枫晨是她的,也只能是她的,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配不上他,也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会拖累他。 墨颜说她会给枫晨惹麻烦的时候,她生怒了,可是她却在心里有些赞同了,然后她便慌了,慌了之后她告诉自己,她的慌张是多余的,她一定可以帮上枫晨,她不会是拖累。 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她忽然不知道该去哪,似乎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新月河边,那里,浸娥兰花正开地旺盛。 嫩粉色的花瓣一丛一簇,随意而精致地点缀,盛开着春日的美好。 身后,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转过头,便听见话语声说道:“你是在想姻缘吗?” 身上穿的衣衫依旧破落,他的面容被乱发遮住看不清晰,只有一双眼眸澄澈透亮。 千落转身,看着那人说道:“是你?” 是那个乞丐,那个在箐石城撞散她药草的也是在路上拦车乞讨的乞丐。 乞丐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 “是我,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是在想姻缘吗?” 他的话语清澈,似乎还透露着好奇的意味。 话音落下,他歪着头又似乎兀自言语道:“在新月河浸娥兰花丛中痴立,除了想姻缘应该没别的了吧。” 千落想了想,说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乞人脱口而出:“因为我可以帮你。” 千落眨眼问道:“帮什么?” 乞人点了点头说道:“你若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哥说不出口的话,我可以帮你捎信。” 千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忽然觉的眼前的人有一些可爱,于是她问道:“那你呢,你今天讨到喝酒的银子了吗?” 乞丐很是认真摇了摇头,说道:“还没到时间。” 千落好奇深望了乞丐一眼,然后嘻嘻一笑,拍了拍乞丐肩头,说道:“算了,不说这么多了,今天我心情不好,不如我请你喝酒怎样?” 她的动作有些豪爽,白皙手指落在乞丐泛黑脏污的肩头,指尖立刻染上了黑色。 乞丐眼眸一个闪烁,似乎是愣怔一瞬,然后他有些疑惑。 于是他问道:“你不嫌弃我脏吗?”他指着周围的人说道,“他们看见我都避地远远的。” 千落用手拉了拉乞人肩头破烂的衣角,道:“是有点破,不过倒也不是特别脏,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啊,我现在只是心情不好,想找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倒一下苦水罢了。”顿了顿,她嘻嘻一笑又道,“不过你要是嫌烦呢,也得给我听着。” 乞人的眼睛很清澈,他微微笑道:“嗯,你请我喝酒,我听你唠叨。” 一朵浸娥兰被风吹过,落在乞人的头上,他伸出手拂过,露出亮亮的眼睛,笑意清澈若水。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千落问道,“我叫千落。” 乞人答道:“白狸。” 这是个有些奇怪的名字,然而千落没有多问。 她一把拉住白狸的手,说道:“走,喝酒去!” 白狸看着握住自己的白净小手,愣怔了一下,然后露出很是澄澈干净的笑容。 …… 一个很小的酒馆,埋在有些深的巷子里。酒馆门前有一株繁梧树,叶如伞盖,亭亭而立。 酒桌不在屋内,而在繁梧树下。 “老板,来两壶霜林醉!”千落喊道。 老板倒是个中年妇人,模样温和,看起来很可亲,道:“店小,霜林醉值千金,倒是没有这个呢,不过本店最好的酒也是闻名乡里,也没有名字,久而久之就叫做了无名酒,不知客官是否要来两壶?” 千落笑了笑,说道:“那就来两壶无名酒吧。” 无名酒很烈,没有霜林醉的细润深醇,但是也有一番很独特的味道。 一杯酒落入肚肠,便有一丝火灼烧的快感,千落竟有些醉了。 她忽然伸出手,伸向空中像是指着什么,又像是要抓挠什么。 话语清脆恬淡,还有些微微俏皮。 “我来自一个小山村呢,很小很小的山村,那里有高高的山,山里有个月亮…我发现了一个受伤的男子,然后救了他啊,然后喜欢上了他呢…你说我是不是很傻,还很没用,我想帮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千落忽然抱住白狸的手,来回晃了晃,脏兮兮的尘土乱乱染了她一脸。 她比划着继续说道:“我是不是很没用?…呸呸呸!我才不会没用呢,我很厉害的!” 说话间,似乎有轻风拂过,千落的掌心不知何时跳动出一缕浅淡却又温润的气流,只是她醉了,连自己都不曾察觉。 那时经脉之中内力流过的痕迹。 气流扬起的风在空中似乎卷了卷。 有繁梧青叶落下,跌落在千落掌心,被气流推动着,轻轻浅浅跳跃,别有一种可爱的美好。 千落抬头,冲着白狸傻笑一声,拿起酒壶,也不倒入酒杯,直接便往嘴里倒,酒入愁肠,却化作笑声传出。 笑声清脆,如风铃一般,细碎地铺洒在繁梧树下。 白狸听地很认真,因为他答应了要听的,他从来都是个认真的人,有些笑意浮现在他晶亮的眸子里。 白狸心道原来这是个傻女孩。 可是他还是听地很认真,听到千落舍命救枫晨的时候心痛了一下,听见千落扮男装打劫的时候他轻声笑了。 繁梧树叶在千落指尖飘扬,千落就这样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嫩嫩绿绿的叶,傻傻地笑着说道:“我一定可以帮他的。” 话语很是坚定,却带着一抹酒后的娇憨之态。 话音落下,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重复自己刚刚的承诺。 然后脑袋一点重重朝着桌上落下。 似乎可以预见重重的撞击之声。 但是千落的脑袋落在一只手的掌心里。 那掌心脏兮兮的,但是很暖也很软。 千落下意识蹭了蹭,然后眼帘一阖睡了过去。 白狸好笑地看着蹭在他掌心的女孩子。 一瞬间忽然觉得心中泛出一阵暖流。 捧在手心的感觉很好。 就像捧着什么最珍惜的物什。 白狸轻叹了声,唤出中年妇人,掏出碎银子付了酒钱。 低眸深望了眼千落,似乎是带着些打量的奇怪,又似乎有那么一丝珍惜不知何时酝酿其间。 他没有犹豫,很是自然地抱起了千落,然后转身,很熟悉地在深巷里穿梭,脚尖轻点地,身影如飞。 直到落在有些僻静的幽院门前,看着千落的眼神微微泛起波澜,似乎像是有些不舍。 可是他似乎是想了想,将她放在了轻轻放平躺在小院门口,然后捡起一块小石块,手腕轻动,石块划过一个弧线落入院中。 石块跌落的重量在幽院中弹落发出清脆声响。 白狸随后身影轻动,便消失了身形。 他的脑海中却不停地浮现出女子的呢喃。 …… “我一定可以帮他的。” …… 风吹过。 白狸轻声自语:“想帮他吗?” 第53章 暗转明的谋略 门扉轻掩,有风微凉。 枫晨皱眉望着酣睡在床榻上的女子,她浑身有些脏兮兮的。 枫晨轻皱眉,望着墨颜道:“她去哪了,怎么一身酒气?” 墨颜微低着头,不说话,亦是一瞬不知如何作答。 枫晨眉宇间似乎沉着些思量,然后他深深望向墨颜。 “她对我很重要,所以请你帮我照顾好她。”枫晨看着墨颜,顿了顿,他又道,“谢了。” 话音微沉,墨颜却听出了其中的郑重。 谢。 这是拜托。 枫晨在拜托他。 墨颜一瞬微微愣怔,桃花状眼眸眯起,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 枫晨转过视线,目光柔润落在千落身上,眼神之中蕴着些温柔。 “还有,帮我查一下是谁送她回来的。”枫晨没有回头,似乎是随意地吩咐道。 墨颜在枫晨身后点了点头,神色安定了下来。 然后他转身,合上门扉。 风微凉。 …… 枫晨细细望着千落的脸容,轻声说道:“怎么都不知道照顾自己,一个人出去喝酒算是什么,是心里不开心吗?” 千落砸着嘴,有些轻微地打着鼾,半梦半醒地呢喃:“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他呢,总不能每天呆在家里就这么等着他回来,像个怨妇似的。” 枫晨一怔。 怨妇? 他眉眼弯出弧度。 家。 他唇角勾勒温润上扬的弧度。 她只是想他了吧。 是因为是想他才不开心的吗? 枫晨伸出手轻轻抚摸了摸千落的脸容,她的面颊泛着酡红色,指尖的触感有些微微热度。 等我处理好事情,我们就离开。 他会再快些。 只是,她话语中的你,又是谁? 她这是在向谁倾诉? 不过那些好像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他。 …… 千落醒来的时候,觉的墨颜的神情怪怪地。可是想起昨天的事不觉对墨颜有些生气。 想起昨日的事,千落一个激灵,白狸呢?是谁送她回来的,是白狸吗?还是墨颜和枫晨找到了自己? 喝了酒的头有些重,千落决定不想了,盯着墨颜恨恨地瞪了一眼。 然后她笑了笑,说道“你这是生我的气了吗,这可不像你呢。” 话语神情转折很是仓促,千落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睁大眼睛微微笑着看墨颜。 墨颜一怔,然后笑了笑。眉眼中带了丝丝媚意。 他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生气呢。” 墨颜的话语神情似乎也转折地很是仓促,可是他也没有注意到这点。 本来,不过就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别扭。 墨颜翻着白眼想到。 管他呢,自己这是闲吃萝卜淡操心,阿晨虽然有些时候有些混蛋,但他那种多智近妖的人,只要不是太懒,应当也不会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处理不当。 却在此时,幽院的门前传来一声嘶喊。 话语端地是无礼泼辣。 …… …… “那个野丫头你给我滚出来!” 院子的门被蛮横地踢开,听着声音便知道,是昨日那个陆家大小姐陆鸢。 千落皱了皱眉头,墨颜也有些冷了神情。 春天的风里带着些许湿润润的触感,清晨的风有些微冷的清寒。 “什么哥哥妹妹,装得很像,把我当做猴子耍吗,我告诉你们,在蓝麟城别想着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招,墨颜,枉我以前对你那么好,竟是好心喂了白眼狼,你们给我滚出来!” 刺耳的声音在院子里扬起,门被风刮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千落看见的便是一个有些泼辣的陆鸢,依旧穿的华丽却庸俗,依旧一副盛气凌人看起来让人觉的很讨厌的样子。 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将院子里开的正艳的花恶狠狠地踩在脚下,扬着头,露出充满着恶意的眼光看着千落。 陆鸢旋而露出有些狰狞的笑:“长成这样也好意思做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枫晨哥哥不过是一时新奇才会将你带在身边,等我见了枫晨哥哥就让他把你赶出蓝麟城,回你的大山里,和你那污浊不堪的黑烂泥土做伴。” 一边说着,陆鸢变得有些得意,“大山里走出的野丫头,不知道是施了什么妖术迷了枫晨哥哥,我一定会让他讨厌你的,把你赶走的,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草叶被陆鸢踩在脚下碾碎,却轻轻被风吹起,破烂的花瓣落到千落脚边。 墨颜有些担忧地望向千落。 千落却微微合上了眼睑,似乎是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只是片刻光影,她睁开眼眸。 目光安静地望向陆鸢,千落忽然露出清朗的一抹笑意。 她话语认真说道:“他喜欢我,我喜欢他,就没有什么配不上的。” 陆鸢哼了声,轻蔑地看着千落说道:“你懂什么,枫晨哥哥会娶我,只有娶了我,我爹才会帮他,他才有能力去争这个皇位。” 得意略带轻蔑的笑在陆鸢嘴角浮现,她挑衅地看着千落。 千落低头看着破碎的花草,眉眼露出一丝疑惑,道:“可是枫晨他不喜欢这个皇位,为什么要娶你,而且一个男人为了皇位娶你,你为什么会觉的得意呢?” 千落神情和话语都显得无比认真而疑惑。 因为她很认真地在思索着陆鸢口中这个让她疑惑的问题。 看起来她似乎想不明白。 陆鸢继续踩着花草,扬眉说道:“那又怎样,有时候为什么要注意过程,只看结果的话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不过就是躲在枫晨哥哥为你准备的幽院里,连走到枫晨哥哥身边帮他的能力都没有,而我不一样,我可以帮他夺天下,可以在权力最高处陪他。” 千落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因为什么她也想不出来,或许因为枫晨,也或许因为陆鸢。 可是她的眼睛里露出亮亮的光:“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而你不知道,所以你有再大的能力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的话语有些像是赌气,“而且,现在来说,我们还在一起,而你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说话间,她一点也不曾露怯地看向陆鸢,话语平静,微带酸意,却没有嘲讽的意味。 陆鸢脸上露出气急败坏的模样,她看着千落的眼神流露出一丝浓浓恶意说道:“你不就是躲在枫晨哥哥身后吗?如果没有了这一层纸,等到所有一切摆到明面上,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身边?” 随即,陆鸢毫无顾忌地笑了,笑声轻蔑而得意。 似乎是笑了会,她看向千落说道:“我今天不是仅仅来羞辱你的,我向皇后娘娘讨了一份懿旨,她宣你进宫拜见,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力躲在这个院子里,看看这一切摆到明面上,枫晨哥哥还有什么能力保住你们之间根本不可能的可笑的相互喜欢。” 不过就是一张薄纸,一层遮掩在幽院之中的身份,可是一旦这张纸破碎,这些错乱的关系摆到明面上,就不仅仅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很多阻止,很多权力中心的阴谋暗剑都会摆到千落面前,对于她来说将防不可防,避亦不可避。 这也是枫晨群担忧和试图阻止的。 墨色的光闪过,墨颜挡到千落面前,抬眸望向陆鸢,话语冰冷。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蛮横了些,没想到你竟然那么狠毒。”他敛眸说道。 陆鸢点了点头,看向墨颜甜甜一笑:“是的,墨颜哥哥。” 有些得意,陆鸢看着千落笑着,轻轻拾起地上被她踩烂的花瓣,道:“就算曾经再美好,不一样脆弱地不堪一击。” 千落如星子的眼眸里看不出温度,她唇角却倏忽扯开明朗的笑意。 她望向陆鸢语气平淡地说道:“虽然你这样做很卑鄙,可是我忽然有点想谢谢你。” 千落摊了摊手,说道:“因为我也不想偷偷摸摸地呆在这个院子里了。”她旋而又笑出声来,“不过你放心,枫晨是我的,你所说的再过现实也不过是假设,不会成真的。” 千落轻笑,眸中带着傻气和一抹执拗,“因为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那么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的呢?” 第54章 囚星花 俯仰宫城坐落在蓝麟城的中心,宫门缓缓打开,青色的宽阔道路两边是两片树林,细碎的鹅黄色映着蓝色的天空,据说这是囚星树。 欲囚星天,却只能在花败时卷入尘埃,美好与悲凉掺至一处,不分彼此。 俯仰宫城中有许多富丽的殿堂。 雪心殿被雪竹环绕,清白色的嫩竹随风而响。 红叶殿四周植满繁梧树,嫩绿在新春繁茂,却在深秋时化作红胜火的落叶。 终不过深秋,以最美的弧度拥抱冬天的泥土。 红叶结枯萎。 红颜终枯骨。 囚星树,据说也囚着整个俯仰宫城中的凌乱的心。 烟斜雾横舞殿间,朝歌夜弦为宫人。 却都不过可怜之人。 红叶殿中便是当今皇后,陆绯叶。枫熙的母亲,陆鸢的姑母。 得了天下的权势,却失了一世的真心。可是既然没有选择,那么,便只能落入尘俗,做一个平凡人。 陆绯叶从陆鸢口中知道了有个女孩在枫晨身边,陆鸢拉着她,求她帮自己。陆绯叶知道陆鸢喜欢枫晨,她倒是希望陆鸢嫁给枫晨。 虽然她很喜欢自己这个侄女,可是一旦有了取舍,亲情真的很脆弱。 她的亲子枫熙要争这个皇位,那么若枫熙赢了,他绝对不会给枫晨留下活路。陆鸢对枫晨的爱便成了飞蛾扑火,要么孤苦一生,要么随之离去。 或许从亲情的角度来说,陆绯叶不希望陆鸢嫁给枫晨,因为夹在枫晨与枫熙之间,她的结局会很苦。 可是,若是枫熙失败了呢?枫晨有朝一日登上这个帝位,他又会怎样对自己的儿子枫熙呢? 枫熙未曾想过失败,可是她得为她的儿子考虑着。 如果她能够帮陆鸢嫁给枫晨,那么若枫熙真的失败了,陆鸢便是皇后,她可以保枫熙一命。 便就是那么现实,除却亲情,将一切可以利用的都算到了,成也好败也罢,有陆鸢在,枫熙便可以活着。 而这些的前提,便是她要帮陆鸢得到枫晨的心。多么可笑呢,陆绯叶轻轻扬了扬嘴角。陆鸢却只当是因为这是她的怜爱。 不知何时已成棋局中人,又或许,从来便是身处其中。 在小院里踩着落花的女孩不知道这些,于她而言,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而她的姑母疼她,愿意帮她。 千落接过陆绯叶懿旨的时候,枫晨在一处幽静的阁院。 在他的对面的人名叫霄离,他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甚至不过就是泥土地里最普通不过的庄稼汉,可是枫晨的神色里隐着些许忌惮。 似乎是想了想,然后他沉声却很是直接说道:“我要那株血印草,你提条件吧。” 霄离脸上的皱纹很深,肤色是泥土的颜色,看起来似乎是个慈祥的老者,可是他不是。 霄离轻笑,说道:“我不会给你。” 枫晨问道:“为什么?” 霄离说道:“我想看见你失去亲人时痛苦的模样。”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露出理所当然的神色,微微一笑中透出的牙齿很白。 枫晨平静问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霄离答道:“没有好处,只是不想给你。” 听得霄离的话语,枫晨深深地望了霄离一眼。 霄离又道:“即便血印草给了你,你也知道你救不了你的母亲,不过是让她在这个世上多苟活一段日子罢了。更何况,我是真的不想给你,我刚刚失去了我的儿子,我想我现在很讨厌别人得到亲情。” 枫晨说道:“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 霄离笑笑,皱纹更深了,灰白色的眉毛一颤一颤,他想了想说道:“我从来不觉得可怜,除了血缘,他根本就不算是我的儿子,生他的是他的母亲,养他的是一只狐狸,与我何干,只是觉的他不愿意听从我的话,很让人觉的失望罢了。” 枫晨平静说道:“天下父母果然多无情。” 霄离微点头,似乎是有些赞同。 枫晨又道:“可是我还是一定要得到那株血印草。” 语气温淡,却有些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是对血印草的必得之意,也透露出一种哪怕父母无情自己要这么做的决心。 霄离有些微怔地看着枫晨,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可是随后他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道:“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从我的手里得到血印草,如今,你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罢了。” 枫晨道:“今天是我请你赴宴,你便应该知道这是鸿门宴。” 霄离依旧轻蔑地神色,嘲弄道:“对于弱者来说,鸿门宴不过是个笑话。” 枫晨手指轻扣桌面,忽轻笑道:“我知道星霄掌握了半个江湖,星霄的主人自然不惧我这三皇子的威胁。可是…我今天不打算用三皇子的身份和你谈,要知道,还有另一半的江湖不在你星霄手上。” 霄离神色略微有些变化,却听得枫晨接着道:“我不是来求你的,你若不答应,便是江湖一场血雨腥风。” 说话间,他的话语依旧平静,神情依旧淡漠。 …… …… 拉车的黑马步子有些沉重,千落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俯仰宫城的门打开,迎面便吹来一阵囚星花,花瓣是细碎的米粒大小,开四片却连成一个整体,仔细看来真的像一颗星星。 细碎的囚星花从被风轻扬起的帘子里穿过,洋洋洒洒地铺了一车,撒了千落满头。 千落忽的就想到了灵昔说过的一道菜名,千沙浪尽。 那是最普通的玉米磨成细粉,在清油里过上一遍,摆在盘子的一边,另一侧是一种很奇怪的蔬菜,它的颜色很特别,是天空的青蓝色,层层叠叠如波浪。灵昔说那是蓝海花,反正也是各种珍贵的说辞。 菜的味道挺普通,可是千落记住了那个名字。 千沙浪尽。 正如仰望蓝天,囚星花在细碎飘落。 那是白日的星子,映在如海的天际。 仿佛,时光静止间,浪花便淘尽了千般年华。 深深的宫城总有一种似海的感觉,波澜壮阔、无尽寂冷,却仍有人穷尽一生渴望有一天能够走入其中。 雪心殿的雪竹随风飒飒,宁雪絮躺在病榻之上,厚厚的白色锦织衫裙挡不住料峭春寒… 红叶殿的繁梧树叶片争相向天空延展成繁簇的绿,陆绯叶端坐在殿堂中央,好像她坐了很久了,好像她一直便是这么坐着,日日复日日,年年又年年… 马车在俯仰间驶入宫城。 千落却轻笑,笑声在沉寂的海般深墙内显得有些突兀,却有着一抹生气。 若映着蓝空的千年雪原闯进一只泼皮的鸟叽叽喳喳在叫唤。 雪花轻轻地颤动,像是睡饱了后初醒一般。 第55章 星花落入污浊间 一个宫女走到千落面前,那女子容颜普通,动作很是小心谨慎。 “请姑娘跟奴婢来。”她低声弯腰说道。 千落点了点头,随着她的步子向前走去。 墨颜倚靠在黑色马车边上,桃花状的眼眸眯起,有些担忧的望着千落的背影。 那宫女小心望了千落一眼,眼神很是谨慎,动作很是恭敬,却并没有什么卑微仰视的神情。 行路时,她似乎是犹豫了下,开口说道:“皇后娘娘性情比较冷淡,姑娘要注意言辞举止。” 说话间,她依旧低着头,似乎一丝动作都不曾有。 低沉的声音传入千落耳畔,她抬眸望向眼前的宫女,却发现她一直低着头,那话语就像是一阵风,似乎只是她自己的幻觉。 千落心里忽然泛出一阵暖意,在这样冷寂的深宫,这样的忠告已经很是难得。 她点了点头,亦是低声说道:“谢谢。” 宫女没有抬头,亦没有回答,这样的交谈似乎从来不曾发生过。 …… 红叶殿被轻轻推开。 被风卷起的囚星花轻轻穿过门前,鹅黄色的星子碎了一地。 红叶殿中坐着的宫装女子轻轻起身,发间饰着各种华丽精致的发钿,颔首间一个宫女扶住她的手,踱着细碎的步子,尊贵而雍容。 陆绯叶很认真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千落。 女子的肤色是阳光映衬的麦黄,头发被一只普通的水纹木簪轻挽,很简单,很普通。唯一的特别之处或许便是那眼睛清澈如水,映着飘落的囚星花,便是溪水落了星星般的色调。 领着千落进来的那个宫女,很小心谨慎地走到一边,熟练地捧起一杯茶水,低身递到陆绯叶手上。 陆绯叶接过那宫女递过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低着头,仿佛没有看见站在她面前的千落。 杯盖轻轻在茶水上触了触,她轻启唇,很是慵懒却冷淡地说道:“这凤凰水仙茶有着独特的花香滋味,却也只有用碎瓷泡地久了,才能真正品出其中沉淀的韵调,可惜这杯茶只过了一遍水,闻着清冽,其实喝起来不然。” 陆绯叶懒懒回过头,看着奉茶的宫女,眉间轻寒,道:“平日里是我太过宠你,才养就了这怠懒的性子?” 她的话语冷淡,眼眸微敛,眸底却深深不见底,只有一种冷淡的寒意。 微微有些迫人。 说话间,陆绯叶手指微倾,凤凰水仙茶伴着碎瓷茶杯跌碎在地面滚了滚,便成了地面的污水,而囚星花落入其中,便从不染尘埃的天空落入了污浊泥泞。 似乎是不经意间的低语:“你便去浣衣局吧。” 那宫女低眉,身形一颤。 浣衣局是宫城中最苦累的去处,那里的宫女多是数月之后便熬不住苦累死去的。 更不用说她是皇后因怠懒而打发去的,自是要更多受一番欺凌。 只因杯茶,毁却的是一生年华。 她眼神中露出一瞬疑惑的痛楚,怔怔地望向那碎在囚星花中的杯茶。 然后她将身形放地更低,开始哭泣,泪水滑落面容,随着她口中哀求的话语说出:“求皇后娘娘放过,婢子以后再也不敢偷懒怠慢了。” 似乎想要拉住陆绯叶的衣角,可是又怕自己的手折辱了华丽的衣衫,宫女的手在胸前交绞。 千落看着低入尘埃的宫女,看着平静毁人一生的皇后,看着跪了一地的宫女一声不敢应与求。 忽然觉的有些冷。 陆绯叶淡漠地说道:“不要以为曾经本宫宠你,在本宫的红叶殿你便可以高人一等,与其他婢子不同,从娘胎里带出的身世地位是永远也抹却不了的。” 似乎,似有似无的瞥了一眼样貌普通的千落。 陆绯叶身侧的另一名宫女识得颜色,对着千落出口斥道:“大胆女子,见了皇后娘娘却不跪!” 千落似乎有些愣怔,然后便有宫女上前,推着搡着她,要她跪下。 膝盖一屈,重重地跪倒地面上。 囚星花混着打翻的污水与碎瓷散在千落的四周,千落便跪在鹅黄色当中。 阳光给鹅黄色渡了一层金灿。 千落的眸子依旧有些愣怔,似乎是不明白。抬起头,看着眼这奢华却有些冷的红叶殿,看了眼雍容的皇后。 却轻笑。 如雪原的中的泼皮莺鸟。 抬起如溪水里的星星般的眸子,笑着望着陆绯叶,问道:“不知皇后娘娘找我这个乡下丫头有何事要说?” 污浊的茶水浸湿了衣角,碎了的瓷片就散在膝间。 陆绯叶依旧没有看她,依旧盯着那宫女,道:“念你伺候了我五载,我准你挑选一名姐妹陪你离开,以后可伴你一起,也算是最后一份情谊。” 一起…受人欺凌吗? 这是所谓“情谊”,亦是不可辩驳的命令。 宫女抬起低下的头,眼中含着泪花,望了望身边那些昔日相欢的姐妹。 那些女子皆垂着首,低着眉,唯诺不敢看她一眼。 要么选择一个人陪她离开,要么…便是违抗皇后的命令。 她忽觉的有些悲凉,复低下头,轻声却坚定地说:“婢子一人走便好,不愿连累她人。” 陆绯叶轻抬眼睑,似乎是有些微微讶异,然后她笑着说道:“你知道违逆我的下场。” 低首的宫女颤抖,交绞的手松开,撑在地面上,任碎掉的瓷片刺破掌心的肌肤,抬起眸瞥了一眼不远处低着眉的另一名宫女,那是她最好的姐妹,然而此时她却将身子埋地很低,垂着头,一丝也不敢动作。 她笑了笑,带着些许绝望,轻声道:“婢子知道。” 宫女旋而抬起头,绝望中带着一丝怅然,却直直看着陆绯叶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的面容忽的闪烁出一种绝望的笑颜,却在绝望中有着那么一丝怅然。 陆绯叶低眸望去,千落神色怔怔,在轻笑,眼眸干净中染着一抹悲色。宫女神色温温,在轻笑,眼眸悲色中染着一抹怅然。 皆不是她想要的。 却在此时,宫女道:“不过,这一次我想掌握我自己唯一可以掌握的。” 话音落下,她忽然起身,奔跑,如坠崖断翼的鸟,直直向雕刻着精美华饰的殿中玉柱碰去。 陆绯叶依旧很平静的站着。平静中似乎是看透了生死,亦或是…冷漠。 宫女在地面上打了个滚,怔怔地抬起头望向拦住她的人。 千落抱着怀里的女子,急乱说道:“你怎么那么傻,寻死做什么?” 陆绯叶轻轻地笑了。 宫女目中流露出一丝感动,却又化作悲愤,旋而苦涩道:“你救我做什么,嫌我死的不够痛快吗?” 千落一怔,宫女低下头,泪水涟涟而下,道:“你觉得我活着会比死了更好吗?” 千落摇头,认真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陆绯叶轻轻笑了笑,说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不想试啊,只有你这个傻丫头才会以为救得了别人。”她低眸用一种俯视的姿势望着面前抱作一团两个女子,“若没有能力带着别人彻底脱离苦海,又何必施以援手。” 千落轻轻抬起头,手拍了拍怀里绝望的宫女,目光亮亮地看着陆绯叶,话语认真说道:“没有人能决定别人的未来。” 陆绯叶看着千落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带着傻气的倔强,傻气中还带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清澈。 她望向千落的目光中很是冷淡:“因为你没有见过。” 话音落下,她的手手轻慢地抬起,指着那在千落怀里的宫女,显得很是雍容安然,唇齿轻启道:“既然你没有死,那么本宫来吧。”她似乎是思索了一瞬,然后微微笑着说道,“念你毕竟伺候了我五载,就不用杖杀那般血腥的刑罚了,就赐你一条白绫吧。” 陆绯叶微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在感念自己的仁慈。 宫女在千落怀里颤抖,千落咬了咬唇,想起在路上她关心似的一句温暖叮咛,千落忽然觉得心里有些触动般的慌乱。 陆绯叶微笑地看向千落,似乎是在等着她做出什么决定。 千落抬眸,透过轻散光线望向轻笑着的陆绯叶。 “这样很有意思吗?”她问道。 话语奇怪却直接。 这样一幕生死,太过冷酷血腥,因而有些奇怪。 所以千落直接奇怪地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样有意思吗? 这样…做戏给她看,有意思吗? 陆绯叶一怔,旋而轻笑回答:“没有意思,但是很有用。” 说话间,陆绯叶和千落四目相对,陆绯叶细细望着千落眼神中的每一丝神情。 可是千落眼中的没有一丝害怕,她干净的眸子里露出更多的是不屑。 千落明白陆绯叶是在用宫廷中独特的方式来告知她,什么是地位与权势。 对于陆绯叶来说,那是掌控并玩弄着生与死。 可是千落看见的,是扭曲了的人心。 …… 就像飘扬的囚星花。 囚住漫天星花,囚尽花下年华。 第56章 我从来看不清现实 千落似乎是微微沉默了些许时间,然后她看着陆绯叶说道:“这样没有意思,也没有用。” 她的话语平静,却似乎有些压抑。 陆绯叶依旧浅淡笑着。 “怎么会没有用呢?至少你看清了,就会明白些什么。”她慵懒平缓说道。 千落望向那宫女说道:“所以,这的确是做戏,她不会死对吗?” 千落看着在自己怀里发抖的宫女,沉吟道,“你会放过她的对吗?” 陆绯叶微微摇了摇头。 千落继续说道:“你是想让我明白什么是身份上的差距吗?” 陆绯叶笑着轻颔首说道:“你明白就好。” 千落想了想,抬眸好奇说道:“云泥…之别?” 云彩代表着天空,是永远高高在上的,而泥土永远被人踩在脚下。” 陆绯叶看着千落,目光微带不屑,微微戏谑道:“你确定你真的懂了?” 千落看着宫女,道:“只要你放过她,我便真的懂了。” 陆绯叶懒懒捏了捏眉心,说道:“这样说话有些累,你其实只要告诉我,你愿意离开枫晨便好,云泥之别不过是个托词罢了,你看清也好,看不清也罢。” 千落道:“你先答应我放过她。” 陆绯叶道:“我不觉得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千落道:“可是你需要我的答案,不是吗?” 陆绯叶道:“你是个聪明人。” 千落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意,手指轻轻触了下发间的水纹木簪,道:“不,他一直说我很傻。” 陆绯叶道:“可是你看得清现实,我可以答应你放了这个宫女,送她出宫,不过你得答应离开枫晨。” 千落似乎有些犹豫,然后道:“你这算是答应我放过她了?” 陆绯叶道:“只要你离开枫晨。” 千落安静地看着陆绯叶,然后又低头望向了怀里依旧在颤抖着的宫女,沉默中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一条人命,所谓云泥之别的现实。 千落垂眸,似乎在做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直到一阵风卷过。 囚星花落了她满头。 千落忽然顽泼一笑,若雪原间的泼皮莺鸟。 她放开了怀里的宫女。 “其实,我从来看不清现实,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离开枫晨。” 陆绯叶神色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 千落着说笑道,声音清脆:“我在耍你啊,你看得出来的啊,反正我就是看不清现实,你想杀谁便杀谁,只要你舍得,只要你觉得值得。” 千落的语气很轻,还带着一抹调皮的味儿,说话间长长睫毛轻颤。 现实便摆在眼前。 若是她看不清,那宫女还有必死的理由吗? 千落低下头,看着发抖的宫女说道:“你怕什么呢?死都不怕还怕怎么活吗?” 陆绯叶手在袖子间轻轻颤了颤,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她,今天她若死了,全然都是你的过错。你会背着一条命内疚上一辈子。” 千落答道:“因为杀了她我也不会内疚,所以你不会杀她,没有了理由你这样杀了她,你会…内疚。” 话语中带着一丝肯定,眨了眨眼睛的时候还轻轻地点了点头。 陆绯叶笑:“你这是看不清现实,你知道你不可能和枫晨在一起。本宫不仅仅是想用一个宫女的命运威胁你,本宫是想让你看清,你很卑微,所以本宫的权势随时都可以因为小到一盏茶的原因而让你像这个宫女一样很容易便消失在这个世间。” 千落道:“我从来就看不清现实,我只能看清我自己,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千落说得很慢像是在做一个陈述,陈述的不是解释,而是事实,似乎思索了一下,千落又道:“既然觉的我卑微,那皇后娘娘为何还要找我来,千方百计地在我面前设局做戏呢?” 陆绯叶明显怔了怔,她没想到千落将话说得那么直白,或者说是直接,因为直接,所以有些事情竟很难继续说下去。 皱了皱眉头,陆绯叶道:“你这是愚蠢的固执。” 千落说道:“我一直很愚蠢,也很固执,所以,若皇后娘娘没有什么吩咐我便先回去了。”顿了顿,她又道,“这里太冷了,我不喜欢。” 陆绯叶不说话,或者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千落已经站起身来,那发抖的宫女抬起头,看着千落也看着她的皇后娘娘,随后低下头,眼光瞥了一眼她曾经的最好姐妹。 确实有点冷,她默默地将自己缩做一团,手心里有些瓷片扎破的伤口,可是奇怪地她却感觉不到疼。 然后千落便走了。 松开怀里的宫女,没有一丝担忧和留恋。 她的步子踩在混着碎瓷片和污水的囚星花上。 陆绯叶皱眉,似乎是有些愤怒,下意识想拦阻什么,却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犹豫间没有阻拦。 她轻轻勾唇而笑,依旧雍容冷淡,直到看见地上缩成一团的宫女。 “把地上茶水擦了,回去吧。”她说道。 宫女低着头问道:“回去哪里?” 陆绯叶说道:“我不会杀了你,她既然看不清现实,我也没有必要白白杀了一个已经用顺了手的婢子。” 宫女看着地面,看着污水里混入了一片有些嫩绿的繁梧叶,抬头平静道:“娘娘要么杀了我,要么就放我出宫吧。” 陆绯叶眼中闪烁过一抹怒意,道:“你也看不清现实吗?” 宫女眼睛盛着一抹深深的灰色,似乎是绝望掺杂些期待,她轻轻抬起头看见红叶殿外被繁梧叶切碎的天空,眼神有些空洞,道:“不想看清,所以便看不清了。” …… 枫晨接过一颗小草。 那颗草很小,却很精致好看,它的叶子有两种颜色,绿色的叶子上有红色的水滴纹络,像是血花溅开,刚好印在了上面。 它的名字叫做血印草,它很神奇,因为它可以延续生命。 枫晨神色里露出一抹疲惫,微微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把该做的做完了。然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傻傻的笑脸。 将血印草递给身侧的一个男子,露出一个笑脸,有些轻松地道:“久渊,我发现原来权势真的很好用,如果不是有月灵,星霄又怎么会答应把血印草交出。” 叫做久渊的男子点了点头,接过血印草,道:“殿下不随我进宫吗?” 枫晨想起了昨天晚上千落酒醉时,有些娇憨的呢喃,嘴角露出一丝温和,道:“我想去陪千落,再不陪她她说不准又会不开心的。” 久渊神色有些犹豫,似乎想要说什么。 枫晨道:“有什么就说吧。” 久渊沉吟答道:“今天陆鸢去了院子。” 枫晨微笑的唇角一转,露出有些危险的弧度:“发生什么了?” 久渊低着头,道:“千落姑娘进宫了。” 枫晨抬头,望向了俯仰宫城的方向,冷冷的话落下:“为什么才告诉我?” 久渊道:“还未来得及。” 没有再听久渊继续解释,枫晨的话语冷淡而过。 “进宫。” 久渊再抬起头,发现枫晨已经消失了身影。 第57章 选择与愿意 千落心里急着离开。她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她是怕的,她怎么可能不怕。 从山村到宫城,她知道云泥之别,也知道她是那块泥土。 可是即便是泥土又怎么样呢? 她知道现实,因为现实就摆在她的眼前。 她看不清现实,因为她不愿意。 从拉着墨颜耳朵逼迫马车回头的时候,她就做出了选择。 她说过,这是选择,她只在乎在她心中更重要的那一个。 她拦住了寻死的宫女,因为她不可能看着她死在她面前,她问陆绯叶是否可以答应放过宫女的时候,陆绯叶答应了,那个时候她就知道了眼前这个皇后娘娘心里其实还是对宫女留有旧情。 那么她这么对宫女的原因就是因为要做给自己看。 杀鸡,给猴看。 她懂。 只要她不在乎,那么宫女就不会死了。因为她的死没有意义,而陆绯叶会觉得不值得。 其实更重要的是,那一刻她忽然发现,就算那宫女死了又怎么样呢? 如果为了宫女的死,要她永远离开枫晨,她愿不愿意呢? 那在她心里的天平真的很自私,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愿意。 她其实撒了谎,她会内疚。 她其实也没有撒谎,因为就算内疚她还是会这么选择。 而后,陆绯叶用她自己的命运威胁她,告诉她她的命运也很卑微,她知道陆绯叶想说如果她不离开枫晨,她的结局或许也会很悲凉,或许是死也说不准呢。 于是她又做了选择,如果在自己的命和离开枫晨间做选择,她又会怎样选择呢? 其实这个问题一点也不用犹豫。 她很早以前便想过这个问题,她怕黑,怕死,可是这些都不如枫晨重要。 所以她捡了一根细树枝,留下一幅画,只用小小的包裹裹了两件衣服,便离开了山村。 千落抬起头,看着被囚星花围在中间的路,路的尽头是宫门,只要走过去她就可以出去了,离开这个有些冷的地方。 有些冷,还有些痛,然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膝盖上流着血,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碎瓷刺伤了。 忽然就有些想哭。 凌乱的风吹着她的头发,囚星花凌乱地打着她的脸颊。 麦黄色的脸颊上流过两行泪水,泪水一点也不清澈,因为千落的脸上染了灰尘。 她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就算不会死,陆绯叶也不会放过自己。 泪水止不住留下。 她开始奔跑,向着宫门奔跑,她要离开这里。 然而她停在了宫门口。 因为有人拦住了她。 那人说:“絮妃娘娘有请。” 于是千落擦干了泪,然后低下身子理了理衣服,盖住了膝盖上露出的血,然后露出一丝很温暖好看的笑容。 她知道絮妃和枫晨的故事,枫晨和她讲过,絮妃和皇后不一样,她是枫晨想要得到爱的娘亲。 带着很好看的笑,她露出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媳妇要去见未来的婆婆一样的表情。 虽然她的眼睛里还有这没有掩饰干净的害怕。 将手抱在胸口,她还是觉的有些冷。 第58章 阳光有点甜 很温暖的一缕阳光,柔柔润润地铺洒在竹林间。 不是纯粹的绿,也不是纯粹的白,如果一定要寻一种颜色来说的话,是白云倒影在绿色的溪水里的颜色。 雪竹随风飒飒,带动的风有一丝朦胧的触感。 千落放开抱在胸口的手,看了眼不远处被雪竹环绕着的雪心殿,只是觉的有些冷清。 嘴角带着温暖的笑,心里还有着一丝忐忑。 然后她向雪心殿走去。 似乎身后有人轻唤:“落儿。” 千落停下了脚步,回了头。 似乎只是隔了两天,可是千落觉的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真的好想看见他。 千落温温地笑:“枫晨。” 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轻轻唤了彼此的名字。枫晨跑了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衣套在千落身上,将她往怀里一揽,便要抱起她。 千落挣扎了一下。 枫晨没有理她,他的动作有些无理取闹,还有一丝像是任性的味道。 直直地将千落打横抱起。 千落便跌入了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枫晨很任性地将千落抱的很紧,仿佛想要将千落揉到身体里。 千落抬起头看着枫晨道:“你这是做什么?” 枫晨没有低头,话语如风吹过千落耳畔,听不出情感,又或许是因为混杂了太多不明所以的情感:“不准说话,抱紧我。” 听不出情感,只听出了霸道。 千落默默地抱紧了枫晨。 枫晨又道:“再紧一点。” 千落默默地再靠近了一点,头埋到了他的胸口,然后听见了他的心跳。 千落道:“我不是故意的。” 似乎是想解释什么。 然后枫晨又道:“说了不准说话。” 千落默默地咬了咬了嘴唇,有些委屈。 然后感觉到了额头间有些微凉。 她抬起头,只看见枫晨的唇从她的额头上离开。 话语依旧听不出情感,只是不像之前那么霸道了,有些轻缓:“我都知道。” 阳光温温地撒在枫晨侧脸上,甜甜的。 那个带着千落来见絮妃的侍从似乎想要拦着,被枫晨一记冷冷的眼光扫了回去。 千落想说这样不好,可是咬着唇,她不敢再说话了。 只是将头在他怀里埋地更深了些。 偷偷地勾起了唇角,偷偷地在他的怀里笑。 听着他的心跳,将彼此抱地紧紧地,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 然后听见枫晨的话语:“傻瓜。” 这次他的语气里有了情感。 微微有些恼。 …… …… 宁雪絮在等千落,在千落进宫的时候她便知道了。也是在千落进宫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儿子这次回来带了一个女孩在身边。 她有些开心,她只是想见见那个女孩,然后和她说一些话,告诉她一些事情。 比如她快要死了,比如她想将枫晨交给她。 雪心殿的门被推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递给她一棵小草。 宁雪絮微怔。 …… …… 枫晨抱着千落一路走出了俯仰宫城,然后直接进了马车。 墨颜愣愣地看着枫晨抱着千落。 拉上马车的帘子,枫晨看着千落道:“想说什么说吧。” 千落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喃喃道:“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枫晨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不怪你。” 又有什么可以怪的。 墨颜轻轻挥了挥手里的马鞭,就听见枫晨的话语从车里传出:“去湛云府。” 千落睁大了眼睛,看着枫晨。 枫晨道:“都进了宫了,还有什么要瞒的。” 千落双手在胸口绞着,低着头。 枫晨拉过千落,将她抱在怀里,道:“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想帮我,不想一个人躲在幽院里。” 千落抬起头。 枫晨接着说道:“我不想让你卷进来,因为我也不喜欢这里,我还想着等处理好这些就和你一起离开的,这样的话没有必要把你拉扯进来。” 千落喃喃:“那我是不是做错了。” 枫晨道:“是我不够快,让你等地有点久了,而且,我没想到陆鸢会这么做。” 千落露出一丝疑惑,枫晨沉默片刻,说道:“陆鸢虽然蛮横了些,但她没那么聪明。” 所以她这么做,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教了她,比如那天她为何会刚巧出现在洗宴楼,又比如她为什么会识破墨颜和千落的谎话。 原因可想而知,枫晨很容易便可以想到。 马车直接驶入了一座很宽大的府邸,府邸之上悬着三个字,湛云府。 就是千落曾经猜想过繁荣壮阔的府邸,的确,很壮阔,可是却不繁荣。 繁荣是热闹,而湛云府不热闹。 枫晨直接抱着千落进了湛云府。一众婢女侍从像是不认识一般地看着自家主子。 的确不像平时的枫晨,此刻的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固执,有些无理,千落早就放弃了挣扎,将头埋在枫晨的怀里,忽然觉的这样也不错呢。 她听见枫晨抱着她走过宽阔的白石路径时说了一句话,“以后她会是湛云府的女主人。” 翌日,蓝麟城传出了一条消息,据说三皇子从宫里抱着一个女人回了湛云府,而三皇子直接宣布这个女子会是未来的三皇子妃。 一时间,整个蓝麟城像是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猜测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能俘获了三殿下的心,定是如花美貌,玲珑心思。据说陆家大小姐知道这个消息,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都砸了,然后关着门坐在屋子中哭了一天。 …… …… 红叶殿。 陆绯叶冷冷一笑:“倒是坦荡,我倒想知道你们接下来能走多远。” …… …… 雪心殿。 宁雪絮的气色好了很多,她从卧了很久的榻上走了下来,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笑了。 …… …… 千落不知道这些,她现在苦着脸,看着面前这个像孩子一样的男人,自从昨天从宫里回来,他就像个闹了别扭的孩子,虽然嘴上说不怪她,可是他还是怪了。 他将她抱进屋子,直接地撕开她的衫裙,看了着她膝盖上的伤,然后就取了药膏给她一点一点地抹着,也不问,也不说话。 就是时不时把她抱在怀里,抱地特别紧。 然后千落也抱紧他。 抱的紧紧地,在他怀里偷偷地笑。 第59章 熙熙攘攘 在蓝麟城盛传三殿下有了心上人的时候,宫里很平静。 囚星花平静地穿过繁梧叶落下在红叶殿里。 一道平静的旨意从宫中传出:皇上不同意那个叫做千落的女子嫁给三殿下。 蓝麟城中的百姓才知道了三殿下爱上的女子叫做千落。 然后又有着很平静的消息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流传出来。 比如那个叫做千落的女子其实长得一点也不好看,甚至长地很丑。 还有,她是在很穷很穷的秋阳城的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里长大的,她不懂诗书,不知礼仪,甚至很笨很傻。 蓝麟城又一次炸开了锅,开始指责这个叫千落的女子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个无才无貌的愚蠢之人。 只是消息没有流传开,流言蜚语也很快地消散下去,像是有无形的势力在背后操纵。 果断而利落。 …… …… 在一个深深的巷子里,有一个坐在繁梧树下喝酒的乞丐,酒没有名字,只是很烈。 乞丐平静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然后似乎觉的不过瘾,直接拎起酒坛往嘴里倒。 酒喝完了,他的眼睛却变地很亮,没有一丝醉意。 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回家。 好不容易离开了家,回家的路也不容易走。 削瘦的肋骨上有着很多狰狞伤口,好像好得差不多了,却依旧有些可怕。 乞丐的眼睛亮亮的,他不在乎。 所以他起身,在桌子上留下了五两碎银子,就这么离开了。 嗯,回家。 …… …… 熙熙攘攘,皆为利。 纷纷扰扰,皆为权。 有一座壮阔繁华的府邸,繁华是热闹。 这座府邸很热闹。 那是枫熙的汐潮府。 那个男子有些很细长的眼眸,不同于墨颜眼眸里带着桃花的妩媚,他的眸子很冷。 他长地很英俊,和枫晨有些像,但不一样。 枫晨很好看,但是他的锋芒更多的时候是内敛着的,因为他不争。可是枫熙不同,他喜欢那些权势博弈间的争斗。 他们很像,却又不像。 枫熙在下棋,他的对面是一个红色裙子的女子。 汐潮府处在闹市,很繁荣,所以便有些吵。然而总有些人能在闹中取静,比如枫熙正在下棋。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闹中静下心来,比如此时坐在他对面的红衣女子。 千落不在,如果她在她一定可以认出眼前的人。 那是一个机智的女子,也是一个任性的女子,她是夏水嫣。 将面前必败的棋局一推,夏水嫣娇嗔道:“熙哥哥都不知道让着水嫣,不下了。” 枫熙宠溺地笑,道:“你的心不静啊。” 夏水嫣道:“外面都乱做一团了,熙哥哥你怎么还有心思下棋?” 枫熙道:“要不出去走走?” 夏水嫣有些开心地点了点头。 很有默契地便走到了新月河边,浸娥兰花丛中。两个人却都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粉色的浸娥兰,随风很跟轻柔的浪在风里。 过了好久,似乎连浸娥兰都好像在风里有了些融化了的感觉。 枫熙道:“你说,那个救走枫晨的人长地很像汐月?” 夏水嫣道:“你也在想汐月姐姐?” 枫熙道:“看见浸娥兰不就想到了吗?” 夏水嫣俯下身子,指尖轻轻地摘了一朵浸娥兰,凑到枫熙面前道:“长得也不是很像,只是给我的感觉很像,就像汐月姐姐在喊我水嫣丫头。熙哥哥,你是不是在怪我。” 枫熙揉了揉夏水嫣的脑袋,道:“怎么会,你只是想起了汐月罢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枫晨回了蓝麟城,那那个像汐月的洛十呢?” 夏水嫣沉吟了一会,忽然抬起头,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你是说…” …… …… 枫晨有些愁,倒不是因为千落进宫的事,却又确实是因为千落。 宫里的旨意很平静地送到湛云府,然后他把旨意拦了下来,他没有告诉千落。 他有一丝生气,他生气他的父皇拦着他不让他和千落在一起,也有一丝微微的怅然,这是不是说明他的父皇心里还是念着他的。 想着这些,他叹了一口气,这是一个有些难解的算术题,虽然他一向觉的自己很聪明。 他想和千落离开,可是他又想在宁雪絮最后的日子里陪在她身边,或许这个算术题本身没有那么大的矛盾,可是在蓝麟城,在这个复杂的问题中心,很小的矛盾都可能被激化。 他真的不想千落受到伤害,所以他第一次在蓝麟城动用了月灵的势力,也没有避讳被有心人知道,他压下了那些流言,却看着面前的旨意泛了愁。 月灵再大的势力,也浸透不了皇权,虽然他的身份本身便是一种皇权。 难道要凌驾到皇权之上吗?他又不想造反,还是抢自己老子的位置,何况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位子。 眼前一晃,出现一张嬉笑着的脸。 枫晨脸一扭,不看她。 千落叹了一口气,道:“都过去一天了,还闹别扭呢?” 说完,往枫晨身边一坐。自然而然地往他身上靠。 枫晨伸出手,将千落抱在怀里,抱地紧紧地。 千落说道:“明明不怪我,还耍什么别扭。” 枫晨苦着脸,他好看的眉角微微下压了些许,只是被枫晨抱紧在怀里的千落看不见。 好像抱了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一瞬。 枫晨终于放开了千落,道:“你是想我陪你回村子,还是想和我一起住在这里?” 好像第一次,千落看见枫晨露出那么郑重的神色,这是一个决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可是枫晨就这样将这个决定权给了千落。 千落看着枫晨,很认真地看着,说道:“你也不喜欢这里对吗?” 千落说了一个“也”字,一个字便道尽了两个人的心思。 是啊,都不喜欢。 千落又道:“可是我们现在不能走,不是吗?” 枫晨叹了一口气。 千落接着道:“你得陪着你娘亲,所以你得留在这里,所以我陪着你。” 似乎过了好久,千落看着枫晨笑了,咯咯地笑,那一刻,枫晨觉的千落其实长的很好看,其实他一直都觉的她很好看。 千落说道:“那就留下啊,这里很好啊!” 她微微笑着,眉眼弯弯露出像是溪流般清澈的笑颜。 枫晨也笑了,然后把千落抱地紧紧的。 风轻轻拂过两个人缠在一起的发,那风很温柔。 这一天,这一刻。 他把决定权给了她,她为他做了决定。 第60章 瞬间永恒 千落做下决定后,枫晨露出一丝很认真的神色,然后好像是思索了一会。 千落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他认真说道:“既然决定了留下,我不会再让你遮遮掩掩的,我们去宫里陪娘亲,去看蓝麟城的闻名的鸳鸯戏,去吃蜜思楼的春泥酥,去新月河边看浸娥兰。” 微微轻散光线打落在他秀致安然的眉梢,他的神色认真,眼帘扬起,黑色的瞳子若夜间闪烁的星子。 是这般美好而让人贪恋,仿佛一瞬间能触动内心最深处的柔软。 千落微微笑。 然后枫晨便拉着千落出了湛云府,没有带侍从,也没有坐马车,只是这么拉着千落,他走地很快,像是奔跑在春风里。 陌上少年,花落满头。 枫晨拉着千落在浸娥兰花丛中奔走,周围的人都认出了三殿下,也看见了三殿下拉着的女子。 就像传言一样,那个女子不漂亮,还有些傻傻的,可是她让人觉的很舒服,就像拂过新月河面带着些许水汽的风。 走在新月河畔,拉着彼此的手,相拥,像是最最普通的小情侣,又或者他们此时真的只是最最普通的相恋之人。 他们掬起花瓣,向着彼此挥洒。 花落满头。 便拟将一生与。 直到天晚了,相互挽着肩,夕阳把影子拉长,渡上一层金色的边。 他们去听鸳鸯戏,去吃蜜思楼的春泥酥,在新月河边数月亮,摘嫩柳浸娥兰编上花环,缠在彼此的头上。 那是最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据说最美好的时光都是一瞬,因为美好,所以无论多久都会让人觉地过的如白驹一跃,时光便没了。 据说美好的时光都是永恒,因为美好,便定格在记忆里,沉在梦里,永远都不会忘却。 枫晨拉着千落的手,他们相互拥着,走在一座桥上。 新月桥。 月明天空,远处箫声浮动,风破水面,波光粼粼而碎。 千落指着新月河说道:“我要划船。” 千落的语气有些任性,有些娇憨,隐隐还有些撒娇的味道。 枫晨点了点头。 是沉淀着岁月的古朴画船,旧篷染了时光的风尘,却被水浸地有些温暖的湿意。 浸娥兰撒在河面上,零零落落,据说当新月河面被兰花铺满,便是浸兰会。 枫晨和千落相互依偎着,靠在画船边。 人似月,腕凝雪,浮光跳动着金色,静静的树影混着散落的浸娥兰,安静地沉在水中。 枫晨感觉衣袖被轻轻拉了拉,然后看着千落望着自己,她的眼睛很好看,像是星星。 千落咬着嘴唇说道:“我饿了。” 枫晨微怔,然后微笑,冲着船头喊了声:“船家,有吃的吗?” 船上当然有吃的,那是水里的河虾。熟透的红虾壳子是透明的,嫩白色的虾肉像软软的玉,直看得千落口水直流。 枫晨温温笑着看千落舔着嘴角的样子,说道:“你不是饿了,你是馋了。” 千落面色一红,随即做出认真的样子,道:“哪有,我是真的饿了。”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 那里装满了蜜思楼的春泥酥,装满了蓝麟城路边的小吃,什么葱花面,糖葫芦,豆沙小饼,糖捏人,千落统统都没有放过。反正不用她付钱啊。 枫晨笑道:“你再吃我会养不起的。” 千落也笑道:“你不养我难道要我养你啊,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枫晨苦着脸容笑了笑,没有作答,眸底深处却有了一抹微微暖意。 他有些笨拙地把虾拿在手心,然后犹豫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剥。 脸有点微微泛红,就像当初和千落说不会种地一样。 千落很不给面子地笑了,然后抢过他手里的虾,很利落的除去壳子,捏着白嫩的虾肉,看着枫晨,眼睛里露出狡黠的光,一把拉过枫晨,浸了虾汁的手在他月白色衣服上蹭啊蹭,蹭地月白色的袍子到处都是灰色的手指印。 然后千落抱住枫晨,将剥好的虾肉塞到他的嘴里。 枫晨的脸色有点苦,有点愁,也有点甜,因为衣服上那灰色的指印,更是因为那灰色的小手剥出的染着灰色的虾肉。 枫晨苦着脸将虾肉咽下,看着千落说道:“没洗手就吃东西不干净的。” 千落说道:“我是剥给你吃的啊。” 枫晨默默地低下了头,寻了只大大的虾,学着千落刚刚的样子很容易便将虾壳褪去。 他学习一向很快的。 枫晨的手上也有些脏兮兮,他也没有洗手,而且很认真地用手将白色的虾染成灰色,拉过千落,霸道地将虾肉塞到她的嘴里。 千落苦着脸,把虾肉咽了下去,看着枫晨道:“我们还是去把手洗洗吧。” 她的话语隐着些许可爱的无奈。 枫晨笑了,迎着月色。 两个人坐在船头,掬起新月河的水,洗着被风尘染成灰色的双手,只是枫晨被千落抓成灰色的袍子却没有办法洗了。 新月河自天边而来,盛满了温柔的月色,如零碎清水。 月色很美,美地引人遐思,仿佛有一缕无形粉色在空中氤氲开来。 唔…是浸娥兰吗? 还是… 枫晨的眼睛被月色镀了一抹温柔,他捧起千落的脸,轻声道:“我可以吻你吗?” 一瞬间。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 河面月影。 风卷碎开。 …… 千落笑了。 她踮起脚尖。 他弯下身子。 唇与唇相触,不似第一次的仓促与脸红。 这一次,他们吻地很认真。 月色很美呢。 月色下的两人相拥着,他们很小心,小心地用舌描着彼此的唇形,一点一点地尝着唇齿。 唔…有河虾的味道,也有春泥酥的味道。 甜丝丝的。 月亮在天空中笑,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呢,美好的夜晚总是适合美好的梦。 梦如画,瞬间便是永恒。 相拥着深深甜甜的吻,好像什么都忘了。 忘了风在拂着水面的浸娥兰,忘了水里的月亮,忘了新月河水自天际而来,穿过一个小小的山村,也流过繁华的蓝麟城。 吻着。 月色洋洋洒洒。 轻轻地,很小心地,像是捧着最珍贵的物什,捧着彼此心中的整个世界。 第61章 雨时 梦真的很美,尤其是在月色洒满的新月河画船上,何况空中还飘零着深深浅浅的粉色浸娥兰。 天朦朦胧胧地亮了,远处的地平线上却没有升起那伦熟悉的红日。 不是说月色皎洁的夜晚第二天都会是晴天吗?可是今天的天有点阴沉,黑云厚厚的。 好像快下雨了。 枫晨醒来的时候,便闻到了饭香,很恬淡的白米粥的香味,配上了一碟咸菜。 他看见千落对他笑,于是他也对着她笑,笑意里夹杂着温柔,还有一丝不用明说的了然。 很慢地喝着白米粥,就着碟子里的咸菜,等到碗都见了底,两个人放下勺子和筷子,相互望着。 “我…” “我…”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你先说。”枫晨道。 千落说道:“我们这两天已经把蓝麟城看了个遍,我都知道了。” 这两天,除了吃了蜜思楼的春泥酥,看了鸳鸯戏,在新月河的浸娥兰花丛中嬉笑玩闹,他们还做了很多事。 比如他们融入了这个蓝麟城,或者说是枫晨带着千落融入了蓝麟城。从百姓的言行中,目光中,千落知道了很多。 她知道了很多人言论她是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言论她无才无貌,也听到了宫里的旨意,那个九五至尊的男人说了不允许他的儿子娶一个乡下野丫头。 千落什么都知道了,她的话说完了,接着她看着枫晨,等着听他的话。 她知道这是他想让她知道的,也意味着他不打算再瞒着她了。 枫晨却低着头看着被吃的很干净的碗,说道:“湛云府里没有菜了吗?好歹我也是个皇子,一大早上怎么能带着媳妇只吃白粥咸菜。” 千落微微怔了怔,似乎觉的枫晨的话接地很不搭,又听见了那说的那一句媳妇,觉的眼前的人什么时候变得有些无赖。 枫晨接着说道:“你是我媳妇,怎么能只吃咸菜白粥,湛云府里的厨子又不是白拿工钱。” 千落道:“一大早吃那么好做什么,白粥咸菜最好了。” 枫晨道:“你是要嫁给我的,以后都得一起过日子,留在了蓝麟城,我就要让你融入我的生活。” 融入他的生活。 千落低下头嗫嚅着道:“可是白粥咸菜就很好吃。” 枫晨笑了笑:“可是我有能力,干嘛不给你更好的。” 千落抬起头,用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枫晨,枫晨忽然觉的千落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狸猫。 枫晨又道:“而且你得陪我一起面对好多好多,我当然要给你最好的。” 千落狡黠一笑:“所以有什么我们就一起面对,对吗?” 枫晨道:“那今天晚上带你去洗宴楼吃好吃的。” 千落像只可爱的狸猫一般点了点头,枫晨忍不住用手在她的脑袋上摸来摸去,就像给小猫咪顺毛一般。 屋外,天色好像更暗了,看起来这场雨会很大。 枫晨轻轻在心里念,不就是抗旨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这一次又要付出些什么代价呢? …… …… 白狸想在离开前再见千落最后一面,于是他来到了湛云府,看着门前重重叠叠的侍卫,他的面色很平静。 只是过了不久,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湛云府门前,在一个不起眼的屋檐上,露出了一个乞丐削瘦的身形。 在屋檐上,他静静地站着,身影看起来有些孤单。 他看见了千落,看见了她像小猫一样被枫晨揉着脑袋,露出很幸福的模样。 白狸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像是喜欢上了一样什么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般。 微微沉了眼睑,想要离开,却看见不远处一抹墨色的身影。 脚尖轻点屋檐,身影轻而迅速地离开,墨色的身影紧紧跟在了后面。 墨颜紧紧跟着前面那个乞丐打扮的人,心里有些疑惑。 那个人的身法很俊,快地像一缕风,那天枫晨让他查是谁送千落回来的时候,他差了很久,才知道是一个乞丐,可是再往下查,却没有了消息,他像是凭空从蓝麟城里冒出来的一样,他又是为什么会和千落扯上关系,墨颜都查不到。 直到看见屋檐上那个身影,墨颜知道一定是他。 可是现在他有些恼,细长的桃花眸眯起,他居然发现自己追不上眼前的人。 白狸的身影很快,他挑着歪歪斜斜的小巷跑着,作为乞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蓝麟城每一道巷子。 几个转角后,白狸消失在墨颜的视线里。 墨颜恨恨地咬了咬牙,无奈地放弃了。 …… …… 千落不知道有人在屋檐上偷偷看了她,她依偎在枫晨的怀里。 直到过了有一会儿,她听见枫晨说道:“今天我们便进宫吧,带你去见我娘亲。” 千落喃喃道:“絮妃吗?” 又一次走进俯仰宫城,囚星花被雨前凌乱的风卷着散在空中。 枫晨将外衫披在千落身上,然后把她搂在怀里。 马车沿着宫城的路走到雪心殿前。驾着车的墨颜叹了口气,也就只有枫晨敢在宫城里驾着马车到处招摇了吧。 雪竹凌乱,万竿斜斜。宁雪絮露出一抹笑意。 枫晨搂着千落下了马车,千落低着头绞着手指,可是想起了和枫晨的话,要和他一起面对的,她抬起头,露出好看的笑容望着宁雪絮,然后从枫晨怀里挣了出来,轻轻地跪下行礼。 宁雪絮有些愣怔,然后她看见枫晨笑了笑,就像阳光一样温暖。接着,枫晨也一掀衣襟,轻轻地,缓缓地,跪了下来。 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相视一笑,一起说道:“参见母妃。” 这一跪,好像穿越了三年的光阴,宁雪絮看着枫晨脸上那一抹释然的笑意,心里柔柔软软地,很暖。 她忙起身上前,扶起两个孩子,道:“行这么大礼做甚,快起来。” 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在地面染上了一丝不可细见的湿润。 屋外,湿润的雨水从天空落下,清清淡淡,一点一点打湿青砖白瓦,雕栏画柱,在雪竹间萦绕起一丝看不清的白色雾气。 千落看见了那滴泪,枫晨也看见了那滴泪,两个人相视而笑,轻轻地从地上起来,一边一个扶住宁雪絮。 宁雪絮笑了,觉的这一切美好地像是一个梦。 第62章 无姓 枫晨说晚上带千落去洗宴楼,是因为中午他们得留在宫里。 看着宁雪絮半带喜悦半带欣慰的看着自己笑,千落只觉的心里很暖。 宁雪絮拉过千落的手仔细打量着,一点也没有流露出看不起的样子,没有嫌弃千落的出身与相貌。 她是真的高兴,因为他的儿子说,他是带着媳妇来见母亲的。在她看来,更是这个女子带着她的儿子的心回来了。而且这个女子看起来真的让人觉的很舒服,仿佛第一眼,便觉的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宁雪絮看着千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枫晨似乎是抢着答道:“她叫千落。” 宁雪絮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望着枫晨道,轻轻挥手想要身边的宫女带着千落在雪心殿四处转转,却看见枫晨露出一丝不开心的模样。 于是挥在半空的手停了下来,一个不开心的样子,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会不懂,看来自己的儿子是真的把这个女子当做了可以倾心相待的人了。 宁雪絮没有回避,便没有犹豫地说道:“飒锦国没有千这个姓。” 有些疑惑,她看着千落和枫晨。 在山村小屋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除了觉的这个名字有些淡淡的伤感,枫晨也有些疑惑。 飒锦国没有千这个姓,那么千落究竟姓什么? 姓氏不仅仅代表着一个称呼,更代表着一个家族,代表着身份和来历,比如枫是飒锦国的国姓,代表了皇家,比如陆氏一脉代表了皇后的家族,在飒锦国比较大的姓还有夏和祝。 百姓有很多零零散散的姓氏,甚至会有些千奇百怪,可是在户籍上皆会有登记,哪怕是乞丐和混混。 枫晨很清楚飒锦国的姓氏,因为这是当年他曾经负责过的查询,这一项工作甚至耗时整整两年。 所以当年听见这个名字时他也想过这个问题。 的确没有千这个姓。 千落咬了咬嘴唇,思考了片刻说道:“因为我是个孤儿,也许我有父母,但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或是在哪里。” 气氛一下有些微微沉重。 宁雪絮低眉说道:“我不该问这些的,过去的都不重要了,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话语恳切,几乎让千落眼眶有些发热。然后她感觉到枫晨在摸着她的脑袋,语气温润地说道:“傻丫头。” 枫晨似乎还想安慰什么,却听见一道旨意传来。 声音在空旷的宫中显得很是嘹亮,却带着一抹令人有些发寒的感觉。 至少在千落听来,这种有些中性的声调有些微微让人不舒服,比墨颜故作酥软的声音还要让人恶寒。 是个公公,他来传皇上的旨意,让枫晨去见他。 枫晨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却听见千落略带好奇的声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太监。” 然后枫晨笑了,来传话的公公脸色变得像是紫色的茄子,可是却不敢轻易说话得罪眼前的三殿下,只是瞥向千落的眼光有些意味深长。 宁雪絮看着枫晨,眼神里露出一抹温柔的神色,说道:“去吧。” 枫晨点了点头,将千落的手放到宁雪絮手里,随着传话的公公便离开了。 轻轻地,屋外撑起一把黄色的油纸伞,雨水落在伞面上,发出淅沥沥的声响。 李公公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枫晨,轻声而缓慢地说道:“我说三殿下,您就别和皇上对着做事了,这路呢是自己走的,其中个中酸楚也都是自己尝的,干嘛非得和自己过不去呢。” 一边小心地给枫晨撑着伞,一边捏着不阴不阳的嗓音道。 枫晨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在俯仰宫城里的小路上走着,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心里泛出熟悉的感觉,却又觉的有些陌生。 书阁。 厚厚的奏折铺在面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鬓角泛着灰白,他看起来气色有些不太好,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他觉的恼火的地方,袖子一拂,凌乱的奏折被袖风卷到地上,像是枯败的秋叶。 旁边的一个太监连忙匆匆去捡,皇帝捏着眉心,微微闭着眼睛,眉头皱起深深的纹。 直到一声叹息从风雨中传来。 “都过了三年,脾气还是这么暴躁。” 像是几年不见的老友,可以烫壶茶谈上几夜,谈谈风雨沉浮的日子。 那声音里有些沧桑。 皇帝蓦然睁开眼睛,一道光从他眼里闪过,随即露出一抹笑容。 “你若是再不来见朕,朕都想要不要派人去拆了你的湛云府,把你揪出来。” 枫晨却忽叹道:“我这算是恃宠而骄吗?” 语气有些寂寥,似乎有些沉淀着的伤感。 皇帝笑着的脸色一沉,挥了挥袖,让所有人退下。 枫晨弯下身子,将地面上散落的奏折捡起,轻轻地拂了拂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走上前去,摆在皇帝的案前。 枫晨有些渴,便习惯地拿起案上的茶水,倒在嘴里,皇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枫晨似乎是解了渴,才道:“你的确是恃宠而骄,进来这么久,连个礼都未曾给朕行过,熙儿就不会这么做。” 枫晨微微错愕了下,然后面色恢复淡漠平静,他对着皇帝行礼,然而那礼节甚是无诚意。 皇帝神色复杂说道:“这三年你好像变了很多。” 枫晨平静答道:“秋阳城有些偏僻,那里接着沙漠,你知道的,被风沙吹久了,总会染上些江湖闲人的习气。” “或许吧,不过你既然回来了,有些事还是得和以前一样。”皇帝沉了沉脸,“三年已经过去了,你也说了旧事云散,新物方归。” 枫晨笑,想起了洗宴楼前天禄兽,说道:“你是在怪我折了你的面子?” 皇帝答道:“我当你是个孩子,我可以容忍你,或者说是在一定程度上宠你。只是恃宠而骄你得有个限度。” 皇帝看着枫晨,露出一丝深沉的神色,语气有些微冷。 恃宠而骄?有个限度? 枫晨笑意在面容上弥散,直到他笑出声来。 “所以三年前我是超过了你的限度?” 皇帝不言语。 枫晨接着道:“可是三年后我还是想超过你的限度。” 皇帝眼神泛过一丝冷光。道,“为了那个女子?” 第63章 皇权与世俗 枫晨不说话,微微点了头,算是默认。 皇帝道:“三年前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冷心无情,现在看来你却是个情种。” 枫晨笑道:“说不定父皇你也是个情种,只是还没有遇到过让你心动的人,又或者只是你动了情而不自知。” 皇帝说道:“可是我不会让你娶她。” 皇帝看着枫晨,神色凝重而微冷。 枫晨微沉声,问道:“你一定要干涉我娶谁吗?三年前如是,三年后亦如是。” 皇帝说道:“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的。” 枫晨轻轻地瞥了一眼厚厚的奏折,道:“平衡陆家,制衡皇后,还是提防夏家和祝家,好像这些都可以。”抬首,他安静地看着皇帝。 皇帝似乎是露出一丝欣慰的容色。 却听见枫晨慵懒一句言辞:“那样多累。” 皇帝微微抬眉,没有生气,平静回道:“活着本来就很累。” 枫晨说道:“所以我不想给自己找不想要的负担。” 皇帝说道:“生在皇家,你必须负担这些,这是责任。” 枫晨说道:“大哥比我更想承担这些责任。” 皇帝说道:“他不合适。” 枫晨抬眸,望向皇帝,言辞温淡问道:“还是你不愿意给?” 气氛瞬间凝固,枫晨神色安静,皇帝眉角开始向中间皱起,越来越深,直到凑到一起。 随后,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拍案而起,奏折被震落到地上,他愤怒的声音传出:“朕费心思替你铺路,你别不识好歹。” 枫晨面容很平静,他弯下身子开始捡奏折,安静的话语从唇齿间传出,有些微微的伤感:“可是我不喜欢陆鸢,不喜欢蓝麟城,不喜欢皇位,还有我答应了千落,我早晚要陪她离开的。”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冷下脸色,道:“可是旨意已经传出,朕不会再收回了,你必须离开那个女子。” 枫晨轻声,话音有些伤感,可是面容却没有一丝波澜的神色。 “你这是又要逼我离开吗?”他苦涩说道。 …… …… 雪心殿。 宁雪絮拉着千落的手,道:“你是真的想嫁给晨儿吗?” 千落微怔,旋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宁雪絮道:“可是有些难。” 千落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道:“那就是有办法对不对?” “浸兰会。”宁雪絮道,“若是能在浸兰会上夺得头筹的女子,可以选择嫁给自己心上的人,若是被选择的人答应,他们会得到整个蓝麟城的祝福。” 千落望着宁雪絮,轻轻笑,问道:“那要怎么才能在浸兰会上夺得头筹?” 千落的眼睛里盛着一抹狡黠,眨着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的手在袖子下微微攥紧,来回轻轻摩挲着。 宁雪絮却不着痕迹地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宫中每年都会举办浸兰会,和宫外百姓自娱自乐的不同,宫中的浸兰会只有官宦人家的未出阁女子才可以参加,一般会有一些形形色色的题目,按说都是些琴棋书画的女孩家玩意,人聚到一起,自然会决出一个头筹,而夺得头筹的女子可以选择向自己的心上人吐露心声,并且她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千落疑惑道:“皇上不会反对吗?” 宁雪絮轻笑,眼眸在一瞬闪烁一抹淡淡的光亮,若高山之巅圣洁的冰雪,她温声说道:“你知道吗?在这世俗中,皇权至上,但皇权不是万能的,即便是皇上也要遵守一些既定俗成的规矩。” 千落看着宁雪絮眉宇间的那一抹光华,心头忽的一颤,眼前的女子看似很温和柔弱,却轻声地很随意地说着大逆不道算计皇权的话语,仿佛一点也不在乎。 放眼这深深的宫城,千落想着,或许囚星花下也有困不住的事物。 千落答道:“我明白了,可是我要怎么做?” 宁雪絮看着千落轻声道:“做你自己便好,你可以做到的。” 