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命者[快穿]》 1.慕闲 阳光明媚的澳大利亚,墨尔本。 “慕影帝,你的同伴在这一轮的比赛中没有拿到通行卡,所以你们组名列倒数第一,必须要接受惩罚。”主持人举起代表惩罚的红色铭牌,挂在面前俊美的年轻男人胸上。 男人微微俯身,叉腰喘气,显然被刚才剧烈的运动累得够呛。 “你说吧。”慕闲喝了口主持人递的矿泉水。 “品乐矿泉水,真正产自欧洲的百年贵族,连慕影帝都说好!”主持人拿起那瓶刚刚给慕闲喝过的矿泉水,对着镜头赶紧给冠名品牌打广告。 “您有两个选择,一是回答观众提出的他们最想知道的问题,二是挑战我们节目的惩罚项目,生吃章鱼。”主持人微笑着摊开手,屏幕上出现两个选项卡。 “我选一。”慕闲毫不犹豫。 “好,来自猫博点赞最多的话题,请问慕影帝,您认为您的最佳结婚年龄是?”主持人拿出问题卡。 慕闲:“23。” 主持人:“今年?!” 跟目前绝大部分对感情问题避而不谈的流量小生不同,慕闲笑得怡然大方,“对啊,今年。” 欧洲三大奖影帝慕闲,出道五年即巅峰,流量与演技两手抓,如今炙手可热的小生第一人。 背景板里,他的搭档,同公司二线小花余浅,本来狗似地爬回了终点。 听到这话,身子蓦地一愣。 如果放大她的脸部表情的话,可以看到生无可恋的绝望,沉重到黄土高坡。 她小小的肩膀上,再也承受不起慕闲迷妹的降维攻击。 他俩顶多就一个公司一个经纪人,从经纪人出馊主意让慕闲参加综艺活动炒cp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微妙的厄运中。 圈内人谁不知道,慕闲被那位大佬罩着,明知道是块人人觊觎的肥肉,哪个又真的敢动心思…… …… 60吋大电视里播放着慕闲参加综艺的画面,该综艺收视创纪录的一个瞬间便是慕闲回答结婚年龄的那一刻。 吴真悠闲地躺在床上做面膜,她嫌电视声音吵,懒洋洋唤慕闲,“小点声,吵得很。” 慕闲撇嘴,他专门录了这一期,反反复复在她面前播这段,以为她能懂得他的心思。 他关了电视爬上床,靠过去依偎着女人,“阿真,你是不是接到那部《陵妃传》的邀约了?” 吴真:“嗯?” 慕闲:“经纪人前阵子也把这个本子给我了,演男主,摄政王商竞。” “以阿真的咖位,也肯定是女主角。” “这部戏要是阿真接,我就接。” 他刚洗了澡,裸着肌肉匀称的上身,结实的公狗腰不负责任地散发迷人的荷尔蒙。 他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认真瞧着闭着眼睛的吴真,仿佛在期冀她的回答。 “你接我就不接了,你太年轻了,我不想当一把年纪还演玛丽苏的丫头教。”吴真揭开面膜,一张丽颜显山露水,“很早之前我就说了,我们是不可能同台的。” 她不年轻了,再怎么保养,嘴角的法令纹还是遮不住。 吴真十六岁以一只快餐广告片出道,最初也是十八线,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十八年,终于走到了c国娱乐圈顶端。 如今她不仅是华国娱乐圈当家花旦,更手握自家上市经纪公司绝对股权。 人生赢家不外如是。 慕闲眼底黯然,他不愿在她面前服软。翻身将她压倒,俯下身在她耳廓低语,“阿真,你也知道自己不小了,该有一个归宿了。” 吴真定定望着他,一双眼深邃又明了。 慕闲太知道那样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意思了,明明白白的拒绝。话语卡在喉头,舌苔发苦,他埋下脑袋,“阿真,我想娶你。” 像一只乞求最心爱回旋盘的大狗,可怜巴巴得紧。 “我说过,你再越矩,我们连现在的关系也没法维持了。”吴真坐起身,冷冷地望着他,“慕闲,我们分手吧。” 慕闲,我们分手吧。 七个大字,足以把慕闲打入地狱。 他紧紧从后面拥住吴真,“阿真,我错了,我错了。这句话,我再也不提了,请不要赶我走。” 吴真试图挣脱他,可他覆得太紧了,两者的力气差距一个天一个地。 她叹了一口气,“慕闲,你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小镇少年了。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可该还的你已经还完了。” “不,阿真,我不是想还债,我是真的……真的……” 那句话始终没有说出来,埋在心底的那句话,雌伏了整整七年。 …… 吴真正在拍一台古装大戏,最近电视剧大盘热,电影咖全部回潮小荧幕。她也随大流接下一个大女主古装,各种配置都堪称顶级,里面一共有五个男人爱她。 她不是不想演玛丽苏剧,只是怕被慕闲的粉丝骂。 此时她正在化妆,镜前的女人美艳绝伦,灵蛇髻高高盘起,精妙的化妆术消弭了她嘴角细纹。 助理小雪推门进来,将一个粉色包装礼盒放到梳妆台上。 吴真提过来,翻出一盒费列罗巧克力,一瓶精致瓶装的香水,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柬。 “严沁姐要结婚了,刚刚碰到她助理,正在派发请柬。”小雪跺了跺脚,驱赶屋外严寒,“圈外人,听说是大学同学。” 吴真摸出手机,点开猫博,果然头条热点就是严沁炫戒指的新闻。 猫博官方转发点赞,还@了吴真:娱乐圈四大剩女已经嫁出去三个了,不知吴影后何时找到真命天子。 下面还盘点了吴真、严沁等大花入行以来的情史,看戏不嫌事大。 “听严沁姐助理说,严沁姐怀孕了。才两个月,还不敢公布。”小雪继续兴致盎然地八卦,时不时往吴真平坦的小腹上瞟。 “小孩子乱盯什么,接下来还有两部戏连轴转呢,你真姐可是有职业操守的人,怎么敢轻易怀孕。”吴真被小雪滴露露的小眼逗笑。 怀孕啊……吴真轻按自己腹部。 她怎么会允许自己怀上慕闲的孩子,他自己都是个孩子。 不知不觉,眼前又浮现出了第一次见到慕闲时的情景。彼时她跟随一电影班底到一个三十八线水乡取景,夜里众人前往当地酒吧放松。 小小的舞台亮起昏暗灯光,一个少年用乡音唱起了当地民歌。 他唱得真难听,简直是噪音污染。 吴真闷了一口酒,朝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去,这里的酒吧像农村赶集。 少年坐在舞台上,抱了把烂吉他。 没有一个人在听他唱,他依旧唱得怡然自得。 少年正好也往这里置了一眼,电光火石,他眼里迸射出惊艳的光彩。 他朝她开朗一笑,嘴角小小虎牙。 当天夜里,导演带一群人吃夜宵,她又见到了少年。 这一次他系了可笑的绿围裙,兜袋里塞满了啤酒,他走过来问这一桌的客人,“需要冰花啤酒么?” “这啤酒是我们当地出品的,外地人一定要喝,滋味可不同了。”一口当地的少年音,脆生生地推销。 “有你滋味好吗?”摄影师见少年清美无暇,见色眼开地开玩笑。 圈子里最不忌的就是男女通杀。 所有人哈哈大笑。 少年腼腆,没有听懂,一双眼却捕捉到了吴真。 “看来咱们的啤酒小哥中意阿真呢。”导演意味深长地来回觑道。 “来两打最贵的吧,不过你要陪我们喝。”吴真也直勾勾望着他,她扎了个马尾,正是女演员最好的年龄,如若夜风里翩跹的铃兰。 少年眼睛瞪成了猫眼,两打,够一晚上挣的钱了。 很快吴真便喝醉了,醉眼朦胧里,少年白衣沽酒,青女生香,渺然如画。 当天夜里,少年跟她去了他们剧组下榻的酒店。 两人肆无忌惮地胡乱啃噬对方,颠颠撞撞,一路开门,反脚踢上,他将她抵在门上,狠狠吻住了她的嘴。 那个吻长得吴真呼吸不过来,如此缠绵,银丝纠葛。 “你多大了?”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下身一凉,少年炙热的物事贴过来,急不可耐地磨蹭她。 “十六。” “多大?”她可能听错了。 “十六!”少年不满地嘟囔。 “起开!”吴真的酒劲彻底吓醒了,一把推开他。 她可以春风一度,可以有固定情人,但绝对不能犯原则性错误,睡一个未成年人。吴真从最底层爬起来,深知如果被人抓到这一把柄,后果将是万劫不复。 倒不是怀疑少年是对头派来的仙人跳,只是害怕对方被人利用。 吴真彻底清醒了过来,一盆水浇醒少年。用自己刚刚囊获三金女配的演技谆谆教诲,把少年给说教哭了。 吴真问少年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慕闲。 吴真问他为什么不读书。 少年捂着眼,须臾满脸泪痕,说他父亲重病,母亲与人私奔,为了替父亲治病,不得不辍学养家。 吴真松了一口气。 为了彻底封住慕闲的口,她出了一笔钱给慕闲父亲治病,又托自己的关系找了当地一家不错的医院。 直至电影拍完,一切倒也和谐。 没想到临走的那天,少年慕闲背了个破布书包,跟了过来。 他们坐汽车,他就赶牛车。 他们路上吃餐馆,他就一边跟着从家里带的干粮,一边站在店门守他们。 终于他们到了火车站,准备前往京城。 少年慕闲眼睁睁看着他们进站,最后那一刻,他手拱在嘴巴上,大声喊: “吴真,吴真,让我和你一起走!” “吴真,你理理我,我要和你一起走!” 吴真彻底没眼看了,她大小还算是个角,要是被人拍到发网上,就全完了。 2.照片 吴真没办法,当场拖了他的手,没好气地朝助理小纯推过去,“给他买张票。” 就这样,小镇来的少年跟着花枝招展的女明星来到了京城。 吴真回来后忙得就跟花蝴蝶一样,塞了一些钱给慕闲,把家里的钥匙扔给他就没管了。 她下乡拍了半年电影,京城局面风云诡谲,小花咖位挣得你死我活,一时不察,就有可能被一咕噜踢下去。 回到京城,吴真不敢休息,按照经纪人金哥接的case,一刻不停地连轴转起来。 短短一个月,参加了三个综艺、两个站台,五个封面拍摄,还有一个电视剧接洽。 那天吴真刚刚参加完一个外地的站台活动,晚上酒会上喝得有点高了,恰巧陪伴她喝酒的男士长得又特别可口,她一进车门就跟人家吻上了。 碍于明星身份,两个人都克制着。直到楼道里掏钥匙之时,混合燥热空气与酒气,那股子劲儿再也憋不住了。 “唔唔……”吴真与那男人唇舌纠缠,一边摸出钥匙开门。 “咔擦。”锁孔转开。 她把男人摁到鞋柜上,美腿锁上去。 “砰砰砰……” “砰砰砰……” 一阵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击打声。 吴真与男人皆是瞪大了眼,两人快速分开,气喘吁吁。 “卧槽,你家里有人?”男人惊讶。 “卧槽,我家里竟然有人?!”吴真比他更惊讶。 两个人一个哆嗦,联想一下子就飘逸了起来。 “啪哒。”天花板的灯打开,开关旁边站了一个少年。 高高个子,瘦削身材,穿了t恤接短裤。一双长腿结实有力,少年微薄的上半身,肩颈线条流畅而优雅,还有少年人独有的性感锁骨。 少年的脸冷冷淡淡地,看向偷吃未遂的女人,“你还知道回来啊?” 一副教导主任的口气。 吴真拍拍脑袋,用醉得跟泥糊的这东西思考了起来,她实在想不起,家里这尊长得这么漂亮的大佛是从哪点搬来的。 “不是说不会找固定伴侣么?”她身边的for one night 对象勾起嘴角,似乎明白了什么,颇为叹息地摇了摇头,“想不到你也有定下来的一天。“ “欸喂!“吴真有点惊慌,”你什么意思啊。“ “你啊,你别玩肾了,好好对人家吧。“男人叉起腰,自恋地以手将前发往后一梳,一搭自己的外套,”人家小男孩都哭了,快去安慰安慰。“ 吴真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眼睑红完了,整个人像是憋了一口气似的,握着拳头瞪着她。 “啧,原来你好这口,口味真重。”男人说完,门一关,潇洒走了。 少年的眼泪,好似唤回了吴真的理智与记忆。 她终于记起眼前这人是谁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知道不?”吴真走过去,别了别头,见不得少年这样。 少年没出声,抽了两口气。 “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带来了,又丢下不管。” 少年还是没说话,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吴真憋不住,很没仪态地挠挠乱发,“你不是才十六岁么,我明天带你去看学校,送你去上学好了吧?” 老半天,少年垂下头,低低地说,“我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吴真脑壳痛,“那就拜托你别哭了,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满意?” 小绵羊兮兮的,烦都烦死了。 “以后别带男人回来。”小绵羊一字一句地说。 “哈?”吴真 “别带男人回来。”小绵羊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多回家。” 这小屁孩子,怎么还管起她来了。 吴真继续在自己鸟巢一样的头顶做了一会儿乱,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满意了吧。” “嗯。” “啊,你还真回答啊。”吴真翻了个白眼。 她累极了,说完瘫倒在沙发上躺尸。 恍惚间,一个人影覆盖了下来,冰冰凉凉的手臂,很舒服的样子。 他扶起了她,端了一个白瓷碗,里面汁液红得那样澄亮,“喝点红糖姜水,醒酒。” 少年的声音清亮又舒服,尾音孺孺的,听起来很缠绵。 吴真不耐烦地心安顿下来,她小鸡啄米似的啄了一口。 真好喝,特地凉了的,甘甜清冽。 不一会儿,她便啄完了。靠着一个并不多厚实的肩膀,甜甜睡去。 第二日吴真果真履行了前一天的话,叫了助理带他去就近的高中咨询注册。 “小纯,你带慕闲把那个班报了啊,刷我卡就够了。”吴真早上起来,一边很不要脸嚼着慕闲给做的早餐,一边给助理小纯打电话。 等小纯笃笃笃跑到,吓都吓呆了,“小祖宗,吃几个团子了?” “5个,慕闲从老家带的老腊肉和糯米包的,好好吃,香死啦。”吴真嘴边还有米粒,看起来就像任君采撷的诱惑。 慕闲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嘴,“慢点吃,蒸笼里还有呢。“ “嘭!“小纯一拍桌子,一声谢逊狮吼,“吴真你给我住嘴,下个星期就进组了,你吃胖了我怎么给金哥负责啊!” 吴真愣是给吓住了,装模作样放下团子,乖巧地揩了揩嘴角,“纯啊,今儿带闲闲把手续办了,顺便办个住校。” 听到住校两个字,身边原本含着笑的慕闲,瞬间僵硬原地。 原来她压根就不想他在她家里多待。 趁小纯没注意,吴真又打算偷偷吃一小糯米团子。手还没伸过去,那盘团子被人倏然抽走。 “喂!”吴真小小声怪嗔,盯着慕闲做表情。 慕闲看也不看她,面瘫地收走团子,留下一行冷冽空气。 小纯用吴真家里的台式机查了查,附近有两所还不错的中学,当即取得了两家的基本资料。 她把资料递给吴真,“吴真,你真的不自己去一趟,替慕闲挑一下吗?” 吴真长腿翘在沙发上发懒,指了指自己鼻子,“我这么一大明星,走那儿被人认出来多不好。” “你之前在火车站,被慕闲那么大嗓门嚎了几嗓子,不是也没被人认出来么?”小纯本意是不要她太自恋了。 “那是闲闲他乡音太重。” 慕闲:“……”他普通话很好。 助理小纯帮慕闲挑了离吴真家最近的一所中学,不好不坏,正如慕闲彼时的成绩。 他欠了一年功课,学起来总有点吃力。 他一至周五住校,周六周末回吴真家。 他勤劳肯干又手艺了得,连她家钟点工也不再上门了,少年把家捯饬得干干净净颇有人情味。做的饭也家常好吃,吴真常常能吃下一两碗。 作为一个正值上升期的女明星,平日里只能吃三根青菜的她,咽下半碗米饭已经是罪大恶极了。 吴真几个月来,体重快破百了,“闲闲,你又不是家政人员,下次不要东忙西忙了。“ 意思是不要给她做好吃的了,吴真自己克制不住,只能从根源上着手。 慕闲像没听懂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小便条,“期中考试成绩。” 吴真接过,小小的一行,分别写着语文、数学、理综的分数,与总排名。 “哇,年级前五十,行啊小子。”吴真豪气干云地拍拍他肩膀,“以前我连前五百都进不了。” “想要什么,给姐说,姐一定满足你!” 慕闲:“让我继续给你做饭吧。” 吴真:“……”这次长胖真不怪她了。 少年慕闲就像潺潺的细流,温柔地入侵吴真的生活。或许独自在帝都打拼已久,每当回家看到那盏为她亮起的灯的时候,她心里的某片荒漠蓦然沁润。 她会跟他吐槽圈子里哪只碧池抢了她的戏,哪个花旦又做了脸部提拉,脸肿得跟猪刚鬣似的。 讲到兴奋处,她一双玉腿翘起,敞开肚皮哈哈大笑。 慕闲也是满脸黑线地小绵羊状听,吴真好歹走的是清纯花旦路线,谁能想到她豪放做派,在家只穿一件短t和超短棉裤。 小包子一样的胸脯因她的笑上下起伏,又长又细的腿在沙发上蹬跳,踹进他怀里,“闲闲,给我拿薯片,我这一期演的综艺开播了,快点开电视。” 那一脚踹进了慕闲心窝,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快极了,他埋下头,默默给她拿了事先采买好的薯片,打开电视,又把空调调到最适宜的温度。 “闲闲真好,以后谁嫁给你真是有福了。”吴真大大咧咧地说。 慕闲脸红到耳根,任吴真把脚揣进他怀里取暖。 “要是不这么好哭就好了,跟只小绵羊似的。” 吴真还没反应过来,慕闲把她脚一搁,“周末作业还没写完。” 转身回了卧室,顺带把门一带。 “啧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太快,就像暴风雨。”吴真喂了自己一口薯片,小尖牙叼着啃啄,一个人玩地不亦乐乎。 那一天,跟平常的很多很多的一天一样。 慕闲放学,回家勤勤恳恳地做清洁。爸爸说过,做人最不能做的事就是欠人恩情。 他家欠了吴真的情,他便跋山涉水从老家来这里还。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越欠越多了,好似一辈子也还不清。 他鸡毛掸子一扫吴真卧室最顶的柜顶,感觉扫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盒子扑朔朔被扫了出来。 小小的檀木盒。 慕闲拾起,打开。 是一张老旧的彩色照片,上面穿着足球服的男孩子龇牙咧嘴地傻笑。 清秀又俊朗。 穿衣镜前,目前瞄了一眼自己的长相。 很像,特别是那两道瘦金眉。 照片翻过来,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两个字:闲闲。 慕闲有点站不稳。 3.成年 一年半后。 “让我们庆祝新一代收视女王的诞生!” “真真,27岁生日快乐!” “真真这部戏收视破4,电视剧一线女星的地位算是坐稳了。” 一个婀娜身影蹿到庆功会的主角吴真面前,端了一杯香槟,嗲嗲地敬酒,“真真姐,祝你心想事成,收视长虹,谢谢您老在片场对我的包容与照顾。” 真真姐?您老? 吴真面上不显,实际上都快吐了,“称姐倒不敢,毕竟剧里面你就扮演了大我十岁的小姨不是?” 这个来蹭版面的碧池是与她同一部戏的女四号,鸟度百科写芳龄26,实际上31。 那女四号媚眼横波而来,递了个彼此彼此的眼神。 没错,吴真当然也改过年龄,她年方29,生生改小了两岁。 这部古装大女主《烽火台》将入行13年,从最底层爬到二线女星的吴真,彻彻底底推上了一线的巅峰。 吴真挺高兴,喝得也醉醺醺的,中间几个制片人想吃她豆腐,被她巧身避过去了。 正因为这件事,给她的好心情染上了一层阴翳。 “怎么不开灯?!闲闲,闲闲,你瞎啦!”回到家,吴真放开了嗓门乱嚷嚷。 烛光悠悠点燃,少年站在中央,面前矗立一个精致的白蛋糕。 “happy birthday to you ,吴真,29岁生日快乐。” 吴真突然好想哭,她瘫倒沙发上,如同一台鱼生毫无希望的咸鱼。 “阿真,你不开心吗?”头顶清冽的声音问。 好纯净的声音,吴真想,她曾经也有。 只是在十三年前,敲开某一扇副导演房间的门的那一刻,就再也消弭于无了。 好像眼前的人拿出了一张什么东西。 吴真笑了,每次慕闲想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的时候,都会拿出一张成绩单。 只是他从来不要物质上的东西,只要她少喝酒、多回家、或者再顾虑一下自己的身体。 “高考成绩出来了。” “考得怎么样,我来看看。”吴真一撸袖子,整个身子靠在少年清瘦的胸前。 她注意到少年的呼吸压抑而克制。 “语文,133。“ “数学,145。” “英语,140。” “理综,268。” “总分:686。” 吴真酒吓醒了大半,“卧槽,686,你莫不是状元吧,臭小子!什么时候成绩变得这么好啦?” 她露出真心欢颜,一个劲挠他的头毛,“厉害,厉害,我老吴家也出了个高材生,啧啧!” 她初中毕业便出来闯荡,真心钦佩学霸。 “想要什么,给姐说!” 慕闲黑曜石的眼睛沉水一般望着她。 那眼神让她有些害怕,轻轻把他往外一推。 男孩子捉住了推他那只手,顺势把她压在了沙发上,双手扣在头顶。 “我要你……”微微沙哑的嗓音。 他的吻生涩又缠绵,冲动又小心翼翼,仿佛她是珍宝,又是他日日夜夜妄想毁灭的神祇。 吴真无法抵抗,像条鱼一样饥渴地徜徉着这汪清流。 他褪下她裙装的时候,咬着她的耳朵,“你放心,我满十八了。” 她暗自一笑。 下一刻她笑不出来了。 两年前他与她好事将成的那一次,令她有了一个错误的认知,那就是这少年应是经验丰富的。 没想到此时他汗流浃背,埋头翻了又看,找不到门在哪里。 “闲闲!”吴真的理智让她坐起来,“不如就算了吧。” 不得不说,吴真真是毁气氛的一把好手。 方才两人中间营造的暧昧气氛毁于一旦。 慕闲:“闭嘴。” 吴真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他一把又掀翻了她,重新如同研究物理实验一样研究她,“找到了。” 吴真:“你……” 下一秒,那张遭人嫌的嘴,唯一能冒出来的,只剩一点细碎的呻|吟。 吴真这两年没把男人带回过家,就是实在忍不住了,也只能在剧组打点野食。 她一个上升期的女明星,,也没必要把风险冒在这上面,所以自慕闲来以后,她几乎过着尼姑般禁欲的生活。 慕闲在床上猛得像头独狼,亦点燃了吴真久违的热情。 呸,谁说雏不好。 吴真勒紧裤腰带过了两年,一朝尝尽了天下盛宴。 “阿真,让我当你男人好不好?” 也不知是第几着,少年附在吴真耳边,细细低语。 吴真刮了他坚|挺的鼻梁,“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怎么当能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少年沉默,不再言语,只是更卖力地在她身上起伏。 第二日,吴真醒来,发现自己被搂进了一个坚硬胸膛。 她皱了皱眉,“出来,哪里养成的坏习惯,戴套没?” 他一晚上都搁在里面。 “戴了。”顺手,啄了她额头一下,“早安。” 吴真眉头皱得更加凶狠了,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令他退了出来。 果然,光滑滑,赤条条的。 吴真:“套呢?” 少年一呆,唇齿讷讷,“滑……滑进去了……” 吴真欲哭无泪,“现在怎么办?” “别急,我找找。”少年果真俯下身。 吴真配合着他在臀下垫了个枕头。 两人找了一上午,一无所获。 “喂,金哥吗?”吴真带着惊慌失措的哭腔,哆哆嗦嗦找她经纪人。 “怎……怎么了?你不会偷吃被拍到了吧?”金哥的声音发颤了。 “不,能给我找家医院吗?”她一把鼻涕一把泪,手上还不忘捶打慕闲胸膛。 “慕闲,我日你仙人板板,你能当我个屁男人!” 慕闲抱着她,一把用衣服罩住她脑袋,箭一般冲下了楼。 吴真算是在圈子里一战成名了,谁都知道她养了一只勇猛的小狼狗,把她折腾得秘密入院了。 她打算晾一阵慕闲,少年倒好,每日给她做好了饭,整个人就没了影儿。 他日日早出晚归,不到五六点便出了门,夜里一二点才回家。 一日,吴真逮着了他。 慕闲以为吴真已经睡了,轻手轻脚脱了鞋,一开灯,女人以熟悉的咸鱼姿势趴在沙发上。 “过来。” 慕闲擦了擦额头的汗,换了鞋走上去。 “录取通知书呢,我的小榜眼。”吴真可知道,他考了他们区第二呢。 慕闲心虚地垂下脑袋。 吴真扔了一叠照片过来,散落四周。 上面慕闲堪堪只穿了一条子弹头内裤,对着镜头摆出各种pose。 “好好给我解释这是什么?”吴真指着照片怒斥,“你现在拍这些东西,赚几个小钱,以后你大学同学看到了,会用什么眼光看你?!” 老半天,少年杵在原地。 “你说话啊!不说话我不理你了!”吴真气死了。 “我没填志愿。”慕闲低声道。 吴真怕自己听岔了,一双俏丽的眼睛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没填志愿,明天还要拍一个保健品广告,五点左右到五环那边,我先睡了。” “站住!”吴真快要气得心肌梗塞了,“你这熊孩子,你这小屁孩!” 慕闲五指握成拳,又缓缓分开,一言不发回了自己房间。 过了两天,吴真偷偷联系了几个圈里朋友,拐外抹角把几个广告面试机会送到慕闲面前。 他很聪明,准确地接住了这几个正规广告。 也不知道这是她给的,毕竟两人正在冷战。 三个月后,吴真敲开了慕闲的房门,梗着脖子破冰,“我正巧要和孙导吃饭,最近他正在筹拍一部民国电视剧,要不要去见见他,争取一个角色?” 慕闲蓦然抬头,三个月时间,他起早贪黑,渐渐褪却了学校时的青涩。 很幸运,慕闲与孙导相谈甚欢。 颇为欣赏慕闲的孙导竟把男主角的位置留给他竞争。 两个月之后,慕闲进组。 吴真彼时正在参演一部都市剧,她早到了一个小时,化妆师给她画上颇为凌厉的妆面。 “啪嗒!”化妆间的门被撞开。 本该在影视城拍戏的慕闲出现在她面前,他喘着粗气,眼眶又肿又红。 “你怎么来了?”吴真颇为惊讶。 她的小绵羊一把抱住了她,眼泪打湿了她的颈窝,“好哭鬼,你又哭什么?” “外面……外面都在传,吴真经纪人疯了。”慕闲深深吸了一口气,“堂堂一线女星,爆红后的第一部戏,竟是给不知名小花作配。” “这部戏的女主角,是孙导侄女对吧?”慕闲望着她,一双眼清泠泠的,泛着光,“你跟孙导换的资源,我做他电视剧男主的代价,就是你给他侄女抬轿。” “傻孩子。”吴真习惯性刮了刮他的鼻头。 “阿真。”慕闲俊美的脸哭得丑死了,“你在自断前程。” 吴真毫不在乎地揪了揪他的小脸,“才不是,你误会了,只是这部剧的剧本特好,我才自降身价。” “你呢,又是为了什么放弃大好的前途,非要进这个是非圈呢?”吴真擦了擦他眼角的泪,颇为无奈地问。 “我……”慕闲顿了顿,闷头想了一会,“我也只是迷恋这圈子里的声色犬马,想跟你一样活得恣意又舒服。” 半年后,吴真口中说那剧本特好的都市剧播出,收视率跌破了0.2。 而慕闲,辗转各片场,终年无休,当年因冬日下水拍戏,患了重风湿。 两个人都,憋了一口气。 4.求婚 吴真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她看了眼自己无论怎么保养,还是出现了细纹的手,她已经三十有四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经纪人金哥退了下来,当年的助理小纯当上了她的经纪人,三年前又招了一个叫小雪的年轻人当助理。 五年来,慕闲更是爬到了她想都没想到的高度。 是的,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她落到了他的后面,怎么也追不上他。 一个全靠努力走到今天的明星,怎么能和光芒万丈的天才体验派演员相比呢。 何况慕闲还很干净,跟浑身肮脏落满污点的她,云泥之别。 早在四年前,就有说不清的女孩来向她宣战,每一个的爱恋都比她纯粹,即使没说,吴真也回避不了一个问题,她从一开始,就把慕闲当做了另一个人的替身。 吴真拍完今天的戏份,查看了一眼快递短信。 她订的酒和香烛到了。 这一天是那个人的忌日,每一年的今天,她都会陪他喝上一壶酒。 从屋顶的柜子上抽出那张老照片,又说又笑地对上整整一个晚上。 她从楼下的收发室里取了快递,搬了一根凳子,垫着去取盒子。 熟悉的檀木盒,轻轻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吴真顿了两秒,反应过来,手哆嗦着打家政公司电话。 没想到慕闲的线先接了过来。 “我现在有事,等会儿给你打过去。”吴真不耐烦地说。 “你照片在我这里。”慕闲的声音异常平静。 吴真捏紧手机。 “来皇城体育馆,我就给你。”挂了电话。 “该死!”吴真咬牙。 这段时间慕闲一直在准备自己出道五周年演唱会,他出道之前就喜欢唱歌,虽然五音不全,倒是出过几张电影贴片单曲。 最近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开个演唱会。 就他那嗓门,吴真差点没笑死了。 …… “慕哥,你看这样行不行?”舞台中央,一群年轻人正在走步。 “ok。”慕闲颔首,查看其它几个进程。 “慕哥你放心,到时候真真姐,一定特开心。”吴真的助理小雪露出八瓣牙元气满满的笑容。 “多谢你,小雪。”慕闲含笑,这一次求婚仪式能准备得这么顺利,全靠小雪一直帮忙瞒着吴真。 他想为吴真策划一场令她措手不及的盛大求婚,为此他甚至动用了一点卑鄙的手段。 几乎才过了半小时,夹裹着满点怒气值的吴真风尘仆仆赶来。 “麻烦,慕闲在哪里?”她抓住一个小演员问。 小演员大眼睛扑朔朔,含笑指了指舞台中央。 舞台上似乎正在彩排。 音乐、鲜花、舞美,完美的光影效果。 然而吴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为她准备的。 下面一个步奏,应该是顶下的彩球落下,尽态极妍地打开。 “真真姐!”不知为何,小雪突然喊了一声。 吴真回过头,高跟鞋恰好落到了一个稍微暗色的区域。 “啪!”彩球炸开。 吴真脚下一空,木地板断裂,她摔了下去。 现场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鲜血从吴真脑后漫散开来,她仰着头,望着那爿天花板。 她看到了很多人向她围过来。 好哭鬼,你怎么又哭了? 小绵羊,哭兮兮。 眼前慕闲绝望的脸放得好大好大,她想说话,可一出口只剩下喉咙里的血咕噜。 就在意识模糊下去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另外一张脸。 隐秘在很多很多焦急的、关心的、慌张的面孔下的那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属于自己助理小雪的。 那张熟悉的圆脸蛋盛满恶意地碾开笑容,露出另一副她极其陌生的表情。 圆润的唇形张开,说了三个字,无声的。 可吴真看懂了。 “去、死、吧。” …… 夜半,空无一人的医院楼道。 一股熟悉的檀香皂味扑来,黑暗里,慕闲抬起了头。 吴真这个人很怪,不喜欢喷香水,倒喜欢弄些中药泡澡,身上总有些草木的清香。她每次逼他用草木净身,总是说,“本草有灵,七情昭昭,多洗一点总是好的。” 或许这是她过去的故事,她不肯为他打开那扇记忆的门,他只好在门外等。 只是没想到,没有机会再等下去了。 慕闲怕自己抓不住那股熟悉的味道,紧紧搂住身前的人。 过了几秒,他发觉不对,尴尬放开。 灯打开,一张泫然欲泣的圆脸出现在眼前,“慕哥……我来看你,给你带了被子。” “抱歉,小雪。”慕闲揉了揉额角。 小雪使劲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慕哥在想真真姐。” 她递上那床棉被,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慕哥,有个不情之请。” 慕闲瞧了她一眼。 “我本名章湘雪,以后能叫我湘雪吗?” “好。”慕闲颔首,很快又回头,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 他的目光,总是一刻也离不开她。 他展开那床棉被,又为她盖了一层,“阿真,天渐渐冷了,不要着凉。” 距离那件事,已经半年有余了。 慕闲的事业完全停摆,每一天,他都守在她床前,几乎寸步不离。 他与吴真的地下情亦暴露在大众面前。 不顾媒体的狂轰滥炸与粉丝的惊诧失望,他开了一个简短发布会,交代了当天的情形,“我从十八岁开始就和她在一起,那天本来是要跟她求婚的。” “她出事,我是第一责任人。” 他向吴真的影迷们道歉,“对不起,我弄丢了你们的她。” 吴真成了植物人,有醒来的希望,却是异常渺茫。 章湘雪指甲嵌进肉里,她特别想补一句,“你就是给她盖,这废物也感受不了。”可她不敢,只是委委屈屈地垂下脑袋。 “慕哥,我再给您拿一件棉被过来吧。天冷,你腿又不好。” 吴真想一榔头给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砸去,可她没法,她如今是灵魂状态。 明明手扇了过去,只能穿过那女人的身体,完全触碰不了。 “你现在知道了吧。”一个声音响起。 吴真握拳,这半年来她都处于阿飘状态,算是把以前没看清的人和事全摸了个透。 章湘雪其实是慕闲的私生饭,喜欢慕闲到了疯狂的程度。 她家境优越,托了关系隐姓埋名到吴真名下当了个小助理,意欲接近慕闲。 吴真的意外事故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事后,趁警方未来之际,她悄悄抹去了自己作案的痕迹。 “章湘雪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你也看到了,她故意模仿你的样子,用你习惯的香薰,涂抹你常用的口红色号,模范你的举手投足。慕闲这一次只是抱了她,下一次,下下次呢?”那个声音继续说。 吴真握紧了拳头。 “只要你还活着,她总会借着你的名义接近慕闲。你也知道慕闲如今精神状态极其不稳定,到时候她照顾他、爱护他,他又把她当成了你。” “等到有一天慕闲真正醒悟过来,他爱的人,早已从你变成了章湘雪。” “到时候你没了利用价值,章湘雪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你。” “她利用你的身份与关系接近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这气运原本属于你,而她却改变了命运的轨迹,强行把气运转到了她的身上。” 吴真呼吸急促起来,她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她吴真,十六岁从南方小城背了一个破布小包北上打拼,一天能演五六具尸体,比男武替还禁打,大冬天泡水大夏天穿棉袄,一句怨言也没说过。 她始终憋着一股劲,她要做人上人,她得出人头地。 才到影视城的第一年,她被一碧池给小范围封杀了。为了拿到一个有台词的丫鬟角色,吴真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了一个一直对她示好的副导演…… 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吴真,她怎么能允许自己言败? 她浑身的血沸腾起来,玩了玩自己透明的手指,嘴角轻笑,“好久没动手了,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好对手,真想和她玩一玩。看看是她弄死我,还是我玩废她。” “你对我说这些,一定是有办法的,对不对?”媚眼如丝,瞥了一眼角落里说话人的一抹孤影。 那影子被这眼神一吓,蓬松的毛耸立起来。 孤影缓缓走了出来,足垫生辉。 那是一只猫,橘色,臃肿,一张饼脸神色难看。 吴真忍住笑,“不知怎么称呼。” “橘,也可以称呼小生为菊苣。” “噗。”吴真再也忍不住了。 “小生的名字有这么可笑吗?”橘一个眼刀飞来。 “不,您继续。”吴真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你现在有一个机会,能够回到你的身体里,不过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橘扬起自己的三层下巴。 吴真无所畏惧地看着它。 “大千世界,有很多像章湘雪一样的人。她们这样的小偷,她们窃取了本不属于她们的命运。而被偷窃命运后的女子们只能沦落到极其悲惨的下场。” “她们的怨念之力造就了这个系统,而你,将成为这个系统的使者。” “替她们完成心愿,集齐她们的夙愿之力,你将有机会回到原本的世界。 ……” 消失之前,吴真走过去,透明的手轻轻触碰慕闲憔悴的脸颊。 “怎么,舍不得你的小情儿?”橘回过头。 她嗤笑,潇洒转身,“怎么会,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余光罅隙中,年轻男人握着她的手紧贴自己面庞,踽踽独语,“你记不记得,那年你问我,为什么要放弃大好前程,进这是非圈?” “阿真,我只是想早点为你撑起这片天。” 可惜,吴真再也听不到了。 5.三小姐傅步萍 小小池塘,皑皑白雪,小小男孩蹲在岩石旁,愁眉不展。 一只年轻的长满了老茧的手从背后伸出来,冷不防将小小孩子一推。 “咚!” 小身体落入冬日的冰水里,连呼救也来不及,瘦若鸡爪的小手挣扎了几下,最终沉入那一塘罪恶的池水里。 吴真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发了疯一样想阻止,可是动不了,怎么也动不了。 画面一转,身穿乳白宽松洋裙,脖子上挂南海富贵珠的年轻贵女坐在藤椅上,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慈祥与优雅。 “事情办妥了吗?”年轻女子缓缓道。 “放心四小姐,那小杂种已经处理了。”老妪俯下身邀功,皱纹遍布的脸上满是谄媚。 年轻女子轻笑,将手放在已经很大了的肚子上,“孩子,再没有人会夺走你的位置了。” “以后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再无阻隔。” 和和美美,呵呵……和和美美……傅步瑶,你背信弃义,我要你生不如死! 吴真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她心里面有个声音,那是一个女子绝望的哀嚎。 “你的视角来自一名叫做傅步萍的女子,死于一年前,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只厉鬼。”橘的声音响起。 方才那个被推进池塘的小男孩,则是傅步萍的儿子,商钧。 这是一个类似于民国的时代,刚才的年轻女子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充州军阀少帅夫人,留过洋的乡绅小姐傅步瑶。 女主因缘际会下被男主充州军阀少帅戚渊强娶,两个人如同两只随时能着火的炮台,谁也不服谁,一路磕磕碰碰,发觉时已对对方情根深种。 原主本是这个世界的炮灰配角,也是傅步瑶的庶姐,先是未婚先孕被逐出家门,后被山贼头子拐去做了压寨夫人。 两个人一个天一个地的命运原本没有任何交集。 直到女主傅步瑶建议男主,也就是她的丈夫充州军阀戚渊攻打山贼窝。 山贼全数被杀尽,留下一堆孤儿寡母。 众人推举原主前往谈判,当原主见到男主的那一刻,以天旋地转不足以形容。 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曾经是一段她黑夜里的噩梦。然而这个男人曾经毁了她的一生,如今却不认识她了。 原主只好去求妹妹傅步瑶,没想到女主更加的绝情。 “好姐姐,只要你死,我就饶过飒风寨上上下下两百口妇孺。” “你放心去吧,我会帮你照顾好我的小侄子。” 原主信得过女主的人品,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身上流着戚渊的血。 于是她心甘情愿地赴死,举枪自尽于戚渊面前。把一出丈夫身死,妻子殉情的戏码用生命给演绎得足足的。 她死后,化为了鬼魂,一路跟着心心念念的儿子。 傅步瑶果然信守诺言,不顾戚渊反对收养了原主儿子,得遍了仁义的名声。 然而女主对原主儿子并不好,把他丢给一个二等仆妇后,便不闻不问。甚至任家里仆役的子女对商钧非打即骂,他是山贼的儿子,人人都认为他的血肮脏又下贱。 商钧经常发烧,也没人给他看大夫,小小的孩子一个人枕着濡湿棉被默默承受。 实在痛得不行了,昏昏沉沉地直喊,“妈妈,妈妈……” 原主隔着阴阳两界拥抱他,她唯一的孩子,为了他,她百死不悔。 一年之后女主怀孕,商钧的待遇更差了,有时女主身边的老奶妈还会指使院子里的孩子去欺负商钧。 原主虽怨,但无法。 不曾想过傅步瑶居然狠得下这颗心,在她怀孕六月之际,暗自下令那个老贱人,置商钧于死地。 商钧意外跌落池塘而死。 不过是山贼的儿子,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人在意。 然而,化为鬼魂的原主却无法原谅,怨念之下成了厉鬼。 她恨傅步瑶的背信弃义,怨男主对商钧不闻不问。 她是带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下地狱的,那就是她的儿子,商钧,身上流着男主戚渊的血。她与男主的缘分被埋葬在重重不为人知的回忆下。 “直到我死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傅步瑶心心念念要我死。”原主的怨念在嘶吼,“因为当年戚渊娶傅步瑶的原因,是他把她认成了我……” “哈哈哈哈,可笑傅步瑶一生自负,最后竟然费尽心机做我的代替品!” “好了,别逼逼了,你已经把灵魂给了小生,小生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橘从虚空中跳了出来,抖了抖一身肥肉。 突然,吴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见橘的面瘫脸一抖一抖,似在答应什么。 瞬息之间,她被吸纳进另一个空间。 黑暗中,一束光亮,一个二次元对话框弹跳出来。 任务接收: 傅步萍的怨恨:“让傅步瑶受尽骨肉分离之苦,戚渊尝遍生离死别之痛。” 附加必要条件: “好好抚养商钧,令他顺利长大成人。” 吴真叉手,“任务失败会怎么样?“ “你在现实世界的肉体会脑死,然后要么慕闲被章湘雪那碧池抢走,要么他跟着你殉情。“橘变成一个二次元对话框,头像是它一脸痴汉状舔蛋蛋的照片。 吴真浑身鸡皮疙瘩骤起,“能不要这么猥琐么?” 橘:“小生自我感觉良好。” “另外,本系统有特殊好感度加成,当你任务的完成度越高,就有机会掉落特殊奖励红包。” 吴真:“什么叫任务完成度?” 橘的头像动了动:“那就要问你自己,什么叫角色完成度了。” 当演员接到一个角色,她必须揣摩它、感受它、思它所想做它所做。在镜头前,演员越是贴近这个角色,她的角色完成度就会越高。 吴真不是一个天赋型演员,相反她比较笨,演技全靠长年累月的积累。她通过不断地实际操练或者观看名演员演同类型角色的录像带来揣摩演技,总是有很多人批评她不配登上大花之位,因为她与其他几个齐名演员的天赋型演技相比,实在差得太远了。 所以当吴真醒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略微的惶恐。 被衾微微潮湿,她瞄了一眼,死气沉沉的月白色,有点点脏。可以想象得到这张被子上,此时正爬满了不要钱批发一般密密麻麻的螨虫。 吴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怕别是长满了黑头、粉刺、痤疮等一系列她的一生之敌吧。 吴真爬起来,哆哆嗦嗦走到梳妆镜前。 老旧的梳妆镜映照出了此时吴真的脸,要命的年轻,十七八岁模样,盘了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 脸上皮肤细若凝脂,鼻尖小巧,菱唇粉嫩,眼尾上挑的妩媚杏眼勾魂夺魄。 只是这姑娘打扮得也太老气了些,酱蓝色的袄裙外搭漆黑马甲,活脱脱一个旧社会三四十岁妇女。 再加上耷拉着的下挂嘴角,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丧气冲天。 眼前的女孩正是傅步萍,充州千秋县傅乡绅的三女,庶出。 “碧桃,听说四小姐也快回来了。我劝你呀,到夫人那里去活动活动,早点从这里调出去得了。”院子里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 “表小姐,您小声点,三小姐病着呢。”碧桃偷偷摸摸劝阻。 “这有什么不敢说,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小姐,还舔着脸巴结夫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跟赵姨娘那张狐媚子脸长得一模一样,光这一点夫人就恨死她了。”表小姐嚷嚷得更加大声了,她显然不顾及屋子里的傅步萍。 吴真指甲嵌进肉里,她明白,那是傅步萍的怨恨。 老旧的屋子里散发阵阵霉味,快要入冬了,整间屋子还没有一个暖炉。唯一的一个丫鬟碧桃,是犯了错被惩罚才跟的她,处处阳奉阴违。 这就是傅步萍的处境,一个注定被正房夫人养废的庶女。 6.碧桃 “碧桃你进来。”吴真倚在门口,插手瞧着眼前两个少女。 碧桃长得俏丽可人,着一件碧蓝色的袄裙,此时神情显得略微慌乱。 另一个少女,面相尖酸,见吴真出来,像只过街老鼠一样想逃。身为小姐,气度倒连丫鬟都不如。 碧桃理了一下气,跟着吴真进了屋。 吴真的屋子就跟一霉菌室差不多,任谁进去,哪怕再习惯熟悉了,都不自觉地捂住鼻子。 “把这床被子给我换了,这么潮怎么睡?”吴真指着自己的床道。 碧桃皱眉,“三小姐,咱们屋里可没多余的钱换被子了。 “哦?”吴真语气微抬,以一种考究地怀疑目光逡巡自己的丫头,“咱们每月不是还向夫人领月钱吗?” “月钱……哪里还有月钱啊……”碧桃一抹眼角,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您也知晓,大院子里这么多口子,分到咱们院里的月钱本就不多,您又是这个身份,但凡工匠砌个土墙、找厨房寻个吃食还是领每月的胭脂水粉,哪样不要打点,不被克扣?” 说着说着,碧桃自己入了戏,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仿佛吴真问起这句话,就是欺负了她。 碧桃偷偷觑了吴真一眼,这木头人三小姐,果真脸涨得通红。等她再哭会儿,这傻子还不愧疚得掏心掏肝,再任她行事了。 “三小姐,不说四小姐,就连五小姐、六小姐那儿也比咱们好过得多,如果不是您的出身,哎……” 她这样絮絮抱怨着,以前哪次不是傅步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闷在屋里气个三天。 眼看眼前的人没了声,碧桃悄悄递了个眼神,冷不防对面的三小姐执了一个茶杯,朝她狠狠砸去。 碧桃哎哟一声,跌坐地上,额头起了一个大包。 “闭嘴!我的身份容得你来置喙,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吴真气得浑身颤抖,随手操起梳妆台上的银剪子,扭头快步出了门。 碧桃痛得眼冒金星,见她出了去,怕出什么幺蛾子,也只能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吴真走向院子里的仆役房,如今她院子里只住了碧桃一名婢女。 碧桃房子还亮着暖暖的煤油灯,床铺干净而整洁,甚至比傅步萍的主卧还要舒服。 吴真爬上床摸了摸被子,干燥暖和,至少没有批量生产的螨虫。 “啊!你干什么?!”碧桃捂着额头跑进来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个平日里标榜以妇德为重的三小姐,竟拿着剪子,把她的棉被剪了豁大一个口。 “主子都睡不了这么好的棉被,碧桃你又凭什么能睡?”吴真怒极反笑,“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吗?” “我傅步萍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傅家的小姐,岂容你蒙骗摆布!” 三小姐傅步萍,就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泥人傅步萍,竟然把自己唯一的丫头碧桃给打了! 这消息不到一天,传遍了傅府。 碧桃饭也不给傅步萍送了,一个人睡在仆役房,一副天要塌人要死的架势。但凡一人来探望她,她便要半死不活地哭一场,大大方方把额头上那个包露出来。 这样哭了几场,哭来了大夫人身边的兰奶妈。 “我好歹也是四小姐房里出来的,她怎能这样对我?”碧桃躺在床上,仿佛是生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 “兰婶子,像我这样的贱命,是不是随着主人打骂,连死了也是该的?”碧桃说得也是凄凉,可惜她没看见兰奶妈臭得要命的脸色。 兰奶妈一言不发地听着,末了,她走上去握了握碧桃的手,“我会回去禀报夫人。” 等她走了之后,碧桃无声地笑了。 可事情并没有如碧桃预想的发展下去,兰奶妈走了之后,正房里迟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她不知道的是,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恰逢收租之日,族长长老齐聚傅家。席间族长傅太爷有点喝高了,移步到亭子里休憩。 模模糊糊,他见着一个小小身影,端了个搪瓷碗朝这边疾步走过。 “站住!”老太爷平地炸了一声,一个仆役,鬼鬼祟祟出没于此,是何居心? 果真这样一吓,那小家伙像只炸了毛的猫咪,哆嗦着不动了。 “转过来。”老太爷命令道。 小姑娘转过了身,羞愧地低下头。 “萍……萍丫头?”老太爷认出了傅老二家的三丫头,“你在这儿做啥啊?” 这小姑娘出了名的木讷,除了出身不好点以外,把规矩二字守到了极致。不过太守规矩了,人也就无趣了。 族中大多人疼的要数老二家的四丫头,那个鬼机灵啊。 老太爷想起,老脸不由挂了笑。 “回太爷的话……”小姑娘畏畏缩缩的,好似要哭出来一样,”萍萍,是饿了。” 老太爷一听,当即凝了眉,好生观察了她一番。 脏兮兮的黑马甲,骨瘦伶仃的身形,一副营养不良又精神不振的模样。 她好歹也是傅氏一族最富庶的二房家的孩子呀,怎么跟个农户家的闺女差不多。 此时老太爷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好个季氏,好个二房当家主母,私下里竟这般薄待庶子庶女。”老太爷一抚白须,石桌拍得振振响。 “不,不是母亲的错。”吴真赶紧福了福,“是我房里的丫鬟,着实是萍萍管教不力,才导致她以下犯上,偷奸耍滑。” 如果她顺着老太爷的话说,势必要担上一个挑拨族内关系,污蔑主母的罪名。 傅季氏那种老奸巨猾的狐狸,如今只要动一动指头,就能把傅步萍给摁死。 吴真才不会蠢到现在和她作对,不过她也是傅步萍复仇名单中的一人。当初她怀了商钧,遭到碧桃告状,当晚季氏命人把她绑到柴房,本想悄悄打杀了。 是她的生母赵姨娘敲了祖宗祠堂的钟,一路磕了九百九十九个头,把整个族里的人跪了个遍,才好歹保住了她的命。 听她如此说,老太爷倒是高看了她一眼。 “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老太爷很满意她的话,毕竟一个庶女,还能委屈了正房,成全她不成? 两边的消息,都很快传到了正房夫人季氏那里。 季氏正在读信,她不识字,便遣了一个识文断字的先生,给她读。 “妈妈,这是我正在练习梵婀玲(vionin)的照片,好看吗?在国外,别人都把母亲称作妈妈,也请允许我把您称作妈妈。” “我快回来了,玛丽替我订了回国的船票。去国离乡两年,不知家乡有什么变化,是否还是以前一样的死气沉沉呢。” 季氏举着照片,望着出神。 照片里少女身穿水手领的及膝裙,一头俏皮短发,略显平淡的五官神采飞扬,举着小提琴,迷醉一般拉着。 这是她的女儿,最引人骄傲的女儿,傅步瑶。 “又是那个傅步萍的事啊?”季氏听兰奶妈耳语一阵,以手敲打桌面,尖利指甲划过光滑的金丝楠木。 “阿兰,这事儿你怎么看?”季氏轻抚照片里少女的容颜。 兰奶妈躬身,思索了一阵,老实道,“怕是碧桃那丫头太过欺辱三小姐了。” “三小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心气直,面筋做的泥人,非要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才会咬人。” “听说这次萍丫头生了病,碧桃为了省那几个钱,硬是不给她请大夫。”季氏收了照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以前觉得那婢子还算来事儿,把她派去步萍那儿盯梢,结果她倒做起山大王来了。”季氏将茶杯一置,砰地一声。 “阿兰,去给萍丫头送床棉被,当着整个府的面送。别叫有心人以为,我这做主母的,当真欺辱了她。” 至于碧桃嘛,夫人提都没提,当然已经沦为了正房的弃子。 7.赵姨娘 碧桃一天没吃饭,当晚饿得饥肠辘辘,只好出门。 一路上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三三两两支支吾吾谈论什么,她一走近,大家又鱼作鸟散。 好不容易在厨房讨了点吃食,平日里对她巴结的小师傅活像见了鬼。 “只有这种粗面馒头?”碧桃难以置信,她平时都能拿细面馍馍的说。 “有得吃就行了,说不定改明你这个都没得吃。”小师傅叹了口气。 “什么意思啊?”碧桃浑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碧桃啊,你也是太贪,三小姐毕竟还是个主子,你再怎么也不能越过了主子去。我听夫人房里的碧云说,哎……现在你要卖要留,全凭三小姐一句话了。”小师傅摇了摇头。 粗面馒头栽到地上,碧桃差点被骇得晕了过去。 待碧桃跑回了院子,夫人派来的碧云已好好生生把一床新压的棉被交到了吴真手上。 见碧桃回来了,碧云只递了一个冷冷的眼神,“既然三小姐仁义,不发卖了这个婢子,以后碧桃也不再是正房的人了,任凭三小姐处置。” 碧桃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她能在傅步萍这儿作威作福,还不是有正房撑腰。如今正房弃了她,也就是说她以后是打是杀,全要看傅步萍的眼色了。 平日里泥人一样的三小姐竟也不看她,抱着棉被径直回了屋。 …… 夜里吴真自己洗漱完了,发现院子里的煤油灯还亮着。 那个叫做碧桃的婢女跪在她房门口,跪了大约一个时辰了。 吴真望了眼滴漏,生生再磨了半个时辰,披了衣推门,“进来吧。” 碧桃连忙磕头。 “把我房里的纸和笔找出来。”吴真吩咐。 碧桃急急站起,双腿因长时间的跪地又跌跪下去,撞了个狗吃屎。 很快碧桃从柜子里翻找出以前傅步萍用过的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傅步萍已有两年多没碰过了,本来还有一副好的,被碧桃偷偷拿出去卖掉了。 吴真铺开宣纸,执笔开写,“说吧。” “嗯?”碧桃没明白。 “每月月钱多少,我们的开支如何,结余又是几何?”吴真嘴唇轻抿,她是要好好算个总账的。 不发卖碧桃,不是可怜她,而是要把以前的账一笔一笔算清楚。 碧桃额角冒起层层汗珠,这下不想说实话也得说了,自己身家性命全系在这祖宗身上。 吴真原身本是小镇里的中药世家,外公极喜毛笔字,她虽然读书不多,却写得一手好字,也练就一身好气性。 饶是她再好的气性,也不得不为傅步萍泥人一样遭人摆弄的过去感到愤懑。 每月正房给的月钱不少,算起来有五个银元,足够一个院子的正常开销。可真正花在傅步萍身上的,不足半个银元。 碧桃克扣了其中大半,悄悄资助府外的哥哥嫂子一家。剩下的一小半,她自己添置了衣服首饰,打点上下关系。 碧桃说到最后,不住地磕头,乞求吴真原谅。 吴真写完后,慢条斯理吹了吹宣纸,让上面的墨迹早些干,“你要知道,要是我把这东西交给夫人,再告到县老爷那里去,不只是你,连你兄嫂也要遭殃。” 碧桃听到兄嫂会被自己连累,连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也被击溃了,连头也不磕了,委顿地上,怔怔流泪。 “三小姐,碧桃求您,看在我伺候了您三年的份上,饶了我兄嫂吧!”碧桃扯下了一贯以来的面具,就连刚才磕头,也是算计着要是吴真能够心软就好了。 她这一天之内受的打击够吃三年了,她这才发现,以往的作威作福不过是傅步萍不争。 傅步萍要是真与她计较,早就把她当一只小虫子一样捏死了。 “碧桃今后做牛做马,一定会还清欠三小姐的情,偿尽欠三小姐的钱。”碧桃规规矩矩地俯首,重重一磕。 “退下吧,记住你今天的话。”吴真起身,披了外套坐回床沿,不再看她。 …… 夜里吴真有点睡不着,即使换了棉被,还是冷。 她这人手足冰凉,这五年来一直有慕闲给她暖床,用自己暖烘烘手脚去纠缠她的。 “砰砰砰,砰砰砰。”一阵敲窗的声音。 吴真连忙坐起来,微微推开了窗。 黑黢黢的夜,几乎不见五指,唯有天幕星光璀璨。 “三小姐,接住了。”窗子底下有人悄声道,清脆的少年音。 一个物体扑面而来,吴真连忙抱住,往后退了两步。 特殊的、暖绒绒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再趴在窗沿看,那个少年已经消失了。 吴真点了煤油灯,灯下,一床小桃红粉嫩颜色的被子躺在她怀里,被面绣了两朵歪歪扭扭的荷花,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她用嘴咬开一点点线,上好的蚕丝团露了出来,一股暖暖的蚕丝香气盈满了小小的空间。 “砰砰砰,砰砰砰。”窗户又响了。 吴真剃开锁,一个枕头悄悄塞了进来。 “刚刚拿掉了,你看我这人真是……三小姐,这是赵姨娘亲手包的,可香啦。”说完,那人又溜了。 吴真果真凑近鼻子闻了闻,清爽的菊花香气,这是一只塞了晒干菊花的小布枕头,很是玲珑可爱。 夜里她用那床蚕丝被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果真很快便睡着了。 赵姨娘,傅步萍的生母…… 睡梦中,傅步萍的回忆如同流水一样侵袭而来。 那是两年多以前,傅步萍还在上州里的女学。 她从小养在夫人膝下,被灌输了赵姨娘是个狐媚子的观念。 赵姨娘是傅家最得宠的小妾,相传原本是匹扬州瘦马,不知为何转卖给了傅二爷。从得到她的那一刻起,傅二爷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其他女人。 就连夫人生下四姑娘傅步瑶,也是用了家族的权势压了傅二爷。 多亏了之前已有了两个男孩,夫人诞下傅步瑶之时,才没有过多的失落。 作为她的最后一个孩子,傅步瑶得到了夫人几乎全部的爱。 所以夫人季氏应是恨极了赵姨娘的,同样也恨极了长得像赵姨娘的傅步萍。 她把傅步萍抢夺过来抚养,养成了最最尊崇三从四德的守旧妇女模样,也成了她最忠实的小狗腿。 以前的傅步萍最恨赵姨娘,恨她不守妇德,恨她令母亲(夫人)蒙羞,恨她是自己的身生之母。 后来傅步萍被送去读女学,堪堪读了两年,不知出了什么事,自己从州府上跑回了县城里,再也不回去了。 吴真当然从傅步萍的记忆里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傅步萍从兰奶妈说漏嘴的话语里得知,自己能够上女学,全是赵姨娘从傅二爷那里求的。 从此她一看学校里的女学生,满眼都是赵姨娘那张媚主奴颜。 后来实在忍受不了了,跑回来家自己躲起来哭了一场,再也不去上学了。 夫人还来安慰她,又派了绣娘来叫她女工,教导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 她那时认为夫人是天上降下来的菩萨,却不知兰奶妈哪里是口误,是在夫人授意下才把这件事吐露给她。 直到很久以后,她意外怀了孕,她的菩萨派人将她抓起来毒打囚禁,又要偷偷浸猪笼。是那个她痛恨了十几年的狐媚子却救了她,跪在祖宗祠堂面前,自己划花了自己的脸。 狐媚子头磕得砰砰响,“求老太爷做主,饶过傅家萍萍,妾身愿代她受过,刀山火海,不怨不悔。” 不知不觉,眼泪濡湿了整个枕头。 吴真想,傅步萍你真笨,怎么就看不清,到底谁才是对你最好的那个人呢。 8.步瑶归来 傅步瑶即将归家的消息,影响了傅府的每一个人。 她是整个傅府上下最幸运的女孩,从小得尽父母以及族中喜爱。虽顽劣任性,却被当做宝贝一样宠爱。 如果傅步瑶是族里的掌上明珠,那其他姐妹便是黯淡无光的鱼眼。有一个连鱼眼都不如,那就是傅步萍。 此时的吴真却无暇顾及此事,她要为以后的生活做打算。 一个多月以来,她左右开弓,从碧桃那里榨出了三十几个银元。这些钱足够她在乡里置办一处房产,活个两年了。 然而她知晓几年之后的军阀混战,要在乱世里生存下去,首先一定要足够的资本积累。 由于季氏的监视,她无法大动作地从事买卖活动,只能借与碧桃掏些小东西为由,出府找私人典卖院子里值钱的小玩意儿。 “三小姐,那个女人又来偷窥您了。”快到冬天了,碧桃紧了紧脖子上的围脖。 吴真转头一睇,原本湖石旁痴痴望着她的女人小兔子一般,跳起来藏到大石后方,留下一尾令人浮想联翩的旗袍。 “那个女人越来越嚣张了!收她被子是给她面子,她还真的腆得下脸来招惹您。”碧桃鼻子哼哼,她跟以前的傅步萍一样,骨子里都是季氏的小狗腿,最最看不来赵姨娘。 纵然在娱乐圈见惯了美女,吴真自己第一次见到赵姨娘的时候,也着实为她的容貌吃了一惊。 艳帜昭彰,眉眼惊绝。 怪不得傅二爷一得到她便再也看不见其他女人,守她守了二十年。 怪不得她成了傅氏几乎全族男人幻想的对象,每个女人都恨她又奈何不了她。 吴真摸摸自己的脸颊,傅步萍的颜值已经算极高的了,这样看来,还是被傅二爷的基因拖了后腿。 “别说了,她要跟就让她跟,她跟着咱们还方便出门。”吴真摆摆手,又瞄了湖石一眼。 美得惊人的女人偷偷探出小脑袋来,朝她兴奋地使劲挥手。 有赵姨娘跟着,无论是傅府的人,还是季氏的人都不敢拿她们怎么样。 只是吴真暂时还不能跟赵姨娘搭上话,这样会遭季氏怀疑。不如就像这样,做出被赵姨娘骚扰得烦不胜烦的模样。 吴真想着,撇撇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留下漂亮女人孤零零地垂下了手臂,笑容凝固在嘴角,垂下了眼睑,好似委屈的样子。 这次吴真拿了妆奁里的金钏子出去卖,私人给的价低,却能保证销往千秋县之外的地方,不遭府里怀疑。 主仆二人早早卖了金钏,来到离市集较远的一条通衢尽头,在这里吃一碗馄饨。 吴真吹开大碗上的葱花,一本满足地吸了一口高汤,真好喝。 她是个无论到了哪里,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女人。 “三小姐,你看你看,好像是四小姐”混沌啃到一半,碧桃忽然惊呼,整个人蹬起来,手指指向一处。 沿着大道,一个齐耳短发的少女穿了条及膝洋裙步行其中,身后一个贴身女仆拖了一口大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咦,家里难道没有派马车来接吗?”碧桃疑惑。 倏然,从不远处蹿来一辆马车,以极快的速度疾驰而来。 “让开,让开!”车夫挥鞭直接抽向路边挡道的路人。 一个抱孩子的老妇被抽倒在地,直直挡在马车前面。 傅步瑶见了,连忙扑过去。 骏马扬蹄,眼看就要踏了下去—— 碧桃的尖叫已抵达了喉咙最顶端,就跟黑白默片一般,马车帘子掀开,一高大男子勒住缰绳,身子向后一仰,一手取枪狠刺马侧。 骏马痛得嘶鸣,身子一转,恰好避过了地上妇孺。 傅步瑶惊魂未定,转过头来,怒目而视。 却见男子右手鲜血淋漓,被缰绳勒得皮开肉绽。 傅步瑶呆了呆,眼睛从下自上,男子着了一件很普通的长衫,肩膀宽阔,薄唇紧抿,鼻若悬胆,神色凌厉。 英俊得太过锋利,与身上温润的衫袍竟是半点不搭。 她蓦地呼吸短促了一瞬,脑子轰响,方才的气焰也消了泰半。 “爷,爷,您的手!”马夫见男子右手淌血淌得厉害,不由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滚!”男子神色一厉,一脚将马夫踢翻在地。 “喂,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傅步瑶清醒过来,与男子理论,“没学过怎么尊重人吗?他虽是你的仆人,人格上也没比你低半分。” 男子嘴角一勾,拉出一个嘲讽的幅度。 仿佛在说,方才谁差点还被马夫踏死马下,转眼竟为他说起话来。 “他方才这么做,不也是你支使的吗?” 傅步瑶连红了三分,扶起老妇人,固执争辩。 男子嘲讽意味更浓了,似乎懒得与她说话,朝马夫道,“你留下来,把闯下的摊子收拾好,顺道送这位姑娘回府。” “是!”马夫好不容易爬起来,又跪在地上,匍匐叩拜。 傅步瑶瞪圆了眼睛。她在千秋县过了十三年,出国的几年彻底扩宽了她的见识,改变了她的三观,再一次见到家乡的落后与奴性,明知无法改变,还是难以忍受。 “三小姐,四小姐好像被缠住了,我们要不要……”碧桃摩拳擦掌地准备上去。 “不用了。”吴真看了一出好戏,喝了一口店老板打的老鹰茶。 男女主第一次见面的戏都被她撞见了,不看个整出真是不舒服。吴真之前还不知道,男女主之前已有这么一次不愉快的相见。 