在宁雪絮柔和温润的眼神里,千落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心里有些暖,不好意思地微低着头,心里暗暗决定,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回了湛云府,千落便愁了,想起在宁雪絮面前时内心的一丝冲动,觉的自己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似乎,有些难呢。 苦着脸,眉垂着,再垂着,好像不只是有些。 千落的面前放着四样东西。 琴棋书画。 琴。 轻轻地,手抚上一根琴弦,如乌鸦叫唤的声响嘶啦一声直冲云霄… 棋。 轻轻捻起一枚墨色的棋子,看着横横竖竖的格子棋盘,千落摆了一朵花的模样,心里默默想着是这么玩的吗,这么摆好看吗… 书。 千落想着自己自从莫名其妙多了些记忆后,自己应该是识字了,可是怎么也做不到吟风弄月出口成章啊… 画。 千落轻轻用毛笔在白色的宣纸上点了点,脑海中浮现了一副画面,黑色的夜,干净地在天空划过的闪电,轻轻扬着嘴角,很优雅地在宣纸上勾勒… 身后被人轻轻环住,枫晨凑在千落的耳边道:“你这画的是猪吗?” 千落嗯嗯道:“是啊是啊!” 白花花的肉,就像王大娘家老母猪刚下的小猪一样,粉粉的,软软地。 然后千落像当初那个雨夜一样,默默地舔了舔嘴角,流下了一串口水。 枫晨温温问道:“你这是想吃肉了吗,画只小猪对着它流口水?” 千落嗯嗯道:“是啊是啊!” 猛地一转头,千落惊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看着枫晨,千落咕噜一声将口水咽下,眼睛眨啊眨,眨啊眨。 绝对不能告诉他自己画的是他! 轻轻地将画纸抽起,哂笑着拿起那本书装模作样地将脸遮起。 枫晨伸出手,将那本书轻轻抽开,用打量的神色看着千落,温温道:“总感觉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千落道:“哪有。” 枫晨道:“那你看这些做什么,琴棋书画…莫非你想学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可是…你会吗?” 枫晨的神色里没有调笑,好像在陈述一件事实,而在陈述这件事实的时候,他也没有露出一丝看轻的意思。 嗯,只是陈述事实。 千落道:“不要小瞧人。” 听见千落的话,枫晨笑了,像是春风吹开花朵,那丝笑意好看地不像话,看得千落默默地舔了嘴角。 用力地捏了一下手,这么好看的美男子真的是自己的未婚夫耶,想着想着千落也笑了。 枫晨看着千落的笑,不由地就想起千落盯着那幅画的模样。 心里微微有些不好的感觉。 第64章 琴意,离归 似乎是想了想,枫晨说道:“既然不小瞧你,不如你弹琴给我听如何?” 他神色认真地看着千落,直到把千落看得满脸通红。 千落低下头,手指搭上琴弦,乌鸦叫一般的声响又一次传入云霄。 枫晨皱着眉头,再皱,再皱。 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千落瞪了枫晨一眼,很生气,却显得有些娇羞和恼怒。 枫晨轻轻咳嗽,仍然遮不住扬着的嘴角。 千落将琴往枫晨面前一推,气愤地说道:“你弹!” 枫晨微微将头别过去,依旧在笑。 千落将琴重重地摔在枫晨怀里,枫晨叹了一口气,道:“真要我弹?” 千落道:“你不会?” 枫晨道:“怕我弹得太好听会打击你。” 千落低着头认命道:“打击吧打击吧。” 手指欣长,轻轻抚到琴弦之上,如清风一卷,云流动化作烟雾,袅袅而起缠住青山,绕起绿水,拂过新土。 草木便抽枝染绿,一点一点染着,一层一层染着,直到漫山遍野,直到天涯尽头,碎碎的绿色,沉沉的绿色。 朦胧而悠扬。 枫晨额前的碎发被清风扬起,月白色的衣角浮动着风的弧度,有一种怅然,也带着一些烟雾清凉的触感。此时的他仿佛一幅画,只是纯粹的月亮的白色,从画的每一丝一缕都染着悠远清绝,那么安静,又那么和谐。 勾人心魄。 直到一曲终了,余音依旧袅袅不绝地在千落耳畔环绕,微微回了神,对上了枫晨笑意的眸子。 千落怔怔地说道:“感觉有些不真实。” 枫晨笑道:“怎么不真实了。” 千落道:“忽然觉的那么完美的一个男子为什么会看上我呢。” 枫晨一怔,手指从琴弦上离开,将千落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道:“这样觉的真实了吗?” 千落扬起头看他,道:“你教我弹琴吧。” 枫晨看着千落认真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道:“你是为了浸兰会吧,其实不用管这些,我会说服父皇让他答应我娶你的。” 千落道:“我就知道瞒不住你,不过我真的想试试,再说了,你的琴弹得那么好,我是真的想学。” 枫晨道:“可是时间好像不够了,浸兰会的话,大概再过一月左右便会开始,你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学会弹琴。” “真的没有办法吗。” “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 千落看着枫晨露出有些可怜的神色,看得枫晨心里软软的。他想了想道:“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告诉你。” “什么条件?” “我想知道你那幅画究竟画的是什么?”枫晨瞥了一眼被千落收起来的画,淡淡说道。 千落心虚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枫晨说道:“很简单,如果用这一月你只是重复练一首曲子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在浸兰会前学会的。” 千落点了点头,枫晨拉过千落的手放到琴弦上,手指轻轻拨动,道:“其实弹琴重要的是走入一种意境之中…” …… …… 星空之下有个很美的地方,可是那个地方是冷的,那里便是星霄。 锁链被解开,一个男子无力地跌落到染着污血的地面上,似乎每一寸骨骼与肌肤都在疼痛,可是他的面色很平静,平静地仿佛被细丝密匝穿透的不是自己的身体。 轻轻地,仿佛随着一缕清澈的风,他仰起头,平静地仿佛是在雪山之巅指点风月一般道:“这样应该便够了。” 霄离依旧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地庄稼汉,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安静地看着。 直到他无力地跌落在血污间,隐隐地,似乎为他这样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有所触动,皱着眉头道:“你熬过刑罚,费劲心思离开,又为何要回来。” 血污之中的男子眸子微微发着亮色,很温润地轻扬了嘴角,却看不出笑意,似乎是思考了一下,道:“想离开,便离开了,想回来,便回来了。” 明知道离开不易,回来更是不易,可是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不在乎,也因为只要想了,便会这么做。 霄离的心中泛出一丝怒,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人对星霄规则的漠视,更是觉的他把自己弄得一身伤是无比地愚蠢。隐隐地,还有一丝他所不承认的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声音有些微颤,道:“为什么?” 血污间的男子轻轻地移了一下身子,似乎想寻一个舒服些的位置,然后道:“我也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终于像是彻底激怒了霄离,他愤愤地拂袖立起,沉声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混账的儿子。” 男子很平静地回道:“离开星霄前,我们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 …… …… 枫晨离开有一会了,千落一遍遍地拨弄着琴弦,琴声刺耳。 千落想着是不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枫晨才会寻了个借口离开。 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想着枫晨教她的那首琴曲,要走进那种意境吗,可是这样刺耳的琴声怎么带着自己走进那意境呢,好难啊! 那首琴曲调子很温恬,千落没有想到的是枫晨教给自己的琴曲会是自己唱过的那首《水夜》。 春风酿酒一杯 带月荷锄执手归 脚尖凑起 想捧一抹星辉 萤火虫翩翩舞 你的笑容是夜色中的向日葵 猎犬护柴扉轻吠 我奔跑你在追 青苗儿喝着水 结出最美的穗 你说 我们会永远相随 永远相随 …… 千落唱的这首歌其实并不是很好听,可是枫晨似乎是不经意间的随着改了些音符,琴弦之中,跳动出的那种感觉氤氲出了一种温恬而美好的意境。 很细微处的变动,一首歌化作琴音,竟是这般动人心魄的美好。 当然枫晨没有说的是,选择这首歌的原因完全是因为这首歌简单些。 变更的那些音调也完全是因为这样弹起来简单些…… 可是虽然简单了些,那抹温恬的意境真的有点难以融入,这样淳朴中却带着温恬的曲调,好像很难用琴弦一点一点传达。 当然,这只是对千落而言。 枫晨弹《水夜》的时候,神色很安恬温润,微微闭着眼帘,指尖便倾泻出流水夜光的乐音,倒是很容易便将千落代入那种意境之中,可是当千落将自己的手放到琴弦之上时,整个人便落入一种很繁乱的思绪里,指尖的琴声传着嘈杂。 叹了口气,千落揉着脑袋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复而抬头望向远方,夜色竟是近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雨后洗过的空气带着泥土落花的清澈滋味。 一个婢子推开窗,冲她笑了笑,道:“殿下请姑娘去院子里赏月。” 抬头,千落微微眨了眨眼,暗道刚下过雨的夜里哪来的月亮。 第65章 星霄是我的了 轻轻地披上一件青色的衫子,手指抚过齐整的面料,白狸似乎是轻轻叹了叹。 自己有多久没穿过这样完整的衣服了。 黑发难得被洗净,如缎般的墨色被挽起成束,玉色的冠,玉色的簪。 亮亮的眸子不再被细乱的发遮掩,竟显得如天上的星子一般清澈透亮,他的面容没有干练的棱角,很温和恬淡,却有一种一眼望去便印入灵魂的澄澈。 很和谐,仿佛一切落在他的身上都显得理所当然,笑也好,发呆也好。 只是疼痛偶然拉扯时那依旧安静的眉梢,仿佛天边旷远清涩的山峦略影。 安静地抬眸望向远方,仿佛落花入水而生波澜,白狸笑了。 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人。 隔着时光与距离,似乎能还能触到那繁梧树下的淡淡酒香。 霄离看着白狸,眸色有些复杂,道:“既然过去了,现在你只要好好养伤。” 白狸抬眸说道:“我要知道星霄最近的一切。” 霄离说道:“你刚回来,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回来,星霄的很多事务你没有资格插手。” 白狸接着说道:“我要进星谷。” 霄离神色一变,斜视着白狸说道:“你这次回来究竟想做什么。” 白狸平静重复说道:“我要进星谷。” 霄离说道:“数年来没有人能从星谷里活着出来。” 白狸说道:“可是星霄里有这个传统,只要活着走出星谷的人,就可以掌控整个星霄。” 霄离冷道:“你是想取代我的位置?” 白狸答道:“我只是想得到星霄的掌控权,并非是想取代你。” 霄离冷笑:“这有什么区别。” 白狸说道:“区别就是,如果不是你,我依旧会这么做。” 白狸很平静地看着霄离吐露言辞,他只是想说,他想要星霄,不是因为想要取代霄离。 霄离沉声说道:“不管你如何想,最现实的是你不可能走出星谷。” 白狸说道:“不试试怎么会知道。” 霄离带着讥诮说道:“你不久前为了离开星霄刚受了刑罚,如今为了回来又受了刑,如今你连行走都困难,真不知道你哪来的信心。” 霄离的话语中带着讥诮,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些不着痕迹的担忧。 白狸依旧平静地像是在重申一个事实,他说道:“我只是想试试。” 霄离垂着眉头,说道:“你可以等伤好了再去。” 白狸心头微动,说道:“我会活着出来。” 霄离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冷冷说道:“我会为你准备一口好棺材。” 白狸轻声回道:“如果真的走不出星谷,要棺材作甚,你真是老糊涂了。” 霄离重重地喘着粗气,来回地踱着,不时恨恨地摇着头,跺着地面。 终于停了下来,他转头深深地看着白狸,看了很久,仿佛要用目光将白狸一点一点吞噬在心里。 良久,恶狠狠道:“你给我滚!” 白狸安静地站起身,安静地走出霄离的视线,只在霄离地眼睛里留下一抹模糊的青色身影。 模糊地,仿佛是有什么糊住了眼睛,可是老人固执地擦了擦眼睛,低下头去。 …… 星谷。 据说是星落之处。 一阵冷冷的风吹过白狸的衣领,他紧了紧领口,想着这完整的布料还不如破烂地乞丐衣来得御寒。 疼痛有些蔓延,可是他是真的不在乎,他的眼前,是一片黑色。 不是看不清,而是因为星谷本来便是一个没有光的地方。 轻轻地迈步,有血从薄薄的青衣中渗出,然而在一片黑色里,融入地无比和谐。 他的背影看起来竟显得有些可笑的寂寥。 可是他从来不是一个在意孤独的人,他只是一个想到什么便去做什么的人。 在黑色中行走,仿佛天地无一物,他走在天地之中,他便是天地。 第一步。 他想到了记忆深处一抹白色的影子,那是一直狐狸,一只有些可爱的白色狐狸。 它养大了他,算是母亲吗?或许吧。 第二步。 他想到了青绿色的茂盛森林,他的记忆便是从那里开始的,清澈的溪,干净的云。 三步。 他想到了森林里的狼群,想到了白色的身影带着自己奔跑,直到躲开狼群,白色的身影被一只冷冷的羽箭穿透。 四步。 那杀死白色狐狸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那人得知一切后,冷冷地挥了挥手,便有人带他离开了青绿色的树林。 五步六步七步八步… 一步一景。 一步一忆。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那是在黑色的天地中。 而他一个人,一个影,拖着疼痛的步子,安静地走着。 没有伤感,没有绝望,没有孤独。 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看着黑色的天,黑色的地,黑色的远方。 走着。 朦胧间,似乎有淡淡酒香萦绕。 黑色融入一切,裹挟一切,却又将一切化作平静,清晰地浮在白狸眼前。 黑色中,他忽然笑了。 笑出声来。 黑色的山谷被笑声打破平静。 于是一道道箭矢从看不清的角度射来。 白狸听见了,他没有躲开,他只是笑着,走着。 直到远处的天空泛出微微的光亮。 白狸不知道已经过了整整七天。 笑声歇。 星谷的出口处,青色的身影带着斑驳的血迹,固执而坚定地走出。 冲着守候在出口处的霄离一笑,白狸平静地与他擦身而过。 星谷的秘密原来是这样,白狸笑了。 他只是随着自己的心,他的心里不会泛出孤独,也不会被伤感左右,所以他可以平静地在星谷里行走。 黑色而无尽的世界可以磨灭一个人的意志,可他没有意志,他只有自己的心。 直到箭矢密集而来。 他没有力气去躲开,而箭矢并没有伤人的意图,只是擦着白狸的耳畔与身侧,险险而过。 又有多少人能在经历了无尽孤寂之后,还能在忽然而至的羽箭前保持着原来的步伐。 只要一步错,便是生死。 白狸轻笑,星谷,就像和所有人开了个冷冷的玩笑。 他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有些飘忽无力的话语随风传出:“现在,星霄是我的了。” 第66章 还你的 天空是昏暗的,地面上还有着未干的雨水。 抬头。 无星无月,千落轻轻仰着脑袋,一丝风拂过。 天空一片黑色,没有星月的点缀,反而显得无比纯粹。 远处,一道月白色的身影静静立着,在纯粹的黑色中,仿佛他便是月色。 枫晨手心似乎攥着什么,他的嘴角轻轻扬着,藏着点点笑意。 千落问道:“这晚上哪有月亮可赏?” 枫晨轻声笑道:“没有月亮看,可以看我。” 千落一愣,问道:“你这算是自恋吗?” 枫晨答道:“不是有句话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千落面色好像微微红了,她期身靠近枫晨,似乎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 枫晨安静地看着她。 千落将手搭到枫晨额头上,然后将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 枫晨的脸一瞬间黑了,不着痕迹自语道:“久渊说的反应应该不是这样啊。” 然后枫晨正色望着千落道:“不觉得今晚我有些不同吗?” 千落仔细打量了一番,说道:“不觉得。” 枫晨叹道:“这样的月…夜色下,你看见我总该觉的比以往多些什么。” 千落说道:“好像…更好看了些。” 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想了想,千落忽然笑了,枫晨这算是在想法子…借着夜色向她表白? 都算是老夫老妻了吧,他今天晚上怎么想起来了这些,厚着脸说要娶我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别扭的神色。 似乎觉的应该配合一下,千落微低下头,一边笑着一边红着脸。说道:“的确是好看呢。” 枫晨的面色也有些红,微微还有些发烫。他像是有些一丝不知所措,然后像是做了一个决定。 伸出手,摊开。 千落睁大了眼睛,看着枫晨的手心。 他的手心有三样东西。 两个镯子,一只簪子。 看起来有些古旧的银镯子,不是很繁杂的花样,拿去典当的话,估计也就值五两。 千落看着银镯子却有些出神,直到过了好一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看得枫晨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给千落擦眼泪。 千落也不客气,抓着枫晨的袖子胡乱地擦着脸,一边擦一边哭,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我以为再也见不得这两只镯子和簪子了…你是怎么把它们找回来的…你真好…。” 枫晨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还你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紧张,袖子擦着千落的泪水。 千落小心翼翼地从枫晨手里接过那看起来很廉价的簪子和镯子。 轻声说道:“我有嫁妆了。” 再仰起头,千落将镯子举到枫晨眼前,“给你,我的嫁妆。” 千落的脸颊红扑扑,眼睛也是红红的,模样显得十分可爱。 枫晨却摇了摇头,很认真说道:“等你真的嫁给我了,再给我。” 千落收回了手里的簪子和镯子,很开心地笑了,点了点头,道:“好。” 低头,她偷偷笑着,将镯子和簪子抱在怀里,想起了用簪子和镯子去救枫晨的时候,整个人浸在了美好的回忆里。 天空盛满夜色,地面铺着水色。 轻轻地,不知什么时候起,从风中传来琴声。夜与水相融,是为《水夜》。 月白色的衣袍在夜风中扬着,枫晨的眸色深深,勾人心魄。 千落轻叹一口气,不由说道:“的确很好看。” 这幅画面下,千落觉的自己真的快要融化开来,看着枫晨冲自己招了招手,她走过去,手指搭到琴弦之上。 夜水相融,夜如水,水似夜。 一抹悠扬从千落指尖倾泻。 看着有些微微失措的枫晨,她忽然觉的这一切很真实。 看着千落的指尖,枫晨想着,这样的自己应该会让她觉的真实了吧。 第67章 萍水缘 在千落苦练琴曲的时候,仿佛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洗宴楼前一如往常,人至人离。 卖脂粉的铺子生意倒是格外的好,因为浸娥兰花丛边的漂亮女子越来越多,脂粉也擦的越来越精致。 精致的脂粉不用多说也是贵的,可是有钱人家的女子从来不在乎所谓的俗物银钱,自然是因为不差那些。 除了女子光顾的缘故,还有很多风雅摇扇的公子哥,也会买些脂粉讨女孩子喜欢。 在蓝麟城最大的脂粉铺子染霞记前,此时倒是发生着一幅闹剧。 据说是京都第一纨绔,向着夏家大小姐表露心声,偏偏是郎有意,女无心。 顶着京都第一纨绔的称号,祝远的确做的很好,只是此时他有些丢了面子。 眼前的红妆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夏水嫣。 红裙妖娆,勾勒盈盈一握的腰身,眉眼如春波荡漾,带着一丝不羁的野性。生在军家,长在营帐,夏水嫣身上带着一种闺阁女子所没有的直爽与任性。 祝远一眼便被勾了魂。 拉着城卫军在夏水嫣面前得意洋洋地来回走了几圈,却发现那女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更别说什么对他露出些许好感。 夏水嫣走过染霞记时,便看见一个男子直接拦在她面前。 祝远面上扯出一丝不羁的笑,自以为够纨绔放浪。 夏水嫣却只是皱了皱眉。 祝远道:“听说染霞记最近出了一种很名贵的脂粉,不知姑娘可否赏个面子,让在下做个人情送给姑娘,就当是做个见面礼,以后…。”一边说道,祝远一边期身向前,仔细地打量着水嫣。 那目光端地是无理,流露着一丝很爱慕之意,只是太过露骨,因而惹人嫌恶。 夏水嫣默默地瞥了眼祝远,冷冷说道:“让开。” 果然是个极品的美人,祝远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说道:“我是城卫军首领祝远,希望可以结交一下美人。” 自己吐露身份,已是带了一丝得意,直接称呼美人,却更是显得放浪而轻佻。 夏水嫣冷冷地扬了一下嘴角,道:“上将军的儿子,果然只会丢他老人家的脸。” 祝远听得此言,心中一恼,却是没有生气,这是不是说明眼前女子是知晓自己的,他嬉笑答道:“我父亲从来不在乎我丢他的面子,再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算是风雅之事,美人儿怎会觉的我是在丢脸呢。” 面容上挂着一种很自恋的嬉皮笑脸,在祝远心中,所谓的纨绔不仅仅意味着出身富贵,更多的意味着无时无刻他们都端着自己的身份,以一种高人一等的方式,看着别人在自己面前诚惶诚恐。 当然,美人不算别人,面对美人时,嬉皮笑脸也是纨绔的一种表达方式。 朝身后挥了挥手,不一会儿便有随从去染霞记里买了盒名贵脂粉恭恭敬敬地递到祝远手里。他嬉笑着,将脂粉递到夏水嫣面前,他说道:“美人儿你就收下吧,过不了多久就是浸兰会了,肯定用得着的,到时候美人若是不嫌弃,我八抬大轿将美人娶回家可好?” 听见祝远最后的话,夏水嫣终于忍不住了,她在蓝麟城一直都比较低调。 甚至多数人只听说过夏家女儿的名头,却很少有人真正知晓她的姓名,见过她的面容。从军五载,至今方归,蓝麟城中真正能认出她的人很少,就像当初枫晨在秋阳城的小路间都不曾认出她来。 这样的她其实是低调的,可是不代表她没有胆量闹事,顶着夏家女儿的身份,却连三皇子都能算计,甚至动过杀心的人,她怎么会忍得了这样赤裸的调戏与挑衅。 手轻轻地调整了姿势,是个适合出手的角度,足可以把眼前的人打的满地找牙,祝家祝远的斤两她怎么不知道,所谓的纨绔,在没有实力支撑时,不过就是可笑的自以为是。 然而她的手被轻轻地阻了一下,一片阴影落在了她眼睛里,一个青色的身影挡在了她前方。 那片阴影刚好给厚重的春色染上一抹恬静淡然,一切都刚刚好。 话语很温润,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白狸挡在水嫣身前,看着祝远道:“对待女子,不是你这么做的。” 他的身上带着一种淡然出尘,仿佛只要他愿意,一下子便可以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这是祝远看见白狸的第一感觉。 白狸的模样的确很好,他的光芒一直都是遮掩着的,等到有一日,玉石离了尘土,他居然可以那么引人注目。 美好,而且是理所当然的美好。 祝远只是一愣便从那出神中回了过来,然后他这一次是真的恼了,因为白狸容颜再过俊朗温好也是个男子,而且他吸引走了本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白狸的身后,夏水嫣一瞬间出了神地望着他。 祝远唇角勾勒讥诮的弧度,道:“我怎么做关你何事?” 说这话时,他习惯地用手在剑鞘上弹了弹。 白狸的眼神安静如水,看着祝远弹着剑鞘,似乎是过了一会,才叹道:“你很有意思,但是你的确不该这么对一个女子,喜欢一个女子就要给她应有的尊重,这个女子明明已经对你露出了厌恶,你就不该再拦着人家。” 祝远说道:“你有什么资格指点我的所做所为,识相的滚得远些,大爷今天便不和你计较。” 若是在以往,听见这样的话语,夏水嫣定是拔剑相向,可是今天她有点愣怔,似乎躲在那温凉刚好的影子里不愿意出来。 白狸轻扬嘴角,仿佛春光都失了色,他轻声言语,仿佛还带了一丝的平静的温淡,道:“光天化日,调戏民女,聚众闹事,知法犯法,祝公子觉的这样好吗?” 似乎,有些俏皮,可是这丝俏皮出现地很微小,很快地在白狸的唇角便隐去了。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祝远。 祝远打量着四周,面色开始涨红,心知自己失了礼字,虽然他从来不在乎这些,可是失了礼便很容易失了面子,作为一个纨绔,面子比什么都重要,他用充满恶意的眼神望了一眼白狸。 四周的人群聚集了过来,似乎是有些指指点点。 祝远心知不能再这般呆下去了,毕竟脸面更重要些。 他恨恨地扫了一眼四周聚集的人群,只看得人群迅速散去,然后他用看不出心思的眼光瞥了一眼夏水嫣,转过头,刻意间挺直了脊梁离开。 白狸轻声一笑,心道这人可恶起来竟会有些可爱。 轻轻回头,一瞬间阳光便染了满脸,他看着夏水嫣说道:“虽然知道姑娘可以解决,但是在下觉的不该袖手旁观,便冒昧插手了。” 语罢,深作一揖,转身便欲离开。 夏水嫣问道:“不知公子是?” 白狸头也不回,道:“会再见的。” 夏水嫣依旧有些愣怔,旋而慢慢松开紧握的衣角,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笑到:“真是有趣,居然会看着一个人走了神,不过倒是第一次有男人替我出头,这滋味倒也新奇。” 第68章 兰漫新月 浸娥兰花染着春光,粉色的花瓣泛着一丝温润的触感,一点一点地在新月河铺洒。 兰花铺满新月河,仿佛漫尽粉色的温柔。 飒锦国是一个开放的国家,至少很多女子都有着追寻自己心中所爱的念想,就像陆鸢对于枫晨,也像夏水嫣在蓝麟城抛头露面。 浸娥兰铺满新月河时,便是浸兰会。 一曲琴声如水,悠悠扬扬从指尖倾泻,千落手轻轻抚着琴弦,直到曲终,露出开心的笑颜,得意地看着枫晨。 枫晨轻笑,道:“弹得不错。” 千落道:“这样可以在浸兰会上夺得头筹吗?” 枫晨道:“只凭这些应该不够,不过你会夺得头筹的。” 千落心一凉,又一喜,然后疑惑地看着枫晨问道:“什么意思?” 枫晨道:“今晚的浸兰会……” 枫晨的面色平静,轻声吐出些许话语,千落的眼睛却随着枫晨平静的话语越睁越大,直到枫晨说完,静笑看着她。 千落缓了一口气,睁大眼睛吃惊道:“你这是在…作弊!” 枫晨说得不是别的,竟是今晚浸兰会的进行流程。 轻轻笑了笑,枫晨很若无其事地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每年浸兰会的流程都是二哥书匀安排的,我只是给二哥拎了壶酒,聊了会天,他就把今年浸兰会的流程告诉我了,我想着你应该不会在乎作弊之类的,所以就来告诉你了。” 千落惊道:“你二哥?” 枫晨说道:“二哥是个如书似画的人,只是可惜命运弄人,他不利于行,所以便一心沉浸在书画里,每年的浸兰会都是他安排的,不过今年…。” 千落疑惑问道:“今年?” 枫晨答道:“今年缠着二哥,所以也参与了些。” 所以今年的流程才会对自己那么有利? 枫晨想了想,问道:“想来你不会在乎作弊之类的吧?” 千落抬头看着枫晨,心里觉的暗暗好笑,想来枫晨是缠了人,还让人家设了个有利于自己的流程,道:“当然不在乎。” 说罢自己也笑了起来。 枫晨似乎是又想到什么,又道:“还有一个问题,宫宴要求是官家未出阁女子才能参加,你好像不满足。” 千落又一惊,道:“我弹了一个月的曲子,不会最后参加不了吧。” 枫晨道:“就像墨颜之前对陆鸢说的,你可以认他做哥哥,他好歹也是个从三品官员,虽然没什么权力,但是还是有些用的。” 千落长舒了一口气,旋而又是一惊,道:“认墨颜做哥哥!” 枫晨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我也不愿意,可是这样最简单效率,而且只是个身份,你也不用想太多。” 千落低头吐了吐舌头,说道:“好吧。” 脑袋无奈地点了点头,千落抬头仰望蓝天,想着这样的话自己还不能够夺得头筹的话,可以找块豆腐撞撞了。 …… …… 浸兰会在二皇子枫书匀的府邸愿安府举行,一众闺阁女子相聚在一起,着绫罗,点红妆,似九天仙娥,各自风彩,眉眼如水波轻送。 千落着一身浅蓝色摆裙,轻轻在发间点缀这那支水纹木簪,发如瀑。 想着枫晨的言语,虽然不美,但我喜欢就够了。 想在脸上抹着染霞记的脂粉,却被枫晨制止,他说不用打扮地那么漂亮,给我一人看就好。 千落想着就算打扮地再精致,想来也比不过那些天生丽质的美人,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想着枫晨的话倒也是有些道理。 愿安府很大,竟是种植着很多百年的古树,缠缠绕绕,沿着小径跟随着带路的侍从走到红妆女子汇聚的地方。 一眼,便瞥见了人群中一抹艳红色的身影,夏水嫣。 千落默默地将头别来,好在夏水嫣似乎没有注意到千落这里。 人很多,在远处搭了一处精致的高高楼台,枫晨便端坐在楼台一侧,沿着楼台向一边看去,想来便是枫晨说的二哥,枫书匀。 映入眼帘的便是他身下坐着的轮椅,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白,像是常年在药石中浸泡出的病态的苍白色,但是他看起来很是温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仿佛聚着不染尘埃的无奈与坦然。 枫书匀似乎是察觉了千落的目光,看着她礼貌的点了点头,千落冲他轻轻地笑了笑。 在枫书匀的另一边,坐着的是另一个男子,千落微微攥了攥手,想来这便是那位大皇子枫熙了吧。 他细长的眼眸眯出危险的弧度,千落只是一瞥,便不禁低下头去,倒不是害怕,只是忽然发现枫晨向自己的方向瞥了过来。 默默地吐了吐舌头,自己这么盯着别的男人看好像是不太好。 便是这时,远处传来熟悉的不辨性别的声音,“皇上皇后驾到。”是宫里千落见过的那位太监李公公。 一时,莺莺燕燕皆拜倒行礼,如风吹百花倾一般齐整,千落亦随众人拜倒。 皇上和皇后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千落身上一掠而过,带着尊贵雍容的声调:“起身吧。” 一众莺燕笑着谢恩而起。 皇上对着枫书匀递了一个眼色,道:“浸兰会便开始吧。” 说罢,拉着皇后在楼台最高处的位置坐下。 枫书匀依旧在脸上挂着那抹坦然无谓的笑,轻声挥了挥手,道:“浸娥兰花传说是月老失手洒落的红绳染上新月河水所化,意味着缔结缘姻与和满,今年的浸兰会倒是与往年有所不同,不过众人也不需紧张,今年的浸兰会或许会更有趣些。”枫书匀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染了风寒,咳嗽了下。 皇帝问道:“匀儿身子又不舒服了?” 枫书匀答道:“只是近日有些操劳,儿臣觉的还好。”回了皇帝的话,枫书匀看着众人,接着道:“大家来时,皆看见了愿安府里茂盛的树木,今日的雅事便与此有关,众人闭目由我府中侍从丫鬟带至园中一角,睁开眼后寻找自己心中所属的爱人,随后去林间寻一朵雕刻着浸娥兰花的玉坠,哪对玉人能带着玉坠先回来,便是第一环节的优胜者,以此来决定接下来的表演才艺的顺序,并有些在同一水准为优的先择权,便就是这样了,本殿下作为评判者。” 第69章 将作弊进行到底 千落睁开眼睛的时候,处在林中一角,轻轻扬了扬嘴角,她踮起脚尖,从树梢上摘了一片碧绿的叶子。 就像当初以竹为势一般,她脑海中浮现出阵法的那些轮廓,轻轻地将叶子抛向空中。 绿叶在手心晃了晃,她将耳朵贴到叶脉上,听着风吹过的声响,轻轻地笑了。 每个林子都有着自己生长的轨迹与脉络,布阵便是循着其中的丝丝缕缕,比如每片叶子都指向阳光,又像水分少的地方,树木的根系会长些。 而阵法立足这些,却又不只这些。 千落迈着步子,向一个方向走去,那里的树木茂盛,交织着密布天空,只有很细小的风随着树叶的轻颤而显示着它的存在。 林子里栽种了很多树木,比如繁梧,比如香樟,苦楝与细叶榕。 香樟看起来很温婉,苦楝开着些许细碎的紫色小花,倒是细叶榕生长地很是豪放,数棵的树木枝叶相互缠绕,垂着密密的气根。 沿着一个方向走着,千落本来以为会看见很多浸娥兰,却不想几乎在林子里看不见,才想起浸娥兰花喜欢阳光,这里各种树木把天空盖了个严实,怎会是浸娥兰喜欢的。 一路上,倒是也看见不少漂亮的女子,只是千落急着找枫晨,也没有太过留意这些,认定一个方向走下去。 就像她会阵法,当初以一片竹林拦路一般,她对草木的整体感有着很是细微的掌控力,这也是为什么枫晨会说今年的浸兰会对她有利。 树叶在头顶飒飒作响,可是风却透不进来,林子里有些昏暗,感觉是个有趣的氛围。 似乎是有着什么在指引着千落,那个方向,是太阳光最盛的地方。 直到不知有了多久,路过了多少风景,千落才停了下来。 她没有留意那些风景,因为她此时的眼里装着一个人。 远远地,她看见他了。 一切看起来美好地那么理所当然,临走时,他告诉她浸兰会的流程,然后说道,我会在阳光最盛的地方等你来。 枫晨迎了过来,笑了笑道:“走吧,带你去找玉坠。” 千落眸子里闪过一丝俏皮的意味,今天枫晨是带着她把作弊玩了一个透彻淋漓。 四目相对,皆含着有些微感神奇的色调,从树叶罅隙偷偷溜进来的光映在两个人脸上,两个人都看到了彼此眼睛里暗含的不安分的情绪。 有的时候作弊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有些小小的不成熟的内疚,有些做了坏事的刺激,尤其是拉着一个喜欢的人一起,就染上了一丝像小孩子过家家酒时的快乐。 虽然,浸兰会的头筹很重要,可是有时候好像觉的捏在手心的才会真实有趣。 或许可以说,这个过程很有意思。 枫晨拉着千落,绕开树木向一片水汽很重的地方走去。 千落跟着枫晨的步子安静地走着,看着细碎的紫色苦楝花,想着水汽这么重的地方应该会有个湖泊。 似乎是近了,仿佛还能听到细细的水声,难道枫书匀串通了枫晨便是将玉坠放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吗? 可是就在拉着手的两个人快要看见湖泊的时候,行进的步子停了。 几乎是同时停了下来,因为是同时,所以没有发生故事里撞在一起的熟悉老套的情节,似乎有些可惜。 千落是因为隐隐觉出前方的树叶发出声响,应当是有人。而枫晨则是因为他的耳力还是比普通人要好的。 所以千落只知道有人,而枫晨听到了前方的话语声,他的眉头不着痕迹地一皱,却很快敛去。 千落不知所措地拉了拉枫晨的衣角,枫晨却回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似乎过了有一会儿,千落才感觉到前方的人好像离开了,枫晨拉着她的手继续向前方走去。 前方是一个小小的湖泊,因为小,所以显得很是精致,像是被深藏的珍贵琥珀,那小小琥珀倒影着四周的树木,树木借了地里的水汽,长地很好,所以又繁茂地遮住琥珀上方的天空,有些幽静的感觉在这个小小的绿色的琥珀边上氤氲。 天空里的光线还是漏出了些许,在湖泊的一边,生着一丛细草,缺少阳光让那丛细草的绿色看起来有些脆弱,在细草中间,有些一丝隐隐若现的粉色。 枫晨轻轻地拨开草丛,然后看着千落。 草丛里有一株浸娥兰,看起来像是不久前被人刻意放在这里的,在浸娥兰的花瓣间,有着一枚小小的坠子。 玉坠是水滴的形状,中间雕刻着一朵浸娥兰花,看起来很是精致好看。 千落笑了,伸出手轻轻地取出那枚坠子,放在手心细细地看着。 枫晨静静看着千落嘴角的笑意,看着千落弯弯唇角间露出亮晶晶的小小牙齿。 千落抬起头,望着枫晨,半带疑惑半带惊喜地道:“就是这么简单就拿到手了吗?” 枫晨轻轻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简单。” 说话的时候,枫晨眼里映着一抹很理所当然的神情,却也带着一丝作弊成功后的小小的自得。 便就是这时,远处的林子被轻轻地拨弄开来,一个穿着看起来很是华丽却庸俗的女子露出身形。 陆鸢今天穿着一件镶满了金色亮片的裙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发光体,她朝着枫晨便跑了过来。 在一片茂盛的林子里,她一直在寻觅枫晨的身影,看起来似乎是很巧地从林子里出现。 陆鸢甜甜地一笑,朝着枫晨便跑了过来,伸出手便要拉着枫晨的袖子,像个看见了期盼了很久糖果的孩子。 陆鸢想要轻轻地晃着枫晨的袖子,就像三年前一样,可是忽然发现自己的手中是空的。 枫晨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开。 另一边,千落握住了枫晨的手,枫晨也像回答一般握紧了千落软软的手。 陆鸢愣怔了一下,将目光放到千落身上,她的眼里露出一抹怨毒又小心翼翼地在枫晨面前掩饰着。 可是她掩饰地很是简陋,所以枫晨和千落都看出了陆鸢眼里的怨毒。 第70章 世上总有人伤心 陆鸢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她的得意,她的爱恋,她的喜恶,总是那么浅显。 所以哪怕她试图遮掩,可是一切看起来反而显得有些可笑。 她的眼神里显出怨毒,便直接向枫晨和千落扑了过去,想要直接简单粗暴地将两个人握紧的手分开。 枫晨脚步一移,擦着陆鸢的身子,拉着千落闪到一边,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意。 陆鸢扑了个空,她的眼神一黯,转头便看着千落骂道:“你个不知廉耻勾引枫晨哥哥的贱人。” 她骂的咬牙切齿,牙齿咬地很重,仿佛想要把千落咬碎一般。 千落的心里很是平静,听见陆鸢的话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因为枫晨拉着她,将她护在了身后。 想起在洗宴楼,她会和她不顾身份地吵,想起在那个小院子里,陆鸢踩着落花时,自己也会和她针锋相对,可是当枫晨在身边,拉着她的手时,她竟然觉的无比心安与宁静。 就像有个人挡在你身前,就什么都不需要担心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让人安心。 千落安静地躲在枫晨身后,但是枫晨没有保持着安静,他看着陆鸢,他沉默片刻,说道:“如果今天说这话的人不是你,我会杀了她。” 即便出声打破了安静,可是他的语气很漠然。 陆鸢怔怔地没有接着骂千落,道:“所以我在你心里还是特别的对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刻意地忽略了枫晨话中的漠然,一脸希翼地看着枫晨。 枫晨接着道:“毕竟曾经我拿你当做不懂事的小丫头,可是过了三年,你竟一丝长进也不曾有,反倒学了些污浊的手段,真让我失望。” 陆鸢脸上的那抹希翼渐渐化作一抹伤感,她慢慢地垂下头,轻轻说道:“只是不懂事的…小丫头吗?” 复抬头,想要恶狠狠地盯着千落,却发现千落被枫晨严严实实地遮在身后,于是她看着枫晨,有些嘶哑地吼道:“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话语像是质问,又像是不甘,好像每一个爱而不得的可怜人都会在最绝望时这样歇斯底里地质问着那个自己深爱的人。 究竟哪里不如,所以你不爱我,所以你选择她? 每一句究竟,每一句所以,都是一种没有理由的无奈。 枫晨其实很生气,他不想千落受到一丝一毫地伤害,尤其是辱骂,若是旁人,他不在乎动手甚至是杀人。 可是这个世上有一种人,最最让人无法下手伤害。 是被伤了心的人。 何况曾经还是自己以为无知的像是妹妹一般的小丫头。 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冷淡而平静地说道:“因为爱了,所以在我心里,你哪里都不如她。” 便是这样无情。 就是这般无情。 枫晨感觉到千落默默地攥紧了自己的手,她的手心有些发凉,可是枫晨知道,有些情感,若不想继续伤害下去,便只有一次伤个透彻。 陆鸢的眼神明显地失了神采,她向后退了一步,身子轻轻摇了摇,像是几乎站立不住一样。 似乎是苦苦而自嘲地笑了笑,她抬头用她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枫晨。 其实她的眼睛很好看,如深秋的湖水,凝着一眼可以望到底的澄澈,喜怒哀乐,不加丝毫遮掩。 她的话语有些微颤,最后带着一丝希望与渴求,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没有叫他枫晨哥哥,她用了一个很寻常的你我的称呼,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了,她不想做他的妹妹,所以她不叫他哥哥。 然而枫晨没有回答,他只是拉着千落的手,很平静地转过身,两个人并着肩,千落的高度刚好在他的肩处,看起来有一种很和谐的美好。 湖水在一侧,嫩草在另一侧,天空被苦楝花交织,只露出很小很小的一片蓝天,一切看起来真的很美。 璧人成双。 可是为什么她形单影只,她就要看着两个人美好和谐的身影在自己的眼眸里印下心痛的色调。 陆鸢低下头,闭上眼睛,不去看那痛楚的画面。 泪珠从闭着的眼角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更像是远处天空中白色云朵被细叶榕叶片切割作一块一块的样子。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估摸着那两个身影已经消失了的时候,陆鸢才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草丛里露出的那株浸娥兰,她忽然笑了。 此时她的心里变得像那汪湖水一样平静,却没有那汪湖水的澄澈透亮。 她的手里握住了一个凉凉的东西,本来她是真的满心欢喜地跑过来的。 可是现在不需要那丝欢喜了。 只剩下那么一个冰冷的物什,那么,就让它冰冷下去吧。 …… …… 千落轻轻说道:“虽然知道你是想快刀斩乱麻,可是还是觉的这样很伤人。” 枫晨拉着千落的手,说道:“可是这样做是最好的,不是吗?” 千落低着头,心中有些复杂。 这样真可笑,她居然有些同情陆鸢,明明她是最没有立场去说同情的人。 那便忘了吧。 这又不怪她。 于是千落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将一切都忘了。 她抬头,看着枫晨笑着问道:“那我们现在便回去吗?” 枫晨揉了揉千落的脑袋,温声恬淡说道:“现在回去太早了,大家还在找玉坠子呢,等过会太阳落了山再回去,正好我们也可以四处走走,二哥的府邸里也就这片林子最有些意境了。” 他望向阳光罅隙里还有些光影的太阳,似乎在想着什么。 的确有些早,所以需要等会。 他们并肩向前走去,走了有一会儿了,枫晨抬头看了看茂盛的树木,然后他忽然停了下来,这一次,千落没有丝毫防备,直接撞在了他的背上,很熟悉老套却又温暖的情节。 千落鼻子一酸,道:“怎么忽然停了下来?” 枫晨似乎也是没有料到千落会撞上自己,即便是故意的他也会装作是无心的,只是他的唇角勾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回过头,揉了揉千落的鼻子,轻声说道:“只是忽然想了个事,我教你弹琴弹了一个月,你是不是该将那幅画的事解释给我听了?” 枫晨的样子看起来很认真,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就像清澈的风没有遗漏地拂过每一棵细嫩的青草。 第71章 坠子上的浸娥兰 千落的心跳仿佛顿了一下,轻轻地哂笑了声,抬头仰望着说道:“今天天不错。” 枫晨道:“这里哪里能看见天?” 千落于是又低下头,继续哂笑:“这里的草长得不错。” 枫晨道:“看不见阳光,哪里会长得好?” 千落于是低头看着自己露在浅蓝色裙子外的脚尖,脚尖在地面轻轻划着,她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枫晨带着笑意的眼神轻轻地看着她,也不催促,也不急迫。 似乎过了许久,千落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两只手在胸口前交织,复抬起头,用像小鹿一般的眼睛看着枫晨。 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枫晨,眼睛若星星在溪水荡漾间闪烁摇动。 四颗晶亮的眸子相互对望着,带着些许有趣,带着些许失措。 千落道:“你真的想要知道?” 枫晨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 千落脚尖在松软的地面间画了一个圆,低着头,咬着唇,细细的碎发轻轻在额间随着林风轻动,带着少女的烂漫气息微微熏人。 好像有一阵风轻轻划过,身侧的女子似乎是被风吹开了一般,有银铃般的语调像雪花碎开一般清脆:“我画的是你啊!” 枫晨一怔,嘴角露出一抹苦涩无奈的笑意。 微风轻轻地拂过他月白色的衣衫,枫晨散漫的眼眸里露出一丝难明意味的神色。 这算是什么嘛,她画的明明很像是一只猪,不对,那她当时流着口水又是怎么回事… 千落的身影跑开,随即被轻动的树影盖住,枫晨冲着那抹若隐若现的蓝色身影喊着:“你还没有解释清楚…” …… 天渐渐暗了,树林外的精致楼台处早就汇聚了零零落落的人。 有些蜡烛灯火点燃,照得四周就算比不上白昼一般,也是很清楚雪亮。 最高处穿着龙袍的男人似乎是微微有些不耐,道:“怎么晨儿还没有回来?” 枫书匀依旧看起来风清云淡,仿佛一切都难以勾起他丝毫动摇的情感,只是轻声地答道:“应是快了。” 像是应了枫书匀的话语,林子里走出了两个人,月白衣衫,蓝色衣裙,手紧紧交在一起,像是一对璧人。 枫书匀轻声道,仿佛还带了些笑意:“这不是回来了吗?” 枫晨轻轻地看了一眼千落,千落便出声说道:“我找到坠子了。”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将手心里的坠子举到众人眼前,有些小心,却带着一丝勇敢的意味。 千落默默地在心头长舒了一口气。 一时间,万众瞩目,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千落微微有些不适应,可是枫晨握紧了千落的手,她定了定神,让自己看起来很是平静。 只是那些目光有些微微的奇怪,似乎在千落和陆鸢两个人身上游走,带着些许打量的疑惑。 一个穿着青绿色衫裙的女孩从人群中走出,似乎有些微微害怕,却鼓足勇气看着两个人说道:“可是陆鸢姐姐刚刚也找到了坠子。” 陆鸢很安静地站在不远处,她的面上还有些未干的泪痕,然而她的眼眸深深,如秋水无波,雨落无声。 她只是很安静地伸出手,她的手心有个冷冷的物什,水滴的形状,清翠的颜色,那也是一枚坠子。 两枚坠子安静地躺在两个女子的手心,坠子上皆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浸娥兰。 有些微微慵懒的声音从最高处的台子上传来,陆绯叶轻轻捏了捏眉心,看起来无比闲适,目光在千落身上冷冷地一扫而过,说出的话语却是微凉如风:“既是这般,两个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假的,当着皇上,这便是欺君之罪。” 千落忽然便想到了那杯跌落零碎的茶,轻轻地咬了咬牙齿,很平静地道:“我相信没有人能在圣颜之下还敢于弄虚作假。” 千落看起来很是平静,因而显得很是有底气,皇帝轻轻地打量着千落,看着两个年轻人相互握紧的手,饶有兴致。 皇帝看了一眼枫书匀,道:“匀儿,此次浸兰会是你举行,便当由你分辨。” 这是一个很烫手的山芋,至少两边都很难糊弄与得罪,枫熙微微眯着眼眸,嘴角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枫晨轻轻地用目光瞥了一眼枫熙,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安静而立的夏水嫣。 在湖畔,他听见了两个人的话语,所以他知道,坠子早就被两个人拿走,却又不知为何,留下了一枚很是相似的坠子在原处。 所以,千落手中的坠子是假的。 可是枫晨很安静地将目光从枫熙和夏水嫣身上收回。 真假哪有那么明显的定论。 假作真时,真亦假。 枫晨散漫地将目光落在枫书匀身上,目光似乎是顿了顿,便移到远处。 他的二哥可以将一切提前告知他,自然也可以将一切都告知枫熙,这一点都不难想象,枫书匀便是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看起来好像融在风月间,他不做任何遮掩,也不是想算计些什么。 只是若清风拂过般身处局外,用他自己的言语来说,他已经是个废人,何不懒懒度日。 将目光散向远方,倒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便细细地打量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争执的事。 枫书匀细细地抬起头,眉角随着抬头间轻轻一动,看起来很是自然。 千落和陆鸢向前,将两枚坠子递到他的眼前,他便很仔细地看了起来。 两枚坠子其实长地一点也不像,虽然外形相似,可是其上雕刻着的浸娥兰从开放的角度形态看起来一点也不一样,很容易应该便可以看出哪枚是真哪枚是假,可是枫书匀还是细细地思量着。 千落有些紧张,陆鸢也有些紧张,她们都不知道有另一枚坠子的存在,只是发现了一枚坠子,先入为主地便会以为是找到了,谁又会去想象真假呢?被陆绯叶一顶欺君的帽子扣下,心中难免有些慌张。 枫书匀依旧在细细打量着,仿佛在决断着要谁去死一般。 他的目光是那样空旷而散漫,似乎只是在欣赏两枚坠子,直到千落觉着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酸。 她抬起头看着枫书匀,很任性地皱了皱眉头,数落到:“有那么难选吗,举地我的胳膊发酸。” 陆鸢也觉的胳膊有些酸,可是她听见千落句话时,心中泛出了浓浓的鄙夷,这是等不及要去送死吗? 这明明是生与死的时候,她怎么还抱怨着胳膊酸不酸的问题。 枫书匀眉心轻皱,云淡风清的神色显出一抹微微恼意。 第72章 歌舞起,有客至 陆鸢看着枫书匀面色里的那一抹恼意,心中有着一抹暗暗的欣喜。 枫书匀轻轻地看了一眼千落,目光似有若无,回过头,对着坐在高处的皇上深行一礼,道:“陆家小姐的玉坠是真的。” 陆绯叶和陆鸢皆是一笑。 枫熙露出深以为然的神情。 皇上则皱着眉头,眼神轻轻掠过千落身后的枫晨。 千落轻轻地揉着胳膊,便听得枫书匀接着道:“墨家小姐这枚也是真的。” 千落一怔,墨家小姐?细想才想起来自己是冒了墨颜妹妹的名头来的,旋即有些无理的看着枫书匀,道:“你知不知道你一句话拆开来说会吓死人的!” 一侧,枫熙冷冷道:“真是无礼之人!” 枫书匀倒是清淡一笑,道:“得你抱怨,便想吓你一番,不料你似乎只顾着揉肩了。” 最高处,皇帝依旧在打量着枫晨的神色,枫晨自始至终都未曾露出一丝慌张的神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陆绯叶面色露出一抹错愕,旋而目光深深地望向枫书匀,慵懒的话语再次传出:“匀儿,一枚坠子也是你说,如今却冒出了两枚真的,若不是她两人中一人欺君,想来便是你了。” 轻轻地,接过身侧宫女递过的茶水,依旧是那凤凰水仙,只是不知这次滤过了几次水。 枫书匀被身后的侍从推着轮椅,沿着搭好的斜梯向上而去,似乎是轮椅有些不稳,他轻轻地咳嗽了会,幽雅秀致的眉目随着话语而轻轻扬起,道:“儿臣自是不敢欺瞒父皇,坠子确为一只,只是这只坠子生为两半,本为一线所缀,却不知如何便分开了去,虽说有些无道理,但两个确都是真的。” 陆绯叶慵懒抬起眉,一抹冷冷的光瞥过枫书匀清淡如山风的面容。 陆绯叶的神情流露出一种冷然的意味。 可是枫书匀这样的话语却让她挑不出错处来。 枫书匀避开陆绯叶的目光,并未与之对视,只是自顾自地回到自己该在的位置,云淡风轻而丝毫不在乎陆绯叶带着威胁的神情。 良久,陆绯叶冷然说道:“也算说的有理。” 如簧巧舌,便是两不得罪之辞。 枫书匀倒是顺着陆绯叶的言辞叹道:“这么说来的话,这头筹倒是得看两位小姐的才艺评判了。” 轻轻退到高台上,枫晨睇了千落一个微笑的神色,便坐到了枫书匀身侧。 枫书匀看着枫晨,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枫晨亦回了一个笑意。 笑意间有些彼此才懂的意味深长。 陆鸢看着千落,不加掩饰地嘲讽道:“不知道你有什么可以拿的出手的才艺?” 千落一笑,依旧揉着肩膀,很平静轻声回道:“自是有所准备。” 陆鸢轻轻上前,因为是她先回来的,自是由她开始。 轻轻地,闪着金色亮片的衣裙散落到地上,若蝶化茧而生,盛着一抹惊艳的绽放。 入眼是一片粉色,整个人便化作了一片粉色,如兰花片一般。 风吹过的弧度,陆鸢用舞动的衣袖很悠扬地展现。 一片 两片 十片 百片 千千万万片 凌乱而华美的舞姿,若漫天浸娥兰飞舞,从天空飘扬落下。 犹知,平生不会相思。 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相思,她思了三年,等了三年,直至他回来了,于是再见故人心,从此陌路人。 浸娥兰,据说是月老散失红绳落入新月河而化,传说总是这般美好。 可是那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此刻。 舞若风扬。 舞若沙起。 舞断心肠。 枫熙轻轻皱了皱眉,自语道:“她的舞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从轻柔若风,忽化作黄沙漫天,染着一丝决绝的味道。 沙,掩盖了万载枯寂年华,一抔黄沙,舞断凄年。 竟是绝美。 直至粉色水袖轻随风意而落,一舞罢。 万籁此俱寂。 忽闻水破之声。 …… “好!” 千落涨红了面颊,鼓起掌心,高声喊道。 陆鸢有些不解地望着千落,轻轻理了理舞裙衫袖,道:“该你了。” 说罢,寻了处坐下,自始至终竟未在看枫晨一眼。 千落面前放着一把琴。 琴并非无名,枫晨唤它染色。 以音为画,染漫天繁色。 手指轻轻一动,很熟悉的起手动作。 高台之上,枫书匀轻声看着枫晨有些微笑地说道:“应是你教的。” 枫晨没有回答,算是默认,枫书匀轻道:“那便有意思了。” 陆鸢瞥见千落起手的动作,心中却是一阵恍惚,然后她低下头去,眼眸在暗不见光处闪烁出一丝水雾。 …… 千落闭上了眼睛,此时她的世界是一片夜色。 白皙的指尖轻轻跳动,便融化成一片夜色,如水的夜色。 一朵闲云映入深深谭影,风摇起一簇浪,浪散开,便映入漫天繁星,不知星子若水,还是水是星子。 萤火流虫飞舞,踮起脚尖掬起水间星辉,忽闻犬吠声,带月荷锄归。 没有陆鸢舞地华美,千落指尖的琴声流淌着一抹夜色的安恬,似水年华,似水星夜。 别有幽愁暗恨生。 此时, 无声胜有声。 曲终,指尖拂过琴弦,轻轻压下那婉婉余音。 依旧是一片寂静。 静得仿佛可以听见叶落之声,不知这时,又有谁来打破这平静。 …… “好!” 千落循着声音望去,竟是从林外刚至的来客。 那人着一身白衫,不是如枫晨的月白,那是如雪的白,眉目张扬,露着不羁的笑,笑的豪爽。“早便闻飒锦国人喜爱不务正业,吟风弄月,百闻不如一见,总算也是知晓了!” 枫熙抬了抬手,那人便被一众侍卫拦住。 “飒锦国便是这般待客之道吗?”那人挑衅抬眸望向身坐高台穿着龙袍的男人。 皇帝轻轻挥了挥手,侍卫退下。 那人未曾跪下,只是伸手屈在胸前,弯腰行了个礼,道:“旧月国使者慕云新言拜见陛下。” 千落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这个称赞了自己琴曲的人,虽说讽刺了飒锦国国风,可是那声好叫的声音嘹亮,千落感觉挺好。 皇帝的神色不辨,慕云新言见皇帝不言语,自顾自地直起身,一眼便打量着千落,微微侧了眼眸,轻声道:“这位姑娘有些面熟,琴声弹得也是极好,只是可惜在这飒锦国有些埋没了才华。” 语气有些微微怅然,“要不和我去旧月国,那里比这飒锦国有趣得多。” 千落轻轻起身,将染色琴递由宫女带下,轻声一笑,若朗月清风,带着一种顽泼说道:“你刚说过看不惯这吟风弄月不务正业,怎的又赞起着微末之技了?” 慕云新言一愣怔,复爽朗而笑,道:“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 第73章 旧月国的难题 千落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国家,旧月国。 新月河,旧月国,真是有趣的名字,倒是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故事。看来寻个时候需要让枫晨给自己讲讲除了自己知道的,她还不曾知晓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慕云新言话音落下,坐在最高处的皇帝冷冷地看着他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慕云新言爽朗而笑:“自是听闻今日是飒锦国的盛会,便想着凑个热闹,正巧,我家叔叔托我带了个题,想必若是能夺得头筹的人应是能解开我家叔叔的疑惑吧。” 慕云新言的叔叔,是旧月国的皇帝,据说那人膝下无子女,只有慕云新言一个侄子,前不久,更是将占旧月国近三分之一的朔日城赐给慕云新言作为封地,封为朔王,甚至有传言等现在的皇帝慕云涯百年之后,慕云新言便是下一任旧月国的皇帝。 …… 千落眉心一皱,这是又添了一桩麻烦了吗?这个叫做慕云新言的家伙隐隐地让她觉的有些讨厌,自以为是。 细细想着,看着皇帝有些隐怒的神色,似乎那个叫做旧月的国家应当会比飒锦国厉害些,要不然作为一国皇帝,怎么被他国使臣逼的一个无言以对的境地。 似乎想了一会,忽然发觉被慕云新言打断的浸兰会,似乎还没有说出自己和陆鸢究竟谁得了那所谓的头筹。 又或者,还得看着那慕云新言能提出什么问题? 似乎是习惯性地,抬起眼眸向枫晨看去,却见一汪不见底的深水,正深深地看着慕云新言,见千落望来,枫晨眼眸中那深色一隐,冲她露出一个暖暖的笑意。 只一笑。 千落便觉的什么都不在意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竟对他的一个眼神有了这样的依恋,千落亦是抿唇而笑。 倒是枫书匀对着身后的侍从施了个眼色,摇着轮椅上前来,道:“方才两位小姐的舞与琴曲皆是动人心魄,儿臣也是一时难以决断,便听得旧月国朔王殿下之言,听一听旧月国皇帝陛下的难题。” 慕云新言露出一抹得意的笑,道:“自当是这般作为,只是一国之中,难道便只有这两个弱质女流,飒锦国无人了吗?” 枫熙骤然站起,微眯双眼,横眉而道:“朔王殿下,虽说你带着旧月国皇帝陛下旨意而来,但终究远来是客,客随主便,说话做事,莫太过失了礼数。” 慕云新言挑眉而道:“大皇子是想试试我旧月国的难题吗?” 枫熙冷然道:“试便如何?” 语罢,他轻整衣衫,静静地站起身来,似乎便要走上前去。 便在此时,又一道清冷声音传出,调子有些微冷,却依旧带着一丝融入骨髓的微微妩媚,夏水嫣道:“何必大皇子亲试,水嫣愿意代劳。” 夏水嫣被艳红裙勾勒出妖媚身材,一双红唇随着话语而动,若不是语调太过冷然,倒是显得有些微微撩人。 夏水嫣抬眸,毫不掩饰眸中的恨意,道:“在边境上混了数年,我与旧月国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慕云新言倒是一笑,笑意中露出一丝狠冽,道:“安国公夏照的女儿?我旧月的的男儿倒是在你手下折损了不少,百闻不如一见,倒是个难寻的美人,只是想不到,最终飒锦国竟是最先让你这样一个女子来试我旧月的题,果然还是无人了!” 枫熙道:“水嫣,退下!” 夏水嫣有些焦急,道:“熙哥哥!” 便在两人有些微微胶着的时候,传出一道不合时宜的轻笑,“不过就是解个题,至于做出一幅郎情妾意视死如归的模样嘛。” 枫熙和夏水嫣皆是一抹冷光扫了过去。 那人很快地将背脊挺地很直,手指习惯地在身侧弹了弹,才想起进去愿安府时,所有的兵器皆被解了去,一时不知手该往何处放是好。 只是当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时,他感觉到了无比的满足,尤其是其中一道来自夏水嫣。 祝远挺直了身子,似乎是酝酿了一下勇气,才一步一步地朝着慕云新言走出。 享受着夏水嫣的眼光,脑中幻想着郎情妾意,然后走的很是视死如归。 慕云新言讥笑道:“推来推去,终于倒是走出了个人。” 伸出手,自怀里取出一个奇怪的玉制事物,由几串琳琅玉环环环相扣而成,慕云新言淡淡道:“这东西名唤九连环,其实问题一点也不难,解开它就好。” 祝远见着那九连环,才觉着自己此举虽然大出风头,但还是掩盖不了其间的鲁莽,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九连环,细细打量着。 夏水嫣看着那九连环,却是心下泛出一阵熟悉,隐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那串玉环呈现青白色,相互碰触之间传出类似水滴低落的声响,感觉很是好听。环环相扣,每串环下还连着一颗精致的玉珠子,玉珠颜色看起来很是不协调,是很艳的红色,只是千落盯着看久了,觉的那不协调也隐隐有了些和谐的韵。 只是,和谐之中似乎是少了点什么,千落也说不出来。 夏水嫣轻轻地向枫熙靠近了些,低头咬了咬唇,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逝去的过往。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附在枫熙耳边说道:“汐月姐姐曾经教我解过这个。” 枫熙面上平静,心里却泛起波澜,道:“你是说你能解开?” 夏水嫣轻回:“可是汐月姐姐只教了我一半。” 枫熙沉默,似怀念些什么难以言说的过往,良久,狭长微眯的眸子睁开,露出有些深沉的黑色瞳子,像是陈年屋檐落下的灰色尘土被春雨淋了,有些死寂,亦有些生气,这种色调有些微微怪异,他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微微染着那么一丝怅然憾恨:“只是一半也是好的。” 九连环在祝远手中翻动,他的动作很轻,是怕碰坏了给自己惹上什么不可化解的横祸,虽然他这次做的有些鲁莽,但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一个蠢笨之人。 倒是枫晨微微抬起有些闲适的目光,心里叹道,明明是个聪明人,今天怎么就做了一件那么蠢的事。再看着千落时,目光温温似水,心想还是我的落儿聪明。 第74章 碎开的玉环很好看 祝远似乎是在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九连环,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从他接过九连环的时候,他就果断地放弃了,他现在只是在想着待会怎么找一个不损面子的方式下台。 慕云新言抬着眸,轻轻在口中吹了声清哨,说道:“小心些,解不开顶多是丢些人,莫碰坏了才是要命的大事,要知道我叔叔对这环子是宝贝得紧!” 祝远心里有些慌乱,可是他的面色上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目光似乎是躲闪一般在人群里一闪而过。 轻笑从唇齿间细碎而现,听起来有些隐隐刺耳,祝远手指轻轻拂过第一个玉环,随后道:“我的确没有能力解开。” 话说的坦然,祝远挺直了脊梁,接着道:“可是我知道有个人一定可以解开。” 慕云新言笑道:“不知是谁让你这般有信心?” 祝远轻轻抬了袖,那抬起的速度刚刚好,显示着一种风度而不失霸道,很纨绔而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指向了一个方向,因而所有人都没有嘲弄他之前看似愚蠢的作为。 他用的保全面子的方法很简单,不过就是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枫晨不着痕迹地接过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心下微微有些思量。 之前在千落和陆鸢辨认究竟那枚坠子是真的时,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目光便是很闲适地落在一个方向,刚巧,便是祝远此时指的方向。 那里有一个男子。 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向了那个男子,目光堆叠起来似乎有些沉重,那男子轻轻挥了挥袖,似乎是想要卸去众人目光的重量。 他穿着一身青衣,眼睛很亮,似乎是会发光一般的事物,他的面容很是温和恬淡,没有干练的棱角,看起来有些清水的澄澈之意。 因为澄澈,所以让人觉的很舒服。 千落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正见的那青衣男子挥袖拂去众人的目光,隐隐地,千落总觉得那个动作间,他拂去了众人的,却留下了自己的。 一双亮如夜间星子的眸子飘闪中和记忆里的画面重合,千落惊出声来:“白狸!” 那温润秀雅的男子轻笑:“千落,好久不见。” 他的容貌是难么温润,原来换下了那破烂的乞丐衣,他竟有这般仿佛勾人心魄的俊朗容颜,一时,千落似乎是有些看呆了。 过了会,似是带着俏皮的轻笑了下,千落看着白狸,道:“想不到你长得这般好看。” 白狸一怔,似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容,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带着些许凉意的皮肤,直到那凉意被自己的手指弄地有些发热。 于是白狸脸上竟是浮现一抹红色,干净的清亮眸子不知为何有些微微闪烁,竟像是细细思索着什么。 顿了会,眸一亮,轻语道:“我记得那天你说请我喝酒,可是最后的酒钱却是我付的。” 她在调笑他,他总得找个有意思的话去接。 千落望着白狸干净好看的颜貌浮现出红色,还处在惊叹之中,听得白狸这么一道,想起自己之前说好了请人家喝酒,却最后搞的自己一醉涂地,还让当时沦落为乞丐的人替她付了酒钱,眼眸浮现一抹怪怪的神色,脸上也是拂过一抹红云。 两人相对而立,抛却了四周纷乱的目光,竟是皆面带红云,看起来可笑又可爱。 可是有人不开心了,好多人都不开心了。 枫晨一记凉凉的目光落在千落身上,粗暴地打断两个人忽略旁人的目光。 陆鸢望着千落的眼神有些怒意,想要骂出声来说些千落勾搭男人的污言秽语,却想起林子枫晨那冷冷的眼光,思绪一顿便停下,暗骂自己竟还是习惯地将他的每一句话记在心上。 夏水嫣打量着两个人的目光倒是有些微微好奇。毕竟两个人都是让她觉的很是好奇的人。好奇白狸是谁,好奇千落是那个横竹而立,大言断袖之癖的洛十? 两人的话语被枫晨一记冷然的目光切断,千落红着脸低下了头,倒是白狸用干净若水的眼眸好奇地看了一会枫晨,点了点头,算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轻轻地迈动步子,很自然地朝着祝远走去,路过夏水嫣的时候,轻轻用很干净的眼睛带着些许笑意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澄澈若云彩缝隙里的蓝色天空,很干净明朗,落在夏水嫣心间却折射出了一丝温热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白狸便这样走到祝远面前,很平静地站在他的对面。波澜不惊地道:“我记得你,我之前好像得罪过你。” 一时,祝远费尽心思转移的注意力皆又转移到自己身上,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狠莫测的神色。 他直接而简单地走近白狸,直接而简单地将那串九连环塞到白狸的手中,因着简单,而有些不容分说的粗暴与不可逆转。 已经交到你的手中了,你便是接过了解开九连环的任务,不可逆转因而不可拒绝。 千落还未从那丝惊叹逆转中走出,便看见这一幕,心头不禁闪过一丝担忧。 慕云新言依旧是那幅得意地看着好戏的模样,甚至双手抱在胸口,显得无比闲适。 青白色的玉环缀着红色的玉珠子,便这样从祝远手中转移到了白狸手里。 白狸的神色依旧那样安静,可是在安静中却显现出一抹错愕之色,似乎是没有想明白自己若处的位置,又似乎是对着手中温凉的玉环有些失措。 似乎是不着痕迹地轻声叹了口气。 其实他想说,他也不会啊。 便就是这时,看见了慕云新言微微戏谑的神色,于是他决定自己不如像祝远一般也做做样子便好,毕竟自己被牵扯地确实是有些无辜。 亮亮的眸子便轻轻闪闪,手指轻轻捻起那青白与红色搭配着的一串环子,轻轻将手触到那第一个琳琅玉环上。 于是。 玉环碎了。 白狸微微皱着眉头,心下觉的怎么会这么容易便碎了。 碎开的玉环闪着一丝冬日雪花边角莹润光亮的色,白狸一瞬间忽然觉得这样碎开的玉环看起来很是好看。 他于是很是安静地看着这样好看的玉环,似乎是不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祝远急而高调的声音打破平静,“大胆,竟敢毁坏旧月国带来的九连环!” 安静地,枫晨又一次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暗道,又是一个傻瓜,这时才发现我家落儿不是一般的聪明。 第75章 破烂的环 白狸还在想着碎了的玉环很是好看,才发觉似乎是有些什么不对劲,然后他抬起眸看着千落很认真而无辜地说道:“不是我弄的。” 或许他更应该向着慕云新言解释,或是向着高高在上的皇帝解释,可是他竟然是第一反应便对着千落说了这么一句。 嗯,只是单纯的下意识。 祝远面露狰狞的笑意:“众目睽睽之下,都可以看见九连环是在你的手里碎的,你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说罢,他又看向慕云新言说道:“这厮竟敢毁坏旧月国使者带来的九连环,也是胆大包天,定要好生惩办!” 白狸似乎仍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似乎应该对着慕云新言解释些什么,于是他很自然地看向慕云新言,道:“虽然这琳琅玉环碎地很好看,但若是我动手,它早就整个碎成粉末了,又怎么会只是裂成两半。” 白狸的神色无比认真,似乎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放在第二个琳琅玉环上,仍是很平缓地说:“要不要我示范一下?” 很狂妄的话语,却说的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般,琳琅玉环虽然质地不是很脆,但是却是坚硬的很,只是裂开很容易便可以做到,可是若是碎成粉末,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慕云新言看着白狸那张无比认真的面容,心中泛出怒意,“就凭你所说言语,我便可以杀了你!” 话语一落,随着慕云新言而来的旧月国侍从皆是向前走了一步,隐隐散出一种迫人的气息,仿佛只要一声令下,便可以杀了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人。 气氛一时有些紧张。 …… “不可以!” 几乎是同时,传出两道声音。 同样的步伐,千落和夏水嫣一齐向前迈了一步。 然后白狸微微侧了侧身子,看着皆向前迈了一步的两人,眨了眨亮亮的眸子,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杀意。”他想了想又道,“再说就算他是真的想杀我,难道我不会跑吗?” 便就是在此时,一道干练的利风擦着白狸额前拂过,白狸迅速地向后退了一步,带着些许疑惑的神色望向慕云新言,道:“怎么一言未出便动手。” 慕云新言笑道:“我想杀你。” 白狸摊手说道:“可是没有杀意。” 慕云新言答道:“因为只是单纯想知道能否杀了你。” 语罢,抽出身后侍从的剑,朝着白狸扔了过去,“我不占你兵器上的便宜。” 白狸垂眸,似乎是有些懊恼。 然后他接过了那把剑。 于是两把剑在空中相交。 凌乱的气流翻卷交缠,飒飒作响。 手接过那把剑的时候,白狸面色中懊恼的神色便消失了,亮亮的眸子触在剑锋的反光中,闪着一抹雪色的亮丽。 慕云新言拔出剑时,那抹不羁放浪的神色便也一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慎重。 雪白色身影与青色身影在空中交汇,铺染。 目光难以捕捉的速度便化作清澈的线,以极快的速度相互交绕闪烁,密布缠住凌乱的空隙。 浪花惊起般,剑若蛟龙,碎起浮光似雪。 千落正在为白狸的利落的身法剑招而惊叹,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声响。 一滴浑浊的血渗透青衣,似被快速游走的身影摇落,在飞扬的尘土间滚了滚,便坠在地面上碎开。 然后便是更多的血珠滴落,零落在地面间像是淋了一片细碎的红雨。 千落心间一凉,忽的想起了什么,惊喊道:“别打了!” 似乎是听见了千落的声音,白狸收手,剑锋变刺为挡,看着慕云新言,道:“不打了。” 慕云新言也是停下了剑路,心中震动,看着白狸道:“你身上有伤?” 白狸的面色有些泛白,似乎是失血过多而引起,可是他的面色很是平静,很自然地说道:“我不是打不过你,只是千落让我不打了。” 血从他青色的衣衫里渗出,他低头似乎是打量了一眼自己,回头对着千落似乎是有些微微自嘲般说道:“为什么每次都会被你见着我最狼狈的时候。” 慕云新言望着白狸。 这是怎样一个人,似乎一点也不曾在乎自己,那剑法绝妙,明明远在自己之上,即便剑势有些乱,依旧占着上风,更可怕的是身上有着那么重的伤,却依旧看起来若清风般平静不惊。 即便是站在旧月国的立场上,慕云新言依旧忍不住赞叹一声。 可是,也就是站在旧月国的立场上,他不能看着旧月国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就像一把利剑,随时可能破清云月,游走青天。 这是一个威胁。 白狸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如果有一天旧月国与飒锦国开战,硝烟战火中,他会不会做出不利于旧月国的选择? 慕云新言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看着白狸,道:“虽然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人才,可是这串九连环在我旧月国亦是奉为珍宝,我旧月国陛下让我带来飒锦国,却在此毁坏,我必须给他一个交代,看在你有如此才华,我可以不杀你,不过你必须自缚手脚,随我去旧月国,亲自向我旧月国陛下请罪。” 白狸轻轻擦拭手面渗出的血珠,闻言道:“我说了不是我弄坏的,所以我不会随你去旧月国。” 慕云新言道:“那我便只好在这里杀了你。” 白狸轻轻弯腰,似乎是要去捡起了地面上的剑。却听见了一声有些清稚而傻气的话语。 “不过就是串在一起的几个破烂的环。” 一语落,惊起林风。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去。 那穿着浅蓝衫裙的女子面上露着难掩的怒容,随着话语,娥眉轻轻蹙起,甚至双手叉到腰间,看起来甚是无礼。 