高大男子没再理傅步瑶,马车一勒,独自驾车离去。 留下悻悻然的少女,应付气焰不再的马夫。 傅步瑶朝马车远去的地方望了一眼,“自以为是的家伙。” 她喃喃地小声说,手打过头发,遮住红完了的耳根。 …… 傅步瑶回家,是全族的大喜事。 傅二爷还怪嗔夫人,说为何不派马车去接,难为了女儿一双小胳膊小腿。 傅步瑶回到了久违的家,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眼前,她一瞬间有泪奔的冲动。 “爹,是我不要母亲去接。我在国外,凡事亲力亲为,还给别人写过小报,打过短工咧。”傅步瑶叉腰,朝傅二爷撒娇。 “什么,我女儿去给别人做佣人!”傅二爷气不打一处来。 “土包子!”傅步瑶翻了个白眼,“这叫打工,在国外,留学生大部分都打工。我们都提倡自己挣学费,自己做饭,自己有自己的自主权。” 换别人骂傅二爷土包子,那人别想在千秋县混了。 千秋县谁也不敢得罪傅二爷,除了傅步瑶,他的心肝宝贝。 傅二爷没听懂什么叫做自主权,打心眼里也蛮鄙视傅步瑶幼稚的思想,不过他不说,乐呵呵地,“我家瑶瑶,越来越有出息咯!” 言罢,捏了捏傅步瑶的小鼻头,笑得黄牙露了八瓣。 傅家颜值,确实不怎么样。 傅步瑶先是和傅二爷逗趣,哭着拥抱了季氏,又和自己的大哥二哥聊起了国外见闻。 大堂里三个姨娘与另外七个子女,习以为常地安安静静看着,那是与他们完全不一样的阶层,不可以妄想,也无法插上边。 傅步瑶眼神不经意划过厅堂里的其他人,见她畏缩如鼠的兄弟姐妹们,不禁摇了摇头。 他们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个封建糟粕一样的符号,蚂蚁毒瘤一样活着,吸家里的血,吃家里的饭,永永远远麻木不仁,心甘情愿做井底之蛙。 “兰姨,我带了点礼物给大家,分发下去吧。”傅步瑶挥挥手,指使道。 一个“下”字,轻蔑地分清了她与其他庶子庶女的地位。 吴真坐在下面,低下头暗笑。 傅步瑶,好一个在外面会替欺负她的马夫争取权益的进步女青年,不过是披了一张进步的皮,骨子里一样洋洋得意地享受奴役的果实。 所谓进步、民主,只是傅步瑶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口号,来证明自己与他们这些守旧糟粕是不一样的存在。 她摸了摸自己圆润的指甲,谁又比谁高贵得到哪里去? 晚饭时候,傅氏一族陆陆续续赶到,傅步瑶成了当晚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吴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从小到大,傅步瑶连看也不屑看她。 她稍微吃了点东西,便退了下来。按照傅步萍的记忆,徘徊紧挨着自己院子旁边的废园旁。 废园不大,听说曾经有一个姨娘在这里投塘而死。 所以傅家废弃了这里,又在东边新建了个园子。 冬日寒风凛凛,小池塘旁芦苇招摇。 吴真坐到湖石上,远望前厅灯火明亮,请来的戏班子咿咿呀呀唱着曲儿。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傅步萍,你还真是孤单。” 或许傅步瑶的到来令这个原本就不受重视的姑娘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差异,所以才会在那天到这个废园子里来低低啜泣。 “咚!”一个闷肉打在泥墙上的声音。 吴真吓了一跳,同时又敛起心神——那个人,他终于等来了。 小姑娘畏畏缩缩走过去,发现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躺在墙头要死不活地喘息。 她蹲下去,拍开泥泞,男人的脸露了出来。 同时,一柄枪抵在了她的小腹上,男人睁开眼,眼尾狭长,亮如星子。 9.割肉 “不准叫!”男人低声呵斥她,以手转动枪柄。 吴真暗地里翻了个白眼,鬼才叫,老娘就是来逮你的。 “咳咳……”男人浑身颤抖,咳出一口又一口暗血。 他蜷缩身体,似乎在拼命忍耐什么。 “喂,你没事吧……”吴真不忍,俯下身,想要探清他的状况。 “滚……”男人的嘶吼从牙缝里轻逸出来,“不要碰我……” 春枝冷花下,白白的月光洒在男人痛苦得扭曲了的面孔上,依然能让人瞧出他原本俊美不凡的容颜。 吴真怔怔看着他,觉得这一个戚渊,似乎与傅步萍印象中的不一样。 原本的剧情里,傅步萍扶着他,把他带到了废园旁的柴房里。 他却恩将仇报,强要了她。 那是傅步萍黑夜里一遍又一遍上演,最恐怖的噩梦。 原本吴真想了一系列对付他的法子,可见到了真正的戚渊,她发现,至少他宁愿自己痛苦,也在为素不相识的人忍耐着。 “跟我走。”吴真凑上去,去拉他的肩膀。 “额……”戚渊如同触电一般,浑身猛颤,然后死鱼一样躺在地上。 肩膀渐渐渗出一大片殷红的血。 “你肩膀中弹了?”吴真不敢再碰他的左肩,拉住另一边,蹲下来让他全身依靠在自己身上。 她力气着实不大,人又矮,使出吃奶的劲儿,也只能勉勉强强驼住他大半个身子。 戚渊急促呼吸着,他的鼻尖紧靠她白嫩的后颈,冷香浮来,心如擂鼓。 吴真将他驼进了自己院子,此时碧桃那只小狗腿巴结傅步瑶去了,她倒是放心那个小姑娘,只要自己握住碧桃的把柄,碧桃就不会背叛她。 “菊苣,菊苣在吗?”吴真把戚渊搁置在自己床上,点燃煤油灯,内心呼唤。 “喵。”橘从意识中跳出来。 “把那个拿出来吧。”吴真见戚渊把嘴唇咬得稀烂,浑身紧绷着蜷缩成一团。 “哪个?”橘一张面瘫脸,微微向她一偏。 “他中了药,就是那个啊……解药。”吴真很鄙视橘明知故问。 “你就是他的解药啊。”橘阴测测地喵了一声。 “滚!”吴真一挥手,在脑海中打掉了这个暂时的幻影。 再回头时,吴真发觉床上的人已没了声息。她急急探查情况,床单已被戚渊的血水与汗水沁得湿透了。 吴真摁了摁额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伸手撩起戚渊长衫下摆。 素手解开了他的裤头,那大家伙弹了出来,吐了自己一手浊液。 吴真吞了吞口水,真是……甚伟啊。 戚渊在梦中深深舒了一口气,他怕是已经死了吧。 可惜壮志未酬,对不起家乡父老。 戚渊舒服得睁了眼,眼前的一幕吓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方才救起他的那个灰蒙蒙的瘦小姑娘,此时正双手握着……握着他的大家伙,使了吃奶的力气替他……纾解。 戚渊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双狭长眼阴沉沉盯着她。 吴真没发现他醒了,只觉自己手都麻了,这东西还硬挺挺立着。 小姑娘撇着嘴,嘟囔了一句,“怎么还不出来,该死。” 那家伙似有感应地动了动。 吴真从下往上望,望见了一张涨得通红的脸,还有一双媚出水了的眼睛。 “瞪什么瞪,要瞪出花儿来啊。”小姑娘强词夺理,埋下脑袋不看他。 死一样的沉默,戚渊一手扶床,瞪着吴真,呼吸时断时续。 吴真埋下脸,认真盯着那大家伙,手上还哼哧哼哧动作着。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在她手上释放了出来。 这时长有点逆天了。 吴真想,怪不得傅步萍这么痛苦,怪不得傅步瑶离不开他。 她抬起头来,发现戚渊还在看着她,煤油灯下,余韵未退,姝色清嘉。 也不知是不是眼腐,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那一刻,吴真总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人。 思及此处,她凑了上去,轻轻在戚渊鼻尖啄了一口,“很可爱。” 老司机的车速一向飚得有点匪夷所思。 戚渊的脸迅速红得差点滴血,鼻尖有什么喷薄而出,鼻血一滴滴江河日下般往下灌。 吴真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孟浪了,遂解释,“抱歉,刚才我把你认成了其他人。” 戚渊神色一暗,右手钳住她的下巴,眯眼逼视她。 吴真喉咙干痛,“你干嘛,要杀了你的恩人么?” “杀了你又怎样?”戚渊怒急攻心,一口血呕了出来,殷红的血湿了肩头。 随着伤势的加重,手缓缓颓下,他靠在床边,大口大口呼吸着。 “咳咳咳……咳咳咳……”吴真赶紧跳起来,这什么人啊这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她转身跑出了门,却没见戚渊的目光,怔怔望着她出神。 他以为这素不相识的姑娘不会再管他死活了,或者叫来了家人仆役,准备捉他敬献官府。 他此番前来,本是与人谋定攻打充州的事宜。 但他从没想过,千秋县县长会临时反水。 叛党将他的人全数杀尽,如今封锁了千秋县,誓要来个瓮中捉鳖。 如果那姑娘将她供了出去……戚渊双眼微阖,方才,应该掐死她的,怎么就心软了呢。 须臾,她又回来了,手里端了一个盛满热水的盆。 “你又回来做什么?”戚渊虚弱地说,嘴角略带嘲讽。 湿热的毛巾覆上额头,他睁眼,那个灰扑扑小鸽子一样的姑娘睫毛翕合,凑得那样近,一点一点擦拭他脸上的血渍与汗水。 “哼……”戚渊傲娇地撇过脑袋,顺带手把方才长衫撩起来的地方遮遮好。 那只小鸽子似乎在笑,耷拉的嘴角蜿蜒起来,给整张素净的脸增添了不一样的色彩。 哼,明明长得这么丑。 “把衣服脱了。”小鸽子突然说。 戚渊反应过来,右手急急护住胸,“你要干嘛?” 吴真嘴角一撇:“干你。” 戚渊:“……” 他怀疑自己进了一个窑子,不然普通人家的姑娘,那会如此大胆,一来便抓住男人的那物,还颇为熟练的样子。 一想到小鸽子娴熟的手法,戚渊眉头不知不觉皱成了一团。 “噗……”吴真笑起来,挥了挥手中的银制小刀,“给你刮骨疗伤,不尽快把子弹取出来,你左臂就废了。” “你还会医术?”戚渊有些惊讶。 “外祖父家世代袭医。”吴真睫毛微垂,她说的是真的,小时跟着外祖父在一小镇长大。外祖父袭医,她便充当小能手,帮忙打杂抓药,绑绷带取镊子等。 这么说,就不是风尘女子了。 既然行医,对男子身体有所了解,也说得过去。 戚渊脸色多云转晴,右手大方揭开长衫,露出健壮有力的上半身。 他肩膀宽阔,肌肉匀称,非常好看。 可如今左肩溃烂,半边胸脯染满了干涸的血块。 “你忍着疼。”吴真有点不敢看,这样严重的伤,亏得他还没晕倒。 “没事。”戚渊道。 吴真拧了一把毛巾,为他把血肉模糊的左肩擦拭干净。 一共三个弹孔。 她取出准备好的银制小刀,刀柄镶满珐琅,将刀刃放到煤油灯上灼烧。 再以烧酒涂抹伤口。 戚渊闭眼,强忍疼痛。 吴真瞄了一眼,取了件自己的衣物扔过去,“咬着。” “什么东西?”戚渊摊开,脸又跟蒸熟了似的。 “肚兜。”老司机毫无顾忌地调戏他。 下一刻吴真听到了磨牙的声音,这样一本正经的小白菜,真好玩。 调戏归调戏,吴真从没替人取过子弹,她神情认真地开始了手上的任务。 更漏一滴滴过去,煤油灯将要燃尽,三枚子弹尽数挑出,末了她割了臂上烂肉,以绣花针缝合伤口。 从头至尾男子一声未吭,即便脸色早已苍白得不似活人。 “倒是有关二爷剔骨疗伤的劲头。”吴真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撕了自己的干净旧衣服,给他包扎上。 就在完成的那一刻,脑海里拉响警报。 “嘟嘟嘟……嘟嘟嘟……” “怎么回事?”吴真问橘。 “本次任务即将失败,本次任务即将失败……”系统冰凉的声音不停重复。 吴真不服,“为什么?我哪里出了差错?” 橘从暗影中扭着屁股走出来,“这就要问你,为什么要擅自用手替他解毒了。” “既然要复仇,我就不可能去重复傅步萍的悲剧。”吴真认为自己没错。 “你还记不记得,除了复仇,傅步萍还拜托了你什么?”橘舔了舔自己的肉垫,猫眼觑她。 吴真的脸一点点惨白起来,“好好抚养商钧……长大……” 商钧……傅步萍的儿子商钧,这场黑夜折磨里唯一的救赎。 吴真当然知道,只要她想,以后造小人的机会多得是。 为了任务她也可以生一个。 只是即便是和戚渊,不同时期的结合,他们的孩子依然不可能是同一个。 所以只能是今晚…… 今晚…… 吴真从识海里走出来,回头,望着无比虚弱,半躺在床沿休憩的英俊男子。 10.民国替嫁(六) 戚渊半闭着眼,恍惚间见小鸽子拿走了他的长衫。 “这件衣服,我得给你处理掉,回头带件新的给你。”小鸽子边走边说。 她仔细翻看长衫,忽然看到了一处什么,脸色一变,鼻尖凑过去闻了闻。 戚渊原本想提醒,一见她没事人一般走了出去,心想或许那药早在空气中散了。 小鸽子一回来时,眼神似乎不对了。 双腿紧夹,眸光含水,一言不发地离他老远。 “过来。”戚渊道。 小鸽子快哭了,眼睛熬得红红的,湿哒哒的杏眼勾魂夺魄。 戚渊当然知道发生了何事,那件长衫上,还敷着药粉。 他倚在床头,一只手递上去,“过来,小鸽子。” 小鸽子?吴真欲哭无泪,她就不应该让橘把药效弄得这么强烈。 她的那处已经湿完了,整个人如同一只浓郁饱满的水果,每走一步,新鲜的汁液便往下滴。 “我……我变得好奇怪……”吴真瘪着嘴,委屈地说。 “来,跟我说,怎么个奇怪法?”戚渊朝她招招手。 好闻的男性气息袭来,吴真笨拙地扑了过去,贪婪地靠在他胸膛轻嗅。 “之前还敢调戏我?”戚渊弹了弹她的脑门,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几分同情于她。 “呜呜呜……我好难受……”小鸽子趴在他胸膛,难受地扭动着身子。 戚渊了然于心。 他抬起了她的下巴,不知是出于报复,还是一些奇怪的诱因,“想要我吗?” 小姑娘大眼睛盈盈有光,含羞地点了点头。 “求我啊……”戚渊一脸痞样,一把推开她,不要脸地撑着俊脸看着她。 吴真:“……” 戚渊吊儿郎当地半躺着,得寸进尺地继续道:“说,求求你,阿渊。” 那只小鸽子粉嘟嘟的嘴唇凑过来,“阿渊老爷,求求你……” 那句阿渊老爷,点燃了他一身的火。 戚渊搂过她,攻城略地地吻了下去。 …… 一个疯狂又迷乱的夜。 他的身体整夜都压着她,明明是她中了药,似乎他比她中得还要严重。 吴真怕人听到,死死咬着枕头,整个身体都在叫嚣与战栗。 戚渊左肩伤口再次崩裂,染红了半边肩膀。 人间滋味,不过如此。 清晨雏鸟啾啾地叫,吴真醒来,男人把她搂在怀里紧紧圈起来。 她皱眉,她怎么总是遇到有这种坏习惯的男人,一整夜都喜欢搁她里面。 涨得难受。 “菊苣,菊苣,怀上了没?”吴真赶紧呼叫橘。 “您的任务完成度太低,测不出来。”橘弹出二次元对话框。 橘:“不过你昨晚表现良好,系统决定给你一次抢红包的机会。” 潜意识里下了一场红包雨,吴真赶紧跳起来抢。 她一共抢了四个红包,全部上缴给橘。 “第一个,恭喜您,可以延长受孕期至三天。” “第二个,获得快速愈合中药一副。” “第三个,获得指定季氏的情报传送机一台。” “第四个,获得所有人好感度透明显示器一台。” 吴真从潜意识里出来,发现身后男人嘴唇早已干涸起裂了,他脸色苍白,明显昏厥了过去。 不会……被她吸干了吧?吴真小心翼翼拍拍戚渊的脸,发现他头顶冒了一颗小心心,那里有一管类似血瓶的东西在头顶悬空。 不过装在血瓶里的东西是一颗又一颗红心,如今红心数量还一半不到。 “这不会是好感度吧……”吴真手伸到虚空中,抚摸那一颗颗柔软的红心,一晚上就能涨这么多,真不容易。 她起身,忍着腰部的酸软,开了一扇窗散味儿,又把男人挪移到被窝深处藏着。 院子里其实自己有一个小厨房,不过她们平日里都吃大厨房端的菜,只有早餐或夜宵,才需要碧桃自己做。 原剧情里,昨夜碧桃小狗腿整夜都在夫人丫头房里和小姐妹们喝酒玩闹,所以傅步萍出了事,她才不知道。 这一次同样,昭昭白日,碧桃还没有回来。 吴真趁此机会抱了一捆柴进去,熬煮方才抽到的中药。她一共开了两个锅,一个煮中药,一个熬白粥。 “三小姐,那个男人还在你房间里吧?”一个少年音蓦然响起,怀着刻骨的仇恨,“我去杀了他!” 烟雾缭绕中,吴真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住手,你不过是赵姨娘房内养的三等仆役,算个什么东西?!” 少年年轻的容颜出现在门前,这是那个冬夜里为她送来蚕丝被的少年,名叫阿桑。 阿桑生得很恐怖,一条巨大刀疤横亘在脸颊之上,从左边眉峰一直到右侧耳根,破坏了整张原本俊俏的面容。 阿桑咬了咬牙,“姨娘,姨娘会伤心的。” 他是赵姨娘于某个冬夜捡来的婴孩,一出生便被人划花了脸。傅步萍被夫人抱走,赵姨娘自己也被下了绝育药,所以待他如子,好好抚养长大。 他被赵姨娘派来保护傅步萍,所以昨夜的事,整个府里也只有他知晓。 吴真终于看清了此时的阿桑,他红着眼圈,整个人因愤怒与难过颤抖着。 最令人吃惊的是他头顶的红心,满满的,一颗一颗闪烁着纯粹的光晕。 他喜欢她……阿桑喜欢傅步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原剧情里,傅步萍怀孕之后,在赵姨娘的力保之下被送去了道观,就是由阿桑一路护送的。 后来道馆遭遇山贼,阿桑为了傅步萍奋力抗贼,无奈与她同被捉去了山贼窝。 为了护好傅步萍,阿桑只好加入飒风寨,跟随山贼头子南征北讨,烧杀劫虐。名义上两人扮成了夫妻,阿桑改名为商厉,也成为钧儿的父亲。 他比傅步萍小两岁,却从头至尾扮演庇佑她的大树一样的角色。 后来飒风寨的头子把位置传给了阿桑。 那天晚上,阿桑跑来跟傅步萍说,他打算改帜投军,以后做好人过好日子。 傅步萍真开心啊。 那时阿桑红着脸,支支吾吾要对她说一件事。 彼时两人已扮了三年多的假夫妻,或许他要说什么,她早已有了感应。 “明天说吧,萍萍,先睡吧,你身子不好。”阿桑笑着说,一脸的喜庆。 “嗯。”傅步萍也甜甜地笑着。 然而那句话,阿桑的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二日戚渊派人进攻飒风寨,阿桑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我还要提醒你一遍。”橘肃着脸冒出来。 “你在这个世界的寿数很大可能不会超过傅步萍原本的寿数,所以……不要连累阿桑。”橘说,“你有傅步萍的感情和记忆,也该知道傅步萍的心意。” 是的,她……心悦阿桑…… 越是喜欢,就越是不能拖累他。 阿桑是雄鹰,不能因她耽误了他。 11.民国替嫁(七)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你到底在干嘛?”碧桃揉着眼睛回来。 见后院跟失了火似的冒烟,赶紧跑了过来。 “开了一副开胃的药,想自己煮来吃。”吴真捂着鼻子,被熏得涕泗横流。 碧桃倒没多加怀疑,吴真太瘦了,平日里胃口又不好,是该多补补了。她将吴真从厨房拖出来,“小祖宗,我来吧。” “昨日以前跟着四小姐的小姐妹归来,所以多吃了两杯。”这些日子,碧桃被吴真虐得都快成忠犬了,怕她多心,不由得还解释了一番。 “没事,我这里近来也没什么事,你欢喜就多聚聚。”吴真理解地摆摆手。 碧桃大眼睛一睁,伶伶俐俐谢过吴真,“三小姐,您人真好。” 吴真也笑,这个傻丫头,估计被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 吴真端了药和粥进屋,方一踏进去,被人捉了腰。 那人啪嗒扣住门,把她笼罩在自己的高大身躯里,埋了脑袋去嗅她颈间暗香。 “放手。”吴真挣脱。 戚渊贴近她耳根,轻轻啄了一口,“你叫什么名字。” 怀里的小鸽子微微颤抖着。 “不记得了么?昨日你不小心嗅了我衣衫上沾染的粉末,是我用身体给你解了毒。”戚渊暧昧耳语,“我俩已有了夫妻之实,你昨天……很主动……” “你!”吴真回头瞪他。 戚渊哈哈一笑,“别装了,一个敢把陌生男人带回闺房医治的姑娘,怎会是胆小鼠辈。” 吴真一跺脚,戳他手臂,“上衣都没穿,着凉怎么办?” 她把戚渊推到床头,看着他把她准备好的短打。这是府里男仆的衣服,戚渊穿上,上半身看起来遒劲有力,很有味道。 “把药喝了。”吴真呈上黑乎乎的中药,“伤口愈合得快。” 戚渊见那浓稠液体,眉头一皱,似乎很不情愿,“喂本小爷喝。” 吴真果真哺了一口,在男人惊愕的眼神中,凑上去开启了他的嘴唇。 可把戚渊苦精神了,然而那颗心,莫名甜得不行。 待到双唇剥离,他忙格开她再一次的哺药,“你别喝了,这太苦了。” 然后他自己端了碗,一口将药喝得底朝天。 吴真只哺了一口,已经被苦得不行了,见了眼前之景,也算是目瞪口呆了。 戚渊头顶的好感度跟不要钱似地,蹭蹭蹭往上涨。柔软的小红心一颗又一颗往他头顶的储存器里掉,很快,到达了百分之七十左右。 吴真忙拿出准备好的糖罐子,从里面取出两粒梅子,俏生生递上去,“含一颗就不苦了。” 那只瘦弱的素手在他眼前晃,戚渊心中一动,一把搂过她放到大腿上,含了那两粒梅子,摁着她下巴吻了下去。 两人胡闹了一番,戚渊却感觉精神大好,他撑着胳膊点了点吴真的小鼻子,“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吴真:“……” 戚渊一天之内两次问她,都被她沉默以待。戚渊出身高贵,从未有人如此拂逆过他。 此时神色不虞了起来,“不肯说?” 他一把掐住她纤细的腰身,阴阳怪气地埋首轻啃她胸前的小包子,“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全身上下哪里没被我看过,哪点没被我干过,嗯?” 吴真吃痛,两手挣扎推开他,“很痛,你轻点。” 他猛地抬起头,一双鹰隼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牢牢锁定她,“你以为你还逃得了么?” 吴真忽然有点后悔了,她不该刷他好感度,这男人是匹驯不服的野狼。 “三小姐,五小姐、六小姐她们来找你了。”碧桃院子里喊,亦步亦趋进了来。 吴真赶紧一脚给男人踹过去,“进里面蹲着。” 戚渊愣了愣,整个脑袋就被吴真盖进了被窝里。 “别让她们进来,她们就是想跟我炫耀老四带回来那些小玩意儿……”吴真躺在床上满心不高兴地瘪嘴,“碧桃,就说我又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她们。” “哎哟,我的三小姐,你可真会为难我。”碧桃在外面哎哟连天。 “三小姐……”男人听到了,也猜到了她怕是千秋县一户乡绅家的女孩,“你是没得到那个四小姐的礼物,还是害怕跟你的姐妹来往?” “要你管……”吴真踢了他一脚。 戚渊一手接住,粗粝大手将之挂在自己的公狗腰上,“真是只不乖的小鸽子。” 他勾唇一笑,“没事,小爷疼你。” 灰鸽子一样的女孩,别扭、不起眼,脾气似乎也不怎么好。放从前,戚渊哪里会想得到,自己会栽到这样一个女孩手上。 …… 吴真也奇怪,为什么戚渊的好感度跟他的脾气一样,涨得莫名其妙。 他头上的红心又多出来一颗。 接下来的三天里,戚渊一直躲在吴真闺房之中。 两人同睡一榻,同吃一饭,戚渊一边把她的闺房研究了个透,一边也把她的身体研究了个透。 戚渊从箱子最底下找出一套女学生装,拿着它兴奋朝吴真挥了挥:“小鸽子,你以前上过女学?” 吴真企图夺过来:“要你管。” 戚渊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轻而易举地置到了吴真跳起来也拿不到的高度,“穿给我看。” 吴真撇头,眉梢眼角都是红云,“你想得美。” 最后她还是穿给他看了,老旧的发髻取下,梳了两根小辫子,乖顺而服帖地搭在两肩。藏蓝色的芝麻纱马面裙,淡白色的小褂子,衬得她越发肤白如雪。 “你以后会记得我的样子吗?”吴真轻轻地问他。 男子只觉遭遇了画中仙,一时没缓过神来。 “会。” “会记一辈子吗?”吴真又认真问道。 “一定!”戚渊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托在手臂上,令她搂着自己脖子,“你用过照相机吗?我那儿有一台,以后让我的副官给我俩照一张。” 他另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就放我胸口。” 吴真捧着他的脸,发现他的好感度加到了满格,很多很多软软萌萌的小红心并排起来左摆摆右晃晃,“我相信你。” 她轻轻朝他额头印下一吻。 …… 戚渊乱翻她的书柜:“小鸽子,我找到你写的诗了,啧啧,酸得要命。” 戚渊观察她的肚兜:“小鸽子,你女工做得不错,改天给我军服上秀一个。” 戚渊支着脸突发奇想:“小鸽子,还想不想上学啊,以后我供你读书好不好?” 一只小个头的鹰翱翔而来,立于吴真窗棂之上。 戚渊碾开它脚下套着的信桶,回过头来,“小鸽子,我要走了。” 吴真刚刚起床,对着梳妆镜扎着小辫子。 戚渊见她没说话,知晓她心里难过,于是又说,“以后要是有个男人晕倒在你家废园,直接扔了别管。” “除了我以外,不许给别的男人好眼色,看都不许看。”他补充。 “还有……”梳妆镜前,出现男人的身躯,覆盖下来,“等我,等我回来娶你。” 吴真垂下眼眸,狠狠点了点小脑袋。 三个月后,初春之始。 傅步瑶邀请了以前的同学来家里的庄园聚会,与傅步萍上的女学不一样,她上的是新式学校,有男有女,都是进步青年。 一群人畅谈实事,挥斥方遒,发泄未竞的抱负。 “充州怕是也要沦陷了。” “如今幽州军阀戚统一家独大,狼子野心早已觊觎充州。” “叔叔说,充州辖内,已有十三个县不战而降。” 这些学生中,一个个子矮小精干的青年隐隐其中主导,他说话的时候,时不时痴痴望着傅步瑶这边,期待她有一些反应,“步瑶,我父亲说,会在千秋县办一个纺织厂。” “它会让千秋县更多妇女走出家门,是改变千秋县妇女地位至关重要的一步,不知道傅家有没有兴趣合作?”男同学说道。 傅步瑶本不想理他,没想到自己闺蜜瞪大了眼睛,突然说了句俏皮话,“就像瑶瑶三姐一样的那种守旧妇女吗?我觉得是应该去改造一下。” 一群学生哈哈大笑。 早就听傅步瑶说了,她家庶姐就是个旧社会的老古董,举止都必须遵守《女戒》,上个女学逢人就教育人家裙子穿太短。 最后受不了进步氛围,生生从女学逃回了家,再也没出过门。 碧树掩映下,一双眼睛愤恨地看着这一切。 碧桃再也听不下去了,守着院子隔壁的一道门,乞求里面的人快点放三小姐出来。 没错,当傅步瑶等人取笑傅步萍的时候,吴真正在隔壁的房间听着这一切。 许是傅二爷又因赵姨娘让季氏受了气,她一定要报复回来。 奈何不了赵姨娘,就找她的女儿。 “你看你妹妹,又和几个同学胡闹了。”季氏吹吹茶,听着别人嘲笑傅步萍的话语,又对比了自己女儿的优秀,内心舒畅不已。 吴真咬唇,“夫人,别让妹妹交这种不三不四的朋友。” 季氏:“……” 吴真认真为傅步瑶考虑道,“妹妹这般随意与男子调笑,传出去与荡|妇何异?” 季氏气得吐血,又碍于自己平时对她的教导,不能随便推翻,只得将茶杯重重一搁,“放肆!她的朋友皆是进步青年,你一个闺阁妇人懂得什么?” 吴真努力争辩,“什么进步青年,成日无所事事,被家里闲养出来的二混子。妹妹跟他们厮混下去,未来堪忧,请夫人明鉴。” 季氏本来想刺她,反而被她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了,你下去吧。” “可是妹妹她……”吴真还不依不饶了,决定再恶心她一番。 “好了好了,我会教育她。”蛇打七寸,一遇到傅步瑶的事,季氏就会自乱阵脚。 吴真神清气爽地出来,碧桃赶紧去扶她。 小姑娘梨花带雨,很是愤愤不平的样子,“那些人真坏,还好吃懒做。” 碧桃悄悄说。 吴真忍不住捂嘴笑,“人家都是千秋县精英呢,你不能因为我发你一点零花钱就乱说人家。” “他们又不发我,我就要说。”碧桃垂下脑袋。 吴真瞥了她一眼,得,还真被虐成忠犬了。 路过废园的时候,吴真忽感口中泛酸,蹲在湖石旁大吐特吐。 她抚摸自己的小腹,这里已经不再平坦了,就快要瞒不住了。 “阿桑,我知道你在,告诉姨娘,我要见她。”吴真用手绢擦擦嘴。 12.民国替嫁(八) 傅二爷去了州里,已经半旬未归。 赵姨娘正在贵妃榻上睡美容觉,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脖颈,波光粼粼,诱人之至。 阿桑掀了帘子进来,对眼前的美景置若罔闻,他蹲下耳语了几句。 赵姨娘倏然睁眼,一听说傅步萍要见她,连美容午睡都不睡了,急急忙忙爬起来。 她颤抖着手画好妆,又套了件桃色春衫,窈窕身段隐藏在斗篷之下。 “阿桑,我怕……我已经有十年没跟她说过话了。”斗篷里的女人,声音抖抖的,像一只憨憨的春莺。 “她现在比以前好相处多了,也接受了你的被子和枕头,不是那个一见你就要吐口水的小混孩了。”阿桑想起以前的傅步萍,不由笑道。 赵姨娘抬起头,斗篷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阿桑,鼓着脸颊教育,“你比她还要小两岁呢,怎么叫人家小混孩,叫姐姐!” 她的教育像撒娇,娇娇软软永远跟个小女孩似的。 阿桑摇摇头,他的阿娘,看来一辈子长不大了。 在赵姨娘的印象里,傅步萍还是那个圆圆润润小巧玲珑的小女孩,什么时候都长成了和她一般高的大姑娘了。 废园里的第一次相见,赵姨娘还没走到她面前,就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吴真只觉得,眼前的女人可真好看啊。 快要有三十五了吧,脸上一点皱纹也没,肤如凝脂,白若细盐。 弯弯眉角,姣姣容颜,就算在吴真混迹的娱乐圈里挑,这也是最顶级的颜了。 “姨娘别哭了,哭多了会有泪痕的,就不漂亮了。” 吴真执起手绢揩,擦拭赵姨娘眼角的泪。 赵姨娘怔怔望着吴真,她以为,这个女孩嘴里,除了嘲讽就是愤恨,一定不会有一句好话的。 她现在不仅安慰自己,还替自己擦眼泪……赵姨娘幸福得都快晕眩过去了。 泪珠子一滴接一滴往下掉,恰到好处的妆花了一脸,冲刷得她满脸粉末堆积,尤其可笑。 下一秒,赵姨娘紧紧拥住吴真,嘴里喃喃,“萍萍,让我抱一下,就一下下……” 这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啊,就是骨瘦嶙峋的,赵姨娘决定以后一定把她养得肉呼呼的。 相处之后,赵姨娘发现,自己女儿也不是那么偏激。 只是被养在季氏膝下,不得不做给她看。 她可怜的女儿……赵姨娘又哭得稀里哗啦了。 阿桑在一旁看守,见吴真把赵姨娘骗得团团转,不由瞪了吴真两眼。 阿桑做口型:“别得寸进尺。” 吴真朝他翻了个白眼,口型回敬:“多管闲事。” “姨娘,你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吴真忽然问。 这一句话,把赵姨娘吓傻了。 老半天她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跟只捧着心爱松子的小松鼠一般,舍不得撒手,“愿意愿意,姨娘这辈子,哪怕只能和萍萍一起过一天,死也都情愿了。” 她或许已经猜到,吴真有事相求。 无论吴真方才所做是真心还是假意,赵姨娘都肯为了她的萍萍释放出来的那一点点的善意,肝脑涂地。 吴真以手指抵住赵姨娘嘴巴,“以后咱们出府,三代人好好过,活得比谁都要好。” “三……三代?”赵姨娘有点蒙蔽。 吴真执了她的手,摸摸自己的小腹,“有了。” 赵姨娘暴起,“谁的,那个混蛋是谁?!” 该怎么解释呢,吴真望了望阿桑,想让他帮忙说两句。 但赵姨娘却会错了意,她已经提起了自己的四十米大刀,“阿桑!我砍死你这龟儿子!” 阿桑刀疤懵逼脸:“……” …… 一只军队悄然而至,递上了一封请柬。 “瑶瑶,你爹爹被扣在州府了。” “军阀戚家邀请我们去参加一个舞会,现在必须走,军队就在外面。”季氏捏紧手绢。 “他们疯了吗?”傅步瑶吃惊,“难道这个世道没人管得了他们了?” “瑶瑶,他们拿捏着你爹,我们全府上下的命根啊。”季氏抹眼泪,“我想过了,戚家此番应该是求财,我们给就是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之际,兰奶妈进了来,“赵姨娘求见……跪在外面说有要事相求。” 傅步瑶乜了眼,“她能有什么事?爹平日宠幸她,现在爹出了事,还不是只有娘出头。” 这句话勾起季氏怨愤,是呀,傅二爷不是一向有事季夫人,无事赵姨娘吗? 此次遭难,还连累了她和瑶瑶。 季氏差点撕烂了手绢,“那就让她跪着,我娘俩一天不回来,就让她跪一天!” 两人准备一番,此去来回,起码要一旬有余。 母女上了刻有戚氏标志的马车,穿得人模狗样的马夫替她们准备好绣凳,撩开了帘子。 季氏有点怀疑,戚家此番真是求财? 连一个马夫的衣服,也比府里的少爷们用的面料还要考究。 傅步瑶见了马夫的脸,则如遭雷击。 回来后的很多个夜里,她都会莫名梦到那个一身长衫的俊美青年,他为救她弄得鲜血淋漓的右手,还有他坚毅的下颚。 “你还记不记得我?”傅步瑶忽然抓住马夫衣袖,伸了脸问道。 马夫眯了眼,他跟随戚渊多年,见的世面太广了,所以回忆不起这位姑娘。 不过左右是戚少帅在意的少女,以后定是少帅府女主人,巴结好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马夫咧嘴一笑,“正是记得的,少帅对姑娘也是念念不忘。” 傅步瑶耳根一红,连忙打了头发遮住。 上了车后她才反应过来,少帅……幽州少帅戚渊,原来是他…… 马车从千秋县到充州县城,差不多要走五天左右。 一路上吃住,戚家提供的皆是当地最好的待遇。 千秋县闭塞,一点不知道外面已经改弦换帜了。 这五天内,傅步瑶不仅了解到幽州军阀戚家早已掌控了整个充州,更听说了许多关于戚家的传闻。 五天之后,马车停在了优雅堂皇的戚家公馆之外。 “傅夫人与小姐需要两套礼服。”迎接她俩的女仆款款而来,见二人还是乡里打扮,遂把人带进了公馆之内。 戚家公馆一共三层,内里为欧式古典建筑,随处可见名贵古董。 三人穿过幽深走廊,到了二层的最里间。 女仆旋开门,毕恭毕敬地侍立一旁。 那是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里面排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洋装晚礼服。 “这些是从国外成衣店托人带来的最新款式,专门为傅夫人和傅小姐准备的。”女仆恭然道 傅步瑶迟疑着上前,摸了摸一件晚礼服的面料。 她曾在国外的一家高级成衣店的橱窗里看见过这件晚礼服,当时就为它所倾倒。 可惜,这是高阶层的贵族豪富所着。 傅步瑶在国外,只是一个平凡乡绅的女儿,就是花上全部身家,也买不起这样一件衣服。 她只能像个灰姑娘一样,巴望抱着一纸法棍面包,在走过的时候留恋地望一眼。 一件尚是如此,何况这洋洋洒洒上百件。 戚家,绝不是为了傅家之财来的,傅步瑶为之前的想法感到可笑。 “我……我能换这件裙子么?”傅步瑶怯生生地问。 女仆微笑,“小姐,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和夫人专门准备的。” 傅步瑶心里无端端升起一个旖旎的想法,她为这个想法呼吸急促起来。 “今次舞会,就连临时政府的副总统也大驾光临。” “听说电影明珠莉莲小姐好不容易央了一个入场名额,她可是仰慕戚渊戚少帅已久啊。” “当然,戚少帅选妻,各地名门有女者,谁不来巴结讨好?” 一群贵妇围在一堆磕起了闲嘴,一边喝香槟,一边聊起豪门密辛。 季氏与傅步瑶换了礼服混进会场,着装上已没了方才的土味,可气质上的小家子气却挥之不去,没有人愿意搭理她们。 季氏急于找到与她们同样被邀请的乡绅阶层,遍寻之下,却发现似乎连县长一级的女眷都没有资格进入戚家的邀请范围。 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盛大场面的她,揩了揩额头的汗液,腿有点发颤。 “瑶瑶,那边的女孩们好像跟你同龄,你去跟他们打打招呼,结识结识新朋友。”季氏知道自己是上不了台面了,可自己的瑶瑶不一样啊,她可是留学生,比这些空有家世的女孩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傅步瑶感受到妈妈殷殷期盼的眼神,觉得芒刺在背。很快她又给自己打气,她不是一向众星捧月么,说不定她们也羡慕她的自由与学识呢。 她鼓起勇气,给自己倒了一杯香槟,走到名门少女的圈子里。 许许多多的名门少女聚集在那里,或是端庄守礼,或是洋派大方,或是活泼可亲,大家似乎都相互认识,大家聊着文学、经济、时事等话题。 傅步瑶试图参与进去,可平日里老生常谈的知识却在这些少女面前显得异常浅薄,往往她一说话,大家都冷下来了,私底下切切交谈。 她本想炫耀自己的学历,想方设法想问对方进的哪个女学,不想所有贵女皆是国外名校出身,自己的国外学校显得野鸡感十足。 傅步瑶这才意识到自己曾经的井底之蛙。 在家举办的聚会,来的也都是些小地主阶级,甚至小摊小贩家的子女罢了。 大家却洋洋自得,瞧不起千秋县的其他人,把自己当做最清醒的先进者。 舞会开始,上流社会的少年英俊温柔,少女美丽典雅,如同一支令人迷醉的亘古歌谣,让傅步瑶失了心神。 舞会进行到一半,端庄美丽的戚家夫人从旋梯处缓缓走下,与临时政府副总统共舞了一曲。 傅步瑶痴痴地望着他们,犹如凡人望着天上的神祇。 一曲终了,会馆外月光高悬,门外立了一个人。 他一身军装,高大如松,英武俊美,月光下如一点锋利的寒芒,压住了整个会馆欢欣活泼的气氛。 傅步瑶的目光注视着他,再也移不开了。 或许,整个会馆所有的少女都注视着他,这般骁勇的儿郎又有谁能够抵挡他的一个眼神。 戚渊一步一步走到戚夫人面前,单膝跪地,执了她一只手,印上一吻。 “母亲,儿子已除尽叛贼,充州悉数入我军麾下。” 戚夫人脸上蔓延自豪的红晕,“好!好儿子!” 戚渊站起,一眼扫尽会场。 傅步瑶似乎感觉到戚渊与她对视了一眼,她伸出手,放在耳前,悄悄地挥了挥。 戚渊很快又收回目光,没有见到小鸽子,他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落寞。 尽管如此,他仍上前,礼貌对副总统道,“州府还未接管完毕,恐再生动乱,阿渊怕是要先行前往坐镇了。” 副总统知晓今日内情,于是开玩笑,“等阿渊回来,恐怕不再是你母亲再独自等待了,还有你的小娇妻。” 铁骨铮铮的戚渊,那张俊脸肉眼可见地红了。 戚渊很快离开,但每个人的心中,都记挂着这一场钢铁与玫瑰一般的邂逅。 舞会将要结束之际,女仆前来,知会季氏与傅步瑶,“戚夫人有请季夫人携上楼坐坐。” 一时间,方才不屑于与她们交谈的贵女妇人们皆皆望了过来。 季氏突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傅步瑶则含羞地低下了头颅。 13.民国替嫁(九) 戚夫人已换了一件锦绣旗袍,雍容气度,美得不似凡人。 她坐在沙发上,指使女仆倒了两杯茶。 千秋县母女则对坐着,举止不免有些局促。 戚夫人一直在观察傅步瑶,眼前的这个姑娘,就是阿渊心心念念的三个月的梦中人。 看起来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一点,不过阿渊这种大男人,可能就喜欢吃这种清粥小菜。 “不知傅家姑娘,可否有婚配?”戚夫人笑语盈盈,不着声色地问道 季氏在傅府一手遮天,如今到了戚夫人这里,倒像一只温顺的小老鼠。 她忙道,“没有的没有的,傅家一向开明,再加上瑶瑶之前出国三年,这事要看她自己意愿。” “事情是这样的,三个月以前,阿渊路经千秋县,与令嫒有过一面之缘。”戚夫人说着,一面打量含羞带怯的傅步瑶,越看越觉得,实在是太普通太平凡了。 这种清粥小菜,可能还有点发霉。 不过自己那傻儿子喜欢,又有什么法子呢。 戚夫人捏捏额头,“我那傻阿渊对傅家姑娘一见钟情,前些日子多有不便,如今安定下来了。我就琢磨着呀,办一个舞会,把傅姑娘邀请来,让两个年轻人多见见面,也算是一个母亲的私心。” 季氏整个人都愣愣的,一股狂喜的情绪醍醐灌顶般从头顶涌入。 这个舞会,竟是为了瑶瑶专程办的! 果然,她的瑶瑶天生富贵无双的命格! 他傅二爷一生都不喜她,宠幸那姓赵的贱人。到头来傅家还不是要靠瑶瑶,那贱人的女儿名声臭成这样,连嫁人都嫁不出去。 季氏心头一阵痛快。 “那今日戚少帅……?”季氏突然问道。 “州府那边还有些不得不亲自去做的事,近几天恐怕走不开,就由我来做先头兵咯。”季夫人落落大方,转过头亲切地问傅步瑶,“不知傅家姑娘可否瞧得上我那混蛋儿子?” 傅步瑶犹自沉浸在巨大的难以置信中。 她想起了今晚那场盛大的舞会,原本她以为自己只是个不起眼的配角。 就像橱窗外抱着法棍面包的灰姑娘,孤零零看着不属于自己的晚礼服。 然而,那个月光下俊致无双的国王,越过重重的人潮,寒芒一般的眼睛里,却只倒映了她的身影。 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那日,我还以为他不喜我……” “怎么会,那木头脸,你指望他有什么表情?”季夫人见自己又为儿子办成了件大事,不禁眉开眼笑。 两边像唠家常一般,叨唠了许多的事。 季氏与傅步瑶受宠若惊,整个人仿佛置身天堂。 她俩没想到,戚夫人身份如此高贵,却如此好相与。 对这门天上掉下来的亲事,母女俩一时被冲昏了头脑。 “对了,傅夫人也知晓,我戚家祖上名门,也是极重规矩的。”戚夫人最后嘱咐道,“希望瑶瑶嫁过来之前,娘家能够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 “这……?”季氏怕自己揣摩错了意思。 “傅夫人应该清楚,我当然是希望瑶瑶一身轻松地嫁过来,不要带一些多余的人,也不要给两家留下什么多余的把柄。”戚夫人可不希望戚渊被傅步瑶寒酸的娘家拖累。 深谙宅斗精髓的季氏当然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了这句话当尚方宝剑,她可以越过傅二爷毫无顾忌把他身边的那群小妾清理干净。 夜里,两人直接在会馆住下。 “瑶瑶,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戚少帅,给母亲说说?”季氏和蔼地问女儿。 “那日,我在他车下救下一个老妇人,他为了救我,伤了自己的手。”傅步瑶回忆道。 “戚少帅定然是那时候就欣赏你的善良勇毅。”季氏无比赞赏地拍拍女儿小手。 傅步瑶却犹犹豫豫,最终捏了拳说出了心中想法,“妈妈,我一直在琢磨戚夫人最后的话。” 季氏:“嗯?” “我头上不是还有个三姐么?如果她没有嫁人,我却先嫁了,会不会对夫家的名声有碍?” 季氏原一心想收拾傅二爷房内的妖精们,经她一提醒,才发现前面挡道的还有个傅步萍。 一句话,定了傅步萍的生死。 …… 季氏一走,赵姨娘可不用跪啦。 虽说季氏下了命令,要赵姨娘跪到她回来的那天为止。 要是赵姨娘听她的,就不会二十年来天天把季氏气个半死。 没了季氏的管束,赵姨娘轻轻松松凭借自己的美貌搞定了全府上下的男人,只要小心一点,她就能肆无忌惮地和吴真来往。 吴真的肚子已经稍微显形了,不能再瞒多久了,他们必须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吴真说出自己的想法,她打算与赵姨娘一道断尾求生,趁傅二爷被扣留州府这段时间,利用自己怀孕这件事来做文章,自请流放道观,生死自负。 这是一个险招,却也是他们如今唯一的办法。 自从上次抢了红包过后,吴真脑海里就装了一个季氏情报传送机。 这台情报传送机可以实时测试季氏对她的关心度,季氏绝不会对她产生好感,关心度越低说明她越安全,反之关心度越高,就说明她已经成了季氏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一直以来,季氏对她的关心度都呈白色,也就是漠不关心状态。 季氏巴心不得赶走赵姨娘,对自己这个拖油瓶也是能不管就不管。 就凭季氏对她俩的态度,吴真有十足的把握,只要他们以退为进,便一定能出得去傅府这牢笼。 然后她们再置办一份产业,让赵姨娘腰杆挺直地过下半辈子。 也让阿桑……能够再无顾忌地翱翔在他的天空。 “以后咱们可以去外省开个成衣店,小时候爹爹教我的手艺我还没丢呢……”赵姨娘拎起一只卤鸡腿,哼哧哼哧地啃起来,。 她吃个东西,真没有绝世美人儿的自觉。 幸亏她们要了一个包房,不然爱慕赵姨娘的掌柜心都要跌碎了。 “嘟嘟……” “嘟嘟……” 吴真脑中的情报传送机拉响警报。 季氏对她的关心度突然从白色直逼最高的红色,现在红得锃亮。 橘鬼魅一般走到吴真识海里,肉垫按下传送机的一个按钮,转头道,“阿真,季氏想要杀了你哦。” 吴真:“为什么?” 她仔细串联了一下剧情,那对母女在在此之前一直对她漠不关心,去了一趟州府就想除掉她,一定是州府发生了什么事,影响了她们。 州府……州府……还能有谁? 戚渊! 吴真握紧拳头,“是不是剧情往原轨道发展了,这次戚渊依旧要娶傅步瑶?” 原剧情里那晚上,戚渊没看清傅步萍,还情有可原。 可如今她让戚渊白白睡了三天,戚渊还能认错,要么就是他真的眼腐,要么就是他喜欢的人真是傅步瑶,是傅步萍化为厉鬼之前自作多情了。 这样想想也对,毕竟自己亲眼所见两人的初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男女主说不定早就二见、三见、四件钟情了。 吴真第一次感到出离地愤怒,她被戚渊狠狠地戏耍了。 如今情况有变,她们必须提前出逃了。 14.民国替嫁(十) 吴真吃不下眼前的鸡了,虽然它们摆出一副十分撩人的姿势。 “想吐?”赵姨娘见她模样,紧张起来,“等等,我找痰盂。” “不是……”吴真神情凝重,“我……我只是害怕……” “乖孩子,你放心姨娘什么都不跟季氏争了,只要她放了我们,我什么都答应。”赵姨娘从盘子里再扯了只鸡腿,递给吴真,“姨娘担着呢,别怕。” 吴真摆手,又一手轻轻抚摸肚子,“姨娘,她真的肯放过我们吗?爹爹如今不在,上头没人管她。与其放虎归山,她不如选择痛下杀手。” “我肚子里的孩子始终是把柄,若是她先斩后奏,族里知道了,也不会怎么为难她。” 赵姨娘迟疑,“她不会这么坏吧……” 吴真恹恹欲泣,“知人知面不知心,姨娘,你忘了你是怎么被下绝育药的了吗?” 赵姨娘的手在发抖,她抱住同样瑟瑟发抖的女儿,“萍萍你放心,谁要敢伤害你,除非我死!” 吴真的担忧不无道理,连阿桑也站在她这边。 当夜,他们修改了计划,并付诸实施。 半夜,阿桑怀揣赵姨娘压箱底的两千个银元,敲开了族长老太爷家的大门。 老太爷开门,见阿桑跪在门外,不由凝眉。 丑如恶鬼的阿桑在傅氏一族中很是出名,因为他是赵姨娘的儿子。 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只要一想起那抹身影,老太爷某一处便立了起来。 “大晚上出了什么事?”老太爷咳了咳,严肃问道。 阿桑叩拜,“请老太爷做主,成全我和萍萍。” 老太爷:“萍萍?哪个萍萍?” 阿桑沉沉道,“傅二爷家的三女,傅步萍。” 老太爷被吓了一大跳,又是急又是气:“你这个畜生,不过是个奴隶,竟然敢觊觎傅家小姐!” 阿桑连忙磕头,额头磕得又青又肿,“是的,是我胆大包天招惹萍萍,她是无辜的。” “老太爷,我从小便倾心于她,我知我貌丑人轻,她是天上的仙女,怎会垂怜于我?但现在阿桑终于得偿所愿,我愿护萍萍一生安全,求老太爷成全!” 阿桑取出随身携带的木匣子,珍重打开,里面白花花一片晃花了老太爷的眼。 “这钱……?”老太爷迟疑。 “皆是赵姨娘所存,并无半点来路不明!”阿桑朗声。 老太爷的下半身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老太爷,如今傅二爷被扣在州府,主母与步瑶小姐亦同去了那边。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我们不求得到承认,无论是被发配到庄子里,还是外放道观,我和萍萍都接受。”阿桑把姿态放得那么低,要求也那么低。 老太爷从这句话里解读出了折中的办法,为了两千个银元,也为了赵姨娘那个磨人的小妖精,他咬咬牙,“当真?” “当真!”阿桑抬起头,脸上可怖的刀疤在月光下坚毅无比。 当夜族里升起堂会,老太爷把族中长老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当所有人汇集祠堂之后,发现堂中匍匐跪了两个人,一个是赵姨娘那丑如恶鬼的养子,一个则是赵姨娘的女儿。 所有人同时升起了一个想法——贱人配奴隶,丢脸丢到一家去了。 阿桑去打点老太爷的时候,吴真与赵姨娘也同时买通了几个有发言权的长老。 一群收钱办事的老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草草了解此事。 阿桑被一顿好打,吴真嘴巴也被掌出了鲜血。 他们包括赵姨娘同时被发放到道观,任其自生自灭。 尽管如此,两个人此番还是拿到了族里的婚书与文牒。 因害怕夜长梦多,黎明初晓之时,三人只带了一些贵重物品,便匆匆启了程。 “等等,三小姐,你不带碧桃吗?”碧桃背着小包袱追牛车。 吴真坐在稻草堆上,盘腿看着她,“跟着我,你可要吃好多苦。好好待在傅府,你这么聪明,说不定能混得很好。” “可他们不会给我发零花钱啊。”碧桃一边追一边说。 “留在四小姐身边,以后她当少帅夫人了,你哥嫂都能鸡犬升天。”吴真继续说。 “可他们还是不会给我发零花钱啊。”碧桃慢慢离牛车的距离越来越近。 “其实我给你的零花钱都是从你那儿榨的啊。”吴真老实摊手。 “没事,我用起来更心安,我比以前快乐多了。” 碧桃跳上了车。 阿桑回头看了吴真一眼,耀金的阳光洒在她的头顶。 她伸了一只手,好像要抓住天空,她大叫,“我们自由咯!” 自由,自由是什么? 阿桑从来没有自由,却从未像如今这样渴望过。 或许跟她生活在一起,便能得到这个时代想要的自由了吧。 想着,阿桑也露出了笑容,其实他笑起来, 很好看。 …… 季氏母女在州府过了一周真正名媛贵女的生活,那与千秋县完全不能比。 傅步瑶才知晓,身为一个贵女,行坐举止都如此考究。 可惜到她们临走,也再没见过戚渊。 州府的交接出了问题,他日日派人来问安,却整日忙碌,无暇相见。 “放心,阿渊不日便会亲自登门求亲,他可日日念叨着他的小鸽子呢……”戚夫人拍拍傅步瑶的手,示意她安心。 小鸽子?傅步瑶疑惑,没想到她在戚渊心中,是这般形象。 是因为乖乖小小,穿一身及膝学生装的模样吗? 季氏母女带着一身荣耀归家,却发现府里有人给她们捅了一脸幺蛾子。 傅步萍这般死守《女戒》之人,居然会做出跟赵姨娘养子偷情这种事,简直知人知面不知心。 如果季氏坐镇傅家,早就把傅步萍神不知鬼不觉处理了,可偏偏族中荒唐,打发他们去了乡间道观。 如今季氏手伸得再长,也不能把族里盖棺定论的事一股脑全推翻了。 “妈妈,这下怎么办?”傅步瑶牙齿打颤,浑然欲泪,“要是戚家知道这种事,会不会认为我也是傅步萍那样的女人?” 季氏也慌了神,在充州,她们已见识到了季家的手段,这事瞒是瞒不下来的。 “我怕戚渊误会,妈妈,到时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傅步瑶一颗心,患得患失,完全揪了起来。 “瑶瑶别怕,只要在戚家知晓之前,把那几个贱人处理掉就好……”季氏神情一狠,为了她家瑶瑶的幸福,这几个挡道的杂种,必须除掉。 …… 那边厢,戚夫人正美滋滋地向儿子邀功。 “我还向她母亲询问了不少她小时候的事,虽说长得是普通了点,但聪明伶俐,从小便在县里颇有才名。”戚夫人絮絮叨叨。 戚渊正巧和小鸽子错开了,没能见到梦寐以求的佳人,此时神情正恹恹的。 他大长腿百无聊赖摆在沙发上,支着脸听母亲讲小鸽子来州府的见闻。 “她长得何止是普通,可以说是丑了,哈哈。”戚渊突然想到吴真那灰扑扑的倔强模样,很开怀地大笑起来。 “我就说能帮你把这件事办好吧,你和你父亲还满眼不相信我。”戚夫人哼哼,她可不是依附男人的菟丝花。 “妈,我的心肝,你能干死了。”戚渊油嘴滑舌地调笑她,明明被他和父亲养得这么单纯不知世事,他这个好母亲偏偏每次都要彰显存在感。 仆役气喘吁吁上前,将刚刚送到的八字庚帖交与戚夫人。 戚夫人傲娇地一把扔到了戚渊脸上,“好好看看自己媳妇的生辰八字。” 戚渊打开,晃眼之下便蹙了眉,“妈,你确定找对了人?” 戚夫人一听就不舒服了,“傅夫人就生了这一个女儿,你妈难道连你媳妇儿都会搞错吗?” 戚渊越看“行四”那几字越不爽,他烦躁地挥开那张纸,“不对,小鸽子应是行三,她的丫头叫她三小姐。” “许是你搞错了?”戚夫人捡起那张庚帖,仔细琢磨了一番,“我还问过那姑娘,一般人不可能冒领小鸽子的身份。” “她确实与你有过一面之缘,说是你为了救她,连手都被缰绳勒伤了。” 戚渊哗啦一声站起来,“你说什么?” “你的马夫也可以作证的!”戚夫人忽然害怕起来,战战兢兢走过去,“儿子,你别吓你妈啊!” 戚渊冷笑一声,夺过那张庚帖一把撕了,“我看你还是安心做你的菟丝花比较好,倒添麻烦这种蠢事,你还做得少了吗?!” 戚夫人一惊,知晓自己真的认错了人,愧疚感油然而生,“那可怎么办才好?” 戚渊捏了捏眉角,“不行,我得去一趟。” “不,儿子,给妈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戚夫人上前阻拦,心上一计,“你这样大喇喇带一队兵痞子去傅家,不把真正的小鸽子吓坏了。” “听妈一句话,咱们先让她家把三姑娘再带来看看可好。” 戚渊毫不留情格开她,“父亲无妾,你也从未经历过大宅暗斗,所以我原谅你。” “小鸽子应是姨娘生的庶女,你一招弄错,可知她置于何等艰险的地步?” 戚夫人觉得儿子小题大做了,拉过他的手,劝道:“我与季氏母女相处过,虽说小家子气了点,但不至于是不明事理的人。” “妈,你有没有想过戚家与傅家的差距,那位嫡小姐敢冒领身份,就敢为了亲事除掉小鸽子!”戚渊不动声色地挥开手,强忍自己的怒气。 言罢,头也不回地,披上外套急行而去。 …… 15.民国替嫁(十一) 吴真一行到了乡下,倒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欢迎。 原因无他,赵姨娘实在太过漂亮了。 一路上无论是屠夫还是庄稼汉,无论是老是少 ,都毫不掩饰地直直望着赵姨娘发呆。 “菊苣,菊苣!”吴真忙喊。 “叫小生何事?”橘舔着蛋蛋蹦出来。 “我想看看这些男人对赵姨娘的好感度,帮我把好感器转换器换个对象好不好?”反正大家都对孕妇不感兴趣,他们对自己的好感度除了空管就是空管。 “小生还可以帮你装个透视。”橘咯咯邪笑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 一瞬间,吴真看到空气里无数粉红的心心在爆破。 “阿桑,有没有水,为娘好热啊。”顶着明艳的太阳,一滴汗珠从赵姨娘额头流下,滑过微微濡湿的鬓发、饱满可爱的耳垂、白嫩幼滑的脖颈……直直流到美人儿那不可言说的衣领里。 刀疤脸阿桑就跟眼瞎了一样,完全注意不到眼前如此让人血脉膨胀的一幕,直接拿了水壶丢过去,转头又开始驾车。 赵姨娘拧开,小小的喉头因汲入凉水而上下滑动,冰肌玉骨,妩媚可人。 田里的、路上的、房子前的,男人们的红心炸裂般的增长……空气中弥漫着粉红的气息。 原来这就是赵姨娘的世界么,真的和普通人好不一样!!! 下一秒吴真瞎了狗眼,橘给她装了个透视,她看到了所有雄性,无论上面还是下面,都朝他们昂首起立。 包括路边那只对着赵姨娘流口水的汪。 吴真连忙捂住眼睛,这胎教真不好,以后商钧因此变坏了怎么办? “啧啧,一群臭男人,一看见漂亮女人,上面和下面都不老实了。”吴真躺倒稻草上,任由碧桃给她打扇子。 “闭嘴,哪有闺秀像你这样的?《女德》、《女戒》被狗吃了?”阿桑板着一张刀疤脸,勒了勒牛车。 “真要是闺秀,也不嫁阿桑少爷您了,您就担待着吧。”吴真毫不留情怼了回去。 阿桑被怼红了脸,“那……那文书没经过官府,不具备效力。” “哟,阿桑少爷真有文化。”吴真竖起大拇指。 阿桑被怼得彻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赵姨娘回过了神,媚眼一瞪,又是一番身为娘亲的遵遵教导:“怎么没有效力了?” “阿桑,你搞大了我家萍萍的肚子,就要对她负责,要一辈子给她做牛做马的哦。” 此言让吴真少不得愧疚。 为了让姨娘安心,阿桑认下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知道了,一辈子对萍萍好,一辈子孝敬娘。”阿桑木讷的脸上出现一丝甜蜜的笑意,他甘之如饴。 这样的一辈子,铁定是幸福的。 这样的日子,也蛮好的。 …… 乡间的道观很是破旧,仅仅只有几个年迈道士,人却是好相与的。 知道他们要来,提前把道观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赵姨娘自己什么都没带,却让阿桑把吴真的蚕丝被一路抱来了,装点一番,瞬间有了点家的感觉。 吴真与阿桑扮小夫妇,给老道士们送了点银元去。 那些道士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本是修道中人,性子也老实诚恳,看到赵姨娘,起码还能保持理智。 道士们拿着这些钱脸热,对他们,也越发地好了。 当天那顿饭,道士们邀请他们一起吃。 芽菜烧肉、鱼香茄子、拔丝地瓜、拍小黄瓜……而且每个菜都是以盆来计,大碗装大容量,堪比八升旺旺大奶。 吴真看着那娇艳欲滴的色泽,脚都在打摆子,为什么一群道士能吃这么好? 观主笑得很和蔼,揭示谜底,“施主给了贫道这么多钱,贫道只得用好肉好饭招待报答。” “施主吃慢点,下顿还有。”说完他好心劝道。 那肉好吃得吴真暴风哭泣,正宗绿色无污染农家猪肉啊。 她一边吃,一边愤愤不平,一点小恩小惠尚且令老观主知恩图报,而那只白眼狼戚渊,自己救了他一条狗命,医好了伤,还让他从头到脚折腾了个遍,到头来还反咬她一口。 什么男主,连门口那头看门汪都不如! 投资回报率实在是太低了! 一众人风卷残云,望着被吃得干干净净的菜盆,赵姨娘一边剔牙,一边跟吴真商讨了下,“每个月五个银元,请道长为我们一家四口规划下伙食可好。” 老观主眼睛都瞪圆了,五个银元喂,别说养四口子人了,就是养整个道观上下,包括门口那只狗,池塘里那群鸭子,围栏后面那十几头猪都绰绰有余了。 “不成不成,这也太多了。”老观主摆摆手,眼前的夫人怕是个不经事的,“生活不易,贫道不能坑了夫人……” 话还没说完,门前传来几许脚步声。 一对农人夫妇急急慌慌跑来,“道长,俺们来求见风吟居士,我家小儿病得严重!”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上,躺了一个面色青灰不停抽搐的小女孩。 观主迎上去,也是瞧了小女孩情况,也是满眼焦急,“风吟居士只是寄居道观,三天前已经回省城归家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吴真走上去查看,挽了袖子上去搭脉,感觉到女孩浑身滚烫,又轻轻掰开小女孩的嘴巴,发现舌头红绛、舌苔黄燥,“她之前有什么症状?” 观主:“想不到女施主……” 下一句被阿桑准确接住:“你会医病?” 语气里满满的难以置信。 吴真回头朝他嘚瑟地翻了个白眼,“不才,以前在女学,对其他时事文学不感兴趣,跟着房东阿姨学过两年。” 她说假话说得义正言辞,听着很有说服力的样子。其实她的医术都是童年跟外公学的,这个技能被封印了十几年,前些日子才因小白鼠戚渊重见天日。 阿桑想再说什么,被赵姨娘一个肘击打断了。 他转头,见身旁的两个女人都有些不正常了。 赵姨娘和碧桃撑着脸,用漫天星子一般的眼睛望着吴真:我家闺女/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她们在为你打call哦。”橘嘿嘿笑了一声。 “闭嘴啦。”吴真谦虚否认,内心却忍不住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但现实中,她沉了表情,认真听农人夫妇讲述小女孩的症状。 “娃子昨天晚上就不正常了,捂着肚子打滚喊痛,一开始我和她妈以为是没吃到鸡蛋闹别扭。可到了半夜,她把能吐的都吐了,浑身热得起躁,整个脸都灰了,一直昏迷到现在。”农民揩了揩汗,满脸自责,“我怎么就不信娃子呢,她明明这么痛苦……” 一旁的农妇一抹眼泪,呜呜哭咽起来。 吴真心中大致明白了状况,眉眼一抬,“应该是痢疾,热毒滞肠道,导致腹部剧痛;热毒蔽清窍,致使昏迷惊厥。” 她声音沉着地安抚两个家长,“不用急,吃一两副汤剂就能稳定症状。如今的问题是,我手头没有合适的药材。” 观主拍腿,似想起来什么,“风吟之前房间里,满屋子的晾晒药材。他本说他不要了,我想留着总有用,没敢动。” 一对父母眼中燃起了希望。 吴真振袖,叫碧桃拿出纸笔来,写了个方子,和观主一起到里间找药。 阿桑也跟着来了,“小时候跟院子里的花匠学了一二,我认识不少药材。” 房间里果真遗留了不少药材,吴真取了一些,发现还差一两味。观主看了看单子,说后山应该有,阿桑便自告奋勇出去采。 碧桃熬药,赵姨娘轻声细语地安慰农妇。 一直到凌晨的更声响起,孩子浑身的热度才退了下来。 农家夫妇见自己孩子又恢复了往日神态,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农妇从衣服里取出一个荷包,数了一吊钱,有些忐忑地递到吴真手上,“姑娘,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吴真愣了愣。 “以前风吟居士也会讨些银钱来过生活。”观主怕吴真不敢接,好心解释道。 吴真忽然鼻子有点酸,她摆摆手,推拒道,“这钱我不能要。我与外子、阿娘一道来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要全靠邻居乡里多帮衬。” “如果以后村里有谁有个小痛小病,都能到观里来找我,我无偿给乡亲们治病。” 这句逼话收获了小粉丝碧桃x1,死忠粉赵姨娘x1,骨灰粉阿桑x1,还有骨干团队一干道士与农家夫妇等一干铁血粉丝团。 吴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自己的世界里布满了粉红的小心心,它们一个又一个爆破着,所有人的好感度极具飙升。 哼,很好。 免费诊疗这一招,能增长村民们的忠诚度和活跃度,短时间内极大地提高用户粘性。 作为一个流量女明星,早就玩转了媒体营销。到了这个相对落后的年代,这种自营销当然也是信手拈来的。 “喂,小生才发现,你演技还真不错。”橘面瘫地揉揉爪子。 吴真:“哦?” 橘:“内心明明都笑出猪叫了,面上还镇定得跟死了妈一样。” 别乱说,赵姨娘活得美着呢。微笑jpg。 16.民国替嫁(十二) 吴真昨夜着实累着了,一觉睡到了太阳烧屁股。 一睁眼,碧桃像只小狗崽一样,蹲在床头守着她。 碧桃滴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崇敬地望着吴真,“小姐……” 吴真挠挠脑袋,“你蹲这儿多久了?” 碧桃底下小脑袋,踱踱酸酸的脚,“才两个时辰。” 才……两个时辰?吴真看着她一言难尽,内心忠犬就算了,行为也越发地…… “小姐,外面村民都把道观给围满了,观主煮了一大锅粥发给大家。赵姨娘在安抚大家情绪,阿桑看守道观,大家都在等你醒。”碧桃倒豆子一样说出来。 吴真惊讶了,“等我干什么?” 碧桃眼睛一瞪,“看病啊!昨天您不是说免费看病吗?今天全村老小都来了,还有人抱着他家阿黄来了呢!” 吴真嘴角抽搐。 她就说说而已,这些人真是……太淳朴了! “是你自己太套路了才对吧……”橘蹲在她的识海里。 “一般男明星都说他们喜欢天使一样的女孩,最后谁他妈不是睡的妖艳贱货。营销而已,我还营销过吃货人设呢,你见我一年吃过一块蛋糕吗?”吴真反驳。 她调整了下心态,对碧桃说,“你等等,我洗漱了来。” 来到乡间过后,她自然挽上了妇人的发髻。 如今换上一条淡黄色袄裙,细细涂了一点口脂,不同于大宅里的死气沉沉,却是有一种婷婷韶秀的美。 由碧桃扶着来到前厅,她着实被自己的营销效果吓了一跳。 别说正堂,连走廊、前厅、院子里都挤满了人。 体验客户有点多呀…… 然后,既然话说出了口,吴真就不得不照着履行下去。 因为这个时间点,山贼随时可能进犯。 关于山贼进犯的理由,吴真曾有所怀疑,因为这个村庄与山贼窝距离不远,之前一直相安无事。 为什么当年傅步萍前来不久,便遭遇抢掠? 如果不是阿桑的拼死相救,她早就死于山贼的糟蹋之下。 如今一个答案摆在她的面前——季氏母女。 她俩或许早就知道了戚渊与傅步萍的因缘,出于嫉妒,或者纯粹的杀人灭口,一路对傅步萍赶尽杀绝。 甚至三年后,傅步瑶建议戚渊踏平飒风寨,究其原因,也是其心可诛。 吴真深知,带上赵姨娘与碧桃,只会比上辈子更加拖累阿桑。为今之计,只有将上辈子作壁上观的村民集结在一起,利用全村之力来抗敌。 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刷满村民们的好感度,让村民们心甘情愿自告奋勇地来帮助自己。 这一次,她一定得打回去! 吴真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营销的人设,跪着也要走下去。 吴真:“吴氏,平常的伤风而已,开一副药,回家休养半天即可。” 吴真:“张家老爹,以前遭铁犁切断的手臂要时时按摩,小心保护,这个天老毛病容易复发。” 一个老农抱着一只蔫蔫的黄色大犬上前,吴真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前日对赵姨娘敬礼的那只路边汪。 如今那只汪是对赵姨娘硬不起来了,整个身子软软的,瘫在主人怀里。 主人把阿黄搁在黄木桌上,吴真招招手,“阿黄,给姐姐叫一声,把舌头伸出来。” 阿黄瞧了她一眼,乖乖地嗬哧嗬嗤伸出了舌头。 “抬爪。” 阿黄抬爪。 “撅屁股。” 阿黄撅屁股。 吴真取出一根木棍,打了打阿黄的臀部,“哦乖,转过来,姐姐来插|你屁屁了。” 阿黄听懂了,眼神悲伤地望了望四周,搜索到赵姨娘的倩影。 最后看了一眼,含泪垂下脑袋,屈服地献上了菊花。 