白狸将目光落了过去,然后便笑出了声,喃喃语道:“是啊,不过就是几个破烂的环。” 夏水嫣拂开枫熙拉着阻止她不要乱来的手,任性地迈着妩媚的步子,走到千落身边,掩唇而笑,道:“确实不过是一串破烂的环。” 不远处,枫晨放下已经喝尽了的茶水,看着眼前有些乱乱的闹剧,看起来千落做得一点也不对,不懂明哲保身,还是为了一个不相熟的男人出头,可是他心里却不知为何想着:我家落儿最聪明了。 真真是没有理由的想法,然后他便也笑了。 第76章 我来 慕云新言握着剑的手轻轻颤动,有怒火从心底一层层泛上来。 这个时候,究竟是谁弄坏了九连环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反而是眼前这几个人在挑衅旧月国的尊严。 慕云新言举起剑,遥遥指着千落,看起来冷意弥散。 白狸拾起剑,似乎是试图挑开慕云新言指着千落的剑。 千落扬着眉,依旧叉着腰,有那么一丝粗鲁的像是个骂街的泼妇,道:“本来便不过是几个破烂的环,自己没有能力解开,却拿到飒锦国来丢人现眼。” 冷光闪过,白狸手腕翻出一个艰难的弧度,固执地挑开了慕云新言的剑,慕云新言没有去捡。 白狸的动作就像个小孩子在耍脾气,一个动作间,有更多的血珠从他青色的衣衫中渗出。 慕云新言没有去捡那被白狸挑开的剑,因为他没有那样小孩子的脾气,似乎是忽略了白狸,他看着千落道:“又是一个想要送死的?” 千落不知为何,面对慕云新言的冷冷言语,没有感到应该有的一丝害怕,有些鄙夷地笑了笑,道:“动不动便要杀人只能显示你的愚蠢。” 慕云新言闭上眼睛,似乎是想掩饰自己的愤怒,睁开眼后,喘着有些粗的鼻息,道:“你知不知道这串琳琅玉环有多重要!” 千落道:“人命关天,再重要的事物也不会比天重要。” 慕云新言冷笑,“好,今天你若是能解开九连环,我便放过你们两个的命,否则,”他冷然说道,“我一定要你们死在这里。” 慕云新言的话冷而果断,话音落下,却没在千落和白狸脸上见着一丝惧色。 夜色微凉。 白狸看着千落,有些好笑地道:“你怎么还是那么傻?” 千落道:“明明你是最傻的人。” 坐在最高处的皇帝没有说话,其实他早就有了怒气,按理说他不会放任旧月国的人这般放纵,但是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若是借着旧月国的手杀了千落,是不是枫晨就可以心甘情愿地留下了,所以他依旧平静地坐在最高处。 不知在什么时候,枫晨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或许从杯子里的茶水被喝尽了的时候。 几人说着这些带着冷意的话语时,枫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近前,身子微微侧了个角度,刚好将千落护在身后,也刚好挡住了千落和白狸相互望着的目光,随后他弯下腰,轻轻地捡起落在地面上被白狸挑落的那把剑,手轻轻抬了抬。 一道泛着寒意的剑光指向慕云新言。 慕云新言怒极反笑:“一个粗鲁的弱女子,一个重伤的傻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子,你们便是这般想要挑衅我旧月国的的尊严,是想要引起两国之间的征战吗?” 有风轻过,枫晨放下了手中的剑,微微苦涩地笑了笑,道:“的确,就算是拿着剑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话语落下,随着风似乎在空中还打了个旋儿,可是他依旧站在千落面前,没有让开一点步伐。 打着旋儿的风拂过一只艳红色的发钿,发出细碎而清澈的声响。 “不只他们三个呢。”夏水嫣轻轻地靠近了千落,媚声道。 又似乎是想了想,她犹豫了下道:“要不我试试能不能把九连环解开,你们就不要一个个冷着脸了?” 慕云新言眼神一动,望向水嫣,道:“你是说你能解开?” 夏水嫣咬了咬唇,遂点了点头,道:应该可以。” 慕云新言道:“我不会杀你,毕竟要顾忌些安国公,不过你若是解不开,我不会放过他们两个。” 枫晨握住了千落的手,道:“其他人我不管,你不可以动千落。” 白狸说道:“你不可以用千落的命作为筹码。” 慕云新言看着枫晨道:“三殿下果然有情有义,这么些年,倒是第一次知道。” 然后他看着白狸道:“一个自身难保的人,就不要太想着别人。” 夏水嫣没有再多说,只是默默的接过那九连环。 九连环好像变沉了,因为夏水嫣心里有些沉甸甸的。她其实才是最不该牵扯进来的人,想必此时身后,枫熙定是怒到了极致,这是个很好的除去千落牵连枫晨的机会。 可是她现在却要救他们。 她没有空思量她这次的任性是不是做过了头,可是总有潜意识告诉她,她做的没有错。 林中,紫色的苦楝花落下了几朵,落到深藏着的琥珀深处,落花有意,水却是死水。 死水没有流开,看起来像是琥珀中凝了一抹风景。 夏水嫣手指轻动。 第一环已经碎了,第二环很快地在水嫣手下轻轻散落,零解开来。 慕云新言的眼眸一亮。 第三环,第四环也很快地散落。 慕云新言眼眸微微滚烫起来。 第五环,夏水嫣皱着眉头,似乎是过了好一会儿,终于也是轻解落开。 一时间,周围很是安静,落针可闻地安静,众人的目光皆是落在一抹艳红色的身影上。 祝远看起来似乎有些踌躇,在夏水嫣走到千落身边的时候他便开始踌躇,然而他叹了口气,默默地放弃了走到她身边的机会。 或许人各有志,也或许他真的从来只是用纨绔来遮掩自己胆小的人。 望着夜色间那抹仿佛绽放着靓丽色调的女子,他苦涩地笑了笑。 然后他看见女子的眉心皱了起来。 还有四环。 当年,她见过汐月姐姐解开过九连环,但是汐月姐姐只教了会她前四环,第五环的解法,汐月姐姐还没有教完,还没有来得及教完。 夏水嫣咬着唇,狠狠地咬着,她能解开第五环已经是很艰难,后面的四环,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 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解决眼前的局面。 第六环在她的手心翻转了很长时间,她依旧没有解开。 慕云新言眼神里的亮色化作一抹嘲弄。 枫晨感觉到千落的手心沁出了凉凉的细汗。 于是,千落挣开了他的手。 千落走向前去,走到水嫣身边,走到近处看着九连环。 枫晨心中有了些担忧。 白狸不着痕迹地向前迈了一个步子。 轻微却坚定的声音从千落唇齿间传出,落在咬着唇的夏水嫣耳间,如碎泉迸溅之声。 “接下来的,我来!” 第77章 摔成荔枝 在清晰见着九连环的时候,千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熟悉的感觉。 她忘了很多事。 所以她总是对很多事有着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夏水嫣看着千落,眸子间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没有立即将环递到千落手中,而是轻声道:“你确定你能解开?” 千落道:“反正接下来的你是解不开了,何不让我试试。” 夏水嫣心头微微发软,有些感动,虽然千落像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可是能在此时接过她手中九连环的人,便是代替她接过这些带着危险的目光。 隐隐的,夏水嫣还有些期待,如果千落解开了九连环,是不是可以说明些什么? 比如,她是汐月。 夏水嫣微愣怔的时候,忽然听见千落说道:“好了,水嫣丫头,你先歇会吧。” 一时间,酸楚的感觉从心地漫出,竟是忍不住想要落下泪来。 不远处,枫熙的眼神亦是一动,眼眸闪烁着一丝奇异与期待的情感。 夏水嫣抬起头,有些灼烫的眼神望着千落,道:“你是谁?” 简单而直接。 千落心道,定是这句水嫣丫头泄露了什么,她轻眨眼眸,道:“我是洛十啊。” 夏水嫣愣怔,千落便接过了九连环。 琳琅玉落入指间,温凉而不刺骨,感觉很是舒服,一时间,那抹熟悉的感觉更加深切。 手指轻动,第六环便散落开来。 琳琅玉环散落相互击打在一起的时候,传出像春天河里的冰融化的声响,有些活泼。 夏水嫣眼神里盛了一抹疑惑和期待。 轻轻地,白皙的手指在剩下的三个环中轻轻穿插,看起来那动作有些生涩,却隐隐地让夏水嫣心头颤动起来。 不一样,但总觉得很像。 第七环终于散开,千落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看着剩下的两个琳琅玉环,相互交缠起来竟像是个打不开的死结。 千落咬了咬牙,只要是结,总是能打开的。 细碎晶莹的汗珠在她面颊上零落闪烁,折射着亮亮的灯火,有些可爱。 她的眼神闪烁着像星子一般的光芒,带着些执拗的意味。 白狸的心下有些担忧,于是他说道:“解不开便算了。” 慕云新言的眼神很亮,还有两个,只要解开了最后两个琳琅玉环,在旧月国沉寂了百年的秘密就可以在自己手中解开,可是千落停了下来。 枫晨的话语倒是很直接,他看起来有些微恼,话语有些霸道,“不解了,我们回家去。” 千落摇了摇头,看起来很固执,她细细地打量着手心的两个琳琅玉环。 不知何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第一个裂开的玉环上,目中闪烁着一丝深深的光。 然后她举起手,举起手中的琳琅玉环。 然后她松开手,琳琅玉环跌落。 清脆的声音像河冰碎开一样活泼。 然后千落抬起头,望向慕云新言,平静说道:“我解开了。” 两个琳琅玉环在地面碰触,随后弹跳起来,相互分开。 却没有碎掉。 慕云新言先是一怒,接着他的目光被地面弹跳着的玉环吸引住了。 玉环没有碎,但是它的形状变了,似乎那玉不是坚硬的,反而因为碰撞而显得有些软了下来,几次弹跳,似乎是与地面相互挤压,玉环与玉珠相互碰触,然后融合到了一起。 像是刚刚剥开壳的荔枝,中间红色的珠子为核,青白色的玉环被挤压地晶莹透彻,像是荔枝透亮诱人的果肉,千落竟有了一种想要咬上一口的冲动。 看起来很好吃呢。 慕云新言捡起弹跳着的荔枝,心头一动,看着千落,眼神中那抹不羁和愤怒皆是在一瞬间消散,竟是郑重地作了一个揖,道:“多谢姑娘替我解开。“ 不破不立。 千落一笑:“触摸起来最后两个琳琅玉环比前面两个都要凉上许多,总感觉会有些不一样,所以想摔一下试试。” 虽然慕云新言心中很是欣喜,听得千落的话语,不觉也是面色泛黑,轻轻地咳嗽了下,递过一块黑色的腰牌,上面刻了一个字:朔。道:“没有什么可以感谢的,以后若是来旧月国,拿着这腰牌找我,只要在旧月国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帮你。” 千落怔怔地接过,道:“我这算是解开了?” 慕云新言道:“应该算吧。” 一侧,枫晨的神色里有些微微的恼,道:“给你便拿着,然后收拾收拾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大晚上的你不困?” 千落亦是微恼地看着枫晨:“你急什么?” 枫晨好看的眼睛微微沉了沉,他是生气了,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会生气,总觉的自己未来的媳妇这般抛头露面被两个男人这样看着,心里很是不舒服。 枫晨想了想,回过头看着枫书匀,道:“怎么还不宣布浸兰会的头筹?” 枫书匀苦笑了下,觉的此时枫晨的神色很有意思,他看了眼皇帝,便见皇帝点了点头。 皇帝说道:“既然这样,便宣布吧。” 千落的面色上露出一丝喜色,这一瞬间,她感觉幸福来得有些突然。 除了枫晨有些黑着的脸。 枫书匀道:“既然这样,那便是墨家小姐千落夺得头筹。” 然后履行了接下来的环节,枫书匀笑着问道:“可有心仪之人?” 千落瞥了一眼黑着脸的枫晨。 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很想赌脾气说一声没有。 然后她绽放了一个微带红晕的笑意,看起来很是娇羞好看,含情脉脉地望着枫晨,清声道:“小女子心仪三殿下很久了…” 枫晨听见千落酥酥麻麻却毫不遮掩的告白,泛着些许黑色的面容很快地变成春风般的润和,他的神色带了一抹欣喜,与千落深情地相互望着:“我们相互喜欢很久了…” 说罢,轻轻走到千落身边,不由分说地拉住千落还有些不情不愿的手,面上带着一丝能甜死人的笑容,轻声问着,像是大灰狼诱导着不谙世事的小绵羊:“你说是吧,落儿。” 千落点点头,觉的这个时候自己的面容一定是红地像是熟透了的秋柿。 第78章 湖底的卵石 一壶茶,袅袅升起青涩的烟,氤氲在茂盛的林间。 细叶榕密密的气根垂在四周,看起来就像是一道隔绝了尘世的帘子。 枫晨指着身侧的湖泊,看着对面的男子,道:“记得以前大哥问你,为何不在这里建个亭子。” 枫书匀依旧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道:“当时我对他说不想破坏了这林子里的意境,所以不想在林中染上人间的烟火气息。” 枫晨温温一笑,道:“随后大哥走了,你又和我说不过是懒得吩咐。” 枫书匀笑着用手掬了些青涩茶烟,凑到鼻尖下嗅了嗅,道:“茶水快煮好了,你怎么不回去陪你未过门的娇妻,反而要留下来蹭我的茶水。” 枫晨道:“自是有些话想说。” 枫书匀道:“有什么可以说的呢,昨日大哥做的那些手脚,我都替你遮掩了过去,你说的那些法子,我也都一一做下了,最后你不是也没有吃什么亏,不过就是在分辨坠子的时候,我说了两个都是真的。” 枫晨沉声道:“这便说明了,你将玉坠的事也提前告知了大哥。” 枫书匀小心地将沸了的茶水从青炉上取下,道:“他问了,我便懒得遮掩。” 接着,他又道:“而且我知道你算得到我会对大哥坦白相言,我懒得卷入你们之间的争斗,便乐地在其间和和稀泥。” 说罢,他笑了,轻轻地将澄着绿色的茶水优雅地倒在青白色的茶盏中。 枫晨很自然地接过枫书匀沏的第一杯茶水,枫书匀抬眸看了他一眼,要知道这第一杯茶他是倒在自己面前的,枫晨这是抢了他的茶水。 枫晨叹道:“要不是大哥和我争斗来去,你哪能在其间和稀泥和地那么开心。” 枫书匀好笑说道:“你哪里看见我开心了。” 枫晨道:“看你一幅怠懒的模样,便觉的你过得很开心。” 枫书匀咧嘴笑了笑:“倒是第一次听见别人说我坐在轮椅上是件开心的事。” 枫晨苦涩道:“我也中着毒,不还是整天奔波劳累呢。” 枫书匀道:“谁让你想娶媳妇。” 枫晨在苦涩中却扬出一抹笑意,道:“也对,谁让我想娶媳妇。”又看着枫书匀玩笑道:“二哥就不曾想过给我找个嫂子吗?” 枫书匀像是想起了什么悠远的事,眸子里有些空旷,道:“我这样还去拖累别人作甚。” 青涩的烟雾萦绕在湖泊上,湖底有些圆润的卵石,安静地沉在深处,有鱼游过,过便不归。 良久,枫书匀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眸子抬起,道:“我想昨天的九连环,你应该是会的。” 枫晨闪烁着眼神望着面前优雅煮茶的男子,心间有些微微震动,是旁观者清,还是他真的明白了些什么。 言语只一半,枫书匀重新给自己倒了茶水,没有给枫晨抢走的机会,便拿在了手中。 话里有话,只是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 昨日,枫晨算到了没有那么容易帮千落获得头筹,所以废了些力气,使得旧月国使者到来的时间刚好在浸兰会时,而他拉着千落在林中说着不急,也只是想将时间拖到刚好慕云新言到来。 本来想着自己去解开,然后便是一个筹码。 昨天看似平静的一场闹剧,其实其中究竟隐藏了多少暗沉。 就像只是一枚玉坠,陆绯叶完全可以致千落于死地,好在他准备了很多。 九连环虽说看似困顿波折,可是那一切也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知晓慕云新言的到来,甚至算好了时间,他也知晓九连环的解法。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白狸的出现,夏水嫣的选择,更没有想到的是千落最终能用那样的法子解开了九连环。 结局总归不坏,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也不过就是算好他能掌握的,这个世间总有一些难以捉摸的,他能做的,不过是尽最大的可能。 思虑只是一瞬而过,他温淡地笑笑,细碎苦楝花间漏出的阳光被他深深的眸子吞噬。 …… 汐潮府。 夏水嫣皱着眉看着枫熙,神情有些小心翼翼。 枫熙扬起手,夏水嫣低着眉。 深叹了一口气,枫熙放下了扬起的手,沉声说道:“你这次任性有些过了!” 夏水嫣低着头说道:“对不起。” 枫熙问道:“为什么?” 他想知道,为什么当时夏水嫣会拂开他的手,走向前去,和千落几乎同时说出那句:不可以。 夏水嫣低着头,闭上了眼睛,有些不知为何的微冷从心地泛出,她说道道:“祝远纠缠我时,白狸帮过我。” 枫熙说道:“你从来不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夏水嫣说道:“有时候不能这样一慨而论。” 枫熙沉着眉说道:“有时候特殊便意味着一些难以掌控的情感。” 夏水嫣答道:“我会尽量控制住自己。” 枫熙叹了一口气,轻轻拉过夏水嫣的手,将她握紧的手松展开说道:“你也不用想太多。” 夏水嫣挣开眼眸,有些微微不甘说道:“可是昨日还是让千落夺了头筹,明明陆鸢的坠子才是真的。” 枫熙说道:“那些都不重要了,真的假的本来就难以分清。” 夏水嫣说道:“早知道就不换坠子了,直接取走便好。” 枫熙道:“那陆鸢连一枚坠子都得不到。” 夏水嫣犹豫了下,说道:“那计划还继续吗?” 枫熙说道:“继续。” 夏水嫣垂眸而道:“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害千落。” 枫熙说道:“既然昨天你说了她解开九连环的步骤和汐月不同,那她便不是汐月,你何必为她纠结。” 夏水嫣心头微颤,道:“你的目标不过是枫晨,何必伤害无辜?” 枫熙沉了脸色,冷冷问道:“我们有更好的方法?” 夏水嫣抬眸,有氤氲气息在眸间闪现,她低声问道:“真的非这么做不可吗?” 枫熙冷然道:“这件事便不用你管了,你最好收收心思,不然我便找个时机,你还是回边境去。” 夏水嫣低声说道:“我听你的便好。” …… 千落真的很开心,开心地连昨夜做梦都笑醒了。 是不是从现在开始,便可以准备好做一个美美的新娘了呢。 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想了想决定还是把美美着两个字去掉。 好吧,就算不美,她也是个幸福的新娘,想到这里,她弯着眼眸,笑靥如花。 直到有婢子来,说道:“有个叫白狸的公子想要求见姑娘。” 第79章 凑热闹 千落和白狸并肩走在蓝麟城的街道上,人影川流不息,很是繁荣,最最有意思的是很多人家门口挂上了红色的灯笼,看起来十分喜庆,应该便是浸兰会后家家户户都要嫁女儿娶媳妇的缘故了吧。 似乎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想来两个人昨天晚上也算是勉勉强强同生共死过了,可是想来两个人其实并不是怎么熟悉。 千落有些不太喜欢两个人安静的氛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道:“你找我出来便是踩马路的吗?” 白狸似是有些木讷地点了头,道:“和你一起踩马路挺好。” 白狸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为何面对着千落他有些不知如何言辞,或许是因为他有些没由来地紧张。 千落听着白狸的回答,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就从乞丐变成了一个翩翩公子了呢?” 千落眨着眼睛,很好奇地看着白狸,那天夜晚的光线没有现在的好,她也没有来得及仔细地看他。 只觉的他的眼睛最是好看,亮亮的,干净地仿佛天上泓,不在人间。青色的衣衫很配他,裁剪地刚好修饰出他的身形,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那是带着树木丛林的绿色,看起来幽深而盎然。 白狸的神色总是像在思考些什么,若清水流云般悠扬的眉角,每一个角度细看过去都是一幅安静的画。 越看越是惊叹,虽然被枫晨的“美色”养刁了眼睛,可是面对白狸这般纯天然若清水般的容貌,还是会觉的心里有些触动,其实倒也不是千落的过错,毕竟之前白狸穿着破烂的乞丐衣,蓬头垢面,而今却换了这般清澈的装束,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反差来。 除了反差,还有些反萌差。 千落睁着大大的眼睛将白狸打量地浑身不自在,白狸本来就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紧张,一时更是觉的怪怪的。 他叹了一口气,话语闲适说道:“我回了趟家,所以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想了想,又道:“上一次你说了请我喝酒的,可是你食言了。” 千落道:“我也没有想到,最后会喝醉。” 白狸道:“最后的酒钱是我付的。” 千落道:“你这人真小气,抓着那酒钱不放,都不知提了多少次了。” 白狸眨了眨好看的眼睛,然后小心翼翼地看了千落一眼,道:“因为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看见她总是觉得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般木讷笨拙。 千落笑了笑,拉过白狸的手,道:“算了,看在我心情那么好的份上,今天再请你喝酒,就当把上次的补给你。” 白狸很快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笑了,看起来就像落入溪水间的缕缕阳光,干净可爱。 两个人在街道上走来走去,有些不知道该去哪,直到千落看见了一处很热闹的地方。 千落不是个爱热闹的人,就像上一次拉着白狸不过是在一个小巷子里喝了无名的烈酒,千落向那个热闹的地方凑过去,完全是因为那挂在高处的名字。 字迹看起来有些飘逸,却带着些女子独特的柔媚态。 妆红楼。 第80章 两个傻瓜 千落的眸子里染上了一丝好奇,旋而化作了满满的狡黠之色,嘴角上扬,像是看见了活泼耗子的小花猫,她用舌尖润了润嘴角,步子跳跃着,指着面前朱红色的楼门,大声说道:“就这里!” 那声音饱含着满满的激动,因而分贝很大,白狸都觉的有些震耳。 一时,热闹中的人们皆回过来,用一种很奇怪的神色打量着千落。 也不知是谁先发出了笑声,哄笑声把树枝上的麻雀吓地从枝头落下,随即扑棱棱地飞走。 白狸忍不住也笑了。 千落转头看他,问道:“你笑什么?” 白狸认真地回答:“因为他们都在笑,听着听着感觉自己就想笑,或许也是因为你刚刚的动作真的有些好笑。” 千落有些错愕。 笑声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人群分开,走出一个女子。 那女子脸容上匀抹着精致的脂粉,唇是透红,眉目如黛,额头缀着细碎银饰,在清亮的光线里闪烁着一抹温润却又妖娆的姿态。 轻轻的笑声从她的唇齿间若水珠细散一般:“这位…姑娘,不知来我们这妆红楼是寻你家相公吗?” 一面说些,一面扬起手中带着脂粉香气绣着红梅的帕子遮唇媚笑。 也不是没有见过悍妇带着家丁,大剌剌指着妆红楼,怒言要将自家相公揪出来。 那女子正细想着,转过身,看见白狸那清澈干净的容貌,眸子却是泛出一丝细亮的光,这位公子的容貌是极好啊。 于是她很自然地说道:“那这位公子…来我们这青楼风月之地又为何不进入坐坐呢?” 手中帕子在白狸面上轻轻一拂,脂粉的香气有些蚀骨销魂。 白狸却偏头看着千落,眼睛里有些疑惑,想着那女子所谓青楼的话语,很认真地轻语问道:“明明是红色的楼阁,为何叫做青楼呢?” 妆红楼是用精致的红瓦搭建的,楼阁上还漂浮着些各种红色的丝绸布段,桃红,榴红、枣红、朱砂红、胭脂红…染成一片温暖中带着氤氲奢靡的楼阁。 千落也看着白狸,语气也有些疑惑,也认真回答道:“我也不知道。” 热闹的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哄笑,千落回过头疑惑地望了眼人群,又眨着眼睛看着白狸,道:“这次好像是笑你的呢。” 白狸闪烁着错愕的神色,愣愣地摇了摇头。 女子额间的银饰因为她皱起的眉而轻晃,闪着些亮而细碎的光,看着两人的模样,随即掩唇如水般泠泠而笑:“原来是两个嫩脸的娃儿,姑娘,我们这里可不是什么酒楼,姐姐劝你一句,姑娘家可不要进来哦!” 那娇俏女子转身,落下一阵若银铃般的话音,话语在阳光里零零乱乱,让千落觉的心里像是被猫爪儿挠了一般。 好奇啊,真的很好奇! 枫晨和墨颜第一次在妆红楼相见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形,妆红楼看起来真的好神秘,为什么会那么热闹却又拦着不让女儿家进入呢,好奇死了。 千落看着白狸,白狸摊了摊手,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千落凑近了看白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忽闪忽闪,说道:“你好奇吗?” 白狸点点头,道:“好奇。” 千落诱惑一般地道:“那我们进去转转。” 白狸道:“可是他们不让女孩子进去。” 千落拉过白狸的手,飞快地钻出热闹的人群,眼睛里闪烁着好奇混杂着狡黠的神采,寻了个人少的地方,拍了拍白狸的肩,意味深长地道:“笨蛋,谁说我是女子了。” 白狸弯下腰,一点一点打量着千落,随后目光落在千落已经有些规模的胸上。 他的目光干净若水。 “确实是个女孩。”他认真说道。 在白狸抬起头的瞬间,千落手指重重敲在他的脑袋上,有些薄怒地道:“笨蛋笨蛋笨蛋!” 白狸揉着被千落敲地有些痛的脑袋,看着千落跑开的背影,疑惑的神色染满了好看的眉间,摊开手自语道:“我没有说错啊,我有那么笨吗?” 随即浮现出一抹担忧的神色,随着千落离开的身影便追了过去:“千落,等等我!” 脚尖在地面上轻轻点着,青色的衣衫被气流带起,他很快便找到了千落。 然后他便愣住了,随即露出难掩的笑意,笑得清澈的眉间都晃动了起来。 千落正将散落的长发束起,身上已经换上了男子的装束,着了一身黑色长衫,看起来竟有些飘逸,当然和俊朗是没有丁点的关系。 千落又敲了敲白狸的脑袋:“笨蛋,有那么好笑吗!” 白狸揉了揉脑袋,有些委屈地道:“真的好笑啊。” 千落又欲扬起手,白狸脚尖一点躲开。 千落似是微怒地瞪了白狸一眼,白狸轻点脚尖回到千落身边,低着头,有些委屈道:“轻点。” 千落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声清澈好听,就像山泉击打着湖泊里的圆润卵石。 “笨蛋!” …… 大约过了有一会了,两道身影悄悄地摸进了一座被各种凌乱红色染遍的“青楼”。 千落随意地打量了一眼,说道:“那么多酒桌客人,怎么就不是酒楼了。” 白狸点点头。 千落又道:“那么明明有那么多漂亮女子,怎么就不让女孩进来了。” 白狸应声。 千落又想说些什么。 白狸道:“我饿了。” 千落一笑,道:“走,喝酒去。” 酒桌摆地很齐整,虽然从外面看整个妆红楼有些微微奢靡,但是不知道为何,里面的陈设以微暗的浅墨色为主,笑语之声也不是很放纵,有些奇怪的欢乐却有压抑着的氛围。 千落和白狸寻乐处不起眼的小桌坐着,点了壶酒,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千落给白狸倒了杯酒,嘻嘻笑道:“喝啊。” 白狸说道:“为什么感觉这里有些怪怪的。” 千落道:“哪里怪了?” 白狸疑惑地说:“你说这里的姑娘怎么都穿的那么少。” 千落也是疑惑地说道:“而且怎么喝酒都要男人喂,还直接坐在男人的腿上。” 两个人打量了许久,白狸眼眸里的疑惑之色越来越重,千落的眼眸确实在忽然间亮了起来! 她忽然站了起来:“我懂了!” 第81章 红楼里的落影 一时间,四周的人纷纷侧目,还好妆红楼里比较吵闹,才没有引起万众瞩目。 千落捂着嘴坐下,拉着白狸的袖子凑近了轻声说道:“这里就是一个相互调戏的地方!” 白狸点了点头:“哦,那调戏是什么意思?” 千落说道:“笨蛋,调戏就是拉拉手,摸摸脸。” 白狸道:“原来这里就是一个一边吃饭一边拉手摸脸的地方。”想了想,又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拉着你的手,摸摸你的脸,然后一起喝酒,你还可以坐在我的腿上。” 千落鄙视地看着白狸:“笨蛋,没看到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才可以真的调戏的吗?” 白狸道:“你是女人啊。” 千落伸手敲白狸的脑袋,怒气冲冲道:“说了多少次,我现在是个翩翩公子!” 白狸低头哦了一声,在细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男男女女,觉的千落说的应该是对的,心想千落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就是怎么忽然喜欢上了敲人的脑袋。 四周的灯光却忽然灭了,本来就是浅墨色格调,一瞬间显得更是安静,千落穿着黑色的衫子,直接便融进了墨色中。 便在此时,人群中传来了一阵阵哄笑口哨的声响。 浸兰会促成了很多欢喜姻缘,但也因此总有会很多人爱而不得,在这样一个时间里,总得寻个有意思的排解心中愤懑的地方,更何况在今日的妆红楼,据说是消失了三年的一位妙人儿又回来了。 灯光暗下,细碎如水波的歌声袅袅如烟而起,像是推开四面缠绕的光线,踏着波浪而至。 莲步轻盈,轻纱遮面,身上缀着的银色铃铛闪烁着细碎的光线,一个妙丽女子踏着轻残漫散的影子,摇曳着娉婷的腰身,带着若现若隐的缈远轻光一步一思地从妆红楼深处走来。 四周仿佛一下安静了下来,口哨也好,哄闹也好,皆是化作安静的目光。 在女子走过时,整的世界的光线仿佛都灿开了最柔软的弧度,萦绕住她带着微淡愁容的皎月般面容。 银亮的饰物相互击打,散出冰点落在山中湖面上的悠远声调。 墨色的发散在肩头,不知何处一阵风吹过,扬起柔软的弧度,微暗光线落在扬起的墨发上,仿佛青山一侧染上了夕阳的浅淡斜晖。 女子扭动着杨柳一般的腰肢,银色铃铛清脆地响着,一道柔软的亮色光线从她的上方落下,她落在身后的影子随着光线的愈加亮丽而愈加浅淡,最终融入光线之中消失不见。 光落在她的身上,清远的乐声响起,她开始起舞,脚尖旋转出曼妙的舞步,墨色的水袖扬起,在空中画出朦胧闪烁的弧度。 眉半敛,眼眸中盛开一抹水般柔嫩的桃花色,仿佛含羞落雨一般,惹人怜爱。 人若婵娟月,容色凝春雪。 舞尽,灯光冉冉从女子身边向四周铺染亮开。 妆红楼里一阵寂静后是声声叫好,一群公子哥们露着灼热的目光望着台上的女子。 白狸看着千落道:“那些男子看了漂亮姑娘眼神灼热可以理解,你的眼神像饿狼一般做什么?” 千落扭头看着白狸:“那些男子都看着台上的漂亮姑娘,眼神灼热地像饿狼一般,你那么安静地看着我做什么?” 白狸说道:“我不觉得她好看啊。” 千落说道:“我觉得你的审美有问题。” 白狸幽幽说道:“我觉得你就比她好看。” 千落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的审美还是不错的。” 白狸认真点了点头。 “真的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只是为什么我感觉有些熟悉呢。”千落自语。 那女子舞尽后,轻轻行了个礼,便轻移莲步退下,另一女子走到台前,正是先前在妆红楼前数落千落和白狸是嫩脸娃儿的那女子。 她轻笑着走到台前,声音软媚道:“奴家也知道诸位公子皆是冲着落影姑娘来的呢,不过想来诸位公子也都知道落影姑娘的规矩,落影姑娘可是只卖艺不卖身的哦。” 白狸:“卖艺我懂,卖身是什么?” 千落:“估计是论斤卖的吧,不过这姑娘漂亮是漂亮,看起来太清瘦了。” 白狸:“还是千落你聪明,我懂了。” 那女子接着道:“落影姑娘只想寻个知音人陪着自己度过漫漫长夜,话人生苦暖,当然这是落影姑娘的话,奴家觉的不过就是想寻个公子陪落影姑娘聊聊天,虽然姑娘确实一直只是以文会友,可是谁不知道我们青楼中的姑娘都想寻个依靠,说不定一夜促膝长聊后,谁就能得了落影姑娘的真心,那可就是抱的美人归了呢。” 座下一阵哄笑,有人道:“兰姑娘,大家都等不及了,您就别吊着大家的胃口了,老规矩,开个价吧。” 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一人道:“我出一百两!” 一人神色轻蔑,接道:“一百两就像单独和落影姑娘彻夜长聊,真是亵渎了落影姑娘,我出二百两!” “二百一十两!” “二百七十两!” “三百两!” 一时,争吵的,叫骂的,抬价的,真如菜市场般哄乱。 千落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一幕,咕嘟一声吞咽了一口口水,看着白狸道:“就是聊天啊,这都快打起来了!” 白狸认真说道:“我也不懂。” 千落眸子闪烁,说道:“要不我们也凑个热闹?” 白狸说道:“你凑什么热闹?” 千落摸着下颚,笑地狡黠:“看起来很有意思的样子。” 白狸露出一抹沉思的样子,闷闷自语道:“说好了陪我喝酒,怎么尽看一些别的事情。” 望着千落很是激动而跳脱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心里很是不开心,像是被忽略了一般有一种深深的失落。 他真的不开心了。 话音落下,他抬起好看的眉间,似不经意间说出话语:“一千两。” 千落手中酒杯咣当落地,瞪大了眼睛望着白狸。 众人手中物什噼里啪啦也是落了一地,一时碗筷碟子,杯子勺子碎裂的声响稀里哗啦,灼热的目光皆是看向了白狸。 白狸安静地将杯子里的酒水喝尽,才看向目瞪口呆的千落,温温语道:“你想凑热闹,就去凑吧。” 接着他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带着烟雾清凉的眉间轻轻扬起,看着那兰姑娘,然后指着千落,说道:“帮我家兄弟喊的。” 第82章 帘缦下的颜容 一时间,灼热的目光从白狸身上转到了千落身上。 千落瞪大着眼睛。 兰姑娘看着眼前的两人,想起在妆红楼前的两人,眼眸中划过一丝光彩,几乎要脱口而出喊些什么,却听见白狸道。 “反正不过是聊天,钱我会一分不少地给你,谁聊有什么区别吗?” 兰姑娘想起那白花花的银子,暗暗想道,就算是个姑娘又如何,反正落影姑娘也只是想找个人聊天,心下领会白狸的意思,道:“公子对你家兄弟可真是好。” 千落瞪着眼睛看白狸,涩着眉目道:“你这是要做些什么啊!” 白狸认真道:“凑热闹啊。” 千落白了白狸一眼,凑近他的耳边,道:“我是担心你哪有那么多银子,我也没带什么钱啊。” 白狸淡淡道:“怕你又喝醉了,扔我一个人,便多带了些酒钱。” 千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了些许,咬了咬唇。 终于像是定了什么心思。 随即潇洒一掀衣衫前襟,眉间露出笑容,一幅意气风发状,抬头正视道:“走吧,带我去见落影姑娘!” 兰姑娘掩面轻笑,只道姑娘家玩闹,粉帕轻拂千落的面容,拉过千落的手便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离开。 依旧是浅淡墨色的装饰,仿佛氤氲着细碎轻散的墨意,墨色的帘缦上缀着墨色的珠玉,帘轻轻卷起,玉珠相触着清脆的音调。 帘后着墨裙的妙丽女子隔着帘缦见着来人,心中仿佛漏了一拍,她将遮面的墨纱向上移了移,盖住了墨色闪烁的瞳子,低敛着眉,看起来神色有些别扭。 帘卷起西风,兰姑娘掩面娇笑,看着那女子道:“落影啊,我可是帮你寻了个有钱的公子哥哦,你几年未回来,也难得大家伙儿还惦记着你,姐姐可是没有亏待你,这位公子可是花了千两银子呢。” 一声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自墨色帘缦后幽幽传出:“兰姐姐你先出去吧,人家想和公子单独说会话。” 兰姑娘轻扬帕子,道:“姐姐都知晓的。”语罢,深深看了一眼千落,摇着腰肢离开,很贴心地将门带上。 房里便只剩下千落和那落影姑娘,千落的眸子闪烁着一丝疑惑,从那落影姑娘刚才说话的音色里,千落仿佛依稀抓住了什么熟悉的调子,却又不可思议地瞪大着眼睛。 没有人看见落影姑娘面纱下的别扭神色已经是仿佛将好看的面容都皱在了一起,哪里还有之前在舞台上倾倒众生般的幽艳姿态。 一个疑惑,一个别扭,却是在几乎差不多的时候达成了同样的心思。 既来之,则安之。 千落深深吸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口,说道:“落影姑娘,我们聊点什么呢?” 帘缦后的女子淡淡道:“随便。” 千落被女子干脆而推脱的言辞唬住了一瞬,道:“好歹我也花了一千两银子,你什么态度!” 落影姑娘依旧淡淡道:“又不是我逼你的。” 千落深吸了口气,脚步悄悄向前移动,轻轻伸手撩向内里墨色帘子,一边故布疑阵道:“那…我可以见见姑娘的花容月貌吗?” 千落撩起帘子的手被一阵墨色的气流轻轻挡回。 看着那墨色的气流,千落一怔,终于像是确定了什么一般。 面容里闪现出一丝狡黠,千落眼睛里掠过一丝说不出的有趣之色,她将之前故作粗犷的声色换做甜糯的女声,隔着又落下的帘缦,甜甜语道:“小颜颜…?” 墨色帘缦被墨色气流恶狠狠地卷起,帘里的女子瞪着眼睛看着千落,千落笑吟吟地抬眸相对。 许久,帘里的女子似乎是败下阵来,不甘不愿地扯下面纱,露出那足够天怒人怨的面容。 爽朗的笑声直入云霄,千落捧腹而笑,几乎忍不住想要在地面上打起滚来,“你…你…你…真是够了!!” 眼泪几乎从千落眼睛里笑出,帘内的女子生怒道:“千落你不准笑了!” 千落擦着眼泪道:“墨颜…” 墨黑的发,墨黑的眸,只不过墨黑的衫换做了纱裙,竟是这般美艳而倾倒众生。 那人叹息道:“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来着风月之地做什么?” 千落翻了翻眼睛,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次枫晨和你提到妆红楼时是这样怪异的神色了,不过你扮女儿装真的不是一般的好看。” 细细想着觉的真的很有意思,两人第一次相见是在一个吃草叶的傍晚,千落误将墨颜认作女子,还吃了些味儿,第二次相见时,千落扮做男装还着实将墨颜调戏了一番,这样想来倒是在回到蓝麟时两个人的性别装束算是正常的,这次见面就更是有意思了,墨颜扮着女儿装,而千落却穿着男装。 这是一个绝妙而让人忍俊不禁的搭配… 千落好奇地打量着墨颜,道:“你和枫晨第一次见面不会就是这样吧?” 墨颜抬起优雅白皙的手,轻轻转动着落在肩上的微卷长发,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像是想起了什么幽远的回忆,喃喃道:“阿晨和我的第一次见面可比这有趣多了。” 千落望着墨颜带着半带甜蜜半带叹息的娇羞神色,不由觉的从头到脚的发凉。 “怎样有趣?” “唔,天翻地覆地有趣。” 墨颜面色发红,嗲音回道:“你就别再问人家了,人家不好意思说嘛。” 千落只浑身一哆嗦,一时间的好奇都被冲散了,忙转了话题,问道:“那你怎么又回到这里了?” 墨颜一脸幽怨的神色,叹道:“还不是阿晨让我来这里打听些消息。” 千落鄙夷道:“什么消息阿晨都不会让你扮女装打听的。” 墨颜哂笑说道:“我自己觉的这样方便些。” 千落打量着墨颜身上的墨黑纱裙,眼光细细地流转着,想起楼中那些灼热的眼神,邪邪道:“挺好看,的确挺方便。” 墨颜得意道:“那是,我的容貌绝对是倾国倾城的,那不是吹的…” 千落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墨颜鼓鼓囊囊的胸口处,咕噜咽了一口口水,说道:“塞了什么?” 墨颜得意道:“两个大大的馒头!” 第83章 因为你是拖累 当半夜的时候,千落终于觉的和墨颜已经无话可说了。 虽说那秀色的确好看,但想起那娇媚颜容下是墨颜那平日里讨骂的样子,千落终于还是有些适应不过来,而墨颜似乎除了被千落发现有些微微尴尬外,他还是很喜欢这种扮女装的感觉,于是千落很无奈地决定离开,当然临走时千落从不情不愿的落影“姑娘”那里很愉快地娶回了白狸的千两银票,无视落影“姑娘”那仿佛可以吃人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千落有些担心白狸,感觉这么就将白狸一个人丢在外面不太好。 推开墨颜房门走出的时候,便看见倚在不远处廊道上的青色身影,温淡的眉垂下,眼睛微闭着,似乎是等了很久睡着了一般。 有轻散的月光落在他细密的的睫毛上,千落心里忽然觉的暖暖的,还有一丝淡淡的说不出的酸楚,然后她认真地看着白狸的眉眼,似乎是因为看久了墨颜觉的应该看会别的洗洗眼睛,正好这里有个好看的男子。 轻轻地走过去,细细地看着白狸,一边在心地想着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便看见那细密的睫毛颤了颤,微闭的眼帘扬起,露出亮亮的眼睛,双眸相对,白狸好笑道:“你这是在偷看我吗?” 千落面一红,乱语道:“我在洗眼睛…” 白狸说道:“洗眼睛做什么?” 千落眨着眼睛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落影姑娘是男的。” 白狸面色平静道:“我知道,刚刚睡着的时候听到了。” 千落道:“你都听到了?” 白狸认真点了点头:“听到了。” 千落道:“就算听到了,也不该反应那么平静吧。” 白狸依旧平静,道:“刚开始时是有些激动,想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后来听了会自然就觉的放心了,再加上有些困,就睡了。” 千落:“…” 千落对白狸的话感到一阵无言以对,当然她不知道的是,白狸一开始激动的时候差点就直接踹门而入,把千落揪出来了。 白狸打了个哈欠,望着千落道:“有些晚了,既然你都出来了,我送你回去吧。” 千落从怀里拿出那张银票,递给白狸,白狸摇了摇头,没有收下,道:“留给你下次请我喝酒。” 千落道:“太多了。” 白狸道:“你就快嫁人了,就当我给你的礼金。” 千落红着脸收下。 这样说起来好像是理所当然,可是说出口后白狸总觉的哪里不对劲,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朋友要成亲了,难道祝福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自己现在觉的有些不开心,他压下心头微乱的思绪,看着千落道:“我送你回去吧。” 千落应下。 两个人在夜间的路上并肩走着,看起来画面很是和谐。 月光温淡而清莹,新月河畔的浸娥兰正从开得最旺的时候开始现出凋零的色调,可是积攒了数日的春晖足够它再放肆地美好些时日。 粉色有些散开,竟有几片被风吹落到有些偏远的小路上,转便入了一个幽静的巷子,月光看起来很是美好地理所当然。 静谧的夜色中。 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密集而齐整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有些迫人。 白狸脚步轻移便挡在了千落面前,轻语道:“小心。” 似乎是应了白狸的话语,一群黑衣人人挡在了两人的面前,白亮亮的刀刃在夜色下反射着月色的冷光。 白狸眉头不着痕迹地一皱,沉声语道:“你先走,我拦住他们。” 千落看着白狸的背影,他的背影有些单薄,却让人有些安心,听着他的话语,千落眼睛一热,道:“你身上有伤,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白狸道:“只是小伤,不影响我出剑,倒是你必须离开,我挡不了太久。” 千落有些固执道:“我留下或许可以帮你,而且他们应该是冲我来的,今日应该是我拖累了你。” 白狸神色依旧清淡而认真,映着月色显得有些微冷,他似乎是有些怒了,声音很冷:“你走!” 语罢似乎觉得还不够一般,冷声吼道:“你留下只会拖累我,没有你在旁边碍手碍脚,凭我的轻功一定能离开!” 千落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白狸压抑着怒声道:“你给我走!”话语落下,手中轻送一股气流推着千落向后退去。 千落愣怔地被白狸推开数米,没有看见白狸嘴角焕了一抹恬淡的笑意,他轻声的自语的话随风吹开:“就算你嫁人了,我们也是朋友。” 千落没有听见,否则她可能不会那么决绝转身跑开,她只是觉的心里有些很酸很涩的情绪,第一次觉的自己很无力。 她恨这种感觉。 白狸说的对,自己留下什么也帮不了他,反而会是他的拖累,身后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她不敢回过头,只是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她不能拖累白狸。 泪水落下,月下的女子有些狼狈。 千落的身影消失在白狸目光中,白狸眼眸中的温色消失,他看着面前包围住自己的黑衣人,眸子一冷,道:“谁让你们对她动手的?” 黑衣人应声跪下,道:“星主恕罪,是老星主的吩咐。” 白狸一剑横在答话之人的脖颈间,冷意弥散,道:“我说了不准动她,星霄中现在我才是星主。” 黑衣人垂头道:“老星主吩咐说了那女子是这件事最容易的突破点。” 黑衣人低垂的目光中有那么一丝不屑,白狸虽然现在做了星主,可是他毕竟没有实权。 白狸似乎是有些沉默。 然后他认真地将剑刃靠近了黑衣人脖颈间,手腕轻轻用力。 一转,一横,一拉。 红色的血从剑锋处渗出,那黑衣人似不认识白狸一般,吃惊地最后望了白狸一眼,身子便失了力气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青衣染血,这是白狸第一次杀人,但是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慌乱亦不掺杂一丝嗜血,月色安静地沉在他眸子的深处,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么认真而美好。 “我说过,谁都不可以动她,既然你们不听我的,那么谁想动她,我便杀谁!” 青锋坠落在血间,青衣安静染血低垂,男子眸子干净而认真,掷剑于地,安静转身离开。 第84章 落在地上的银子 第二天,天像往常一样亮起,白亮的光仿佛将整个世界罩起,却白地有些凌乱,总觉的天空中有些灰蒙蒙的气息在亮光下也挥之不去。 像是刚下了雪的山原,雪还未完全覆盖,四处散落着零星透出的灰褐色土壤和乱石。 那是在亮光照射不到的一座屋子里。 有一双眼睛艰难地睁开,却没有见到光明。 黑色将一个女子包围,纯粹的黑色给人一种很干燥的感觉。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只是有些害怕,她的四周很黑,而她很怕黑,就像她很怕死。 …… …… 昨夜。 白狸衣襟染血,循着千落离开的路而追去,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他去了湛云府。 却见枫晨立在湛云府的繁梧树下,神色微带焦虑。 他的心一下子便慌了。 他意识到千落没有回来,那她去了哪里? 枫晨知道白狸带着千落出去了,他有些担忧,心里有些不开心,但是他知道自己虽然已经占据了千落的心,但千落的世界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所以他虽然担心,但只是默默在门前等着,直到夜有些深,他开始有些生怒,不管是怎样的朋友,孤男寡女也不能夜不归宿。 直到他看见白狸的身影,白狸的衣襟上沾了血,面色看起来有些慌乱。 枫晨慌乱地跑过去,一把扯住白狸的衣领:“千落呢?” 枫晨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因为他此时心里很害怕。 白狸道:“我不知道,遇到了刺客,我让她先走了,她没有回来吗?”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枫晨看着白狸,道:“你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离开!” 白狸道:“当时的情况只能这么做,我担心我拦不住那些刺客。” 白狸低着眉,似乎是沉思一般。 旋而看着枫晨认真说道:“我会将她完好地找回来!” 枫晨冷道:“我自会找她回来,不劳白公子费心!” 两人心中皆是慌张而焦急,所以话语结束地很快,两人很快转身,向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 …… 千落的眼睛被黑布蒙住,嘴被布塞起时,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被绑架了。 她想不清楚自己在哪,为什么被绑架,但总能猜到些什么。 有很多种可能,因为有很多人不想她顺利地嫁给枫晨。 一抹光亮照在蒙着眼睛的黑布上,眼睛像是有些发热,千落知道是有人来了,她继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昨天晚上,她跌跌撞撞地跑开,便想着赶紧回到湛云府找枫晨,可是她没有能逃开。 依旧是黑衣人的装扮,戏谑的地拦在她的路上,她终究没有逃开,感觉头像是被重重击打了一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千落依旧闭着眼睛,装作还在晕倒的样子,听着脚步声一步步靠近自己。 一阵脂粉的香气传来,千落暗皱了眉,是熟悉的味道。 “既然醒了,就不要再装了。” 冷冷的话语,再不复初次听见时的带着清淡妩媚。 面上的黑布被扯开,嘴里的布被取下,千落索性挣扎着坐起,睁开眼眸,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兰姑娘,这里是妆红楼吗。”她问道。 兰姑娘冷笑:“你很聪明,还知道继续装作昏睡,可是你怎么知道这里便是妆红楼?” 千落用不带情绪的眸子直视着她,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随便猜的。” 兰姑娘说道:“这里的确是妆红楼,不过你别想有机会逃开,倒是想不到三皇子妃会在白日里女扮男装来这里,要不然也不会给我们这么好的动手机会。” 千落坐在地面上,仰着头看向兰姑娘,道:“你们是谁?” 兰姑娘道:“这个问题真是幼稚,你明知道我不会回答你。” 千落笑了笑,道:“没有绝对的不会,所以总是要试上一次。” 兰姑娘道:“结局还是一样。” 千落轻轻扬着唇角,道:“试过了才知道,就好像我还要试着问一下,你来做什么,这个问题你应该会回答我。” 兰姑娘道:“我来取走你身上一样东西,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一样东西。” 说罢,兰姑娘取下千落头上那只水纹木簪,轻蔑一笑:“看起来很精致的样子,能让三皇子妃配饰,却这样不值钱的簪子,定是有些意义。” 发凌乱落下,遮住千落的面容,看起来有些落魄,她微冷道:“不过是个破烂的簪子,你喜欢便拿去。” 兰姑娘轻笑:“你以为你装作不在乎我就会还给你吗,那你便不要一直用力地划着地面。” 千落叹了口气,低着头,有些认命一般的姿态,似乎是忍着愤怒与恐惧一般,禁不住道:“既然拿到了你想要的,你怎么还不走?” 兰姑娘冷笑:“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做了阶下囚,便不要这般傲气地不甘不愿。” 千落别过头去,闭上眼睛,不言语,手指依旧在身后划着地面。 兰姑娘轻蔑冷笑,将千落得嘴用布蛮横堵上,便潇洒转身离去。 门被关上,千落的眸子里染上一丝对黑色的害怕,可是她的嘴角却轻轻扬起。 身后手指轻动,被地面摩擦地有些痛楚的手指边上,一阵轻轻的气流卷动一张纸片,在门关起的最后一瞬间,顺着门下的空隙不起眼地飘了出去。 叹了一口气,将自己缩作一团,她还是很怕的,可是她不能让害怕影响自己的情绪和判断,她必须做些什么。 然后就只能调匀呼吸,尽量节省着体力,兰姑娘既然取走了她的簪子,那么肯定是冲着枫晨去的,心里不由泛起一抹担忧。 因为担忧着枫晨,竟不觉得四周的黑色难么可怕了。 一张纸片轻轻地从不起眼的角落飘荡而出,那其实不是一张普通的纸片,不是因为它寄托了千落的希望,而是因为那是一张银票。 一张价值千两的银票。 一个穿着墨黑纱裙的妙丽女子走过,她的桃花眸闪烁着一丝亮光,像是看见了银子一般朝着不远处地上的纸片跑去。 哦,不是像,她就是看见了银子。 第85章 寻寻觅觅 星空之下。 一道冷冷的剑光。 “我说过不准对她动手。”白狸平静地举着剑,看着面前的老人。 极度的平静往往代表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老人平静地抬头,他被岁月染成泥土颜色的脸上布满深深的褶皱,有些漠然地答道:“月灵即便自几年前在江湖隐遁,但始终都是星霄的心腹大患,三皇子能用月灵威胁我交出血印草,便说明他与月灵有着很深的联系,星霄若想不再受月灵的掣肘便只有从他的身上着手,而他唯一显露于外的弱点便只有那个女子。” 白狸手中的剑落在霄离的颈间,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杀人时的情形。 霄离轻笑:“你若想杀我,早在多年前便可以做到了。” 白狸道:“我的确下不了手。” 霄离道:“那是因为你找不到杀我的理由。” 白狸道:“你杀了我的母亲。” 霄离轻蔑道:“你还是固执地将那只狐狸当做你的母亲。”顿了顿,又道“可你依旧没有杀我。” 白狸道:“那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父亲,所以我不杀你,而现在我们的父子关系已经断绝,如果你动那个女子,我不会再放过你。” 霄离道:“想不到那个女子在你心里竟然有这样的分量。” 白狸沉吟,道:“她到底在不在你手上?” 霄离道:“她若在我手上我不会瞒你。” 剑无力地滑落,白狸深深地看了霄离一眼,道:“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霄离望着地面上的剑,剑锋上反射着白狸离去的身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有些寂寥无力的话音轻轻落下:“其实,我也不是不可以把星霄完全给你,可是你的心里没有星霄,所以…我不放心啊…” …… …… 湛云府。 “墨颜传来消息,千落应该在妆红楼。”久渊道。 枫晨面前放着染色琴,似乎在想着什么,听见消息时悬空的心终于像是放下了,长舒了一口气。 久渊抬头,眼里有些忧虑:“殿下是要动月灵的人救千落姑娘吗?” 枫晨道:“现在只能这么做。” 久渊道:“蓝麟城最近不太平静,星霄来了。” 枫晨沉吟不语。 他知道星霄来了,而且来了很多人,几乎是倾巢而出。 月灵与星霄对于江湖的争斗已经延续了数年,之间经了数代人,不仅没有平息,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月灵自三年前落到他的手上,便在他的有意为之下消失在世人眼中,可是只是在明面上消失,星霄一直在试图逼迫月灵重新回到世人眼前,因为对于星霄来说一个藏在暗处的对手远比明处争斗的敌人可怕的多。 星霄在明,月灵在暗,此时若是月灵有所动作必会落入星霄的布局中。 月灵在蓝麟城的的人并不多,几乎都是像灵昔一般处在很重要的位置,很难有空余的人手,而星霄却是几乎将所有的人力都在短时间内布制到了蓝麟。 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果在此时有什么动作,月灵可能会输地一败涂地。 更不用提还有枫熙在一侧,虎视眈眈。 这是一个很困难的局,几乎没有解决的方法,似乎最好的应对之策便是放弃,放弃营救千落。 久渊低着头,他没有说什么要枫晨放弃的话语,因为他了解自己的月主,在这件事上,他绝不会放弃。 似乎过了有好一会儿了,枫晨像是终于做下了决定。 他抽过桌上的宣纸,便看见宣纸上画着的一只胖嘟嘟的小猪。 没有让目光多做任何停留,他轻轻抬笔,落毫,苍劲的字迹里没有一丝慌乱的迹象。 久渊接过那张看起来有些小的宣纸,只是目光细疏一荡过,面容上便露出慌乱之色,他低头似乎带了些恳求的语调:“月主,不可!” 枫晨神色在落下笔后变得有些慌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因为这样让他觉的自己比较真实。 更多的是不在乎,因为即便是有情感也不会影响他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的慌乱在抬头的一瞬间隐去,话语含着冷静:“就这么做。” 冷静的话语反倒显现出一丝决绝。 …… …… 在一处喧闹的地方走出一道青色的影子,他看起来也有些慌张,并且他的慌张显得无比真实。 因为他真的慌张了,所以他便慌张了。 他没有强大的心脏去进行遮掩,因为他的心从来不去管这些,相反他只知道顺着自己内心所想去做。 他知道他的心乱了,好在他还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翻过了一道墙,然后推开了一扇门。 门后的人看见他的到来有些意外。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 夏水嫣轻轻理了理头发,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潜意识里想让自己在他眼中看起来更加好看一些。 白狸道:“我来问你一个问题。” 夏水嫣道:“什么问题?” 白狸道:“千落在哪?” 他的话语里有着不加掩饰的慌张,也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过度的直接显得他的话语有些无礼。 夏水嫣轻轻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难受。 “我也不知道千落在哪?” 白狸细细看着水嫣,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发比以往的要柔顺好看很多,但是看着她皱起的眉,白狸心里仿佛知道了什么。 话语里有些急迫:“你一点也不惊讶,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对不对?” 说话间,他的手抓住夏水嫣的肩晃了晃,看起来很是慌张急迫。 夏水嫣看着白狸精致幽淡的眉目,现在却慌张皱做一团,半敛着眉,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 她的心在纠结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声音告诉她她不能再任性心软,另一个声音没有说什么话语,只是看着白狸慌乱不知所措的样子,感觉心地像是空空地发痛。 夏水嫣不懂,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她真的应当像枫熙所说的那样直接回边疆去。 她从沙场里走出,她始终适应不了这些尔虞我诈。 直到心思被白狸晃回,一眼对上他那慌乱的眸子,干净地仿佛水一般的眸子,她的心一下子空了。 没有挣扎,也没有争吵,因为她的心成了空荡的原野。 她任性,因为她总是会选择性地忘记去想后果而把自己交给那一刻想要做的选择。 第86章 冷冷清清 夏水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拂去白狸放在她肩头的手,沉吟道:“我真的不知道千落在哪,但是我可以帮你。” 白狸慌乱的心思去了些,才意识到自己这样慌乱显得很是无礼,望着夏水嫣被他晃地有些乱的衣服,他低了头,温淡的眉垂着:“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夏水嫣抬眸轻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白狸道:“你说。” 夏水嫣道:“我尽量在熙哥哥发现之前将千落救出,但是你必须带她离开,短时间内不要让她出现在三皇子面前。” 白狸沉着眉:“你们究竟是想算计三皇子什么?” 夏水嫣道:“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若你不答应我的条件,你现在便离开吧。” 白狸答道:“我答应你。” 夏水嫣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千落还是因为白狸,总之这一次,她知道自己或许又要任性了,但她能做的,只是在枫晨不知道的情况下救出千落,只有这样,她才能将她任性之后的后果降低到最小。 枫晨不知道千落已经被救出,那么熙哥哥就依旧可以以千落为威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其实,这未尝不是夏水嫣给自己任性找的借口,她在千落接过她手中九连环时就对千落生出了一丝感动,无论她是不是汐月。 更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是,她对白狸有着一丝她自己都掌控不了得情感。 她不想看着他伤心。 想到这里,她看向了依旧有些慌张的白狸,面容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道:“既然答应了你,你就不要慌张了,千落会没事的。” 白狸一怔,旋而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夏水嫣推开门,招手唤了个婢子,低声吩咐了些话语。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有一个男子推开门进来了。 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门便立即关上了。 一柄剑指到了他的心口处,很容易便刺破了他的最外层的衣衫。 “我问你,千落在哪?”夏水嫣平静问道。 男子神色微微有些错愕,似乎没想到夏水嫣会对自己出手,看着面前的剑,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要背叛大皇子吗?” 夏水嫣神色在平静里闪过一丝犹豫,但她还是继续问道:“我只是想知道千落在哪。” 男子道:“大皇子没有让你参与这次行动就是怕你坏了事,我不会告诉你。” 夏水嫣冷道:“我可以杀了你。” 男子道:“你若杀了我就真的没有回头的路了,我希望你不会做出那样错误的选择。” 夏水嫣垂下水般眸子,沉吟道:“我只是想救千落,我不会影响熙哥哥的计划,若真的有什么意外,我会承担所有的后果,绝不连累你。” 男子说道:“你不要仗着大皇子对你的情义一再破坏他的计划。” 夏水嫣淡淡妩媚的脸冻结着冷意:“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只要告诉我千落在哪,我们之间今天便从来都不曾见过,你若不告诉我,我自会去寻他人,总会有人告诉我,而我会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你知道我有这样的能力。” 男子望着自己胸口的剑,剑锋几乎触着他的心口前,有些冷冷的凉意,“我可以告诉你,只是你不要后悔。” “至少我现在不后悔。”夏水嫣道。 男子低头轻道,眼睛里闪过复杂。 “千落在妆红楼…” 剑落下,门开,男子离开。 白狸自长帘后走出,眸子深深地望向夏水嫣,过了良久,道:“对不起。” 夏水嫣收剑,轻笑:“又说对不起做什么。” 白狸看起来似乎有些微微失措,“我没想到你要帮我会承担那么多压力。” 夏水嫣一怔,心里一暖,媚意天成的眉弯弯若清水流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要是选择都会承担压力的,再说了我也想救千落,也不能完全算是你的原因。” 白狸看着夏水嫣,神思有些飘渺。 …… 妆红楼。 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四周还是那么黑,黑色仿佛咀嚼着安静,然后吞噬掉其中每一丝鲜活的气息。 千落记得门关起来的地方,她挣扎着起身,像是坡脚的兔子一般跳着。 脚步落在地面上,有些沉闷无力的声响发出,然后她跌倒了,于是她接着爬起来,控制住身体的平衡,虽然仍旧有些艰难,但是花了些力气,她还是靠近了门缝。 头发因为有些艰难的跳跃而凌乱地散着遮住脸容,她觉的嘴角像是有些干裂,因为她有些渴,散乱的头发有些落到嘴边,挠地脸有些难受地发痒。 在黑暗中她皱着眉,似乎犹豫着做了什么决定,想着这个角度要不要用头撞一下门。 然后她似乎是睁着眼睛愣怔了一下,觉的那样的话一定很痛。 叹了口气,又花了些功夫很艰难地调转了身子,用被绑起来的脚对着门。 然后就这么直接地踹了起来。 “砰砰砰!” 沉闷地声响在妆红楼的一个角落里传出,然而千落真的有些无力,所以那声响其实并不大。 很快门便开了一条缝隙,却没有像之前一般泄露进来白亮的光。 因为天黑了。 来的人拎着一盏灯,灯散发出橘色的光,看起来很暖。 兰姑娘冷着脸看着千落,道:“你是不是觉的我不会杀了你,所以想要做些什么?” 千落轻眨眼眸望她。 兰姑娘扯掉了千落嘴里的布,话语带着些威胁,道:“我不能杀你,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些苦头吃。” 千落艰难地调转身子,将脸对着兰姑娘,趴在地上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卑微可怜。她将唇角一掀,费力地吹了口气,将面上凌乱的发吹开了些,露出了半张面容,然后抬头看着兰姑娘,无力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我只是饿了,有吃的吗?” 兰姑娘微微一怔,看着千落蜷缩成一团却扬着的脸容,意识到她其实也不过是个憨傻的姑娘,就像她之前所看见的,只是个脸嫩的娃子。 青楼中的女子总有颗很奇怪的心,她们可以对着每一个来人露出甜美柔媚的讨好笑面,也可以在一瞬间冷下心肠,但是在她们自己都捉摸不透的灵魂深处,总有一张流着擦着精致脂粉却流着泪的面容。 只不过是可怜人。 可怜人的心总是冷硬的,却又会在一瞬间很奇怪的变软。 兰姑娘忽然觉的,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一个最最无辜的人。 第87章 凄凄惨惨戚戚 兰姑娘放下橘色的灯笼,犹豫了下问道:“你想吃什么?” “白米粥,咸菜,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吃一根白萝卜。” 兰姑娘看着千落舔着嘴角的模样,道:“没想到你会要这么简单的。” 千落轻轻扬着嘴角,竟是露出一抹有些恬淡的笑意:“因为我有点渴,白米粥和萝卜都比较顶饿又解渴,可是有些没有味道,所以我还想吃咸菜。” 虽然枫晨说过要给她更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只喜欢吃白米粥和咸菜。 兰姑娘点了点头。 千落笑道:“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兰姑娘一怔,自嘲道:“不知该说你单纯还是愚蠢。” 千落似乎是觉的仰着头有些累,于是低下脑袋,呢喃般应道:“其实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一个听起来好听,一个听起来不好听罢了。” 说罢,打了个哈欠:“我真的饿了,吃完东西我就睡觉,还想问一下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一盏灯,暗一点也没关系,我只是怕黑,太黑了我再困也睡不着。” 兰姑娘低头看千落自顾自地打哈欠,道:“你还真是不客气。” 千落似乎是没有力气回答了,只是垂着头嗯了许声。 兰姑娘像是低声吩咐了什么,竟不知道从哪里的暗处走出来两个看起来虎背熊腰的健壮汉子,千落当然不知道那是青楼里的龟公,当然她若是知道了也不懂,或许会因为这个称呼而觉的好笑也说不定。 不得不说兰姑娘的确是个很有效率的人,几乎是没过多久,千落面前便有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白米粥里拌了些咸菜,倒是大晚上的兰姑娘没有打算帮她找根萝卜让她觉的有些不开心。 除了这些,因为兰姑娘不放心解开她手脚上的绳索,所以千落生平第一次以这样怪异的姿势让别人喂着吃饭。 兰姑娘看着面前的女子吹开自己的头发,喝着最普通的白米粥时露出的满足笑意,转头吩咐人取来了一盏灯火若黄豆大小的煤油灯。 一转头,却见千落喝尽碗里最后一点米粥,许是那橘色的灯笼光线太过温暖的缘故,女子头一低便睡着了,头几乎是向着龟公端着的碗直直低来,那虎背熊腰的汉子连忙躲开,可是还是有些头发粘到了碗里,落了些粘稠的白粥。 千落落下的脑袋砸到自己的手臂上,一阵甜甜的鼾声便传到了兰姑娘的耳朵里,她皱了皱眉,带着人离开了屋子。 一灯如豆,映着女子的面容,安静打着甜酣的人却睁开了眼睛,眼睛里有些浓浓的困意,却染着更深的忧虑。 似乎是想了会什么,觉的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复又阖上眼帘,这一次是真的睡了过去。 她看起来显得很是娇小,被绳索捆缚着双手双脚看起来呈现着一种很卑微可怜的姿势,嘴角因为被布塞过所以有些裂开,半干的血迹上却糊着一层看起来粘乎乎的米粥,头发越过脸容落在地面上,因为米粥的缘故很快便粘上了灰尘,手臂被枕在脑袋下,不知是因为血液流地不畅还是因为地板有些冷寒,显现着很难看的青色。 微弱的煤油灯放在她的身侧,随着她的呼吸一下一下地颤动,映着她轻颤的眉。 没有阳光,但是有一盏灯。 当千落睁开眼眸时,那摇曳的灯光映到了她的眸子里,看起来好像她的眼睛里散着些冷寂的光。 她很困,但睡地很浅,所以在听到门外即便轻微的声响时,她还是很容易地醒了。 因为自己的突兀装作睡着,兰姑娘没有再把她的嘴巴塞上,她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好像还残留了些粘稠的米粥。 不知为何觉的脸上有些脏,她转过脸想用袖子擦擦脸,却因为这个动作,将自己的脑袋撞到了脏兮兮的头发里。 胳膊泛着很麻的酸软,于是她用下巴敲了敲胳膊,让自己好受一些,随后艰难地将腿弯起,把自己蜷缩起来,才觉的这样不那么难过了。 望着摇曳的煤油灯,苦涩地笑了笑。 她听见门外的声响仿佛便得大了些,似乎像是在争吵些什么,于是她放开蜷缩起来的手脚,将脏兮兮的脑袋贴到冰冷的地面上。 的确是压抑着声音的争吵。 门外。 夏水嫣被兰姑娘拦住。 “兰心,我是奉了主上的命令来带走千落的。”夏水嫣冷道。 兰姑娘看起来有些惧色,但是她拦在了夏水嫣面前,道:“夏姑娘可有凭证?” 夏水嫣抬眸,冷冷望着兰心,眸光迫人,仿佛有些沙场前的杀伐果断:“什么时候我的话连你也有资格怀疑了?” 兰心道:“属下不敢怀疑夏姑娘,只是此时事关重大,没有见到主上的令牌兰心不敢放人。” 夏水嫣垂眸,手指攀上了腰间的利剑,兰心眸间一道冷光掠过,却见夏水嫣从剑后取出一块红色的令牌。 兰心低首行礼。 夏水嫣不屑冷哼。 兰心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似乎是想要打开门去。 便在此时,一片青叶落下。 一道看不见的气流直直袭向兰心后颈。 兰心唇角露出有些失望的冷意,脚步轻动,与那一道掌风错开。 手一收,钥匙重新落入袖中,转身冷冷望向夏水嫣。 以及站在夏水嫣身侧的青衣男子。 被精致脂粉抹地白皙的脸看起来有些微冷,以及…失望。 “你竟然真的出卖了主上,为什么?”兰心望着夏水嫣道。 夏水嫣没有回答兰心,望着一瞬间出现的黑衣人迅速包围住自己和白狸,有些抱歉地看着白狸道:“对不起,没帮到你。” 白狸回到:“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旋而抬起头,白狸望向兰心,道:“在他们拿下我们之前,我应该可以控制住你。” 兰心一笑:“他们只是听我的命令,但是他们并不在乎我的死活。” 接着,她又看向夏水嫣,言语里有些恳切,道:“事情还未酿成大错,你现在离开,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夏水嫣抬头望向亮亮的天空落下的光线,嘴角一扬,看起来很是好看:“晚了。” 兰心一怔,旋而见一个男子推开一道门缓缓走出,道:“的确晚了。” 第88章 千落踹门,枫晨骂人 枫熙的步子很慢,似乎是不敢相信又或者说是不愿相信面前发生的事,可是即便他走的在慢,这条路不长,他还是走到了夏水嫣面前。 抬起手,一巴掌带着力道甩下。 没有出现清脆的响声。 白狸抬手拦住了枫熙。 抬眸对着他,白狸的温淡地看着他,道:“你不能打她。” 夏水嫣却是身形轻轻一颤,仿佛站立不住一般,低头道:“对不起。” 白狸眉轻皱,今天夏水嫣已经说了很多个对不起,每一句都让他觉的心里有些难受。 枫熙冷冷地从白狸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夏水嫣身上,看着她低着头,声音竟有些微颤,问:“为什么?” 夏水嫣低头,不语。 身侧,兰心道:“夏水嫣姑娘或许只是一时冲动。” 枫熙一记目光落在兰心面上,冷道:“闭嘴,今日你的过错我也不会放过。” 白狸脚步一移,挡在了夏水嫣的面前,道:“是我逼她帮我的。”又抬眸看了眼四周黑衣人剑上的冷光,自知凭借自己还有重伤的身体不可能带着夏水嫣离开,道:“既然落在了你手里,我便不反抗了,只是水嫣姑娘答应帮我救千落,前提是我不能让千落出现在三皇子面前,她并没有背叛你,只是不想你牵连无辜。” 夏水嫣在白狸身后,熟悉的一抹清凉的阴影为她挡住阳光,不知为何觉的心里好像好受了些。 枫熙听见白狸的话语,眼中的神色微微有些缓了些,一把扯住白狸向旁边一摔,夏水嫣身前的清凉身影便消失了。 白狸脚步一个踉跄,止住身形,却见数道剑光闪烁,心知自己无法逃脱,也找不到逃脱的理由,于是很干脆地站在原处,由着利刃架颈。 温凉的阴影消失,阳光柔软的倾泻而下,有些暖意,但不知为何夏水嫣觉的那光线有些刺目。 枫熙平静的话语里压抑着怒意,看着夏水嫣道:“你给我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间一步,我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夏水嫣温媚一笑:“熙哥哥,你对水嫣还是这么纵容,可是水嫣可能真的要对不起熙哥哥了。” 语罢,忽向上一步,手迅速地攀上身侧的剑,然后利落一转,搭到了枫熙颈间。 横眉,眸间冷意横呈,仰首道:“你们放了白狸,否则我就…” “就怎样?”枫熙冷笑道,“你要杀了我吗?” 言语落下,枫熙轻轻捏住剑刃,很慢却很从容地将利刃从自己颈间移开,话语间却换上温和,“水嫣听话,不要再闹孩子脾气了,随熙哥哥回去。” 白狸抬起若山影般的清淡眉目,眉间像是藏着一抹不忍,道:“水嫣姑娘,对不起,是我不该逼你,你回去吧。” 枫熙指间轻一用力,利刃从夏水嫣手中滑出,在地面轻轻跳动着,像是边疆将士出征前敲落的鼓点。 夏水嫣看着白狸,不顾枫熙眼睛里又闪烁着的怒气,道:“那你…” 话音未尽,枫熙手并起在夏水嫣颈间重重一击,湮没了她未问出的话语。 那你怎么办? 白狸清凉恬静的话语轻轻传出,失了那抹慌张,看起来有些怅然和俏皮:“我救不了她,陪她也是很好的。” 锁落的门后传来沉闷敲击的声响,听起来似乎是门里的人在踹门,有些虚弱却愤怒的声音传出。 “笨蛋笨蛋笨蛋!” 白狸扬眉,嘴角露出干净却略带自嘲的笑意,道:“我就是笨蛋呵。” …… …… 枫晨弹着琴,琴音却是乱的。 嘶啦—— 琴弦应声而断,枫晨揉了揉眉心,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么担心。 门被推开,久渊瞧了眼揉着眉心的枫晨,低声道:“白狸去了妆红楼。” 枫晨遽然起身,眉一落,怒声冷哼道:“这个混蛋!” 久渊一怔,几乎是没想到三皇子会这么粗俗直接地骂出这样的话语。 却见枫晨迅速地平静了下神情,话语恢复冷淡:“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却打草惊了蛇。” 枫晨甚至没有去问久渊白狸如何得知千落在妆红楼,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枫熙既然敢劫走千落,必是布下罗网,没有破局之力,就兀自前往。 白狸,我是该说你愚蠢呢,还是该感动你对落儿的情义。 可是别忘了,她毕竟是我的落儿。 所以,我会想办法救你这个混蛋。 因为我不会让落儿欠你的情。 她只能欠我的。 然后用一生还我。 枫晨揉着眉心,觉的事情变得有些更复杂了。 然后他小心地将断了的琴弦取下收好,将那张画的很像小猪的画从那层厚厚的宣纸中取出,用手指把它铺平,压到了层层书卷的最下方。 书卷很厚,是他自小读到大的,所谓博览群书便是不过这样吧。 览尽群书,最后却发现甘愿将自己的目光停在一张画地歪歪扭扭的画上。 他收好断弦,压下画纸,随后低头理了理衣角。 安静地走出了屋子。 他的步伐看起来很稳,却走地比平常快了些。 本来还能多等一些时间。 可是现在,他担心来不及了。 得快些。 哪怕这样可能真的不符合他一贯的总是控制在掌心的理智。 久渊跟在他的身后,沉默。 …… …… 枫熙看着温润而自嘲傻笑的白狸,瞥了眼昏过去的夏水嫣,道:“你一直为他想着,却不知他将你放在哪里。” 又看向白狸道:“你知不知道我埋伏这些人是想要挟我的三弟,而你差点坏了我的计划?” 白狸收了笑意,平静看向枫熙:“可惜终究没有坏了你的计划,只是没想到,你这样不信任水嫣姑娘。” 枫熙皱眉,道:“我只是不想她被人利用最后落得一身伤,白狸,我不管你来蓝麟想要做什么,希望你不要利用水嫣。” 白狸微沉眼睑,道:“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她?” 枫熙道:“我和你不同。” 白狸轻笑:“有何不同?” 枫熙道:“我是她哥哥。” 白狸温润笑,道:“我是她的朋友。” 枫熙冷道:“朋友之间的情谊总是脆弱经不起风浪。” 白狸却仰首,目光掠过夏水嫣,有些清凉温淡地说道:“还说这些做什么呢,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差别吗?” 第89章 谁是谁的影子 白狸沉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枫熙迈着依旧很慢的步子,走近了白狸,取来绳索,将白狸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捆紧,随着动作,话语有些轻缓:“你是想见千落?” 白狸道:“我没能救出她,便决定来陪她。” 枫熙手下绳索一紧,打上一个死结,却见白狸嘴角露出一抹恬淡的笑意:“现在可以开门让我见她了吧。” 踹门的声音已经显得有些虚弱,随着一声声笨蛋的骂声,竟是听出了微弱的哭腔。 枫熙笑道:“当然可以。” 钥匙轻轻插入锁眼,一抹光线便落入了千落的眼中。 泪水从顺着落入的光线的角度滑落,却粘在头发里,没有滴落到地面上。 她咬着嘴角,依旧是以那种很可怜而卑微的姿势蜷缩在地上,黑色的衣服被地面摩擦地有些破损。 门开,白狸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模样。 就像当初他还是乞丐的时候,应该也是这般落魄吧。 千落缩在地面上,费力的抬头,吹开面前的头发,黑色的眸子带着些泪水怔怔地望着他,话语有些嘶哑,却染着浓浓的悲伤:“笨蛋…” 白狸只是噙着一抹温淡的笑意,轻声道:“这一次,我也算是看见你狼狈的样子了呢。” 她在调笑他吗? 所以他得找个有意思的话去接。 呵,她真的很狼狈啊。 一阵风从推开的门间卷过,打灭了不远处那抹瑟瑟摇曳着的煤油灯。 枫熙话语里有些一抹戏谑的味道:“不知道三弟看见你们这样郎情妾意的样子会怎么想。” 白狸不语。 千落却扬头,目光亮亮地望着枫熙:“你到底想要威胁枫晨做什么?” 看着千落听见枫晨名字时一瞬间亮起的眸子,白狸的眼睛却黯了黯。 枫熙笑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语罢,他的嘴角依旧带着那抹安静的笑意,看向了兰心。 “你有些仁慈了。” 话语很温和,但是兰心却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千落凌乱的发上还有些白米粥的迹象,而且千落的嘴没有被堵上,更别提屋里还有一盏煤油灯。 她的确做的太仁慈了。 还有…她劝了夏水嫣了呢。 她劝夏水嫣回去然后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想到这里,兰心垂下眸。 枫熙的话语依旧温和:“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兰心抬眸。 “千落不能留在妆红楼了,经过白狸和水嫣的一闹,我的好三弟肯定会知道这里的一切。” 兰心疑惑问道:“难道不是要让三皇子知道然后来救吗?” 枫熙温柔地低头理了理水嫣的头发,觉的今天她的发比以往要柔顺了些,似乎也更好看了些:“这不一样,他若是知道了,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他若有了足够的时间,我要怎么布置来威胁他呢?” 他的三弟,他怎会不了解,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有什么局破不开? 父皇总是夸他聪明的。 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是他的亲人,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却是他的仇人。 他不是他的仇人,他们只是彼此成为了敌人的亲人罢了。 只是敌人又未尝不是一种仇人? 所以,他虽然不知道他的三弟究竟有怎样具体的能力,但他还是了解他的。 必须,换个地方,否则怎么能够掌握住主动权呢? …… …… 如果给枫晨足够的时间,他的确有破局的能力。 可是枫晨也了解他的大哥,他的大哥不会给他这样的时间,至少之前他还可以当做不知道争取些时间来破局。 可是,真不知这局是被谁搅了,又是真的助了谁。 所以枫晨真的很想骂白狸一声混蛋。 就不能再等些时候吗? 他真的还没有准备好,可是他真的没有时间了,所以,只能再争取些时间了。 要怎么争取呵! …… …… 兰心低头应下,又看着白狸,道:“那他怎么办?” 枫熙打量了一下白狸,嘴角露出的不屑却掩盖不住其中微怒的意味:“若不是他,我还可以在妆红楼多准备些筹码,他不仅坏了我的计划,还乱了水嫣的心,我却偏偏找不到足够分量的理由杀了他,所以我想给他些苦头吃,等到我得到我想要的,再说吧。” 兰心不知为何轻轻松了口气,还好主上没有动杀心。 枫熙冷言地决定着面前两个落魄之人接下来的命运。 白狸没有能够和千落在一起,因为枫熙觉的白狸的存在总让他觉的有些微微的慌乱,更何况,白狸说了想陪在千落身边,他不想让他如愿。 让白狸见到千落之后再将两人分开,这样是最好的,不是吗? 最好的,就是以为自己得到了,然后发现却还要再次经受失去的煎熬。 他不喜欢白狸,他要看他煎熬。 白狸的确愤怒了,可是他没有选择的资格和能力。 千落看着他的愤怒,轻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又死不了,总能再看见的,再说了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丑。” 白狸一怔,愤怒的神色在脸上很快地隐去,他认真地冲着千落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温恬的笑意。 千落道:“这样才好看嘛。” 枫熙走近了千落,看着她被凌乱头发遮住的半张面容,忍不住细细地打量起来。 只是很简单的两句话,千落便轻易地释然了白狸的生气,他觉的很有意思。 据说她还像汐月一样叫水嫣丫头,她还像汐月一样解开了九连环。 真的很有意思。 哦,她还是他的三弟的弱点,不然怎么会在这里呢。 还有,他那么了解兰心,自从她的父母死了之后,还从来没有人能让她柔软了心的。 他打量着面前蜷缩地卑微可怜的女子,觉的真的很有意思。 是不是因为夏水嫣提过,所以从她的身上,他竟然也能看见一丝汐月的影子。 像,却又一点也不同。 轻轻扯了扯嘴角,细长的眼眸眯起。 却听见千落道:“你挡在我的面前做什么,你又没有白狸好看。” 枫熙一怔,嘴角露出一抹冷意。 他怎么会从这样一个落魄无礼的丫头身上看见汐月的影子,汐月比她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第90章 君子如玉 兰心想要带着千落转移的时候,妆红楼的门被推开了。 前门很吵,以她混迹多年的经验不难知晓妆红楼是来了大客。 这个时候能来的还有谁? 一瞬间,枫熙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危险的沉思。 这个时间真的很巧,若再来得迟一些千落不知道又会被带到何处。 这是不是说明他早就知道千落在妆红楼? 那又为何现在才来? 枫晨穿过喧闹的前厅,脚步踏过浅墨色的绒层地毯,他穿着一件月白色绣着云纹的衫子。 衫子缺了一个衣角,看起来微微有些怪异。 他的步子很从容,像是在赴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家宴。 或许真的是家宴吧,他去见他的大哥,还有他未过门的媳妇。 枫熙很快便想明白了什么,淡略拂过白狸的面容,不知该说谢谢还是该说怨恨。 枫晨在这个时候出现他难道还想不清前因后果吗?他早就知道千落在这里,就如他之前所想,枫晨要破局。 如果不是白狸的阴差阳错,枫熙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他微微有些释然。 这下好了,他设好的布局刚被白狸破坏,枫晨的破局也没有准备好,半斤八两而已。 不过,他的手里还有着他的弱点,枫晨有什么呢? 还是他占了上风不是? 想到这里,枫熙笑了笑。 枫晨依旧从容地走着,仿佛还有风扬起他那缺了一个衣角的月白衫子,看起来竟是有着一抹决然到深处反倒归于淳朴的泰然。 枫晨走地并不慢,所以他很快穿过前厅,走到了后院。 很快便看见了他想看见的人。 也有他不想看见的人。 他选择性地在这时忽略他不想看见的人。 远远地,他静静地目光看着千落。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 温润的阳光落在他秀致隽永的眉梢上,也落在她凌乱染着尘土的头发上。 千落从来没有哪一刻觉的枫晨是这样好看过。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看见他的嘴角映着阳光露出一抹笑意。 那笑意温柔地不像话。 枫晨就这么走到众人面前。 他安静地从月白衫子的袖子里掏出一只水纹木簪,问道:“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说话间,他依旧看着千落,然而他的步子停在了一段距离之外。 他知道自己走不过去。 枫熙戏谑地笑了笑:“现在你的心里一定是有些一种怨气,好好的布局被白狸硬生生打断。” 枫晨平静地抬了抬眸子,手指在水纹木簪上轻轻地擦拭了几下,道:“你的布局不也被打断了吗,又有什么可得意的?” 枫熙道:“我的手里还有着你想救的人。” 枫晨轻声道:“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来。” 枫熙道:“所以此时我还可以得意,而你不行。” 枫晨道:“得意一点意思也没有,在蓝麟城你又不能像在秋阳那样杀我,我也不能杀了你。” 枫熙道:“可是我可以在不杀你的前提下做些什么让你难受的事。” 枫晨轻叹,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枫熙道:“彼此心知肚明,还假惺惺问为什么做甚。” 枫晨微微一笑,说道:“若不是假惺惺,我们此时又怎么会这般和气地聊天。” 的确,这时的聊天看起来很是和气,和气地有些怪异。 在彼此看似很无趣的对话中,他们似乎又都透露着谨慎和相互打量的心思。 终于像是过了一会,枫熙挥手叫来一人将夏水嫣带走,又接着唤来一人带走了白狸。 枫晨静静看着,等到枫熙做完了这些后,此时在周围只有枫熙事先布制的裹在黑衣里的手下,还有站在千落身侧等着吩咐的兰心。 枫熙看着枫晨,终于像是确定了什么,道:“我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 枫晨轻扬着有些悠远的眉梢,道:“你知道的,我现在便是无权无势的人,当然只能一个人来,哪像大哥你能唤着那么多人听你的。” 枫熙道:“敢一个人来,你还是那么狂妄。” 枫晨道:“这哪是狂妄,明明是没有选择,若再不来,谁知道你会把我的媳妇藏到哪里去。” 枫熙道:“想来此时我应该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些事。” 枫晨摊手说道:“那样没有意义,你又杀不了我,我其实倒是有些好奇,你想要我来,我也来了,接下来你能做什么?” 枫熙手一扬,黑衣人立即呈现一个半圆的弧度将枫晨包围在其间。 枫晨安静地低头理了理衣角,道:“我又用不了内力,这么多人对付我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枫熙道:“可能是三年前你的武功太过迫人,习惯之后一时也不打算改。” 枫晨道:“也罢,随你,我也没有带刀剑之类的事物,你想怎么做便做吧,反正决定来的时候已经想了你提什么条件我答应就好了。”语罢,又一笑,“只是你得让我带走我想要带走的人。” 他温柔地看着千落。 轻轻抬起手,手里拿着那只水纹木簪,似乎是看向了千落边上的兰心:“我看不得她狼狈的样子,你帮我把她头发馆上可好?” 兰心微怔,复抬眸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枫熙。 千落透过凌乱散落的发望着枫晨,心里忽然冉冉而起一抹担忧,并愈演愈烈,她低声问道:“枫晨,你想做什么?” 枫晨温柔回道:“想把你那一头难看的头发束起来,然后带你回家,唔,你得好好洗个澡,不然我会嫌弃的。” 明明听着是很温暖的情话,可是看着将枫晨围在其间的黑衣人,她觉的自己心里一阵慌张和触痛。 千落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直想要你来带我走,可是又不希望你来带我走,我怕你出事。” 枫晨轻笑:“傻瓜,在蓝麟城谁敢害我的性命,倒是你,回去后得听我的话,没有老老实实嫁给我之前不准再随便跑出来,更不准单独和其他男子乱逛,居然还差点夜不归宿,我会生气的你知不知道。” 枫熙眼眸冷起,“真没想到三弟你会变成这样一个儿女情长的人。” 枫晨像是没有听见枫熙所说,只是轻道:“若是兰姑娘不愿意我就自己过去给我家落儿把头发束起。” 枫熙冷言:“我答应你。” 兰心走近枫晨,接过他手心的水纹木簪,随后拿着那只簪子走向了蜷缩在地面上的千落…… 第91章 我曾相守 千落怔怔地望着那只簪子,泪水倏忽落下,她抬头看着枫晨,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咬着嘴唇摇头。 枫晨温柔地看她。 终于,像是败下阵来。 败给了他安静的温柔。 千落抬眸,看着枫晨说道:“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复看向枫熙,眸子里闪烁着一抹恨恨的意:“若是枫晨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千落看起来是那么可怜而卑微,可是当她仰起头,执拗地看着枫晨和枫熙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眸里闪烁着那种刻骨的认真,一时不由令枫熙心中轻颤。 倒是枫晨的神色依旧,他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不会出事的。” 兰心接过水纹木簪,走到千落身边。 很熟练地将手穿插在千落的发间,没有一丝嫌弃千落脏兮兮的头发和脸容。 谁都会有狼狈的时候,可是她忽然觉的眼前这个女子是这般的幸运。 手指穿插地很是优雅,只是她的眼眸忽然觉的有些沉重,看着面前的发丝竟是连成一团墨色的云朵,揉在一块晃动着。 心中闪过一丝慌乱,于是她快速地将千落的头发馆成利落的发髻。 随后,眼睛闭上倒下了。 随着兰心一起闭上眼睛的,还有千落。 只是千落一点也不讶异,嘴角噙着一抹很安恬的笑意望着枫晨。 她知道啊,他刚刚在将簪子递过来前轻轻地用手指在胸口前的纽扣上触了触,有些不起眼的白色粉末撒在了水纹簪子上。 哦,枫晨以前曾经教过她,是迷药呢。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嘴角露出的安恬笑意看起来很是好看。 枫熙看着倒下的两人,看着枫晨目光警惕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枫晨看着千落,看着她嘴角的安恬笑意,道:“只是不想让她看见接下来的事,现在你想要我做什么就说吧。” 枫熙冷笑地看了枫晨一眼,又看向了发被挽起露出麦黄色面容的千落,想起女子的威胁,神色微露不屑。 “你这是怕她伤心吗?” 枫晨温润的唇角轻轻扯了扯向上的温柔弧度:“是的。” 枫熙冷笑:“我的确需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我就放了千落。” 枫晨有些开心地笑了笑:“一言为定。” 枫熙看着枫晨的开心,微怔道:“你什么时候连自己的情绪都懒得藏起了?” 枫晨道:“你都说了,是懒得藏,自是因为懒,也是因为没有必要,你想要什么说吧。” 枫熙沉声道:“我要你的墨玉。” 枫晨一怔,道:“你要那做什么?” 枫晨的确没有想到枫熙会要墨玉,兜兜转转做了这么多竟是为了墨玉。 墨玉是宁雪絮在枫晨小时候便挂在他脖子上的,枫晨一直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玉饰。 顿了顿,枫晨将手伸进衣襟里,扯断了脖子上一根墨色的丝线,线的一端连着一枚墨色的玉。 墨玉是半月的形状,落在手心有一丝温凉的触感。 复抬眸,有些疑惑地望着枫熙。 枫熙眼中闪过一丝灼热伸手便欲接过。 枫晨轻轻向后退了退,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枫熙道:“这个你没有必要知道。” 枫晨道:“好歹我贴身佩带着也有十几年了,从来不曾知晓它是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要大哥费尽心思来得到它。” 说话间,枫晨露着微微好奇的神色打量着手心的墨色半月形状的玉,神色很是认真。 枫熙道:“你这是反悔了吗?” 枫晨笑了笑:“哪有,从小答应大哥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反悔过,只是我怎么知道大哥答应我的事情会不会不算数,我要怎样确定我将墨玉给你,你就会放了千落?” 枫熙沉声道:“你要我怎么做?” 枫晨依旧温淡地笑着,道:“让千落先离开。” 枫熙道:“你一个人来,千落又是昏迷的,怎么让她离开。” 枫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看起来很是有趣:“我的确没有带人,因为我的人早就在这里等我来接他了,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把落儿藏在了妆红楼。” 枫熙眸间闪烁过一丝警惕的意味,却见从一处楼阁上走下一个妙丽女子,墨色的纱裙随着风轻轻摇曳,看起来很是妩媚动人。 轻轻地,他伸手摘下了面上的纱,冲着枫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阿晨…” 枫熙细长的眸子眯起,怔怔地望着那女子,疑惑道:“落影姑娘?” 墨颜轻轻地笑了笑,取出帕子来在面容上擦了擦。 轻声咳道,露出奇怪的笑:“哦,这个世上有一种很神奇的术法,叫做化妆。” 浓丽墨色的眼影,淡粉的腮红,细长的娥眉,配上他一贯带着阴柔的面容,墨颜的女儿装真的是毫无违和感,非是熟人很难一眼认出,即便是熟人,一层浅墨纱,又是骗过多少人。 枫熙冷笑,目间露出鄙夷之态:“的确想不到是这个原因。” 枫晨看着墨颜,道:“你先带千落回去。” 墨颜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也不顾注意枫熙带着寒意的目光,朝着千落走去。 在墨颜向着千落走去的时候,枫晨伸出手将墨玉递向了枫熙。 几乎是同时做出的交换,墨颜抱起千落,飞身越过楼阁,回头间担忧地望了枫晨一眼,终于还是离开了。 枫熙从枫晨手中接过了那枚墨玉,神色露出一抹得意。 枫晨看着千落离开的方向,一抹笑意在面容上安静漾开。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四周打量了下,觉的站的有些累了,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繁梧树下有石桌,桌边有几个石凳,枫晨就这么走了过去,安静地坐了下来。 随后看向枫熙,目光温淡,似乎是想让他也过来坐下。 看起来很是安静恬和,如果石桌上有壶茶或许看起来会更好些。 于是枫晨不由地想到了他那懒惰而闲适的二哥,不由轻轻笑了笑。 枫熙走到枫晨身前坐下。 身后,黑衣人依旧呈现包围的样子围在枫晨四周。 枫晨抬眸看着枫熙,温淡地说道:“好久没有这么安静地面对面坐着了,在听你的第二个条件前,我们下局棋如何?” 第92章 苦茶 枫晨看起来很是平静,他手指触在石桌上,感受到石桌上的一抹凉意。 石桌上落了些繁梧树的青叶,枫晨轻轻挥手将叶子拂去,然后静静地看着枫熙,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轻声唤道:“大哥?” 枫熙听着枫晨这一声轻唤,有些出神。 繁梧树落下些阴凉,在两人身上笼罩了一抹安然。 枫晨见枫熙有些微微出神,道:“记得小时候下棋还是你教我的,你总是一点也不留情地将我杀地落花流水。” 枫熙听得枫晨的话,不由自主地回道:“可是你学得很快,为了不被你超过我只能更加努力地学习。” 枫晨道:“记得三年前最后一次下的棋,我们还没有下完,今日便接着下如何?” 枫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子眯起闪烁过一丝亮光,忽轻蔑笑道:“三弟,你这是在拖时间吗?” 枫晨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哥你总是把我想得太过复杂,我都说了我现在无权无势,拖时间又有什么意思,不过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若是这局棋我赢了,希望大哥答应我一个条件,其实也没什么,放了白狸那小子便好。” 他轻轻扬唇:“本来你扣着他也没什么用处,说不准还糟蹋些粮食,反正到最后也是一定会放了他的,不如就让我做个顺水人情,算是我救了他吧。” 枫熙道:“你要从我手里讨走白狸于你有什么好处?” 枫晨答道:“他落在你手上是因为千落,我不想让千落醒来后心里愧疚。” 枫熙一怔,道:“看来这局棋你就算赢了也是输的,你对儿女情长陷的太深了,不过你输了便是我赢,我还是很高兴看见这样的局面。” 枫晨笑意盈盈,道:“那你便差个人取副棋盘来,三年前的那局棋我还记得如何摆设,便继续如何?” 枫熙道:“你就这么确定你会赢?” 枫晨道:“这三年我都没有像以往那样刻苦练功,自是省下了不少时间在这些微末的事物上,自然便会有所精进。” 枫熙道:“可是我并不打算答应你下这局棋。” 枫晨道:“那你想做什么?” 枫熙道:“既然这局棋你笃定会赢,我还下作甚,我也确实拿白狸不知如何,省了这局棋的时间,我答应送你这个顺水人情。” 枫晨轻叹,道:“倒是谢谢大哥了。” 枫熙冷笑:“因为我总觉得你让我不太放心,所以不想顺着你的路子走,有些事还是速战速决为好。” 枫晨抬眸,秀致的眉轻轻扬起,像是迎着树叶罅隙里漏下的微风。 心知自己可能真的拖不下去了。 该来的,还是会来,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墨颜有没有带着千落平安回去。 这是唯一他不放心的。 良久,枫晨轻轻摇了摇头,有些萧索的话语落下。 “罢了,你便说你的第二个条件吧。” 看着枫晨略微无奈的样子,枫熙挥手似是吩咐了什么。 有人取来一壶茶。 枫熙道:“第二个条件便是想请三弟喝上一壶茶。” 枫晨眉梢轻动,复笑道:“是什么茶?” 枫熙没有回答是什么茶,只是道:“有些苦的茶。” 枫晨道:“比苦甘还苦吗?” 枫熙道:“没有苦甘苦,但也不会像苦甘一般最后泛出甜味。” 说罢,接过茶水,轻轻抬手便流下清细的一道茶水。 枫晨轻叹:“我以为只有二哥才会请我喝茶,想不到有一天能够喝到大哥给我倒的茶水,只是这茶即是先前便准备好的,哪有二哥煮的茶新鲜沁人。” 枫熙静静地将茶水递到枫晨面前。 枫晨低头细细地看了看,轻摇头,道:“茶有些浊了。” 然后他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枫熙静静看着:“自是浊茶,你为何还是喝下了。” 枫晨眉心轻轻蹙起,脸色在树叶罅隙里落下的阳光映衬下,显得莹润却泛出一抹白色,轻声道:“因为我答应了大哥,那么一定得喝下不是?” 枫熙抬头,望着漫天青叶,平静地说道:“茶里有毒。” 枫晨轻扬唇角:“我知道。” 枫熙道:“我不会要你的命。” 枫晨一笑:“所以才敢喝。” 枫熙有些微微疑惑:“除了要你死我还可以做很多事,你居然一点也不犹豫便喝下了。” 枫晨依旧在笑,只是他的脸色中那抹白色显得更加美好,仿佛离了人间,不掺杂一丝的鲜活气息。 “不这样还能怎么做,你知道我不喜欢做无谓的挣扎。” 说话间,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在罅隙的阳光里看起来晶莹好看。 便是在此时,妆红楼的前阁传来刀兵相接的声响。 一时间四处开始嘈杂起来。 凌乱飘然的各色红布染上了更加红艳的鲜血,浅墨色的地毯粘上了血液反而呈现着浓重的黑色。 那人持剑舞,头上戴方巾,俨然一幅潇洒的书生装扮。 剑锋落处剑剑致命,冷绝凌冽。 枫熙眯起眼眸,冷视枫晨。 枫晨手撑在桌上,却仍是忍不住弯身轻咳。细密的汗水从额间簌簌落下,滴落在之前被他扬袖拂落青叶上。 听见楼阁间的刀剑之声,终于是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 终于,等到了。 枫晨抬起眼眸,面色苍白,用一种笑意莫名的目光望向枫熙:“大哥其实还是了解我的,知道我是在拖时间,可是不管怎样,有些时间总是省不下的,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我总得取些补偿,就用这红艳的妆红楼如何?” 他轻轻抬袖,用拂过青叶的月白衫子拭了拭细密的汗珠,依旧噙着笑意,却闪烁出一丝微微的狡黠:“多谢大哥告知千落在妆红楼,还派人相助帮我里应外合揭露这藏污纳垢之处,才能让我得以救回我的人,此恩三弟会记着的。” 话语很是奇怪,但是枫熙一瞬间便是明白了。 什么恩也好,什么里应外合也好。 枫晨需要需要理由,而此时有一个很好的借口。 这个借口能够让他名正言顺地毁了他布置几个年头的妆红楼。 枫熙一把拂落桌上的茶壶,冷笑:“这样的恩情三弟何必放在心上。” 枫晨轻笑道:“大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万一劫匪想拚一个玉石俱焚,小心刀剑无眼。” 枫晨的笑容看起来很是和煦,仿佛春风一般安静恬和,可是落在枫熙眼里确是感觉到了一种淡漠的寒意。 第93章 一道红色火光 两人的话语变得很快,枫晨话语间流露出感激枫熙的话语。 枫熙也知道。 这样的对话看起来假惺惺而客套温情。 枫晨没有打算留下枫熙,更是因为没有用处便没有必要,就像枫熙拐弯抹角只是掳了千落来威胁一般。 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对彼此动手,也不可能在蓝麟城中杀了彼此。 这也是为什么枫晨敢来的原因。 此时说出的话语反倒是听起来很是温情。 却是只有这样的借口,才能光明正大地对妆红楼出手,也只有这样在事发之后才能将自己撇地干净。 他算准了这一切,算准了要利用这些毁去枫熙在妆红楼多年秘密的布置。 这是个多好的机会,不是吗? 哦,其实他不是个赶尽杀绝的人。 谁让他的大哥非要抓住他的弱点。 很多时候,弱点的存在可以把握住一个人的命门,但是一旦不能将弱点完全把握在手心,那么这个人的反击便是再也不会留情。 枫熙这件事做在暗中,因为他不能将一切摆到明面上,所以枫晨敢。 在这一刻。 局总算是破了。 因为星霄,枫晨无法动用蓝麟城的怨阁势力,他能做的便是调动箐石城的溪闲。 而一来一去,他需要时间。 本来他可以等到的,若不是白狸因着水嫣找到了妆红楼,乱了枫熙的布局。 打草惊蛇的枫熙一定会换个地方带走千落,他不能保证一旦千落转移之后他还能不能找到。 墨颜在妆红楼不是巧合,但他发现千落确实是个巧合。 这样的巧合他还有很多,只是他没有时间等着这样的巧合发生,他要最快地救出千落。 所以他来了,他来拖些时间。 从箐石到蓝麟,以溪闲的速度,再由他拖这些时间应该便够了吧。 只要他想,他还是算计地那么准。 当刀兵相接的声音喧闹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眉梢秀致清淡,唇角温润淡雅。 月白衣衫让他看起来很是整洁好看,他觉的自己应该算是赢了吧。 于是他觉的自己很累,很困,是不是该休息了呢。 所以他软软地伏了下去,脸色苍白地仿佛寒冬腊月里的沉积在青石台阶上的落雪。 只是他算了那么多,终究只是算了爱恨,算了输赢,却忘了算上一算他自己要付出些什么。 也罢,他或许想过,想到自己反正也不会丢了性命,那还在乎什么呢? 溪闲闯进后院的时候便是看见这样的一幅画面。 枫熙带着人离开,而枫晨苍白着脸色闭上眼睛,像是沉沉地睡去了一般。 溪闲心中一慌。 …… 枫熙身形渐渐消失的时候,听着身后传来的兵刃声响。除了这些,还有娇娥女子惊恐的嘶喊,他想象得出此时妆红楼里散布着的血雨腥风。 手指泛白地攥起,墨玉半月形的两端硌地手心有些痛意,然而他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可惜,只是安静的漠然。 将利益得失算的太过清晰的他此时只是觉的对枫晨有一种恨意。 至于妆红楼里的惨状,他没有担忧的心,就像冷冰冰的棋局,总会有得失。 失便失了,他心中痛的不是妆红楼的惨状,而是妆红楼的失去,失去了妆红楼他失去的便是一个很重要的培养了很久的背后势力。 更何况,枫晨的言语让他不由有些后怕,这样的势力究竟是什么,轻而易举地便可以破开妆红楼,像是凭空冒出一般。 枫晨拖了那么久的时间,就是在等这最后一步。 既然他掳了千落,枫晨便要他用妆红楼来作为代价。 其实枫熙不知道的是,枫晨其实让溪闲前来只是不信任枫熙的作为,担心墨颜不能安全地带走千落,至于毁了妆红楼,却是顺手为之,何乐不为? 谁让枫熙动了千落。 枫晨不争,不代表他不会回击。 …… 白狸此时的心情是确实有些低落。 其实说来他倒像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是他不像枫晨和枫熙那样聪明,他其实还没有想明白这一切。 他的心也很乱,比如水嫣和千落,任何一个都可以让他心里生乱。 他被枫熙命人带下去之后,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放了他,还告知他是枫晨做的人情。 白狸轻声笑了笑:“你这是在替她偿还我的情义吗?可是有些情义是可以还的,有些情义又是哪里这么容易理清,不过这一次,枫晨,算我欠你的。” 绳索断开的时候,他夺门而出却没有离开。 直到目睹了枫晨一饮而尽那杯茶水,听见阁楼前传来兵刃即接的声响,他才懂了这一切。 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枫晨软软地伏倒在石桌上时,白狸便奔跑了过去。 手指搭到了枫晨手腕上。 眉心一紧,却又轻舒了口气。 还好,这毒不难解开。 可是随后他的心中一颤,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脉象。 便就在此时,溪闲赶到了,拉开了白狸的手。冷声道:“你是谁?要对我们阁…三殿下做什么?” 白狸低眉,道:“此事说来话长,是我欠下他的人情,他中了寒沉之毒,必须尽快寻找解药,不然有可能会危及生命。” 溪闲冷视白狸,不多言语,有些担忧地带走了枫晨。 妆红楼之前,血色弥散出一抹凄状,艳红的轻纱在楼阁之上飘扬,仿佛在诉说着动人的情殇。 浅墨色的布毯是为了落影姑娘而特地装扮的,此时氤氲其上的血迹却显得斑驳而可笑。 有娇娥女子瑟缩在角落里,望着一些曾经的好姐妹忽然抽出利刃,眼眸泛着陌生的冷光,朝着来人便是劈砍过去。 道是,不知推心置腹的身侧之人,却是早已卷入乱流争斗,笑语粉饰的栖身之处,原来不过是深藏的虎穴狼居。 只知道,自今之后,蓝麟城中再无妆红楼。 丝竹管弦之声仿佛还缭绕在耳畔,媚骨妖娆之颜仿佛还映着风流公子的口哨与手中沉甸闪亮的金银。 …… 许久之后,妆红楼中人影已少,能逃走的已经逃走,受伤无力的已经被刀刃架颈带离,只留下血迹斑驳。 便见一道靓丽的红色火光自院中迎风而起。 第94章 转身 蓝麟城中最扬名的风月之地湮没在一把轰轰烈烈的大火中。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曾经的红瓦雕梁皆是化作灰褐色的尘土。 空气中弥散着闷沉沉的烟土气息,像是战场上硝烟的味道。 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般的沉重。 尘土被风扬起穿过繁华落尽的囚星花,落在了一处宫殿中。 那是俯仰宫城中最大的宫殿。 没有太过浮华的装饰,反倒显得很是厚重,因而显得有些沉闷。 唯一突出的地方便是这里撑起屋梁的柱子格外地高,而殿堂之上的皇座也是很高,足够俯视来拜见的每一个人。 在殿堂之外的牌匾上,写着君临二字,墨迹显得十分饱满浓重,迫人的气息很直接地显露在其上。 皇座上坐的自然是皇帝,站在皇帝身侧的自然便是太监。 李公公依旧扯着不阴不阳的嗓音,细述着的却是妆红楼的事。 皇帝面色看起来很是平静,因而有些深不可测,李公公低头谨慎地打量着主子的神色,侍奉了皇帝那么久,他知道很多时候皇帝可以把自己的心情喜好藏地很好,但他还是可以看出些什么。 比如皇帝听见三皇子的事情时,总会习惯性地用右手小指轻轻敲打桌面,这代表着紧张。 他看见皇帝右手小指的细微动作时,心里不免有些得意。 说到底,这个飒锦国中,最了解皇帝的不是皇后,不是絮妃,不是三个皇子,甚至不是皇帝自己,而是他。 皇帝面色平静,道:“你是说墨家小姐被奸人掳去,熙儿出力找到妆红楼,而后晨儿和他里应外合救出那墨千落,顺便将妆红楼毁了?” 李公公点头称是,道:“这是大皇子的说辞。” 皇帝道:“那晨儿呢?” 李公公嗫嚅着不出声。 皇帝眉一竖,道:“他都不将朕放在眼里,哪里会在意解释这些。” 李公公捏着嗓音道:“许是那墨家小姐被劫,三皇子心中担心地紧,一时忘了,等回过神来自会向皇上禀告。” 皇帝依旧平静着神思。 只是李公公发现皇帝的呼吸有些急促。 于是他知道皇帝内心此时想要骂人。 皇帝在骂枫晨。 鬼扯,什么里应外合,朕会不知道这些年妆红楼是枫熙的势力? 两个人暗里斗了个天翻地覆,到朕的面前却这般一致,将一切粉饰地不能再太平。 哪一天洗宴楼被拆了说是枫晨自己砸的谁信呢? 忽然,皇帝想起了天禄兽。 李公公看着皇帝奇怪地一笑。 有些摸不出他那一瞬间的心思。 皇帝其实在想,说不准有一天洗宴楼被拆了也不是不可能是枫晨的手笔。 只是妆红楼的背后,两个人究竟得失了什么,将来他的皇座究竟该给谁。 他思量地有些困顿。 良久,皇帝从高高的座上走下,顺着长路便来到了观景台。 观景台上,皇帝俯视着万里河山。 他看着新月河蜿蜒着的水流脉络,看了看源头的地方想起了西岭之上的积雪。 想起了那些埋藏在雪地里的陈年旧事。 有些豪情,亦有些酸涩。 转过头,说道:“去雪心殿坐坐吧。” 已经很久没有来过那处僻静的宫殿了,久到连当初稀疏的雪竹都已经连成了一片林子。 像是遗忘在记忆的一角,时不时想起,却又很快掠过,潜意识里不敢去触动。 今天是怎么了? 宁雪絮看见皇帝的时候,有一丝微微的诧异,然后她嘴角露出一抹笑,笑的很是平静,像是有些敷衍。 低身行礼。 皇帝轻声唤着免礼。 一瞬间,皇帝有些恍惚。 眼前的人似乎再也不是当年会在雪山之上陪他指点江山,嚷着人间烟火气息乌黑凌乱却别有一般特别景致的她了。 想起悬崖之巅她决绝狠冽到极致,又绝望到极致的时候。 皇帝的心忽然有些痛。 人其实一直都是那个人,只是心变了。 或者说她再也不会对他付出真心了。 所以他把愧疚安放在了枫晨身上。 直到三年前的一切再一次不可逃脱避免地摆到他的眼前,血淋淋地提醒着他。 “皇帝陛下怎么有空到这来了?”宁雪絮平淡地开口说道。 语音不见喜乐,不见痛苦和怨念。 皇帝忽然就想到,她好像快死了。 像蜡烛总会燃烧到尽头。 “朕难道不能来吗?” 这里是他的皇宫,是他的俯仰宫城,而她是他的宫妃。 这个回答很是直接而不可反驳。 只是话一出口,皇帝就有些后悔了。 明明只是想单纯地见见她,却显得有些强迫而冷冽。 看吧,她的眉头又蹙起了,像是染了霜雪一般。 絮儿,现在的春天那么温暖,难道就不能融化了你的心吗? 他忽然想这么问上一句。 可是他没有。 宁雪絮平静道:“皇帝自然可以来,只是我有些不习惯。” 她称呼他为皇帝,却没有称呼自己为臣妾,她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这么称呼自己。 不知为何,他听见自己说道:“以后会习惯的。” 说完话他看见眼前的女子愣怔了一下,其实他也愣怔了一下。 随后他听见自己说道:“得给晨儿纳妃了,以后我会常来和你商量些事。” 解释做什么。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有点恼,恼自己话语里的解释让之前那句有些温情的话语重新变得疏远了下来。 “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都是流程好的事。”宁雪絮如是说道。 皇帝犹豫了下,道:“听说你的病重了。” 宁雪絮道:“其实十七年前我就该死了,这么些年本来就是苟活。” 皇帝冷道:“活下来便活了下来,做我的女人就这么让你觉的不耻吗?” 宁雪絮依旧平静,道:“如果不是当年你固执做下的那些事,我们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 这句话,她没有喊他皇帝,她用了你。 皇帝心中微微有些晃:“这些…都过去十几年了,就不能让它过去吗?” 宁雪絮眼中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道:“事情牵扯了那么多生气,晨儿身上的诅咒还要困顿他一辈子,怎么可能过得去。” 说完,宁雪絮决绝地转过身子,道:“你还是走吧,何必来见我,徒增两人之间的伤感。” 皇帝望着女子决绝的背影,冷道:“好,好,好,你够狠。” 他亦转身,努力地将心中繁乱复杂的情绪收起,转身向殿外走出。 便在他要迈出雪心殿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痛苦的喘息声。 喘息之后是重重地咳嗽,仿佛要切开肺腑一般。 他的步子停了下来。 在他内心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发现自己转过身,用全部的气力奔跑到了那个女子身边。 接住了她摇晃落下的身形。 第95章 寒沉之毒 千落只是吸入了很少的迷药,所以墨颜抱着她出了妆红楼没过多久的时候她便醒来了。 睁开眼眸便看见了墨颜,她的话语有些慌张:“枫晨怎么样了?” 墨颜没有看她,只是冷冷说道:“你不留下来就不会拖累他。” 千落心中一颤。 拖累。 又是拖累。 她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了。 那天夜里白狸推开她时说的也是她若不走就会是他的拖累。 千落重重地咬着唇,没有再出声说话。 墨颜心知自己的话说的有些重了,可是他觉的自己说的没有错。 他此时的心里也很是慌张,他唯一能为枫晨做的便是保护好千落。 千落感觉到墨颜的脚步重重一顿,心下凝重。 “呵,枫熙果然是个不守信用的小人。”墨颜嘲讽冷哼。 面前的巷子里拦着几十个黑衣人。 墨颜的步子向后轻轻挪了挪,将千落放到地上,护到身后,冷淡道:“等会打起来你什么都不用管,直接跑就好了。” 千落唇角轻勾,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真是熟悉的场景再现。 这些人一个个说着她是拖累的话语,却总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护在她的身前让她先走。 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说留下便是拖累,离开又会怎样? 看他们一个个为了护着自己受伤吗? 千落这么无力地想着。 却见墨颜舒了口气,回头看她有些释然道:“还好,没事了。” 千落一怔。 的确没事了。 枫晨从箐石城抽调而来的月灵之人终于赶到了。 就算枫熙反悔了,枫晨又怎会是没有准备的人。 另一边。 白狸固执地跟在溪闲的身后。 溪闲根本就甩不开他,更别提他还带着枫晨,于是只能由着他跟在身后。 枫晨的面容若苍白若冬雪,眉梢间却含着一抹温润的笑意。 白狸尾随着两人跟到了湛云府前,仍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溪闲冷道:“你还不走?” 白狸道:“我可以解三皇子身上的毒,你应该知道寒沉之毒虽然可以解开,但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溪闲垂眸低思一瞬,道:“你可以进来。” 白狸松了一口气。 枫晨脸色泛白地躺在床榻上,白狸的手搭在枫晨的腕上。 溪闲有些紧张地望着白狸。 “寒沉之毒会让人沉睡三日左右,沉睡之时会感到寒气侵体,不过醒来后也就没事了。” 白狸想了想,没有说出寒气侵体会如针扎般痛苦,因为觉的或许没有必要,也或许说出来会让人担心。 而且就像他在星霄遭受的那些刑罚时一样,枫晨的面色很是平静。 这一点他们很像,不是善于忍耐痛苦,而是很安静地选择不在乎与无视。 所以他没有说。 尽快把毒解了便好。 他的医术很好的。 白狸写了药方注明了用法,递给了溪闲。 终于也是松了口气。 心中不由觉的有些好笑,枫晨啊枫晨,你大概不会想到这个人情那么快我就还上了吧。 想了想,白狸抬头看着溪闲,有些小心说道:“枫晨醒来之前能不能先瞒着千落?” 溪闲想到那个算是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心中像是不知道思虑了什么,有些奇怪地望着白狸,点头答应了。 因为黑衣人的阻拦,千落回到湛云府反而在枫晨和白狸之后,她跑进湛云府便总最快的速度赶到枫晨的房间。 她没有能够进去,溪闲拦住了她。 “为什么拦着我?”千落抬头看着溪闲。 溪闲看着千落的神情有些复杂。 “三殿下累了,说了不想见你,你先回去吧。” 千落从溪闲的神色里看到了和墨颜一样的有些隐隐愤怒的神色。 是啊,她刚拖累了枫晨,他们愤怒是应该的。 何况他那么累,自己的确不该这么闯进去。 千落低垂着头,转身离开,背影有些萧索。 “你不用那么伤心,这不是你的错。” 千落身后,白狸说道。 千落转身看着白狸,眼睛里闪过一点泪光,然而出乎白狸意料的是,女孩咬着嘴唇硬生生地将泪光隐去。 那样子让他觉的有些心疼。 “怎么能说不是我的错呢,想来若不是我,你和枫晨都不会受牵连。” 白狸心中有些难过,刚想出声安慰,却见女子抬眸,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坚韧之色:“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拖累你们!” 白狸神色有些担忧:“你要做什么?” 千落没有回答,她转过身,向着远方走去。 背影还是那么萧索,竟还显现出一分寂寥。 …… 这三天注定会发生很多事,否则枫熙也不会用妆红楼为代价来换枫晨的墨玉和他这三天的沉睡。 据说那是一个很神奇的传说。 其实每个国家都会有一个传说。 而这个传说也不一定便是真的。 可是枫熙想试一试,因为很多人都把这个传说当真了。 而且有的传说总会让人飞蛾扑火。 阴阳玄石,得之可得天下。 虽然有些可笑,天下哪里是一块石头便可以决定的,那那么多人还争来争去做什么? 可是百姓信,百姓总是愚昧的,所以他们需要信仰去安慰。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的起义军总是要打着什么血脉正统,什么谪仙下凡的鬼话来聚集人力。 阴阳玄石想来也是一个鬼话。 可是枫熙需要这个鬼话。 据说玄石由传承的家族守护,以其血为引,配上玉石为匙,才能找到。 这或许不是真的,因为真的太过鬼扯。 可是枫熙不得不信。 因为据说墨玉便是那钥匙,而它被父皇送给了宁雪絮,宁雪絮送给了枫晨,枫晨佩戴了十几年。 父皇还是那么偏心。 可是那又怎么样,墨玉现在在他手上。 而他又恰巧知道了那个传承的家族是灵家。 灵家有女名灵昔。 灵昔在洗宴楼。 这三天不长也不短,刚好可以让他去找灵昔,然后去看看那阴阳玄石究竟是鬼扯的什么玩意! 然后得到了那块石头,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挟势而起,得民心,得天下。 有些事总需要个由头。 枫熙这般想着,然后步子便向洗宴楼迈去。 第96章 鬼扯的传说 灵昔看见枫熙的时候整个人是愣怔的。 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更是因为他手里拿着的那块墨玉。 “据说,灵家的人世代守护着这块玉,据说,灵家的人会听从持着这块玉的人的命令。”枫熙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望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有些花间曲词略带病态的柔美之感。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灵昔平静下神色问道。 这是真的,否则当年枫晨也不会得到月灵,虽然他的能力真的很重要,也折服了众人,但是真正让月灵中人决定死心塌地跟随的却是因为众人瞥见了枫晨胸口前挂着的那块墨玉。 枫晨不知道,可是灵昔知道。 因为月灵原来是她的。 可是现在墨玉在枫熙手里,枫熙笑意吟吟地拿着墨玉看着她。 “我怎么知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墨玉在我手里。”他说道。 灵昔轻笑:“不过是据说,大皇子何必当真。” 枫熙低头看着玉石,道:“的确是据说,可是据说的却是事实,这点灵姑娘很清楚。” 灵昔轻声说道:“就算是事实又如何?” 枫熙笑道:“那现在你不用听枫晨的,而是应当听我的了。” 灵昔抬头,没有回答枫熙,而是望着搭建很是精致的阁楼,道:“你说这梁木好看吗?” 她是洗宴楼的老板,因此她有钱,有钱了便要花,她从来不会委屈自己,所以那梁木很是精致好看。 枫熙有些疑惑,他抬头看向那很高的梁木,道:“好看。” 灵昔接着道:“可是它很重。” 说完话灵昔眼睛里显现一抹忧伤,有些吴宫花草埋幽径的年代逝去的凄凉,仿佛在叹息那梁木为什么那么重一般,也有些明月相思莫上楼的轻幽愁绪,像是女儿家的闺怨一般。 枫熙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对面看着她。 灵昔忽然觉的此时的枫熙像块木头,和雕刻精美的梁木相比,简直不能再木然了。 她接着说道:“有的时候人就像是木头,懒得想那么多。所以我已经习惯了听枫晨的,不想改了。” 枫熙木然道:“可是人不是木头。” 灵昔一笑:“也对,人是有思想的,木头没有,所以我干嘛要听一块没有思想的玉石的吩咐。” 灵昔看着枫晨,眉黛精致若幽兰一般。 玉石是指墨玉,却感觉又像是指枫熙,颇有些拐着弯骂人才有的有意思的感觉。 灵昔轻眨眼睛,看起来有些可爱。 枫熙知道自己是被女子绕了进去,一瞬间有一种浓浓的挫败感。 可是也只是一瞬间。 灵昔接着说道:“玉石是死的,人是活的,至少我不会因为一块石头就改变自己。” 犹豫了下,灵昔又道:“其实我想说那梁木很重,是因为当年三年前三皇子离开蓝麟城最后来的地方是洗宴楼,那块梁木就是他吩咐一定要架起的,他说洗宴楼有些不稳,有这块木头至少几年内这间屋子不会倒,那样我就会有个栖身之处。” 三年前,他离开蓝麟,连自己接下来会怎样都不知道,风餐露宿还是流落到黄沙漫天之处,想想就让人心中疼惜,可是他却一定要为她架起了一块好看精致的梁木。 她望着那梁木,想着真的很好看,也总是撑着屋子挡了好多风雨。 枫熙如果说没有失落之感那是假的,可是他并非没有预料到灵昔的情况,所以他只是有些微微失望。 “那你应该告诉我,玄石的秘密吧。”枫熙道。 灵昔一怔。 “你怎么知道…哦,你连灵家都知道,那么知道玄石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灵昔平静道。 枫熙道:“你是真的什么都不打算说吗?” 灵昔认真地点了点头。 枫熙于是道:“枫晨中了毒。” 灵昔身形一晃,又迅速平静下来,眉一冷,道:“大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玄石的秘密,我给你枫晨的解药。” 灵昔低头道:“是什么毒?” 枫熙道:“寒沉。” 灵昔松了口气道:“那毒不难解。” 枫熙道:“可是所有可以解毒的药草都被汐潮府在三日前便买光了。” 灵昔道:“你什么意思?” 枫熙道:“用枫晨的命换玄石的秘密,这不亏。” 灵昔抬头,望向那根梁木,良久,叹了口气,道:“好。” 枫熙轻笑。 “可是我知道的也不多,灵家世代守护墨玉,可是十几年前却丢了,直到看见三皇子,所以我便追随了他,玄石的秘密就是得之可得天下,灵家的人如今只剩下我一个,我也不曾见过玄石,究竟是怎样得之可得天下,其实我也不知晓,不过,除了得之可得天下这句话,还流传下一句言辞——阴阳玄石,死生不离。” 枫熙道:“只有这些?” 灵昔道:“鬼扯的传说,能有什么神奇之处。” 枫熙道:“你告知地那么坦然就不怕我反悔?” 灵昔道:“因为我还知道你会找我要一样东西,而这些鬼话我琢磨了十几年也没有琢磨出所以然,你若想知道,坦然告知也无妨。” 枫熙道:“我的确需要一样东西。” 灵昔道:“一天内将药材送到湛云府,我会给你我的血。” 枫熙点头,道:“好。” 什么鬼扯的传说,阿爹被束缚了一辈子,我怎么可能会再将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谁爱解谁解去。 什么得之可得天下,什么死生不离,都见鬼去吧。 灵昔现在只担心枫晨究竟有没有事,发生了什么,枫晨竟然都没有告知她,他这是不信任她吗? 怎么会,灵昔对自己说,他应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寒沉之毒啊。 还是很痛的。 那寒意彻骨,他现在一定很冷。 想起那温润的眉角,灵昔却叹了一口气。 这人啊,反正他也不在乎这些,连墨玉都弄丢了,活该受些罪。 灵昔气鼓鼓想到,若不是我不在乎那些鬼扯的玩意,现在是不是都跟着那蔫坏的枫熙走了? 还好,只是些鬼扯的玩意。 我还是我。 第97章 种子的轮回 三天只过去一日。 枫熙用第一日找了灵昔。 还有两天。 这两天还可以做很多事。 离开洗宴楼,接着枫熙去了红叶殿,去见陆绯叶。 陆绯叶已经在等他了。 依旧捧着那凤凰水仙茶,陆绯叶总是这么雍容,用那雍容遮掩着她的心思。 陆绯叶放下手中的茶水,看着枫熙道:“你来了。” 枫熙点了点头。 陆绯叶道:“听说妆红楼被一把火烧了,你做了什么?” 枫熙于是将事情说了一遍。 陆绯叶微皱眉头,道:“这毕竟是个传说,我当初只是随口一提,你竟记在心里,还当真了。” 枫熙道:“父皇难得在母后面前醉酒一次,无论说出什么胡言乱语都应该是真的。” 陆绯叶轻皱眉,沉思些许,道:“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枫熙道:“墨玉的事不急于一时,得徐徐图之,现在最重要的是千落的事。” 陆绯叶轻抿了口亮色的茶水,道:“的确是千落的事,可是这件事不好办,浸兰会上那丫头既然得了头筹,皇帝很难找到理由反对。” 枫熙道:“的确没有理由,所以我只能找一个借口。” 陆绯叶挥手退了四下的宫女,便听见枫熙接着说道:“皇权的确得顾及世俗的看法,但是世俗的看法不是一成不变的。” 陆绯叶沉思。 枫熙道:“别忘了千落毕竟不是姓墨,而她姓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陆绯叶眸间沉这些思量,唇角轻扬,道:“那她姓什么?” 枫熙道:“姓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成婚需要父母之命,如果她的父母不同意,世俗的规矩还有什么作为?” 陆绯叶看着枫熙,嘴角流露出很理所当然的笑意,道:“所以她的父母一定不会同意的。” 枫熙点点头。 他的唇角也轻扬,想起那个叫做千落女子,忽然觉得这会是个有意思的事。 若是枫晨一觉醒来发现他舍弃墨玉甚至差点舍弃生命救回的女子已经不能和他在一起时,会是什么心情。 枫熙想了想,又道:“可是陆鸢那丫头好像出了些问题。” 浸兰会上那场舞舞地很是决绝。 仿佛要抛弃掉过去一切的爱意。 陆绯叶好奇地看着枫熙,道:“你现在也开始关心那丫头了?” 枫熙道:“毕竟是表妹。” 而且还是个喜欢枫晨的表妹,枫熙在心里加上了一句,所以她的未来是她自己选的。 陆绯叶也是这般想的,他的儿子好像长大了些,已经不会被感情所牵绊了。 陆绯叶道:“就算没有了爱,也会有恨,所以她会帮我们拆散枫晨和千落。” 枫熙一怔,又一笑,他的母亲果然比他狠心。 这是一场没有人知道的谈话。 随后,在落着白灰的城墙脚下,有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扶着拐杖进了蓝麟城。 据说她来找她失散了多年的女儿。 …… 湛云府。 白狸的神色有些凝重,他刚用银针稳住了枫晨的病情。 “蓝麟城里解毒的几样药草都被枫熙提前买下了。”白狸沉声对溪闲说道。 溪闲道:“我回箐石去取。” 白狸道:“一来一去至少需要三天,而枫晨三天之内若不能解毒会有生命危险。” 溪闲不语。 白狸有些疑惑,道:“可是枫熙既然不会要枫晨的命,又为什么会将几样药材垄断下来。” 溪闲望了一眼枫晨苍白的面色,道:“那就一定有办法,我去找他。” 溪闲沉着面容,一言不发地起身,便欲夺门而出。 白狸没有拦他。 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溪闲在路上与枫熙派来的人相遇,疑惑中接过那药草。 他很疑惑,但是他的疑惑没有意义,所以他很快转身回了湛云府,将药草递给了白狸。 白狸没有多问,因为他也知道现在这些没有意义。 很快厨房里便弥散开来药草的苦涩味道。 溪闲松了一口气,却没有注意到白狸的神色依旧有些紧张。 他的手指触在枫晨的手腕上,似乎是在确认病情,又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奇怪的事。 的确很奇怪,脉象里似乎隐藏着一些凌乱的波动,仿佛就像一颗在土壤里埋藏了多年的种子,终于见着了一抹阳光,蠢蠢欲动地想要探出芽头。 想要破土而出,想要抽枝发芽。 在土壤上这是个有意思的过程,可是在人身上便显得有些诡异。 白狸心中犹豫了下,又沉下思量。 现在最重要的不管这是什么种子,都得先将寒沉之毒解了再说。 再慢慢看吧,他得再多想些,才能确定这种子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走出了屋子,走出了湛云府,沿着路走到了蓝麟城里。 今天天很好,他想。 青色衣衫被风吹地做响。 白狸想或许今天风有些大了。 春天的风应该是温和的,然后他才想到,好像天气有些热了,乱七八糟的花谢地差不多了,原来花什么的谢起来是那么快,倒是树叶长的也有些像是发了疯一样。 哦,春天快过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他居然都没有留意到。 也对,他留意这些做什么。 白狸歪着脑袋想着。 种子都是春天发芽的,然后夏天开始疯狂肆虐成绿色,等到秋冬就枯败化成土壤。 这是一个轮回。 种子是一个轮回。 那人身体里的种子又是什么? 轮回吗? 轮回的又是什么? 是生命。 白狸想着。 所以种子发芽时生命便开始疯狂,等到繁华尽头。 是凋零。 凋零的是生命。 白狸心头一颤。 会死吗?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是他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又能怎么办? 他的心里有些慌张。 白狸不知道飒锦国的三皇子体内曾经中着毒,这件事被瞒地很好,皇家的事总是会被瞒着。 所以白狸没有想过这奇怪的脉象会是旧毒的原因。 所以他直接想到了一种可能。 一种很接近枫晨脉象却又像是种子的轮回一般残酷的可能。 白狸心中的答案让他觉的有些害怕。 呼之欲出的害怕。 那不是毒。 …… …… 第98章 雪山之巅 皇帝这两天经常去雪心殿,然后便留在那里过夜。 两人在那日之后也没有再提十几年前的往事,相处显得有些安静。 不过就像皇帝说的那般,宁雪絮开始习惯了他的到来。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宫城里的风向总是转的很快,因为人心总是变得很快,所以很快雪心殿便开始热闹起来。 宫女侍从伺候起来也开始变得尽心。 其实这样一点也不好,宁雪絮想,因为这样她才知道原来这些人之前做事真的很敷衍。 这样会让她觉的有些失落。 不过以前敷衍也便算了,现在热闹起来有些吵。 她还是喜欢安静。 好在枫天不会打扰她。 枫天,他是叫枫天的,哦,他不姓皇,不叫皇帝,在自己的意识里,他是叫枫天的。 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她还记得。 有些东西忘不了。 而这两天,她感觉到他好像是在关心她。 比如他总是抽空陪在她身边,他甚至找太医要了方子抓了药,然后亲自给她熬药。 一个皇帝亲自给她熬药,她是不是该受宠若惊。 可是她习惯了,很久以前就习惯了,这种习惯不是和不习惯他的到来不一样。 行为上的习惯总是更容易接受些,宁雪絮想着。 因为亲自熬药其实真的也没什么,他以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只是好久没有这么做了。 他姓皇那么久,这十七年他可能都忘了。 可是现在他怎么又想起来了,她这两天还有些不习惯他这么做。 想来如果一直这样的话她以后渐渐也会习惯的,只是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得到习惯的时候。 因为她的身子好像又撑不住了。 得赶紧给枫晨把媳妇娶到手,然后她就放心了。 想到这里一阵风吹过,她觉的有些冷。 于是她伸手想要将落地有些低的衣服向上拉一拉,可是手却触到了些许温暖。 两个人的手触到一起,冰冷触到了温暖。 宁絮雪下意识地将手一收,却没有收回。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 “不用躲着我,我是来和你商量晨儿的婚事的。”皇帝解释道。 宁雪絮抬头看他,道:“按流程便好,有什么可以说的?” 皇帝犹豫下,道:“有人找上了书匀,自称是千落的亲生母亲。” 宁雪絮嘴角露出一抹错愕,随后话语有些欣喜,却依旧平静着语调说道:“那不是正好吗,千落那丫头无亲无故正好有了亲人,得赶紧让她们见上,等到大婚时千落也就有娘家人送了,这是个好事。” 嗯,这是个好事。 可是她回头看见了皇帝眉宇间的犹豫之色,她意识到这件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于是她问道:“怎么了?” 皇帝道:“那老妇人说了,她的女儿有婚约,不能嫁给晨儿。” 宁雪絮皱了皱眉头,将衣领拉起,道:“这是什么道理。” 皇帝不解。 宁雪絮笑了笑,道:“这面还没有见到,倒先管起孩子的婚事来了,真不知道是什么道理。” 一个连姓氏都不知道的女孩,该是连父母的面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么这样一个老妇人来认亲,不急着先去见女儿,反倒是先上来驳了亲事。 还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皇亲。 的确是没有道理。 又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那老妇人说了她的女儿有婚约。 “那婚约是怎么回事?”宁雪絮问道。 皇帝道:“还不知道,那老妇也不说,只道不能将女儿嫁给晨儿。” 宁雪絮平静地抬眸看着殿外飒飒的雪竹摇曳,道:“我想出去走走,顺便去见见那妇人。” 皇帝低头沉思,道:“太医说你吹不得风,若是想见她朕派人传个话就好。” 宁雪絮回过头,静静地看着皇帝,似乎是打量了又好一会儿。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渐渐泛起波澜,很是熟悉的又很奇怪遥远的波澜,然后便看见一抹笑意从她泛着病色的嘴角泛滥。 皇帝的心像是漏了一拍。 像是雪山之巅上的初见。 她看着他也是这般笑,言语道:“你说忘兮谷的雪为什么是暖的呢?” 他也带着笑意看她,傻乎乎回问道:“雪怎么会是暖的?” 她泼起雪向他,直撒地漫天萤碎的光。“因为忘兮谷有雪昙啊!” 他还是傻乎乎地望着她,萤碎的雪花落了他满头,也洒满了她披散落在雪地里的黑发,他问着:“那又是为什么?” 她笑吟吟道:“因为雪昙就是忘兮谷最美的雪,它在阳光里生长,不是暖的是什么?” 她的眸子里还倒影着雪花细碎的亮色。 于是那时的他懂了。 雪昙花就是忘兮谷温暖的雪。 而现在,她的眸子里又映上了一样的笑意。 除了再也没有散落的雪,再也不见雪山之巅盛放不败的雪昙。 她说道:“我想出去走走,只是想出去走走吧,或许是想看看蓝天,看看新月河,看看凋零的浸娥兰。” 她说的很安静,很认真。 “然后再去见见那妇人,只是顺便见见。” 她这般解释。 她想看看蓝天,想看看新月河。 新月河的源头是西岭的雪水。 忘兮谷便是由四座山谷围成,西岭的雪化作新月河,东岭的雪上绽放着漫天的雪昙,南岭上据说生长着一种小草,小草有两种颜色,绿色的细长叶子上有些像血花滴落的印迹,但是北岭什么都没有。 却又据说北岭上住着仙人。 其实哪有什么仙人,可是那样的山水养育出的儿女自是佳人。 她们不曾被世俗沾染过,她们过得就是像仙人一样的日子。 所以她们就是仙人。 那么说来,皇帝看着宁雪絮。 她是被他拖入世俗的仙人。 她便是谪仙? 走出了忘兮谷,她回不去了。 想看一眼蓝天,看一眼新月河,她是想家了吗? 宁雪絮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当然也不会回答他心里的疑惑,她只是看着雪竹笼罩着的半片天空。 她的确有些想家。 可是她确实是回不去了。 直到她死。 死在他乡的土壤上。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魂魄应该会回去。 她这般想着,神色很是郑重。 就像千落想过一样。 囚星花下,也有囚不住的事物。 囚的是人,囚不住的是心。 第99章 那些相见(上) 那场相见在湛云府。 也是在枫晨还在沉睡的第二天傍晚。 傍晚的风有点大。 虽然天其实不冷,因为明天便是夏至。 可是皇帝还是给宁雪絮披了厚厚的衣服。 宁雪絮也没有拒绝。 既然都要相见,不如一起吧,正好去湛云府还能顺道见见两个孩子,想到这里,宁雪絮轻轻笑了笑。 那个老妇人看起来很是普通,穿着蓝色印着碎花格子的衣服,看起来约莫五十几岁了,可是庄稼地里老百姓的年龄哪里是那么容易看出的,多的是二三十岁的妇人却花白了头发,脸蛋再被风刀子划划,哪里看得出岁数。 那老妇拿着一块旧帕子,布上绣着着的花鸟已经褪了色,却依稀可见写着千落两个字。 她迈进湛云府的步子有些慌乱,却又有些好笑地抬起头,装作一点也不慌张的样子。 …… 千落正在百无聊赖地画画。 她画地还是那么丑,可以把俊美无俦的男子画成猪的样子那画工自是可想而知。 已经两天了,枫晨还是不见她。 于是她知道枫晨出了事,因为直觉,更是因为厨房里传出的苦涩药味。 白狸那么笨,都不会瞒地好一些。 于是她就去找白狸啊,她担心啊,她要问个清楚。 结果白狸那个笨蛋果然把一切都说了,他对着她好像不会说谎。 好在白狸说了三天之后毒就解了,然后就没事了。 好,三天,她等。 她会乖乖地等。 她咬着毛笔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墨汁染了满张脸,于是她伸袖去拂,把整张脸弄地黑乎乎乱七八糟。 于是她干脆拿着宣纸直接将脸印上去。 看着印出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一团黑色,依稀能看出是人脸的模样,眼角下面有些潮湿。 千落伸手摸了摸眼角,心道什么时候又哭了吗? 哭了就哭了吧,这不重要。 看着那幅黑黑的画,她想着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可笑,想起了墨颜和溪闲在山栖小屋打架拌嘴的事。 她撇了撇嘴笑,想着现在我应该才是“小黑”了吧。 她笑着,也哭着。 她想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的确很有意思。”不知谁说道。 千落抬起头,顺着声音望过去。 那是一个穿的很厚的女子,这样的夜里一点也不冷,即便风很大。 千落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喊道:“絮妃娘娘?” 宁雪絮笑着点了点头。 千落下意识伸手去擦眼泪,却弄得手背上都是黑黑地。 看起来很是滑稽。 “在玩什么?”宁雪絮轻声问道。 千落下意识低头,像是弄脏了衣服被父母抓到的小孩,有些窘迫道:“您怎么来了?” 宁雪絮道:“我来看看我的孩子。” 千落不知所措地将宁雪絮迎进屋子,然后寻了块帕子擦脸。 脸被揉的有点红,混着墨黑,看起来像是被气红了脸的包公。 有些滑稽,可是千落看起来却是笼罩在一种伤感之中。 宁雪絮一点也不想笑。 “枫晨睡下了,他这两天很累,明天我再和他一起去宫里见您好不好?”千落说道。 宁雪絮笑了笑,道:“谁说我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从上次你们两个跪在我面前起,你们就都是我的孩子。” 千落一怔,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泪水簌簌落下。 宁雪絮温声道:“怎么哭了,这样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小花猫,今天可是有个好消息我才来的。” 千落抬头擦泪,望着宁雪絮。 “来了个妇人,找到了书匀,自称是你失散多年的母亲。”宁雪絮道。 千落语音一晃,急迫道:“什么?” 宁雪絮笑道:“说不准真的是你的亲人。” 千落有些无措,只是用力地擦着脸蛋,有些怔怔问道:“我母亲在哪?” 宁雪絮笑道:“快到了。” 千落还是显得愣怔而失措。 倒是宁雪絮轻声问道:“你记得你母亲长什么样子吗?” 千落脑海里浮现出一幅面容,那是一个如皎皎月光溶化开一般美好的女子。 千落咬唇,点了点头:“还记得些。” 宁雪絮倒是有些讶异,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道:“那样更好些。” 千落又道:“只是过了那么些年,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 这件事很突然,千落忽然有些慌张。 心脏跳动地很快。 她十七岁了,从五岁起在山村呆了十二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她以前一直觉的这是理所当然,过日子而已。 有时候看见小孩子依偎在父母亲的怀里也会觉的心里有些酸楚,可是她很快就忘了。 只要她想,只要闭上眼睛数上十个数,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忘掉。 她不在乎的。 以前她以为她不在乎的。 后来她才知道,因为她只是不记得了,她不记得过去,不记得曾经,所以她可以用十个数字的时间忘掉不开心的事,那是因为那些事已经过去了。 过去了的事情总是会被时间忘却,哪怕不容易。 可是后来她开始想起来了,零碎地记起那些画面。 那么这些事还就在发生,还没有结束,甚至不知道还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这样的事让她不断地产生难过的情绪。 她从来没有说过,她答应了要留在枫晨身边,所以她决定像以前一样忘却。 可是因为还在发生,那些记忆从过去开始,甚至会延续到将来,画面融入了时间,所以只用十个数字的时间她抹不去了。 她只是忍着不曾说过罢了。 就像夏天的梅雨一般。 那些记忆很容易便会被勾起。 然后泛滥。 于是千落有些慌张了。 娘亲吗? 娘亲娘亲。 娘亲啊! 千落坐不住了,也忘了脸上还泛着深深浅浅的墨迹。 她突然站起身,向着门前迈了一步。 却又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就像近乡情怯一般。 她转过头不知所措地看着宁雪絮。 宁雪絮走近,将她抱在怀里。 怀抱有些瘦弱,有些单薄,也并不温暖,却让人有些安心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好。 于是她稳了稳身形,也稳了稳情绪。 她的面容情绪调整了一下。 只剩下了期待。 第100章 那些相见(下) “罢了,陪你去迎迎,看你的样子也坐不下去了。”宁雪絮道。 她紧了紧衣领。 伸出手拉住了千落的手,两个人就这么迎客出去。 不管是真的假的,总要去见见。 宁雪絮想。 千落此时心里只剩下了期待。 很浓郁的期待。 那是一个老妇人,走起路来还有些颤巍,她的眼睛里盛着一抹慌张和期待。 手里的帕子很旧,看起来似乎被揉了很久。 她有些紧张。 远远地看见两人迎了过来,她的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见过那女孩子的画像,费了很大力气,所以记得很清楚。 她迈开着步子似乎很激动,又有些慌张而显得步子有些颤抖不稳。 “我的孩子啊!我的落儿!我苦命的丫头!” 她用力地哭着,泪水滑过着她的面容,浑浊而凌乱。 千落的步子却顿了下。 宁雪絮只道是孩子心里太过期待而慌张。 便见千落也慌乱地扑过去,似乎是想抱住那老妇,又有些太过激动而犹豫,手悬在老妇的周围而不知所措。 “你真的是我娘亲吗?” 女孩的声音微微颤抖。 老妇眼睛被泪水迷离着,她不着痕迹地咬了咬牙,伸出手抱住了千落。 “我苦命的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语罢,已泣不成声。 千落不知所措的手终于也围了上去,紧紧地抱着。 她的脸上还有些凌乱的墨迹,泪水胡乱地流着,一发便不可收拾。 她咬着唇儿,沉着眉儿,落着吧啦吧啦的泪珠儿。 “娘亲,娘亲,娘亲。”女孩不住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看起来很是可怜。 宁雪絮看着千落,心里想着真是可怜,可是不是该欣慰吗,她为什么只是觉的可怜呢。 她还没有和女孩说婚约的事,她不知道怎么说。 看着哭作一团的两人,她不知为何轻叹了声。 似乎是过了有一会,宁雪絮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直到她们哭完了。 “走,我们回家!”老妇拉住千落的手,流着泪说道。 宁雪絮心道,开始了吗? 千落擦了擦泪,面色显得很是平静,平静地让人看起来似乎是她在愣怔中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般。 “回哪里?”千落怔怔问道,语音里还有些委屈,毕竟哭了有一会,鼻子一抽一抽地声音有些粗重。 老妇人不管不顾地拉着千落的手,有些蛮横,“落儿你一个姑娘家还没有出嫁怎么能住在别人家里,先离开再说。” “可是”,千落回过头,看了眼宁雪絮。 老妇这才似乎是注意道宁雪絮的存在,她双膝一软,似乎是慌忙跪倒地上,语音里却没有一丝的慌乱,“见过絮妃娘娘。” 宁雪絮眉头微皱,“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千落的亲生母亲?” 话语简单而直接。 千落擦了擦泪,走到宁雪絮身侧:“对呀,娘亲,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你的女儿?” 她擦干了泪,好像刚刚很伤心的样子不是她一般。 宁雪絮偏头看她,有些不解。 千落一笑,没有说话。 老妇颤巍着手从怀里摸出那旧帕子,哭道:“当年我将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放在了你身边,上面绣的就是你的名字。那时你刚出生,家里遭了祸事,你爹去世,娘亲实在是养不起你才想法子将你托付到山里,山里是偏僻了些,但是靠着山水总是饿不死人的…” 这是个很老套的故事。 旧帕子作信物,丈夫去世,孤儿寡妇孤苦。 宁雪絮瞧了瞧帕子。 旧帕子上的确绣了千落的名字,看起来很久,是有些年头了。 “我没有见过这块帕子。” 千落却摇了摇头。 老妇擦了擦泪,说道:“都过去十几个年头了,那时你还小,许是丢了。” 宁雪絮疑惑看向千落。 千落点点头,说道:“也说不准。” 老妇道:“那就对了。” 千落接过帕子仔细看了看。“对不对不重要,只是我真的不记得了,那么还有别的什么证据吗?” 千落认真地看着面前的老妇,没有急迫,仿佛只是安静地想确认一个事实。 老妇被千落看的有些慌张,然后她说道:“有,你的肩膀上有胎记!” 千落一怔。 “你知道?” 老妇稳了稳心神,道:“是朵漂亮的花,金色的,当年你生下来时,接生婆还说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胎记。” 千落仔细地打量着老妇的眉眼,像是想从中找到些什么记忆里的痕迹。 却没有发现身侧的絮妃听见那胎记后脚步一晃。 “你怎么知道?” 千落略带好奇地问道。 老妇道:“我是你娘亲,怎么会不知道。” 千落点了点头,像是默认了一番,然后重新扑过去,又是紧紧地抱住,喊着娘亲。 老妇轻轻舒了口气。 这下算是信了。 然后她重新说道:“那我们离开,我们回家。” 千落抬头,却问道:“那娘亲你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找我。” 老妇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千落的头,千落皱着眉有些不适应,可是也没有躲开。 “你不能嫁给三皇子啊!”老妇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千落抬起头,好奇地问:“为什么?” 她的眼神很奇怪干净清澈,好像纯粹地只是想要知道。 老妇理了理蓝色布格子的衣服,道:“这件事说来是我不好,你有婚约。” 