这一幕被阿桑看到了,他见吴真用一根小木棍插进阿黄的屁屁,取了点粪便,还凑近了闻了闻。 他本能地想要上前阻止,这种事情,吴真这样的大小姐怎么能做? 下意识却收了动作。 他只是看着她,不觉得女人所做的事很脏,或者不符合闺秀所为,相反,她不服帖的俏皮鬓发,与狗治病时认真的神情,甚至她执木棍的那只葱管般的手指,都莫名令他心如擂鼓。 恰如大雪拥满蓝山之时,牧人亮起的归灯,噗通……噗通……心跳的声音。 阿桑撇过头,装作维护秩序的样子,直直走了过去。 吴真嘴角一抿,别以为她没看到,在一片粉红泡泡的氛围中,唯有阿桑头顶的好感度排满了正红色的小心心,红得锃亮,红得发光。 刚刚……还来了次小型的爆破,差点没闪瞎她的狗眼。 只不过……吴真眉眼垂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咳咳,好感度刷得怎么样?”橘打断她的思考。 “还不错吧。”吴真探了脑袋,周围她看过的病人,好感度都到了百分之四十以上。 “要看赵姨娘的吗?”橘换上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下一秒,吴真的眼睛要被灼烂了。 以前大宅子里,女人们都对赵姨娘恨之入骨。到了乡下,人与人的差距太大,这些农妇倒对好心施粥的赵姨娘充满了感激,她偏偏又长得那么美,人人都把她当仙女供奉。 所以无论男女,对赵姨娘的好感度,起码都充满了管子的百分之八十。 “其实,你就算不做自营销,村民们也会来帮仙女儿的忙。”橘咯咯笑。 沃日,吴真为了给村民诊病,一天连厕所都没上。 她很不服气,尤其是你万般优秀比不上人家脸好的时候。 而且那个碾压你的小仙女,还是你妈。 又过了两天,村里人大大小小的病才算看完。吴真一家也正是融入了乡间的氛围,一时间接到了很多村民吃饭酬谢的邀请。 一天傍晚,橘忽然蹦了出来,“阿真,有两个山贼正在接近道观。” 本来吴真正在喝村民送的酸萝卜老鸭汤,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噎死。 一只黄狗探进了头,一眼瞄到了吴真,乖乖巧巧跑到吴真脚边,蹭蹭求温暖。 它是那只被吴真爆过菊的阿黄,自从菊花被小木棍撬开,再也不对赵姨娘起立了,反而娘兮兮地粘着吴真。 门随后被推开了,阿黄主人领着一男一女进来,男人身穿长衫,女子则做了一件旗袍外搭编织衫。 女人手里抱了一个襁褓,见了吴真,红着眼睛小跑来,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阴谋?这个年代连山贼都玩仙人跳了? “求求姑娘,救救我的孩子!”女人文文弱弱,似个城里人,哭得涕泗横流。 说完,举着孩子,朝她叩拜。 吴真瞧了眼那个孩子,面部紫红,肉肉的小手布满了红斑,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有可能是他们找来的病孩子,想要骗去她的同情,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暗杀她。 吴真这样揣摩着,一边摩挲自己的手指,一边偷偷瞧着病孩子。 看起来很小,还不到一岁,估摸着应是肺炎……这个年代没有抗生素,很难救活。 自己怀孕快要四个月了,肚子里的小商钧一天天茁壮成长。 虽说是任务怀的他,和他的父亲也只有孽债,但毕竟怀了这么久,已经怀出了蜜汁感情。 “这就叫母爱么,你这种人居然有母爱!”橘瞬间解码出了她的脑回路。 “死肥仔,我警告一次,不要随便探测我的想法!”吴真悍气一来,打散橘的幻影。 “咳咳……咳咳……”病得快死的婴儿微弱地咳嗽了两声。 他的母亲泪水震颤,轻轻拍打孩子的襁褓,“宝宝乖……宝宝乖……” 吴真猛然起身,居高临下地逼视女人,“这孩子病得太重了,我或许倾尽全力也救不活他,你们把他带回去,反而还能多陪陪他。” 女人浑身发抖,站在一边的男人侍立一旁,并不敢上前。 “请姑娘救救我儿,无论结果如何,司玉心甘情愿承担!”女人再次神情坚毅。 吴真扶额,她刚刚明明想拒绝的,一定是被橘施了精控才乱说出方才的话,一定是! 可是……她一手扶着自己略微显怀的肚子,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抱着孩子,跟我走吧。” 当天她用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方法,熬药、刮痧、敷背……与孩子母亲一起守到了大半夜,孩子体温总算是降了下来。 整个治疗过程中,她几乎全神贯注,半点没想到要防范身旁的女山贼。 到孩子趋于稳定,吴真终于想起了这码事,觑了觑身旁安抚孩子睡去的母亲。 那个名叫司玉的女山贼亦慧智地注意到了吴真的目光,立马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恩公!大恩大德,司玉做牛做马报答!” “不用做牛做马,就一件事哒……”吴真累得不行,撑起眼皮,小心翼翼地说。 “何事,恩公请讲。” “可不可以……不要杀我?”吴真一脸讨好地doge笑。 “!!!”司玉猛地抬起头,黑亮亮的眼珠子,杀意毕现。 17.民国替嫁(十三) 千秋县内,一群士兵,悄然围住了傅宅。 傅二爷被告知,戚少帅大驾光临。 傅二爷由季氏整理好仪容,一脸喜气洋洋披挂上阵。 两人这几日都歇息在一处,又恢复了小夫妻时的感情。他们一家人从未有过的团结和荣耀,傅家二房鸡犬升天,连家中的狗也耀武扬威起来。 傅二爷执了季氏的手,放在嘴上吧唧一口。见季氏肉眼可见的红了脸,一路走路生风地出了门。 曾经高高在上的戚少帅也要叫他一声岳父,这怎能不叫傅二爷春风得意马蹄疾。 瑶瑶果真是傅家女儿的骄傲,这二十年来没白疼她。相比之下,傅步萍那丫头……这样的污点,早该一出生就夭折。 傅二爷突然气得有点咬牙切齿,傅步萍胆敢带着赵姨娘出逃,等与戚家联姻后,他有得是办法收拾她们! 厅堂里,戚渊早已翘了个二郎腿,闭目养神。 这样一个冲陷军中的杀神,就算他不动,摆出一副闲散姿态,浑身的杀气也抵挡不住。 傅二爷蓦地生出一股惧怕,憋了半天,早前嘴头那声“贤侄”噎在了喉头。 “戚少帅!”傅二爷估计勇气上前。 戚渊睁眼,微微乜了他一眼。 “来见瑶瑶的?”傅二爷巴望着脸问。 揣摩戚渊的样子,应该不是来下聘礼的。也是,他与瑶瑶才见一面呐,年轻人,要多培养培养感情嘛。 戚渊嘴角浮起,喝了一口茶,“傅家二爷,我想我母亲弄错了一件事。” 傅二爷黄牙一绷,战战兢兢抬起脑袋。 戚渊瞥了眼他,狭长的眼睛似讥带讽,“我要求娶的,并不是你傅家四小姐,而是三小姐。” 傅二爷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不对。 瑶瑶就是行四,没错的啊。 傅二爷眼咕噜转了又转,莫非是庚帖写错了,把行四写成了行三? “傅二爷怕是还没有听清楚,本帅要见傅家三小姐。”戚渊站起来,他身量比傅二爷高上一个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铄铄。 半响,傅二爷愣在原地。 见他并未有替自己引见的意思,戚渊手一拂,径直走入了内院。 几个卫兵也跟在他身后,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傅二爷赶紧屁颠屁颠跟去,生怕惹怒了阎王爷。 待在小鸽子闺房的三天,戚渊曾趁她睡着了,夜探过傅府。 所以傅府虽大,戚渊就跟个导航仪一般,准确地找到了废园的位置。 还有几步,就到了小鸽子的院子。 他忽然有点近乡情怯的情绪,他怕她出来,劈头盖脸一顿骂,耷拉的小嘴哭兮兮地瘪得更厉害了。 他怕她怒斥:阿渊,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为什么要娶别人? 他该如何解释呢? 他只想把她揉进怀里,狠狠拥抱她……他……好想她,日日夜夜都在想。 院子门推开,冷落门庭,伶仃花草。 戚渊捏紧了手,他鼓起勇气推开了小鸽子房间的门……空无一人。 倏然回首,一个老妪过来,与傅二爷耳语几句。 以为戚渊没有注意到,又偷偷摸摸离开。 戚渊摆了个眼神过去,寒光乍现。卫兵得令,偷偷潜了过去。 “傅二爷,人呢?”戚渊低沉回回。 傅二爷像听了阎罗王索命般,先是瞪大了眼,似乎想了想什么,迟疑片刻,回禀道,“少帅,这个院子,原本就没有住人。” “哦?”戚渊神色捉摸不定。 傅二爷点了点头,不顾额头汩汩流下的汗液,硬着头皮拱手,“我家三姑娘从小身子不好,十岁那年早夭了……” 说完以袖子擦了擦眼角莫须有的泪痕,“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戚渊差点被这家人气笑了,敢情好,与他共赴云雨三天的,是女鬼对吧? 傅二爷再想编两句的时候,太阳穴被抵了一个冷铁一般的硬物。 耳边响起扳机扣动的声音,他双腿一软,吓得尿了出来。 …… “阿兰,你跟老爷说了没有?”季氏紧张地捏手绢,怎么这事情就起了差池呢。 刚开始听女儿的主意,季氏震得魂不附体。她平日里作威作福,但也欺软怕硬,没那个胆子敢欺骗戚家。 “阿娘放心,戚少帅要找的肯定是我。只是我不能任凭三姐败坏了傅家与我的名声,事后,我会向少帅解释清楚。”傅步瑶手指发抖,强撑着镇定下来。 她不能乱,只能先安抚好了季氏。 一定是有谁弄错了,戚渊明明找的人是她,怎么又扯到傅步萍那个贱人头上去了? “妈妈,上次山贼把钱送回来了,对吧?”傅步瑶一眼望着天空,大雁杳然飞过。 “那帮不顶用的山贼,连个弱质女流也杀不了……”季氏恨恨而言,手帕搅得咯吱咯吱响。 这可怎么办?季氏当然相信女儿所言,她完全没想过戚夫人错认的可能性,只是觉得傅步萍偷汉子的事情万一败露了,两家的联姻会因为这个丑闻而玩完。 “您还记得张翔吗?以前我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他家在千秋县内开了两家工厂,养了一批打手。”傅步瑶试探性地问。 季氏颔首,她当然记得,以前,还想把傅步瑶许配给那个人。 那个个子矮矮且方脸普通的年轻人,祖上富裕,家产喜欢高谈阔论,总是望着傅步瑶的方向,很容易让人揣测他心中的想法。 傅步瑶眼中浮现一抹狠色,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派个不起眼的下人去,把这个亲手交到他手上。” 季氏赶紧唤来一个心腹,塞了纸条,嘱咐两句。 傅步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走过去盯着送纸条的仆役,神经质地捏紧那人的肩膀,“告诉他,尽快动手,就今晚!” 季氏听懂了傅步瑶的意思,她惊诧地看了女儿一眼,似乎有点不认识了。 三个卫兵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一人捉住了傅步瑶,将她押解起来。 “你们放了她,她可是你们未来的少帅夫人,一个个不想活啦?!快放了她!”季氏尖叫起来,整个人扑过去,努力从卫兵手中,扒拉出自己的女儿。 “少帅要见她。”卫兵面对季氏的抓挠,纹丝不动。 傅步瑶忽而噗嗤一笑,以出乎常人地镇定,转头对卫兵说,“小兵哥,我身子不爽利,能否跟戚少帅说,我……” 一个士兵踢了兰奶妈一脚,一直矗立,久久不动的兰奶妈脸上出现了崩溃的痕迹,她跪下来,抱住季氏的大腿,“夫人,夫人,戚少帅要杀了老爷,他要杀了老爷!” 季氏母女脸色一变,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 傅步瑶再一次见到了戚渊,他一身军装,站在厅堂内,如青松般挺直,如兰芝般俊逸,是她夜夜里的美梦。 戚渊转过身,从上到下打量了傅步瑶一番,那双薄凉的嘴唇轻启,“听说,你告诉我母亲,你与我很熟?” 傅步瑶浑身发冷,她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去排挤那个想法。 走到这里来的每一步,她都在幻想着,戚渊如何替她松绑,狠狠训斥恶待她的士兵,然后把她拥入自己宽大温暖的怀抱。 “连我马夫也认不出来你,你还巴望本帅认识你?”戚渊厌恶地抬起她的下巴,一张平凡至极的面孔。 到底是有多大脸? 傅步瑶的面部,肉眼可见灰败了,从一素平淡的百合般的宁静,委顿在地上,零落成了污泥。 傅步瑶宁死不说吴真的下落,一口咬定三姑娘十岁那年早夭。 戚渊干脆把傅氏一族全请了过来。 先他一步,季氏通知了傅氏全族。说是要想保住与戚家联姻的荣耀,必须全族上下一条心。 戚渊早已派人跟踪,这些女人的伎俩在他看来,就跟乳燕投锅差不多。 傅家很快被他撬开了嘴巴,“三丫头名叫傅步萍,此前因为……私通下人,已被发放到了乡里道观。” 私通下人? 戚渊一张俊脸沉了下来。 不顾三天几乎不眠不休的跋涉,戚渊重新踏马,他一勒马绳,吩咐副官,“傅家可疑,好好审问。” 言罢,薄唇一抿,快马加鞭踏上了尘土飞扬的县道。 …… 戚家祠堂,一家人被关在里面,门外有士兵看守。 傅步瑶咬着嘴唇,神情恍惚。 “瑶瑶,瑶瑶,你怎么了?”季氏颇为担心。 “娘,他找的是我,不是那个贱人,对不对?”傅步瑶口中喃喃。 夕阳的余光闪烁在她的面颊,她忽然又笑了,“他喜欢的一定是我,怎么会是一具尸体呢?” 对不对? 18.民国替嫁(十四)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吴真一手拿筷子,一手捂肚子,顺便冷汗直流,心累成海。 为什么她会堕落到和山贼一起吃饺子,而且大家看起来还能和平相处的样子? …… 这件事应该从两天前说起。 她抵不住自己的娘心,哦不,良心,救了山贼手上的小孩。 其实当时她问那句话的时候,阿桑就守在外面。凭借阿桑的实力,吴真起码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女山贼精光乍现地抬起头之时,阿桑便冲了进来,尾随他一起冲进来的,还有那只男山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桑和男山贼疯狂地互殴起来。 阿桑很快占据上风,互殴成了单方面碾压 女山贼在一旁目光炬炬地围观,非但不劝阻,还一口一个,“打得好!”、“奇才!” 可能吴真还没有摸到山贼的脑回路吧,她赶紧求他们别打了,上一对她见过这么互撕的,还是在现代,下一秒他们就抱起来疯狂地开始接吻了。 一架过后,虽然没有接吻,司玉看阿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分分钟邀请他入伙,加入他们一起屠龙宝刀、点击就送的队伍。 吴真没说话,去捡了药箱,给阿桑包扎起伤口。阿桑拒绝了他们,眼睛有光地瞧了瞧一边替他绑绑带的吴真,耳根红透地埋下了脑袋。 之后,司玉老实承认,他们是收了傅家的钱来杀吴真的。 不想临行前她的儿子小宝突然病重,吴真善医的名头又从邻村传到了他们飒风寨。 一群人一合计,就由她亲自抱着小宝来求医。 如今吴真真的救了小宝,这单生意也只能不做了。 吴真听完吁了一口气,她的自营销,还是派了一点用场。 “不知,能否交一个朋友?”司玉盯着阿桑,满眼求贤若渴。 这时吴真才知,上辈子对阿桑青睐有加,最后传位于他的山贼头子就是司玉。 与山贼的纠葛,是阿桑前世今生都逃不过的一个劫。 他若想平凡度过一生,大可不必理会他们,可若想在这乱世开创一份基业,阿桑必须借助山贼的力量。 两天后小宝病彻底好了,司玉叫来了几个山贼,搬了一堆食材来,说要请道观的几位朋友吃饺子。 赵姨娘可开心了,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一挑挑抬进来的山猪肉、野鹿肉、野兔子、咸鱼棒子,柔媚的杏眼瞪圆了,跟个小孩子一样好奇得很。 那些山贼又是些血气方刚的男子,被她这么一瞪,差点没忍住直接上房揭瓦把她绑了去做压寨夫人。 赵姨娘呼朋唤友,找来了村里几位刚认识的绣娘,大家齐心协力处理好食材。 吴真怀着孕,看不惯这些野蛮味十足的东西。 所以当赵姨娘一手提刀,一手提兔子耳朵,切了一个小口,刷拉一下剐了一张兔子皮的时候,她直接扶墙吐得东倒西歪。 “妈呀……仙女不是都不吃小兔兔的吗?”吴真吐得有点断气,为什么她妈能眼都不眨剐一整只可爱的兔兔啊。 说好的弱不禁风小仙女呢? 傍晚时分,饺子上桌,一群人开开心心吃起来。这个年代生活艰苦,一般村中人很少能吃到这么多新鲜野味,所以除了吴真,所有人都吃得满足又安逸。 一桌子饺子吃完后,碧桃端了盆去添新的饺子。她刚刚舀了两大勺,一个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碧桃想要反抗,身后那人狠狠扇了她两耳光,少女两颊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 这是一个溶溶的夜,贴梗海棠在月光下舒展灿烂。 碧桃爬出厨房,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小姐,小姐,有贼人!” 一把钢刀插入她柔弱的背部,滚烫的鲜血溅在初生的花朵之上,令那海棠越发娇艳。 先是阿桑与几个山贼听到了碧桃的示警,众人的神情严肃起来。 吴真本来就没胃口吃那些奇奇怪怪馅儿的饺子,赶紧在识海里揪出正在抓小鱼丁的橘,“死肥仔,出什么事情了?” “傅步瑶好像又派了一拨人来杀你,就在后院里潜伏着。”橘咬住那只可怜的小鱼丁。 “你怎么不早点说?”吴真怪嗔。 “临时剧情,无法探测。”橘委屈。 吴真直接把橘扔进了海里。 现实中她捏紧了拳,对众人道了一声对不住,“又是季氏派来的。” “她怎么老是不放过你?”赵姨娘心都揪了起来,也不知碧桃那丫头如今是死是活。 吴真面色苍白,嘴角尤带一丝嘲讽,“她女儿要做少帅夫人了,除掉碍眼的东西而已,担心我们阻了她女儿嫁入名门的路。” 一群人前往后院查看情况,一个村妇正准备踏入后院,被山贼头子司玉叫停了,“等等,有埋伏!” 后院不大,一样望去就能看到一个血人匍匐于海棠树边,藏蓝色的袄裙在月光下泛着光。她一动不动,背上铺满了干涸的血液。 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他们用这小丫头来当诱饵,院子里都是他们的人。”司玉冷静地说,“流这么多血,一般人应是没救了,所以别去。” “碧桃没死。”吴真忍住哽咽,她有外挂,知道碧桃还有一口气在。 但碧桃没动,因为她听得到他们所说的一切。 只要她一动,里面的人必然会来救她。 所以她忍着痛,装成死了的样子。 即便贼人的钢刀戳在她被人迫她发声,她也宁愿牺牲自己,换取他们的平安。 司玉瞄了吴真一眼,觉得医者真是——妇人之仁。 “我如今有个法子,不知各位能否听我一言。”吴真站出来,细声细气,却又笃定无比地道。 “萍萍,你说。”阿桑为她开路。 吴真朝阿桑点了点头,“如今敌暗我明,敌众我寡,强拼没有任何胜算。”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以司玉为首的山贼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现在需要一个人,冲出去搬救兵,把村子里的壮丁全部召集过来,到时候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而我们,则配合那个人,声东击西吸引贼人的注意。” 这样一个人,必须兼具村民的信任与优良的体格,山贼办不到,村妇也不行,剩下的只有阿桑。 这番言论,倒让一向也以智取见长的司玉对吴真高看一眼。 可是此番下山,山贼们都没有带防身武器,道观里也俱是拂尘之类的道家法器。 别说抗敌,就连基本的防身都做不到。 “无妨,大家到我房间里来。”吴真摆手,巧得很,她的房间不经过后院,离正厅很近。 众人在吴真房间的床底下找到了许多农具,铁犁、竹耙、砍刀……几乎涵盖了所有能够对人类造成威胁农用器具。 “这是……”阿桑都有点无语。 “……姨娘想自己耕块花田,我就拜托阿黄主人弄了些来。”吴真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总不能说是为了打山贼以防万一吧。 赵姨娘:“……”她什么时候想种花田了。 事不宜迟,众人一人挑了一件得心应手的。 吴真给阿桑系上斗篷,自己也系了一件同款,她决定自己去当诱饵,为阿桑的行动创造最好的时机。 “我能交给你吗,阿桑?”吴真最后问了一句。 煤油灯下,她姝色可人。 阿桑盯着她,神情坚毅,“能!” 两人俱是笑了。 第一轮试探性的交锋,阿桑顺利潜行,他们还抓到了一个贼人。 此番举动,引得那群贼人恼羞成怒。 为首的一个抓起碧桃的头发,又把手伸进少女的衣襟之内,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半死不活的少女。 赵姨娘等几个妇人不忍看下去,皆皆发出啜泣之声。 吴真握拳,一边估算阿桑救援的速度,一边打算以身犯险。 “司玉,我去交换碧桃,你身形娇小,能配合我奇袭吗?”吴真小声问,“我去交换的那瞬间,你把碧桃拖回来。” “那你怎么办?”司玉不敢惊动赵姨娘等人,压低声音。 吴真一笑,“你那几个手下,难道保护不了我?真正有危险的是你,你才要冲出去救碧桃。” 司玉沉思了一番,匆匆交代手下几句。 她又回到残羹冷炙之前,桌子旁放了一个摇篮。她最后看了摇篮里熟睡的小宝一眼,毅然转头,走到与吴真并肩的位置,“你救过小宝的命,我也把我的命交给你了。” …… 黑夜里,不知道潜伏了多少双眼睛。 吴真一步步走下台阶,她双手举起,示意自己手里并没有拿任何东西,“我就是你们想要找的人,如果你们想要我的命,拿去就是,放了碧桃!” “小娘们心眼忒多,你以为我们还会上当吗?”为首的贼人狞笑着,扒拉碧桃的衣裳,很快,一条血淋淋的肩膀□□在了空气中。 “你看,我们抓到你们的同伙,不也只是捆起来了?”吴真一指,两个山贼将那捆绑好的贼人带到,“我们双方都有人质,然而我们却从未随意折磨过我们的人质。” 她要降低山贼的防卫之心,相信他们是无害的、弱势的、甚至妇人之仁的一方。 那方贼人果真哈哈一笑,此起彼伏的“小娘们”、“不过如此”之声,不绝于耳。 “所以,我愿意用我来换碧桃……”吴真揭开斗篷,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 她本来长得就美,月色冷锋,刀光剑影之下,那股美透着不同寻常的英气。 为首的贼人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只想着这小娘们到手后,该怎样倒腾于她。 “我向这边走,你们也把碧桃送过来。”吴真一步步走向他,仿若洛水上的神女,普渡众生而来。 贼人被诱惑了,抓起碧桃的头发,向她迎过去。 就在那一刻,一个身影飞快奇袭过来,一锥子扎进贼人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贼人手臂一痛,抓住碧桃的那只手一松,少女被人拽了一下,倏忽不见了。 为首的贼人意识到上当了,惊呼同伴,包围吴真。 “臭娘们!”他一脚踢过去,正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吴真的肚子。 吴真痛得冷汗直流,但她咬着牙,坚决不发一声。 姨娘看着呢,她不能让她担心。司玉连命都给她了,她也必须掩护好她。 黑夜里,砰砰几声枪响。 划破长空。 吴真仰头望了眼那轮圆月,接着她被拥入了一个怀抱。 她疼得满脸都是泪,心底从未这么恨过。 她轻轻对抱着她的人说,“戚渊,我真想杀了你。” 道馆外,篝火盈天。 村民们鱼贯而入,围满了整个道观。 砰砰砰…… 枪声呼啸。 吴真咬牙抢了男人的枪,对准贼人的腿,打尽了子弹。 19.民国替嫁(十五) 赵姨娘一路盯着那个气质斐然的男人。 啊啊啊啊啊,他摸自家女儿的腰了!!! 男人一把抱起了吴真,她又看见,那只手居然放到了胸的位置! 赵姨娘的两颊就跟河豚一样鼓了起来—— →-→有问题。 作为过来人,她何尝不知道,只要两个人有过肌肤之亲,动作就会不自觉地亲热。 既然他和萍萍是这样的关系,回想阿桑…… 赵姨娘一阵揪心,她的宝贝儿子,喜当爹了…… …… 吴真不愿意让赵姨娘担心,干脆整个小脸埋在戚渊怀中。 她的鬓角被汗浸透,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呼叫橘。 “菊苣,保住孩子,求求你,保住孩子!”吴真哭了。 橘也急了,猫垫摁在地上,法阵开启,天降红包雨。 “刚刚系统判定你任务完成度超高,有一次捡特殊红包的机会。阿真,快捡啊,能救孩子和碧桃的。”橘跳过来,舔她的脸颊。 吴真连在识海里也渐渐没了力气,“你见过快要流产的孕妇抢红包的吗?” 橘无法,拖着肥胖的身子,努力后肢站立,用自己短小的肉垫跑来跑去接红包。 橘肥胳膊肥腿,只接到两个红包。 它塞到吴真怀里,“肯定对你有帮助。” “恭喜你,获得“保胎丸”一枚。” “恭喜你,获得“强效复原药”一瓶。” 吴真闭目,慢慢地,腹部的疼痛开始减少,仿佛一双温柔的手抚摸肚皮,很舒服……很舒服…… “小鸽子……”男人唤她。 “啪!”吴真睁眼,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兵痞子呆了,山贼们呆了,赵姨娘也呆了…… 自家少帅,居然被打了! 最惊人的是,戚渊居然把左半边脸凑了上去,目光湛然地看着她,“要不要再打一巴掌?” 消消气。 “啪!”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要求,吴真当然不会错过。 戚渊:“……” 兵痞子:“……” 戚渊揉了揉小鸽子被打痛了的手,“痛不痛?刚才有没有受伤,嗯?” “请戚少帅放开我,你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何必与我这有夫之妇多做纠缠?”吴真轻漫漫地说。 看似清巧,实则字字扎了戚渊的心。 男人目光暗下来,眼巴巴地望了她一眼,浑身的压迫气场不见了,竟有点可怜的味道在里面。 村民们鱼贯而入,扭送被捉拿的贼人,十多个嚣张打手被滚成了粽子,扔到后院。 煌煌火光中,阿桑藏在人群里,他望着那个被藏了大半身体的身影,黯然地低下头。 …… 碧桃还活着,不过后背被捅了几刀,伤口入骨,也不知有没有被伤到内脏。 戚渊随行带了军医,给几个受伤的山贼包扎。 只有碧桃,吴真拖着不让,非要自己给她医治:“军医是男子,于情于理不合。” 戚渊都服了:“你那半吊子水准?碧桃没我能忍,会半夜痛死。” 吴真自己也快撑不住了,只好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塞到军医手里, “祖传秘方,切记,一定要给她服用,一定要!”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指着身旁非要黏着她的戚渊,乞求赵姨娘,“阿娘,不要把我交给他!” 说完跌落在地,被戚渊即时接住,再看,她已经熟熟睡去。 是真的累得不行了。 …… 半夜,吴真醒来,发现自己床头守了一个人。 男人弓着脊背,趴在床头,像是也累极了,睡得很是香甜。 吴真一惊,感觉这男人真是一块牛皮糖,要他的时候他不在,现在倒想甩也甩不掉了。 她爬起来,从床脚摸出一把竹耙,敲了敲男人的脑袋。 戚渊被打醒了,见到少女举着一个不知所谓的凶器(他不认识)试图谋杀亲夫。 “小鸽子,小爷死了你就没得嫁了。”他一把握住竹耙,向她讨饶。 “谁准你进来的?”吴真双手一戳,一副斗破苍穹的模样。 “我自己翻窗。”戚渊被她徒劳的举动逗笑了。 他顺着竹耙的力量,将那凶器往自己身上一扯。 少女一个踉跄,他揽身接住,大掌覆上她的纤腰。 “胖了,有小肚子了。”戚渊在她耳旁轻语,如初见时那般,耳旁呼着暧昧的气。 他还停留在四个月前,而她,早已经历了几次生死,沧桑负尽。 如果她是真的傅步萍,如果她没有橘的帮助,怎么也活不到完完整整地再次见到他。 一想到这儿,吴真满腹地愤懑,下意识一个肘击,将他隔离出自己的圈层之外。 她重新举起那个竹耙,用尽力气往他头上敲,“混蛋,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高老庄的老妖精!” 高老庄的……老妖精? “小鸽子,别打了,别气坏了。”戚渊以手遮了脑袋。 打你怎么了?吴真想,她小时候还被外公用冻带鱼抽过屁股呢。 她越打越凶狠了,一边用力打,眼泪一边簌簌而下。 眼泪溅到戚渊脸颊,男子愣愣地,连躲都忘了躲,直挺挺站着,让她发泄个够。 吴真本身力气也不大,又受尽了苦累,很快就打不动了。 “你走吧,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我嫁人了,罗敷有主,这里不欢迎你了。”她垂下脑袋,抹了一把眼泪,“戚渊,我真恨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戚渊的脸色出现了一瞬间的脆弱,他想走上前去,想要紧紧地抱紧她。 可是那一刻,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她对你失望了。 为了不打扰吴真休息,戚渊跌跌撞撞出了门。 他没走,只是坐在屋檐下。 雷声轰隆隆响起,一声高过一声。 电闪雷鸣,划过戚渊俊朗深刻的侧颜。 他脑子里一直在想她,方才那一刻为救碧桃,月光下的她,如同童年读过的外国神话里的女神,慨然而英勇,骄傲又端丽。 他似乎从未认识过她,短短三天的相识,他只是瞥见了冰山的一角。 他多想重新认识她,他的灰扑扑的小鸽子,亦或是月夜下勇毅的神女。 …… 第二天一大早,赵姨娘煮了安胎药,款款而来。 屋檐珠帘一般洒落雨滴,滴滴答答,很是讨喜。 春雨贵如油,乡间的人都很喜春日的细雨。 赵姨娘见屋檐下坐了一个男人,美式凡立丁的制服,鸦黑的发丝,侧脸坚毅,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自动打了个标签——给阿桑戴绿帽的男人。 “让让,萍萍早上的药,我要给她端去。”赵姨娘咳了咳,聘聘邈邈地立了立。 戚渊许是一夜没睡,眼底泛青,礼貌鞠了一躬,问道,‘’萍萍生了什么病,需要每天喝药?” 赵姨娘瞄了戚渊一眼,朱唇轻启,“保胎的药,萍萍啊,有四个月了呢。” 倏而,她听到哗啦一声。 男人猛然站起,他一手撑墙,双眼紧盯着赵姨娘,生怕看漏了她一个表情。 “她……她怀孕了?” 赵姨娘点了点小脑袋,有些小挑衅地道,“别以为我家萍萍怀了孕就掉价了,有的是男人肯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愿意为她做牛做马的哦。” 戚渊:“我……” 他有些魂不守舍,因为他知道——那个孩子,是他的。 赵姨娘来了又走,不知过了多久,门推开,一片蓝布长衫的衣袂出现在他的眼角。 他转过身来,正对着眼前的人。 此时的戚渊长长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原本狭长的眼睛不知为何有点圆,也像一只狗子。 他拦住了她的去路。 吴真踢了他一脚,“让开。” 青年男子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有点局促,“你好,我叫戚渊。” 吴真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俏皮的鬓发翘了一根。 “年二十四,幽州人士,家里……祖上是杀猪的,现在某了个正经差事,统领幽充二州。” “我……我想重新认识你。” 吴真嘴角微微翘起,许是被他逗笑了。 很快她又恢复了平静,嘴角耷拉下来,“傅步萍,年十九,充州千秋县人士。” 正此时,她突然站直,直勾勾看着他,朗声又道,“近来,遭主母与嫡妹连翻陷害,两人多次买|凶|杀|人,置我于死地。” “不知少帅是否能够替民女伸冤……” 她的头低下,猝不及防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大义灭亲,严惩您的未来岳母与未婚妻?!!” 戚渊一口气提不上来,心中大恸,似被人拿捏住了咽喉,挖空了心脏一般。 他以为他爱她,却数月来对她不闻不顾。 他以为他对她负起了责,却任由母亲胡闹错认,将她置于步步惊心的悬崖绝境。 20.民国替嫁(十六) 黑暗中,院子后门悄悄打开,一个跛脚的身影哼哧哼哧踱了来。 “我娘那边怎么说?”季氏迎上去,急得嘴角冒泡。 兰奶妈本穿了一身贫家妇女的袄子掩人耳目,回来的时候袄子上滚满了泥巴,头顶老大一块血垢。 她掩嘴欲泣,“季家不见我,门房把我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听闻此言,季氏抚着胸口,又惊又痛。 