千落低头,轻声应了声,显得很是平静。 老妇微怔,她难道不是应该很是慌张地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吗,她喜欢三皇子她要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听到了婚约会那么平静,还是难道说她其实并不喜欢三皇子? 老妇不知道,她只是用一种奇怪的慈爱眼神望着面前的女孩。 女孩抬头看了看天,看了看傍晚的天空,随后说道:“天快黑了。” 接着她看向老妇,微微喜悦笑道:“娘亲,我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就和你走。” 老妇似乎像是排练了很多次一般,动作无可挑剔地点了点头,露出慈爱的神色,摸了摸千落的头,道:“还是早点,现在就走吧。” 千落眨了眨眼睛,软声软语腻腻地说道:“还是好开心,太开心了许是有些缓不过神来,娘亲,就明天好不好?” 千落拉下老妇搭在自己头上的手,来回摇晃了几下,看起来很是温馨。 瞧,刚认了娘亲就会撒娇了。 墨颜在墙头上嗤声,真是为了阿晨不值,不过这样赶紧走了也好,不正是自己和溪闲想要的吗? 阿晨不适合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子。 这是怎样一个女子? 墨颜竟然一时想不到词语。 他哼了一声,反正是个一直拖累阿晨的人,这样的人不能留在阿晨身边。 宁雪絮终于从一晃神中缓了过来,抬眸望去,却见转过头来的千落眼神里如水一般平静。 这样的眼神很熟悉。 第101章 金色雪昙 墨颜望着千落回过头,神色变作平静,她的面上还有着泪水,泪水混着墨迹,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 宁雪絮也是看着千落,看着千落那平静的眼神,心中泛出波澜。 真是熟悉的眼神。 千落伸手揉了揉眼睛。 她不哭了。 想了想,她说道:“我得收拾些衣服才能和娘亲走。” 像是在自语,身后的老妇听见她的言语终于像是彻底放下心来,对着絮妃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在老妇人颤巍巍迈出湛云府大门的时候,千落抬起眼眸像是无意间看了看墨颜的方向,那眼神平静淡然。 墨颜忽然想起了飒锦国百姓对枫晨以前的评价,冷心无情。 枫晨不是冷心,他只是有太多不在乎,懒得去有情罢了。 可是现在看着千落的眼神,他看到的是像水一样的平静。 或许水下是千般波浪,至少水面上是平静。 她想做什么? 千落收回看向墨颜的眼神,她走到了宁雪絮面前。 一伸手抱住了她。 接着将脑袋埋在宁雪絮的怀里,她平静地说道:“她不是我娘亲。” 话语声很是轻。 “那你为什么骗她?”宁雪絮的话语也是轻缓,还有些温柔。 千落伸手揉了揉眼睛,嘻嘻一笑,道:“因为她想骗我。” 所以我就骗她。 话语听起来像是在赌气一般。 宁雪絮揉了揉千落的脑袋,温声道:“可是你很伤心不是?” 千落点了点头,娘亲是假的,可是泪水是真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哭,所以她大哭了起来。 哪怕抱着的是个不知道怀着怎样心思的陌生人,她只是想哭罢了。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骗我?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我只是喜欢枫晨罢了。 所以连她的身世也要利用吗? 连她一直不忍心想起的母亲也要利用吗? 千落很是伤心。 可是她又告诉自己不能伤心,伤心会让坏人得逞。 于是她流着泪,却平静下了心。 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 “那帕子和胎记又是怎么回事?”宁雪絮问道,“她是怎么知道你的胎记的?” 千落笑了笑,露出孩子一般的面容,“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也不难猜想,毕竟之前被掳走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昏迷的,他们既然有准备,说不准就把我看光了。” 千落吐了吐舌头,拉了拉衣领,看起来有些可爱。 宁雪絮看着千落的样子一怔,心里慌乱的神思也是缓了些。 这丫头,心情好的真是快。 真是个孩子。 于是她的心里又闪过了那个奇怪的猜测,她伸手将千落从自己的怀里捞了出来,细细地打量了千落的眉眼,看的千落有些莫名其妙。 “絮妃娘娘怎么了?”千落问道。 宁雪絮轻轻皱了皱眉头,道:“说起来有些奇怪,总觉的看着你很亲切。” 千落笑道:“许是枫晨喜欢我,娘娘和枫晨是母子,自然就喜欢上了我,说起来我也觉的娘娘很是亲切。” 宁雪絮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是那种亲切。”她说道,“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 像是来自血脉的亲切。 她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个奇怪的猜测。 说完之后,宁雪絮抬眸不经意间瞥了墨颜一眼,像是有些戒备一样,拉住千落的手,道:“你跟我来。” 两个人进了屋子,宁雪絮将门关上。 墨颜望着关上的门,撇了撇嘴,真是的搞什么还不让我看。 又一愣,自己虽然不是刻意藏在这里,但是这两个人怎么都这么容易地发现自己的存在了呢? 这是巧合? 屋里,千落看着絮妃奇怪的神色,看着她带着些灼热的目光望着自己。 忽然觉的有些怪。 的确不能让墨颜看见。 宁雪絮走近千落,动作利落地一拉。 扯下了千落左肩的衣服。 千落的肩看起来很是白皙,和她泛着黄色的面容一点也不同。 屋檐上,墨颜耷拉着脑袋,便听见屋里传来了千落的一声尖叫。 不会打起来了吧,他好奇地想。 除了白皙的肌肤,千落的肩头有一朵金色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很是好看。 那是一朵昙花。 宁雪絮手一抖,怔怔地立在原地。 千落伸手将衣服拉起,才意识到自己叫出了声,可是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絮妃要做什么? 千落愣怔地睁着大大的眼眸望着她。 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有些疑惑,她好像从心里就相信这个絮妃一般,或许是因为她是枫晨的娘亲,也或许是因为就像她说的那样,有种亲切感。 “雪昙啊,雪昙…”宁雪絮喃喃道。 她的手颤动起来,向后退了一步,神色很是复杂而奇怪。 像是心酸,像是欣喜,又仿佛夹杂着愧疚,还有些希望。 “是忘兮谷的雪昙…”她又喃喃道。 千落愣怔地看着她哭了起来,又笑了起来,眼泪零落的撒着。 又咳嗽起来,血丝从她的嘴角落出,她却一点也没有在乎。 只是笑着又哭着。 “是金色的雪昙…”她喃喃道。 千落看着那抹血丝,却有些慌张起来,她扶起宁雪絮,道:“先不哭了,有什么事好好地说,先喝点水,先坐下。” 她拉过来凳子,拉过来茶壶杯子。 动作有些忙乱,像是在哄孩子一般。 宁雪絮看着千落递过来茶水,却没有接过,细看着千落的眉眼,说了不知道莫名其妙的话语:“就算是变了,还是会像的。” 千落手中的茶水一抖,杯子落在地上哗啦摔成碎片,她转头看着宁雪絮,神色小心道:“什么变了,什么像?” 仿佛压抑着什么,她的手摸到了胸口,像是在缓解心中的伤感。 她的手压在了一个硬硬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檀木盒子。 盒子里有一颗红色的药丸。 药丸很俗气的红,盒子很俗气地黑,上面都有着雕刻地很好看的雪昙花。 屋外的檐角,墨颜皱了皱眉头,尖叫之后是哭声,哭声之后是摔杯子的声音,他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出事了? 犹豫了下没有敢破门而入,毕竟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转身脚尖轻点,身影消失在檐角之上。 第102章 不眠之夜 或许只是巧合,千落想了想,手离开胸口,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取了个杯子倒茶水,递给了宁雪絮。 宁雪絮似乎是被杯子跌落的声音惊了一下,神思回复些许。 她取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丝,接过千落递来的茶水,小口地喝着。 千落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宁雪絮费了好些功夫才将茶水喝完,也用这些时间将情绪平复了下来。 千落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宁雪絮放下茶杯,于是千落拉过两个凳子。 说道:“先坐下再说。” 宁雪絮微微抬头,细细看她的眉眼,道:“是啊,得慢慢说。”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千落接过宁雪絮的空茶杯,又倒了些茶水,宁雪絮接过茶杯捧在手心却没有喝,看起来似乎是在暖手。 宁雪絮看着千落轻声问道:“那朵金色雪昙的确是个胎记。” 千落静静地听。 宁雪絮却没有接着说,而是轻轻的解开厚厚外衣,又解开自己里面衣领,她似乎压抑些什么,又似乎看开了什么:“因为我也有这样的胎记。”她说道。 她的肩头也有些一朵花,只是那朵花半开半合,显得有些娇羞。 而且那朵花是纯粹的白色。 千落的手轻轻颤抖,就像她此时的心。 她忽然想起在那个关了三年的院子里,那个无人的小屋,屋里落了灰尘的帷幔上绣着一朵雪昙。 她低头,像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肩膀轻轻颤着。 宁雪絮轻叹口气,拉上了衣领,披上了厚厚的外衣。 只是过去了十个数的时间,千落抬起头,肩膀不再颤抖,她的眼睛里泛出一抹亮亮的光。 “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她郑重说道。 宁雪絮抬眸望向远方有些泛黑的夜,幽幽道:“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她起身,放下了手心的杯子,点了盏煤油灯,又回来坐下。 千落看着昏暗的屋子里一抹摇曳起来的亮色。 眼睛里倒影闪烁着的光泽也在摇曳。 她看着宁雪絮,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煤油灯摇曳,这会是一个不眠的夜。 …… 这是一个不眠的夜。 白狸守在枫晨床边,手指尖触在他的脉搏上,感受着那颗奇怪的种子。 解毒的药已经喂了下去,因为枫晨昏迷咽不下去汤药,他费了些功夫才做成药丸。 寒沉之毒在渐渐消散。 枫晨冰冷的身子在渐渐温暖。 白狸的眉却渐渐深皱。 干净若星子般的眸子沉着些思量。 枫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白狸喃喃自语道:“希望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可是难道不是该醒来了吗? 虽然说会沉睡三天,可是以他的医术已经喂下解药,难道真的要拖到性命攸关的第三天吗? 不行,他答应了千落,一定要在第三天让她见到枫晨。 想到这里,他起身离开,他要回家。 如果真的是他所不希望的那样,那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明天一定要让他醒来。 …… 枫熙听见了面前老妇的回答,眼底露出一抹笑意。 “好,明天我就带着你去见父皇,你知道该怎么说。” 老妇点了点头。 枫熙道:“千落真的被你瞒过去了?” 老妇道:“应该是吧,她抱着我哭了老半天。看起来是个有些傻的丫头,很容易哄骗。” 枫熙笑道:“那可不一定,不过那也不重要,一个借口而已,借口的存在意义不在于它的真假,而在于用得着它的人,只要有的人愿意相信,真假真的也不是很重要。” 老妇点点头,露出笑容。 枫熙道:“那你说说明天见了父皇要怎么说?” 老妇道:“飒锦国重诺,婚约之事虽轻,但一诺终生,不可轻言改变,既然答应了和别人的婚约就不能再另嫁。” 枫熙点点头,道:“随机应变吧,至少父皇也不希望千落嫁给枫晨,所以不会有太大问题。” 老妇点了点头,她从怀里拿出一份婚约,婚约看起来也有些旧,似乎是有十几个年头了。 …… 煤油灯摇曳。 宁雪絮看着摇曳的光火,又看着倒影着光火的千落的眼眸。 的确是像啊。 “如果没有错的话,你应该唤我一声姨姨。”她说道。 千落压抑着什么情绪,道:“你认识我母亲对不对?” 自然不是那老妇,千落指的是记忆中的那个女子。 宁雪絮在千落殷切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语音模糊地道:“说来…还真是巧啊。” 她伸手摸了摸千落的脸颊,又笑了笑:“你应该是月姐姐的孩子吧,月姐姐居然有孩子留下,这是天意。” 千落有些云里雾里,问道:“这是怎样一个故事?” 宁雪絮眼睛里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思绪:“这应该是很乱的一个故事,我也只是知道其中一部分,不过你一定是我姐姐的孩子。”宁雪絮顿了顿,知道千落想知道什么,于是她说道:“她叫宁溶月。” “宁溶月。”千落喃喃地念着着个名字。 她的心起伏跌宕,犹豫了下抬头:“姨…姨,那我母亲呢?我父亲呢?我父亲又是谁?” 宁雪絮咳嗽起来,身子佝偻着,仿佛要吐出肝肺,千落连忙用手轻拍她的后背,像是不知所措一般。 宁雪絮望着千落温柔地笑了笑,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丝,道:“那些我也不知道啊…就像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一样,我也想知道姐姐在哪里。”不然…我也不用在愧疚里沉浮了这么些年。 愧疚呵。 宁雪絮看着千落的眼睛,忽然觉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事情可以告诉她,可是有些事情她要怎么说? 千落的眼睛黯了黯,她有些失望,可是过了些许时候,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她看着宁雪絮,咧开嘴笑了笑:“至少,这是个好消息不是吗?这说明我不是一个人了呢,我也有亲人了呢。” 她拥抱住宁雪絮,像是撒娇一般喊道:“姨姨。” 宁雪絮苦涩地笑了笑。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说当年是枫天差点害死宁溶月,枫晨的父亲要害她的娘亲吗? 第103章 不是毒啊 枫晨,对了还有枫晨。 宁雪絮眼睛里亮出一抹光,如果说千落真的是月儿的孩子,那么… 宁雪絮看着千落,道:“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神色很是郑重,千落于是很认真地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是关于枫晨的事,”宁雪絮平静了一下情绪,“他不知道有没有和你提过,他中过毒。” 千落怔了怔,说道:“提过,是姨姨你种下的。” 宁雪絮眼神里浮现出一抹痛色。 “你相信我吗?” 千落犹豫了下,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您有苦衷。” 宁雪絮道:“当年我一心求死,那毒是对我自己下的。” “可是我没有死,那毒明明可以让我去死,可是我却没有死。”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我有孩子了。” “因为有了孩子,他替我分担了一半的毒,所以我才能活下来。” “这多么可笑,我其实一点也不想活下来,可是老天偏偏让我有了他的孩子。” “他生下来便注定一生带着毒,还是我害的。” 宁雪絮脸色泛出苍白,又取出帕子擦着嘴角的血迹, “都过去了,枫晨说了只是动不了内力罢了。” 宁雪絮怔了怔。 千落也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向宁雪絮,看着宁雪絮佝偻着身子重重咳嗽。 “所以您也中了毒,而您现在…” “是的,我快死了。”宁雪絮轻声回道。“所以枫晨的毒也可能会致命。” 千落手中的杯子一颤,又跌落到地上发出脆响。 “什么叫做可能,什么叫做致命?”千落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会死吗?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她刚刚找到亲人,却得知他们会死去,一个还是她爱上的人。 宁雪絮轻声道:“因为那不是毒,是诅咒。” …… 枫晨的床榻边上,白狸去而复返,他的手里捏着一枚玉石。 半月形状带着莹润的光泽,看起来很是精致。 和枫晨之前的墨玉几乎一般形状,唯一不同的是颜色。 雪色而非墨色。 白狸没有犹豫,将雪玉放在枫晨的胸口处。 他轻轻地呢喃,道:“原来真的不是毒啊,是诅咒啊!” 枫晨的眼睑轻轻颤了颤。 …… 千落努力地平静了心神,问道:“什么诅咒?” 宁雪絮道:“就是…注定会死啊。” 宁雪絮脸色泛白,心中泛出一丝苦楚,她不怕死,因为人总有一死,而且她已经苟活了十七年。 可是,她不想枫晨死。 千落咬着唇,沉声问道:“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宁雪絮犹豫,抬眸深深地看着千落。 “你放心,他暂时应该不会有事吧。”宁雪絮犹豫说道。 “什么叫做暂时?”千落怔怔问道。 宁雪絮眼神里闪烁出一种伤感:“以后的事我也不知道,但暂时看来,他应该会没事的吧。” 她的话语有些犹豫,唯唯诺诺地有种连自己也说服不了的语气。 千落听着心里舒出一口气,又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也就是,您也不知道枫晨他会不会有事是吗?” 宁雪絮犹豫着点了点头,“都是我的错。”她喃喃自语。 千落抬起眼眸望向宁雪絮,咬了咬牙,神色带了些期盼小心问道:“真的没有解除诅咒的方法吗?” 宁雪絮的目光温润而深邃,她衣衫之下的手攥起,像是做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不知道这样对你公不公平。”宁雪絮说道,“但是的确有一线希望。” “什么希望?”千落道。 她下意识忽略了宁雪絮说的不公平。 宁雪絮望着千落,认真问道:“你真的愿意?” 千落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笑了笑:“当然愿意,快告诉我。” 是啊,你不知道前因后果当然愿意。 “有些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希望。”宁雪絮推开门走了出去,风灌进她的领口,她瑟缩了一下。 她指向了一个方向,千落望了过去。 夜色下千落还是可以很容易辨认,那是新月河的方向。 宁雪絮道:“沿着新月河向上游走去,那里有个山谷,那里可以找到你想要的所有的答案。”她转头望向千落,“在哪里你可以找到枫晨诅咒的解除方法。”宁雪絮顿了顿,又道,“或许,你还可以知道你的身世。” “所以说还是有办法的。”千落长舒了一口气,放下了悬着的心脏,看着远处被夜色遮挡住的新月河方向,神色有些好奇,那是什么地方,我的身世,是我五岁之前记忆里的地方吗? 宁雪絮拉了拉她的衣角,千落转头看她。 “还有…”宁雪絮眼神里浮现出愧疚之色。 她缓缓地跪了下去。 千落愣怔,忙伸手去扶。 “有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说,以后…若是你后悔今天做的决定,希望你不要怪晨儿,他从来都是无辜的,这一跪…就当是我欠你母亲的,你也不用有什么负担。” 这句话有些乱,至少对千落来说有些莫名其妙,她没有听懂,又好像听懂了,她怔怔地点了点头。 然后伸出手扶向宁雪絮。 宁雪絮攀着千落的手站起,两对眸子相触,一种熟悉与亲切从血脉里泛出。 夜色下。 千落忽然地嘻嘻一笑。 宁雪絮微怔。 千落眨了眨眼睛道:“忽然在想,枫晨应该也是十七岁吧。”千落掰开手指,数了数,“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我也是十七岁啊,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你说他看起来那么成熟老成会不会他其实比我小呢?” 女孩子认真地思索着这个问题,眉尖轻蹙,看起来认真极了。 宁雪絮于是也笑了。 “他一定比你大,他的生日是一月一日,是元旦。” 千落苦了脸,“啊,元旦?那岂不是所有和他同龄的都会比他小。” “不过也还好。”千落撇了撇嘴,“也就比我大上一个月嘛。” 宁雪絮笑了,是啊,才十七岁,两个人都是个孩子。 “当年晨儿是个早产儿,早产了足足一个月,差点没有养活。”宁雪絮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千落笑了:“谁让他争着从姨姨肚子里想要比我早出来。” 是啊,这么说当年月姐姐和我差不多时候怀上的孩子,当年她落下山崖的时候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宁雪絮笑着,眼神里满是温柔的神色。 她看着千落,眼神里浮现出一抹慈爱。“是啊,他想比你早出来,所以他是你哥哥,以后这一辈子他都要护着你让着你。” 千落笑了笑:“也对呢,他比我大就要让着我。” 千落傻傻地笑着。 看起来真的很傻。 宁雪絮道:“他要是不让着你我就帮你教训他。” 千落摇了摇头:“他不会的。” 宁雪絮想了想,道:“他确实不会的。” 门关上,宁雪絮紧了紧衣领,神色温柔地看着千落:“你以后就当我是你的母亲吧,今天晚上我带你睡觉。” 第104章 朝堂之上 天亮。 朝堂之上。 陆柯跪在朝堂正中,面色凝重。 “陛下,三皇子的婚事岂能如初草率决定,更何况所娶女子竟是乡野村妇,岂不是坏了我飒锦国皇室的尊严,这传到民间已经是惹得百姓四处胡言乱语,有辱皇家啊陛下!” 老臣面色严肃而凝重,重重地对着皇帝叩首。 皇帝的面色也很是凝重,坐在高座之上微眯着眼眸,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只是小指轻轻地触着案台。 他捻起一本奏折,翻开,然后合上。 “的确不太好。”皇帝沉静说道,“丞相先起来,地上寒气重,若是受了凉,皇后会不高兴的。” 说罢,他翻来另一本奏折,低头看了起来。 陆柯颤巍着理了理官帽,没有起身,语音恳切地道:“还请陛下圣裁!” 皇帝抬了眼睑,淡漠地说道:“这毕竟是朕的家事,在朝堂之上妄加评议似乎不太妥当。” 陆柯一顿首,起身讪讪地整了整官服,站到群臣的最前方,微微弯着腰,看起来有些战战兢兢。 “父皇是一国之君,三弟的事自然也算是国事,在朝堂之上评议尽快决出应对之法,总好过于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枫熙整了整朝服,几步走到正中殿上,跪在了陆柯刚刚起身的地方。 “希望父皇不要任由三弟一时顽劣,误了终生之事。”他顿首道。 皇帝低头看着奏折,听见枫熙的话轻抬眉眼,淡漠地瞥了一眼,道:“那熙儿是有什么说法吗?” “儿臣以为,陆丞相之女陆鸢端庄淑丽,又一心倾慕三弟,是为良配。” 枫熙说完,低下头去,静静跪着不语。 陆柯倒是抬头,神情复杂地瞥了枫熙一眼。 皇帝道:“浸兰会中,陆家女儿朕也见过,是个端庄淑丽之人,但当日最终是墨千落夺了最后的头筹,无论适合与否,朕都不愿再横加干涉。” 枫熙细长眼眸一眯,道:“当日的头筹哪里有那么容易便决断下来,陆鸢之舞墨千落之琴曲终是平分秋色之状,怎能凭旧月国朔王之言轻易定论我朝三皇子的婚事。” 皇帝冷哼:“事情已经过去数日,今日再提起有何作用,君无戏言,难道要我自食其言?” 皇帝的声音很大,仿佛是真的怒了,奏折摔在案台上声音的哗啦哗啦。 枫熙低头道:“儿臣不敢,只是最近听闻墨千落其实已有婚约在身,这样的女子更加不能嫁给三弟。” 一语落下,朝堂之上一时哗然。 “这…既然要嫁给三皇子,怎能有婚约在身,这是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决不能让这样的人嫁到皇家,这样岂不是让皇家沦为百姓的笑料!” 群臣似乎是不约而同一般,一时哗啦啦掀起前襟跪下。 胡子花白,皱纹深深,面色凝重,官服带动一阵整齐的风。 “臣等望陛下重新决断!” 一众官员跪下,众人形成的气势显得有些压迫人。 皇上眉一皱,似乎是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可是他却也没有生怒,没有人能够看出他此时的心思。 不知道他的内心究竟是否看好这份婚事。 李公公垂首侍在皇帝身侧,轻轻抬眼望了一眼穿着龙袍的男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应该也是难以决断吧。 难以决断什么? 李公公这便猜不出来了,是犹豫该不该取消了婚事,还是在犹豫要用何种方式取消婚事。 便是在此时,俯首在地上的枫熙抬起头来,望向了皇帝。 “此事关系国家颜面,自是国事,儿臣请求在朝堂之上当着众多大臣的面,决断个清清楚楚!” 语音掷地有声,显得理直而气壮。 皇帝沉静地看了枫熙一眼。 嘴角轻轻扬了扬,却没有一丝笑意。 “好。”皇帝说道,“那熙儿打算如何决断。” 枫熙扬声回道:“儿臣已命自称墨千落亲生母亲的妇人于殿外等候,只等父皇召见,一问究竟便好,父皇亦可传召三弟和墨千落当面对质,谁是谁非,究竟该如何决断,便可立下分晓!” 皇帝手按在厚厚的奏折之上,隐隐可以看出很是用力。 “准了。”皇帝淡漠道,“此事之后,朕不希望再在朝堂之上听见再有关于此类事情的传言。” 枫熙顿首应是。 李公公识得皇帝心思,忙传唤那妇人入殿,又接着差人去湛云府召见枫晨千落。 皇帝冷着脸色,众臣子有些战战兢兢,也不知道这战战兢兢是真是假。 老妇人颤巍着步子走到殿堂正中,慌忙地跪下。 “草民李玉珍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老妇颤抖着高声呼喊。 皇帝淡漠抬头,打量了眼前的老妇一眼。 老妇人紧张地用手搓着灰蓝格子的布褂子,埋头颤抖。 皇帝道:“你可知罪?” 一上来便是问罪,老妇人转着眼睛瞥了一眼枫熙。 拜身伏地,动作夸张而好笑。 “草民…知…知罪!”老妇颤抖着害怕答道。“是…是草民没有管教好小女千落,草民…知罪。” 枫熙沉声道:“你的确有罪,女儿有婚约却纵容她勾引皇子,欺瞒陛下,欺瞒天下百姓!” 老妇颤声答道:“是…是,草民有罪,定带小女回去好好管教,寻人家嫁了,再不敢出现在三皇子面前。” 皇帝淡漠问道:“既有婚约,为何墨千落会随三皇子进蓝麟城?” 老妇答道:“虽说是草民的亲生女儿,但草民不曾尽教养之责,只是寄养在山间村里,前些日子才知道小女和陌生男人出了村子,多方打听才晓得是三皇子,陛下,草民不敢高攀皇家,更何况小女本身就说了一门娃娃亲,怎么做这欺上的事,就连忙赶了过来,还好小女尚未嫁进皇家,草民这就带小女离开,绝不让她有什么不正当的肖想!” 说罢,颤抖着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座重重叩首。 皇帝眸间不知沉思着什么,道:“既然这样,朕怜你们孤女寡妇,便允了…” 话语被打断。 “陛下,不可以的!” 殿外冲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慌乱着步子,头发散开,看起来似乎是刚刚从床上被喊起来。 一个踉跄,女孩子连跌带跪地伏倒在皇座前。 “不可以解除婚约!”她重重说道。 第105章 渴了要水喝 “成何体统!”陆柯冷哼道。 老态的声音里带着身为长辈训斥的态度,听起来不容辩驳而迫人。 千落轻眨眼眸,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头发,将身上还没有扣上的几个衣扣扣好。 哦,昨晚睡地太香了,姨姨的怀抱太让人觉得安心而温暖了。 对了,絮妃是姨姨,那么… 千落抬头无礼地看了一眼皇帝。 那么皇帝陛下就是是我的姨父。 千落吐了吐舌头,可是为什么姨姨说了自己和她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呢。 因为一些说不出口的秘密,姨姨说了让我以后去新月河尽头明白一切后自己决定。 “这般无礼的女子怎能配上三皇子,怎能妄图攀上皇家的亲事!” “真是妄想!” “这般的粗野女子也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众臣一阵痛心疾首地斥喝。 枫熙瞥了眼千落的模样。 千落从皇帝身上收回无礼打量的视线,然后伸出白皙的小手揉了揉脸蛋,似乎是要从什么事情里缓过神来。 看起来样子有那么一丝可爱,枫熙冷笑,自己怎么会浮现这样的想法,难道又是因为她有那么一丁点像是汐月? 他冷笑着低下头,道:“父皇圣明!” 自当知道如何决断。 皇帝对自己的话语被打断衍生出怒气,终于像是从那仅剩的一丝犹豫中明朗起来。 长舒了一口气,皇帝平静说道:“很少有人敢打断朕的话语,朕倒想听听,朕的决断有何不可!” 千落抬起眼眸,沉静地看着皇帝,面色认真而郑重,却没有一丝害怕,她似乎是想了想,怯生生道,“我想问皇上要一碗水可以吗?我渴了。” “大胆!”陆柯怒气冲冲,道,“竟敢不回陛下言辞,还敢在朝堂之上妄言,置我朝威严于何处?” 千落轻眨眼眸,望了眼陆柯,软糯糯道:“大人,生气对身体不好,会长皱纹的。” ”枫晨总是和我说皇帝陛下最是英明神武,不拘泥于小规矩的,陛下,”千落做出一副有些可怜兮兮的小女儿姿态,“千落是真的渴了。” 听见千落的话,皇帝忽然就想到了枫晨坐在自己的案桌上,拿着自己茶水一饮而尽的无赖模样,心里有些暖暖的,不知为何又开始有些动摇。 “准了!”皇帝说道。 众臣皆惊。 老妇转头,带着丝愠怒地望着千落:“当着陛下的面,怎可如此无礼。” 千落轻轻勾着唇角笑了笑,认真说道:“陛下在同我说话,大娘你插嘴是不和规矩的。” 这样不合规矩的话从千落嘴里说出来显得一种很莫名的怪异。 “大娘?落儿我是你娘亲啊!昨天晚上我们不是相认了吗?”老妇瞪着眼睛说道。 千落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看着老妇说道:“应该是你记错了,昨天晚上絮妃娘娘陪我聊了好久的天,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人来,可是絮妃娘娘说了本来是想顺便来见个人,可是忽然不想了,就没有见啊,难道是大娘你吗?我是真的没有见过啊。” 千落的模样很是可爱,她将手指放在眉心处转悠,似乎是在认真努力地回忆着昨晚的事。 然后她看着老妇,郑重重复道:“是真的没有见过呢。” 只是说话间的功夫,一碗清水送到了千落面前。 千落接过那碗清水,抬头对着皇帝一笑,道:“谢谢陛下,陛下真好。” 她端起那碗水,咕嘟嘟地便喝了起来,看起来真的是慌忙赶来实在是太渴了。 众臣嗔目结舌地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无礼女子这般跪坐在朝堂之上咕噜噜地喝水。 嗯,接过水的时候,千落身子重心向后移了移,本来跪着的样子便成了跪坐,看起来很是闲适。 水喝了一半,千落似乎是喝饱了,碗底还留着一半的清水,清澈透明。 千落却似乎是蹙起了眉头,她好像是犹豫了一下。 旋而快速地将手指塞到了嘴里,苦着脸重重一咬。 “好痛!”她叫道。 随后将咬破的手指渗出的血珠滴在了剩下的半碗清水里。 接着她抬起头,冲老妇人甜甜一笑:“我今早在被窝里就听说有人自称是我娘亲,可是我的娘亲我记得长什么样子,不是你呢,来来来,我们滴血认亲吧,这样比较快啊,简单有效率!” 她眨着眼睛说道,看起来很是认真而可爱。 碗便摆到了眼前,一滴血珠在清水里晃着,看起来圆润好看。 皇帝看着千落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是个聪明的女子,看似憨傻蠢笨,滴血认亲的确是最快也最有说服力的方法,他当然可以看出那老妇根本就不是千落的亲生母亲。 这是显而易见的,更重要的若是她一上来就提出滴血认亲,枫熙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挠,可是她直接用口渴为理由,已经将血落入了碗里,碗端到了朝堂之上。 邀请已提出,若此时再拒绝,谁都可以看出这件事是真是假。 此时的老妇已经落入了进退维谷境地。 看着一滴鲜红在清水里荡漾,她看着自己的手指,不知该如何选择,是滴也不是不滴也不是。 “大娘不会是怕痛吧,没事我也怕痛,可是咬一下就好了,很快的,总比一直认错亲生女儿要好啊,大娘也要找女儿,我也要找我娘亲,我们都是失散了亲人的可怜人,不能这么误会下去的,没事,就轻轻咬一口,滴下一颗小血珠就好,很快地,也不是很痛。” 千落吹着自己被咬破的手指头,甜糯糯地话语轻轻说道,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循循善诱。 话语之间已经是搭了一个认错人的台阶,想来只要是个稍微聪明些的人都该知道怎么选择,毕竟若是真的不能相融,也不过就是认错人罢了,可是若是不愿意的话,那想来便是阴谋了。 千落眨着大大的眼睛无比真诚地看着老妇人。 老妇人终于一点头,做下了决定将手指放进了牙齿间,重重一咬。 腥甜的血落在她的嘴里,有些温热。 “这就对了嘛。”千落笑着说道,“大娘真勇敢,咬下去就好了。” 第106章 辩 一滴血珠晃悠悠地又落入了青瓷碗中。 两颗血珠交缠在一起,在清水里相互碰触。 千落笑了笑,模样看起来有些傻乎乎。 血珠缠绕在一起,她看得很是认真。 终于像是过了会儿,两颗血珠晃悠悠地分开了。 千落轻眨眼眸,打了个哈欠,看着老妇人道:“大娘真是对不起了,你也看到了,你不是我娘亲,我也不是你女儿。” 皇帝好整以暇地看着千落憨傻的模样。 枫熙看了眼千落,眸中深暗。 一群大臣有些愣怔地看着殿上的青瓷碗,两颗血珠还在交缠,但是怎么也融合不到一起。 “这…这千落姑娘倒是受了无妄之灾啊!”有臣子说道,“这婚约既然已经定下,只要三皇子愿意,其实也并无不可。” “哼,就算婚约不存在,这般无礼粗野女子也不能嫁入皇家为妃!”有臣子反驳道。 “说来的确是皇家的私事,臣等的确不该横加干涉…” 一时间,众说纷纭,可是众臣也都知晓,说到底这件事要如何决断,还是得听坐在最高处的那个人。 千落抬眸望向皇帝,脆生生道:“皇上,这位大娘不是千落的亲生娘亲,那么婚约也就不是千落的了,枫晨也和我说过皇上您最圣明,胸中深藏千载古卷,有万般沟壑,相信皇上一定会做出最公正的决断!” 千落面容沉静,收起慵懒的神色,郑重地对着皇帝叩首说道。 枫熙目光深深,亦叩首道:“民间传言已久,百姓无知,皇家婚事本就牵扯颇多,李玉珍的寻女之事在民间早有传言,百姓多已知墨千落是李玉珍之女,百姓不知真假,此时若传出婚约依旧,老妇幼女其实并无血缘之亲的结论,百姓定会以为我飒锦国欺老弱妇人,皇子不顾他人婚约夺人妻妾,这置我飒锦国皇室颜面何处!父皇,人言可畏,还望三思!” 千落嗤笑,望向枫熙的眸子闪烁:“大皇子言百姓无知,小女子却觉得百姓的心中是雪亮的,于皇家颜面而言,浸兰会是千年传承下来的习俗,婚约若轻言变更,只会让百姓觉得皇家朝令夕改,这才是会让皇家颜面扫地。再者,大皇子作为皇室之人,应当明白百姓对皇室多有敬畏,若是皇室坦荡磊落宣出言论,百姓怎会妄加猜测,就像小女子虽来自深山僻远之地,亦对皇朝敬仰已久,从不会对陛下的言辞有所置疑,这是作为百姓对君主的一种信任和景仰之情!” 女子言辞磊落果敢,掷地有声,仿佛一时之间有一种气势从她身上冉冉而起,虽蓬头垢面,却有一种不可辩驳的气势。 难道皇家就这般畏缩言辞而不敢说出真相吗? 难道皇帝重臣就不敢相信自己的子民百姓吗? 枫熙冷笑:“言谈这般牵扯你自身利益之事,而你妄图一朝入皇家得富贵,自会以大义裹挟百姓。想不到墨家小姐竟是这般巧言诡辩之人!” 千落沉静道:“我所言句句有理,句句公道,何来裹挟大义之言,大皇子莫给小女子压下这般沉重的道义言辞,我只知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何必要欺瞒百姓,而不相信百姓对陛下的信任与景仰!” 千落指着青瓷碗中清水里的两颗圆润血珠,话语恳切而认真。眉眼清澈若山溪之水,女子声音落地若珠玉轻弹,字字珠玑,句句由情言理而不容辩驳。 枫熙冷视千落,千落平静而对。 有清风吹过,女子凌乱散开的发扬起,攀延着风的轨迹而散开成面,若猎猎旗帜。 女子伫立寒风,身形削瘦,显出一种刀锋乍现的凌冽。 原来,她也有这般珠玉光华藏在平凡憨傻的质朴容貌之下。 原来,所有人都不曾见过。 一时之间,众臣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子并非配不上三皇子,那清傲绝尘的三殿下又怎会是个眼目寸光不识珠玉之人。 枫熙望着千落,眸色深深,忽扯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皇家自是不会欺瞒百姓,百姓自是会拥戴君王,但是墨千落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一介乡野女子,三弟的婚事代表着皇家颜面,而你的婚事相比起来不过如乡间泥壤般不值一提,百姓更愿意见到郎才女貌,皇子佳人成对,而不是见到一个自以为有些小聪明妄图攀龙附凤的粗野之人玷污皇家血脉!” 枫熙面色轻蔑,虽同是跪在地上,他的目光却仿佛落在云端高高在上地俯视。 千落与那目光遥遥相对,忽然就想到了红叶殿中那一杯茶水,那卑微如尘的宫娥。 什么大义,什么颜面,什么皇家。 都是借口。 不过就是端着自以为是的高高在上,蔑视着在他们之下匍匐的百姓。 千落这般想着,然后露出一抹微带傻气的笑容,道:“大皇子莫要忘了,这些枫晨都是愿意的,所以他的婚事也就是我的婚事,当初在村子里的时候,若不是急着回来见絮妃娘娘,我们早就已经成亲了,哪里有什么皇家颜面,两个人都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乡下婚礼,撒点沾着喜气的糖块,扯上些大红布缎,在那乡间土壤上热热闹闹便好了,他也愿意,我也愿意,哪来什么玷污皇家血脉一说呢?” 千落其实还想说,连大红布缎也扯不起,说不准只是将屋里那小床加宽些便好了,想到这里她暖暖地笑了笑。 枫熙抬眉,冷笑道:“这般粗俗言语也能这般理直气壮说出,果然是不堪登堂入殿的粗野之人!” 话语直接,似乎已经是懒得争论,从言语上辩驳直接便是转到了出身上的攻击。 千落轻轻咬了咬牙齿,面色依旧平静,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般的羞辱,她张口便欲接着辩驳。 “够了!” 一声怒喝在朝堂之中响起,若惊雷在九天之中炸开。 奏折被掀翻在地,凌乱地打到千落和枫熙两个人的面前,噼啪做响。 皇帝铁青着脸,怒声道:“这般吵闹成何体统!” 第107章 原来那不重要 众臣俯首战战兢兢。 千落轻望了一眼皇帝。 皇帝虽说掀翻了奏折怒吼,然而他的面容却依旧看不出心思。 千落低头不语。 皇帝轻揉眉心,似乎是在深深思量着什么。 千落和枫熙的争吵皇帝都听在心里,那两颗刺目分离的血珠也悠悠地在清水里嘲弄地晃荡。 跪在殿堂之下,女子削瘦而凌冽地身形,认真而果敢地话语。 一时之间,皇帝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是被触动了。 她说的又何尝不对?枫晨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正如悬崖之巅宁雪絮选择用诅咒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在乎百姓的言论,也在乎什么皇家的颜面,但是那些都是可以通过一定手段去控制引导的,而枫晨是他最看好的儿子。 如果他解除了婚约,那么若是枫晨娶了陆鸢,或许他真的可以借陆家的势更容易得到皇位,可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枫晨一句苦涩的话语“你这是又要逼我离开吗?” 这是又要逼他离开吗? 人离开,心也远走他乡吗? 皇帝忽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丝独处高处的孤寒。 他微微沉了眉宇,手轻攥了下身侧的龙椅。 身后,李公公在心中轻叹,皇帝这是做下了决定了,也不知他最终究竟是选择了什么。 皇帝的眼神泛出一抹微微的亮色,他看向了千落,神色化作了温和。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他的声音清朗,似乎也是因为这个决定而松下了一口气。 千落轻眨眼眸,看着皇帝带了些温和的面容,也是终于放下了心来。 “朕决定,婚约之事照…” 千落睁着亮亮的眼睛等着皇帝的话语。 却在此时,皇帝没有接着说下去。 因为他的话语又一次被打断了。 殿堂之外,走进一道身影。 月白色的衣衫上还绣着散漫的云纹,衣角依旧缺了那么一块。 枫晨的眉梢秀致安然,清澈若天边旷远的轻风,一抹淡淡的凉意从他的周身散开,氤氲成一种梅雨连绵般的怅然愁绪。 的确,是愁绪,那种千落从未在枫晨身上见过的愁绪。 他伴着愁绪而来,带着愁绪的话语打断了皇帝的话语。 “父皇便解除了婚约吧。”他轻声说道。 低头,理了理月白衣衫,似乎是带着愁绪般淡淡微嘲而浅笑。 皇帝一时愣怔。 千落转过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向了穿着月白衣衫,踏着轻残散漫光影而来的男子,她似乎是一时没有缓过神来,用力地看着枫晨,道:“枫晨,你说什么?” 枫晨轻声笑了笑,自嘲中微带愁绪,他秀致的眉梢仿佛平整地画在脸容上,若寒夜之中清冷的月色。 “儿臣请求父皇解除婚约。”他重复道,话语落下之时,他轻轻地掀起衣衫,走上近前,跪倒了一旁。 他抬眸,神色认真地看着皇帝。 这是对皇帝的回答,亦是对千落答复,只是自始至终,从踏入殿内开始,他那散漫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落在千落身上。 就像萍水相逢溪水间,风吹而分离,就像…他们陌生不识,从来都陌路而行。 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现在哪怕是最不了解皇帝的臣子也可以看出皇帝很想骂人。 “混账!” 皇帝抓起案台上最后一本奏折摔到了枫晨脸上。 枫晨静静跪在殿堂中间,若一尊秀致优雅的而毫无生气的雕塑。 奏折摔在他的脸上,然后落在地面上发出脆响。 他不闪躲,亦不仗着那或许存在的宠爱而辩驳,只是静静地跪着。 他跪在千落的身旁,却离了一段伸手难触的距离。 “朕已经想要答应你们的婚事,你却跑来朕的面前否认,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父皇,你有没有考虑过皇家的颜面,你以往任性也便算了,连婚姻大事也这般折腾,你们很好,真的很好,一个口口声声大谈百姓景仰要继续婚约,朕都打算就这样成全你们了,又不愿意了?朕告诉你们,我飒锦国的朝堂不是你们的儿戏!” 皇帝重重喘息,怒目而视枫晨。 枫晨却依旧淡漠地跪在地上,面色疏离而略带愁绪。 千落愣怔在一侧,眼神怔怔地落在青瓷碗里的血珠上。 眼底的亮色被氤氲水汽湮没。 她咬了咬唇。 抬起头看向枫晨,看向那温润如玉般好看的面容。那面容被扔过来的奏折摔得泛出红色印迹。 “为什么?”千落怔怔问道。 枫晨没有回答,还是若精致的雕塑一般跪着。 “为什么?”千落重复问道,声音平淡中却有一丝隐隐地哭腔。 枫晨依旧安静,只是将眼眸轻轻地闭了起来。 “为什么你说啊!”千落忽然一把拽过枫晨的衣领,吼道。 四周,传来一阵低声的议论,有说三皇子恃宠而骄,有议论千落粗鲁低俗,有感慨眼前一幅画面如市井闹剧不堪入目的…… 千落拽着枫晨的衣领,枫晨依旧安静,眉角平展,平静如一潭死水。 泪水倔强地在千落眼眶里打转,可是千落咬着唇却没有让它落下,硬生生地将泪水忍了回去。 她的眉尖皱成一团,眼神迷离。 “你知道刚才看见你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我有多开心吗?这三天我担心了好久。” “你知道在妆红楼我看见你来的时候我的的心情吗?苦涩中泛着甜意,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成了我全部的依靠。” “你牵动着我的喜怒哀乐,牵动着我每一丝情绪的变动。” “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啊,我和枫熙吵了许久,我终于说服了皇上,皇下就要答应我们的婚事了,可是…” 枫晨轻抬眉眼,伸手将衣领从千落手中挣脱出来,他一瞬间像是无比平静,连那一抹愁绪都消失不见。 他散漫的话语打断了千落的话。 “可是那些都不重要。”他说道。 千落怔怔地看着枫晨,一瞬间像是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一般。 又或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明白过眼前这个若秋月春风般美好而不真实的男子。 良久,千落嘴角勾勒出一抹苦涩而自嘲的笑意。 她低声说道:原来那不重要。” 第108章 无题 话语带着深切的苦涩。 话语无力而自嘲。 话语若利刃,似乎在低声中狠狠地斩断了什么。 原来…那不重要。 那些…都不重要。 千落低声重复着那句话语:“原来那不重要…” 她安静地跪在地上,安静地仿佛一片落叶般。 记忆里拂过一些画面。 那染血的夜间,新月河水轻轻地卷起霜叶下的剑斧。 那零落的雨下,一抹明丽的闪电照亮男子俊秀的面容。 那一支琴曲。 那一纸涂鸦。 他说过,她甩不掉他的。 他说过,会护她澄澈如初。 他说过,要一起面对一切。 他说过,…… 他说过的话,她都记得。 千落敛上眼眸,安静地沉浸在回忆里。 四周。 枫熙轻蔑地笑。 皇帝在不停地叫骂。 群臣跪在地上瑟缩。 一切仿佛在喧闹,又仿佛有些飘渺。 仿佛过了很久,又其实不过是一会儿的时光。 再抬起眼眸的时候,千落的神情重新平静下来,她轻轻笑了笑。 “原来你觉得那不重要啊。”千落微笑地看着枫晨,轻声说道。 记忆里的画面零碎消散。 枫晨静静地看着千落平淡下来的脸容,似乎也是没有想到她那么快便从那伤心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那你觉得什么才是重要的呢?” 千落抬起头,用仰视的角度看着枫晨,声音清澈好听。 依旧带着那淡淡笑颜。 枫晨低头看她,眼眸彼此相对,眸中皆倒影着彼此的身影。 枫晨摇了摇头,道:“从来就没有什么重要的。” 千落笑着说道:“我们的婚事不重要对吗?” 枫晨看着千落红润的嘴角,想着之前她咬地很是用力,应该是很疼的吧。 他淡漠的眼神闪烁出一种温柔,看着千落说道:“不重要。” 声音一如初次相遇时,清脆若琉璃瓦上滴落的雨。 千落笑着问道:“那你是反悔了,不想要娶我了对吗?”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嘴角带着笑意,温和地看着枫晨,温和地问着。 光影映着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她麦黄色的脸容上落下小小的扇面。 枫晨眼底温柔清淡,看着千落的笑,于是他也轻轻地笑了笑,道:“我反悔了,不想娶你了。” 千落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他脸容上的笑,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话语平静恬淡,两人相视,带着淡淡的疏离无声笑着。 四周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了斥责评论,没有了争吵不休,其实这些本来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枫熙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再嗤笑,他的角度望过去,看见了枫晨安静的笑,也看见了女子平淡的身形。 他听得很清楚,却又好像听得很迷离,心中像是有什么被触动了一般。 皇帝依旧在发怒,若不是顾及着什么颜面,他甚至想狠狠推开案桌,摔上一个稀巴烂以释愤懑。 千落依旧和枫晨平静对望,噙着浅笑。 直到过了许久,她转过脸容,移开视线。 枫晨却依旧温柔地望着她的侧影。 千落对着皇帝重重叩首,道:“民女有罪,出生卑微之地,无才无貌无德,却妄图肖想三皇妃的位置,腆颜乱了朝纲礼纪。” “民女自知配不上三皇子,希望陛下顾惜与三皇子父子之谊。” “此事皆是民女一人之责,愿陛下解除浸兰会之时允下婚事,一切罪责皆系民女之过,民女不敢奢求陛下饶恕,甘受一切责罚!” 语罢,女子蓬头垢面低首触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身形低伏,却不显丝毫卑微。 语落声声,恳切深沉。 枫晨依旧温柔地望着那一抹寥落倔强的削瘦剪影,他低声自语说道:“这怎么能怪你呢?” 于是他对着皇帝也低头叩首,只是没有千落那般地冷冽,依旧云淡风轻,散漫安然。 “父皇是知道我的,这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啊,毕竟当初落儿舍命三番四次救我,到底还是我负了她,父皇若是真的心里有怒,便责罚儿臣一人吧。” 枫晨安静地低身伏在青石地面上,若雕塑般低沉。 冷风吹过,千落的发凌乱地在气流中扬着,似旗帜倒伏,却依旧带着一个凌冽不屈的固执。 缺了一个衣角的月白衣衫被风卷起,猎猎作响。 两人的姿势竟是这般一致,这般固执,这般…孤寂而萧索。 皇帝冷笑。 “好!我便成全了你们,只是你们不要想些这件事情那么容易便可以揭过,朕不会就这般被你们戏耍玩弄!” 皇帝挑眉。 “晨儿,朕以往的确是对你太过纵容,三年的放逐看来依旧是没有磨透你的棱角!” 皇帝手捏在案几之上,案几发出细碎的声响。 “责罚是吗?朕怎么忍心责罚你们。”皇帝淡漠地扬了扬唇角,“婚事作废了是好事,枫晨,朕不会责罚你朕怎么舍得呢,朕决定了。” “墨千落与你的婚事就此作废。” “五日之后,你迎娶陆丞相之女陆鸢!” 话语中夹杂着冷意,迎着冷风激荡在朝堂之上。 枫晨淡漠的脸容终于激起一抹波澜,他抬起头,看着皇帝,问道:“一定要这样不可吗?” 皇帝冷哼,目光冷冷地在千落低伏的身上一掠而过,道:“你说过愿一人承担所有责罚。” 枫晨道:“这算是责罚吗?” 皇帝冷笑:“对你来说这是最好的责罚。” 枫晨轻轻闭上眼帘,又睁开,温柔地看了眼千落,说道:“那便就这样吧。” 他低下头,安静地不再说话。 脸容埋在看不见的衣袖间,枫晨轻轻地将眼睑阖上。 皇帝却是一怔,怒气在一瞬间敛去大半。 三年前,他几乎是以命相胁不愿意娶陆鸢,三年后,他平静跪伏,只因一个一人承担责罚的缘由,敛去棱角锋芒,轻声应答。 千落低头不语,心中却钝钝地痛,究竟…是为什么。 他这般决绝。 可是,这是他的决定。 所以,她…听他的。 只要他愿意。 千落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也听不见各种斥责,各种嗤笑,各种…人情百态,世间炎凉。 只是当迈着木然的步子走出明朗的殿堂时。 她瑟缩着搂紧了肩膀。 一件缺了一个衣角的衫子从身后暖暖地裹住了她的身形。 然后,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影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一如从不曾相识。 第109章 种子发芽 千落木然地走着,走出君临殿,走在囚星花早已开败的道路间,看着远处的城门。 她想起上一次这么孤独地走着,他随着甜甜的阳光走到她的面前,像个孩子一般赌气地用外衣将她裹住打横抱起,还无理地不让她说话。 千落无声的笑了笑,伸手将那月白色的外衫扯了扯,将自己裹在其间。 可是,她却没有感觉到温暖。 抬头望天,她想着,今天是夏至吧,过了今天,就是夏天了,应该就不会这么冷了。 一阵风吹过,千落手轻轻一颤地松开。 那月白衣衫被风吹落,跌落在青石路上。 千落犹豫了下,涩涩地扯了扯唇角,低下身去捡那衣衫。 衣衫在风中滚了滚,竟是又飘地远了些。 她又上前一步。 那衣衫便像是在玩弄她一般,又远了些。 她半敛着眉,又上前一步。 风卷起月白衣衫,飘扬着向前。 千落摇摇晃晃,跌跌撞撞。 她迈着乱乱的步子,固执地咬着嘴唇,她不说话,亦不喧闹,就这么追逐着那月白衣衫跑出了那俯仰宫城。 俯仰之间,已为陈迹。 几度春风,终期于尽。 …… 白狸望着枫晨只着薄衫,步履散漫地从他面前走过。 枫晨的面容带着浓地化不开的愁绪,却轻轻地对着他笑了笑。 就这般淡漠地离开。 白狸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一个转角,他收回视线,继续等在俯仰宫城门前。 一件月白衫子随风飘扬而至。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追逐着那件衫子,眼神睁地大大的,固执地摇晃着步子向前跑着。 她的眼神里只有那一件衫子,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一件衫子。 眉敛着,眼眸亮着,面容执着而认真。 白狸伸出手,拦住了那飘扬的衣衫,千落的目光便望了过来。 她朝着衣衫跑来,当她的手握住那衣衫时,却木木地顿住了步子。 她将衣衫手忙脚乱地披在身上,又将衣衫解下来抱在怀里。 她低下头,将乱糟糟的脑袋埋到衣衫里。蹲下身子,像是冷一般浑身轻轻颤抖起来。 白狸像是有些慌了,他也蹲下身子,他伸出手没有犹豫地将千落揽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哭泣的孩子。 千落轻轻颤抖,将脑袋像是害怕一般地缩起,埋在那熟悉地留恋的却又离去的过往里。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是个大骗子…他说过的…他觉得不重要…他怎么可以那么淡然那么轻易地便出尔反尔…他这个混蛋混蛋混蛋…” 女孩将头埋在抱的很紧的衣衫里,口齿含糊不清地说着不成句子的话语。 白狸抱着她,似乎是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像是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被压缩冶炼,翻滚在内心最柔软的深处。 他的视线透过墙角,似乎还能看见那落寞的一道身影。 想到了今天早上的那一幕。 …… 那是凌晨第一道光线闪烁亮起的时候。 雪玉在枫晨的胸口散发出一种莹润的光泽,白狸的目光落在枫晨的脸容上。 白狸有些微微的紧张,直到枫晨的眼睑抬起,露出黑色的瞳子。 枫晨似乎是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眼白狸,启唇道:“怎么会是你在这里,千落呢?” “是我救了你,你第一眼见到的当然是我。”白狸温温一笑,“这下你的人情我还上了呢。” 枫晨轻抬眉梢,道:“原来是你救了我。” 白狸道:“算是,也不算是。” 白狸扶起枫晨,将雪玉放在了枫晨手里。 枫晨望着那几乎是和墨玉一般的雪玉,有些微微愣怔。 白狸道:“你知道诅咒吗?” 枫晨摇头。 白狸将手指搭在枫晨的脉上,道:“你从出生起便中了诅咒。” 枫晨道:“什么是诅咒?” 白狸低声道:“就是注定会死。” 枫晨道:“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种子发芽一般,春秋轮回之后就是死亡。”白狸犹豫着说道,“你身体里的诅咒开始发芽了。” “你是说我…注定会死吗?”枫晨轻抬眉角,“这个世上的所有人注定会死。” 白狸抬头,认真而怜悯地看着枫晨:“这不一样。” 枫晨沉默,良久,问道:“你是说我快要死了是吗?” 白狸的眼神里有些怜悯,犹豫说道:“是的。” 沉默,有一种寂静地像是死亡的氛围在枫晨四周氤氲,他沉着眉像是想了很多。 从小就种下的毒。 原来是诅咒啊。 原来…是注定要死啊。 他用很短的时间想了很多,多地像是过完了一生。 于是他沉声问道:“我还可以活多久。” 白狸怜悯说道:“一个轮回,只有一年。” 一年,一个春秋轮回,一颗种子发芽生长零落成泥的时间。 枫晨低头不语,又是过了些时间。 时间依旧不长,他用短短的时间算了算接下来的时光。 白狸安静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人接受死亡的时间,像是一个囚徒等待最后处以极刑的时光。 枫晨不是那么安静,在短短的时间里,他的手在颤抖,他的心在疼痛。 只是那时间很短。他很快地便平静了下来。 再抬起头时,枫晨望向了白狸,说道:“不要用这么怜悯的眼神望着我,还有一年呢。” 他笑了笑:“一年的时间也算是够了,那么,死就死喽。” 他的话语里有着一种寥落,也有着一种安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神色露出了一种奇怪的俏皮之色。 白狸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从那一抹俏皮里看见了千落的影子。 然后,他看见枫晨的神色变得安然,变得淡漠,一抹愁绪开始在他秀致的脸容上蔓延。 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那种悲伤的怜悯,即便枫晨此时看起来是那般地坦然。 枫晨看了眼手心半月形的玉坠,问道:“这是什么?” 白狸道:“雪玉,如果没有它,或许不用什么种子发芽的诅咒,你这一觉已经不会醒来了。” 枫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了白狸。 白狸道:“是的,之前是因为墨玉的存在你的诅咒才没有发作。” 枫晨将雪玉还到白狸手里,神色郑重地说道:“我不是想说这个,我想问,我睡了多久?” 第110章 赤子之心 白狸看着手心里的雪玉,摇了摇头,又塞到枫晨手里,说道:“三天了。” 雪玉从枫晨手里转到白狸手里,白狸又将雪玉塞到白狸手里。 枫晨见着白狸的动作,当下也不多做推脱,接过雪玉,轻轻笑了笑,道:“这么算来,倒是我欠你人情了,也罢。” 枫熙费心布局为了自己的墨玉,而白狸却只是为了让他醒来这般轻易递过雪玉。 枫晨抬眸看向白狸,白狸的目间清澈如水,这样干净的眼眸,这般简单不掺杂一丝一毫尘埃的心。 不知为何,枫晨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三天。”枫晨喃喃念到,“三天足够大哥做很多事了,想来现在外面已经布好了各种乱局了吧,还好,第三天刚刚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后他转头看向白狸,神情变得严肃而郑重:“我一直都想要问你一个问题。” 白狸点了点头。 枫晨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千落?” 白狸看着枫晨,然后摇了摇头。怔怔问道:“什么是喜欢?” 他看起来很是疑惑,然后望着枫晨像个求知的孩童一般等待他的回答。 枫晨温淡的脸容上浮出一抹轻柔的笑意。 他没有解答白狸的疑惑。 他只是轻声问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千落?” 白狸想起千落的憨傻模样,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开心笑颜,又觉得似乎不太适合这么对着枫晨笑,于是尴尬地揉了揉脸容。 “我不能拖累她啊,还好,我还没有娶她,要不然岂不是害了她。”枫晨轻声说道,眉宇间的愁绪里掠过一抹温柔颜色。 白狸一怔,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重击了一般,有些微微疼痛。 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我会替你照顾好她,一定会的。” 枫晨似乎是微嘲地笑了笑,“这么说,我又欠你一次人情了,也不知道在这一年内还能不能还上。” 白狸眉一皱,怒声道:“谁要你还了。” 说完话,他像是有些害怕一般,白狸迅速地站起身,也不再说什么话语,夺门而出。 身后,枫晨扯了扯月白色的衣衫,散漫地笑了笑。 “想不到世间会有这般赤子之心的人。” 光影没落在枫晨的秀致的眉梢,他将雪玉迎着光线细细地看着,良久,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 …… 白狸伸手在千落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千落依旧在瑟缩,将脑袋像是逃避害怕一般地埋在那件衣衫里。 白狸无措地抱着千落。 “朝堂之上说的那么好听,出来之后就抱着另一个男人哭哭啼啼,怪不得我的三弟那么快就对你弃如蔽履。” 枫熙站在不远处看着千落,笑着说道。 白狸轻轻抬起眼睑,清澈的眸子冷冷地望向了枫熙。 目光若刃。 枫熙忽略了白狸的目光,依旧看着千落,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要看看这个女子。 或许只是想看她狼狈,所以他离开朝堂很迟,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他却随在她的身后静静地跟了出来,他以为他只是想看见她落魄,付出真心却被枫晨抛却的样子,可是看着她的狼狈为什么自己感受不到那种快感呢。 “嗬,真是郎情妾意,真是…不知廉耻。”枫熙咬着牙切着齿,却又笑嘻嘻地说道。 白狸轻轻地在千落背上接着拍了拍,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脱下自己青色的衣衫也是披在千落身上,他附在千落耳边低声而认真地说道:“有只小狗比较吵,我去把他打走,你先乖乖地。” 白狸松开了千落,站起身来,他看向枫熙的眼眸里露出一抹深邃的沉静。 枫熙看着白狸深邃的眼眸,道:“你恨我?” 白狸不说话,只是一步步地向枫熙走来。 枫熙笑着说道:“说起来我们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的恩怨,说不准我们还有着共同的利益。” 白狸走到近前,他的面容看起来很是平静。 枫熙的笑容却凝固了。 白狸伸出手,握成拳,直接打在他的脸上。 那动作看起来粗鲁而没有风度,在白狸这般一个清朗澄澈的人身上似乎不该有这样的行为。 也正是因为不该有,所以枫熙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 最直接的后果便是他没有躲开,然后他的右脸上肿起青色的一块,看起来很是狼狈。 白狸的眸色亮起,认真而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不是枫晨,我不喜欢算计,也不在乎什么得失,我想做什么便会去做什么,而我现在很想打你。” 枫熙狼狈地捂住脸容,他恨恨说道:“这是在蓝麟城,这是在俯仰宫城门口。” 白狸举起拳头,继续向枫熙打去,他接着说道:“我知道,我不在乎。” 枫熙已经有了防备,所以他脚步一错躲开了,他冷冷一笑。 手腕一翻,接住白狸的拳头,错步退到白狸一侧,手并成掌向白狸腰间袭来。 白狸一个转身,枫熙的手掌擦着白狸的衣边带出一阵风。 白狸转到枫熙身后,动作平静而冷冽,依旧是简单粗暴地握指成拳,脚点地面借力,一拳重重地打在枫熙肩上。 枫熙一个踉跄没有躲得开,重重地斜着向前冲了几步,回头冷冷地看着白狸。 白狸轻轻挑了挑眉,露出一种微微的不耐之色,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枫熙道:“刚才那一拳力道很足。” 但是白狸没有用内力,他用的是蛮力,所以枫熙其实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 白狸举起拳头,像个莽撞的庄稼汉,又朝着枫熙走了过来,颇有一种家长教训孩子的气势。 他不想用内力,他只想用最原始最能抒发他内心愤懑情绪的方式。 嗯,他现在就是想打他。 用拳头揍他。 他澄澈的眸子亮着,像是闪烁着一种抒发愤懑时的兴奋。 枫熙冷哼,手在脸上胡乱地摸了一把。看着手背粘上嘴角的血迹,他神色阴沉地可怕。 他深深地望着白狸。 白狸似乎是猜测到了他的心思,又似乎只是想了想,他说道:“打完你我就跑,你抓不住我的,谁让你想避开众人来羞辱千落,你这是活该。” 是啊,他为什么要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一个人来看她狼狈伤心的样子呢,要不然也不会被白狸抓住这样一个机会教训。 他眯起眼眸,邪魅夸张地笑了笑,说道:“真是一对狗男女。” 白狸握起拳头一拳落在枫熙的眉眼上,又是一块青色印上。 枫熙喘着粗气,道:“恼羞成怒?” 白狸再次举拳。 “你想说,便说个够。”他认真地看着枫熙,一点也不在乎枫熙说上什么话语,微微思索着的似乎是在想下一拳落在何处。 那神色认真中带着着明亮的闪烁,枫熙一瞬间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他跌跌撞撞地躲开,咬牙切齿眸色阴沉地望着白狸,说道:“我记住了。” 说完话语,他朝着千落的方向呸了一声,掉头慌张离开。 白狸轻轻摇了摇头,像是终于抒发了些内心久积的阴霾,咧嘴一笑,露出白亮的牙齿,道:“你想记着就记着吧。” 他转过声,却看见千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身来,抱着枫晨月白色的衣服,披着自己青色的衫子,她的肩膀还有些微微颤抖,可是她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泪痕。 白狸有些拘谨地又有些得意地看着千落,说道:“我把乱叫的狗打跑了。” 千落抱着月白衣衫的手紧了紧,她抬眸看着白狸,说道:“我都看见了,打的真好。” 第111章 乱冢 白狸有些拘谨地看着千落,觉得自己现在又好像不知道说什么了,好像每次看见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 他搓了搓脸,低眸说道:“原来你没有哭啊。” 千落仰起头看蓝天,木然地站立着,风卷起她凌乱的头发,显得很是萧索。 白狸静静地看着,千落还在微颤的肩膀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忽然像是赌气一般地伸出手,对着蓝天胡乱地抓挠。 “我为什么要哭。”她声音清脆地说道。 因为失去,因为失去了心中爱着的人,所以难过,而难过就会哭,白狸心里这般想着,可是他轻轻地像是哄孩子一般顺着千落的话音说道:“嗯,不哭。” 说完话,他伸出手在千落背上轻轻地顺了顺,有些无措地说道:“那个,人打完了,我们该跑了。” 他转头指了指幽深壮阔的俯仰宫城,虽然说打人打地很开心,但是保不准枫熙真的会去搬点人来,虽然觉得这样很丢人,但是谁知道枫熙究竟在不在乎脸面。 白狸蹙着脸容看着千落,小心翼翼地等着千落的话语,完全没有了刚才打人时那般英勇的样子。 千落将视线将天空从四周看到中央,从云朵看到太阳,直到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于是她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将身上青色的衣服递还给白狸,又将枫晨的月白色衣衫披在身上系好。 动作很慢,却没有一丝犹豫。 “那就走吧。”千落转身离开,背着白狸扬了扬手。 白狸傻笑着点了点头:“嗯嗯。” 说完连忙抬起脚跟了上去。 …… 转角处,枫晨寥落地看着远去的两人,白狸伸出手轻轻拍着千落的背,看起来很是和谐。 浓郁的愁绪裹挟着枫晨,他却轻轻地笑了笑。 “这样挺好。”他喃喃说道。 语音落下,他转过身子,轻轻伸出手揉了揉眉梢,像是想要挥开些愁绪一般。 他迈开步子,和千落的方向背道而行。 还有一年是吗,枫晨想到那个短暂的时间心里却不知为何舒了一口气。 还有一年,那么我该怎么活?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那么从现在起就不去想了吧。 直接去做就好了。 那抹愁绪从他的眼眸里散去,他的眸子如水一般沉淀下来。 想到这里他抬起步子向一个方向走去。 他这般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便有些黑了,竟是走到了城外。 蓝麟城是一片很大的土地,但是一般提及蓝麟城说的都是俯仰宫城外那热闹的街市人集,走出那片热闹的地方,便是城外。 枫晨径自向北走去,走了不知道多远,直到他看见一座山。 山不是很高,蓝麟城外没有像秋阳城那般特别高的山,也没有一望无际的漫天黄沙。 这是一座小山,枫晨伸手攀住山崖上的藤蔓,脚落在坑洼的山石上,开始向上攀爬,他的动作不是很快,却显得很是矫捷,每一次落脚和转身花费的力气都很小。 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在山峰上攀登着,直到天色将晚时分他才攀登到山顶。 山峰上有些树木,长的很是茂盛而葱茏,他抽出剑来砍断些凌乱的灌木,在茂盛的灌木之下显现出一道小路。 小路似乎是很久没有人走过,草木长地很是乱而肆虐。 枫晨砍地很是认真,也没有一丝急乱和不耐。 树枝树叶簌簌落下,在傍晚有些红艳的夕阳里显得很是寥落。 枫晨寥落地笑了笑,想着若是以前运一下云步应该就可以踩着灌木飞身过去了吧。 云步是最高深的轻功心法,可是也是最难的。 枫晨伸出手指,胸口温温地散出一点热度,可是他的眼眸却黯了黯。 他就算拼着受伤也不能再用内力了吗?他颓然的看着指尖。 其实从在那片林子里像疯了一般燃烧内力,他就落下了伤,在宁雪絮面前像孩子赌气一般又用了内力之后,他就发现他真的用不了内力了。 他还剩下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他又寂寥地笑了笑,用不了就用不了喽,这下好了,连命也都快没了,还在乎内力做什么。 就像连脚都没有,还在乎鞋子好不好看做什么。 想到这里,他散漫地挥起了手中的剑,继续劈砍起来。 此时的他似乎应该是有些愤懑的,可是他早就过了少年意气的时段了,所以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愤懑,可是他若不是心里有些难以排解的情绪他又怎么会这般一下一下不停地劈砍着面前的树木。 手心被剑柄摩擦地发热发红,脚步有些发软,可是他还是这般散漫地劈砍着。 藏在林子里的路,路的尽头是一面镜子一般的湖泊。 枫晨的步子踩在散落的断枝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衬得四周很是安静,有促织鸣叫的细碎窸窣声响,在明静的渐渐凝重下的傍晚显得很是活泼。 湖泊藏在树林深处,映在暮霭之下,显出一种别往的辽阔。 这是一片很大的湖泊,比起愿安府里琥珀般珍藏林间的那汪水,它显得很是明朗,映着漫天的若隐若现的星子,它是那么坦荡,因着坦荡而别有一番动人的美好。 湖泊在山巅之上,接着天际。 枫晨湖泊里掬水洗了洗手,随手将映绝剑一扔,然后席地躺在了湖边,随手扯了株草叶,闲闲地塞在嘴里,微微闲适地闭上了眼眸。 这才是生活,他想着。 草叶的清苦味在他的嘴角蔓延开来,他仰头看着天空。 然后他吐出草叶,秀致的眉角皱成一团。 “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呢?”他敛着眉轻柔地问着。 “我其实也不是不敢承认,我就是不想去争。” “我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他说的很散漫,话语带着一种淡淡的温馨,似乎在描述什么很美好的画面。 他伸手扯去了束发的冠,任墨黑色的发像是云朵一般散在湖畔。 映着微暗的光影,他的面容划过一抹很安恬的笑。 话语依旧是那么温柔。 “贼老天。”他轻轻伸出手指着天空,“我不想再懒散度日了。” “还有一年是吗?”他笑道,“我想要的,我会去争抢,我想知道的,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去知晓,我不想要的,谁也不能逼迫我去改变。” “还有,这次我真的生气了,一个妆红楼不够,那么我就去夺你们都在乎的皇位,哪怕我坐不了,只要我开心,扔了也是好的。” 枫晨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温淡,可是又似乎又什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轻轻地翻了个身,将脸容埋到了土壤里的细草间,手指百无聊赖地挖着细草根部的泥土。 似乎是挖了很久,手指甲里黑乎乎的全是泥土。 他忽然很是愁苦地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不想死,我想娶落儿。” 话语很轻,比之前指着天空吐露的声音还要轻微无力。 像是害怕被人听见,可是这里没有别人,他其实是怕自己听见这句话,他埋在内心深处连自己都害怕听见的话语。 他忽然有些悲伤。 有很多人说过他冷心,他无情,他总是那么淡漠,那么安然,那么…仿佛天边可见而不可触摸的云朵,是啊,就是落儿说的不真实。 他轻轻敛了眼睛,微微侧着身子,就这么沉沉睡去。 山顶的风很大,卷起碎裂的树枝落在他的身上堆成一片,看起来像是一个安静的乱冢。 第112章 人各离归 不知走了多久,白狸回过头怔怔地看着千落:“你这是要去湛云府?” 千落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向前有着,直到站到了湛云府的门口。 她就这么走了进去,有侍从和丫鬟安静地向她问好,一如离开时一样。 她走到自己的屋子里,在抽屉里取出了两只镯子和两只簪子塞到怀里,然后转身离开。 白狸静静地跟在千落的身后。 千落走地很慢,似乎是在不舍,可是她始终没有停下步子。 直到她走到了湛云府门前。 迈出了这道门,她就是和枫晨告别了。 她就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了。 她迈出的步子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又走回了湛云府。 在每一条小径上缓慢着步子地走过,她转着头打量着四周,看的很是仔细。 白狸依旧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像是在闲适地览着风景,可是他们都知道不是。 白狸知道,千落是想再见枫晨一面。 可是偌大的府邸里,却始终没有那人的身影,即便千度回首。 “他在躲我。”千落看着脚尖,低声道。 白狸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我其实是想问问为什么,他不愿意在朝堂上说,单独的时候原来也不想说。”千落轻声自语。 白狸犹豫说道:“我们走吧。” “他不愿意说,就算了吧。”千落喃喃道。 