她没有想到,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娘家,居然一出事就作壁上观,把她娘俩当做了弃子。 “季家哪次出了事,不是我出钱渡资?如今我和瑶瑶遭难,他们却不仁不义,见死不救……”季氏擦了擦额头的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三日前,张家大爷锒铛入狱,县里风言风语,说他家蓄养杀手,意图暗杀州里的大人物。 张家工厂被查封,几乎所有涉案之人都被抓了进去。 快了,就快到她们了。 季氏回到房间,发现傅步瑶已经醒了。 她坐回床边,抱住她可怜的女儿,“瑶瑶,瑶瑶,你说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呀?” “咱们去求老太爷,傅家在千秋县也算豪族,只要搭上整族为我们作保……”傅步瑶喃喃道。 傅家? 季氏浑身一颤,傻孩子,傅家才是第一个抛弃我娘俩的。 如今傅二爷早已被关进了傅家祠堂,以老太爷为首的傅氏一族摆明了要跟她们划清界限。 此时的傅步瑶眼中有种神志不清的眩光,她挺直腰板,“我是未来的少帅夫人,他们帮了我,以后好处数也数不尽。” 季氏呆愣住,她意识到,自己的孩子怕是有些疯魔了。 自己当初为何要听她的话,任由她找人刺杀傅步萍呢? 也是被眼前海市蜃楼般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 现在想来,即便是傅步萍真的死了,她的瑶瑶也做不成少帅夫人。 第二日,张家把季氏供了出来。 军警闯入的时候,傅步瑶浑浑噩噩地躲在被窝里。 季氏最后看了她一眼,与兰奶妈一道被拖了出去。她对买|凶|杀|人之事供认不讳,而要杀的那个人,恰恰又是傅家的庶女。 一时间,季氏曾经养废庶子庶女,在傅家做了几十年的腌臜事都被抖露了出来。 其实乡绅大户里,谁家大婆没干过这些事?不过季氏成了靶子,也成为了蛇蝎妇人的代名词。 傅步瑶浑浑噩噩地躲在家里,她底下曾经巴结讨好她的庶妹们纷纷来嘲讽她。 “四姐,听说夫人勾结匪徒,想要杀了三姐。” “原来三姐才是戚少帅要找的真命天女,有些人没有那个命,偏非要当凤凰。” “谁跟张家那个矮子张翔熟不是一目了然吗?可怜夫人就要被处决了,四姐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家里吃吃喝喝。” 傅步瑶一向目中无尘,看不起家里庶子庶女。 季氏也致力于养废这些子女,所以他们也当真上不了台面。鼠目寸光不说,巴结逢迎,捧高踩低等事也做得得心应手。 她们平日里巴结傅步瑶,对她的羡慕与嫉恨只得藏在心底。现在傅步瑶失了势,不一人来踩一脚,简直对不起季氏多年来的教化之恩。 “你说什么?!”傅步瑶被那个敏感字眼激起,忽然抓住自己庶妹的手腕。 “放开,你弄痛我了!”五小姐甩开傅步瑶的手,揉了揉手腕。 “你再说一遍。”傅步瑶目光怨毒,瞪着自己的庶妹,犹如瞪着一个死人。 五小姐被吓住了,结结巴巴道,“夫人要被处决了,今天刚贴的告示。” 五小姐的话,犹如一根金箍棒,当即把逃避现实的傅步瑶打得魂飞魄散。 傅步瑶醒悟了过来,又醒悟得太晚了。 季氏娘家早已弃了她们这颗棋;有了张翔的经历,她的那些同学好友又对她避之不及;她只得找到傅家老太爷,在祠堂外跪了一天一夜。 “傅家人只能保傅家人,趁你娘还没供出你,瑶瑶,和你爹一起躲进祠堂里罢!”老太爷不忍,终究还是傅家子女,他松了口气,答应保住傅步瑶。 傅步瑶哭着摇头,季氏把所有罪都扛了下来,傅步瑶没勇气认罪,却也不忍母亲替她而死。 最后,她只能去找戚渊。 傅步瑶打听到如今戚渊住在千秋县衙门,遂躲在暗处,伺机等戚渊出来。 不知为何,她总认为,戚渊一定能帮到她,两人是有缘分的。 她蹲在巷子里,等了一晚上。 初生的太阳洒进乌黑巷口,瞥见那一身军服,傅步瑶扛着青黑的眼圈起了身。 走到半路,又生生停了下来。 “小鸽子,昨儿叫人开了一辆轿车来,你坐过轿车吗?”戚渊跟在吴真屁股后面,絮絮叨叨地问。 “大少爷,我没坐过,我是乡巴佬,够了吧?”吴真翻着白眼,一边扶着肚子加紧步伐走。 到千秋县录供词的这期间,戚渊把缠功表现出了个十成十,好像她一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就要变成田螺姑娘消失似的。 戚渊追上去,勾着唇嘚瑟道,“那小爷让你开开眼,今儿小爷亲自给你开车。” 吴真格开他,“爷,我还真不信你能把这破烂货开到乡下去。” 不激还好,一激戚渊果真跳上了车,嘿哟嘿哟拉了发动机,“小鸽子……” 他一转头,吴真早已被士兵扶上了一辆牛车,她还朝他挥手笑,“乡巴佬就该坐牛车,爷您就慢慢开吧。” 朝阳高升,阳光暖烘烘地铺在牛车上,给吴真周围镀了一层麦色的金边。 她笑得那样好看,戚渊一时恍然。 待他发车,又过了些时候。发动机轰鸣,他开车那辆吴真口中的“破烂货”,呼啦呼啦追着牛车的脚步。 这辆车成了县城里的一道奇景,许许多多的人尾随看热闹。 “小鸽子你等等我啊……”戚渊被围观人群淹没了。 吴真在人群里看到了追上来的傅步瑶,她挑衅地朝她一笑,意味不明地竖起了中指。 …… “瑶瑶,你怎么来了?”大牢里,季氏爬过去,断了两根手指的手抚摸傅步瑶的脸庞。 傅步瑶神情恍惚,那手指一触碰到她的脸,就好像被什么脏东西沾染了一样,下意识挥开。 挥到一半她反应过来,呜呜哭了起来。 “瑶瑶不哭,以后妈妈不在了,就把我匣子里的地契银钱都拿去,换个地方好好活。”季氏反倒安慰她。 “好好活?她好好活,我儿子怎么办?”黑暗里蹲了一个晦暗不明的身影,他怒指着傅步瑶,“这女人,害了我们张家,害了我儿子张翔的一辈子!” 探视时间到了,狱卒提醒傅步瑶离开。 傅步瑶面无表情地提着篮子出来,牢门一闭,她即被两个狱卒捉住。 两个肮脏年迈的狱卒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使劲放肆揉搓起来,“真是感人涕下的场面,小娘子想见娘亲,只能出卖身体给我们兄弟玩。” 傅步瑶心中的大口豁然撕裂,里面荒芜得如同一片沙漠。 …… “我真不明白,犯事的明明是那小娘们和小矮子,为什么上头不让我们拷打出真相,反而将错就错,判了季氏与张老大。” “或许比起死,活着的人才最是痛苦吧。” 一个月后,季氏与张家大爷被处以死刑。 两个月后,她与同学张翔偷偷结了婚。 张翔的父亲与季氏一样,替自己孩子顶了罪。两个年轻人懦弱地接受了自己父母的牺牲,从此曾经纵横乡里的天之骄子脱下虚假的面具,夹着尾巴承受所有人的鄙夷,谨小慎微地活着。 他们不得不每一刻都活得小心翼翼,因为那一个愿意为他们牺牲一切,用生命去爱他们的人,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此以后,只剩愧疚折磨,苦海沉沦。 “叮咚,恭喜你达成任务一,让傅步瑶受尽骨肉分离之苦。” 接下来,轮到…… 吴真抬起头,小轩窗外,她觑到了一片鸦黑的发丝。 屋外的那个人,扛了一把斧头,正和一农人闲聊。 他脱下了军服,换做短打打扮,怎么也压不住一身气概。 “戚渊。” 青年回过头来,惬意地朝她笑着。 21.民国替嫁(十七) 戚渊, 毕业于著名国外陆军学校,风流倜傥的少爷兵。 一开始来到乡间, 他属于看谁谁不顺眼的状态。一水儿的老农民,没文化、没素质, 还没公德心。 由于他脱下军服, 隐瞒身份, 别人看他也以为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民间少爷。 没有了上下级与主仆关系,暴露本性的村民们简直懒得鸟这只重度少爷病患者,久而久之,全村上下的土著,只有阿黄还偶尔对他摇两次尾巴。 “戚少爷呢?观主说饭做好了, 碧桃,你去找找看他在哪儿”赵姨娘和村妇们一起做绣品, 一人坐一个绣敦,眼皮抬了抬, 娇滴滴吩咐大病初愈的小碧桃。 碧桃点了点头, 跑到后院, 翻过竹篱笆, 找到了两手抱着阿黄, 双眼盯着池塘看的戚渊。 “啧啧,想不到鸭子的那处竟是螺旋状旋出来的。”戚渊认真观察。 “汪。”阿黄跟腔。 “阿黄,让我看看你的。”戚渊将阿黄提了起来, 阿黄害羞地别过了头。 “汪。”=w=。 碧桃提着裙子跑回去, 大声跟赵姨娘报道:“戚少爷正在看鸭子交|配呢!” 赵姨娘囧大了, 这样的男人,真是不放心把萍萍交给他呢。 一个村妇咬了线,笑道,“这大少爷有趣得很咧,上次还问我,水稻一年要熟几季。” 赵姨娘摇摇头,这个戚少帅,真是天上人物,除了行军打仗,什么都不会。 “戚大爷,你闲得发疯了吧?”后院传来吴真的大嗓门,女人的声音饱含了难以置信的情绪,“柴劈好了吗?水打好了吗?草除好了吗?药晒好了吗?” “卯时起床,这些都做好了。”男人见女人来查岗了,耳朵一竖,骄傲汇报。 “这也不是你弾阿黄小鸡鸡的理由啊……”吴真从戚渊手中抢过阿黄,夹着可怜的狗子大摇大摆行至前厅。 她肚子已经很大了,整个人丰腴了不少,人也不复刚来时的细细绵绵,从少女快速催熟成了女人。 “你既然闲,交给你个任务。”吴真指了指赵姨娘手中的绣品,“绣娘们近来做了很多绣帕,她们这些女人都有农活,出去一趟不方便。” “不妨你跑一趟,替她们把帕子卖了。” 戚渊皱了皱眉,他大男儿气概惯了,认为男人就应一生峥嵘,女人家的东西,能少掺和,就少掺和。 吴真摸了摸下巴,“我本还想考验你,价格卖得够高的话,说不定晚上就能去我房间睡了……” 话还没说完,“好,我去。” 法家韩非子有兵不厌诈,能屈能伸。 为了把老婆讨到手,州上事物他都丢给参谋了,也不差这一次半次。 韩信还能受胯|下之辱呢,他就卖个绣帕怎么了? 戚渊说到做到,以极高的热情,挨家挨户收绣帕。问题是一直以来他都保持一种蛇精病般的高冷人设,此时却像突然联通了黄土高坡的地脉,接地气到不可思议。 家家户户都以“这孩子怕不是傻子”的悲悯,掏出了自家女人所绣的所有存货。 戚渊装了整整一个箱子,套在马背上,上马启程。 “不开你的小破车了吗?”吴真笑吟吟送他。 戚渊回头,眼神有点幽怨。 那小破车根本不能在乡间泥泞烂路上行走,到了最后,他哪里是开,分明是和手下那些兵一起把车扛到道观里来的。 “骑马的我,和坐牛车的你比较配。”戚渊狗嘴里幽幽吐出这样一句话。 吴真差点笑到肚子痛,还下雨天和德芙婊比较配呢。 从乡间到千秋县,从县道到州府,戚渊一路卖过去。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害羞,杵在人绣品店半天,老板亲切而老道地问他,“小哥想买么事啦?送娘子还是娘亲呀?” 戚渊舔舔嘴唇,“我有几方绣帕,不知收是不收?” 老板倏然变脸,眼睛跟个扫描器一样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番,“穷酸鬼。” 戚渊以手抵住自己腰间的枪,差点没忍住把这阴阳怪气的货给毙了。 戚渊最不缺的就是毅力,从五个铜板一方的价格,卖到一银元一方。 卖了一路,最后到家,他的脸皮练得厚如城墙,转了转手中的绢帕,痞兮兮问他妈,“妈,买么?” 戚夫人活像见了鬼。 这次的经历倒像个不折不扣的田野调查,让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兵少爷彻底了解了社会各层的状况。 戚少爷端坐少帅椅上,把两个月前不知丢在哪个角落的引进人才、创办实业的报告不动声色地批了。 充州之困,困在不变。然而穷则思变,大开商途,发展实业,不失为改变的好方法。 入乡之后的所见所感使得他变得更加善于倾听下属谏言,不再是那个光会打仗刚愎自用的愣头青了。 上一次他忙着夺|权,认为小鸽子一直在那儿,跑不了。所以一连三个月,直到拿下充州才寻思再次找到她。 这一次,他办完了事,就像疯了一样,星月兼程地挥马回了去。 之前找小鸽子,是无时无刻的责任驱使他去做。 如今,他想她想得有点发疯了。 正值雨季,千秋县大雨倾盆,戚渊在雨中行进了足足三天。 道观门楣上的灯笼还高高挂着,亮着盈盈的光。 他一脚踏上如意垛,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彷徨门口良久,终究推门而入。 此时已是半夜,所有人应是睡了,所以他脚步声尽量放小。 “汪。”阿黄清脆的叫声。 大黄狗儿摇着尾巴,从他身边穿过,跑到厅堂前一个椅子上打盹的身影下蹲着。 一朵灯光,暖暖地跳舞。 戚渊鼻子一酸,他走近了,发现女人披着一件针织外套,趴在桌上打盹。 他的脚步声惊醒了她,女人薄薄的眼皮睁开,她耷拉的嘴角满是嘲讽,“还知道回来啦?” “啧啧,卖个绣帕卖一个月,怕不是卖到什么安乐乡去了。” 戚渊深深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等了多久了?” “几个时辰吧。”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我是说,等了多少时日了。”戚渊的眼神,漆黑如夜,有火光在跳。 “管好你自己吧,湿得像只落汤鸡,连阿黄也嫌弃你!”吴真被看得有点害羞了,腿一蹬站起来,扶着腰往房间里走。 阿黄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望戚渊一眼。 他浑身湿透了,一动不动地望着吴真,仿佛一个雕塑一样。然而雕塑也没有那样的眼神,明明身体冰凉刺骨,眼神却如炽热得可怕。 吴真芒刺在背,急忙啪嗒关了门。 煤油灯熄灭,整个道观黯淡下来,只余下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噌,火光又亮了。 吴真不耐烦地推开门,娇俏地瞪了眼守在门前的戚渊,“你到底要站多久啊?” 蓦地,她被拥入了一个冰冷又火热的胸膛,缠绵至死的亲吻劈天盖地而来。 空气里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炸裂开来,吴真的双手渐渐抓挠他的肩胛骨,她有点——呼吸不过来了。 黑夜里,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平静又哀伤,犹如空灵的雨滴。 …… 这一夜,戚渊宿在吴真房里。 …… 第二天清晨,戚渊照常出去劈柴打水。 吴真的窗台出现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一张刀疤脸映入眼帘。 “我要走了,跟司玉先生商量许久,还是决定跟他们一道去投军。” 投军?吴真本来在梳妆,罢了篦子,转过头来。 “要去多久?” “说不准了,许是两年三年,许是五年十年。” 吴真眸子缓缓地移,“阿娘知道吗?” 阿桑点点头,“她在哭呢,你替我劝劝她。” 吴真捏紧了篦子,忽地笑了,“我没想过,你会离开。” 其实她心里门清,什么都知道。 “你放心,我们的婚姻没有法律效力,好好跟他过。”阿桑别过脸,闷闷地道,“对不起,以后没办法替你做牛做马了。” 吴真没勇气看他的眼睛,她知道他也不敢看她的。 不一会儿,他逃也似的走远了。 这么突然,猝不及防地分别。 窗棂上的那株荷花,是这个夏天整个池塘里开得最好的一株。 然而,那个月夜下替她送蚕丝被的少年还是走了。 吴真突然站起来,趴在窗台上,大声喊,“阿桑,我祝你鹏程万里,前程似锦!” “谢谢!”阿桑回过头,朝她灿烂地笑。 她忽然回忆起了上一世,阿桑说,他有句话要跟傅步萍讲。 可是他最终没能等到说的时候。 前世今生,那句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语。 最终,也没有机会说了。 22.民国替嫁(十七) 吴真临近生产, 终于松口答应,随戚渊回了州府的公馆。 “儿子, 儿子,你老实告诉妈!”一见到赵姨娘和吴真母女俩, 戚夫人赶紧把儿子拉到一边。 “这一老一小到底谁才是小鸽子?”戚夫人特神秘地问。 戚渊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妈, “妈, 你想什么呢?” “你要是真喜欢那老的一个,不用拿小的来当借口。”他妈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一副你妈懂你的样子。 戚渊:“……”妈,你不用这样刷存在感,真的。 戚夫人一瘪嘴, 她真的觉得妈比女儿,也漂亮太多了。 漂亮到——她想把自己丈夫给藏起来。 那边厢, 戚夫人的过多关注,让赵姨娘多少有些不自在。离开了淳朴的乡间, 女人们的眼神又开始出现了敌意。 为怕亲家母介意, 赵姨娘尽量与怀孕的女儿在一起, 有意识避免接触公馆里的其他男人。 此番举动, 大大增加了小两口的相处难度, 严重影响了小夫妻的生活质量。 “你妈知不知道我俩晚上睡一块?”戚渊轻抚上吴真的肚子。 “她根本没有想过你是个禽兽。”吴真仰头,任由男人亲吻。 他从军中兵油子那里学来的招数,她根本没想过, 一个名门少爷, 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男人的脑袋埋了下去, 他伺候她,让她快乐,心满意足地倾听她抓住自己的头发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 “满足的还不是你……”戚渊抬起头来,狭长眼幽深。 “砰砰砰……砰砰砰……” 吴真瞬间就萎了,挣扎起来趴在戚渊身上。 “萍萍,睡了么?姨娘睡不着……”门外人无辜地喃喃。 第二日,赵姨娘受到了戚夫人的热情邀约,专程给她组了个三缺一阵容,邀她一起打马吊打到天荒地老。 她再也没机会对小两口发挥自己的缠功了。 两个月后,钧儿出生了。 这一次钧儿成了全家上下的宝贝,一出生即大摆宴席,邀请了社会各界名流。 这一世他是戚家最尊贵的小公子,再也不会重蹈山贼儿子悲惨的命运。 吴真患了点产后抑郁症,人人都关心她儿子去了,没人来慰问慰问这只卸了货的已婚少女。 夜里戚渊抱着孩子来看她,她一看到孩子就抱头大哭,“把这个东西拿远一点,我一点不想看到他。” “怎么了?”戚渊把吐泡泡的钧儿搁到摇篮里。 吴真哭唧唧,“我都一个月没洗头了,我都不敢和自己相认了,丑爆了。” 戚渊哈哈大笑,他挂了一下吴真鼻子——啧,一层油,是挺脏的。 当天晚上,他给她洗了头和澡。男人第一次给人服务,把水溅得到处都是,活让人以为他在谋|杀娇妻。 第二日戚渊带着捯饬得焕然一新的吴真照了一张相,他把钧儿举到头顶,将胸膛最重要的位置留给了吴真。 “你是放到我这里的。”戚渊很骄傲,按照当年所说,把那张照片放在了他左胸的荷包里。 吴真瞧了瞧,那是最靠近心的位置。 …… 等孩子大了点,赵姨娘在离戚家公馆不远的锦绣街上开了一家成衣店。 把唠叨了好久的乡里小姐妹们都接了过来当绣娘。 从选址到开业,戚家都没帮什么忙。不是不想帮,是无忙可帮。 打从赵姨娘俏生生地立在那儿督建开始,整条街男人的心魂都全失了。 西街街尾的裁缝屁颠屁颠揣着尺子过来,“老板娘还收裁缝伐,店开垮了,无处可去啊。” 赵姨娘心善,留他住了一个晚上。 哪想第二日—— 剃头匠痛哭流涕:“老板娘,需要做头型伐?西边那个铺,经营不下去了啊。” 厨子干脆把身家全部背到了成衣店门口:“再没人雇我,洒家就抱着这一地锅碗瓢盆跳河了。” 屠户扛了两头生猪过来,啥话都不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赵姨娘:“……”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三年过去了。 “奸商赵明初带着小姨子跑路了!” “求督府做主,与并州协商,捉拿奸商赵明初!” “奸商赵明初还我血汗钱!” 三年之后,充州境内纺织厂、陶瓷厂、化工厂林立而起,无数实业家前来一展抱负,当然,也大有那种厂开垮了,携款潜逃的例子在。 学生们蜂拥至督府,替没有文化的工人们上书出头。 “你们派一名代表进去,大帅很是重视,愿意亲自过问此事。”一名近卫前来。 学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提议道,“萍萍,你去吧,这件事是你一手宣传促成。” “是啊,萍萍,我们都信得过你。”一个女学生喜滋滋搭着吴真肩膀。 吴真被推了上去。 她如今一身女学生装,剪了个短发,乖乖巧巧的样子。戚渊履行了当年的誓言,让她重归学堂读书。为了不引起骚乱,还隐瞒了她已婚的身份。 那个近卫认出了吴真,整个人都无语了。 “啧,女学生来为民做主了?”戚渊看也不看她,端坐大帅椅上批公文。 吴真一步步上前,递上写好的上书“请大帅做主,与并州协商缉拿赵明初。” 戚渊勾唇,“你知不知道并州易主,与他们交涉并非易事。” “我,为什么要为了你们大费周章,自讨苦吃?” 吴真:“……” 戚渊:“说服我。” 吴真忽然笑了,饶过大班桌,凑到男人身边去。 她以手揽住他的脖子,跨坐于戚渊大腿上。 戚渊挑眉:“这就是你们女学生说服人的方式?” 吴真依旧没有说话,行动代表了她的所有言语。 她呵着气,舌苔一卷,轻轻朝他的耳后一舔。 戚渊耳蜗懵地一声,脑中的那根弦,断了。 他一把拂了大班桌上的纸笔,把吴真压了上去。 世间方寸,大千宇宙。 万般滋味,情之一字。 一个时辰后,吴真出了来。同学们纷纷围过来,问大帅怎么表态。 她双脸韵红,走路姿势有点别扭,不过笃定地点了点头。 夜里,吴真再次梦到了久违的橘。 它舔着肉垫,像个死神一般出现,“阿真,你的时间不多了。” “按照上次开的红包,我在他脑海里植入了上辈子的记忆。” 戚渊大汗淋漓地睁开眼,他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梦。 23.民国替嫁(终章) 锦绣街赵氏成衣店外, 站了一排警卫,人人制服笔挺, 高大威猛。 赵氏成衣店里的男人们心中的那根弦皆皆一拧,自家那只小妖精莫非又撩了哪位大佬。 厨师不做菜了, 剃头匠做歪了发型, 裁缝扒着门框巴望, 屠夫已经开始重新磨刀霍霍。 锦绣街自己的争夺战还没个谱,真的别再有其他的竞争对手了啊! 从门口轿车中走出来一个年轻人,着了一件稀疏平常的常装,掩不住眉宇间的峥嵘霸气。 他脸上横亘了一条不容忽视的疤痕,从左眉到右耳, 狰狞可怖。 赵姨娘扭着腰出来,扶门与青年对视。 “哟, 兵都是这个操行啊?”她媚媚地扇了扇风。 “怎么啦,不喜欢?”年轻人促狭地调笑。 “喜欢个球啊!”姨娘跺脚, “当年一声不响就丢下人家走了, 害得人家日日夜夜都伤心祈祷, 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说着, 赵姨娘眼泪跟珠串似地, 就下来了。 她再也忍不住,奔过去扑进青年怀里,毫无形象地汪汪大哭。 阿桑苦笑不得, 闭着眼睛拥抱她。 阿娘她, 这三年似乎被人宠得越发地小了。 阿桑可看得清清楚楚的, 成衣店里五六双嫉妒的眼神简直要把他碎尸万段。于是他抿嘴一笑,故意将阿娘搂得越发地紧了。 …… 戚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一个陌生女人幸福地共度了一生,期间这片土地遭逢大难,他像个懦夫一样带着女人和孩子远渡国外,抛下了他幽充二州的百姓。 这个女人,他依稀记得,是多次陷小鸽子于死地的嫡妹。 这个梦境实在是太真实,真实到他本能地感到恶心与厌恶。 他怎么可能和除了小鸽子以外的女人躺到一张床上? 戚渊很早起床,连早饭也没吃,乘车前往督府,他急于用工作来摆脱这场噩梦。 “嘟嘟嘟……”司机大声拍着喇叭,吵得戚渊无法闭目养神。 戚渊一闭眼,就能想到那个梦,他很奇怪,为什么梦里没有他的小鸽子? “大帅,刚才一个女人横穿过,似乎……撞到了……”司机擦汗报告。 戚渊皱眉,很快,他看到了那个被他的轿车擦挂到的女人。 女人头发已白了大半,穿着土黄色的长衫,身材有些臃肿。 这个女人——戚渊狭长眼一暗,正是他梦中的妻子,化作鬼,他也认识她。 只是如今的她与梦里的形象,几乎完全不能重合。 眼角眉梢徐徐老态,躬身不停地道歉,精气神完全垮塌了。 “把她送去医院。”戚渊嘱咐道。 女人连忙跪下来急切地乞求,“大帅,能否绕过我丈夫一命,他只是赵明初工厂的一名监工,与赵明初潜逃事件并无关系呀!” 很明显,这女人,是故意来碰瓷戚渊的。 戚渊本能一走了之,或者叫卫兵来打这女人一顿,莫名地,他沉默了。 半响,“你丈夫在哪里?”他问道。 “医院!”傅步瑶头磕得砰砰响,于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睛里,浸透了兴奋而又诡谲的光。 实业家赵明初携款潜逃,监工张翔被愤怒的工人们殴打至重伤。 他完全不同于当年金钱包装出来的进步青年,如今又矮又丑又病,灰白了脸色,死尸一般躺在床上。 “他得了痨病,不久于人世了,我只想他不要背负罪过地走。”傅步瑶擦了擦眼角的泪。 病房门口一阵混乱,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张家嫂子,张家嫂子!” 她找到了傅步瑶,如同看到了生活的曙光“张家嫂子啊,你家大宝刚把吴家老头脑袋砸了一个洞,那家人正满巷子找你咧!” “我实在是带不了你家大宝,这孩子太皮了,还给你了。”中年女人摇摇头,放下那个男孩。 男孩生了个塌鼻子,一边流着鼻涕,一边没心没肺地咯咯笑。 “几岁了?”戚渊见了那男孩,想起梦里他的孩子——那是个温文有礼的小少年,只不过被保护得太好,行事太过温吞。 傅步瑶不着痕迹地咬了下嘴唇,“两岁半。” 这个孩子,傅步瑶指甲抠进肉里,是她的耻辱。 那男孩抓住一个士兵的裤脚,张嘴就咬。小士兵身体绷得直直的,明显吃痛,却依旧不着声色。 傅步瑶赶紧拽住孩子,不拽还好,一拽熊孩子开始嚎啕尖叫。 戚渊蹙眉,他的钧儿和这个男孩一般大,除了偶尔活泼调皮,从未这样胡搅蛮缠过。 两个孩子放到天平上一量,他越发体会到小鸽子和钧儿的好。 只是那个梦里,为何没有这两人,没有小鸽子,也没有他的钧儿…… 末了,戚渊还是命人给了傅步瑶一笔钱。 傅步瑶坐在窗台旁,看着逐渐远行的轿车出神。 “嫁给我……委屈你了……”张翔醒了过来,虚弱地睁开眼。 傅步瑶摇摇头,“多亏了你,我肚子里的孩子才有了个名分。” “瑶瑶,我要死了,之前我买了英林公司的保险,能为你和大宝……咳咳……”张翔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他确实是爱着傅步瑶的,这种爱还没来得及被更多的柴米油盐所稀释。 傅步瑶眼底划过一丝嫌弃,声音却是漫漫地,“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如愿过了人上人的生活,她与梦里面那个人相恋相爱,一些臭虫一样的人被她轻而易举地除去。 今日她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按照梦中戚渊轿车行进的路线去拦他的车。 那路线竟然真的拦到了他,他陪自己来到了医院,还给了她一笔钱。这样匪浅的缘分,只能说明这个梦是……傅步瑶的呼吸急促了。 真的。 张翔悲凉地看着她,直到生命最后,他依然不能在她的心底留下一点痕迹。她不关心保险、不在意钱财,连生活都是一塌糊涂。 他死了之后,她和大宝该怎么办啊? 傅步瑶突然揪住他的胳膊,眼里闪烁着狂热的光,“张翔,反正你都要死了,临死之前,可不可以成全我一件事?” 张翔怔怔地望着她。 …… 并州易主,那位新军阀听说患了重病,命不久矣。 权力更迭,并州那边来了人与戚家商谈。 戚渊坐在大帅椅上,扶额等待来人。 近卫通传,那位并州军阀的继位者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眼前火光漫天,戚渊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画面,渐渐与眼前的人重叠。 熊熊燃烧的山寨,满地的尸体鲜血犹自温热。 “戚渊,放过我的妻儿!” 脸颊上横亘刀疤的青年怒吼着,不屈的双膝跪倒在他面前,“我飒风寨愿意投诚,要杀要剐,我商厉悉听尊便!” 一晃眼,身穿常服的青年一身上位者气息,他已到了戚渊面前,手一负,“商厉,戚大帅别来无恙。” 阿桑——这是青年三年之前的名字。 戚渊握紧了手,眼前浮现出另一番画面,他冷酷地执枪,毫不留情以穿过商厉太阳穴,结束了这个山贼的生命。 戚渊腾地站起来,狭长眼一瞬间的茫然与空洞。 他的表情扭曲起来,似乎那枚子弹,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也打到了他的太阳穴里。 “戚大帅,你没事吧?”阿桑察觉出戚渊的不对劲。 戚渊以手相隔,他的眼中,并没有此时的阿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满脸绝望而倔强的女人。 女人长了一张跟小鸽子一模一样的脸。 “我的丈夫死了……”女人说,“是您杀的他。” “我不怨恨您,只是他死了,我也没什么活头了。”女人忽然笑了,以枪指着自己脑袋,“待我死后,能否将我与丈夫葬在一起?” “您放心,我死了,飒风寨就真的再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砰!”一声枪响,一片血色。 “不……不……”戚渊疯了一样摇头,“不!!!” 小鸽子,他的小鸽子,他的小鸽子死在了自己面前。 是他害死了她! “戚大帅,戚大帅!”阿桑按住他,试图唤醒他的梦靥,“来人,我需要医生!” 戚渊猛地反擒住阿桑的胳膊,“你知道小鸽子在哪儿吗?我要找她,我要找她……” 阿桑见他已陷入魔怔,只得顺着他的话来,“你别急,我带你去,去找……你的妻子……” 阿桑扶着戚渊乘坐轿车,这个时间,吴真的学校应该放学了。 一路上戚渊双目紧闭,似乎陷入了无尽的梦靥之中。 车外,下起一点一点绵绵的小雪。 雪花飞进车窗里,跌落戚渊英俊的面颊—— 雪。 他似乎记起了曾经有那么一个孩子,住在戚家的仆役房里。 在一个雪天他曾经见过那个清秀的小男孩一面。 男孩抬起头,怯生生地对他说话,那是一张钧儿的脸。 后来呢,怎么了? “到了,大帅,学校到了。”司机打断了他的思绪 此时吴真出了校门,她该等家里的司机来接。 细雪如盐,沾染了她的芝麻纱学生裙。 “今天,你该走了。”橘在识海里以肉垫接住漫天的雪花。 吴真点点头,她来的时候,似乎也是冬天呢。 “小鸽子!”一个沙哑低回的男音叫住她。 她回过头,看见戚渊从车上下来。 这个男人,陪了她整整三年,对她很好呢。 她笑着挥了挥手,对不起呀,要给你这样一个结局。 她感到抱歉,所以笑得尽量灿烂。 犹如冰冻的花枝抽出第一发新芽,它缓缓地、缓缓地绽开。 白茫茫地雪地里,蓦地一声枪响。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犯人拼了命地逃跑。 阿桑冲出来,向那个跌跌撞撞的凶手追去。 后来,戚渊再一次听说那个孩子,是傅步瑶一句轻飘飘的话。 “大冬天跌进池塘冻死了,啧,真调皮。” 戚渊抱着吴真,高大健硕的身躯包裹着她,她的脑袋枕靠在他的胸膛。 那一片炽热的胸膛,如火焰般灼烈,如光芒般刺眼,如死亡般永恒。 “你怎么哭了?”吴真满手是血,她想揩戚渊的眼泪,又怕弄脏了他的脸。 “我们来商量个事儿吧……”吴真耷拉的嘴角蜿蜒出一个尽量轻松的幅度,“把我忘了吧,给钧儿找个好点的后妈。” 对不起,我突然舍不得你哭了。 我真想给你说对不起,你哭的那瞬间,我心都碎了。 “小鸽子,对不起。”戚渊哽咽着。 前世今生,他都欠她一句对不起。 她蹭了蹭他的胸膛,像很多很多平常的夜晚,她甜甜地笑了,“老夫老妻了……说这些……” 就算是离别,也好好地告别吧。 …… 阿桑逮住了那个匪徒,那人十分矮小,当即肺痨发作,咳出一滩血,死在了雪地里。 那个人名叫张翔,是一名在逃实业家工厂里的监工。 以他的身家,本来买不起那把枪。 可是那天上午,戚渊出于好心,送了那家人一笔钱。 …… 后来,山河破碎,外族入侵,家国大难。 戚渊并没有选择外逃,他选择抗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炮火漫天,濒临死亡的最后一刻。 他把手放在了自己左胸膛的位置,一直安然地放着。 那里怀揣了一张照片。 男人举着吐泡泡的宝宝,美丽的少女靠在他的胸膛。 最邻近心的位置。 他满面沉霜,寂寞了太久太久了。 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她,冰天雪地里她春枝一般的笑容。 他也灿烂地笑了。 24.美甲直播(一) 这是一个广袤无垠的空间, 地面黝黑而冰凉,有浅浅的水覆盖其上。 吴真躺在一张按摩床上, 一个虚拟的按摩小姐正在给她做全身精油spa。 “(⊙v⊙)嗯~啊~~”吴真眯着眼享受着,头枕在胳膊上, 浑身汗毛起了又顺。 “舒服吗?”橘拿了个写作板, 记录着什么东西。 “舒服!”吴真嗷嗷直叫。 “让我们看看你这次任务的评分吧。” 吴真睁开眼睛, 虚空中出现一张荧光屏,上面显示: 任务名:傅步萍的怨恨 任务难度:c级 任务评级:c+ 积分:2000分(满格累计:30000分) 奖励:可在以后的世界将橘实体化 吴真皱了皱眉,指着屏幕看着橘,十分挑衅地道:“把你实体化什么意思?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橘一挑眉,默认了她的猜测。 吴真嘴角抽搐, “我一个人就够麻烦了,要你一个累赘何用?” 让她每个世界抱一只猫到处跑? 开玩笑。 橘跳到她面前, 摆了一个极度诱惑的姿势,翘了翘臀部, “做萌宠啊, 下个世界是现代, 你可以开个直播当宠物博主!” 吴真一脸吃了屎地望着它, 这只喵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你这副样子,别说云吸猫。就是按着头强让人磕,也磕不下去啊!” “哼……”那嫌弃的眼神, 严重灼伤了橘脆弱的自尊心。它别过三层下巴的脑袋, 维持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小生,以前也是很风流倜傥的。”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次任务完成得不错啊,为什么评级这么低?”吴真摸摸下巴,逡巡光幕。 橘用肉垫点了点按摩床,难以置信地问,“你还敢说不错?怕是忘了我们一开始说的角色完成度一项了吧,那可是重要扣分点。” “你给我讲讲你那些影后奖是怎么得的?开始还比较符合傅步萍的人设,到后面都崩到东非大峡谷去了。幸好你的崩还是循序渐进的,才没惹得人怀疑。”橘鼻子哼哼。 吴真尴尬地继续摸下巴,很侧面地描述,“有些奖项嘛,可以大众评分的啊。” 没天赋就是没天赋,她也不想的嘛。如果她演技好,也不会被媒体一天到晚群嘲没资格位列国内顶级女星行列了。 哎,她也已经尽力做到沉浸式表演了。 至少,她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傅步萍,去对待碧桃、爱护姨娘,敬重阿桑,以及……戚渊。 “哟,又想到戚渊啦?”橘听她没了声,瞟过来一眼,有些意会了。” “啧,你个马中赤兔,人中泰迪,之前世界睡戚渊睡得很爽吧” “或许你回到现实世界以后,可以尝试一下接那种一脱成名的角色,毕竟你只有床戏部分演技最好。” 橘自顾自说着,吴真的神识却飘到了天外。 她时而似笑,又似回味,半响,转过头来问道,“后来,他们都还好吗?” 橘愣了愣,见她的神情,又觉唏嘘。 它猫垫划过地面,水面涟漪泛起,渐渐成了一团模糊的画面—— “看吧。”橘说。 漆黑的夜晚,沙沙衣服摩擦地面的声音。 一个女人被绑得结结实实,遭人一路拖曳而行。 “唔唔唔……唔唔唔……”女人被蒙住了眼睛,塞住了嘴巴。 门咯吱开启,又咯吱关上。 “啪啪!”两声嘹亮的耳光,将女人抽得耳蜗轰鸣。 女人的眼罩被揭开,一张脸于幽幽火光下,出现在她面前。 老丑肮脏,狞笑着抬起她的下巴,“千秋县的傅家四小姐,好久不见。” 傅步瑶的脸因恐惧而抽搐起来,她意欲喊叫,却被面前人掐了下颚骨,那股手劲儿,似乎要把她的整张嘴给掰烂。 “听说,你生了我的孩子?”当年那个年老的狱卒笑起来,“哈哈,我何德何能,竟能让留过洋的大小姐给我下种。” 他一下将她拉近,浑浊的眼珠里刻满凶狠的光,“那位大人说了,你下半辈子,就留在这儿,哪也不去……” 蜡烛一分一秒的燃尽,傅步瑶的额头落满了汗液,然而夜还长,她的一辈子,也还长…… …… “我不想看到她,这个女人惨不惨关我什么事?”吴真合眼,她一向不屑于手下败将,还是被她利用殆尽的手下败将。 水镜里,渐渐又出现了另一番景象。 碧桃穿着素色袄裙,红红眼圈,躬身听一个女人讲话,“到了那边,好好照顾小少爷,过段时间我会派人来接你们。” 说话的女人优雅而美丽,如今却尽显疲倦,她蹲下来,捏了捏碧桃腿边的小不点的脸,“钧儿,先到外婆家住一阵子,过段时间奶奶再来接你……啊?” 说着说着,戚夫人想到了这孩子多舛的命运,忍不住颓然落泪,“我的钧儿,你爸爸不是不爱你,他现在一心只想着你妈妈,谁也不认识了……” “奶奶……”钧儿雪白的小脸扬起,一点一点为戚夫人拭泪,“不哭。” 吴真轻触睡眠,抚摸倒影中钧儿的脸颊——她的……孩子,十月怀胎的孩子。 碧桃抱着钧儿乘车来到了锦绣街,这里市井之中,热闹人间。 赵姨娘聘聘婷婷的身影出现在赵氏成衣店门口,她手上捧了一件新设计的水手领连衣裙,小小心心地挂在自家展示橱窗里。 “姨娘!”纷繁吵杂的空气中,一声蓦然的呼喊。 赵姨娘回首,身穿素服的小姑娘,抱着一个同样孝服及身的清秀孩童,站在不远处。 她手里本来想别衣服的那根别针莫名扎了手,汩汩地流出鲜血。 赵姨娘看着碧桃那双凄荒的眼睛,忽然想到阿桑留在店里的那件西装,那天他说要回来拿,到了月上东山,他也没再回来。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好多天。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事,强装镇定,朝钧儿招了招手。 白白的日头啊,像一颗圆月,团圆时候的圆月。 赵姨娘从碧桃手中接过钧儿,她亲了亲他的鼻梁,很直,长得像他妈妈。 “姨娘,小姐她……”碧桃说不下去,眼泪簌簌而下,捂了嘴泣不成声。 赵姨娘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绝望与崩溃,却肉眼可见地苍老下来。 从小,父亲就说她太过聪慧,慧极必伤,所以她总是装作难得糊涂的样子。 后来家破人亡,她落入魔窟又辗转被卖,无论到了哪里,她都极为聪明的保护自己,娇娇媚媚,愚愚笨笨,就这样顺顺利利又稀疏平常地过一辈子。 她一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答应某个人,要跟她一起逃离傅家。 她从未如此向往,也从未后悔过。 可是,那个答应她一起过下半辈子,一起活得比谁都好的人却失约了。 那一天,赵姨娘鸦青的头发上第一次出现了一根银丝,她开始痛恨起每一个月圆,她的嘴角莞尔出第一抹名为慈祥的微笑。 “钧儿,喜欢外婆吗?”赵姨娘慈祥地看着小外孙。 “喜欢。”钧儿喜欢这个世上最美的女人。 “嗯,我们拉钩,以后外婆要陪钧儿一辈子。”赵姨娘孩子气地伸出小指头,“跟某些不守信用的人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 往后的日子,赵姨娘活得很好。她接受阿桑的照拂,又依傍名门戚家,她再也没有结过婚,却一生都被很多男人捧在手心里。 不久,外族入侵,战火遍地。 阿桑安排她和碧桃与戚家一同逃难,他们去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城市,比邻而居。 在那里,赵姨娘把老姑娘碧桃嫁了出去,给了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又过了几年,阿桑从战场归来,而戚渊……他永远留在了他的小鸽子生活过的城市。 两家人在阿桑的庇护下辗转又飞去了国外,他们生活得很幸福,钧儿也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结局。 “阿桑呢?我怎么没在里面看到他。”吴真问。 “他呀,他活得很好,长命百岁,一生冰雪肝胆,是个横刀立马的大英雄。”橘说,“后来人们把他写进史书里,可帅可光荣啦。” “真好。”吴真喃喃。 橘欲言又止,它最终还是没说。 阿桑终身未娶,临终的时候,别人为他著传。 他说他娶过了,在族里的祠堂上过聘书和文牒。 那个人很好很好,就那一个,就够了。 他一个人活得最久,原来的人都不在了,也再没有人能拆穿他了。 …… 末了,橘从自己的喵腿子上扒拉出一个小盒子,肥胳膊肥腿地立着,递给吴真。 “给你的礼物,是完成这次任务特殊的奖励。”橘说,顿了顿,又加了句,“小生自己添的。” 小盒子上系了一根墨绿色缎带,很是高档养眼。 吴真接过,三两下打开——=-= 一条奶奶灰的四角内裤。 “这是啥……”吴真有种不好的预感。 “咳咳,闲闲的内裤,以慰你相思之苦。”=w= “死肥仔,不想活了是吧!!!”吴真一脚踢翻按摩床,日常日猫。 “喵!”橘开始小肥短腿逃命,“吴真,你别以为我没看到!” “嗯?”吴真在后面追。 “你刚刚把闲闲的内裤藏在包包里了!你藏起来了,内裤!”橘喵喵叫。 “闭嘴,死肥仔!” …… 吴真想要回到原生世界,必须收集满30000积分的夙愿之力。 做完第一个任务,她已经积累了2000积分。 看在未来28000积分的份上,她必须忍受这只丑得按着头让你磕,也磕不下去的死肥猫。 刚刚被吴真“日”过的橘显得有点产妇产后虚脱的模样,它将吴真引到一扇浮世绘障子门前。 小肥肉垫拉开,豁然一阵冷风吹来。 是夜。 “啊……啊……救——”呼喊声在耳畔响起。 “救命”两个字下意识断下了半截,只闻女人小兽般的呜咽。 吴真赶紧跑过去。 夜凉如水,幽深的巷子里,几个男人正压着一个女人。 女人画着浮夸艳俗的妆,她咬着牙,即便是脸已经痛苦得扭曲了,也没有再吭一声。 吴真想要阻止,身体却穿透了那些人。 “菊苣,菊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真回过头,急切地向橘求助。 “这个女人叫做牛小慧,如今躺在横厂影视城医院里。”橘面无表情地交代剧情。 “她……心甘情愿被窃取命运。” 25.美甲直播(二) 女孩戴了个呼吸器, 静静躺在病床上。 她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皮肤因常年过度使用劣质化妆品的缘故, 有些粗糙。 “她的家人通知了没有?”一个医生问道。 “哎, 那边说她没有家人, 也没人替她缴医药费, 那我们该怎么办?”护士的语气明显焦灼。 “给上面打个报告, 总不能扔出去吧。”医生心好,望着昏迷不醒的女孩叹了口气。想不到横厂影视城还能发生这种事,这姑娘被发现的时候身中三刀,全身没有一块好的地方, 而且还被人……哎…… 与睡在病床上素净好看的样子不同,吴真面前的牛小慧浓妆晕开,夸张得跟蝙蝠侠里的小丑似的。 灵魂状态的牛小慧蹲在地上,生无可恋地抽了抽鼻子,“其实他们直接把我扔出去也没事,像我这种人见人恶的辣鸡,活着也只有被人扔鸡蛋吐口水的份。” “很遗憾你的阳寿还有七十六年。”橘恰逢其时地补刀。 “啊……还有这么久啊……”牛小慧的嘴角耷拉出一个苦涩的角度。 吴真看不下去, 她做梦都想再活五十年, 回家把那只名叫章湘雪的小碧池撕得后悔出生在这个人世间。 她想不通, 一个模样好好的女孩, 怎么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你也可以选择让她帮你过。”橘突然说, 肉垫指着吴真, “小生保证, 她一定能过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精彩人生。” 牛小慧抬起头,似打量又似琢磨地望着吴真。 她的眼睛很好看,淡淡的琥珀色。 吴真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想别别头发掩饰尴尬,却发现她压根也动不了了。 一阵天旋地转,她似乎被什么吸了进去。 天了噜,眼睛成精啦! …… [这不要脸的女人怎么还能上云狸首页?] [云狸直播恶心炒作,败坏直播界风气,我们多点举报,把这个慧慧姐撸下去。] [慧慧姐,我们要看社会摇,就是谢云生第一部戏跳的那个!啦啦啦,云狸一哥和一姐,谢云生和慧慧姐!] [上面弹幕别跑,已人肉,等着被爆破吧!警告,不要把我家云生与这个恶心女人相提并论,否则别怪我们云朵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恶心女人去死吧,去死吧!] [整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脸皮比十万里城墙还厚。] [全国人民都在笑你,要点脸就自己关播自杀吧,你活着就是浪费国家的粮食!] 弹幕机关枪一样突突突扫射进眼前浓妆艳抹的艳俗女子心里,她调整了下心绪,露出熟悉的傻逼式微笑,开始了下一场尬舞。 她跳舞的地方是北城一郊区广场,大妈大爷都不跳广场舞了,纷纷围观传说中的尬舞现场,还拿手机拍照。 不少人认识慧慧姐,她出道于云狸直播,人称云狸一姐,以尬舞起家,是少有的被全网群嘲的国民丑角。 如果慧慧姐只是娱乐大众,她还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凄惨的境地。问题就在于,云狸直播除了云狸一姐之外,还有个云、狸、一、哥。 “云狸一哥”这个称呼,是当红一线小生谢云生千方百计想要抹掉的黑历史。 谢云生到底有多红? 举个栗子,他前段时间接演了一部叫做《后宫》的大古装戏,里面他所饰演的单纯痴情的二皇子先是被朝三暮四的女配欺骗了感情,最后又死在婊里婊气的女主怀里。 结果现实中女主与女配的演员被愤怒的观众们吊起来锤,天天上热搜,标题永远是——“后宫双姝今天滚出娱乐圈了吗?” 饰演女主角的二线女星不止一次在节目里哭诉,她一开始接到的剧本并不是这样的,进组之后才发现人设已经被大改过了。 不过已经没有人相信她了。 在这个流量为王的时代,没有人会在意成了垫脚石的两位女星,人人都忙着为人设好到爆表的二皇子打call,人们把他位列为华国影视上最为痴情的悲剧人物。 在此角色的助力之下,谢云生在电视圈杀出一条血路,大跨步地迈向电影圈。 很少有人还记得,顶级流量谢云生,最初是靠直播起家。 他直播的第一天,一个叫做牛奶果酱的神壕给他砸了9999个佛跳墙,一个佛跳墙价值一千块,9999个就是999万块啊! 整个云狸直播都被这位神壕砸晕了。 谢云生被一砸成名,从此以后他的每次开播,都成了云狸众抢红包、围观神壕的盛宴。 谢云生直播的是当红游戏王者农药,他的技术只能说是一般。 每次直播他都会带上一只只会玩小鲁班的菜鸡双排。 菜鸡是那种菜到令人发指的菜,操作之僵硬,走位之智障,每一次斗志昂扬的送死都引人发笑。 但谢云生是那样温柔与耐心,好生好气地教小鲁班技术,带他从青铜上了星耀。这样的好脾气也使得谢云生吸了一大波粉,不少人直呼男神好暖。 久而久之,有心人不免把小鲁班和牛奶果酱联系到一起。 这个猜测得到了谢云生的大方承认,他说牛奶果酱是他打农药时结识的同伴,两人不打不相识,而后成为了彼此交心的好友。 这个牛奶果酱也在后来谢云生的演艺生涯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几乎谢云生参演的所有大作都少不了这位神壕的投资。 在大家好奇这位神壕到底是谁的时候,狗仔拍到了谢云生与一名高大英俊男子进出公寓的画面。 有人认出这名男子是金融圈的新晋精英,坐拥庞大商业帝国的华绩集团少东家孙昭。 而他,就是谢云生的牛奶果酱。 这是一个小网红奋斗成影帝还坐拥男神的励志故事,还是耽美版的,本身没有牛小慧什么事。 毕竟牛小慧就一个村妞。 她唯一与谢云生的交集,不过是几乎同一时间在云狸出道。 一个走高逼格男神路线,一个走乡村重金属路线。 露胸露大腿,恶俗又低俗,大胆搏出位的慧慧姐一舞成名,顺利成为同一时间段的云狸一姐。 云狸一哥x云狸一姐,冰与火两不相溶的传奇,就这样在云狸乃至整个直播界越演越烈。 慧慧姐越火,则谢云生就越火;谢云生越出名,慧慧姐连带也越出名。 谢云生越精致完美、幸运加身,慧慧姐就越恶俗不堪,倒尽胃口。 甚至谢云生第一批铁粉就是这样虐出来的,她们痛恨慧慧姐,纷纷义愤填膺撸袖子要干翻她。 殊不知,在业内人士看来,正是因为有了慧慧姐,谢云生才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最高的关注度,一步登天,平步青云。 她是就是谢云生的反面,跟《后宫》两位女演员一样,是他最初的垫脚石。 …… 有人扒出慧慧姐原名牛小慧,原本是北城三环欣欣广场的一个美甲小妹。 关于她的其他事情,就像被人抹掉了痕迹,再也追查不出个究竟了。 吴真怀着巨大的唏嘘回到了空间中,橘正垂着脑袋跟牛小慧做最后的确认,“你确定你的愿望是这样吗?” “是的。”牛小慧说。 “不后悔?”橘又挑眉。 “不后悔!”牛小慧坚定。 吴真眼看着牛小慧消失在空气中,临走时朝她笑着挥了挥手,琥珀色的眼睛里,含存着丝丝泪光。 “哎,等等,你不能消失,还有很多事我不清楚呢!”吴真尔康手。 瞬息之间,她再次被吸纳进任务接收空间。 黑暗中,一束光亮,一个二次元对话框弹跳出来。 任务接收: 牛小慧的愿望:“帮我搞一个牛奶果酱的佛跳墙^__^!” 附加必要条件: “余生请务必健康快乐。” “没啦?”吴真鼻子没缘由地一酸,这任务还不如没有,他妈就跟混子一样啊。 “没了,她说了,她心甘情愿那人代替她的一生。”橘的二次元头像低垂眼泪,一副很难过的表情。 “代替她的那个人是不是谢云生?”吴真捏紧拳头,“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到了那个世界,有了她的记忆,自然一切都明了了。”橘的尾音,只剩叹息。 26.直播美甲(三) 梦, 吴真陷入了一个俄罗斯套娃一般连环的梦里。 小安村,南方一个大山里的村子。 从家里到学校要走五里路,所以小小的牛小慧总是五点钟就开始出发。 临走前, 妈妈塞给牛小慧一个土鸡蛋, 这是家里的阿花昨晚刚下的, 白水煮一煮, 很好吃。 牛小慧并没吃, 把鸡蛋揣进兜里,用手捂着,怕散热。 那是一间很是破烂的学校,四个年级整合成了一个班, 从数学到体育都是一个老师教。 牛小慧到学校的时候,她的同桌早已经到了。 小男孩又瘦又矮,皮肤瓷白,下颚线流畅好看。 “云生!”牛小慧笑嘻嘻打了个招呼,她的心扑通扑通。 小男孩转过头来,吴真发现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桃花眼微微上挑, 一副冷冷的样子睥睨她。 牛小慧把鸡蛋献宝似地掏出来, 塞到小男孩手上, “云生, 你吃。” 这是牛小慧唯一的早饭, 四年来她都没吃过一次, 全给了谢云生吃。村里她家算得上家境殷实的, 而谢云生家,父亲抛弃妻子,母亲长年卧病,只得小小年纪的他独力撑起这个家。 见谢云生果真拿起,手指一点点拨开,牛小慧心头像裹了蜜似的。 …… 现实中,吴真撇过头,额头汗涔涔的,下一个画面接踵而至。 中考过后,大家领到了录取通知书。 老师站在讲台上,喜气洋洋地宣布,“让我们恭喜谢云生同学,他以665分的好成绩,名列我们大安县第一!” 他也是大安县中第一个考上h省省一中的人。 “云生,恭喜恭喜!”牛小慧背后也捏了张录取通知书,为了追随谢云生的脚步,她日以继夜地学习,努力了整整一年,考上了和省一中临近的四中。 “没什么可恭喜的,一中学费这么贵,我又读不起。”少年冷冷地擦肩而过。 “云生,云生,你等等!”牛小慧追出来,她知道,谢云生为了养活母亲,晚上还在外面打两份工。 少年没有回头。 “谢云生你站住!”牛小慧捏紧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你上得起,你一定上得起!” 她的心跳得好快,炽热又激动,难过又兴奋,她追了过去,朝那张苍白精致的脸笃定道,“我供你读书,谢云生,我打工供你读书!” “你没考上高中?”少年难得正眼看她。 牛小慧点头,背后的手,悄悄地、悄悄地撕了那张录取通知书。 …… 吴真想从这场梦里醒来,她讨厌这种一厢情愿地付出,这是个傻姑娘,她喜欢聪明一点的姑娘。 可惜梦不如她的愿,她梦到已长成亭亭玉立少女的牛小慧到美容美发学校接受集训,毕业后,她去了省里的一家发廊。 每天洗五十个头,可以挣50块。长年累月在水里浸泡,她的手长满了冻疮,一到冬天疼痒难耐。 最开心的时候,就是给谢云生打钱的时候,想到谢云生,她快乐得能多吃一大块红烧肉。 其实谢云生并不喜欢她,经过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充其量,他就多跟她说了几句话。 每次拿到钱后,他会用小灵通给她发一句:谢谢。 谢谢,谢谢,牛小慧翻来覆去读这两个字,觉得自己做一切都值了。 牛小慧以为谢云生能考一个特别棒的大学,以后成为能上电视的科学家。在她的脑子里,科学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职业。 很快谢云生上了电视,给当地一个很出名的牛奶品牌打广告。 牛小慧战战兢兢跑到学校询问,因为平时谢云生不准她来见他,所以她只能偷偷来看他 她在一家烤肉店找到了谢云生,一堆同学在跟他庆祝,同龄人中的他光华耀眼,开朗地笑着,露出与她短暂相处时不一样的神采。 他们做着游戏,谢云生和其中一个女孩输了,两个人必须叼起同一个苹果。 谢云生挽起袖子,大大方方咬住了苹果。那个娇娇弱弱的女孩红着脸,张着小嘴也咬了上去。 一阵起哄声。 牛小慧注视着这一切,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她的脚不小心提到啤酒箱,很多人朝她看过去。 这其中也有谢云生,他高高在上的眼神递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不自然地躲避。 牛小慧一步一步退开,逃也似的走了。 那天她接到了很多很多谢云生的电话,他打一个,她摁一个。 那人发来短信:“再挂我就不打了。” 牛小慧怂了,哆哆嗦嗦接起来,那边就两个字,“下来。” 牛小慧飞快滚了下去,那人站在雪夜里站了三个小时,头发肩膀全白了,就剩两只黑漆漆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暖黄街灯的缘故,牛小慧第一次在谢云生眼里察觉出了一丝丝温度。 “你真行。”谢云生略带嘲讽。 “对……对不起……”牛小慧不敢上前去,她不知道谢云生会在这里等她。 “我要走了。”少年又道。 牛小慧瞪大了眼,“去哪里?” “艺考,上中影。” “不……不是要考q大吗?”牛小慧震惊得话都抖不清楚。 “不去了,做艺人,来钱快。”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哦。”牛小慧乖巧地垂下眼睑。 下一秒,她被人掐住了肩膀。 少年个子很高,要弓着腰才能吻得到她。 炽热的,青涩的吻,唇舌从笨拙到缱绻的纠缠,这一切的一切,在牛小慧心中镌刻下了最深最深的痕迹。 “跟我到北城。”少年喘息着,眼睛一刻不动地盯着她。 牛小慧脸颊发烫,羞涩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说话,但她明白,此生此夜,她都愿意为了这一刻,漂泊沦亡。 少年时的爱,刻骨又固执,可惜意有所终,爱有所亡。 吴真醒了,脸上落满了泪。 原来牛小慧与谢云生的关系是这样,那谢云生到底代替了她什么呢? 吴真爬起来,摸了摸被子,还好,这一次被子是暖的,没有螨虫。 下一刻,她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她的床很小,刚刚放得下她这个人,从形状来看,是可以上下的双人床。 然后,左边是墙、右边上墙、后面也是墙。 牛小慧到底住的什么鬼地方啊! 她面前出现了一只脚,接着另一只脚,两脚并拢往下跳,上铺的人就这样大大咧咧跳了下来。 那是个鸡窝头的妙龄女子,看背影还颇为苗条。 她急急忙忙找出脸盆毛巾、牙膏牙刷,回头看见吴真还呆愣地坐在床上,气不打一处来,“牛小慧!也不看看几点钟了,再晚扣你半个月工资啊!” 吴真瘪嘴,打量着这不足六平方米的房间,忽然感到不蛋自疼。 按照牛小慧的记忆,吴真找出了面盆毛巾,此时天还是黑的,外面已有不少人排队洗漱了。 这里是北城外的棚户区,聚集了大量低收入外来务工人员。 这个世界的北城相当于吴真世界的帝都,房价跟雾霾程度成正比,高得爆表。 当年吴真以一亿元的价格,在中心地段购得豪宅,住得舒服得不要不要的。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也能沦落到这个六环开外的地方吃土。 五年前,牛小慧第一次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她的工资只有一千八百块。 吴真把这段记忆翻了二十来遍,她始终不能相信,一千八百块居然能在北城活下来。 牛小慧却这样在这里顽强扎根,每顿吃不足三块的饭菜,与人合租六百块一间的棚户区,这样寂寞又无望的日子,她坚持了五年。 如今她在北城东三环的欣欣广场给人涂指甲,每个月能挣3500块。 可能……吴真浑身鬼上身一样颤抖起来,上辈子3500块还不够她做一次spa,怎么叫她过一个月啊! 傅步萍大小还是个吃白食的小姐,牛小慧呢,一个自食其力的美甲小妹,还要背负一个这样沉重的初恋。 “哇,牛小慧,你在发什么骚?!”同居人屈婷婷大嘴巴哇哇乱叫。 吴真白了她一眼,抱着胳膊自艾自怜,“我只觉得,一代美人,堕落如斯。” 27.直播美甲(四) 屈婷婷, 比牛小慧大一岁, 如今芳龄二十四, 来北城打工已经7年了。 她是牛小慧在北城唯一的朋友, 两人的合租关系保持了将近4年。 要知道, 在北城, 合租关系有时候要比婚姻关系还要亲密。 吴真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早上,就由屈婷婷带她来了一场终身难忘的上班受难记。 …… “阿拉, 阿拉, 阿拉……”吴真嘴里灌风, , 两腿并紧,坐在摩托车最后排。 “你今天吃错药了吗?”屈婷婷看不下去了。 吴真大脑放空,双腿直打哆嗦,两只手紧紧搂着屈婷婷的腰。 她第一次坐黑摩托,超害怕der。 坐半个小时的黑摩托后, 她俩到了一个地铁站。 地铁口外按了铁栅栏, 排了打了半个小时贪吃蛇那样长度的队伍。 吴真一看就蒙蔽了,挤地铁的时候, 她的脚基本是悬空的,根本不用走, 前后的人一推, 自动平移了。 上了地铁才是一天中上班的重头戏, 她被一个大爷壁咚在车门处, 大爷还抱着一只鹅, 接下来的两个半小时中,她与这只鹅进行了无数次的亲密接触。 接下来的一天,吴真都是恍惚的。 她学着牛小慧的样子,给人涂手指甲刷脚趾甲,更扯的是,一个需要脚底按摩的客人,她——有严重脚气。 “菊苣,怪不得牛小慧不想活了,”吴真宁愿回到上个世界,光着膀子给傅步瑶折腾三天三夜。 识海里一片宁静。 吴真被吓醒了,“菊苣,菊苣,你在哪里?” 死肥仔你别把我丢在这个人间地狱,自己跑了呀。 识海里偶尔一只小鱼丁蹦出海面,渺无喵烟。 橘不见了。 吴真整个人陷入了恐慌中。 此时她和屈婷婷已经下了班,走在去向地铁的路上。 忽然天降大雨,屈婷婷连忙拉着她躲进星巴克的房檐下躲雨。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从早到晚都心不在焉的,没被伊娜那个死婆娘看到算万幸了。” 屈婷婷嘟囔,伊娜是她们美甲院的经理。 “我……” “啊,小可怜,你怎么了!”忽然听到屈婷婷一声惊呼。 吴真顺着声音望过去,正看到一抹橘色的身影,它肥胖的身躯湿淋淋地,娇弱地倒在了屈婷婷怀里。 “喵……”橘猫耷拉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蹭了蹭屈婷婷的胸口。 轰隆隆,雷声阵阵,吴真被橘的寡廉鲜耻震惊了。 屈婷婷回过头来,姣好的眉皱成一团,“小慧,宝宝它的后脚好像受了伤,我得把它带回家。” 吴真:“……” “地铁不准动物过,我上个月存了点钱,走,咱们打车去。”屈婷婷抱起了肥重的橘猫,顺了顺它濡湿的毛发,轻声轻气哄道,“宝宝,没事,我带你回家。” “喵……”恰似一朵柔弱的白莲花。 “……”吴真突然有点反胃。 她好想退货,可不可以不要奖励,把这死肥仔塞回去。 有了屈婷婷的仗义打车,吴真总算能歇息一会儿了。 “嘟嘟嘟嘟……”手机扣扣响了起来。 吴真打开扣扣,下拉菜单一拉,一共10个号。 其中9个是小号,只加了一个人,头像是一只很可爱的大眼睛萌宠,名字是——云生兽。 吴真嘴角讽刺,还算谢云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畜生。 云生兽呼叫的是牛小慧其中一个小号,小号名字叫农药代练007。 云生兽:“合同我已经寄过来了,开始练吧,五天后给我。” 这个时间点,谢云生刚刚中影毕业一年,正准备开始在云狸直播。 到北城的这五年,谢云生一直很不顺。 纵使他容貌绝佳,身材斐然,但在北城这种地方,你没关系没人脉没后台,就是接不到戏。 在校期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学片约不断,他就是接不到一部戏,只能靠零星的广告收入养活自己。 毕业之后,好不容易签了一个经纪公司,别人却只把他当做其他人的添头。 整整一年来,谢云生只拍了一部杀马特网剧,他演一个喜欢女主角的男n号,叫tony张。人如其名,带有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发廊风,一出场就教女主角跳社会摇。 总之这是一次会让人产生大片心理阴影的拍摄经历。 后来直播兴起,公司要拨一批人试水,谢云生毫不犹豫地报名了。 他选择了王者农药这个当红游戏,因要集中培训直播礼仪无法亲自练号,只好寻找代练。 牛小慧打听到了这个消息,白天给人刷指甲,晚上就练英雄。 她买来假身|份|证,伪装成代练,加了谢云生的扣扣号,说自己从论坛上看到了聘用的信息。 这把戏她玩过很多次了,只要谢云生有需要,她就千方百计地去学习那方面的知识,以小号接近他,帮他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她是那样兴奋,只要能接近谢云生,哪怕一点点,她都甘之如饴。 五年前的那个吻,让牛小慧义无反顾跟着谢云生来到北城。 生活的艰辛却令两人渐行渐远,牛小慧自己生活都困难,无法再供养他读大学。 表面上两人还维持着朋友的关系,但在吴真看来,牛小慧就像一张谢云生用过就丢的废纸,被他冷落抛弃。 只是每每当牛小慧绝望之际,谢云生都会有意无意抛出一只胡萝卜,给她一点希望,这只从小安村来的单纯小兔子又打起了精神,活力满满地开始下一轮的追逐。 啧啧,谢云生啊谢云生,这只磨人的小吊砸。把牛小慧钓得七荤八素,满心满眼全是他,真是爱上他危险危险,不爱他渴望渴望。 吴真嘴角渐渐抿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傅步瑶在她看来,只能算是碧池,这种人根本不需要她动手。只要稍微动几个细节,傅步瑶自己也能把自己作没了。 谢云生不一样,他的段位是心机吊,能让牛小慧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一生,被他害到死还要替他隐瞒实情。 是的,牛小慧隐瞒了实情。 吴真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谢云生到底代替了她什么。 “喂,那边的那位,能把这可怕的眼神收收吗?小生怕吓坏我家美人儿。”一个声音从识海传来。 吴真回过神来,朝旁边瞄了一眼。 那只被大胸挤得脸部变型的橘猫也在看着她,一人一喵眼神都很不善。 吴真转过头不理它,摁了几下手机,给手机那头的谢小畜生回复:“明白了。” 微笑jpg。 这边橘猫全身汗毛倒耸,吓得屈婷婷连忙把它举了起来,查看它的身体状况,“宝宝,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橘汗颜,它就是被吴真眼神吓到了而已。 为了不让它的小美人担心,橘摆出了自己最为风度翩翩的笑容。 下一秒,它的笑容凝固了。 屈婷婷弹了弹它的小丁丁,嗲嗲地说了一句,“好可爱哦!” …… 夜里吴真赶紧到公共澡堂洗漱好,开始了自己王者农药的征程。 她不是很会玩这个游戏,但牛小慧可以说是天赋惊人。 短短时间内,冲上了王者,还是五十四星。 在网上招收职业选手的公告里,王者五十星就有资格报名了。 也就是说,牛小慧有着不亚于职业选手的实力,然而她却暴殄天物地用来给谢云生做代打。 吴真拿到了谢云生的账号,上面的id也叫做云生兽,不得不说,谢云生对于做畜生这种事,非常执着。 “婷婷,来,陪哀家一起打。”吴真招了招手。 “等等,马上我帮宝宝包扎好。”屈婷婷蹲在地上,蜜色肌肤,童颜巨|乳。 吴真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小包子,前世今生,她都用了三个身体了,胸前不足二钱的肉,永远这么诚实。 “哧……”橘隔空传音笑她胸小,它又在读她的思想。 吴真白了橘猫一眼,“笑什么,有些喵丁丁上还绑蝴蝶结呢。” 此时此刻,屈婷婷正在橘的丁丁上,绑了个蝴蝶结。 