话音落下,千落迈着步子向湛云府门口而去,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她迈出了那道门。 白狸依旧安静不语,随着她的步子迈出。 …… “陛下,该早朝了。”李公公垂首道。 皇帝整冠,道:“絮妃那里怎么样了?” 李公公道:“一切和平常一样。” 皇帝神情复杂道:“她还不知道朕做下的决定,不过就算她知道了也从来都不闻不问。” 李公公垂首不言。 皇帝皱了皱眉,望着桌上厚厚的奏折,道:“你说,沂水县水患朕拨了十万两白银怎么还是不断有灾情不可控制的奏折递到朕这里。” 李公公低身,笑颜道:“咱家只是一个宦官,朝堂大事咱家不便说道。” 皇帝哼了声,道:“就知道问你什么都和没问一样。” 皇帝在君临殿中的龙椅上坐定,李公公垂手侍在一侧。 群臣站立在殿堂之下,皆低首战兢。 皇帝淡漠地扫视过殿堂之中的群臣,眼眸中露出一丝诧异。 诧异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枫晨。 枫晨整齐穿戴着朝服,很难得地在朝堂之中出现。这或许可以算是三年回来后他第一次来上早朝,当然昨天不算。 除了枫晨的出现,还有枫熙的缺席。 当然,这得去问白狸了。 枫晨低首站在群臣之中,显得格外安分而认真。 皇帝经不住一声轻笑,不明情绪。 “沂水县的水患之事,不知众位爱卿有和良策。”皇帝抬眸望向众臣,声色恳切。 谏议大夫上前跪下,道:“沂水县地势低回,水道阻塞,今年春多降雨,水灾之事实无可厚非,陛下若能多拨五万银两,定能疏通水患,救沂水民众于水火之中。” 皇帝皱眉道:“朕一月前已经从国库里拨出了十万两银子,当时信誓旦旦说能治好水患的也是你。” 谏议大夫低首道:“还望陛下恕罪,水患之事是天灾,本就难以估算,望陛下能够再拨出五万两白银,定可以平息沂水县灾情。” 一声清淡的笑声不合时宜地传出。 “五万两够吗?” 枫晨眉梢轻动,散漫说道。 谏议大夫唯诺道:“只要再有五万两白银,定能将水患平息。” 枫晨轻笑,上前一步说道:“儿臣有事启奏。” 皇帝抬起头,深深用目光打量了一眼枫晨,应允。 枫晨走上前去,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卷书札递给了李公公。 李公公上前递给了皇帝。 枫晨安静立在殿堂之下,嘴角闪烁出一抹温恬的笑意。 皇帝打开书札,里面是几封书信。 皇帝的眉皱起,握着书信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 他一伸手将书信重重地拍在案台上。 “这个混账!”皇帝低声吼道。 众臣被皇帝这一拍一吼吓地浑身一颤,枫晨倒是轻声地笑了起来,他散漫道:“父皇息怒。” 这声劝慰显得毫无诚意。 “枫熙他竟敢和当地官员沆瀣一气,贪下这笔沂水县治灾的款银!”皇帝怒不可遏。 枫晨轻轻理了理衣袖,笑道:“大哥可能是一时糊涂,可是这也真是太糊涂了。” 皇帝见着枫晨散漫轻笑的模样,心中渐渐平静下来,道:“这书信你是从何得来?” 枫晨抬眸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书信说的是真的。” 枫晨平静看着皇帝,道:“想来有这些书信的存在,就算是再拨上五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也是于事无补。” 话语里没有一丝讥讽,淡漠地像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枫熙呢,”皇帝压抑着怒意道,“为何他今日没有来上朝?” 谏议大夫畏缩地开口道:“大皇子是生病了。” 皇帝冷笑:“他若是没有死,就让他立刻滚来见朕。” …… 枫熙恶狠狠地将镜子摔在地面。 身后传来敲门的声响。 枫熙道:“进来。” 兰心推门低首道:“白狸像是凭空在蓝麟城出现一般,查不到他的来历,之前在浸兰会之时他能进入愿安府据说是受二皇子相邀,可是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交集,属下派出的暗卫跟踪了他许久,很容易便被他发现除去,他的武功深不可测。” 枫熙手指紧握,指节泛白,武功深不可测?来历不可查明? “滚!”枫熙背对着门怒吼道。 兰心慌忙退下。 “白狸,我不会放过你。” 枫熙冷冷说道。 “在蓝麟城里,敢这般肆无忌惮,就算有什么靠山,又能怎样?” 关上的门又传来声响。 “大殿下。” “滚!”枫熙头也不抬,冷道。 敲门声依旧,门外人捏着不阴不阳的嗓音道:“陛下口谕,请殿下立刻入朝,不得推辞。” 枫熙一个激灵,门已经被推开,李公公垂首施礼,道:“殿下现在便随我进宫吧,陛下等着呢。” 枫熙背对着李公公,冷淡道:“我能问问是什么是吗?” 李公公笑了笑,道:“这个殿下到了就知道了。” 枫熙眼眸深深,露出一抹冷意,取了官服穿好,看着李公公道:“走吧。” 李公公抬头瞥了枫熙一眼,禁不住一阵错愕。 这…是谁把玉树临风的大皇子打成这样,怪不得称病连早朝都不敢去。 李公公低头不敢去看,想笑却又不敢笑,腹中一阵痛楚。 第113章 我想你,你不要想我 “你解释解释吧。”皇帝将书信扔到枫熙面前。 枫熙面色发青,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脸上的淤青,他疑惑地伸手捡起地上的书信,面色瞬间变得发白。 书信是枫熙的字迹,是他威逼利诱沂水县令取得治水患银两的书信。 枫熙俯身拜倒,高声喊着冤枉。 手指已在袖中握成拳,他高声道:“是谁处心积虑地陷害我。” 一转头便看见了枫晨,他伸手指着枫晨,道:“是不是你?” 枫晨抬眸浅笑:“是我。”说完他又点了点头。“可是这是事实不是吗?” 枫熙看向皇帝:“儿臣冤枉!” 皇帝道:“我给你解释的机会。” 枫熙安静一会,似在沉思着话语,开口说道:“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书信皆是可以伪造的,若是有人有心加害,又有何难?” 枫晨道:“大哥说笑了,我怎会有心加害你,这书信是大哥的笔迹,落款处也是大哥的印章,再说我与大哥一向要好,大哥不久前还助我从妆红楼中救出千落,若不是事实如此,沂水水患确是来势汹汹,大哥所做之事太过荒唐,我也不会告知父皇。” 枫晨缓缓地说着,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枫晨,似乎是想从他的眉宇间找到什么心思。 枫熙道:“书信的确是假的,我所言属实,绝不欺瞒父皇。” 枫熙说完,目光坦荡地看向父皇,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话语的可信度。 皇帝看着枫熙的眼神,神色莫名。 枫晨抬眸看了眼自己额前的碎发,眼眸上翻,露出大块的眼白,有些微微的无赖样子,道:“此事事关百姓,儿臣也是偶然得到这几封书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呢,不过儿臣觉得或许真的是有人想要加害大哥。“枫晨浅浅一笑,“还是应该相信一下大哥的话吧。” 相信就怪了,皇帝在心里骂道。 枫熙眸色深深地望向枫晨,一声冷哼,挑眉道:“儿臣可以指天起誓,这些书信绝不是出自儿臣之手。” 枫晨笑道:“这样看来说不准真的是儿臣搞错了。” 群臣一时错愕,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明明书札也是三皇子您给的,现在又是神色正正地说什么搞错了? 鬼才信。 果然,那散漫的男子将黑色的瞳仁转悠了下来,似乎是带着些若隐若现的笑意看着皇帝,道:“所以儿臣请求父皇一查真相,还大哥一个清白。” 枫熙袖中的手指刺破掌心。 枫晨淡然地瞥了眼枫熙,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的确,书信是假的,可是那又怎样,事情是真的就好。 枫熙轻轻颤抖起来,看着枫晨的笑意,他忽然有些害怕。 皇帝有些犹豫。 一时之间,半数群臣拜倒在地,齐声高呼:“希望陛下彻查此事!” 一眼望去,为首之人便是那谏议大夫祝哲,拜倒在地,带着群臣山呼彻查,似乎不时望向枫晨的眼神中还有些狂热。 枫熙恨恨地摇了摇牙,这都是在逼他啊。 一个妆红楼还不够,他想要夺取他的所有。 皇帝挥了挥手:“兹事体大,这件事容后再议。” 枫晨低首,道:“父皇说的是。” 的确是兹事体大,贪污之事一旦坐实,可就不是一句两句话可以揭过瞒过的,毕竟是亲子,总得好好想想,要不要做下这样决定。 朝堂散后,枫熙被单独留了下来。 皇帝看着枫熙,道:“这件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你也不要妄想欺瞒朕,你是要告诉我你是受人诬陷,还是简洁明了地说你的确做下这等贪没赈灾银两的混账事!” “父皇还是不相信儿臣。”枫熙低眉露出难过伤心的样子,旋而立直身形,神色伤感,并指指天道:“儿臣发誓,书信绝不是出自儿臣之手。” 皇帝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道:“罢了,你先回去吧,此事朕就当没发生过。” 枫熙战战兢兢,低头应是。 枫熙离开后,皇帝捧起手中温热适中的茶水,自语道:“怎么可能当做没发生过,朕的确怕伤了父子感情,所以朕会查明了真相后再决定是不是真的值得朕保留的这点父子之情。”皇帝顿了顿,“毕竟,三年时间,即便是一块石头也会捂出些温度。” 他转过身,对李公公道:“去查查那个沂水县令。” 李公公低声应是。 …… 枫熙回到汐潮府,忙唤来兰心,道:“去沂水,告诉沂水县令,他若想活命,就从来不曾见过我。” …… 枫晨抬眸看着墨颜,道:“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沂水县令有一个女儿远嫁在秋阳城的回元县,你差可靠的人告诉那县令,就说他女儿重病。”枫晨顿了顿,“就不要让他有机会再回沂水了,这样的贪官污吏,死不足惜。” 墨颜疑惑道:“他若离开了沂水,皇帝不就抓不住枫熙的把柄了吗?” 枫晨轻笑:“很多时候有了把柄并没有多大意义,重要的是欲盖弥彰,才最接近事实啊。” 这样一个畏罪潜逃,有时候比证据来的有用得多,这是种下去一颗怀疑的种子。 枫晨轻轻地笑了笑,手心轻轻攥起,却觉得很是无力。 “这样的感觉好像也还不错。”他喃喃说道。 还击的感觉吗? 虽然用的方式好像不太好。 他散漫地扬了扬眉梢,反正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就当是玩玩吧。 他看着晃荡在胸口的雪玉,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落儿怎么样了,真的…好想啊。 可是我得帮落儿多做点事,至少不能再让枫熙再有机会伤害她了。 风吹过,一张墨迹淋漓的纸片落在他的头上,他伸手接过。 轻轻笑了笑,自语道:“落儿这是又偷偷画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吗?” “应该是离开前画的吧,这次不错呢,有鼻子有眼睛,就是乱七八糟地揉成了一团,眼角下面好像还被水浸湿过一般。” 枫晨轻皱眉头,有些淡淡的愁,心想这不会是落儿画的自己吧,他起身走到桌前,将画纸压到了厚厚书籍的最下层,和之前那张小猪放在了一块儿。 他温柔地笑了笑,落儿,我想你了,心里有些发痛,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 所以落儿你不要想我,要好好的,这样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个人也可以开心的。 第114章 可爱的白狸 “千落,我们现在去哪?”白狸睁着星子般好看的眼眸望着千落问道。 千落收住步子,抬眸望白狸:“现在是我去哪,你没有必要跟在我后面的,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千落很认真地看着白狸说道。 “我知道,千落才不会傻傻地寻短见呢。”白狸点点头,道,“我是担心你一个人会没有地方去,会饿着。” 千落扯着唇角似乎是强拉出一抹笑意,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就不是小孩子了。”白狸睁大眼睛说道。 千落抬手敲了敲白狸的脑袋,话语无力地说道:“傻瓜。” 白狸傻傻笑了笑:“嗯,我傻可以了吧,你聪明,我们现在去哪?” 千落听见白狸的话,终于像是有了些笑颜,道:“不去湛云府,那就去那个僻静的小院子吧。” 白狸点了点头,应声:“好,听千落的。” 千落望他,道:“你不回家吗?” 白狸道:“现在不想回,你不会赶我走吧。” 连雪玉都偷了出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了,就算自己不在乎他们会怎么样,可是这样真的有些烦。 千落笑了笑,道:“腿在你身上,我赶你做什么。” 那小院依旧藏在僻静的地方,千落和白狸几个转弯便走到了那里。 有些熟悉,毕竟刚入蓝麟城的时候便是来了这里。 千落迈着步子走进了那小小的院落,反正那么多空着的房间,不住白不住,就当是客栈吧。 如果是客栈的话,她是不是该付点什么,千落摇着脑袋想了想,管他呢。 依旧是熟悉的青石小径,被陆鸢踩碎的花花草草也重新长了起来,只是终究没有其他花草的长势好。 转过一条小路,依旧是那菜畦葱茏,青翠欲滴。 步子迈到了角落里一间低矮的屋前,透过窗户,依旧可以看见那床幔上绣着一朵秀丽的雪昙。 窗子被推开,一个女子的面容映入千落的眼中。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几乎裹住半张脸的面具,扬起嘴角,有些害怕又有些欣喜地冲着千落笑了笑,对她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幽微。”千落唤道。 幽微点点头。 千落转过身,扬手指着白狸介绍般说道:“白狸。” 幽微依旧小心地点了点头,轻轻地看了白狸一眼,就算是认识了。 然后她抬起头,指了指屋里的桌子。 千落拉了拉白狸的袖子,道:“进去吧,估计这几天就得住这儿了。” “一起住吗。”白狸像是思索了一下,认真问道。 千落转身思索了下,说道:“也可以,你睡地上,我睡床上。” “哦。”白狸喃喃回道。 三个人围坐在桌边,幽微不知从何处取来茶水放在倒了些放在桌上。 你怎么回来了?幽微手指蘸了些水写道。 白狸看向幽微,道:“你不会说话?” 千落低声替幽微回答:“是的。” 白狸似乎是有些伤感。 千落低头看着桌上蘸水的字迹,有些苦涩地说道:“他不要我了,我没处去,所以就来这里了。” 那个他自然指的是枫晨,白狸和幽微都知晓。 白狸喃喃说道:“怎么一个比一个可怜。” 千落瞪眼看白狸。 白狸拍了拍胸口说道:“没事,不是还有我嘛,你们两个人不用担心。” 白狸的动作有些夸张而滑稽,千落似乎是应和地牵着嘴角笑了笑。 幽微看着白狸和千落两个人的动作,眼睛里闪烁过一丝淡淡雾气。 她转过头,擦了擦眼睛。 千落看着幽微,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说道:“怎么了,看见白狸那么可爱的样子,要笑一笑,怎么好像不开心呢。” 白狸听见千落说他可爱,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眼睛瞪圆。 一只软软的小手攀到他的腰间轻轻地捏了捏,于是白狸扯了扯嘴角,微微闭上眼睛,说道:“是啊,我那么可爱,看见我应该会很开心的。” 幽微轻轻笑了笑,擦去了眼睛里的泪水,冲着千落和白狸摇了摇头。 白狸于是变本加厉冲着两个女孩子做了个好笑的鬼脸,两个女孩子很配合地扯着嘴角轻笑。 只是那眼眸里都有些擦拭不去的伤感。 …… “啪”的一声,一盆红艳的牡丹跌到地面上,花枝折断。 于是又是“啪”的一声。 陆绯叶伸手重重地打了一个宫娥耳光,那宫娥脸颊上瞬间浮现出五道红色的指印。 “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宫娥跪地,额头不断磕在地面上低声哭道。 陆绯叶轻轻活动了下手腕,面色露出一抹狰狞之色。 “拖下去杖毙吧。”她冷冷说道。 屋外传来不断惨叫的声响,她平静地听着,面色上的狰狞渐渐平缓,却更加让人感到一阵心寒。 “母后这是谁又惹您生气了?” 枫熙迈着步子从殿外进入,笑着说道。 陆绯叶抬眸看向枫熙,露出一抹笑意:“熙儿怎么来了。”似乎是错愕了一番,道:“你的脸?” 枫熙道:“是我不小心摔的,母后不必担心。” 陆绯叶道:“怎么那么不小心,下次注意些。” 枫熙冷冷地笑了笑,挥手摒退四周的人。 他看着陆绯叶问道:“母后可知今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 陆绯叶抬眸问道:“是什么。” 枫熙冷笑道:“枫晨在逼我,用沂水水灾的事在逼我。” 陆绯叶一颤:“那件事皇上知道了?” 枫熙道:“枫晨不知是如何得知,只是他也没有证据,但是他居然伪造出我和沂水县令互通的书信来欺瞒父皇。” 陆绯叶长舒一口气,道:“也就是说皇上并没有确切的证据。” 枫熙道:“可是皇帝一定会怀疑,只要怀疑就一定会去查。” 陆绯叶冷冷抬眸,说道:“那就让皇上什么也查不出。” 枫熙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安慰陆绯叶一般,道:“母后放心,这件事儿臣一定办地妥当,只是…” 陆绯叶问道:“只是什么?” 枫熙道:“只是我们似乎都小看了枫晨,无论是妆红楼也好,沂水之事也好,他都不像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皇子。” 陆绯叶攥紧手,恨恨道:“一定是宁雪絮那个贱人!” 枫熙眼眸一闪烁,道:“什么意思?” 第115章 还权 陆绯叶咬牙切齿道:“这段时间皇上一有时间便往雪心殿跑,宁雪絮那个贱人都快死了还要兴风作浪,她一定是在替枫晨求些什么,皇上一定是瞒着我们给了枫晨什么。”她恨恨道,“都过了那么些年,他还是放不下她,我陆绯叶什么时候对不起他了,他要这么对我!” 枫熙惊怒,道:“母后你是说父皇又想起那个女人了?” 陆绯叶恨恨地点头:”他们母子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陆绯叶一把握住枫熙的手,道,“我们绝对不能输,你放心母后一定会将你送上那九五至尊的位子。” 枫熙点头,又道:“母后,你知道吗,今天在朝堂之上祝哲那厮竟带头支持着枫晨要彻查水患之事。”他顿了顿,咬牙道:“您说是不是祝家想要支持枫晨?” 陆绯叶手指攥紧,深深望了眼枫熙:“祝家一向不明确表态,居然这般直接支持,确实不让人放心,你寻个时间找祝牧那老家伙谈上一谈,祝牧是个识时务的人,想来若是有足够的利益,他应该知道怎么做,祝哲应该不能代表祝家,不过终究还是要你去一趟为好。” 枫熙应道,抬眸深望陆绯叶,道:“还有四天,表妹就要嫁给枫晨了,母后你确定陆家不会反戈相助枫晨吗?” 陆绯叶轻声笑了笑:“陆鸢是陆柯的女儿,我是陆柯的妹妹,陆家可以有很多个女儿,但是陆柯只有我这么一个当上皇后的妹妹,他知道怎么做,要不然也不会将陆鸢从小就培养地无知庸俗。” 陆绯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露出一抹慈爱的神情,看向枫熙问道:“对了,最近水嫣那丫头怎么样了?” 枫熙眯起眼眸,回道:“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母亲放心。” …… 枫晨看着面前的染色琴,却安静地将双手垂在身前。 一阵脚步声传来,枫晨抬起头,眉梢温润,笑道:“灵昔来了。” 灵昔笑了笑,道:“阁主看琴而不弹,是睹物思人吗?” 枫晨垂下眼睑,扬唇道:“你也来取笑我是吗?” 灵昔看着枫晨,收敛下笑意,沉声问道:“阁主为何这般做?” 枫晨淡漠地笑了笑,看向灵昔道:“因为我不喜欢她了。” 灵昔轻声哼了哼,道:“那你看着这琴做什么?” 枫晨思索下,道:“在想是扔了还是烧了,毕竟已经过去了。” 灵昔凑近了看着枫晨的眼眸,道:“阁主若是真的无情,在乎这琴是毁是留?” 枫晨闪烁了下思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便留下吧。” 灵昔一怔,哎,就是给你找个台阶,你还真是就顺势下去了。 灵昔撇了撇嘴,道:“你和千落的事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做属下的也不好多问,阁主大人今天唤我来有什么吩咐?” 枫晨看着灵昔,道:“听溪闲说,我中毒的时候,枫熙将所有的药材都买下,是你送来的药材,你的药材是从何处得来?” 灵昔看向枫晨,枫晨眼眸里没有怀疑,单纯只是求一个真相。 灵昔却低头,道:“我不想说。” 枫晨看着灵昔,良久传出一声叹息:“还以为你会找些借口。” 灵昔道:“不想骗阁主。” 枫晨又道:“我又不是怀疑你,相反你还救了我一命。” 灵昔低头不语。 枫晨轻笑,道:“怎么跟认错似的,我今天来可不是看你认错的,我今天找你确实是有事。” 灵昔一怔,看向枫晨。 枫晨笑了笑,道:“怨阁的势力因为我的缘故主要还在秋阳城,箐石城有溪闲掌控,蓝麟城有你,只是现在我离开了秋阳,估计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去,所以我想把怨阁的中心转到蓝麟城。” 灵昔道:“属下会整顿怨阁在蓝麟城中的势力交到阁主手中。” 枫晨道:“错了,还是由你负责,蓝麟城一向都是由你负责的,轻易变动总归是不好的。” 灵昔一怔,道:“那阁主你?” 枫晨道:“我…”枫晨看着灵昔轻眨眼眸,道,“我不想说。” 正是之前灵昔说的话语。 灵昔道:“这样不好。” 枫晨道:“没什么不好,难道交给你负责怨阁就不是我的了吗?有你听我的就好了,就当是我最近有些忙所以想要偷懒下吧。” 灵昔认真看着枫晨,道:“属下定不复阁主信任。” 话音落下,灵昔看着枫晨嘻嘻一笑,道:“这样也好,阁主可以好好休息下。” 枫晨点了点头,眼中的光影落在染色琴上,才想起之前好像有根琴弦断开也未曾再续上。 他忽然出声问道:“灵昔,你当年为什么要将怨阁给我,甘愿做我的属下?” 灵昔微怔,笑了笑说道:“属下一个弱女子不想担当怨阁那么多人的饭碗,总归是有些累。”灵昔吐了吐舌头,说道,“阁主不会是想抱怨灵昔偷懒才将那么多事情交给我吧。” 枫晨散漫一笑:“或许你猜的是对的也说不准。” 我只是,把原来就是你的还给你罢了,等有一天我不在了,怨阁离开了我也依旧有你们,或许,就像原来没有我一样。 想了想,枫晨接着说道:“你也不用太急迫,势力的中心只要在一年内转移过来就好了,也不要太累着自己。” 灵昔点了点头:“我又不傻,怎么会累着自己,什么时候阁主有空来洗宴楼多吃点好吃的,最近我又想了几个很好听的菜名,瑶池旧约,万花羞落,浮香曲岸…” 灵昔掰着手指头越数越是来劲。 枫晨认真地听着,等到灵昔将十个手指头全部数完时,他轻扬唇角,说道:“附庸风雅,酸死了。” 灵昔轻笑,像是没听见枫晨的话语,将手指头全部打开,又重新开始一个个掰起:“红叶暮,绿烟清流,春光乱…” 枫晨转身,理了理衣袖,淡然地离开了。 灵昔看着枫晨的背影,将手指展开又合上,轻轻一笑,有一抹空谷幽兰的清淡高雅,却又显出丝丝人间烟火的滋味。 第116章 入船 夏水嫣望着深锁的门户,安静地看着面前黄色的铜镜,安静地坐着。 门开,一个婢子轻声唤道:“姑娘吃点吧,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夏水嫣皱眉冷哼,她的身体那么好,当初在边境之上和旧月国的贼人缠斗了三天两夜,滴水未进,不也还是最终取得了胜利。 婢子轻声叹气,放下手中的饭菜回身将门户锁好。 锁落伴随着沉重的叹息声。 夏水嫣看向那份饭菜,黄花鱼,荷叶粉蒸肉,三丝汤。都是她一向爱吃的。 她沉默了。 事情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她不能就这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得向熙哥哥解释,她不会背叛他的。 门外落着锁,可是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知晓,锁困不住她。 他从来没有想过惩罚她,只是她不愿意出来,也不愿意见人,所以他便将门锁上。 他是给她一个逃避的理由,给她一个不见他的理由,她都懂得的。 夏水嫣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那些饭菜。 饭菜入胃暖暖的,她想着这里不是战场,熙哥哥更不是敌人,自己不要再闹别扭了。 夏水嫣将所有的饭菜一扫而光,满意地抹了抹嘴唇,推开窗子跳了出去。 窗外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夏水嫣熟悉地顺着路走到了枫熙的房间。房间里却没有人影,夏水嫣于是转身朝着枫熙的书房走去。 阳光懒懒地散落在她披散若云朵的发上,夏水嫣轻轻地笑了笑。 …… 书房迎着阳光,然而布帘却被拉起,显得屋里很是昏暗。 屋里坐着两个人影。 枫熙将面前一个箱子推到祝牧的面前。 箱子打开,即便是屋里昏暗仍然可以看见反照出的黄澄澄的光。 那是一箱黄金。 “一千两。”枫熙说道。 一两黄金便是十两白银,水灾款银有十万两白银,便是一万两黄金。 祝牧指间轻轻颤抖,却将那箱子推开。道:“这么看来,殿下贪污水灾赈灾款银之事确是属实了。” 枫熙在昏暗的光线中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祝牧的疑惑,反倒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只是一个零头,若是将军答应我的条件,我愿意将一万两黄金双手奉上。” 祝牧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知道大皇子的意思,可是老臣已经年迈,在战场上见惯了生生死死,便更加珍惜这一条老命,实在不敢贪图如此数目的银两。” 枫熙笑了笑,狭长眸子眯起,道:“据我所知,祝家高风亮节,镇国将军也的确不在乎这点不清不楚的银钱。” 枫熙将黄金推到祝牧手下,道:“可是一万两黄金想来对祝家也不是小数目了,足够将军解甲归田三代养老的。” 祝牧笑了笑道:“大皇子无非就是想拉拢老臣,拉拢老臣背后的祝家。” 枫熙笑到:“将军就是爽快。” 祝牧冷笑道:“殿下不觉得这个筹码太过轻微了吗?” 十万两百姓的救命银两,却成了镇国将军口中的轻微。 枫熙如春风拂柳般面容温和地回道:“自是轻微,倒是不知道在下要如何去做才能达到将军心中所说的重量?” 枫熙恭敬而认真地问道。 “利益的确是最好的捆束方式,我若是收下这黄金便相当于是将自己的把柄交到殿下手中,殿下觉的老臣会是这么愚蠢的人吗,这一箱黄金的确不少,但是还不够让老臣将一个家族的利益前程赌上去。” 枫熙轻笑,道:“至少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两艘船你总得搭上一条,否则…”枫熙轻笑出声,“否则淹死在河里总归显得不太好看。” 祝牧沉默,似乎是过了些时候,他抬头看向枫熙,郑重说道:“要我上殿下的船也不是不可以,老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枫熙伸出手,恭敬说道:“将军请说。” 祝牧道:“我的远儿今年也十九岁了,据我所知,他对夏家水嫣姑娘一见倾心,不知殿下能否替小儿成全这门亲事。” 枫熙眉一皱,手指轻轻握紧,没有想到这个老东西打的竟然是水嫣的主意,道:“水嫣毕竟是夏家的人,她的亲事不该由我做主。” 祝牧笑了笑,说道:“老臣看的出来,夏水嫣虽然姓夏,但是却并不能算是夏家的人,虽然老臣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老臣知道夏姑娘在殿下心里绝对是有着很重的分量。”祝牧轻抬眉眼,好整以暇地看着枫熙,“殿下若是能够答应老臣的提议,以后我们就真的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老臣唯殿下之命是从,若是殿下不愿意的话…” 祝牧轻轻将那箱黄金推到枫熙的面前。 然后低首很是恭敬地做了一个揖。 垂下的软帘后,一个女子微敛着眉目,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枫熙手握成拳,眉眼露出危险而决绝的光。 脑海中浮现出白狸握拳的神态,枫晨散漫的话语,陆绯叶提及宁雪絮是那咬牙切齿的模样。 皇位之争,从来没有成王败寇,如果不能成功,那便是死亡。 枫熙抬头看向祝牧,低声说道:“我答应你。” 屋外的女子死死咬住贝齿,大颗的泪珠热热滚落。 “好!”祝牧一声爽朗的大笑,将那箱黄金拉到面前,眼睛里反射出黄澄澄的亮光。 “那么就祝我们合作愉快。”祝牧说道。 …… 风吹落在脸颊上凉冰冰的,千落伸手揉了揉脸容,看着安静地仿佛隔绝一切喧嚣的院子。 院中一潭死水微澜。 她轻轻地哼起歌。 歌声清澈有着夜色中的水花包裹星辉溅起的色调。 却有些淡淡寂寥。 不是枫晨说的他喜欢的《水夜》 是那首《红殇》 “…… 十里桃花间 捧着红色的嫁衣不眠 却不知白马青山踏旧年 是否还忆得总角之时言笑晏晏 ……” 轻轻地,有一滴泪落下,千落怔怔地却好像一点也不知道。 幽微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的身边,伸手轻轻拭了拭她的泪。 千落神思回转,止住了眼泪,看着幽微扯着唇角笑了笑。 幽微拉起千落的手,写到:好听。 千落不知如何回答。 幽微接着写到:伤心。 千落问道:“是不是我让你伤心了?” 幽微低首窘促而小心。 她似乎是咬唇下定了什么决心。 拉过千落的手,写到:我给你讲个故事。 第117章 指尖的故事 幽微写地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落在千落掌心。 我喜欢过一个男子,他是我见过最温润美好的人。最幸福的是他也喜欢我。 幽微低头笑了笑,接着写道。 可是我的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于是他说要考取功名,给我一个最幸福而张扬的婚礼,他让我… 幽微似乎是顿了顿,接着写到。 等他一年。 他走后,我的父母便着急为我言说亲事,我不答应,与父母断绝关系,一个人离开了生活了十五年的家。 幽微的眼睛里泛出些雾气。她写得很慢,可是她一直写着。 我等了他一年,他没有回来。于是我又等了他一年,他还是没有回来。等到第三年的时候,他终究没有回来。 幽微轻轻颤了颤。 他负了我,我决定不等他了,可是我却忘不掉他,然后我生了一场大病,就再也不能说话了。 于是我离开了,辗转后来到了这里。 幽微写完了,千落的手心温温发热。 幽微没有写下那三年她无依无靠是怎么度过的,也没有写下那些辗转究竟是怎样的苦楚。 这是一个决绝而悲伤的故事。 爱上一个人,等一个幸福而张扬的婚礼。 然后心死,然后宁愿将自己锁起。 千落抬眸看向幽微,幽微看着千落笑了笑,似乎是吐露了心中深埋的故事,此时的她看起来反倒是没有了平日里的怯懦。 幽微拉起千落的手,又接着写到。 我想说,如果那年我和他一起离开,那么或许便不会这样。 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你和我不同,你还可以找到他。 去问清楚。 幽微的眼眸微微发亮,似乎是想要把自己曾经错过的再重新抓住一样。 手心开始发烫,千落将那些话语握在手中,她看着幽微轻轻笑了笑。 “原来你是在安慰我啊。”千落一把搂住了幽微,“你说的对,我要去找他问清楚,就算他躲着我,我也不能不清不楚地就错过。” 千落轻轻挽着幽微,接着说道:“你也不用伤心,从今天起你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还有那个傻乎乎的白狸,你说的故事都过去了,你还年轻啊,还可以重新开始的,这个世上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只要你想,可以不用这样将自己困在小院子里的。” 千落的眼眸亮亮的,似乎是想通了一件事,看着幽微的神色泛出鼓励和期待。 幽微低下头,轻轻地颤抖起来。 很多事,很多话,终究是旁观者清,终究是说起易,做起却需要莫大的勇气。 何况,那些辗转,那些刻骨的伤心,那些逝去苦苦等待的年华岁月,面容上的面具,心里不能吐露的话语,皆是沉沉的锁。 “好像听见千落在唱歌呢。”一个清澈明朗的声调传来。 白狸拍了拍手,掸去了衣服上的灰尘,苦着脸说道:“千落你要的地我给你锄好了。” 千落哈哈笑了笑。 白狸看着千落脸上明朗若阳光的笑意,终于在心头放下了那抹阴霾,这两天他每次看见千落伤感的样子总是觉的有些伤感。 还是这样笑起来才好看。 千落跳了起来,看起来蛮横而无赖:“谁让你偷听我唱歌来着。” 白狸揉了揉耳朵:“我没有偷听,我是正大光明地听。” 千落伸手去拉白狸的耳朵,却被白狸躲开。 千落跳脚,白狸哈哈笑。 一边,幽微看着指尖上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将深埋的头抬起。眼底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白狸一个闪身躲开千落,侧身躲到幽微的身后。 幽微一个错愕。 白狸冲着幽微温温一笑,又冲着千落做了个鬼脸。 这孩子是装可爱上瘾了,千落翻了个白眼。 白狸却整了整颜貌,正色冲千落摆了摆手,道:“停,不闹了,我说个正事。” 千落停下看白狸。 白狸犹豫说道:“我也不能确定,我想问一下幽微姑娘的哑疾是天生还是后天的?” 千落轻眨眼眸:“难道你还懂医不成?” 白狸点了点头,神色郑重而认真:“若是后天导致的话,我想我应该是可以治好的。”他轻声说道。 院子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 一丛雪竹摇曳。 雪心殿。 “母妃,你知道诅咒吗?”枫晨看着宁雪絮问道。 宁雪絮一愣,说道:“不知道。” 枫晨苦涩地笑了笑:“您还瞒我做什么,那不是毒对吗?是诅咒。” 已经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宁雪絮顿了顿,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枫晨低眉,道:“原来是真的啊。” 宁雪絮眸间闪烁过一丝慌张之色,她抬头看着枫晨重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枫晨轻轻笑了笑:“母亲你觉的这种事能瞒我一辈子吗?” 宁雪絮低首:“如果能瞒你一辈子最好。” 枫晨错愕,道:“可是诅咒就是注定会死,哪里还有一辈子。” 宁雪絮道:“你不会的。” 枫晨道:“因为我有墨玉对吗?” 宁雪絮讶异,眼眸中闪烁一丝莫名的情感:“你…究竟知道了什么?“ 枫晨笑了笑,平静道:“我把墨玉丢了,诅咒开始了。” 宁雪絮一把拉过枫晨的手,指尖搭在他的腕上,然后她颤抖起来。 “这不可能,不,不行。”宁雪絮摇头,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昏昏而落。 枫晨接住宁雪絮,小心将她放在榻上,心中有些慌乱,道:“怎么会这么快,血印草不是应该可以续上至少三个月的命吗?” 枫晨摇了摇头:“是我不好,我不该告诉母亲我的事。” 宁雪絮一怔:“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对你种下诅咒吗?” 枫晨垂下眼睑,沉声低笑:“我从来不在乎那什么诅咒,我只是想知道母亲心里究竟有没有我。” 宁雪絮诧异。 枫晨接着道:“是我错了,母亲心里一直都是有我的。” 说完他冲着宁雪絮明朗一笑,”那些都过去了,母亲放心,我不在乎,是人就总归会死的,重要的是我可以好好的活着。” “母亲也要好好的,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枫晨扬着眉梢,笑容温润如玉。 第118章 知不说,晓不问 暖色的帘缦遮着轻散的阳光。 门上锁落,青铜质的声响有些微沉。 枫熙推开门走到夏水嫣面前。 夏水嫣面容上噙着一抹温淡而疏离的浅笑。 “你还在怪我?”枫熙看着夏水嫣,语音温和地说道。 夏水嫣说道:“带白狸去妆红楼是我的错,要怪也是应该你怪我。” 枫熙道:“我的确有些怪你,但是你是我妹妹,我不可能一直怪你,都过去好几天了,也该忘了。” 夏水嫣疏离地笑了笑,说道:“熙哥哥对我还是那么好,总是这么纵容我的任性。” 枫熙低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片刻,他说道:“我会一直纵容你。” 夏水嫣说道:“听起来真的很好。” 枫熙犹豫,说道:“门已开,锁已落,阳光刚好,出去走走吧。” 夏水嫣点头。 阳光映在娇艳若花的面容上,夏水嫣真的很美,眼眸含春水,丹唇不点而红,迎风若牡丹盛放。 步伐在青草走着,她低着头,阳光撒在她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美好。 枫熙心中忽然觉的空落落的,唇线抿紧拉长。 夏水嫣在湖水边上席地而坐,红艳的裙摆铺展来,映在绿草之上。 她抬眸迎着阳光冲着枫熙轻轻一笑。 “熙哥哥,过来坐吧。” 枫熙迈步到湖边坐下。 夏水嫣看着枫熙,眸子清亮,轻轻伸展双臂,仰望蓝天躺在绿草之上。 “忽然觉的有些累。”淡淡妩媚轻柔的话语传来。“还有些孤单。” 枫熙说道:“你不是还有我吗。” 夏水嫣笑了笑,说道:“这不一样。”她转过头轻轻地在枫熙身上蹭了蹭,亮亮的眼眸打量着枫熙,面容上浮现出一抹红云。 “我想嫁人了。”她说道。 枫熙手心轻轻攥了攥,温和说道:“水嫣长大了,连哥哥都不要了,不知是喜欢上了哪家的公子?” 夏水嫣在枫熙怀里蹭了蹭,有些娇憨地说道:“我要嫁给祝远。” 她的神情认真,艳若春花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那般妩媚动人。 枫熙心中仿佛有些窒息的感觉,他只知道自己抬起手在她如墨黑缎布般清凉而下的发间宠溺地揉了揉。 “好。”枫熙听见自己温和地回道。 “我想出去转转,给自己选点嫁妆。”夏水嫣别开头,将脸容埋在被枫熙揉乱的发间。 “好。”枫熙回道。 “我想要熙哥哥把你最喜欢的繁花剑送给水嫣。”夏水嫣咬着嘴唇,娇憨道。 “好。”枫熙回道。 “我还想要把熙哥哥藏了很久的那几坛西凤酒喝掉。”夏水嫣颤着声音软糯道。 “好,都给你。”枫熙回道。 …… 阳光温暖,仿佛轻柔地抚摸着河畔的两道身影,夏水嫣在枫熙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眸,轻扬唇角睡着了。 “熙哥哥真好。”她迷糊地说道。 枫熙低下眉眼,望见夏水嫣露出红裙的针绣布鞋上浅浅淡淡的泥土印痕,指间骨节忽然颤动起来。 他伸出手,用颤动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夏水嫣的头丝。 一声压抑的低吼从他喉咙间传出。 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失去,我一定都会千倍百倍地寻回。 …… 白狸轻轻将指尖搭在幽微的腕上,他思索片刻后说道:“有些繁琐,毕竟沉积了三年多,但是还是可以治好的。” 千落欣喜道:“幽微你听见了没有,你可以治好你的病了,你可以说话了。” 幽微将手腕退回,眼眸里闪烁一种奇怪的情感,似乎有些欣喜,却又觉的似乎像是错失了什么。 她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后拉过白狸的手写到:谢谢。 千落一拍白狸的肩头,神色郑重说道:“幽微交给你了,我相信你的医术。” 白狸深深地看了千落一眼:“你就这么相信我?” 千落道:“你这么傻应该不会骗人吧。” 白狸说道:“其实你也很傻。” 幽微笑了笑。 傻瓜笨蛋,彼此彼此,她这般想着。 …… 白狸取银针在屋里给幽微治病。千落一个人安静地在院子里走着。 几步间便又转到那僻静的小屋。 她推门迈步进去,走到床边,手指轻轻地抚摸上那朵秀丽的雪昙。 眉角一沉。 她问过姨姨,姨姨说她曾经在这座院子里住过,这里就是她曾经的房间,这朵雪昙是她亲手绣的。 她安静地坐在床边。 脑海中浮现出凌乱的思绪。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能够真正安静地想过一些问题。 以前她不会想,因为这些不重要,而且她确实是有些傻。 可是自从吃掉了那颗奇怪的绿色药丸后,总感觉有什么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她要去想明白。 王大娘说过,绿色的药丸是换心。 她总觉的自己好像有些变了,是五岁前凌乱的记忆混杂着十二年平凡的乡村时光。 她愿意开始思考,也开始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事物。她面对绑架可以不慌,面对皇帝可以不乱,她几乎可以理智地选择一切。 她似乎是变了,但终究无论如何变更,她还是她。 五岁的她是她,十七岁的她还是她。 理顺了这一点,千落又接下去想了另外一件事。 自从到了蓝麟城之后,她便没有再做过梦。 那个…会在第二天变成现实的梦。 千落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终究,也算是好事吧。 毕竟她也不想有一天被当做怪物。 这些其实也都不重要,等到思绪千转万转后,千落想到了最后一件没有理顺的思路。 她的身世,枫晨转变的原因。 这是两件事,可是千落直觉总觉得其中有着些联系,所以她将它们当做了一件事来想。 千落也知道是为什么,是姨姨将这两件看起来几乎没有一点联系的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为什么姨姨会欲言又止,新月河的尽头又究竟是什么。 自己的身世,枫晨的诅咒。 千落忽然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抹亮色。 诅咒,枫晨,诅咒! 这会不会是枫晨转变的缘由? 千落忽然觉的心口热了起来,像是炉火上的水越过了那一个温度,开始沸腾漫出汩汩白烟。 第119章 葱花香里听马嘶 汐潮府里一片红艳的热闹,在准备着夏水嫣的婚事。 因为六月二十六日是三皇子娶陆家千金的日子,所以夏水嫣和祝远的亲事定在六月二十五日。 提前一天也是为了错开。 夏家在蓝麟城中也有府邸,夏水嫣的父亲夏照忠武将军,便如祝牧的镇国将军一般无二。 只是夏家常年镇守边境,蓝麟城中基本上很是寥落,再加上夏水嫣与其父夏照并不亲昵,夏水嫣在蓝麟城中甚至一直便是住在大皇子的汐潮府中。 据传闻大皇子与夏家女儿自小相交,在夏水嫣十三岁随父出征前夕,两人对月结拜为兄妹。 因此此次夏家水嫣的婚礼竟是从汐潮府置办,规格也是甚为华丽,但终究是控制在了一定的限度之下,毕竟夏祝联姻之后便是皇子纳妃,总不能盖了皇家颜面。 一时之间,蓝麟城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这两桩盛大的婚礼。 一处面摊上,空气中飘扬着葱花被沸水烫过的香气。 一老汉挥手对着店家要了两碗葱花面,低声对面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说道,“这下好了,祝家那纨绔公子哥总算是要成家了,蓝麟城也算是能有个清静了。” 那少年一幅嫩头青涉世未深的模样,傻着脸问道:“成了亲还是可以在蓝麟城里作威作福,到处吓人啊。” 老汉伸出筷子得意地在少年人的面前敲了敲,一幅老成的样子说道:“儿子,这你就不懂了吧,夏家女儿是什么人。”老汉支起身子,扯上嗓子说道:“那是忠武将军夏照的女儿!” “话说那夏家女儿十三岁披甲上阵,是巾帼不让须眉,一把白亮雪刃,使得是虎虎生风,箭术百里之外能取贼人之命,那是说射左眼绝不射右眼的人物!” 老汉说地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年轻人的脸上。 少年人摇了摇头,道:“可是看起来不就是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 老人一幅争执的模样:“儿子你要知道,这祝家纨绔若是娶了这夏家女儿,这将来若是还敢在蓝麟城里耍些手段,夏家女儿绝对是可以将他收拾地那叫一个服帖。” “葱花面来喽!”小厮的喊声里充满着热乎的劲头。 两碗热气腾腾的葱花面摆到老汉和他儿子面前。 细碎葱节间还浮着清淡游动的几丝蛋花,散着热乎的香气。 两个人也不再说话,抄起筷子便开始捞面条。 吃的总是可以很容易堵上老百姓的嘴。 四周除了老汉父子还有着乱七八糟的言谈,除了讨论夏家女儿和祝家公子婚事的,更多的是在讨论三皇子和陆家女儿的婚事,偶尔冒出千落的名字,或是数落,或是叹息,最终都不过埋在一碗葱花面中。 一个红衣女子身形被斗篷盖住,她大剌剌地坐到桌边,一拍桌子,伴随着木桌摇晃声音传出她的大声叫唤:“老板,一碗葱花面,给我加两个鸡蛋!” 浅色斗篷之下是娇艳的容颜。 老汉父子不知道他们议论的宛若神兵一般威武的夏家女儿此时便坐在临近他们身边木桌上。 枫熙答应了让她出去转转,给自己选些嫁妆。 其实又哪里需要什么嫁妆,她只不过是想出来转转。 她想去找个人。 那抹清凉温润的影子。 呵,她此时竟然再想着一个人,心里有团热烈的火在燃烧。 她想去找白狸。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当决定要成全熙哥哥嫁给祝远时,她竟然发现自己心里放不下一个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染霞记前,浸兰会上,妆红楼中,她也不知道。 既然放不下,那就去见一眼,然后放下了就好,夏水嫣这般安慰自己想着。 葱花在沸水里翻滚,鸡蛋白嫩的蛋清在汤汁里绽开成雪白的絮。 夏水嫣抄起筷子捞起细白的挂面,送到嘴里。 那动作看起来很是富有一种独特的豪迈之感。 夏水嫣觉的自己此时应当是该伤心的,应该有一种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抛弃了的伤感。 可是此时她只觉得心里很是平静,她竟然也说不出该去怪谁。 就当是为熙哥哥做最后一件她能做的事吧。 细面尽数落入肚腹之中,夏水嫣端起葱节晃悠的面汤,有一种在战场出征时端起酒碗的决绝与豪迈。 她一仰头,碗中面汤一饮而尽。 然后她扬起碗,习惯性地想要利落爽快地摔上一个脆响。 眉尖错愕一蹙,夏水嫣好笑地扬了扬唇角。 这又不是上战场,面碗也不是酒碗,摔了是要赔钱的。虽然钱不是问题,可是这样显得有点傻。 她下意识地想要将面碗放回桌上。 然而手腕一松,面碗豪迈爽快地跌落到地面上。 夏水嫣抬眸望向那宽阔的马路,却似乎没有注意到跌落的面碗发出那一声如战场出征时豪迈的脆响。 路上马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马惊了!” …… 千落推门而出,与白狸差点撞了个满怀。 “这么慌张做什么?”白狸正在将银针收起,被千落忽然跑过一撞,动作慌乱。 千落没有回答,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奇怪的猜测,她要去找枫晨问清楚。 女子跑过的身影像一阵被雨落而惊乱的风。 白狸心中微乱,忙转身追了过去。 千落步子凌乱地迈过青石小径,慌忙中似乎还踩烂了几片落下的繁梧青叶。 推开门,她沿着宽阔的马路奔跑。 步子重重地叩在地面上,如同战场上出征时一声声跌落的战鼓。 她是那么慌张,又在慌张中压抑着一抹兴奋。 她是不是猜对了,他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地便不再愿意娶她。 她要去问清楚,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白狸不知所措地在她身后追着。 这是一条很宽大的马路,马路通向湛云府。 路边有些热闹,不远处的还有着一处冒着白色雾气的热乎面摊。 面摊上的一对父子抄着筷子捧着面碗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 千落飞快地奔跑着。 却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有面碗跌落摔碎的声响。 “马惊了!” 有女子微带妩媚地惊到。 千落一转身,便见马扬起蹄,重重朝自己踏来。 第120章 问与答(上) 有手搭在她的腰际,不是很大却很是有力而让人安心。 白狸搂住千落的腰际,整个人像是树袋熊一般将千落搂地严实,两个人抱在一起,在马蹄下迅疾地滚动。 尘土飞扬。 面碗跌落碎开,仿佛还有些汤汁溅出落在那红衣女子的裙摆上。 浅色斗篷落下,一道亮丽的身影现出。 女子脚踏地面,身影若红云闪过,迅疾而豪爽,干净而利落。 红云重重地落在马背之上,像是水墨画下最浓重的一笔。 女子拉住缰绳,用力甩动马头,马蹄一转,擦着白狸和千落的滚动的身影重重踏在地面之上。 被女子扯住的用力扯住的马传出一阵长长的嘶鸣,马蹄溅起尘土,尘土粒子翻滚起在阳光中熠熠生辉。 白狸抱起千落滚落到路边,后背撞在面摊上的木桌脚边,才堪堪停下。 他低头看向千落,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千落似乎是有些惊乱,一时没有回答。 马蹄声沉重,嘶鸣阵阵。 女子秀眉微蹙,紧扯缰绳,双脚落在马镫之上,重重一踏。 马前冲的势头终于止住。 四周传来人群叫好之声。 女子唇角上扬,风卷红裙若赤赤烈火。 她转身从马上若红云落下,轻轻在马脖子上拍了拍,马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她迈步,走到了刚刚站起身的白狸和千落面前。 一抹淡淡的红晕在她脸上浮现,晶莹的汗水闪烁着驯马后的微微兴奋。 然而她的步伐却有些慢,目光落在白狸和千落身上。有些奇怪地下意识低首轻轻整了整衣角。 “真巧。”她开口说道,话语有些窘促。 白狸看着夏水嫣微一愣怔。 他张开嘴忽然觉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是说谢谢你救了我们,还是说对不起上次连累了你,还是该问上一句最近你过得怎么样。 “真巧。”白狸于是也窘促说道。 “千落姑娘没事吧。”夏水嫣问道。 千落的面容从那丝慌乱中恢复平常,她抬眸看向夏水嫣,轻轻一笑道:“多谢。” 夏水嫣说道:“你没事就好。” 接着千落又看向白狸,目光落在他肩头滚落时擦破的衣衫,却什么都没有说。 她张开双手重重地给了白狸一个拥抱。 白狸似乎是被吓到了一般。 “傻瓜,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千落轻声附在白狸耳畔说道。 微热的气流擦在白狸的耳垂间。 白狸轻眨眼眸认真说道:“没事就好。” 下次,应该还会这么做吧。白狸嘴角泛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恬笑意。 夏水嫣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心里像是泛出了一片空白,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千落松开了白狸,两人面对面相视。 白狸问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千落说道:“我去找枫晨,有件事想问清楚。” 白狸思索下说道:“这么在马路上跑有些危险。” 千落闷闷说道:“马惊是个意外。” 白狸说道:“那现在你不要急,他又跑不掉,你慢慢走去就好了。” 千落点头:“嗯。” 白狸说道:“我陪你去吧。” 千落瞥见白狸肩头擦破的衣衫下渗出些细细的血丝,眉角一落,弯起有些伤心的弧度,轻声说道:“我一个人去就好。” 白狸点头:“好。” 千落于是转身,没有再奔跑,而是迈着很稳的步子向一个方向走去。 白狸怔怔地看着千落的背影,眸底泛出一抹温柔笑意。 有一只手在他眼帘前晃了晃。 “人都走了,还看什么看。”夏水嫣说道。 语气里有些微微别扭,像是在赌气。 “还能看见,就多看会。”白狸认真回道。 “我刚刚救了你,你是不是该对我说声谢谢。”夏水嫣没好气地说道。 白狸看向夏水嫣,露出一抹笑意。 “谢谢。”他温润眉角舒展开,轻声说道。 夏水嫣一时有些窘促,不知道该如何去接话。 她忽然伸出手,显得有些莫名的慌张,指向那面摊之上,说道:“我请你吃面。” 白狸微微错愕,他问道:“为什么要请我吃面?” 夏水嫣抬头看天,这样的聊天真的是一点也不愉快。 “那你究竟吃不吃。”夏水嫣问道。 白狸低头,似乎是思索了片刻,然后他笑了笑,说道:“当然吃。” 夏水嫣眸底露出一丝光亮。 白狸道:“我是有点饿了。” …… 葱花绽开的香气在空气里氤氲,夏水嫣没有问白狸,很果断地在他碗里加了分量很足的两个鸡蛋。 “这家的葱花面很好吃。”夏水嫣说道。 白狸笑了笑,没有答话,抄起筷子认真地捞面。 夏水嫣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白狸有些奇怪地抬眸望她:“你怎么不吃。” 夏水嫣低头看向桌边摔碎的面碗,说道:“我吃过了。” 白狸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怎么那么大人了还会把碗摔了?” 夏水嫣回答地很快,似乎是没有经过一点思考:“被你吓的。” 白狸微一错愕。 夏水嫣解释道:“刚刚马惊了,然后看见你和千落姑娘,一时慌乱没有拿住。” 马惊而已,又怎会连面碗都端不住,重要的还是看见了你吧,所以说被你吓的也不算是什么吧。 语气里在掩饰什么,连夏水嫣自己也没有察觉。 “哦。”白狸低头吃面。 面条在唇齿间滑动,发出哧溜哧溜的声响。 然而夏水嫣却觉的此时两个人之间有种很奇怪的安静。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离千落和白狸住的小院很近,她本来打算吃完面就去找他。 想在嫁给祝远前见他一面。 话语直接从口中说出,夏水嫣反而像是放下了什么别扭的心思,坦荡而磊落地望向白狸。 白狸抬头,对着夏水嫣奇怪地笑了笑,嘴角里还含着一根细长的面条。 他将面条咬断,嚼了嚼咽了下去,问道:“你不是说了真巧吗?” 那意思说就应该是偶遇了,白狸用干净澄澈的眼神认真地看着夏水嫣。 夏水嫣一拍桌子。 白狸似乎是被呛到了。 “我就是专程去找你的!”夏水嫣说道。 白狸愣了愣,看着夏水嫣问道:“为什么?” 夏水嫣低声说道:“我要成亲了。” 白狸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说道:“恭喜。” 夏水嫣眼眸望着白狸澄澈的眼眸,心里却黯了黯,说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成亲之前会想要去特地去见你一面?” 白狸低头,在揉成一团的面条里试图去找出刚刚被自己咬断的那一根,他说道:“你想要说,还是想要我问?”想了想,他又道,“反正结果都一样,你说吧,我会认真听。” 一抹细碎阳光落在他的脸容上,在桌上映出一抹温凉的阴影。 美好地理所当然。 话语也是这般理所当然。 夏水嫣咬了咬唇,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自己好像喜欢上他了吗,想要再出嫁前见他一眼,断了念头? 可是看着他敛着眉目的安静模样,她不想说了。 他一定不在乎,这样的问题一定显得有些好笑。而且答案她好像已经知道了,他不喜欢她。 夏水嫣笑了笑,说道:“因为我拿你当朋友。” 白狸点了点头,认真道:“我也是。” 只是朋友。 夏水嫣心里像是放下了什么,虽然她没有问出口,但是她也算是知道了答案。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慵懒地伏到木桌上,用微微倾斜向上的角度打量着吃面的白狸。 她的姿势看起来很是妩媚。 她的眼眸里盛着一抹笑意,好奇地望着白狸。 像是两个朋友间的闲聊。 “你刚刚那样去救千落就没有担心会伤到自己吗?”夏水嫣问道。 刚刚真的很危险,马蹄落下,他可能会受重伤,甚至可能会死。 白狸想了想,认真说道:“我没来得及想。” 没有来得及想,只是本能,他那一瞬间把千落的命看的比自己还重。 似乎是回想起白狸像树袋熊一般抱住千落的样子,夏水嫣轻笑出声。 她移了移脸容,将脸凑到那抹阴影里。 然后她接着说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白狸抬眸看了看她,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问我问题吗?” 夏水嫣说道:“倒好像确实是这样。” 接着她说道:“你是不是喜欢千落?” 白狸低头正看着面碗里的絮状的蛋花,想着什么时候夏水嫣说完他才可以接着吃面。 他说了认真听,他就一定认真听,所以认真听的时候吃面不太好。 然后他很认真地听到了夏水嫣问的问题。 你是不是喜欢千落? 这不是第一个这样问他的人。 枫晨也曾经问过,然而他当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什么是喜欢。 枫晨没有继续这个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他问: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千落。 思绪一顿,这一次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夏水嫣微带妩媚的杏目,问道:“什么是喜欢?” 和当初回答枫晨一样。 夏水嫣沉默了。 白狸的眼眸干净若水,是不染一丝尘埃的澄澈。 这般的清澈仿佛扣动着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什么是喜欢? 夏水嫣忽然想起她也曾经这么问过。 那是夜色下的一堆火焰,那是一个叫做洛十的人。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烤兔腿。 自己问他:可是长的漂亮又一本正经的漂亮姑娘也很多,你怎么偏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现在想来不过是千落女扮男装想要救出枫晨的行径,此时的她觉的微微好笑。 可是她记得千落当时的回答,虽然有现在想起来有些奇怪。 于是她看着白狸将那段话从回忆里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喜欢吗,好像就是一瞬间地心动,然后一点一点地想要靠近一个人,一点一点地想要了解他,融入他的世界。渐渐的,发现自己的心跳像是被拴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发现为了他,你可以不顾一切,可以放下过去,离开熟知依恋的一切,一无所有地随着他走,甚至,可以将他的一切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白狸认真地听着,他不知道这曾经是千落想着枫晨时说出的话语。 然后他沉默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千落。” 他看起来很是认真地在思索,有些犹豫有些窘促,面容有些发红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腾腾的面汤熏烫的缘故。 可是面汤已经没有那么热了,这个缘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那就是他真的脸红了。 夏水嫣这般想着。 “没事,你可以慢慢想。”夏水嫣说道。“可是我没有时间去想了。” 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自语,很轻,只有夏水嫣自己能够听到。 她是真的没有时间想了,她也想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白狸,可是她要嫁人了,无论喜不喜欢再想都没有意思了。 夏水嫣安静地不再问,于是白狸安静地不再答。 他摇了摇头,捞尽碗里的细面条后,端起碗开始喝汤。 第121章 问与答(下) 湛云府。 枫晨望着蓝天怔怔出神。 墨颜出声问道:“你真的打算娶陆鸢?” 枫晨散漫地将目光落在墨颜身上,说道:“你觉得呢?” 墨颜望着枫晨散漫的神色,却难得地没有插科打诨故作妩媚之状,他似乎是深深地思索了会,说道:“阿晨,我总觉得你好像变了。” 枫晨不语。 墨颜接着说道:“虽然说人总是会变,三年前你是那般恣意风发,这三年你又是这般消沉而不争不夺,直到…直到遇见了千落,你好像发现了什么可以珍惜的生活。”墨颜顿了顿,又道:“可是自从这次你醒来后,我看不透你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毁弃婚约,你一定是有你的道理。可是,你似乎比以前更加消沉,却又让我看见了三年前那种恣意,你会在朝堂上坑枫熙那个混蛋,也开始整顿怨阁,你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又似乎开始想要获得和看清什么。” 墨颜望着枫晨,很慢地说着。 枫晨好笑地深望了一眼墨颜,说道:“你还真是懂我呢?” 听起来有些散淡的调笑意味,可是混杂了浓地化不开的愁绪。 然后墨颜听见枫晨说道。 “我不会娶陆鸢。” 是回答,也是解释。 墨颜担忧问道:“那你是要抗旨吗?” 枫晨唇角扬着温淡的弧度,笑着看了眼墨颜,说道:“一回生二回熟,我都第三回了。”他拍了拍墨颜的肩膀,“应该可以说是习惯了吧。” 墨颜微微错愕:“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 枫晨依旧噙着笑意,说道:“已经没有可以在乎的了。” 话语接得有点不搭,墨颜没有听懂。 可是枫晨懂,没有…可以在乎的了,没有落儿,交代好了怨阁,化解了和娘亲的心结,就算再抗旨又能怎样? 他连命都不在乎了。 没有在乎,哪里来的害怕呢。 墨颜看着枫晨抬头望天的样子,忽然觉的他是这般落寞。 …… 千落的步子很稳,她没有了之前的慌乱。 只是问上一个清楚罢了。 湛云府依旧是熟悉的景致,门前的侍卫也像之前那样没有对她做任何的阻拦。 一切都像从前一样。 她安静而平稳地迈着步子。 远远地,她看见了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 步子不知为何慢了起来,有种近乡情怯的奇怪感觉。 千落摇了摇头,挥开了那奇怪的情感,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向他走去。 似乎是光影折射散落的一瞬间。 枫晨心中微一动转过头来。 两对眸子便这般在光影中碰触到一起。 很熟悉的相见,却有那么一丝陌生。 枫晨轻轻抬起秀致安然的眉梢,唇角轻扬,似乎是没有一丝欣喜,也没有一丝意外,只是散漫而平常地笑了笑。 “你来了。”他轻声说道。 声音依旧美好地若琉璃瓦上滴落的雨。 千落很慢却又坚定地迈着步子,她抬眸,亦是浅浅一笑。 “我来了。”她轻声回道。 眸中若溪水映着稀疏闪烁的星子。 墨颜很是识趣地退离。 千落走到枫晨身前,微仰起头看他。 眼眸里似乎压抑着一丝慌张,却吐露出很是平静的话语,“为什么?” 枫晨轻轻笑了笑,目光温柔地看向千落,他看见千落有些凌乱的发髻。 “怎么就是不知道把头发束好?”枫晨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千落的脑袋,温温说道。 千落抬眸望他,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先前的问句:“为什么?” 为什么? 枫晨知道千落在问什么,她在问她为什么忽然便不想要娶她了,可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于是他手轻轻伸手,理了理千落的衣衫,说道:“你的衣服脏了。” 千落没有动作,她知道自己头发乱了,衣服脏了,因为刚刚从马蹄下狼狈滚过。 可是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枫晨的话语一直在躲闪。 千落重复问道:“为什么?” 亮亮的眼眸紧紧地逼仄着枫晨脸容上的每一个表情。 枫晨将千落的衣衫理地齐整,然后温柔却又疏淡地看向千落,他温温说道:“不是说过没有为什么的吗。” 千落看着他,说道:“可是总有一个缘由。” 枫晨淡漠说道:“无论什么缘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娶你了。” 千落轻轻笑了笑,说道:“无论缘由重不重要我都要知道。”话语有些强势。可是接着她似乎是带着赌气的音调说道,“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你了。” 枫晨收敛了淡漠的神色,微微露出一抹错愕,竟是下意识地问道:“是不会,还是不想?” 不会是不能,不想是不愿。 千落噙着一抹疏淡浅笑,说道:“结果都是一样的。” 枫晨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神色的变化,于是他重新淡漠下脸容,问道:“既然结果一样何必强求缘由?” 千落摇了摇头,眼眸一抬,说道:“我就是要知道。” 话语坚定而却显出一种让人觉得好笑的无赖。 千落的眸色亮亮的,接着重复强调道:“就是要知道。” 枫晨轻轻笑了笑,揉了揉千落的脑袋说道:“怎么还耍起了无赖。” 千落抓住枫晨的手,睁大眼睛望着枫晨,语气定定的说道:“我就是要耍这样一个无赖。” 枫晨试图从千落手里把手抽回,然而千落抓地很紧,于是他摇了摇头,任由千落紧紧地捉住他的手。 他轻声问道:“你真的想要知道?” 千落认真地点了点头。 枫晨轻叹一口气,说道:“你这又是何必。” 千落安静不语。 枫晨于是说道:“因为我想当皇帝,所以我不想娶你了。” 千落安静地听着。 枫晨接着说道:“我不想一直在和枫熙的争斗中处于被动的地位,所以我决定要卷入皇位之争。” 千落抬眸问道:“这和不娶我有什么关系?” 枫晨温润一笑,说道:“因为你是拖累。” 话语轻柔温暖,枫晨低头看着千落。 因为你是拖累。 这是第三次千落听见这样的话,白狸说过,墨颜说过,直到此时此刻从枫晨口中淡漠而不带一丝情绪地吐出。 千落敛眸不语,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枫晨接着说道:“既然我决定了要去争那九五至尊的位置,那么对此时的我来说便不能再娶你,你是拖累,而娶陆鸢对我来说是很好的选择。” 似乎是已经挑明了话语,枫晨说起拖累的话语很是自然。 千落咬了咬牙,带着一丝倔强抬头看枫晨,说道:“难道…不是我想的那样,难道不是因为诅咒吗?” 千落话语沉沉,目光若炬看着枫晨。 枫晨笑了笑,然后他露出一个很是奇怪而疑惑的表情,像是好知的孩童一般问道:“什么是诅咒?” 千落看向枫晨的眉眼,他的眼眸里是满满的不加掩饰的疑惑。 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 枫晨静静地看着千落。 千落咬了咬嘴唇,说道:“是我想多了。” 枫晨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千落怔怔地看着枫晨,忽然将枫晨被她捉住的手重重一摔,狠狠地一个转身。 脸容上温热地滚过咸涩的液体。 她明明不该哭的,是泪水太倔强了。 千落忽然觉得自己好傻,是她想多了吗?好像这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一腔付出,她紧紧地小心地牵着爱情的线,而他却突然放开了。 茫然若失。 千落告诉自己她不伤心。 她只是…只是不该再强求了。 她狠狠转身,却平静地说道:“既然这样,那便祝你得偿所愿。” 千落迈步离开,似乎是彻底地决定放手。 就这样,安静地离开这个曾经愿意放下一切依恋着的人。 然而却在此时,枫晨伸出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千落的步子一软,重心一个失措。 似乎是有些慌乱,千落便这般跌落到枫晨的怀里。 那是一个很温暖的怀抱,她曾经依恋并贪恋着的怀抱。 可是千落很平静地冲着枫晨笑了笑,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疏淡说道:“是我不小心了。” 枫晨轻抬眉梢,温温淡淡地问道:“你怎么哭了?” 千落的佯装的平静在这一瞬间被打碎地淋漓。 “要你管要你管!”,千落喊道。 泪水顺着她的面容跌落。 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不在乎地说着放弃?又这样无所谓地问她为什么会哭? 枫晨温柔地伸出手擦去千落脸容上的泪珠,千落哭地很是凌乱,就像夏日最暴烈的雨,一下一下地敲击。 千落没有甩开枫晨的手,用泪水将他干净的月白衫子糊地很脏。 枫晨轻轻笑了笑,有一种淡淡的隽永意味轻轻散开,他轻声问道:“你这是…很想要嫁给我,所以现在才会这样伤心吗?” 他渐渐地靠近了千落,将她重新搂到怀里,轻拍她的背。 一切显得这般和谐,又这般美好。 风卷起屋檐上沉积的叶子和败落的干枯花瓣,安静地飘落,一种枯萎的美好很和谐地萦绕在两个人身上。 千落抬起眼眸,噙着泪水重重说道:“是,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想要嫁给你,我就是一厢情愿,我就是拖累,我就是傻!” 这般直接,这般透彻掷地有声的话语。 枫晨却温温问道:“你这又是何苦?” 问她何苦,却不知谁去问他何苦,为何要伸出手将她拽回,撕开两人之间最后的那点情意。 所以,要如何再推开? 风卷残红,湮没在尘土之中。 枫晨脸容浮现出淡漠,他扯起唇角露出奇怪的笑意:“我的确要娶陆鸢,不过我喜欢的是你。” 千落一怔。 枫晨噙笑接着说道:“你若是真的想要嫁我,等我登上九五之位,我纳你为妃,只宠你一人可好?” 他眉梢温润,话语褪去淡漠换上了一种压抑的情感和期待。 这是很甜糯的情话,千落很久都没有听到的情话。 情话呵。 喜欢的是她,等他一朝登上皇座,就纳她为妃,一生专宠。 这情话听起来真的是不能再美好了。 千落抬眸擦去泪水,冲着枫晨傻傻一笑。 “你真是个混蛋!”千落说道。 枫晨露出错愕的神色,说道:“你不是想要嫁我吗?” 千落傻笑着回答:“你错了。” 枫晨问道:“我哪里错了?” 千落说道:“我以为情意还在便好,却没想到人已经变了。” 枫晨抬眸说道:“情意在就够了,我们之间不需要的不就是那情意吗?” 千落回道:“这不一样。” 枫晨说道:“这有什么不一样?” 千落忽然咧着嘴角傻笑出声:“我喜欢着你却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愿意吗?” 枫晨笑着说道:“当然不愿意。” 千落说道:“所以我不会在你娶陆鸢后嫁给你。” 枫晨似乎是懂了一般,然后说道:“这不一样,我和你不一样。” 我会当皇帝,而你不过是个乡野之间的傻丫头。我可以娶别人再娶你,而你不能喜欢着我还去嫁给别人。 千落笑的若田埂上被风卷过的稻田,波浪连着波浪,层叠不息,她便这般笑着说道:“没有什么不同。” 说完这句话语,她似乎是累了一般,歪着脑袋想了想,她从怀里取出一只银镯子递到枫晨手中。 枫晨错愕看她。 千落平淡说道:“我要住你那座小院子,这是我付你的房租,这下我们就真的互不相欠了。” 话音落下,千落转身离开。 她的步子一如来时,稳而慢。 枯败花叶散落。 枫晨安静地望着手心之中那只银镯子。 良久,露出苦涩的一笑。 第122章 云步 依旧圆领谰衫,头上是浅蓝色的书生方巾。 溪闲在一处僻静的深巷中拦住了离开的千落,他的面容带着一种奇怪的冷意。 千落定下脚步,疑惑看他。 溪闲伸手作邀请状,说道:“一起走走吧。” 千落摇头,说道:“不必,有什么话现在便说吧,我急着离开。” 溪闲笑了笑,很奇怪地露出一种淡淡的不屑与嘲讽,这种不屑与嘲讽被他掩饰地极好。 “好,那就在这里说。”溪闲说道,“我要你离开三殿下。” 千落冷冷笑道:“我不是已经离开他了吗?” 溪闲手中碧水扇悠闲地划过一个略带潇洒的弧度,说道:“我的意思是让你离开他的视线,离开蓝麟城,不要再回来。” 千落微微挑眉,问道:“为什么?” 溪闲说道:“你会拖累他。” 熟悉的话语从第四个人唇舌中吐露,然而却又不尽相同。 白狸墨颜至少是担忧着她的,而枫晨是平静淡漠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是溪闲的语气里闪烁着的是嘲讽之意。 千落平静地笑了笑,说道:“他已与我无关,拖累与否更是轮不着你来置喙。” 千落的话语带着些不屑与强势,溪闲好奇地将抬起的头放低,打量了眼千落。 女子眼中尚有泪意,却显出一种淡漠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不屑更加让人恼火,那是一种不在乎与无视。 她凭什么能够有这样平静地近乎俯视的语气? 溪闲收起碧水扇,说道:“的确轮不到我来置喙,只是有些事实必须要告诉你,你拖累了三殿下多少你可知道,若不是你,三殿下前段时间何必孤身犯险去妆红楼,置自己于那般危险的境地,而也是因为你,他没有信心去争夺那九五至尊的皇位,可是你要知道,一旦枫熙登上那个位置,三殿下绝对不可能活着。” 溪闲顿了顿,又道:“就算是现在,你只要还在蓝麟城中,就随时可能成为他的软肋,让他处处受掣肘。” 千落平静一笑,看着溪闲说道:“那与我何干?” 溪闲微一错愕,说道:“三殿下为了你曾经付出了那么多,你就这般无情吗?” 千落说道:“我和他已两不相欠,我现在要去哪,想要做什么,都与他无关,再说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怎会受我的缘故而掣肘,他既有所抉择,自会一行到底。” 千落平静看着溪闲,说道:“倒是你,为何要这般急迫地逼我离开,你在害怕什么,或是你想要得到什么?” 溪闲笑着回答:“我只是想要三殿下有朝一日登上那最高之处,所以我会替他除去所有可能存在的阻碍。” 溪闲笑容温润,语音落下,却忽然抽出碧水扇,扇分割气流,冷冷向千落袭来。 “既然你不愿意离开,那么我只好杀了你。” 千落脚步后退,慌张之中似乎是有些零散的片段在脑海中浮现。 脚步凌乱,然而却擦着扇面袭来的空隙躲开。 依稀记得,这好像是…云步? 记不清了,千落的头开始有些发痛,似乎昏昏沉沉地将要失去意识,她咬着嘴唇让自己清醒。 溪闲却是一惊,道:“你怎么会云步?” 怎么会云步? 千落在心里回答道,我怎么知道? 当初在怨阁之中,枫晨就是凭借那世上最高深莫测的轻功——云步,一道身法若烈风卷起残影,一人对阵怨阁之中的五大分阁之主而不输一点阵势,然后游刃有余地击落几人手中的兵刃,一时令怨阁折服。 当然,其中不乏墨玉被灵昔瞥见的缘由,可是枫晨的云步的确也是不可忽略的一个因素。 千落眼神迷离,脚尖却似踩在云朵之间,身影摇晃。 溪闲冷笑道:“不过你的云步比起枫晨的差远了。” 云步?枫晨也会云步? 哦,他是姨姨的儿子,姨姨认识娘亲,也不是很奇怪。 千落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下,碧水扇分割开气流重重袭来。 她就算会些凌乱的云步,可是她只会这么一点,她终究还是不可能一直躲开。 气流逼近脸颊有些冷意,即便是在此时的夏日也是让千落从心底泛出寒冷。 眼神之中迷离的神意更深,头痛地几乎是要裂解开来。 凌乱的记忆若利刃一般在她的脑中绞痛。 碧水扇逼近了她的脖颈。 却见一道黑色的气流划过。 剑刃挽出一道黑色的花,挑开那碧色的扇子。 溪闲冷视墨颜,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墨颜亦冷视溪闲,说道:“你又是在做些什么?” 溪闲没有回答,说道:“你让开。” 墨颜却移步挡在千落身前。 千落迷离地望着墨颜的身影,眼帘一软,身形跌落若败落的秋叶。 溪闲说道:“我要杀了她,不然阁主终究是会受她牵绊,便让我做上一个了断。” 墨颜桃花眸微眯,冷冷说道:“你不能这么做,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溪闲笑着说道:“为什么?” 墨颜说道:“阿晨不想这么做,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溪闲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还要护住一个人。” 墨颜说道:“我知道,但是你不能杀了我,所以我用命去护她的话你也没办法。” 墨颜平静地看着溪闲,话语露出一种冷意。 溪闲神情一阵错愕。 他的确不懂为什么,以他的理解墨颜和千落不该有这样可以以命相护的情谊。 溪闲收起碧水扇,抬眸深深地看了墨颜一眼,说道:“好,我这次不杀她,但是你不可能一直护着她,下一次我还是会对她动手。” 墨颜看着溪闲,说道:“你这样说,就不担心我告诉阿晨?” 溪闲笑了笑,说道:“你尽管去说,只要阁主不杀了我,我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做成这件事。” 语音落下,溪闲冷冷转身离开。 墨颜低头神情复杂地望着千落,自语道:“我也不知道如何选择,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第123章 笑声 千落朦胧中感觉脑袋一痛,睁开眼睛便看见白狸一脸焦虑地望着她。 白狸将银针从千落脑袋上拔下来,千落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白狸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该问你自己吗,反正是枫晨身边那个好像叫做墨颜的送你回来的,你回来的时候就是昏倒的,吓死我了你知道不?” 千落揉了揉眉心,疑惑地看向白狸,问道:“我怎么会突然昏倒?” 白狸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地回答道:“只是感觉你的头有些发烫,或许是发烧了也说不定,不用担心,这里不是还有我嘛,有什么病痛我都可以手到擒来。” 白狸的话语声音很低,却有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声调。 千落嘴角扯出一抹笑意,忽然伸出手给了白狸一个大大的拥抱。 那拥抱很长,很暖。 白狸却错愕地将手伸开,因为害怕手里的银针伤到千落。 这个姿势真是怪异而好笑。 千落轻声说道:“你真好。” 白狸回道:“我也觉得自己很好。” 千落嗤笑出声:“才发现你还挺自恋。” 白狸想了想,将手里的银针扔到地上,然后空出双手轻拍千落的背,说道:“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千落说道:“你不是说过我就是个孩子吗。” 白狸说道:“就算是个孩子也是个大孩子了,好了好了。” 白狸轻轻推开千落,说道:“我给你带了些好吃的,你肯定饿了。” 千落问道:“是什么?” 白狸说道:“葱花面。” …… 葱花面热气腾腾地摆到桌上,千落和幽微相对而坐。 “我吃过了,很好吃的葱花面,我给你们都加了两个鸡蛋。” 白狸揉了揉脸容,话语有些窘促。然后他端进来两碗面。 “面有些烂了…店家说不好带走吃的…我连碗买了…刚热了一下…”白狸显得语无伦次,最后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你们多少吃一点,应该还是很好吃的。” 千落和幽微轻轻地笑了笑,伸手接过白狸的面碗。 白狸的脸容露出一抹笑意,坐在桌子一边,静静地笑着。 眉梢幽淡舒展来,若天边山峦的略影。 千落伸出筷子夹住一根面条,面条很不给面子地断掉了。 白狸窘促一笑。 千落干脆放下筷子,直接拿起勺将面条捣烂当成米粥来喝。 看起来显得很是有趣。 幽微看着千落有样学样,拿起勺子开始捣面条。 一时之间,屋里传来吧嗒吧嗒的勺子与碗底碰触的声响。 每传来一声,白狸的面容就红上一分,就像是画家在给画作一层层地涂上颜色。 看起来显得很是有趣。 于是幽微笑了笑。 然后千落的勺子跌落到了地上。 因为她听到了幽微的声音。 幽微…可以发出声音了。 可以发出声音了! 那笑声清脆若银铃,干净若冰雪化开。 千落微一愣怔,然后她也笑了,很大声地笑着。 笑声层层叠叠,千落笑地肩膀抽动,笑的就像恸哭一般。 面条稀稀疏疏地在面碗里碎地一段一段,两个人像是世上最大的傻瓜一般很大声很痛快地笑着。 似乎很是快乐,又似乎很是悲伤。 笑声里的那些过往皆作云烟。 那些曾经只要愿意,总有放下和忘却的时刻。 白狸红的发烫的脸容露出一抹笑意。 怎么一个比一个可怜,他心里想到。 然后他扯开唇角,附和进那笑声之中。 总归是幽微能够发出声音是个好消息。 总归开怀大笑是好的。 …… “我不会娶夏水嫣。” 一声郑重的话语落下,祝远定定地看着祝牧。 他习惯性地屈起手指攀到腰际,然后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讪讪地将手收回安静垂到身侧。 祝牧脸上的皱纹随着说话的语速而颤动,“我看的出来你是喜欢那夏家女儿水嫣的,为何不愿娶她?” 话语之中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祝远看着祝牧,话语之中带有一种习惯地高人一等。 “我不稀罕她。”祝远扬眉说道。 祝牧伸出手啪地给了祝远一个耳光。 祝远顺着祝牧扬手的弧度习惯性将脑袋一甩,那一巴掌只留下了浅浅的印迹。 祝远露出得意的笑。 那就是一种虽然你是我老子,但是你能拿我咋滴的感觉! 祝牧重重一个喘息,怒道:“上家法!” 祝牧一个跳脚:“爹,还来真的?!” 祝牧接过小厮递来的一根拇指粗细的棒子,劈头盖脸地便朝祝远打去。 祝远跳脚推开,左闪右闪地躲着。 “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哎呦!别打了!” “你个不肖子,说你错在哪了?” “我…我…我也不知道我错在哪了,不过既然爹生气了,肯定就是我错了!” 祝远说得斩钉截铁,一本正经。 然而这话语是如此没有诚意。 身后递过棍子的小厮一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漠然脸。 祝牧皱纹抖动着,脚步追着祝远的步子,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镇国将军的威武和气势。 完全就是市井泼赖人的模样。 “爹…您消消气,把棍子放下,咱们父子两个关上门有啥不能好好说的。” 一转头,祝远似乎是看那一脸平常的小厮很是不爽,吼着说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扶老爷休息,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小厮面容绷紧,抬头有些害怕的看了眼老将军,哪里敢接过棍子,慌张地低头退离。 祝牧拿着棍子指向祝远,说道:“你究竟娶不娶夏水嫣?” 祝远头一扬,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娶就不娶!” 祝牧举棒当头打下,祝远高傲扬着的头一时来不及收回。 完了,又习惯性地在爹面前做出这样的动作了,这太危险了。 果然,祝远一侧头,躲开要害,棍子重重落到他的肩头。 祝远高声喊道:“好痛啊!!” 祝牧一个哼声,终于像是打到了心中满足地放下了棍子。 祝远却就势一个滚地,高声痛呼。 “哎呦!” “痛死我了!” 祝牧一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眼望过去便见一个罗裙朱钗却身形高大的妇人站在门口。 手中棍棒惊慌中跌落。 连忙伸手去扶祝远。 祝远一个滚身,伸手抓住那妇人的衣角,抬头苦涩的喊着:“娘,爹要打死远儿你到底管不管!” 第124章 祝家的家事 那身形高大的妇人连忙将祝远拉起护到身后。 祝远抬头撒娇一般指着脸上浅浅的红印揉着肩膀苦涩地看着妇人。 妇人目圆瞪,怒气冲冲地看向祝牧:“你居然又打我儿子!” 祝牧陪着笑说道:“也不仅仅是你儿子,也是我的,话不能这么说,不是打,只是管教,孩子嘛,总得管的。” 随着话语,祝牧脸容上的皱纹露出讨好的笑意。 祝远躲在妇人身后,冲着祝牧吐着舌头扮鬼脸。 祝牧笑意吟吟地看着妇人,眼眸略微瞟过祝远的脸。 祝牧恳切说道:“茶花儿啊,这事也不能怪我,这事咱儿子也也有不对啊。” 祝远蹭了蹭妇人,眼巴巴地看着她。 妇人揉了揉祝远的脑袋,转眼冷视着祝牧,哼声说道:“这么说还是我儿子的错了?” 祝牧赔笑着说道:“这事是这样的,我们远儿也二十了,年纪也不小了,我就是寻思着给他说上一门亲事,咱们也好早着含饴弄孙不是?” 妇人冷冷的面容一下子若春光绽开,她伸手将身后的祝远揪到眼前。 祝远心道坏了。 果然便听见祝牧说道:“我给咱儿子挑的姑娘无论是从身世门户上都是门当户对的,而且长的也端正好看,绝对是不会委屈了咱儿子的。” 妇人看着祝远,问道:“是这样吗?” 祝远委屈地点了点头。 祝牧面容露出喜色,似乎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站直脊梁说道:“而且咱儿子也喜欢人家,就是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来。” 妇人看着祝远,问道:“你喜欢那姑娘不?” 祝远咬着牙,低声说道:“喜欢。” 祝牧笑了笑,说道:“可是这不肖…咱儿子偏偏就不愿意娶人家,茶花儿啊,你说怎么办才好呢?” 妇人看向祝远,问道:“为什么?儿子你有什么苦衷就说,不用怕你爹,有娘在呢。” 祝牧苦涩却又幸福地扯了扯嘴角。 祝远扬起头,说道:“我就是不想娶她!” 妇人宠溺地说道:“远儿啊,这次你爹没错,你确实得早点成家,娘等着抱孙子呢。” 祝牧听见妇人的带着些肯定的话语,整张脸都容光焕发起来。 祝远低下头,脚尖划着地面,也不说话,忽然撒开脚丫子跑了。 身形一闪便在祝牧和妇人面前失了身影。 妇人蛮横地看着祝牧,眉一竖,说道:“你看看咱儿子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祝牧赔笑点头:“是是,都是我的错。这不想赶紧给咱远儿找个媳妇嘛,这次我给咱儿子挑的媳妇绝对是好,那姑娘除了样貌家世好,我最看重的就是那姑娘绝对能够约束住咱家远儿,以后就能走上正道了。” 妇人眉一挑。 祝牧忙说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咱远儿喜欢。” 妇人点了点头,祝牧便像吃了密糖一般笑着。 …… 天亮,白狸习惯性地拿起锄头去锄地。 之前千落便让他在院子里种些玉米,虽说春天已经过去了,但是玉米分两季,春玉米已经过了时候,但是现在种下秋玉米秋天还是来得及收获的。 千落站在窗口,忽然出声喊道:“我不想种玉米了。” 白狸放下锄头,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千落走近白狸,说道:“看着你扛锄头的样子总是会让我想起一段不太想回忆的过去,不过他扛锄头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你像回事。” 白狸笑了笑,说道:“你这是在夸我吗?”他挠了挠头,“我的确很能干。” 千落说道:“可是我真的不想种玉米了。” 白狸问道:“那你想种什么?” 千落回答道:“我什么都不想种了。” 白狸问道:“为什么?” 千落抬头看着刚刚埋下一半种子的田地,低声说道:“因为…我想离开了。” 白狸一个愣怔,然后他放下锄头,说道:“离开什么?” 千落咬了咬唇,抬头望向了新月河的方向,认真说道:“我要离开蓝麟城。” 千落的有些黯淡眼眸似乎在一瞬间亮起,她静静地望向新月河的方向。 她可以不屑溪闲的话语,可是她却不能忽略溪闲话中提到的枫晨。 她不再想枫晨了,昨天枫晨的话语已经将她心中最后的希望磨灭。 这种离开,是懦弱的躲避为好,是决绝的放弃也好。 就当是给彼此最后的成全吧。 而且,她要去新月河的尽头寻找些什么。 她的身世,枫晨…诅咒的解决方法。 就算那诅咒不致命,能解除了也是好的。 白狸看着千落认真的神色,亮起的眼眸,问道:“那我呢?” 竟像是有一种被抛弃了的失落感。 千落一怔,然后说道:“你其实一直都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们只是朋友罢了,我们认识的时间不过短短数月,我要离开只是我要去寻找另一种生活。” “这没有联系。”千落看着白狸说道。 白狸一怔。 细细想来好像的确是这样,他们只是朋友。 可是白狸忽然想起枫晨和夏水嫣的那个问——你是不是喜欢千落。 他低头不语。 千落说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你一定是有你自己的生活,无论是最初你是乞丐为好,现在你是翩翩公子也罢,你都是你自己。” 千落伸出手拍了拍白狸的肩头,嘻嘻一笑:“你这是舍不得我离开吧,没事,有缘自会相见,我说不准还会回来的。” 白狸沉默。 千落接着说道:“谢谢你在这段我最伤心失落的时候陪着我,你放心,我不是会被情感牵绊的人,他不要我,我就不要他,我会试着忘掉这段不开心的回忆,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离开。” 白狸终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安静的眉梢一扬,眼眸看向千落,然后郑重而认真地说道:“我不放心,我担心。” 千落被白狸郑重的眼神看地一时发愣,她错愕地笑了笑,说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从秋阳我一个人都可以来到蓝麟,现在不过就是出去走走罢了。” 白狸说道:“我就是不放心。” 话语重复说出,透露着一种执拗。 第126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下) 夏水嫣眼眸晃悠,说道:“我也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千落眼睑抬起,揉了揉脑袋,说道:“不想就不嫁啊!” 夏水嫣嘴一咧,苦涩说道:“可是我答应了熙哥哥,我就是要嫁的,汐月姐姐你帮我揍熙哥哥好不好?” 千落迷迷糊糊说道:“好啊好啊,揍他…” 夏水嫣忽然拉起千落的手,眼睛在迷离中闪烁出一种亮意:“汐月姐姐带水嫣丫头去看浸娥兰!” 夏水嫣拉起千落,千落迷离看她。 夏水嫣用力地拽了拽千落,“走啦走啦,去看浸娥兰,一边看一边喝酒!” 夏水嫣一手抓住千落,一手拿着桌上的一壶霜林醉。 眼眸迷离却闪烁。 …… 新月河畔。 风卷残红。 其实连残红色也算不上了,早就干枯败落,零落成泥。 只是风扬起时,漫天枯败的花瓣还是有一种很是奇怪的壮阔凄凉。 也算是一种好看的风景。 花丛没了花,只能算是草丛了。 夏水嫣便这般豪爽地躺在草丛间。 千落嘻嘻笑着躺在她的旁边。 她伸出手,指着天空开始数数。 “一、二、三、四、五…” 夏水嫣好笑看她:“在数什么?” 千落侧过脑袋看她,嘴角一咧露出白亮亮的牙齿。 “月亮!”她傻傻地大声说道。 夏水嫣一脸鄙夷地看着千落:“月亮就一个,哪里用得着这样子数?” 千落晃悠着脑袋:“正过来数一遍再倒过来数一遍,上面数完再从下面数!” 夏水嫣翻了个白眼:“数来数去还不是就一个!” 千落说道:“不是,天上好多月亮,好多好多再晃…你没有看到吗?” 夏水嫣迷离地看向天空,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看到一堆星星…” …… 祝远皱着眉头看着草丛中的两个疯子,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他眼尾一挑,鄙夷说道:“这是白天,哪来的星星月亮?!” 千落歪着脑袋看他,傻笑着指着祝远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然后她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侧着脑袋看向夏水嫣,问道:“可以吃吗?” 夏水嫣好奇地看向祝远,然后瞳孔似乎缩紧了一下,眼中闪烁出亮色,像是一瞬间燃烧起来的火。 她看着千落说道:“不可以吃,但是可以揍!” 千落奇怪地看着夏水嫣,说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夏水嫣说道:“沙包!” 千落问道:“沙包是做什么的?” 夏水嫣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从低上爬起来了。 脚步虚晃地走向了祝远。 祝远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夏水嫣脚在地面上重重一踏,像只见了耗子的猫,重重地扑了过去。 祝远慌忙躲开。 可是夏水嫣从来不是吃素的。 她不喜欢喝酒,可是她很喜欢吃肉! 脚尖在地面一个旋转,重重地向祝远扑过去! 一拳打在祝远脸上。 “都怪你!”夏水嫣恨恨说道。 祝远看着眼前一张妩媚的脸容靠近,然后是一个大大的拳头。 拳头带着风,呼啦呼啦地袭过来! 他忽然想喊上一句:娘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娶她了吧! 这是无妄之灾,真真是无妄之灾。 …… 千落嘻嘻一笑,看热闹不怕事大地喊道:“原来沙包是这样揍的!” 祝远脑门落下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喝醉酒的女人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千落捋起袖子,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也要揍沙包!” 祝远脚步一软,习惯性地高傲抬头,看着千落说道:“你算什么东西,她能打得到我,你能吗?” 千落脚步一移,若点在云间,一个翻转便凑近了祝远。 祝远只看见又一张面孔在眼中放大,附加一个大大的拳头。 娘啊! 又是一拳。 千落犹豫地看向夏水嫣,问道:“是这么揍的吗?” 夏水嫣亮着眸子点头,然后说道:“你好厉害!” 千落却撇了撇嘴,说道:“又不能吃,沙包一点也不好玩。” 祝远乘着两个人说话的空隙连忙后退了两步,躲开这两个疯子。 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脸,祝远欲哭无泪。 这算是什么嘛! …… 不远处,一对父子静静地站着。 老人捋了捋胡须,一脸了然地说道:“我就说夏家女儿是祝家纨绔的克星。” 一脸愣头青的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忽然觉得祝家纨绔有点可怜。” 老人摇头说道:“那是他活该,谁让他平时在城里作威作福。” 然后他抬起手指了指另一侧的河畔,说道:“你没看到那边的人一脸激动就差鼓掌了?” 少年人望过去,然后愣愣地挠了挠头,说道:“好像是诶。” …… 祝远感觉到一阵灼热的视线。 另一侧的湖畔一群人望着这边,皆是神色激动。 祝远下意识地高扬脑袋。 作为一个纨绔,什么都可以丢,脸面不可以丢! 不就是两个女人嘛,今天本来就是来找夏水嫣说清楚的。 可是当他看见夏水嫣邪邪笑着的妩媚脸容,心中忽然一乱。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祝远愤世嫉俗地抬头说道。 一脸正经与高傲! 夏水嫣忽然将脑袋凑近了祝远,眼睛迷离闪烁,揉了揉拳头,然后摇了摇头:“这沙包怎么那么硬?打地我手酸。” 祝远眉一竖:“什么人啊!打都打了,你还嫌弃?!” 夏水嫣迷离说道:“打就打了,嫌弃就嫌弃了!怎样?!” 祝远仰起的头不自觉地低了点,他撇嘴说道:“好像还真的不能怎么样。” 夏水嫣却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若风中的铃声,清脆中带着淡淡妩媚:“这个沙包怎么会说话,好有意思的样子。” 然后她举起拳头,似乎很是有意思地看向祝远,眼眸亮亮,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 祝远心中一凉。 千落抬眸望向夏水嫣,软软说道:“不玩了…我困了…” 夏水嫣放下拳头,眉梢一挑看向千落,兴奋说道:“我听汐月姐姐的!” 于是她回到千落身侧,躺到草丛里。 “一、二、三、四、五…” 两个人很认真地在大白天数着星星月亮。 第126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下) 夏水嫣眼眸晃悠,说道:“我也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千落眼睑抬起,揉了揉脑袋,说道:“不想就不嫁啊!” 夏水嫣嘴一咧,苦涩说道:“可是我答应了熙哥哥,我就是要嫁的,汐月姐姐你帮我揍熙哥哥好不好?” 千落迷迷糊糊说道:“好啊好啊,揍他…” 夏水嫣忽然拉起千落的手,眼睛在迷离中闪烁出一种亮意:“汐月姐姐带水嫣丫头去看浸娥兰!” 夏水嫣拉起千落,千落迷离看她。 夏水嫣用力地拽了拽千落,“走啦走啦,去看浸娥兰,一边看一边喝酒!” 夏水嫣一手抓住千落,一手拿着桌上的一壶霜林醉。 眼眸迷离却闪烁。 …… 新月河畔。 风卷残红。 其实连残红色也算不上了,早就干枯败落,零落成泥。 只是风扬起时,漫天枯败的花瓣还是有一种很是奇怪的壮阔凄凉。 也算是一种好看的风景。 花丛没了花,只能算是草丛了。 夏水嫣便这般豪爽地躺在草丛间。 千落嘻嘻笑着躺在她的旁边。 她伸出手,指着天空开始数数。 “一、二、三、四、五…” 夏水嫣好笑看她:“在数什么?” 千落侧过脑袋看她,嘴角一咧露出白亮亮的牙齿。 “月亮!”她傻傻地大声说道。 夏水嫣一脸鄙夷地看着千落:“月亮就一个,哪里用得着这样子数?” 千落晃悠着脑袋:“正过来数一遍再倒过来数一遍,上面数完再从下面数!” 夏水嫣翻了个白眼:“数来数去还不是就一个!” 千落说道:“不是,天上好多月亮,好多好多再晃…你没有看到吗?” 夏水嫣迷离地看向天空,摇了摇头说道:“我只看到一堆星星…” …… 祝远皱着眉头看着草丛中的两个疯子,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他眼尾一挑,鄙夷说道:“这是白天,哪来的星星月亮?!” 千落歪着脑袋看他,傻笑着指着祝远问道:“这个是什么东西?” 然后她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了一下,侧着脑袋看向夏水嫣,问道:“可以吃吗?” 夏水嫣好奇地看向祝远,然后瞳孔似乎缩紧了一下,眼中闪烁出亮色,像是一瞬间燃烧起来的火。 她看着千落说道:“不可以吃,但是可以揍!” 千落奇怪地看着夏水嫣,说道:“那又是什么东西?” 夏水嫣说道:“沙包!” 千落问道:“沙包是做什么的?” 夏水嫣没有回答,因为她已经从低上爬起来了。 脚步虚晃地走向了祝远。 祝远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夏水嫣脚在地面上重重一踏,像只见了耗子的猫,重重地扑了过去。 祝远慌忙躲开。 可是夏水嫣从来不是吃素的。 她不喜欢喝酒,可是她很喜欢吃肉! 脚尖在地面一个旋转,重重地向祝远扑过去! 一拳打在祝远脸上。 “都怪你!”夏水嫣恨恨说道。 祝远看着眼前一张妩媚的脸容靠近,然后是一个大大的拳头。 拳头带着风,呼啦呼啦地袭过来! 他忽然想喊上一句:娘啊,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娶她了吧! 这是无妄之灾,真真是无妄之灾。 …… 千落嘻嘻一笑,看热闹不怕事大地喊道:“原来沙包是这样揍的!” 祝远脑门落下黑线,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喝醉酒的女人脑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千落捋起袖子,跃跃欲试地说道:“我也要揍沙包!” 祝远脚步一软,习惯性地高傲抬头,看着千落说道:“你算什么东西,她能打得到我,你能吗?” 千落脚步一移,若点在云间,一个翻转便凑近了祝远。 祝远只看见又一张面孔在眼中放大,附加一个大大的拳头。 娘啊! 又是一拳。 千落犹豫地看向夏水嫣,问道:“是这么揍的吗?” 夏水嫣亮着眸子点头,然后说道:“你好厉害!” 千落却撇了撇嘴,说道:“又不能吃,沙包一点也不好玩。” 祝远乘着两个人说话的空隙连忙后退了两步,躲开这两个疯子。 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脸,祝远欲哭无泪。 这算是什么嘛! …… 不远处,一对父子静静地站着。 老人捋了捋胡须,一脸了然地说道:“我就说夏家女儿是祝家纨绔的克星。” 一脸愣头青的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忽然觉得祝家纨绔有点可怜。” 老人摇头说道:“那是他活该,谁让他平时在城里作威作福。” 然后他抬起手指了指另一侧的河畔,说道:“你没看到那边的人一脸激动就差鼓掌了?” 少年人望过去,然后愣愣地挠了挠头,说道:“好像是诶。” …… 祝远感觉到一阵灼热的视线。 另一侧的湖畔一群人望着这边,皆是神色激动。 祝远下意识地高扬脑袋。 作为一个纨绔,什么都可以丢,脸面不可以丢! 不就是两个女人嘛,今天本来就是来找夏水嫣说清楚的。 可是当他看见夏水嫣邪邪笑着的妩媚脸容,心中忽然一乱。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祝远愤世嫉俗地抬头说道。 一脸正经与高傲! 夏水嫣忽然将脑袋凑近了祝远,眼睛迷离闪烁,揉了揉拳头,然后摇了摇头:“这沙包怎么那么硬?打地我手酸。” 祝远眉一竖:“什么人啊!打都打了,你还嫌弃?!” 夏水嫣迷离说道:“打就打了,嫌弃就嫌弃了!怎样?!” 祝远仰起的头不自觉地低了点,他撇嘴说道:“好像还真的不能怎么样。” 夏水嫣却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若风中的铃声,清脆中带着淡淡妩媚:“这个沙包怎么会说话,好有意思的样子。” 然后她举起拳头,似乎很是有意思地看向祝远,眼眸亮亮,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物。 祝远心中一凉。 千落抬眸望向夏水嫣,软软说道:“不玩了…我困了…” 夏水嫣放下拳头,眉梢一挑看向千落,兴奋说道:“我听汐月姐姐的!” 于是她回到千落身侧,躺到草丛里。 “一、二、三、四、五…” 两个人很认真地在大白天数着星星月亮。 第127章 白狸的答案 虽然是白天,但是这是一个很暗的屋子。 白狸安静地站在一群人的中央,青衣安静垂落。 他的眉角微微平展,眸色沉静,显得很是闲适安然。 在他的四周。 一群人吵吵嚷嚷。 一个眼眸阴翳的中年人哼了一声:“他若是做了星主,星霄注定会毁在他手上!” 另一个身穿血色长袍的老人说道:“我虽然相信星谷的考验,但是无论如何雪玉是星霄的命物,就算是星主也不能随意动用,你必须交还到星谷里给众位长老一同守护。” 又有人高声说道:“我从来只认老星主的统领,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就算侥幸活着出了星谷又拿什么服众!” …… “够了!”霄离一声喝到。 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皆对霄离行礼。 霄离沉声说道:“不管怎样,白狸是活着走出星谷的人,根据古训,他就是星霄的主人。” 那眼神阴翳的中年人微带谄媚地看着霄离说道:“就算他是星主,也不能这样胡闹,再说可以等您老了之后再将星主之位传给他。” 穿着血色长袍的老人看着霄离说道:“别忘了我们当初下山时的约定,我不管谁是星主,雪玉一定要在星霄中由着众人守护。” 霄离沉默片刻,看向被众人围在中间却神色安静的白狸,说道:“你确实应当给众人一个解释。” 白狸安静抬眸,眸光掠过众人只看向霄离,语气平静说道:“我把雪玉送人了,也不会再收回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穿着血色长袍的老人花白色的眉一颤,伸出手指向白狸,似乎是想骂出什么,却颤着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最终低声长吼:“孽障啊!” 白狸神色安静,似乎什么都不曾听到。 那阴翳的中年人立刻转头恭敬地看向霄离,语音恳切说道:“星主不堪重任,希望老星主重掌星霄职权!” 霄离抬起眼睑看向白狸,神色微微露出复杂,说道:“你去把雪玉取回来,你依旧是星霄的星主。” 白狸神色露出一丝温淡的波澜,侧着眼眸看向霄离,好奇地问道:“如果我将雪玉取回来,你真的愿意让我做星主?” 阴翳的中年人连忙劝道:“老星主不可!” 霄离没有看那中年人,神色复杂却郑重地看向白狸,点了点头。 白狸于是接着问道:“把实权交给我?” 霄离依旧是点了点头。 白狸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微微闲适地摊开双手,说道:“可是我真的拿不回来。” 然后他看着霄离接着说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这次回来做什么吗?肯定不是来听你们数落我的错处的。” 霄离神色一敛。 白狸眨了眨眼眸说道:“我不想做星主了。” …… …… 一时又是一片寂静。 霄离伸手在桌角摁下一个深深的指印,眼睑抬起,眸色深深地望向白狸。 眼中有一种压抑着的怒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白狸平静答道:“我不想当星主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霄离压抑着怒意问道:“为什么?” 白狸微微笑着说道:“想离开这里了。” 霄离说道:“你离开过一次。” 白狸抬眉问道:“那又怎样?” 霄离沉默。 白狸接着说道:“我就是想离开,所以就离开好了,只是这次懒得退出星霄了,只是离开蓝麟城,不过若是你想让我退出星霄的话,也不是不可。” 霄离怒声说道:“你这个混账!” 白狸微敛眸,干净若水的眼睛看向霄离,有些疑惑地问道:“我把星霄还给你怎么就混账了?” 桌角在霄离手中断裂,大大小小的碎裂块角落到地面上。 霄离沉声说道:“你别想那么容易离开。” 白狸平静说道:“七刑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霄离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说道:“你没那么容易再离开星霄,从你上次回来你便应该知道。” 白狸点了点头,说道:“我只是不想当星主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说完他看着霄离。 霄离沉默不语。 白狸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似乎是确定了他的默认。 于是白狸平静地转身,踏出了这间有些阴暗的屋子。 在从阴暗的世界迈入阳光的那一刻,他的嘴角露出一种很开心的笑意。 迎着阳光,唇角轻扬。 他的笑容和阳光一样美好。 这样的话,就可以和千落一起离开了,他安静地想着,心里有着很是纯粹干净的欣喜。 他终于像是想明白了那个问题。 那个问题——他究竟喜不喜欢千落。 他的面容有些如释重负。 这是一个有些复杂的问题。 他还是没有找到答案,但是他想明白了。 他从来都只会听从自己的心,他想做什么便会去做什么。 当初进入星霄不是他的选择,所以当他有能力离开时,他很平静地选择离开,即便伤痕累累。 后来,他什么也不想做,于是他去做乞丐,他认真地去乞讨,认真地赌钱喝酒。 直到遇到千落后,他忽然想去给自己治伤。 再然后便是新月河畔的再次相见,他看着她喝酒迷糊胡言乱语。 她说想要帮枫晨。 于是他帮她帮枫晨。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帮,所以他回了星霄。 然后他去浸兰会找她。 然后是妆红楼,然后是在俯仰宫城门前陪她。 直到现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想做。 想做便去做。 他从来不是一个囿于缘由和结果的人。 而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千落,他也不想去明白什么是喜欢,究竟喜不喜欢。 他只想陪着她。 陪她离开,陪她伤心陪她快乐。 如果这是喜欢,那就是喜欢,如果不是喜欢,那也无妨。 他只是想这么做。 那就这么做。 他的眼眸亮了起来,脚步变得很是轻快。 眉眼在阳光中温润着,仿佛能够闪烁出光芒。 他抬起头迎着阳光开心地想,现在千落会在做什么呢? 他要去找她。 第128章 喜欢上一个人 新月河畔依旧有着两个疯子。 好在还有一个醒着的。 祝远犹豫着拉过一个看热闹的人,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一脸高傲地说道:“去,去汐潮府报个信,这两个丫头总不能就在这里睡上一夜。” 更重要的是我总不能在这外面天寒地冻地陪着她们两个,祝远在心里说道。 打发走了个人去汐潮府报信,祝远一脸黑线地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两个人。 话说,明天就是他和夏水嫣的婚礼了。 太快了,太仓促了。 他看着夏水嫣妩媚的面容,却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很奇怪的表情。 作为一个纨绔,他怎么能露出这样自嘲的表情呢? 这样不好。 他用手指揉着自己的脸容,把下拉的嘴角往上掰了掰。 对呀,要笑,得意地笑。 这样才是他嘛! 目光无理地落在夏水嫣身上,有些露骨而放肆地打量着。 不知为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呸了声,怎么好好地叹什么气。 他是个会叹气的人吗? 他的内心很是复杂。 不是因为不喜欢夏水嫣,相反他很喜欢夏水嫣。 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喜欢上了她。 可是他也知道了她不喜欢自己。 切,他祝远是个会强迫别人嫁给自己的人吗? 好像…挺想这么做。 他是谁?蓝麟城第一纨绔,还愁找不到媳妇? 好像…的确找不到。 呸呸呸! 怎么那么没有自信呢? 他安静地看着夏水嫣细长柳眉,妩媚的面容,不由地咕噜咽下了一口唾沫。 看起来有些滑稽而窘迫。 这感觉怪死了。 祝远摇着脑袋。 …… 枫熙赶到新月河畔时祝远正安静地打量着夏水嫣。 枫熙眸中复杂。 他拉开祝远,伸手抱起了夏水嫣,警惕地望着祝远。 祝远连忙对着枫熙行礼:“大皇子。” 枫熙冷冷道:“明日才是你们的婚礼,在此之前还望祝公子自重。” 祝远低眉顺眼地称是。 心中却暗暗鄙夷。 虽然因为身份上差距的缘由,他对于三位皇子他一向是抱着仰视的尊重。 但就是听到了夏水嫣的事,他忽然觉得所谓的大皇子不过是个混账。 连自己妹妹的一生都可以拿来当做交易的筹码,还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 他看向夏水嫣的神色忽然有些同情。 眸光瞥见依旧睡在草丛中的千落,忽然又觉得三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若是喜欢一个人,一定会全身心地对她好,绝对不会让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会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他安静地看着夏水嫣,神色之中露出一抹温柔,似乎是决定了什么。 于是他对着枫熙行礼,安静转身离开。 枫熙抱起夏水嫣,才注意到躺在草丛里的另一个人。 千落娇憨地用手拉着绿草叶,似乎还要往嘴里送。 枫熙一时眼神复杂。 犹豫了下,他招手唤来跟在身后的侍从,说道:“送水嫣回去,照顾好她。” 侍从点了点头抱起夏水嫣离开。 枫熙犹豫地看着千落。 千落忽然伸手扯下一把草叶,向天空挥洒,轻轻地对着满天的草叶吹气。 草叶胡乱地飞着,看起来很是有趣。 她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游戏,不停地拉扯着身边的草叶,往天空中乱扔。 她睡在草丛里嘻嘻笑着,声音清脆可爱。 这样的画面忽然让枫熙觉得很是熟悉。 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就像那年春天。 然后草叶落了他满头,就像那年的漫天浸娥兰。 他忽然想起了那年的在花丛中的对话。 …… 汐月吹了口气,浸娥兰花瓣哗啦哗啦落了他满头。 然后汐月由衷说道:“真漂亮!” 他一脸黑线。 “漂亮你头!”他说道。 汐月认真点头:“就是你头漂亮!” 夏水嫣在一边哈哈笑。 他看着汐月,看着漫天浸娥兰,忽然幽幽说道:“浸娥兰象征美好姻缘,要不你以后嫁给我吧。” 回答他的是脑门上重重一敲。 “流氓!”汐月说道。 他撇嘴笑,说道:“切,疯丫头,谁想娶你,要是有一天你被人甩了没人要,不要哭着喊着要我娶你就好!” 汐月凑近看新月河水里自己的倒影,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说道:“我长的那么漂亮,怎么会没人要,怎么会轮到你?” …… 枫熙轻轻走到千落面前。 总觉得眼前的女孩子有那么一丝熟悉。 很像当年新月河畔的汐月。 那个喜欢揍他的小女孩。 究竟是哪里熟悉,又究竟是哪里相像。 他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看着千落下意识说道:“看吧,你被人甩了吧,还说当初不嫁给我!” 千落迷离地散着草叶,似乎根本就没有看见枫熙。 是啊,她喝醉了,醉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枫熙鬼使神差地走近了千落,然后在她身边躺下。 “小时候我打不过你,你的身法就像云朵一样,很快很快。” “你还记得在蛇窟里你骂我混蛋,不就是拉了一下你的小手嘛!”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你,我一点都不讨厌你,还有你长的真好看。” “你为什么忽然就走了,都没有和我说上一声,感觉整个世界好像失去了一样,又好像你从来就不曾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一样。” 枫熙没有看千落,只是下意识地将她当做记忆里的某个人,胡言乱语着。 “后来我去了九台山,我把那条蛇亲手杀了,可是我还是找不到你。” “我在那里一个人住了三天,只吃了烤兔子、鱼和野果子,就像我们当初三个人一样,可是那时水嫣去了边疆,你又不在我身边了,我只有一个人。” 枫熙眼眸黯淡,像是烛火燃烧到最后时的微弱的飘摇光火。 千落似乎是玩累了,忽然就传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枫熙像是被那声音从记忆拉回了现实。 他转头鄙夷地看着千落,说道:“我怎么会把你当做汐月,汐月比你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似乎是有些慌乱,又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他站起身远离了千落。 然后决绝转身,将千落一个人丢在新月河岸边。 也没有想过若是一个女孩子在这里过夜会不会受凉生病。 他嫌恶着千落。 又或许是嫌恶自己会把对汐月的思念寄托在这样一个粗俗不堪的乡下丫头身上。 于是他一拂袖离开。 第129章 一起离开 白狸迎着阳光微笑。 他猜想着千落会去哪里,于是他去了洗宴楼,然后去了新月河畔。 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她要离开,不过就是将在蓝麟城里的轨迹再走一遍。 当白狸看见躺在草丛中的千落时,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四周很是安静,草丛里只有一个女子。 四处是被扯的乱七八糟的草叶。 白狸安静地看着熟睡的千落,忽然有点舍不得叫醒她。 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只觉得心里暖暖地。 这便是他的选择,他的心。 很幸福的感觉。 一阵风吹过,漫天的碎叶子落了他满头。 他轻轻地走上前去,好笑地将千落抱起,然后带她回去。 “怎么又喝醉了。”他喃喃说道。 白狸抱着千落,转身离开。 身后,新月河畔一片狼藉。 …… 房间的门被推开,白狸将千落放到床上。 安静地将门带上。 …… 第二天天亮,千落朦胧地睁开眼睛,便看见素微和白狸都守在她的床边。 千落揉了揉眼睛说道:“怎么了,都守在我床边。” 白狸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素微说她有话要说。” 素微抬起头看着白狸和千落。 她的眼眸里没有以往那种低落自卑的神态。 她忽然伸手扶上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跌落在地面上。 有细微光线轻散跌落,微微晃眼。 面具下是一张微微泛白的脸容,却有着像是水波般的温润恬静。 其实,是个很美的女子,眉眼细长若柳叶初裁,只是还有着那么一丝忧郁。 素微的唇轻轻张开。 “我想…我想和你们一起离开。”她说道。 话语有些不连贯,但是那意思表达地很是清楚干脆。 她眼眸泛出一种亮亮的光。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她要离开。 离开这个困了她三年的地方,让心离开过去的枷锁。 声音很是清脆,若冰雪融化。 然后便是万物复苏。 白狸看着千落。 素微也看着千落。 千落忽然笑了:“你们要离开怎么都要跟着我,再说了,腿长在你们身上我又甩不掉你们,干嘛一脸怕我会甩掉你们跑掉的样子。” …… 今天是夏家小姐嫁给祝家公子的日子。 一路张灯结彩,甚是喜气洋洋。 大街上一路的鞭炮声响,噼里啪啦甚是热闹。 百姓脸上皆是露出开心的笑容,仿佛逢年过节一般高兴。 “太好了,祝家的祸害终于有人管了。” 老百姓就差手舞足蹈了。 祝远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脸洋洋得意,抬手向众人挥着。 “多谢诸位捧场!”他朗声喊道。 看看,多少人欢迎我,看看,我在百姓中是多么受欢迎! 祝远的身后是仪仗队和鼓乐队,鼓声喧闹,人声鼎沸。 鼓乐队之后便是一顶绣花大红帷轿,四角垂下大颗圆润的串串珍珠。 马车侧边却忽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轿帘挽起。 那动作没有一丝新娘的害羞和娇媚。 喜婆连忙凑上前去,恭敬问道:“可是姑娘有什么吩咐的?” 红盖头下的女子秀眉微蹙,伸手扶了扶脑袋。 昨天酒喝多了,虽然饮了醒酒茶,可是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夏水嫣没有看喜婆,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伸出手,一把将轻软垂下的侧帘扯下。 一阵清风吹过,夏水嫣才觉得头舒服了些。 喜婆惊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夏水嫣依旧不理她。 然后她伸出手一把扯下遮着脸容的红色盖头。 一阵阳光一阵清风,果然这样舒服多了。 阳光清风温润染在夏水嫣妩媚的面容上。 唇鲜红如血,发髻精致高挽,两颊被胭脂染地微带粉色。发间金制的头饰发簪在风中相互碰触发出像是风铃一般好听的声响。 人群一时凑过来,皆是惊呼:“好漂亮的新娘子!” 喜婆忙惊道:“姑娘快将盖头盖回去,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还没有入洞房啊!” 夏水嫣依旧不看她,她细长秀致的眉蹙起,显得很是不开心。 人群围聚过来。 夏水嫣却将头伸出了轿子。 “吵死了!”她大声说道。 人群瞬间寂静,只有鼓乐还在奏响。 真是…奇葩的新娘! 百姓想着。 “好凶!”忽然有孩子被吓哭了。 哭声混杂着鼓乐声,这是个神奇的搭配。 祝远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回头对仪仗队说道:“你们先走,我过去看看。” 祝远驱马到夏水嫣的轿子边。 “娘子,怎么了?”祝远露出一个很是甜腻的笑容,软软说道。 夏水嫣揉了揉头,说道:“让他们别唱了,别敲了,我头疼。” 祝远腻声说道:“娘子忍一下就快到了。” 夏水嫣一记冷冷的眸光扫过去。 祝远一个寒颤。 他转头对着鼓乐队没好气喊道:“好了好了,别敲了,难听死了!” 夏水嫣揉着脑袋,听见鼓乐声息,才对着祝远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祝远向前凑了凑,一脸讨好地说道:“那个,娘子我们商量个事,你把盖头盖上好不好?” 夏水嫣皱着眉头,微敛眼眸,似乎是有些难受地摇了摇头,然后看着祝远说道:“不盖!” 祝远一脸哄孩子的样子,说道:“这…这么多人看着呢。” 夏水嫣眉一挑,说道:“自古以来盖头不过就是遮羞避邪用的,我又不害羞,再说了嫁给你我还避的开邪吗?” 一边说着一边挥手赶祝远:“你挡着我的阳光和风了。” 祝远:“……” 娘子啊!我十几年的脸面被你丢光了啊! 祝远忽然有些想哭。 …… “看看,这还没嫁过去,祝家纨绔已经被夏家小姐吃的死死地了!” 老人捋着胡须看愣头青的儿子,然后哈哈笑道:“这下我们蓝麟城真的要少上一个祸害了!” 少年点了点头。 “夏家小姐真漂亮!”他流着口水说道。 老人重重在少年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想什么呢?”老人斥道。 “在想,我这辈子能不能娶到这样的媳妇,能娶到这样的媳妇,被管上一辈子也是一种幸福!”少年人一脸羡慕地看着祝远。 老人转头一脸嫌弃,不再看他儿子。 第130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在祝远迎亲队奇葩地走在人群中的时候,千落住着的小院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依旧有些庸俗,陆鸢此时却显得很是容光焕发。 她得意地站在千落的面前。 “我明天要嫁给枫晨哥哥了!”她仰起脖子,一脸得意地说道。 千落平静回答:“我知道。” 陆鸢说道:“你输了,最后的确是我嫁给了他!” 千落忽然就想起枫晨说的要她等他踏上九五之位时一生专宠的话。 千落扬眉看着陆鸢,平静说道:“那恭喜你了。” 陆鸢哼声说道:“别以为你装的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就不知道你心里难受!” 千落说道:“我的确是有些难受,但是那些毕竟会过去。” 然后她半敛眼睑,看着陆鸢问道:“那你呢?你嫁给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这样过一辈子你就开心了吗?” 陆鸢说道:“至少我喜欢他,就算他现在不喜欢我,我相信时间久了他总会喜欢上我。” 千落摇了摇头:“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 陆鸢咬唇,的确,她已经付出了那么长的时间,又收获了什么? 可是她抬起头,依旧是得意看着千落,说道:“至少我能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你不能,所以你比我可怜多了!” 像是在打击千落,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给自己信心。 千落看着陆鸢,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然后她摇了摇头,说道:“我要走了。” 然后她看向陆鸢的眼睛,说道:“祝你幸福。” 陆鸢忽然觉得很是愣怔。 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祝我幸福。 陆鸢忽然觉得自己的选择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其实她骗了千落,她没有能够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 从浸兰会上一舞后,她就不再喜欢枫晨了。 有时候喜欢上一个人是一瞬间的事,有时候不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瞬间的事。 可是没有了喜欢,她还有恨,她不想让千落和枫晨在一起。 所以她答应了这场婚事。 她想看千落和枫晨伤心。 可是她至今没有机会看见枫晨,直到看见千落一脸放下与坦然的样子。 听见她说…祝你幸福。 陆鸢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失落。 同样是爱而不得,有时候放手地洒脱更像是一种对彼此的解脱。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像一只刺猬一样。 她看着千落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千落说道:“现在就走。” 顿了顿,她又道:“我虽然决定放下,但是我真的不想看他娶别人。” 话语坦切,似乎是把自己的心思放到陆鸢面前。 你若是想要嘲笑得意便这般做吧。 陆鸢却觉得什么也不想做了。 她忽然觉得很是茫然。 她也想像千落一样坦然地说一声:祝你幸福。 然而她做不到。 于是她夺门而出。 脚步凌乱,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千落笑了笑,回头对着院子喊了声:“白狸素微,我们走啦!” 走啦! 离开蓝麟城了。 …… 枫晨安静敛着眉目,静静地听着墨颜告诉他千落这两天的行踪。 她每天吃了什么,她去了哪里又见了什么人。 他一点一点很用心很仔细地听着,似乎在千落走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有着他的身影。 这是他们过去的回忆。 也是如今他们要努力忘却和放下的曾经。 落儿,你可以做到的。 枫晨安然地笑了笑,似乎此刻的心中很是平静淡然。 墨颜轻皱眉,看着枫晨说道:“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去留下她?” 枫晨好笑地看着墨颜,说道:“虽然放不下,但是还是决定了要放下。” 墨颜问道:“决定了也做不到,又何必要决定?” 枫晨说道:“决定了自然有它决定的缘由。” 墨颜低声问道:“可以告诉我吗?” 枫晨笑了笑,说道:“不可以。” 他总是这么清淡地吐露言辞,却总是这样让人无法有一丝辩驳的机会。 墨颜忽然想起千落流着泪决绝转身的样子,然后他有些失落。 可是墨颜点了点头,郑重说道:“不管你做了什么决定,我相信你。” 枫晨安静不语,有一种愁绪氤氲。 …… “你听说了吗?今天外面祝家公子娶夏家小姐的排场好大,鞭炮声响了一路呢。” 一个宫娥拉着另一个宫娥的手,偷偷说道。 “可惜我们不能去看呢。”另一个宫娥惋惜道。 “没关系,明天就是三皇子娶陆家小姐的时候,到时候肯定会在宫里摆上宴席,一定会让我们热闹热闹,说不准还能得些赏钱什么的。” 两个宫娥交头接耳,看起来很是开心。 一道有些清冷却急迫的话语穿来。 “你们在说些什么?” 两个宫娥一惊,连忙躬身行礼:“絮妃娘娘。”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说。”两个宫娥一脸小心地回答。 宫中毕竟不能随便乱嚼舌头,不然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絮妃话语有些急迫,问道:“我不会怪你们,你们刚刚说的枫晨要娶谁?” 两个宫娥小心地相互望了一眼,然后看向宁雪絮低声说道:“陆家小姐陆鸢。” 絮妃惊道:“怎么不是千落?” …… “为什么将晨儿婚约改了?” 宁雪絮冷冷地看着皇帝,一改以往安静的样子。 皇帝被宁雪絮眼眸中的冷意看的有些失落,他说道:“陆家小姐无论是从家世样貌上都更适合晨儿些。” 宁雪絮一声冷哼,嘲讽道:“所以,你就拆散他们,硬逼着晨儿娶陆鸢?” 皇帝一敛眉头,说道:“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宁雪絮说道:“你在我心里从来便是这么不堪。” 皇帝冷笑,说道:“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儿子,是他哭着喊着求我解除了婚约,也是他亲口答应娶陆鸢的。” 宁雪絮微怔。 枫天虽然不堪,但是他没有理由对着她说谎。 宁雪絮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有些奇怪的枫晨。 …… “我把墨玉弄丢了,诅咒开始了。” “那些都过去了,母亲放心,我不在乎,是人就总归会死的,重要的是我可以好好的活着。”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 宁雪絮的脚步忽然有些慌乱,她连忙转身向着宫殿之外跑去。 枫晨这个傻子,这是在做什么傻事! 第131章 骄傲 红烛燃烧垂下红色的烛泪,火光中跳动的芯线发出炸裂的轻碎声响。 红色成双的鸳鸯绣枕,红色轻散的帷幔纱帘,在摇曳光火下显现着一种热闹喜庆的氛围。 屋外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酒宴酣尽,宾客皆归。 祝远身穿喜庆的新郎礼服,随手将红色的新郎纱帽扯下扔到床上。 夏水嫣坐在床边,床上便是艳红的绣花被褥。 她的手依旧扶在头上,看起来似乎是昨天酒醉后还未褪去昏沉,又像是折腾了一天有些累了。 她依旧没有将盖头盖上,将一张妩媚娇容没有一丝羞涩地露在祝远眼前。 祝远嘻嘻一笑,被灌了太多酒而显得脸有些红,他看着夏水嫣便上前一步。 “娘子…”祝远软声喊道。 夏水嫣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祝远脚步一顿,静静地挪了挪步子,隔了差不多一步远坐到床上。 “娘子,你就不要闹别扭了。” 祝远略带讨好地柔声说道。 夏水嫣冷冷地看着他,说道:“我没有闹别扭。” 祝远不由打了个寒颤,说道:“你这样我有些怕。” 夏水嫣抬眉,问道:“怕什么?” 祝远好奇而放肆地打量着夏水嫣,目光显得很是露骨而令人厌恶。 夏水嫣冷哼。 祝远说道:“怕你在袖子里藏些剪刀匕首之类的,冷不防给我一刀。”祝远缩了缩脖子。“我连自己是怎么死地都不知道。” 夏水嫣冷笑,说道:“我若是想杀你,会提前告诉你,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祝远默默地吞了一口唾沫。 “那你现在是不是不想杀我?”他略带希望地问道。 夏水嫣说道:“我不喜欢用剪刀杀人,我喜欢用长刀,或是铁箭,那样比较爽快。” 说话时夏水嫣安静地看着祝远,手比划了一下刀箭的长度,眼眸却平静地不带一丝情感。 祝远觉得夏水嫣此事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于是他默默地又吞了一口唾沫。 下意识将手放在腰侧弹了弹,不是为了压迫什么,此时他觉得自己需要壮胆。 然后他抬头带着一丝畏惧一丝期盼地看着夏水嫣,问道:“你是不是一点也不想嫁给我?” 夏水嫣冷冷地笑了笑,唇角轻勾,即便是冷笑,此时的她看起来也是那般妩媚动人。 “你既然娶我,就应当知道缘由,所以就不要奢求我想嫁给你。”夏水嫣说道。 祝远洒然笑了笑,说道:“不管缘由如何,你终究是必须嫁给我。” 夏水嫣眸间一冷,说道:“你不要太过分。” 祝远笑着问道:“我很过分吗?” 夏水嫣说道:“你们祝家用我的婚事逼迫熙哥哥,本就很是过分。” 祝远说道:“我问的不是祝家,而是我,我很过分吗?” 夏水嫣说道:“你本就是祝家人。” 祝远说道:“就算我是祝家人,那么我娶你就是一件过分的事吗?” 夏水嫣说道:“强迫别人嫁给你难道不过分吗?” 祝远认真地听完夏水嫣的这句话,然后他收敛起自己面容上的那丝畏惧,换上他一贯纨绔傲气的样子。 他移动了一下身体,向夏水嫣靠近。 夏水嫣利落屈起手肘向祝远袭去。 祝远伸手拦住。 “我只是说几句话,我不会动你。”祝远沉静说道,似乎是在保证什么。 夏水嫣下意识地放下手。 祝远靠近了夏水嫣,却忽然露出一抹邪气放浪的笑。 他的脸容上有些淡淡淤青,显得他的面容有些微微狰狞。 “听说是你主动要嫁给我的。”祝远挑眉说道。 祝远挑着眉温柔而放浪地看着夏水嫣,笑着又加了一句。 “还有,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娶你。” 夏水嫣下意识手指紧握成拳,直直朝着祝远打去。 祝远下意识将头一侧,夏水嫣的拳头擦着他的唇角印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祝远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然后他笑了,像是发现了什么非常珍贵的宝贝,惊呼着说道,“好香!” 祝远此时忽然觉得有些感谢自己老爹,都是老爹训练出的反应能力啊! 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啧啧,他在心里说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特流氓,特有范儿! 夏水嫣一声冷笑,手握成拳,继续向着祝远打来。 祝远翻身躲开。 好像玩过了,自己其实不想这样玩的啊! …… 半柱香的时间后。 祝远顶着两个大大的熊猫眼。 夏水嫣揉着拳。 两个人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娘子,你不累吗?”祝远说道。 夏水嫣不理他。 祝远嘻嘻笑道,忽然像是一个小孩般开心。 他说道:“既然你不说话,那么我说了哦。”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自己此时肯定是破相了,这几天就不出去了,太丢人了! “我其实很喜欢你。”祝远揉着脸说道,“我其实也很想你做我的娘子。” 他的话语依旧有些微微放浪,却显得很是认真。 “不过你又不喜欢我,所以你肯定不想嫁给我,所以我也不想娶你。” 祝远的话听起来有些矛盾而纠结,意思表达地也有些乱。 似乎,他想说的是,他喜欢她但是因为她不喜欢他所以他不想娶她。 夏水嫣脑海里忽然有些乱,然后她愣怔了。 祝远接着说道:“但是你一定要嫁给我对不对,因为你要成全大皇子。” 夏水嫣转头看他。 祝远继续说道:“现在你如愿了,那么该是我如愿的时候了。” 祝远转身从鸳鸯绣枕下抽出一张薄薄的纸。 他的话语微微有些伤感,却没有一丝犹豫,他说道:“这是休书,我已经签了名字了。” 纸张很薄,看起来墨迹很新,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祝远的名字,另外一边留着空白,只要夏水嫣将名字也写上去,他们这场婚姻便解除了,夏水嫣便自由了。 祝远接着说道,话语有些窘促,“我知道女孩子被休了是一件丢人的事,希望你不要介意。” 夏水嫣看着他,他的面容上是青青紫紫,都是她打的。 他微仰着头,即便话语窘促可是他看起来还是有那么一丝讨厌。 又或者可以说,不知何时那讨厌只有一丝了。 祝远迎着夏水嫣的目光,他仰着头,看起来很是傲气。 “是我休了你!”他带着伤感的情绪得意说道。 夏水嫣怔怔地看着他,目光有些灼热。 祝远忽然觉得很是开心,他将休书塞到夏水嫣手里,偷偷地将唇靠近了夏水嫣的耳边。 呼出温热的气流擦着夏水嫣的耳畔,夏水嫣下意识想要将他推开,然而手却在半途停下。 祝远只感觉有两只手触碰到了他的胸口,整个呼吸都灼热了起来。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凑在夏水嫣耳边说道:“被子里有一套夜行衣,东墙边的侍卫都被我支开了,还有城卫军都是我的人。” 他的话语里有些激动,还有些压抑着的小小兴奋,似乎是在心爱的人面前炫耀着什么,眼睛在夜间微微闪烁出了一种光。 夏水嫣放在他胸口的手向两侧张开,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祝远一瞬间懵了。 等祝远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没有了夏水嫣的人影。 祝远撇着唇角,拉出一抹夸张的笑,然后他揉着自己被夏水嫣的打地青紫的脸,整个人忽然没有了那种兴奋。 “祝远你个傻子傻子傻子!”他用力地骂道。 骂了许久,他好像累了,然后抬起眼睑望向浓浓的夜色。 他喃喃自语,有些伤感。 “其实你不懂,我是个纨绔,但是纨绔…终究只是骄傲啊。” 我不屑也不想用这样的缘由困着你。 就用我的骄傲,给你想要的… 自由。 第132章 面具 新月河水在阳光下泛出亮晶晶的颜色,很是有趣。 千落伸手在新月河中掬了一捧送到嘴里喝了起来。 白狸从腰上解下水囊,在河水里灌满重新放回腰际。 素微取下脸上遮面的白色轻纱,也学着千落到河里掬水喝。 千落看着素微问道:“既然决定了摘下面具,为什么还要戴上面纱。” 素微想了想,说道:“摘下面具是放下过去,带上面纱是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千落有些奇怪地问道:“什么麻烦?” 素微低头,似乎是在犹豫。 千落于是说道:“若是不好开口就不说。” 素微摇了摇头,然后抬起眼帘看着千落说道:“我本不姓素,我姓苏,我是苏家的人。”想了想,她又说道,“但是在苏家的人眼里我已经死了。” 白狸听见话语也凑过来,然后白狸和千落看着素微问道:“苏家?” 素微微微诧异,说道:“你们不知道?” 千落坦诚地摇了摇头。 白狸皱眉问道:“芙水城的苏家?” 素微看着白狸点了点头。 白狸说道:“那的确是有些麻烦。” 千落疑惑问道:“为什么?” 素微答道:“几十年前在蓝麟城不是陆祝夏三姓的势力最大,而是苏家,可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苏家没落,便离开蓝麟城扎根到芙水城,可是瘦死的骆驼毕竟还是比马大的,再说苏家的人一直想方设法重新回到蓝麟城夺回些什么。” 千落问道:“可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素微低声回答:“因为回到蓝麟城最简单容易的方式便是成为皇亲,而我是苏家的小姐。” 千落敛眉不语,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然后她笑了笑,说道:“好啦好啦,都过去了,你早就不是苏家的人了。你是素微,你不姓苏。” 素微点了点头,说道:“我不伤心,只是想起过去总归有些伤感,但是那些我会放下。” 她喝完水,伸手将面纱带上,又接着道:“就像我摘了面具,换上面纱,本来就是一种放下。” 千落点了点头。 然后她望向翻卷白色浪花的新月河,说道:“我其实也想摘下面具,看看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白狸睁着澄澈的眼睛打量了一眼千落,说道:“你又没带面具。” 千落想了想,也似乎犹豫了片刻,然后她将手伸到怀里取出了一只黑色的檀木盒子。 盒子上雕刻着雪昙花,花瓣层层叠叠很是好看。 素微和白狸看过来。 千落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颗红色的药丸,药丸在黑盒子里有些俗气,可是药丸上雕刻的雪昙花很是好看。 白狸怔怔地看着那颗药丸,忽然出声惊道:“换颜丹!” 千落一怔,然后看向白狸,说道:“你知道这个?” 白狸说道:“只是曾经听我师父说过,然后他画给我看过,就是这个样子,可是,这怎么可能,我师父说了锁颜丹的炼制材料基本上已经绝迹,而且炼制之时会耗去炼制之人半生的内力,可是…” 千落用手捻起那颗药丸对着阳光看了看,然后说道:“可是这的确是换颜丹。” 她的面容有些平静,话语则有些伤感。 阳光打在她麦黄色的脸颊上,她的睫毛颤动着显得很是可爱。 然后她转头看着白狸,说道:“它就是我的面具,而我现在想摘下面具了。” …… 枫晨安静地听完墨颜的话,然后说道:“这么说落儿离开蓝麟城了?” 墨颜点了点头。 枫晨淡漠地笑了笑,说道:“这样更好。” 墨颜犹豫说道:“你真的不后悔?” 枫晨沉默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的话语还是染满愁绪,显得很是寥落。 然后他又接着说道:“但我知道这样做事对的,所以便这样做了,也不想给自己后悔的机会。” 话音寥落而尽,他又看向墨颜说道:“等她出了城,让月灵在暗中帮我守着她。” 墨颜点了点头,应下。 然后他看着枫晨,说道:“其实你挺傻。” 枫晨微抬眼睑看向墨颜,忽然笑了笑,问道:“难道比落儿还傻吗?” 湛云府的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出现。 宁雪絮看着枫晨说道:“你比她傻多了。” 枫晨微怔,看着宁雪絮喊道:“母亲。” 宁雪絮望了眼墨颜,墨颜撇了撇嘴行礼退下。 然后她看向枫晨,眼睛里泛出些雾气,话语有些微微颤抖:“你怎么这么傻!” 枫晨温淡笑了笑,说道:“母亲都知道了?” 宁雪絮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枫晨平静反问道:“因为我注定会死,那为什么还要留她在我身边?” 宁雪絮说道:“可是你都没有告诉过她。” 枫晨笑了笑,说道:“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告诉她。” 他的眼眸里出现一种温柔,然后说道:“我希望她能像当初一样做一个干净快乐的人。” 宁雪絮说道:“你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枫晨答道:“凭我爱她,甚过爱我自己。” 这句话很是认真,可是枫晨说出时却没有经过一丝考虑。 宁雪絮微怔,然后说道:“可是她爱你也甚过爱她自己。” 枫晨依旧很快答道:“我知道,所以我不能告诉她我注定会死,否则她不会离开我。” 枫晨的话语是这般理所当然,话语之中对他们之间的爱情肯定地不经过一丝犹豫。 宁雪絮笑了笑,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枫晨安静不语。 宁雪絮接着道:“她总归会知道真相。”宁雪絮颤着声音,“等你不在了,你要她怎么办?” 枫晨沉默片刻,说道:“一年的时间她应该会忘了我的。” 然而这句话他却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理所当然。 宁雪絮苦涩一笑,说道:“她会内疚后悔一辈子。” 枫晨沉默着,却忽然笑了笑,唇角温润上扬,看起来明朗却怅然,他看着宁雪絮问道:“那母亲觉得我该怎么选择?” 宁雪絮回答:“若是现在只剩下一年生命的是千落,你会怎么选择?” 枫晨沉默片刻,答道:“我会陪在她身边,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宁雪絮看着枫晨,说道:“你的选择就是她想要的。” 第133章 逆流而上 枫晨沉默,然后看向宁雪絮,说道:“我好像明白了。” 宁雪絮摇了摇头,说道:“明白还不够。” 枫晨忽然向前走了一步,整个人明朗起来,那抹愁绪散尽,他笑了,有些开心:“明白还不够那我就去做。” 可是他忽然又停下了步子,有些懊恼说道:“可是她走了,我得先去问墨颜她去了哪里。” 宁雪絮一怔,说道:“她走了?” 枫晨点了点头。 宁雪絮抬头望天,说道:“沿着新月河逆流而上,你去找她。” 枫晨扬起唇角,看起来很是开心,有些疑惑问道:“母亲怎么知道落儿会逆河而上。” 宁雪絮说道:“再多说你就追不上她了,等你们回来我有话要告诉你们。” 枫晨开心地点了点头,应到:“好。” 然后他迈着步子很快地向外跑去,脚步轻快,唇角朗然上扬。 做出这个决定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开心。 母亲说的对,落儿想要的,从来都是他想要的。 …… 在枫晨走出湛云府的时候,千落还在沿着新月河向上游而去的路上。 白狸问道:“为什么不坐船?那样快些。” 千落回答:“我又不赶时间,这样安静走着多好。” 远处天空渐渐有些黯淡,夜色渐渐压了下来。 白狸忽然说道:“今天是水嫣的婚礼。” 千落下意识回道:“希望她幸福。” 白狸抬头看向水流下游越来越小的蓝麟城,重复千落的话:“希望她幸福。” 素微指着远处的一缕炊烟,说道:“今晚到前面借宿吧,明天早上再走。” 千落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白狸说道:“我想今晚把换颜丹吃掉。” 白狸笑了笑,揉了揉千落的脑袋,说道:“我有些好奇你面具下的样子。” 千落吐了吐舌头,看着白狸说道:“你既然知道换颜丹,你知道它是什么味道吗?会不会很难吃?” 白狸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把糖果。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听说女孩子喜欢吃糖果,昨天出去买了些,如果换颜丹不好吃,你就再吃些糖果。” 千落忽然笑了,看着白狸挠头的样子,说道:“你看起来很可爱。” 白狸说道:“虽然你总是说我可爱,但是我还是不太适应可爱这个词,还不如说我是笨蛋好听些。” 千落问道:“为什么?” 白狸说道:“总觉得可爱是形容小孩子的,但是我已经不小了。” 千落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应到:“笨蛋。” 白狸露出一抹干净的笑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等到三个人赶到炊烟袅袅的地方时,天已经昏暗了下来。 那是一座有些破落的庙宇。 千落推开庙门便看见到处落着蛛网灰尘。 庙宇当**奉着不是什么厉害的神仙,而是月老。 在新月河边供奉着月老的庙宇有好几处,但是这里却是格外的破落。 千落向着炊烟冉冉而起的地方望过去,那是一个女子,她手里拿着树枝拨弄着一堆火焰,火花温暖地散开。 听见推门的声音,女子抬起头望过来。 火焰上架着的一口锅发出汩汩沸腾的声响,在夜色下听起来很是诱人。 “你们是谁?”女子问道。 她的脸在光火下映称地有些泛红。 白狸回答道:“路人。” 女子没有因为夜间看见陌生人而害怕,点了点头挪出了一个地方,算是默认同意三个人在这里过夜。 千落怔怔地望着那个女子,忽然说道:“我见过你。” 女子听见千落的话,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打量着千落,然后她说道:“我也见过你。” 素微疑惑问道:“你们认识?” 千落摇了摇头。 火堆旁的女子说道:“一面之缘。” 千落说道:“没想到你离开了宫里。” 女子沉吟说道:“因为你说的对,死都不怕我不该怕活着。” 千落想起当初女子决绝撞向柱子时的样子,又看着她此时有些沧桑的面容,说道:“当初我没有救你,希望你不要怪我。” 千落指的是自己终究没有答应皇后的条件。 女子却说道:“你救过我一次。” 指的是自己撞向柱子时千落拦的那一下。 然后她又说道:“你本来也没有理由为了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付出你的幸福。” 千落笑了笑,说道:“我有的时候的确是有些自私无情。” 女子说道:“人都是自私的,一味想着做好人不如出家去做和尚姑子。” 千落扑哧笑了:“你这个比喻很有意思。” 女子也笑了,说道:“其实当初的事我一点也怪不到你,而且皇后最终也没有杀了我。” 千落说道:“可是你是因为我才受了无妄之灾。” 女子说道:“也不算是因为你,因为当初那杯茶的确没有泡好。” 女子低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然后有些伤心,因为那杯茶其实并不是她泡的。 她想起她最好的姐妹在那个时候低声匍匐一言不发的样子,完全就是想要她一个人担下那罪责。 于是女子笑了笑,说道:“有些东西不想看清便看不清,有些东西终究看清了也就放下了,我现在过得很开心,所以你也不用自责。” 千落也是笑了笑,指着火堆说道:“可以一起坐过来吗?” 女子说道:“当然可以。” 千落拉着白狸素微坐到火堆边上。 白狸从包裹里拿出干粮扔到沸腾的汤水里。 锅里原来的野菜混着溶解开的干粮,搭配起来似乎一点也不好看。 然而四个人吃的很是开心。 至少吃掉胃里饱饱的,暖暖的。 肚子饱了,身子暖了其实就是一种幸福。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千落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原来叫什么名字,我只是个泡茶的婢子,所以皇后娘娘以前叫我初茶,这个名字用了好多年,现在也不想换了。” 千落笑了笑,说道:“初茶,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初茶摇了摇头,指着破落的庙宇,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现在住在这里也挺好。有屋遮身,有物果腹,无死生之忧,亦不用低眉顺眼琢磨他人心思。” “这样挺好。”初茶说道。 然后她看向千落,问道:“那你为什么又会在这里出现。”她看了眼白狸素微,说道:“你不是应当嫁给三皇子吗?” 第134章 捅下屋上三重草 千落很是淡然地摊开双手,说道:“他要娶别人,我就离开了呀。” 初茶好奇地看了眼千落,也没有感叹些什么人心易变时过境迁,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说道:“离开了也好。” 千落看着树枝在火焰里噼里啪啦地炸成零碎的光,伸出手轻轻地在火焰上抚了抚。 火焰轻轻跳动,看起来很是有趣。 白狸说道:“不要烫到手。” 千落吐了吐舌头,没有看白狸,转头看着初茶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初茶看着锅里翻滚的灰绿色的野菜汤汁,微微沉默。 似乎是想了一会,她说道:“离开了宫里,其实去哪里也都无所谓。” 千落想了想,说道:“要不然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人多路上也算是有个伴。” 初茶抬眸看向千落,语气微澜,问道:“可以吗?” 千落笑了笑,说道:“有什么不可以的。” 她哈哈笑着:“再说了腿长在你身上,只要你愿意就好了啊。” 白狸素微好笑地看着初茶,亦是笑了起来。 白狸摊了摊手,说道:“看来这一路会很热闹。” 素微想了想,说道:“热闹些总是好的。” 说话间她把面纱扯了下来,端起一碗干粮混着野菜的糊糊往嘴里送。 这样的画面很是和谐,又或许本来就该这样和谐。 萍水相逢,一堆火花下的温暖就是朋友。 墙角的蛛网被一缕撩起的火光点燃,倏忽间的光火就像是烟花一簇,瞬间燃起又瞬间消逝。 照地破庙里月老的像很是亮堂。 千落歪着脑袋看那月老像,问道:“以前一直以为月老是个老头。” 白狸抬眸看着千落说道:“民间传说月老是个英俊的男人,你这都不知道?” 千落摇了摇头,问道:“我为什么要知道?” 白狸说道:“没嫁人的女孩子不都喜欢拜庙求姻缘吗?” 千落眉一低。 白狸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这个时候不该在千落面前提到姻缘的事,他尴尬着不知道怎么接着说下去。 千落沉默片刻,笑出声说道:“我的姻缘从来都是我自己选择的,关月老什么事?” 千落伸出手指着月老像,手扬起带动一阵风。 看起来很是不敬神灵,白狸却一点也不意外。 倒是月老像不知为何从上方掉下一块陈年的土末,不偏不倚地落在千落脸上。 千落伸手抹了抹,整张脸都花了。 白狸哈哈笑:“看吧,叫你不敬神灵,遭报应了吧。” 千落努了努嘴,抓上一块土块扔到白狸脸上,哼了哼。 素微初茶哈哈笑。 笑声在夜里氤氲散开,显得那么和谐温暖。 破庙顶上破着很大的洞,洞口是凌乱的稻草絮。 千落拿着木枝跳着脚捅啊捅,从洞口里掉下来很多稻草,然后千落抱着稻草铺在地面上,整个人懒懒地躺了上去。 白狸愣怔地看着千落,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你是要把月老庙拆了?” 千落从稻草堆里抬起脸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说道:“拆了又怎样?” 然后她抬头,说道:“拆了屋顶看月亮!” 她的话语是这样顽泼可爱,一抹月光从破洞里散落下来,温温润润地落了她一脸。 白狸一时看得有着呆滞,女子扬着脸容,迎着如水月光,她的眼眸闪烁若夜间清澈可爱的星子。 素微拍了拍白狸,说道:“看什么呢?” 白狸挠了挠脑袋,有些可爱地回答:“看千落。” 素微抬眸眨眼,好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另一边,说道:“你去那边看千落。” 白狸问道:“为什么要去那边?” 素微抬头指了指屋顶,说道:“我也要捅些稻草下来,我要睡觉。” 白狸讪讪回答:“多捅些,我也要。” 素微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然后高高地跳了起来,屋顶上的茅草哗啦啦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场秋雨。 初茶裹着一件有些破的袄子,她在这里住了好久,自是有些破衣服当被褥,倒是不用这般可笑地去拆屋顶。 她看着这样可爱地有些无理的画面,也不在乎自己住了好久的破庙被拆地七零八落。 微微地,她扬起唇角,笑的很是安恬。 背光之中,月老英俊到掉渣的面容却似乎有些发黑。 哦,它是土堆的,本来就很黑。 …… 千落歪着脑袋躺在稻草间,手心捧着一颗红色的药丸,细细地打量着。 白狸凑过脑袋,张开双手,手心是一把糖果。 糖果被花花绿绿的纸包起,在月光之下很是好看。 白狸嘴角轻轻划着上扬的弧度,很是清澈。 千落接过糖果,放在另一只手的手心。 迎着月光举到眼前,一只手里是雕刻着漂亮花朵的药丸。一只手里是被花花绿绿纸张包裹的漂亮糖果。 白狸轻声问道:“决定了吗?” 千落低头咬唇,说道:“没什么决不决定的,只是有些犹豫。” 白狸问道:“犹豫什么?” 千落答道:“就是吃药前总是会有些害怕犹豫啊,你不会吗?” 白狸笑了笑,说道:“我不会啊,觉得该做的事我就去做,为什么要犹豫。” 白狸扬着眉角,微带笑说着。 千落点头哦了一声。 然后剥开两颗蓝色的糖果,和红色的药丸一起扔到嘴里。 嚼了嚼,她笑着看白狸说道:“药丸不苦呢,不过也不好吃,硬邦邦地嚼地脸有点痛。” 白狸挑眉,低头看着她,递过水囊说道:“笨死了,谁让你嚼了,咽下去就好了。” 千落点头哦了声。 然后接过白狸递来的水囊,拧开塞子喝了口。 药丸顺着喉咙带着甜甜的糖果味道落入千落的肚腹中。 千落忽然觉得整个身体像是燃烧了起来。 白狸只看到千落手一松,水囊跌落流出清白色的水来,打湿了千落身下的稻草。 千落软软地闭上了眼睑。 其实她不是很怕苦,她怕痛。 上一次吃绿色药丸的时候真的好痛,千落想着。 可是这一次她真的想要知道些什么。 她要知道她的身世,她要知道自己曾经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还想,用这种方式… 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告别。 第135章 红月当空 夜色下,有一条船逆流而上。 枫晨负手站在船头,眼眸里闪烁出一种兴奋与期待的光。 船桨在水中轻轻摇着,划过涟涟波浪。 天上只有半块月亮,却是格外地明亮。 缺月的倒影被船桨打碎,又在船行之后重新完整起来,看起来很是有趣。 枫晨手心微微沁出些汗水来,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 …… 草庙在微风中摇落些枯草,安静地滑落到土壤间。 千落微皱着眉头,看起来似乎很是难受。 白狸将被打湿的枯草换掉,重新垫上些干草。 手放在千落的额头上,她的脸容在发烫。 白狸犹豫着安静地守在千落身边,似乎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又似乎是觉得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素微和初茶发出些轻微的鼾声,在夜色里显得很是安恬。 一缕月光从破落的屋顶中散落,轻散的细碎光线铺在千落的面容上,她的脸颊上似乎出现了些红色的线条,仿佛织女织布绣女绣花,又仿佛是一只精致的狼毫在细细勾勒着什么秀丽的画作。 那是若山峦浅影的眉淡淡浮现,那是若水波般的温润恬淡的眼睑,月光落在她的脸容上,仿佛染上了秀致清莹的细碎雪花,有些烟雾清凉的微微茫然,又有些雨新痕涨的生动活泼。 白狸安静地看着,看着她的眉梢融化,看着月光洗去她脸容上的小麦颜色。 轻轻扬了扬唇角,一抹很是温和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喃喃自语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原来你这么好看。” 千落敛着眉目,她此时脑海中沉沉的记忆与过去像是打开了一般,伴随着碎裂与重组的疼痛,亦伴随着记忆闪烁的茫然,她轻轻咬了咬唇,有晶莹的泪在眼角浮现。 白狸伸手拂去了千落眼角的泪,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浮现出一个词语,我见犹怜。 他好笑地扬了扬眉梢,心想有些人以貌取人倒也确实是有些道理,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睡在月光里,的确会让人觉得仿佛内心有什么被触动着。 都是月亮惹的祸,他在心里说道。 眼眸沉淀些温柔,白狸静静地看着千落,她面容上红色的线条仿佛开始渐渐变得稀疏,皱起的眉也开始渐渐舒展开。 屋外忽然传来一道瑟瑟风声,划过草木发出一种寥落的声响。 白狸眉一敛,轻声低喝:“谁?” 想了想,他轻轻地站起身,小心地绕开睡在地上的女孩子,朝着门口走去。 …… …… 碧水扇划过一个冷冷的弧度,溪闲轻轻抚着胸口,眼神露出一抹冷意,有些疑惑自语道:“究竟除了月灵还有什么势力在暗中保护这他们三个?不过无论是什么势力,现在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他的眼眸微微闪烁迷离的颜色,轻声说道:“所以,现在应该没有人救得了你了。” 他抚平了胸口中凌乱的气流,拉下面罩朝着不远处的破庙走去。 …… …… 白狸走到灌木丛边,抽出剑锋挑落些绿叶,眉头轻皱。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疑惑道。 随手解下水囊将剩下的水扑到在灌木丛中昏迷着的两个人脸上。 水冰冷,猛然扑到脸上,两个昏迷的人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星主。”两个人低声道。 白狸眉一敛,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低头打量了下两个人被以不正常姿势弯曲的四肢,和被利器割开的伤口,又问道:“是谁把你们伤成这样的?” 说话间,白狸伸手握住两个人的胳膊,骨节交错的声响清脆,他似乎很是随意地将两个人的胳膊接好。 两个人痛哼着答道:“老星主不放心星主,让我们随后保护,至于是谁把我们伤成这样。”两个人对视一眼,“他蒙了面,我们看不清,只看见一道碧色的光影。” 白狸心中似乎被触动了什么,眉梢一抬,问道:“他为什么让你们来保护我,还有,我已经不是星主了。” 一人沉声道:“您走后,老星主并没有答应众位长老的要求,坚持让您担任星主之位。” 白狸眼眸中闪烁过一丝疑惑,低声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便在此时,白狸心头微动转过头去。 不远处的破庙中闪烁出一抹红色。 红色之后是有些泛黑的烟雾,在风中摇曳。 白狸一慌,连忙向着月老庙跑去。 烟雾被风一卷,散落起红色的火苗,火苗吐出燎燎的光,倏忽间便窜到了破落屋顶上的稻草间。 愈燃愈烈。 白狸飞快地跑着,脚步凌乱,身影若被风卷起,又或着可以说他快的就像一缕风。 稻草燃烧成散落的灰烬,飘摇些落在夏日茂盛的绿草间,仿佛生与死的相望。 白狸抬眸看了眼燃烧着的庙宇,没有丝毫犹豫便冲了进去。 火舌蹿升点燃了他青色的衣角,他唇线紧拉,指节微微泛白。 屋顶上破落的洞口下,女子安静的美目微敛,浅浅红色的细线映着红色光火,氤氲出一种怪异却很是好看的红色。 白狸冲到千落身边,很快地将她抱起,然后向门外跑去。 火舌卷起他们的衣角,细碎地向上攀延。 白狸的身后传来另外两个女子的惊慌喊声。 素微慌乱地向外冲去,初茶身上的衣服燃烧起来,很快便将她包裹在一片红色里。 白狸很快地将千落放到草地上,然后转身继续冲进了火海。 千落衣衫上的点点火焰被绿草上的微凉扑灭,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些许,似乎有些痛楚,她的眉绞到一起。 白狸飞快地又一次冲进火海,火光中,他的眼眸发出一种亮光,手指轻轻颤抖。 希望还来得及。 月老庙的房梁开始坍落,腐朽夹杂着尘土的烟气在空气里很是呛人。 素微躲开落下地一道梁木,惊慌地发出喊声。 白狸冲了过去,一把拉住素微,喝到:“快走!” 素微被白狸手心一道气流退出,白狸却因着反冲之力更加深入到了火焰深处。 红色的火光冲向天际,映地天上的月色泛出红色。 红月当空,美好地像是一蓬血花。 第136章 初茶的死 在素微被白狸推出屋子的那一刻,整个庙宇沉沉坍塌。 似乎有着木头跌落的沉闷声响,又似乎有着草絮炸开的轻碎。 可是却显得这般地安静。 素微惊声喊道:“白狸!” 话音沉沉落下,素微跌倒在地上,她的小腿被一块焦黑的木刺穿透,黑色的灰很快被红色的血淹没掩盖。 身后的草地里,千落睁开眼睛,眼角滑落簌簌泪花。 转头便看见那一片火海。 稻草发出噼啪声响,风卷着烟尘灰烬打在她白皙精致的脸容上。 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她从地上爬起,朝着火海跑去。 素微拉住了她的衣角,看着她的面容似乎是惊了一瞬,然而紧紧地攥着她被火燎地有些破的衣服,眼里噙着些泪,低头说道:“你不能去。” 她的话语显出了那种以往的卑微,却固执地不松手。 千落摇了摇头,颤着声音喊着:“那是白狸啊!还有初茶,他们还在里面!” 素微不松手,低声固执说道:“所以我更加不能再让你冲进去了!” 千落摇了摇头,目光闪烁出一种凌冽,手并起在素微肩头重重一切,素微身子软软的跌落到地面上。 千落向着火海冲去,脚上点着若云影一般很快却很凌乱的步伐:“白狸初茶,你们不准死,我不能再让你们死了。” 她的话语似乎有些奇怪,但掩盖不了其中浓浓的害怕和悲伤。 火舌卷起红色的光火,女子的身影就像扑火的飞蛾。 庙宇四周的灰烬散开,若绽放了一朵凄丽的花朵。 “我没事。”有一道无力的话语传出。 白狸从火中艰难走出,扑倒在千落的冲过来的身影里。 那一瞬,他抬眸浅浅自嘲。 “对不起,我没能救出初茶。” 话音落下,他闭上了眼睛。 千落抱着白狸,望向那燃烧卷起的火焰翻滚。 若地狱里盛开在血中的曼珠沙华。 “对不起。”千落抱着白狸望着大火说道,“这一次,我还是救不了你。” 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在她染着灰烬的脸容上滚出两路水痕。 红月当空。 …… …… 溪闲轻轻地理了理手中的扇子,远远地看着冲天的光火。 “一路走好。”他微笑轻声说道。 溪闲安静地笑着,月光染着红色映在他的脸容上,他眸色深暗,沉地仿佛无底的深渊。 将扇子扔落在地面上,他伸出手,双指并拢,重重在自己胸口一点,一蓬红色血花从他的唇齿间吐出。 那一刻,他脸容上的笑绽放到最亮丽的弧度。 然后他就像一片枯叶,跌落到尘埃里。 …… …… 船迎着浪而上,枫晨抬头看见了一抹红色的火光。 半月在水间碎开。 枫晨转头对着船家说道:“再快些!” 船家答道:“已经很快的了。” 枫晨重复说道:“再快些!” 船家一咬牙,船桨飞快地划破水面。 枫晨皱着眉,看着被风鼓起的帆,船一个摇晃,他跌坐到了船头上。 有些微微狼狈,然而他却依旧看着远处的光火,淡漠被打破,愁绪散尽,平静不再,他的目光只闪烁浓浓的焦虑。 希望是我想多了。 那一定不会是落儿。 …… …… 千落看着倒在她怀里的白狸,他的衣服被火燎地有些破烂,甚至衣服下露出的手臂上显出被火舌舔舐过的狰狞伤口。 千落转头又看向不远处昏过去的素微。 她咬了咬牙,伸手擦干了眼里的泪水。 艰难地抱起白狸朝着远处的新月河走过去。 很艰难地将两个人抱到新月河边,千落安静地守在两个人身边,安静地看着远处的大火渐渐变小。 火焰渐渐有了安静的势头,所有能烧的都已经被燃烧作了灰烬。 新月河离庙宇有些距离,却依旧有些带着土木焦化味道的灰烬氤氲在四周。 千落忽然眉头拧起。 似乎在灰烬呛人的味道里她还闻到了些肉块被火炙烤的味道。 她转过头干呕起来。 胃里似乎有一片翻腾着的浪,带着恶心腐蚀的酸味。 她簌簌地落下眼泪。 忽然发现地上落着一块糖。 糖纸被火烧地有些卷了起来,看起来很是难看和脏污。 她伸手捡起那块糖,胡乱剥开糖纸 糖块被糖纸包裹地很好,糖纸被火烧地很难看,但是里面的糖块却干净地很是难得。 月光下,那颗糖是绿色的,那是生命的颜色。 千落胡乱地将糖果扔到嘴里,胡乱地嚼着。 她忽然觉得这颗糖很甜很甜,是她吃过的最甜的糖。 然后她又干呕起来,没有咽下去的糖被吐了出来,落在新月河边的绿草上。 绿色的糖和绿色的草融到了一起,看起来很是和谐。 千落继续干呕,仿佛要吐出肝肺。 …… …… 枫晨下了船,很快地便朝着大火烧起的地方跑去。 然而他的步子却停下半路,因为他看见了溪闲。 他皱了皱眉,心里的不安更加重了,因为是他让月灵的人一路护送着千落的,他也知道这件事是溪闲负责的。 可是现在。 溪闲唇角带着血迹,面色泛出惨白,碧水扇斜斜跌落在远方。 他犹豫了一瞬,拉起溪闲在他的嘴里塞入一颗药丸,看着不远处的火渐渐变小熄灭,一贯安静淡然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已经…来不及了,只希望溪闲醒后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 药丸落入溪闲肚腹之中,溪闲睁开眼睛。 有些惊讶地看着枫晨,似乎是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然后他犹豫嗫嚅着,目光苦涩地瞥向那抹火光,忽然向后挪了一步,对着枫晨重重叩首:“属下…无能。” 凌乱的发垂到溪闲面上,他的嘴角还有些未干的血迹,显得很是狼狈。 枫晨的心一颤,他拉起溪闲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一刻,他的目光里是无限的悲伤和荒凉。 他在害怕,很怕很怕。 他连忙转身,朝着那片火光奔跑过去。 身影有些摇晃。 溪闲轻轻直起身子,唇角上扬露出些明朗的笑意,自语道:“去吧,反正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落下,他的面容又有了些奇怪的悲伤,似乎做出这样的事他很是纠结又很是兴奋。 这是很奇怪的心情。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过就是一场火罢了。 只有她死了,你才会放下所有的牵挂。 第137章 这一次,下一次 火焰安静地在风中摇曳,终于熄灭了最后一蓬红色。 月光褪去红色,重新变成了原来的皎洁清澈。 千落伸手重重按在胸口,逼自己将要呕吐的感觉咽下。 火尽了。 千落复杂地看向破落成一片灰烬的庙宇,然后向着灰烬走去。 她走得很慢,似乎是在害怕着什么。 这是死亡。 眼睛闭上了就再也不会睁开,不会再说话,不会再笑,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 就在火中安静地化作灰烬,只剩下焦黑的几块骨头。 不,初茶一定不是安静地走的,她一定很痛,火舌一点一点地将她吞噬了,她一定是那么绝望又那么痛苦。 千落咬着嘴唇,有血丝渗出。 就像当初再见到娘亲时,她被素白的布遮盖住身形,隔着白绢都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那是她的娘亲啊,那是拉着她的手一步步教她走路教她写字教她云步的娘亲啊! 她要看,她拉开白绢布,她看不清娘亲的脸容,只看到血肉模糊的痕迹,红色的血灰黑色的灰烬。 她愣怔了,她转头干呕,这不是她娘亲,她的娘亲是那样美好,她的身上总是带着淡淡蕲艾草的清香,她的面容就像皎皎明月溶化开一样美好。 后来,后来云叔叔将手指按在她的眉心,有血滴滴入她的瞳孔,然后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直到傻傻地顶着平淡普通的面貌在秋阳城的一个小小村落里安静地度过了十二年。 娘亲本来是要带她去找爹的,娘亲笑的那样开心,捧着雪昙花像是世上最美的一幅画。 都没了。 只剩下火中一具冰冷狰狞的尸体。 …… 千落簌簌落泪,脑海中的回忆拍击着她的心口,仿佛有什么拼命要挣脱出来。 初茶,娘亲…… 素微,白狸…… 月光映称着她若雪花素月般姣好的容颜,然而她是那么悲伤,又是那么无助。 当初究竟是谁害死了娘亲? 今夜这把火究竟是谁点燃? 云叔叔又去了哪里? 娘亲要带她去寻的父亲究竟是谁? 她不知道。 她曾经忘了这些十二年。 她抬眸望向大火燃烧后的灰烬,安静地停下了步子,闭上了眼睛。 直到过了好久。 她再睁开眼睛时,那抹悲伤似乎融化开,若水花依旧,浪却平静了下来。 她抬眸看向远方坍落的庙宇,重新向前走去。 这一次,她不会再逃避,亦不会选择忘却。 她要亲手葬下初茶。 …… …… 枫晨跪在松软的土壤上。 他的面前是一具尸体,依稀还能看出是个女子的模样。 面容被大火烧地面目全非,却依旧可以看出她在火中挣扎时的痛苦。 月光安静祥和地铺散在枫晨的身上,和他月白色的衣衫融成同一个色调。 他安静地看着手心,他的手心有一只银镯子,银镯子被火烧过,显出很难看的黑色。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镯子,两个镯子一模一样,除了颜色的不同。 他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那面目全非的尸体,说道:“现在两个镯子都在我手里了,你是不是该嫁给我了。” 焦黑的尸体被月光照地很是狰狞。 溪闲看着枫晨,沉吟说道:“月主,节哀。” 枫晨似乎没有听见溪闲的话语,他轻轻伸手抚摸上了那尸体的脸容。 或者已经算不上是脸容了,只是白色的骨头上附着些粘稠发焦的血肉。 粘稠液体混着焦黑灰烬粘在枫晨手上,他却微微笑着。 泪水从他眼眶里滚滚落下。 “记得你说过想看我哭的样子是不是很有趣,现在我哭了,你看见了吗?”枫晨问道。 他笑继续说着:“我骗你的,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那个皇位,我只是想找个借口支开你,我不想你被我拖累一辈子。” 他冲着焦黑看不清面容的尸体笑着,哭着。 然后他跪在地上,伸手在土壤上挖了起来。 碎石刺破他的手心,绿色的草汁混着血水看起来很是肮脏难看。 “落儿,你真的就这么死了吗?”枫晨喃喃道,双手开始颤抖。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你不要我了吗?” “我还没有娶你。” “我答应了要陪着你一起面对这一切的。” “我食言了。” “你离开蓝麟城的时候一定很伤心很伤心对不对?” “你恨我吗?” “你为什么就这么扔我一个人孤零零的?” 枫晨不停地呢喃说着,他的肩膀微微颤着,他一贯修长秀致的双手在黑色的土壤里不停的挖着。 溪闲拉住枫晨,说道:“月主,我来吧。” 枫晨不回答他。 溪闲上前伸手挖起一块泥土,枫晨却一把推开他。 溪闲愣怔。 枫晨依旧没有看他。 他不再言语,只是不停地用手挖着泥土。 月白色的衣衫开始变得很脏,他伸手擦了擦泪水和汗水,却在脸上留下了脏兮兮的泥土。 他的手指被石子割破渗出血来,脏兮兮地糊在脸容上。 他看着地上的尸体,自嘲地笑了笑,说道:“真狼狈。” 然后他低头继续挖着泥土。 他似乎在这一刻才知道,原来她的生命早就融入了他的生命。 当溪闲告诉他火里的那具尸体就是千落时,他一瞬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不信,他摇头像是害怕着什么一样后退。 直到溪闲在火里找到了这只被大火烧地完全变成黑色的银镯子。 那是她的嫁妆。 他一瞬间像是失去了整个世界。 他错了,他不该说解除婚约,他不该装作想要皇位来伤她。 他想要弥补,可是他来不及了。 他明白地晚了。 逆流而上,却最终没能留住她。 而是彻底的失去。 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火舌卷起的时候他都没能守在她的身边。 那一定很痛,她一定很绝望。 他却没能护着她。 他双手血肉绽开,然后他转身抱起被火侵蚀地面目全非的尸体。 小心翼翼地放入土壤深处。 “我知道你不想回蓝麟城,这里靠近新月河,你会喜欢的。” 他抬眸温柔地看着怀里的女子,喃喃念到:“我小时候听宫里的老人说过一句话。” 他温润一笑,泪水滑落恬淡好看的容颜。 声音清脆若琉璃瓦上滴落的雨。 “亲手埋下的人,下辈子还会遇见…” 下一次,我绝对不会傻傻地放开你的手。 第138章 相见不识 千落走过树林,走到火光燃尽的废墟前。 废墟明显有着被翻开的痕迹。 千落皱眉。 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风声似乎卷动着什么声响,她的胸口氤氲出一阵暖流,那是内力流动的温暖。 似乎,随着记忆的重新浮现,她小时候时娘亲和云叔叔教她的那些很厉害的武功,她都记起来了。 除了有些生涩,但她都记起来了。 闭着眼睛,然后她睁开,看向了一个方向。 “那里有声响。”千落喃喃自语。 脚步没有犹豫地向那边走过去。 安静地落下的一片月光,割破树林的影子。 一个男子穿着月白色的衫子,跪在地面上。 他颤抖着。 曾经所有的淡漠温润,曾经所有的平静安然皆在那一刻随着寥落的树影被月光割碎成一片一片。 他的指尖上是红色的血,他的脸容上是黑色的泥土。 他在笑,他在…哭。 泪水顺着他的脸容滑落,一滴一滴地敲落在土壤上。 他跪在土壤上,面前堆砌起一堆土。 那是一座坟墓。 他似乎很是安静。 他没有笑出声,也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在很厉害地颤动着。 恍惚间,一抹月光打到他的脸容上。 “枫晨!”千落低声惊呼。 枫晨安静地跪在那一抔土堆前,此刻的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了。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映着他是那样悲伤。 “谁?” 溪闲转过头来,看向千落。 千落安静地和溪闲两对眸子相对。 一抹疑惑忽然从千落心中浮现,一种让她有些害怕的猜测。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场大火后出现在这里。 溪闲向她走过来,她下意识想要后退。 然而她却停下了步子,安静地站定。 因为溪闲问道:“你是谁?” 千落揉了揉脸容,抬眸看向天空的半块月亮,唇角露出浅淡微带讽意的笑。 “我倒是想问你们是谁?”千落看着溪闲问道。 一瞬间,女子轻抬头,月色铺洒在她的脸容上,容颜若雪,温润清莹。 溪闲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美好的女子,眼眸中闪烁出一抹惊叹的诧异。 然而那惊叹只是一瞬,他的眼神很快冷淡下来。 他看着千落问道:“我们只是过路之人。” 千落看着那一抔土堆,眼眸闪烁出一抹复杂,说道:“那你们这是做什么?” 溪闲答道:“月老庙失火,我家公子的朋友不幸葬身大火,我们只是尽朋友之谊在掩埋。” 千落神色复杂地看向枫晨,他依旧安静地跪在那土堆面前,依旧又笑又哭地颤抖着。 “真巧。”千落抬眸看着溪闲说道,“我也是想来安葬我朋友的。” 溪闲握紧手中的碧水扇,向前走了一步。 千落说道:“你受伤了,你拦不住我,再说我只是尽朋友之谊,你无需慌张。” 溪闲没有再向前。 千落走到那座新坟面前,安静地跪到了枫晨身侧。 安静地看着那新堆的土。 她没有颤抖,没有笑,只是安静地流下两行泪水。 目光一个闪烁落在地面上的两个镯子上,一个焦黑若朽木,一个银亮若新月。 她下意识摸了下胸口,原来放置在胸口的镯子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千落的心里忽然像是漏了一拍。 她转头看向枫晨。 所以? 他那么伤心是因为他以为火中死的是她吗? 她下意识想喊他。 枫晨安静地颤抖着。 千落却忽然一个恍惚。 她忽然有些害怕。 是不是因为溪闲说服了他,所以他决定为了皇位彻底舍弃自己吗? 所以才会有这场大火? 千落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喊他。 告诉他自己是千落? 然后呢? 他来做什么? 来送她离开,还是带她回去,还是要杀了她? 千落忽然有些失措。 她要离开,还是随他回去,还是成全他自己去死? 目光落到他血肉外翻的指尖,千落忽然什么都不想了。 只是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公子节哀。”千落温温说道。 那声音很是熟悉。 枫晨一瞬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转过头看向她。 迎着月光,千落看着枫晨安静一笑。 那笑容若山峦浅影,若雨新痕涨,带着那样的疲惫和悲伤。 是…那样美好。 所以,枫晨只是一眼便转过头。 那样美好,所以…那不是她。 千落安静地看着初茶的新坟,说道:“既然我来迟了,那么我该走了。” 她伸手为那坟墓填上了一抔土。 初茶,对不起,我真的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现在,我发现我还是一个胆怯的人。 我想逃避。 千落安静起身,对着枫晨轻轻颔首,低声重复说道:“公子节哀。” 枫晨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于是千落很安静地转身。 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奔跑起来。 她真的…很害怕。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枫晨溪闲会杀了她,还是怕知道什么真相。 枫晨安静地跪在新坟前,很安静地跪着。 仿佛会跪到地老天荒。 直到时间尽头。 …… …… 千落步伐凌乱地跑回新月河边,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跌倒在地上。 身体重重地和地面撞击,因为河边绿草茂盛所以摔得却不是很疼。 她转头看见了依旧昏睡的素微和白狸,难得地浮现出一抹笑意。 她凑近了新月河,伸手掬水洗着脸容。 泪水被洗净,灰烬被洗净。 望着倒影里那张有些陌生却恬淡姣好的容颜。 千落心中有些乱。 然而她确实是累了,所以她决定先不想了。 她凑到白狸和素微的身边,眼睑一阖,沉沉地睡了过去。 …… …… 直到天蒙蒙亮起。 枫晨不再颤抖,也不再笑,不再哭。 他转过头,神色冷淡地可怕。 从来不曾在他脸容上露出过这样冷若千年不化寒冰的神色。 他挣扎着撑着地面站起,然后他看向在他身后守了一夜的溪闲。 他冷冷地问道:“这场火是谁放的?” 溪闲揉了揉泛黑的眼眶。 对着枫晨半跪下行礼。 然后他郑重对着枫晨说道:“属下不知道是谁放的火,但是打伤属下的人属下认识。” 他抬眸有些紧迫地看向枫晨。 “是大皇子的人。”溪闲说道。 第139章 安静地杀人 枫晨冷冷地看着溪闲。 即便溪闲知道枫晨的冷意不是冲着他而来的,他还是觉得此刻有些害怕的情绪在他心中散开。 然而他抬起头,看着枫晨继续认真说道:“的确是大皇子的人。” 枫晨说道:“枫熙不是月灵的对手,你不可能护不住千落。” 溪闲咬牙低头,道:“还有一路不明身份的人跟在她们身后。” 枫晨冷冷说道:“查,我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溪闲唇角勾出浅浅弧度。 “是,属下一定把这件事查清楚!”他低首说道。 枫晨抬手抚摸在那新堆的坟墓上。 “落儿,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枫晨颤抖的声音微露温柔。 估计一年的时间也够了。 然后,我就去陪你。 溪闲浅淡收敛上扬的唇角。 他说的的确是实话,枫熙的人的确在附近,另外也的确有一路不明身份的人。 只是,枫熙的人是在寻找昨晚离开蓝麟城的夏水嫣,而那一路不明身份的人是在保护着她们三个。 自始至终想要害千落的人,只有他一个罢了。 可是这样很巧,不是吗? 哦,也不巧,毕竟这个机会他等了好久。 只要愿意去等,所有的巧合都可以遇到。 于是溪闲引着枫晨向一个方向走去。 一路上掀起红色的雨。 那是血花绽放。 …… 溪闲安静地看着一路上血花绽放着。 他从未见过枫晨这样杀人。 即便枫晨没有了武功,但他从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再加上有他在。 他在箐石城的医馆里不仅仅是个抓药的小厮。 当初枫晨能够很快好转从夏水嫣手中逃脱也不是偶然。 他会治病,更会用毒。 他将毒药递到枫晨手上。 枫晨平静地接过。 以前枫晨从来不会接过他配置的毒药的,这次他接过地很是平静。 溪闲在枫晨身后轻笑,这样就是他想要的。 他要枫晨去争,他不想争,他就为他除去所有的束缚与牵挂。 这样他就会去争了。 只要枫晨愿意去争,狠下心去争,那么这个飒锦国便是枫晨的天下。 枫熙又算个什么东西? 枫晨安静地扬手,灰白色的粉末撒在面前一群人的身上。 那群人穿着的都是汐潮府侍卫的服饰。 灰白色的粉末落在他们身上,他们的面容上浮现出很是狰狞痛苦的神色。 然后枫晨手中剑锋横拉,鲜血从他们脖颈中溅出,滚烫地撒了枫晨一脸。 他持着剑,很安静地向前走去。 没有像江湖故事里,那些侠客杀人之后衣袂飘飘不染血迹的美好。 他的月白衣衫还染着脏污的泥垢,他的手上还有着绽开的伤口。 他安静地走着。 没有五步杀一人,十步血成河的壮烈。 血染遍他的衣衫,将月白色涂抹成狰狞发暗的血红。 他的眼神很是默然。 默然地仿佛有死气氤氲。 不知是剑下之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杀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但此刻的他连无情都难以言说。 这是一种绝望,又似乎掺杂着一种愤怒,最终化作一种寂静。 剑锋穿进去又拔出来,白亮变成红色,红色的剑锋再次穿进去再次拔出来,红色变得更深暗…… 死亡的颜色。 没有断肢落下,所有的死亡皆是穿喉而过。 原来,所有的死亡只需要一瞬。 一瞬就够了。 一瞬间的失去足够带走一条生命。 以及,足够让人疯狂和绝望。 直到所有穿着汐潮府侍卫服饰的人全部倒下。 脸容上皆是狰狞和永不瞑目的痛苦。 死亡的肢体错落地搭在一起,像是一推凌乱的柴禾。 然后枫晨点了一把火。 然后红色的火光冲天。 天已大亮,昨夜的半轮红月只能永远属于昨日。 今天的火又是一轮新的亮色。 …… 血混着火点燃出怪异的味道。 枫晨衣襟染满脏污的血迹,安静地迈着步子。 直到所有的火埋葬在了身后。 他回到了新坟前,手轻轻抚摸在还有些潮润的土壤上。 他的步子轻轻晃了晃,像是有些站立不住。 温温一笑,他垂眸说道:“这样好累。” 溪闲上前扶住枫晨,忙说道:“月主,我们回去吧。” 枫晨抬头看溪闲,眸色深冷,说道:“我不回去。” 说完话,他像是个耍赖的小孩,衣襟一掀坐在坟墓前,将头埋在了手心里,就像是要躲避红色的光线。 溪闲轻轻笑了笑,他一点都不担心枫晨自暴自弃。 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会伤心,会绝望,却从来不会放弃。 枫晨就是这样的人。 一场血雨纾解了他一时的恨意,他只是累了。 可是,他不能累,就算他累了,他也要拖着疲惫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因为他是未来的皇。 他是他选中的皇。 他会帮他。 溪闲安静地抬眸望向远方,水蓝色的天空倒影在他深深的眸滩里,蓦然显出一抹墨色。 “来了。”溪闲喃喃,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语道。 枫晨安静地倚在新坟前,就像一座雕塑。 似乎只有衣襟上还灼热的鲜血在记述着刚刚发生的疯狂的一切。 一抹墨色遮住天空的阳光。 然后那抹墨色落在了枫晨眼眸里。 不是枫晨抬起了眸,而是那墨色落在了他面前。 墨颜皱眉看着枫晨,细长桃花眸眯起,却没有一丝以往轻佻的神态。 他看着枫晨此刻的样子,心里一瞬间闪烁过无数复杂的猜测。 然而他却没有看向溪闲,只是步伐一迈,跪在了枫晨身边。 “阿晨。”墨颜沉声犹豫说道,“回蓝麟吧。” 枫晨依旧看着新坟上潮润的湿土,似乎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此刻的墨颜。 溪闲面容上划过一抹奇怪的笑意,像是期待。 墨颜眯起桃花眸,似乎是在犹豫。 沉默片刻,他拉过枫晨,对上了他的眼睛。 “你必须回去!”墨颜看着枫晨,略带不忍地说的,“蓝麟城出事了。” 枫晨回过神看墨颜。 墨颜咬牙说道:“絮妃娘娘薨逝了。” 枫晨眼眸露出一道冷光,然后迅速冷静了下来,看着墨颜目光有些森然:“发生了什么?” 第140章 如愿 红月当空。 雪心殿。 宁雪絮安静地躺在榻上,脸色泛着苍白色,她很是无力。 喉咙中不停地泛出腥甜,似乎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显得那么艰难。 她忽然觉得很累,想要安静地睡上一觉。 雪竹摇曳出一阵飒飒的风,宁雪絮眼眸一紧。 门被推开,陆绯叶迈着很是雍容的步子向宁雪絮走来。 宁雪絮没有对她行礼。 虽然从礼节上她应该这么做,可是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的事她从来不愿意去做。 陆绯叶冷笑着看宁雪絮。 从十七年前她进宫后,皇帝就恩准她可以不用对任何人行礼,当初若不是陆家的势力让皇帝忌惮,或许此刻的皇后就不是她陆绯叶了。 陆绯叶迈着步子走到宁絮雪的塌前。 宁雪絮闭上了眼睛。 她累了,而且她真的不想看见陆绯叶。 陆绯叶的嘴角勾勒出一个夸张的弧度。 “妹妹的身子是怎么了?”她柔声问道。 宁雪絮眉一皱,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睛,看着陆绯叶说道:“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和你说话,还有,请你不要叫我妹妹。” 陆绯叶眼眸中泛着冷意,唇角却依旧扬着。 “妹妹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皇上的女人,自是应当以姐妹相称。” 宁雪絮安静抬眸看着陆绯叶。 她忽然伸出手扼住了陆绯叶的喉咙。 “说了不要叫我妹妹,这样很恶心。”宁雪絮说道。 她的手苍白无力,却在此刻泛出一种奇怪的力道。 眸色泛起波澜,因为这个世界上她的姐姐只有一个人。 可是转瞬,她的眼眸又泛起黯淡,看着陆绯叶的目光似乎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陆绯叶狰狞着面目,伸手拍打着宁雪絮的手腕。 她身后的宫婢皆是连忙向前拉扯,却又不敢太过用力。 陆绯叶脸色开始泛青,呼吸有些微弱。 宁雪絮却冷淡一笑松开手来。 “我不想杀人。”她抬眸看向青白色的一盏琉璃灯,平静说道。 在琉璃灯的白色光线里,一根檀香氤氲起一阵乳白色的雾气,看起来很是和谐温暖。 宁雪絮淡漠地看着陆绯叶,又道:“把檀香拿走,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不必你费心思害我。” 陆绯叶一怔。 那檀香里的确有毒。 可是那檀香一丝气味也没有,她又是怎么发现的? 宁雪絮眸色黯淡而寂然,似乎是真的累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争什么,用毒我不会,但这世间所有的毒我都可以认出。”宁雪絮浅浅一笑,忽然开始咳嗽,有血从她唇角流下。 “这个世上能让我死的,从来只有我自己。”宁雪絮说道,有些自嘲。 陆绯叶一怔,她好像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宁雪絮。 她从十七年前进宫后,便进了雪心殿不再出来,除了见枫晨。 她一直以为她是像其他宫妃那样明哲保身,可是皇帝还是喜欢她。 再加上她生下了飒锦国的三皇子。 那么,无论她愿意与否,她都会成为自己的眼中钉。 只是她太安静了,安静地仿佛整个俯仰宫城都可以忽略她的存在。 所以枫晨离开了三年,皇帝忽略了她三年,她也忽略了她三年。 又或许,这十七年她都一直小觑了她。 好在,她快死了。 陆绯叶忽然有些庆幸。 可是她忽然又害怕起来。 她看着宁雪絮眼眸阴翳,完全撇去伪装,问道:“皇帝背着本宫究竟给了枫晨什么?” 宁雪絮懒散地看了陆绯叶一眼,说道:“我累了,你难道不累吗?” 陆绯叶冷笑:“我这一辈子都很累,那么所有的累都不用再多言语,只是我想知道枫晨究竟得到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可以从客栈中夏水嫣手里救出枫晨,可以压下当初诋毁千落的流言,可以毁掉妆红楼,可以查出沂水款银是被枫熙所得,可以在此刻让她惴惴不安? 宁雪絮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又很快坦然了下来:“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告诉你,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呢?” 她微侧着头躺在榻上,抬眸问道。 陆绯叶冷笑道:“我没想过能够问出来,我来这里只是想要你死罢了。” 宁絮雪问道:“可是刚刚是我差点杀了你。” 陆绯叶说道:“要杀你的人不是我。” 宁雪絮好奇问道:“那是谁?” 陆绯叶说道:“你知道的呀!” 宁雪絮敛眸,说道:“枫天不会要我死。” 陆绯叶摇了摇头,说道:“他的确喜欢你,但是你也知道,他更喜欢这个江山,在江山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宁雪絮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可是此时的我应当不会与他的江山有什么生死的冲突。” 陆绯叶有些狰狞地说道:“你现在的生命不需要生死嗯冲突就足够你去死了。” 宁雪絮笑了笑,说道:”我有些好奇。” 陆绯叶手心摊开,里面是一块黑色的半月形状的玉石。 宁雪絮眼眸一敛。 陆绯叶说道:“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但是当年你们便是因为这个秘密而决裂,如今自然也可以因为这个秘密生死离别。” 宁雪絮轻叹,说道:“你说的的确很对,他的确可以为了那个秘密逼死我。” 陆绯叶笑了笑,说道:“其实我有些好奇,究竟阴阳玄石的秘密是怎样的?” 宁雪絮眸一黯,下意识问道:“你怎么知道阴阳玄石?” 陆绯叶说道:“是他告诉我,让我来逼你的,或许你也可以理解成他最后的心软,不愿意在你临死前亲自来逼迫你。” 宁雪絮轻咬牙,血液将牙齿涂出血色,却没有显出一丝狰狞。 她那么安静,那么温婉。 随后她撑起身子,斜靠在塌上,看着陆绯叶轻叹一声。 “你说的很像真的,可是毕竟是假的。”宁雪絮有些自嘲地说道,“可是他的确会这么做,那么你说的又不完全是假的。” 她面色变得更加惨白,突兀扯出一抹笑意,“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消失也不错。” “我说过。”宁雪絮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这个世上能让我死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当年没有如愿。 那么现在如我所愿。 也断你所愿。 宁雪絮眼眸一阖,身子软软地落了下来。 陆绯叶伸手在她的呼吸下探了探,然后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死了。”她微笑说道,“我不在乎什么势力,也不在乎什么秘密,我只是觉得你死了更让我安心。” “至于谁能够让你死,我其实也不在乎。” “我只在乎结果。” 第141章 以死亡终结 陆绯叶安静地看着宁雪絮,却有些恍惚。 然后她轻笑起来。 这很可笑,不是吗? 皇帝自始至终爱着她,却更加爱着这个天下。 这个秘密关乎天下,而她以死守着这个秘密。 她不愿意在死之前还要感受一下帝王的无情。 宁雪絮懂,她十七年前便懂了。 当年他在雪山之巅的选择便告知了她一切。 他爱她或许是真,但与江山相比,她什么都不是。 宁雪絮或许是害怕,又或许是累了,她不想在临死前再感受他的绝情。 那么,就算她知道陆绯叶所说的都是假的,但那些在未来都会变成真的,又有什么区别? 那就,彻底断了彼此的愿。 她压抑在体内的诅咒凌乱撕扯着她的身体,血从唇角流出,鲜艳夺目。 她该回家了。 魂归忘兮。 唯一放不下的晨儿,他也有他自己的命运。 还好有千落,那么我应该可以坦然无愧地去见月姐姐了吧。 宁雪絮唇角扬出一抹恬淡笑意。 忘兮,忘兮,逝去不再重提,昨日已做往昔。 仿佛,依旧那时年少。 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 看玉做人间,素雪千顷。 …… …… 天明。 陆鸢望着面前火红的嫁衣。 丝绣层层叠叠甚是华丽,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上去。 她要嫁给枫晨哥哥了。 她轻勾唇角,不知道流露出的笑意是苦是甜。 喜婆焦急地推开门,对着陆鸢说道:“三皇子昨日离城,至今还没有回来。” 陆鸢安静地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伤心。 可是,忽然内心有了那么一丝庆幸和期待。 想了想,她抬眸露出温婉笑意,对着喜婆说道:“给我梳妆打扮吧,他不回来,与我何干?” 喜婆长叹一口气,轻轻地给陆鸢挽上长发。 与她何干? 他是她的新郎,她是他的新妇,但是此刻她却说他回不回来都与她无关。 陆鸢对镜,看着长发柔软地穿插盘起成花状的髻,很是柔媚好看。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很好看的。 轻轻将手摸上面颊,脸容柔嫩若刚剥了壳的鸡蛋,清凉滑软。 她还年轻,她才十六岁。 她真的要将一生毁在一场意气之争中吗? 她的眼眸忽然黯了下来。 便就在此时,一个婢女推门闯入,慌忙说道:“絮妃娘娘薨逝,陛下说婚礼先暂时延后。” 陆鸢面容一阵悲伤,然后她低下头,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伸手扯下盘好的发髻,她转头看着喜婆。 喜婆又是一叹,说道:“小姐不要伤心。” 陆鸢轻眨眼眸,忽然露出释然的明朗笑意。 “这样挺好啊,我怎么会伤心呢。”陆鸢嬉笑说道。 “我很开心呢。”陆鸢笑着说道,然后她吐了吐舌头,“好像有些大逆不道。” …… 皇帝坐在宁雪絮的塌前,握着她已经凉透的手。 他眉峰紧锁。 “你就这么想死吗?”他问道。 宁雪絮不答,嘴角一抹浅淡笑意。 她永远都不会回答了。 皇帝忽然冷哼:“你以为你死了,那些秘密便永远都是秘密了吗?我不会放弃的。” 皇帝冷笑地看着安静地永远不会再回答的宁雪絮。 像是过了好久,他忽然敛下眉目。 “你的心真狠。”他说道。 “可是我的心也很狠。”他接着说道。 话音落下,他忽然凑上前去,吻住了宁雪絮冰凉而再无血色的唇。 “朕等了你那么多年,你既然都不愿意原谅朕,那么朕也就不祈求你的原谅了。毕竟,朕从来不觉得朕是错的。” 皇帝握着宁雪絮的手说道。 “我唯一的错便是爱上了你,不过你既然死了,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自己犯错。” 他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躺到了榻上,躺在宁雪絮旁边,支起身子看她。 像是很久没有离她那么近了。 他安静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最后定格在自己的脑海里。 他看了很久,直到胳膊有些酸,眼睛也有些酸。 他失去了最后的牵挂。 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伤心,虽然没了宁雪絮,他还有江山。 可是他只剩江山了。 或许也便够了。 从来他想要的就只是江山罢了。 喜欢上她,爱上她只是一个美好而无伤大雅的意外。 …… …… 红叶殿。 枫熙看向陆绯叶,问道:“你为什么要宁雪絮死?” 陆绯叶抬眸说道:“我一直都想要她死。” 枫熙说道:“可是你算在这个时候,便是想要阻拦陆鸢嫁给枫晨。” 陆绯叶皱眉说道:“难道你不想阻止这项可笑的婚事吗?” 枫熙说道:“你情我愿,哪里可笑?” 陆绯叶好奇地看着枫熙,忽然眸中泛出一种奇异的冷光:“是陆鸢情?还是枫晨愿?” 她看向枫熙,又接着说道:“你就这么无情吗?” 陆绯叶伸手摔碎了手心的茶盏。 “是祝远情?还是水嫣愿?” 她眸中闪烁冷光看着枫熙。 枫熙一怔。 然后他垂下眼睑,说道:“是水嫣自己说要嫁给祝远的。” 陆绯叶冷笑,说道:“她是为了你,你应当知道。” 枫熙低头沉默片刻,忽然抬头定定地看向陆绯叶,说道:“那又怎样?” 陆绯叶一怔,旋而伸手重重打了枫熙一个耳光。 声音响亮而清脆。 枫熙一怔。 陆绯叶颤抖说道:“你不可以这样对水嫣,她是你妹妹啊!” 枫熙眼眸露出嘲讽,说道:“又不是亲生妹妹,母亲为何对她要比对我还要好,甚至一次次地因为她责备我?” 陆绯叶微微颤抖,咬牙说道:“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不够吗?你要拉拢祝家为何要水嫣牺牲一辈子的幸福?” 枫熙低眸说道:“祝远其实还不错。” 陆绯叶冷哼,说道:“可是水嫣不喜欢,否则她怎么会离开?” 枫熙垂眸不语。 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还是不明白,母后可以利用陆鸢为何我不能利用水嫣?” 陆绯叶看着枫熙抬眸定定地望向她,忽然心里有些发堵。 “这其实一样。”陆绯叶说道。“这次我也算是救了陆鸢一次。” 第142章 那些缘由 枫熙说道:“母后你还是在逃避我的问题,陆鸢毕竟唤您一声姑母,可是水嫣和您无亲无故,您为何从小便让我像妹妹一样照顾她,也一直拿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甚至不惜为了她和我翻脸。” 枫熙沉声又道:“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 陆绯叶沉默片刻,眼眸敛做很深沉的颜色,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良久,她回答道:“你应当记得当初你两岁大的时候我曾经有过第二个孩子。” 枫熙有些伤感说道:“记得,但是母后难产,最后那个孩子是个死胎。“ 陆绯叶低眸,有泪水在眼眶里闪烁。 “是个女孩儿。”她说道,伸手比划了一下,“太医抱过来的时候这么大,脸色乌紫乌紫的,太医说是胎位不正窒息死的。” 枫熙沉默。 陆绯叶抬头看着枫熙,眼眸中露出一抹温暖的回忆,说道:“就是我失去女儿最伤心的时候,看见了安国公的女儿夏水嫣,她冲着笑,伸手要我抱她,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女儿。” 枫熙说道:“所以您就当她是自己的女儿了?” 陆绯叶看着枫熙说道:“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她的母亲难产而死,而我刚刚失去了女儿,这样的感情很是水到渠成也很让人贪恋。” 枫熙沉默。 陆绯叶又道:“难道你和她相处了那么久就没有一丝兄妹之情吗?怎么忍心用她的一辈子去换取祝家的支持?” 陆绯叶的眼睛里有一种憾恨。 “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她一直拿你当亲哥哥看待,你怎么忍心?” 陆绯叶手握成拳在胸口重重地捶着。 枫熙沉默片刻,看着陆绯叶语音奇怪地说道:“母后,我懂了,我会找她回来,只要她不喜欢,我一定不会再拿她的幸福做什么交易,她就是我的亲生妹妹。” 枫熙抬眸继续说道:“哪怕祝家不支持我,哪怕祝家倒戈枫晨,哪怕皇位之争我彻底失利,我输了也好,死了也罢,我都不会再用她换取什么。” 枫熙的神色很是平静,却有些微微戏谑,唇角微微上扬,看着陆绯叶吐露言辞。 陆绯叶轻轻颤抖起来。 “你还是在怪我。”她说道。 枫熙平静回答:“我怎敢怪母后,母后只是贪恋这一份亲情罢了。” 陆绯叶看着枫熙,枫熙无比平静。 陆绯叶长叹一口气,说道:“也罢。” 枫熙问道:“什么罢了?” 陆绯叶说道:“我的确是感情用事了,就算她是我的亲生女儿,在死生大事之上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 枫熙轻轻一笑,似乎有些释然,又似乎有些落寞。 “我也不想啊,可我没有选择,好在水嫣离开了,我派人去寻她,可是我也交代过了他们,所以他们找不到水嫣的。” 陆绯叶一怔,神情复杂地看向枫熙。 枫熙轻笑,说道:“寻她只是做做样子。” 陆绯叶亦是复杂地松了口气。 然后枫熙整理神色,有些阴沉地问道:“母后现在既然消气了,是不是该像儿臣解释一下为什么要宁雪絮死,陆鸢的理由根本不可能是全部。” 陆绯叶看着枫熙,叹了口气说道:“的确,陆鸢只是恰巧赶上了时间点,我要宁雪絮死确实是有不得不让她死的理由。” 枫熙问道:“她本来就快死了,您又何必逼死她?” 陆绯叶轻叹口气,神色怔怔说道:“因为…害怕啊!” 她抬眸望向屋外。 繁梧树落下温凉树影,阳光很好,光线在空中划出道道红痕。 “因为我也不确定,我只是在赌。”陆绯叶叹道,“我在赌他们之间的情感,他们之间的信任,以及这份江山的重量。” “宁雪絮不相信陛下,在她心里始终觉得陛下是无情的,如果陛下不愿意阴阳玄石的秘密随着宁雪絮的死彻底湮没,他一定会去逼她。” 陆绯叶怔怔说道:“宁雪絮是害怕,也是不愿意再感受一下陛下的无情。” 枫熙皱眉问道:“那样对絮妃的结局,于我们来说不是更好吗?” 她越凄惨,枫晨和父皇的亲情便会更加淡薄,于他们母子反倒是更好。 这话很是无情冷血,可是这很现实。 枫熙看着陆绯叶,神情疑惑。 陆绯叶轻轻看了枫熙一眼,说道:“因为我也摸不准陛下的心,也不敢去赌他们之间的恩怨会不会在死亡面前化解。” 枫熙皱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陆绯叶接着说道:“在陛下心里,江山的确是最重要的,但是不得不承认,宁雪絮的确是陛下心里唯一爱过的人,如果没有那个秘密的横亘,对于陛下来说江山与美人便没有冲突,二者便可兼得,而宁雪絮将死,陛下会把这份情彻底转到枫晨身上。” 枫熙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说道:“所以母后不敢赌他们之间最后是否会在死亡面前和解,却又是在赌宁雪絮会不会因为这份无情而死。” 陆绯叶点了点头:“我不敢赌,虽然现在的局面不是最有利的,但至少不坏。” 最好的局面便是在宁雪絮死前拼死守着那个所谓的秘密,两个人彻底决裂,皇帝迁怒枫晨。 最差的局面则是两人和解,不管秘密是什么,宁雪絮死后,皇帝会把所有的愧疚和情爱转注在枫晨身上。 而陆绯叶不敢赌这样两种局面。 她选择了第三种。 她用帝王无情逼死宁雪絮,那么虽然没有激烈的冲突与爱恨,但是这种用死亡代替的无声控诉,会一点点瓦解两人最后的情意。 这样可能会慢些,但这是最让她安心的选择。 她的确是害怕,她不敢赌。 只能…让宁雪絮死的早一些。 枫熙沉下眼睑,他明白了陆绯叶的意思,或许这样的确是最好的。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有些慌。 夏水嫣走了,千落走了。 宁雪絮死了。 枫晨陆鸢的婚事延后了。 山雨欲来。 为什么似乎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算太坏,却让他感觉很是不安。 似乎…像是在逼迫着枫晨和他走到撕开那层平静伪装的最后一步。 他抬眸望向红叶殿外,狭长眼眸微眯。 繁梧叶依旧那么茂盛,叶片被阳光染的微微泛红,像是染了秋霜一般。 第143章 此地为别 一阵水流泛起白色如玉的浪花,清脆击打出玉碎般的声响。 零零落落的清白色水溅落在千落的脸容上。 她陌生姣好的容颜泛着有些像春日桃花般的色调。 微泛红,似乎还有些发烫。 眉若画般精致,然而却轻轻蹙着,似乎是有些痛苦。 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 然而她的唇角却画出上扬的弧度,眉开始舒展。 不正常的红润从她脸容上褪却。 风卷绿草如浪,几株细长草叶垂落到新月河水间,有几尾花鲢鱼摇晃着从草间游过,似乎还有些俏皮地咬了咬绿草尖。 细长的睫毛在风中轻轻颤动着,终于颤动着扬起。 眼帘轻轻抬起,眸子若藏在溪水里的星星。 千落有些愣怔,唇角却安恬地扬着一抹笑意。 她垂下头,咬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吃吃地笑出声来,看起来很是傻而有趣。 可是她的面容是那样清澈温润,这样的傻笑也显得很是好看。 眼眸半敛映在新月河的溪水间,澄澈的光线在点着细水的绿草叶间摇晃。 千落又沉下眼睑,傻傻的笑敛起,换上了一幅苦恼的模样。 “我相信你。”她看着河水里摇晃着有趣的细长绿草,沉默良久。 “可是我现在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你。”她又喃喃自语道。 神情有些落寞。 似乎是有些不习惯地对着溪水揉了揉脸容,她摇了摇脑袋。 然后转过头看向了依旧在沉睡着的白狸和素微。 地面上还有着一块和绿草融合地无比和谐的绿色糖果。 千落咬了咬牙,又摇了摇头。 然后她弯腰在新月河里掬起河水,挪着步子小心地顺着白狸和素微的唇角灌进去。 她的神色很是担忧。 直到两个人睁开眼睛。 白狸的青色衣衫在昨夜被火燎地很是破烂,他的身上还有着多处烧伤,伤口泛出黑红色。 他挣扎着起了身,有些血珠从伤口里渗出。 千落忙说道:“你先躺着别动。” 白狸摇了摇头。 “我会医术,我知道怎么做最好,这样躺着伤不会好的。”他说道。 千落咬了咬唇,看着白狸问道:“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 白狸瞥了眼素微腿上的伤口。 “我给你说几种药草,你在四处找找,应该找得到。” 白狸描述着几种药草,也讲了些用法,千落低头应着。 素微伸手扯下些布给自己的腿上包扎严实,安静地看着白狸给千落讲药草的用法。 “不用急,慢慢找就好。”她似乎是笑着说道,虽然眉蹙着,显得很是痛苦。 三个人此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虽然彼此都还活着,但是初茶的死似乎像是一阵阴冷的风,缠绕在他们心头,久久不散。 千落转身掬了些水,安静地喂两个人喝下,然后她郑重说道:“你们放心。” 说完话,她转身去寻白狸说的那些药草。 白狸看着千落的背影,轻声说道:“会没事的。” 千落步子一停,回头对着白狸和素微露出一个笑颜:“当然会没事的。” 说完她迈步离开。 …… 白狸有些伤感地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低声自语道:“我真没用。” 素微将撕下的布条在伤口处打紧成结,闻言抬眸看着白狸说道:“千落和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不用太过自责。” 她抬眸望向庙宇坍塌的方向,说道:“生死本来就自有命数,你也不用太过伤感。” 白狸点了点头:“伤感还是会有的,不过那也终究会过去。”他看向新月河的浪,又道,“可是生死没有什么命数,昨晚的事太过蹊跷。” 素微眉一蹙,问道:“什么蹊跷?” 白狸想了想,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神情有些奇怪而纠结:“我…家人派了两个人在身后保护我们,但是昨天晚上我见过他们,他们的四肢都被卸开了,一定是有什么人想要做些什么。” 他挣扎着起身,然后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有些犹豫说道:“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素微问道:“什么事?” 白狸低声说道:“我昨天帮他们把胳膊接好了,但是忘记给他们接腿了。” 他无比愧疚而认真地望向一片灌木丛,然后看了看自己的伤势,说道:“等千落回来得麻烦她把我扶过去,给他们接一下腿。” 素微望着白狸笑了笑。 笑的很是可爱。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白狸这样说话,看着白狸窘迫的神色,她觉得有一种很是放松的感觉。 连腿上的痛楚似乎都散去了些。 似乎他就是一阵清澈干净的风,这样地不染尘埃。 很舒服的一个人。 即便是在刚刚经历过死生的情况下,他还是这样让人觉得很舒服。 “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于是素微柔声答道。 白狸有些担忧地点了点头。 …… …… 在踏进雪心殿的那一瞬间,枫晨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又或者他在那座新坟前本就失去了所有的心力。 而此刻,他竟不知自己的内心究竟是何感触。 像是空落落的一片,竟连泪水都不再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了宁雪絮的面前。 她安静地阖着眼睑,唇角含一抹浅笑,温婉而恬静。 至少,在最后一刻,她是坦然的。 枫晨跪在宁雪絮面前。 “娘亲还是这么狠心,总是这样无情地抛弃晨儿。”他黯然说道。 目光落在宁雪絮苍白色的脸容上,他的喉咙里渐渐泛出一抹腥甜。 手腕忽然疼痛起来,似乎是有一颗种子想要冲开土壤,迎接生命的阳光。 血滴顺着他的唇角淌落,他的目光有些涣散。 胸口一块雪色的玉石似乎亮了一瞬。 枫晨的目光焕出一抹清明。 血滴却不可逆转地落下,像是红艳艳的春花开在雪心殿的青白石地面上。 他的面容也渐渐变得惨白,和青白色的地面渐渐形成同一种色调。 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牙齿似乎是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的面容却依旧平静淡漠。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宁雪絮攥紧的手心。 她的手心有半株小草。 …… 那颗草很小,却很精致好看,它的叶子有两种颜色,绿色的叶子上有红色的水滴纹络,像是血花溅开,刚好印在了上面。 可是它只有半株。 枫晨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然后他的心口钝钝发痛。 血滴淌落划过他苍白色的脸容,在他的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脏污月白衣衫间洒上一片湿润。 原来,娘亲并没有服下血印草,又或者说,她为他留了一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他告诉她他的诅咒发作的时候吗? 他抬起手在面前看了看,然后用力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擦去了些污垢和血星,伸手微颤地为宁雪絮理了理衫裙。 “娘亲心里还是有我的,可是娘亲真傻。”枫晨说道。 话语支离破碎地混着血花从他唇齿间汩汩冒出,在地面汇成一汪红色的细流,凌乱地打破了之前血珠点缀的花样。 宁雪絮握着那半株血印草,就是想让枫晨看见。 她能最后为他做的,便是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他挽留住生机。 哪怕很短。 哪怕只有一月一旬一天。 总归会挽留些时光。 那对她来说便是值得的。 可是枫晨安静的将白绢布拉过宁雪絮的脸容。 他没有再看也没有取出宁雪絮手心轻攥的半棵小草。 这样的生命他不要。 生也好,死也好,本来就是一件简单的事。 他以前便不在乎这些,现在更没有什么要在乎的了。 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查清这一切,为千落和娘亲报仇。 一年够了,他也不想多做苟活。 他想了想,安静抬袖去擦拭唇角的鲜血,却发现袖子很脏,唇齿间的血液越来越多,也根本擦拭不尽。 有些自嘲地轻扯唇角。 他放下袖子,走出了雪心殿。 雪竹飒飒,此地为别。 …… …… 第144章 禾山 关于更新,心情不好更一章,心情巨不好更两章,所以,这是一个巨坑,可能这辈子也填不完了,so,千万别跳。 —————神经一般的分割线————— 新月河蜿蜒而上,水流渐渐变得有些细缓。 那是一座不是很高的山,但山峰格外陡峭,背阴的崖壁上只生长着些潮湿的苔藓。 这样一座山自是很难攀爬,偏生山脚郁郁葱葱地生着些交错的藤蔓,将道路缠地零零落落。 有风吹过,藤蔓茂盛的叶间一阵飒飒作响。 有人来了。 那是一群面色凄苦的民众,肩上搭着破败的行囊,有的搀扶着老人,有的怀抱着小孩。 那是一群难民。 这座陡峭的小山后方便是芙水城的沂水县。 新月河的地形在那里很是低洼,整个地势沉了一块下去,夏日的暴雨混着西岭的雪水,在不久前淹没了大片的良田屋舍。 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躺在一个妇人的怀里,脸色发烫,唇角裂开,不停地大哭着。 妇人不停地哄着怀里的孩子,从怀里掏出一点干粮和水喂到小女孩嘴里。 “秀秀乖,等过了禾山就没有大水了,娘亲给你找大夫。”妇人轻拍小女孩说道,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难受地吃不下去东西,只喝了些清水,她很是懂事地不再哭出声,似乎是哭累了,沉沉闭上眼睛睡去。 妇人面色愁苦。 一旁一个老人拄着一根弯曲的破树枝,看着妇人说道:“这年头,大家伙也都不容易,只盼走到蓝麟城的天子脚下能安稳有个栖身之处。” 妇人眼中露出希望,步子也赶了些。 风卷起藤蔓枝叶,不知何时有些蝉虫稀疏地开始叫嚷,很是恼人。 妇人皱眉看着怀里沉睡的孩子。 蝉声却骤然一乱。 远处陡峭的山壁上垂下一排藤条编制的箩筐。 箩筐极速度地向下落着,一瞬间像是掉落下一排重锤。 的确像是重锤,妇人心中一紧。 一群难民心中皆是一慌,下意识向一起凑着。 荆条编制的箩筐里是一群粗布衫的大汉,手里持着各种兵器,刀剑棍斧,一个个目光露出狼一样阴冷淫亵的光。 这是禾山的山贼。 “老大,这次可以干一票大的了。”一个圆脸的粗壮大汉一脸讨好地对着一群人中唯一穿着绸缎,眉眼细长汉子说道。 那穿着绸缎的大汉一脸兴奋。 他伸手指了指一群难民里不多的几个妇人,神色阴冷而兴奋地说道:“除了那几个娘们,其他统统杀了,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是!”那圆脸的汉子恭敬答道,随即眼中露出淫亵的光朝着那抱着小女孩的妇人走去。 “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不如从了大爷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圆脸的汉子摇晃邪笑地凑近了那妇人。 妇人下意识抱着小女孩后退了一步。 细眉的汉子皱眉说道:“老三,速战速决,磨磨唧唧做什么!” 圆脸的汉子忙恭敬应答。 手中一把明晃晃大刀,很有蛮力地朝着四周众人胡乱砍去。 一时传出惊叫的喊声。 之前那拄拐的老汉一个踉跄,胳膊斜斜地被削去一节。 老汉面容惨白跌倒在地上,血从断臂里汩汩冒出。 “你们这些遭天杀的!”他哀声叫唤。 圆脸汉子再次举刀。 妇人咬牙挡到老汉身前,将怀里的小女孩塞到老汉怀里,老汉用一只手抱着小女孩。 “快走!”妇人头也不回地朝着老汉喊道。 旋而妇人抬头迎向明晃晃的大刀,眉竖起,大声喝骂:“你们这群畜生!” 圆脸汉子生怒,举刀朝着妇人砍去。 …… 一柄雕花的长剑割破气流挡住了落下的长刀。 一个女子身着火色的红衣,正是离开蓝麟城不久的夏水嫣。 她手中一把繁花剑挡住长刀后斜斜上挑。 剑锋利落刺向圆脸汉子的咽喉。 血迸溅四射。 圆脸汉子还未反应过来,眼中仍保持着那种狰狞的愤怒。 然后身体跌倒在地面上,双目圆睁。 夏水嫣冷哼一声:“一剑送你去死,算是便宜你了。” 妇人连忙拉过夏水嫣。 “姑娘,你快走,他们都是畜生啊,落在他们手里不如死了算了,我拦住他们,只求你带着我公公和孩子逃开。” 夏水嫣眉一挑,旋而低眸斜视那群渐渐逼近的粗壮汉子。 嘴角露出不屑,张扬豪气地说道:“这样的货色,我一个人足够杀一群。” 细眉汉子低头握着手里一只长矛,然后抬头看向夏水嫣,眼眸一亮。 “好一个娇艳的娘们!”他眼中泛着淫亵的光。 随后他转头吩咐道:“这个妞儿我要了,小心点别弄死了。” 一个黑脸汉子说道:“可是三弟死在了她手里,点子有些硬,活口估计不好留啊!” 细眉汉子哼声斥道:“打晕了捆严实,有什么不好留活口的?” 黑脸汉子应声是,手持一根长棍有些紧张地握了握,说道:“兄弟们,跟我上!” 夏水嫣挑眉,头也不回说道:“你们先向后退,分开跑,后面进了林子他们没那么容易抓住你们。” 话音落下,夏水嫣脚重重踏着地面,手中繁花剑横向划过剑光。 冷意弥散。 血花迸溅。 若红云被激荡的风打碎,又被冻裂凝在空中。 剑尖上挑横划,女子微带妩媚的眉敛着。 一道伤口划破在她的肩膀上,零落下些血珠。 然而她扬头爽朗一笑。 在她四周,凌乱地躺着或是哀嚎,或是已经死去的山贼。 为首的细眉汉子看向夏水嫣,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手下皆是落败而惋惜或是惧怕。 他似是由衷赞到:“姑娘好身手!” 夏水嫣挑眉望他,剑锋滴血,像是在望一个死人。 然后她拖着剑锋向细眉汉子走去。 细眉汉子微笑,握住手中长矛。 他咧嘴说道:“你别以为我是他们那种货色,我若不是一手枪法出神入化,他们也不会认我为山贼中的老大!” 夏水嫣似乎是有些累了,然后她说道:“我不喜欢听废话,你手中有多少人命,就用你的人头来还!” 细眉汉子邪邪笑道:“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还轮不到你这样一个贱人!” 夏水嫣眉一敛,举剑而迎。 细眉汉子却后退一步。 他耸耸肩道:“我是山贼,不懂这样光明正大的刀兵相见。”然后他笑了笑,牙齿白亮,“姑娘不觉得浑身已经开始没有力气了吗?” 夏水嫣皱眉,从肩膀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灼热的感触,然后浑身无力起来。 她恨声道:“刀上有毒?” 细眉汉子看着红衣女子软软倒地,笑了笑说道:“没有毒,只是迷药罢了。” 第144章 禾山 关于更新,心情不好更一章,心情巨不好更两章,所以,这是一个巨坑,可能这辈子也填不完了,so,千万别跳。 —————神经一般的分割线————— 新月河蜿蜒而上,水流渐渐变得有些细缓。 那是一座不是很高的山,但山峰格外陡峭,背阴的崖壁上只生长着些潮湿的苔藓。 这样一座山自是很难攀爬,偏生山脚郁郁葱葱地生着些交错的藤蔓,将道路缠地零零落落。 有风吹过,藤蔓茂盛的叶间一阵飒飒作响。 有人来了。 那是一群面色凄苦的民众,肩上搭着破败的行囊,有的搀扶着老人,有的怀抱着小孩。 那是一群难民。 这座陡峭的小山后方便是芙水城的沂水县。 新月河的地形在那里很是低洼,整个地势沉了一块下去,夏日的暴雨混着西岭的雪水,在不久前淹没了大片的良田屋舍。 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躺在一个妇人的怀里,脸色发烫,唇角裂开,不停地大哭着。 妇人不停地哄着怀里的孩子,从怀里掏出一点干粮和水喂到小女孩嘴里。 “秀秀乖,等过了禾山就没有大水了,娘亲给你找大夫。”妇人轻拍小女孩说道,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难受地吃不下去东西,只喝了些清水,她很是懂事地不再哭出声,似乎是哭累了,沉沉闭上眼睛睡去。 妇人面色愁苦。 一旁一个老人拄着一根弯曲的破树枝,看着妇人说道:“这年头,大家伙也都不容易,只盼走到蓝麟城的天子脚下能安稳有个栖身之处。” 妇人眼中露出希望,步子也赶了些。 风卷起藤蔓枝叶,不知何时有些蝉虫稀疏地开始叫嚷,很是恼人。 妇人皱眉看着怀里沉睡的孩子。 蝉声却骤然一乱。 远处陡峭的山壁上垂下一排藤条编制的箩筐。 箩筐极速度地向下落着,一瞬间像是掉落下一排重锤。 的确像是重锤,妇人心中一紧。 一群难民心中皆是一慌,下意识向一起凑着。 荆条编制的箩筐里是一群粗布衫的大汉,手里持着各种兵器,刀剑棍斧,一个个目光露出狼一样阴冷淫亵的光。 这是禾山的山贼。 “老大,这次可以干一票大的了。”一个圆脸的粗壮大汉一脸讨好地对着一群人中唯一穿着绸缎,眉眼细长汉子说道。 那穿着绸缎的大汉一脸兴奋。 他伸手指了指一群难民里不多的几个妇人,神色阴冷而兴奋地说道:“除了那几个娘们,其他统统杀了,一个活口都不要留。” “是!”那圆脸的汉子恭敬答道,随即眼中露出淫亵的光朝着那抱着小女孩的妇人走去。 “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不如从了大爷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圆脸的汉子摇晃邪笑地凑近了那妇人。 妇人下意识抱着小女孩后退了一步。 细眉的汉子皱眉说道:“老三,速战速决,磨磨唧唧做什么!” 圆脸的汉子忙恭敬应答。 手中一把明晃晃大刀,很有蛮力地朝着四周众人胡乱砍去。 一时传出惊叫的喊声。 之前那拄拐的老汉一个踉跄,胳膊斜斜地被削去一节。 老汉面容惨白跌倒在地上,血从断臂里汩汩冒出。 “你们这些遭天杀的!”他哀声叫唤。 圆脸汉子再次举刀。 妇人咬牙挡到老汉身前,将怀里的小女孩塞到老汉怀里,老汉用一只手抱着小女孩。 “快走!”妇人头也不回地朝着老汉喊道。 旋而妇人抬头迎向明晃晃的大刀,眉竖起,大声喝骂:“你们这群畜生!” 圆脸汉子生怒,举刀朝着妇人砍去。 …… 一柄雕花的长剑割破气流挡住了落下的长刀。 一个女子身着火色的红衣,正是离开蓝麟城不久的夏水嫣。 她手中一把繁花剑挡住长刀后斜斜上挑。 剑锋利落刺向圆脸汉子的咽喉。 血迸溅四射。 圆脸汉子还未反应过来,眼中仍保持着那种狰狞的愤怒。 然后身体跌倒在地面上,双目圆睁。 夏水嫣冷哼一声:“一剑送你去死,算是便宜你了。” 妇人连忙拉过夏水嫣。 “姑娘,你快走,他们都是畜生啊,落在他们手里不如死了算了,我拦住他们,只求你带着我公公和孩子逃开。” 夏水嫣眉一挑,旋而低眸斜视那群渐渐逼近的粗壮汉子。 嘴角露出不屑,张扬豪气地说道:“这样的货色,我一个人足够杀一群。” 细眉汉子低头握着手里一只长矛,然后抬头看向夏水嫣,眼眸一亮。 “好一个娇艳的娘们!”他眼中泛着淫亵的光。 随后他转头吩咐道:“这个妞儿我要了,小心点别弄死了。” 一个黑脸汉子说道:“可是三弟死在了她手里,点子有些硬,活口估计不好留啊!” 细眉汉子哼声斥道:“打晕了捆严实,有什么不好留活口的?” 黑脸汉子应声是,手持一根长棍有些紧张地握了握,说道:“兄弟们,跟我上!” 夏水嫣挑眉,头也不回说道:“你们先向后退,分开跑,后面进了林子他们没那么容易抓住你们。” 话音落下,夏水嫣脚重重踏着地面,手中繁花剑横向划过剑光。 冷意弥散。 血花迸溅。 若红云被激荡的风打碎,又被冻裂凝在空中。 剑尖上挑横划,女子微带妩媚的眉敛着。 一道伤口划破在她的肩膀上,零落下些血珠。 然而她扬头爽朗一笑。 在她四周,凌乱地躺着或是哀嚎,或是已经死去的山贼。 为首的细眉汉子看向夏水嫣,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手下皆是落败而惋惜或是惧怕。 他似是由衷赞到:“姑娘好身手!” 夏水嫣挑眉望他,剑锋滴血,像是在望一个死人。 然后她拖着剑锋向细眉汉子走去。 细眉汉子微笑,握住手中长矛。 他咧嘴说道:“你别以为我是他们那种货色,我若不是一手枪法出神入化,他们也不会认我为山贼中的老大!” 夏水嫣似乎是有些累了,然后她说道:“我不喜欢听废话,你手中有多少人命,就用你的人头来还!” 细眉汉子邪邪笑道:“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但还轮不到你这样一个贱人!” 夏水嫣眉一敛,举剑而迎。 细眉汉子却后退一步。 他耸耸肩道:“我是山贼,不懂这样光明正大的刀兵相见。”然后他笑了笑,牙齿白亮,“姑娘不觉得浑身已经开始没有力气了吗?” 夏水嫣皱眉,从肩膀的伤口处传来一阵灼热的感触,然后浑身无力起来。 她恨声道:“刀上有毒?” 细眉汉子看着红衣女子软软倒地,笑了笑说道:“没有毒,只是迷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