啧,恶趣味。 …… 很快一上一下两个铺的好友双排进入了游戏。 屈婷婷打得一般,只是白金水平,不过跟云生兽的青铜号双排,已经绰绰有余了。 进游戏后,吴真选了法师甄姬,屈婷婷选了奶妈蔡文姬。 开局三分钟,我方小鲁班死了一次:钟馗击败鲁班七号 亭亭玉立(蔡文姬):“小鲁班,别往前冲,躲到我身后。” 又过了几分钟,一向不怎么说话的屈婷婷居然变身了码字机。 亭亭玉立(蔡文姬):“小鲁班慢点来,别急,么么哒。” 亭亭玉立(蔡文姬):“小鲁班,掉血就回来吸我的奶,不要近对面钟馗的身。” 亭亭玉立(蔡文姬):“不要每次往对面钟馗的钩子上投怀送抱好不好,我的奶还不够大么,不能够吸引你的注意力吗?” 亭亭玉立(蔡文姬):“算了,我出攻击装,你就在草丛里卖萌就行了。” …… 亭亭玉立(蔡文姬):“卧槽,老娘要疯了,这小鲁班谁要,老娘带不动了,奶水都榨干了。” 此时吴真正在用甄姬的技能调戏对面的小狐狸,她看了眼对话框,顺带打字,“叫鲁班过来吧,对面狐狸魅惑技能太贼了,他正好给我挡刀。” 小鲁班果然蹦蹦跳跳从下路来了中路。 吴真本来没留意,但小鲁班头上顶的名字实在是太过瞩目了。 吴真擦了擦眼,确定自己没看错。 小鲁班头顶的名字是:牛奶果酱。 28.直播美甲(五) 云生兽(甄姬):[小鲁班站我前面, 对, 对面妲己放技能就给我挡着。] 不到二十秒, 画面上空响起了一如既往的播报声:妲己击败鲁班七号 牛奶果酱的小鲁班用的是电玩小子皮肤, 比原皮的颜值要高上不少, 走起路来一如既往地卖萌, 最主要是死得无怨无悔。 看着小鲁班被对面杀崩几次之后,吴真才想起一个问题。 云生兽(甄姬):[小鲁班, 把你的攻击装都卖了, 全换成防御装。] 小鲁班果真听话地含泪把自己才做好的一件攻击整装给卖了, 换成了防御散件。 屈婷婷看了一眼战况, 双方的人头数为:10:31,我方10个人头,对方31个,其中小鲁班贡献了17个。 亭亭玉立(蔡文姬):[老铁,我们不会青铜局就要跪了吧。] 上路的亚瑟应和:[鲁班太送了, 我已经听到对面的狞笑了。] 云生兽(甄姬):[听我指挥, 等下集合打一波,亚瑟和小鲁班前面抗, 我发技能后,刺客突进。] 现在法师甄姬的战绩是最好的, 队伍里仅有的10个头, 全是她拿的。按照青铜段位的丛林法则, 谁拿头谁大爷, 甄姬毫无疑问掌握绝对话语权。 就这样, 吴真带领一众菜鸡,给对面来了一次毫无防备的突袭。 小鲁班与亚瑟一起扛在最前线,尤其是小鲁班,一身肉装,就跟一d字头死亡列车一样,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全队的胜利。 一局结束,吴真毫无疑问地拿了mvp。 这时候画面弹出来一个好友请求: 牛奶果酱请求添加好友。 吴真赶紧按了同意。 吴真建了一个三排房间,把亭亭玉立和牛奶果酱都拉了进去。 屈婷婷看了眼那个陌生的id,发出一声惊叫:“小慧,牛奶果酱不会是刚才那只小鲁班吧?” 吴真:“是啊。” 屈婷婷:“我去,踢出去好不好,我怕了他了。” 吴真:“蛮可爱的啊……” 屈婷婷浑身一抖:“你审美有点畸形啊。” 回到游戏页面,吴真才想起,从头到尾,牛奶果酱都没说一句话。 云生兽:[牛奶酱,你还会其他英雄吗?] 牛奶果酱隔了半天,闷闷来了句,[不会。] 云生兽:[没关系嗷,跟我一起走就好,你辅助我。] 他们很快排到了下一局,我方一人很快锁定了射手虞姬,牛奶果酱锁定鲁班七号。 有人让了起来,[什么鬼啊,两个射手?],然后不甘示弱地再选了个射手后羿。 屈婷婷一副放弃治疗的样子,按了射手马可波罗,[来呀,五射手阵容,射你满手。] 吴真:[……]怕是忘了这是排位。 吴真默默锁定了射手百里守约,虽然是排位,但凭牛小慧的水平,赢青铜排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进了游戏,吴真的百里守约更是大发神威,一枪一个弱智宝宝,打得对面生活不能自理。 牛奶果酱(鲁班七号):[你好厉害。] 云生兽(百里守约):[过誉,过誉。] 屈婷婷看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得酸了一句,“啧,文绉绉的,你好像很有文化的样子哦。” 吴真尾巴一翘,牛小慧是初中毕业,总比吴真原身初中没毕业好吧。 况且这女孩当真兰心慧质,学什么牛什么。要不是为了谢云生,她考一个名牌重点大学压根没问题。 牛奶果酱(鲁班七号):[我以前没打过这个游戏,今天心情不好,就借了表妹的号来玩。] 云生兽(百里守约):[怎么了?] 牛奶果酱(鲁班七号):[我今年刚从深泉学院毕业,父亲逼我回国联姻,但我并不爱那位女士。] 吴真一副我很懂你的样子,牛奶果酱当然不喜欢女人,他都弯成蚊香了。 原剧情里牛奶果酱与谢云生进出公寓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所以吴真并不打算攻略牛奶果酱,她要做的只是破坏他与谢云生的缘分。 如果想得没错,最开始是牛小慧先认识的牛奶果酱,随着牛小慧将id为云生兽的游戏账号还给谢云生,谢云生自然也笑纳这份自投罗网的情缘。 她不确定如果牛小慧没有归还账号,她与牛奶果酱能走到哪一步,就吴真自己而言,她是无法忍受双插头的。 “卧槽,这个人也太会吹牛了吧。”屈婷婷在上铺大呼小叫,“小慧,我刚刚搜了深泉学院,我给你读读。” “深泉学院,六年制大学,世界上最著名也是最神秘的学院,拥有世界上最顶级的教育资源。每年只向在国际学术上著有建树的男性学生发出邀约,录取率为1%。它位于米国xx州深泉谷,拥有一个上千公顷、与世隔绝的牧场,学生们在这里耕种与放牧,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这里还有一长串失败名单,xx生得了国际物理大赛金奖,被拒之门外;yy生是经济学大师诺德的关门弟子,也因考核不合格被拒了……” 云生兽(百里守约):[你爸为什么要逼你,给他讲清楚你的想法。] 牛奶果酱(鲁班七号):[她家是房地产新贵,近年来好运频频,资本积累到了300亿。我的家族想与她家联姻,开发c省的一块地皮。] 屈婷婷看得尴尬癌都出来了,她见过吹牛的,没见过这样牛皮上天的。 “今天星期五,小学生放假了吧……”屈婷婷喃喃。 亭亭玉立(马可波罗):[你家什么条件?] 牛奶果酱(鲁班七号):[不值一提,近两年投资失误,公司产值缩水了200亿。] 头顶的屈婷婷开始以头抢墙了,估计已经被牛奶果酱字里行间的逼味毒到不行了。 吴真没想到,牛奶果酱还真毫不避讳地把自己家庭身世在游戏里给说了。不怪屈婷婷不信,要是吴真不知道实情,她也是不信的。 原剧情里的牛小慧估计也是不信的吧,只是小姑娘心善,心疼他的智商,才一直给他打圆场。 不过话说回来,牛奶果酱还真是壕中之壕啊,如果不是他有可能是双插头,吴真还有情感洁癖。她就真的想上手把了,至少不用再挤地铁,分分钟改变贫穷命运。 云生兽(百里守约):[既然不想,就拒绝。古人有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 牛奶果酱(鲁班七号):[……] 云生兽(百里守约):[如果我屈服于命运,就不会来北城闯荡。] 云生兽(百里守约):[牛奶,放心大胆地怼回去。要被赶出来了,就来找我,我罩你!] 亭亭玉立(马可波罗):[……] 后裔:[……] 虞姬:[……] 亭亭玉立(马可波罗):[我还是去打个蓝吧。] 后裔:[我去打个红。] 虞姬:[等等,狼和鸟归我。] 众人还没开始动,对话框突然跳出了一大串敌方红字: 小乔(咩咩):[对面那两个逼王,装逼能不能不要开全体公放,我们的都受不鸟啦!] 老夫子(爱咩咩的猫):[附议!] 孙尚香(对面五个儿子):[附议!] 蔡文姬(我是你们爹):[附议!] 对面选择投降——画面一转,对面基地爆炸了。 …… 牛奶果酱:[要是我被赶出来了,真的可以找你吗?] 云生兽:[哥罩你,别怕。] 亭亭玉立:[还打不打,不打我睡觉了啊!] 牛奶果酱:[哥,我明天还能找你打游戏吗?] 云生兽:[当然,明天、后天,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屈婷婷被恶心吐了,“小慧,我发现你可以去当幼教,一定特别有耐心。” 那天过后,牛奶果酱几乎天天同一时间上线找她打游戏。 那只小鲁班就跟只小奶狗一样喜欢蹭到她身边,只要她一声令下,浑身肉装的小鲁班就火箭头似地往前冲,用肉身替她挡伤害。 三天后,牛奶果酱照常和她道别。 牛奶果酱:[哥,我能见你一面吗?] 云生兽:[唔?] 牛奶果酱:[明天,东三环世峰大厦。] 吴真:“哇哦,这么快奔现啊……” 可是,当吴真见到牛奶果酱的那一刻,她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把前几天发的那些逼话,一句一句全部吃回去。 29.美甲直播(六) 脏兮兮的宽沿高顶毡帽, 旧得磨出毛的牛仔裤皮上衣,斑斑驳驳的高筒皮套靴,最骚包的是, 脖子上还围了块印花大方巾, 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男人可以说在人群中很风骚了。 最满分的操作是, 他自己做了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 云生哥, 我是你的牛奶果酱啊! 吴真生生止住了脚步, 好像……现实和剧情有点不一样? 下一个反应,吴真本来决定转身就走, 毕竟她可不需要优乐美。 但是……他是壕啊, 闪闪发光的壕啊!! 吴真的内心充斥着对钱的向往, 一想到自己以后不用再挤地铁, 那股仿佛从史前就生出的渴望, 迫使她走近了这只巨型络腮胡宝宝。 吴真右手机械地向上举起, 打了个招呼:“嗨,你好,牛奶果酱。” 近距离看, 牛奶果酱的络腮胡还要恐怖,几乎覆盖了鼻子以下的大半张脸,五官全部模糊了,只看见一双狭长眼睛, 眼神倒有点水润润的, 浸透着纯良无辜的感觉。 啧, 她讨厌不修边幅的大叔。 “姐姐您好,是云生哥派您来接我的吗?”一口音调奇怪的普通话。 姐姐?=w=+ 吴真有点火大,她一个22岁花样年华的美少女,比您这史前巨兽的模样起码要年轻个十来年吧? “大叔,别……别叫姐,我才二十二。”吴真摆摆手,承让了承让了。 “正好,我二十一啊。”大胡子咧嘴一笑,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齿。 吴真:“……” 得,您老保养得跟个七十岁大爷似的。 吴真眼尖地观察到他那一身破烂牛仔装后面,立了一口大皮箱,她突然生出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牛奶,你这是干嘛呢?”吴真鼻尖指着那口箱子。 大胡子不好意思地一盖自己的毡帽,“我命由我不由天!云生哥的话让我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于是我就和家里摊牌了。” 说着,把箱子往自己脚上一并,“所以,理所应当被赶出来啦!” 吴真一脸懵逼地把额发往后一抹,站在那里呆若蠢鹅。 “您难道就是云生哥?!”大胡子非常有眼色地体味出了吴真神情里的不同,好似生怕吴真说出什么反悔话的样子,高大个子往前一迈,“云生,我投奔您来了!” 吴真的眼前,浮现出以前看过的三国电视剧,一个大胡子武将跑到曹操面前,向前单膝一跪,抱拳,“主公,我投奔您来了!” “不不不,我不是云生。”吴真紧张地搓搓手,休息时间就一个小时,她还要赶着回去做指甲呢。 说完,她脚底抹油,准备转身就跑。 “哦……”大胡子有些失望,一双狭长眼露出小鹿斑比一样纯洁无辜的眼神,恋恋不舍又不得不礼貌鞠躬,“那就……不打扰您了。” 明明狐狸一样的眼睛,却要做出超无辜der的表情。 吴真点点头,本想直接成全他的退让,可那种一脸邋遢的络腮胡大汉卖起可怜来,真让她有点承受不住。 只见他颓然地垂下脑袋,彻底展现出一只巨型宝宝被抛弃时的无助、彷徨和失落,那人喃喃道,“我……在北城除了云生哥没有其他朋友,他们都只看我的钱,只有云生哥第一个把我当朋友……” 没有哦,你误会啦,我就和你比试下谁更能装逼而已。吴真心里喃喃,她没有想到,真正的牛奶果酱竟真的听进去了她那些逼话,还为了这些话跟家里决裂。 偶像剧里也不能这么演啊?! 当然,牛奶果酱这副尊容,偶像剧里估计连路人甲也拿不到。 吴真扶额,转过身一把把手递给他,“走走走,别说了,姐带你走。” 大胡子眼睛锃地一亮,甜甜地叫了一声,“姐!” 他长得极高,差不多有一米八七的样子,就这样被她拉着,穿梭人海里,如同两朵无名的浪花,在这大海深处,浮了又歇。 “姐,我们要去哪儿啊?”大胡子拖着箱子跟着吴真亦步亦趋地走。 “理发店!”吴真吸了一口鼻子,“给你,剪头发,剃胡子!” “!!”大胡子手有点抖。 “不准怕,必须去,不然不收留你。”吴真拿出了杀手锏。 一路上,吴真了解到,牛奶果酱从小在国外长大,那时候同辈间出了几个绑架事件,他家怕这根单传独苗出事,没有让他接受正规教育,而是聘请了国内外名师家庭授课。 他也争气,在数学上颇有建树,得了几个国际大奖,然后被深泉学院录取。 他的青春几乎都在深泉谷里的大荒漠里度过,以书为鉴,牛羊相伴。 “所以他还是处男哦,从小连女孩子都没接触过,连左右手都是纯洁的关系哦。”脑海深处,橘慢腾腾地奸笑。 “你什么意思?”吴真心里蔑视这只肥喵。 现在橘实体化了,不能出现在她识海里了,天天被屈婷婷养在宿舍,吃了又睡,睡了又吃,胖了好几斤。 橘如今正躺在吴真宿舍的床上,肉垫践踏她的枕头,嘴里叼了一只小鱼丁舒舒服服地慢慢啃,“小生是来恭喜你解锁原剧情的,来,咱们看看牛小慧和牛奶果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真眼前,快速浮现出游戏画面。 牛小慧那傻孩子果真只是心疼牛奶果酱的智商,与吴真豪气冲天的逼话不同,她用少女独有的那种温柔抚慰他。 这种安慰在普通人来看算不了什么,于牛奶果酱就不同。 他可是信了吴真鬼话敢和家里决裂换取自由的壮士喂! 所以他与外表不符的少男心中喜欢上了手机那头温柔熨帖的解语花,他用的告白方式也很别致,“云生,我穷得一无所有,只剩下钱了,你……会嫌弃我吗?” 牛小慧明显以为他在开玩笑,“要是你能寄一百万来,我就不嫌弃。” 对方要了她的银|行|卡号,第二天,牛小慧接到了一条银行转账短信,她快被数字后面的零逼疯了。 牛小慧是个无功不受禄的好孩子,不声不响地退了回去。 对方的消息又来了,“云生,我……我想见你一面。” 牛小慧想了一个通宵,回答了声好。 人潮汹涌的闹市区,她见到了这个腼腆又纯情的大胡子,她没有现身,只是把谢云生的照片放在了座位上。 第二天,她把账号还给了谢云生。 单纯善良的牛小慧还没有想到搞基这个层面上的问题,她只是觉得,比起胸无大志的她,谢云生更需要结识这样一个有钱人。 她没有想过牛奶果酱会夺走她的爱情,也没有想过谢云生会忍心让她做自己的垫脚石。 直到后面,那颗心被虐得死了,连痛也不会痛了。 横厂影视城的那场施虐,彻底将牛小慧所有的感情消耗殆尽,就这样罢,她到死也不愿意伤害谢云生。 只是从此,她与他也再无瓜葛了。 吴真鼻子一酸,妈哒,她最讨厌看到这种被炮灰的爱情故事了。 “那牛奶果酱现在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吴真问橘,“我怎么感觉剧情变化这么大呢……” 橘呵呵一笑,“要小生把你的那些逼话都截屏再给你复习一遍吗?” 云生兽:[想当年哥从小安村东头杀到西头,横行无忌,就没带怕过的。] 云生兽:[经济封锁?不存在的。我们华国人最优秀的品质是什么?打不死的小强精神!] 云生兽:[哥在北城混了五年,多少还有点关系,你别怕,哥罩着呢。] “啧啧,一股从尖沙咀杀到九龙塘的气势呢,社会你浩南哥。恭喜你掰歪了剧情,牛奶果酱在你鼓励下,成功走出了家庭的桎梏呢。”橘笑得肚子都快痛了,好久没见到这种做任务把情人做成兄弟的傻逼了。 吴真:“……” 她还是趁屈婷婷不在把这只肥猫给塞回识海里算了,留在人间污染空气。 吴真把牛奶果酱带到了一家理发店,指着他一头乱毛大胡子,“给我都处理了,弄个清清爽爽的造型就成。” 又转头伸手,不客气地问,“出来带银|行|卡了吗?” 牛奶果酱一愣,乖乖从皮上衣上摸出一张卡,交到吴真手上。 “以后你住我那儿,这个东西放在你这里不安全,云生姐给你存着。”吴真不敢看他的眼睛。 牛奶果酱信以为真,从吧台抽出一张名片,摁了圆珠笔,写好密码递给她。 “姐,我叫孙昭,孙策的孙,昭告天下的昭。”牛奶果酱的狭长眼充满了信任与欣喜。 吴真舌苔发苦,“牛小慧,牛哞哞的牛,大小的小,智慧的慧。” 她再也不敢看他,逃也似的出去了。 一路上吴真走得很快,她打定了主意,才不帮谢云生养男人呢。 既然牛小慧的愿望是搞一个牛奶果酱的佛跳墙,只要她取了他的钱,自己去直播网站买一个佛跳墙,也算吧? 就这样做完任务,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多好呀。 吴真气呼呼地找了一台atm机,按照纸条上的密码输入,上面的金额跳了出来。 她数了数后面的零,20万,大少爷离家出走真是一身轻。 吴真取走了二十万,装进自己的包包里,临走前,再给谢小畜生打了个电话。 吴真:“歪?” 那边的声音略显沙哑,这是吴真第一次在现实里听到谢云生的声音。果真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即便是不耐烦,也性感得要命,“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吴真眉毛一翘,“我他妈就不能给你打电话?谢云生,你算老几啊?” 谢云生:“……” “谢小畜生,老娘受够你了!那个账号已经给你打到星耀了,自己拿去滚,钱也不用给了,以后我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牵扯。”吴真噼里啪啦喷了个爽。 “那个……代练是你?”谢云生眉头蹙起。 “呵呵,告诉你,不仅代练是我,以前你办假|身|份|证找的人是我,去横厂帮你订房间的人是我,给你接天猫广告的人还是我!!!”牛小慧以前到底默默为谢云生付出了多少,她临走之前,想让这个小畜生通通都知道!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吴真咄咄逼人。 谢云生:“……” 吴真拿着手机,超级解气地缓缓气出丹田,“把我丢在北城,孤孤单单过了五年。谢云生,你以为谁的心可以让你这样反反复复糟践啊?” “小慧!”谢云生带着哭腔,“你在哪里,我去找你。” “不见,老娘压根不想见你!”吴真鼻子哼哼,“让我们红尘作伴江湖永别吧,拜拜,死基佬!” 吴真那边挂了电话,谢云生这边,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莫名其妙,他的眼圈红得有些可怕。 就在刚刚,他还在为了直播时段被抢而烦恼。如今,这一切都豁然开朗,比起小慧为他所做的,他受的这一点小小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云生捏紧了拳头,他不能再自怨自艾,他得再付出十倍的努力。 为了小慧,为了小慧能够过上好日子。 “那个贱种,不许你喜欢上那个贱种!”一想到小慧,谢云生脑子尖锐剧痛,那个声音又不可抑制地浮上脑海。 母亲,卧病在床的母亲,明明不到四十垂垂老矣的母亲,她的眼里放着怨恨的毒液,她枯爪似的手掐着他血痕遍布的胳膊,又是血流如注,“那个丫头身上流的血都是脏的,你要跟她在一起,就是要了我的命啊!” 谢云生捂住脑袋,那声音依旧一刻不停地传来,“我的孩子,爱情是天底下最糟糕的东西。” “千万不要喜欢上任何一个人,只要你付出了感情,她就能把这份感情玩弄于鼓掌之中。只要她得到了你,拥有了你,早晚有一天,她会怠慢你、轻贱你,最后甩了你。” “不……不……”谢云生痛苦地呢喃,他瘦削的肩膀抵住墙,缓缓往下滑。 太阳很是刺眼,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小安村小学开学。 然后他看到了更为刺眼的所在,一个小女孩,背了个小书包,穿着最好看的花棉袄,朝他走过来。 他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 吴真从玻璃窗前偷偷往里面望,那只名叫孙昭的牛奶酱似乎被人刷刷刷修着头毛,他哼着放牛歌,很似快乐的样子。 “小姐姐,你们这个花卖吗?”孙昭注意到了镜子旁边放着的一束睡莲,盛开得正好。 “啧,这是tony店长自己订的花哦。”理发小姐姐道。 “可以帮我问一下,这束花卖吗?”孙昭轻移花瓶,捧起来嗅了嗅,“小慧很配这花呢,都是外表沉静舒服的一款。” “小哥,她是你女朋友吗?”理发小姐姐问道。 孙昭摇头,朝她笑了笑,“一个很佩服的人。” 理发小姐姐的耳根蓦然红透了,垂下脑袋,默默剪头发。 吴真心头不是滋味,她本来已经注册好了云狸app,输入好充值金额后,忽然觉得屏幕烫手,怎么也按不下确定键。 “呼,幸亏你没按。”脑海里又蹦出的橘的声音。 “牛小慧这个世界的任务属于a级任务,由于她的愿望太过简单,系统自动设置了隐藏条件。” “你要让牛奶果酱主动送你一个佛跳墙,不能有任何提示,不能有任何强迫行为。” “一旦做出越矩行为,就判定任务失败,需要被传送进惩罚世界哦。”橘躺在吴真床上打了两个嗝。 “喵喵喵?”吴真难以置信,这种肥仔居然差点把它坑了,“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橘剃了剃牙。 “你等着,”吴真撸袖子,她一想到给谢云生打的那个临别电话,头都大了,“我要把你给阉了!” “小慧!”孙昭从镜子里找出了吴真的身影,赶紧转头,跑到玻璃窗边,敲了敲窗子跟她打招呼。 窗前的热气浮起又散开,孙昭剃了大胡子后的容颜缓缓显现出来。 吴真的手停了下来,她呆呆地望着孙昭那张脸…… “咕隆隆……”呆呆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30.美甲直播(七) “呐, 理发师,能不能帮我把他胡子给敷上?”吴真挨着理发师小姐姐,指了指一旁多少有些无辜的男人。 见到牛奶果酱真容的那一刻,吴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能抢走牛小慧呵护了十五年的爱情。 她记得一路上公交车广告牌上笑起来自以为能迷倒众生的小鲜肉,和此时的牛奶果酱比起来, 活像个送外卖的。 也不是说送外卖的长得差, 只是方才络腮胡子的造型和现在反差实在太大了。 眼似流星, 鼻若悬胆,入鬓眉, 薄凉唇,组合在一起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长成这操行了,活该有人为他疯、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谢云生为他弯成蚊香,真的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所谓财不露富, 在受到理发师小姐姐的严词拒绝后,吴真下一秒就想扒了他的皮马甲,把他头给罩上。 不过吴真想出了一个更为简单的方法,她伸出一只手,对男人道,“手,给我, 牵着。” 降低一个男人魅力值的最好方法, 就是给他一个女朋友。 =w=。 孙昭愣了愣, 依旧信任地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温暖的大掌覆盖住她因常年泡在水里而略显冰凉的小手的那一瞬间, 吴真浑身的血液莫名有些沸腾。 “我不是吃你豆腐, 也不是霸王硬上弓什么的。”吴真梗着脖子解释,“你既然来投奔了姐,姐就要对你负责到底对不对?” 孙昭点点头,狭长眼看着她,明明是纯良的眼神,因他的眼型太过惑人,就跟小狐狸有意无意地撩拨一样,勾得情场老手吴真心头一颤一颤的。 吴真赶紧撇过头,玛德,这种人活该在米国大西部待一辈子,别出来祸害人了。 孙昭虽穿着与要饭无异的牛仔装,脸偏偏长得太好,这样的反差之下,吸睛量更是惊人,一路上不少人给他塞了名片。 “盐晴影视公司静候您的佳音。” “一路有鱼经济公司为您的艺人之路保驾护航。” …… 孙昭一手翻捡那些名片,念着上面的关键词句,“小慧,我可以去这些地方应聘艺人吗?” “如果你想快速脱离处男之身的话,可以试一试。”吴真头也不回地说。 那张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我……我的第一次,要留给我喜欢的人……” 话还没说完,吴真顿住脚步,喃喃一声,“到了。” blingbling闪烁着四个大字——海澜之家。 孙昭的嘴角抽了抽,他突然想起了有一天见小表妹在看一个鬼畜视频,一个男人在这个显示着海澜之家的广告牌上跳着很羞耻的舞蹈。 他畜生般的直觉,果断地感觉到一丝不对。 “把你这一身破烂给换了。”他听到吴真狞笑着道。 孙昭微微瑟缩,很快挺起胸膛,“这是我们西部牛仔最后的一块高地。” “嗯哼?”吴真嘴角一翘,拍了拍手,美丽的导购小姐们鱼贯而来。 “帮我表弟选一身好看的衣服,价格随意,我要直女款的。” 导购小姐们见到牛奶果酱,整个眼睛都亮了,能够服务这样一个客人,就算他吃干抹净不认账,穿了衣服就跑,她们倒贴钱也愿意的。 过去的六年里,孙昭一直身处西北大荒漠里,接触到的除了奶牛是母的,其余都是雄性。 第一次有这么多不认识的异性围过来,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就跟未脱奶的小狼崽子一样,拉着吴真的衣服,然后一点点……被女人们无情的潮涌给推到了远方。 吴真轻轻挥手作别。 西部片里的牛仔永远英雄难过美人关,你难道不知道吗? 手机嘟嘟嘟地响了起来,吴真翻开一看,是屈婷婷。 “小祖宗,你上哪儿去了。不是说只走半个小时么,伊娜那个老婆娘正满世界找你呢!”屈婷婷蹲在厕所里,小小声给吴真打报告。 “我表弟来北城了,能不能……帮我顶顶?”吴真此时确实走不开。 伊娜是她们美甲院的执行经理,平素最擅长灌鸡汤和压迫打工妹。 她们美甲院的最低消费是150元,可美甲小妹们做一人的人头费只有十块钱,就算这样,伊娜还要以各种理由再从中克扣两到三块钱。 吴真从来的第一天就没法忍这个妖婆了,年龄没比她们大几岁,一口毒鸡汤灌得没见识的小妹们七荤八素的。 伊娜总打击她们的自信心,说她们要是没了她,只有出去要饭或者做鸡的份。 又谣言别家的美甲小妹多么多么苦,使得美甲院里的打工小妹们心甘情愿拿着最底层的工资,干着起早贪黑的工作。 “老家的表弟?!”屈婷婷一声惊呼,“小慧,别是那种赖着你不放的穷亲戚喂。” “我给你讲,就我妈,平时在村里乱叨叨,说我在北城发了财。有一次我三姨真拖家带口来投奔我,那次差点没扒掉我一层皮。”屈婷婷叫苦不迭,她深信吴真也遇到了与她同样的困境。 孙昭从试衣间迈着大长腿出来,卡其色休闲裤,拨了两颗扣子的白衬衫,还有一根打得很是性感的领带。 导购小姐们兴奋得嗷嗷叫,“像不像昨天刚磕那恋爱游戏的男主角?” 还真是……完全直女款的打扮了,好看得让人有为他氪金氪到爆肝的冲动。 孙昭转过身,正了正领带,朝吴真走过来。 “不说了,我在替表弟买衣服。”吴真揩了揩鼻子,真他妈怕有鼻血留下来。 “什么?才见面就要你给他买衣服?”屈婷婷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把他带到你屈姐面前来,看你屈姐怎么赶走这小吸血鬼!” …… 夜晚,一灯如豆。 屈婷婷抱着肥胖的橘猫,早春之际,脱得只剩一件光膀子背心。 越发衬得她肌肤雪白,胸脯傲人。 她两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橘猫的毛,一张脸笑成了菊花,“表弟今年多少岁呀?” “二十一。”孙昭如实答。 他如今大长腿蜷曲着,好不容易钻进吴真窄小的卧铺里。 “二十一呀,屈姐今年二十四,有没有听过女大三,抱金砖?”两只眼睛眨得跟小扇子一样。 橘一口老血,梗得不上不下,“阿真,赶走他,赶走他!” 吴真咬了咬牙,看着手机屏幕里二十几通未接电话,又挂了一通电话,“嗯?” “美人儿怎么能这样?”橘委屈地流着宽面条泪,有气无力地趴在屈婷婷胸脯上,“她一边享受着小生的身子,一边又勾搭着其他男人。” 吴真呵呵,“你胖得肚子都贴着地了,怎么跟人家正青春的少年比?” …… “对不起,你们这儿有个叫牛小慧的吗?”不远处,一个询问声打断了吴真的思绪。 微微沙哑,如羽毛轻抚肌肤,性感而低沉。 “妈的。”吴真暗自骂了一句。 之前以为自己快要完成任务了,所以她自我放飞给谢小畜生打电话。 没想到她回不去了,这畜生反倒不停打电话来,居然现在还找到了这里。 “我出去一下……”吴真心事重重地踩了拖鞋。 “怎么了?”孙昭拉住她的衣角,神情似有依恋,偏偏那张脸的作用下,就像是似有若无的撩拨。 她一回头,想到了如今这个拉着她衣角的人,在原剧情中和谢云生组了cp。 就在那一瞬间,那股子由他容貌刷来的好感度刷地清零了。 她撇开了他的手,有些果断决绝的意味, “你和婷婷聊着,我去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孙昭敏感地察觉到吴真的嫌弃,他的眼神追随着她,直到她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 是的,吴真关上宿舍的门,阻隔谢云生和孙昭的相见。 她怕狗男男一朝得见,天雷勾动地火,毕竟双插头的心理,不是她这种钢铁直女能够揣摩的。 她走向门外的男人,寒夜里他的发梢还垂有夜露,灯火阑珊里他回过了头。 “小慧。”谢云生呵了一口气。 这是吴真第一次见谢云生本尊,她呆了半秒,真人比牛小慧的回忆里还要好看几分。 他一身黑衣,左耳戴了耳钉,高高个子,居高临下望着吴真。 旁边之前被询问的小妹妹,脸有些红。 “你来做什么?”吴真咬了下后槽牙,做了个超凶的表情。 “呵……”谢云生被她的表情逗笑了,以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不接电话?” “我又为什么要接你的电话,我跟你没关系了。”吴真挥开他的手。 门里面屈婷婷为了逗孙昭开心,嚷嚷着她们美甲小妹间的笑话,青年配合地闷笑了两声。 谢云生眉头蹙起,他盯着吴真,语气不善,“你屋子里有男人?” 吴真害怕他进去同孙昭会面,用身子挡了挡,“我表弟。” “你有表弟?我怎么不知道。”谢云生眼中俱是寒芒,他怎会允许牛小慧除了他,眼里还有其他男人。 他以手格挡吴真的阻拦,强硬地突破准备一探究竟。 “啪嗒!”吴真一只脚横在墙上,拦住去路。 “嗯哼?”谢云生挑眉,望着一脸倔强的女孩。 吴真一把拉过他的衣领,强迫他弯下腰来与自己对视,“我说了是表弟就是表弟,你一个野男人,凭什么见我家人。” 谢云生盯着她琥珀色的眼睛,出了一会儿神。 他心情突然好了起来,他是——小慧的野男人呀。 一只手伸了出来,他轻轻刮了下吴真的鼻头,“好啦,我信你。” 吴真松了一口气。 不过鼻子被脏东西摸了,赶紧擦擦干净。 “我过几天就要直播了。”谢云生红着耳朵,酝酿了一番语言。 “哦。”吴真擦鼻头。 “以后会很少过来看你。” “哦。” “我会很快从公司搬出去,到时候你过来住,这里条件太差了。” “哦……蛤?”吴真很快反应过来,猛地抬头。 然后她的两颊被谢云生拉开,“看在你是我老乡的份上。” 啊呸,就知道搞暧昧,不给名份的心计boy。吴真打掉谢云生的手。 “看你这样活蹦乱跳的样子我就放心了,我走啦……”谢云生眼底不经意中露出一丝哀伤,很快,又被夜色冲淡了。 “我走啦!”谢云生最后轻抚她的面颊,他冒着被经纪公司开除的危险私自逃了直播培训课,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就为了来见她一面。 还好,她之前说的都是气话,还好…… 这时的谢云生还以为,他的小慧还会等着他。 就像在这清灯下,他的小慧一张被他揪得红红的小脸蛋,朝他做着鬼脸,她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的人都是他。 他这时候还不明白,有些人,去了就不再来了;有些感情,过了也不能再挽回了。 31.直播美甲(八) 孙昭洗了澡出来, 套了简单的t恤和平角裤,他发梢隐约有水珠, 衬得俊脸越发英姿熠熠。 肩膀宽阔, 胳膊肌肉匀称好看,双腿修长矫健,一副公狗腰更是散发无法抵挡的荷尔蒙。 然而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屈婷婷口水吞得咕噜噜的,从某人走进来开始, 她就一直盯着某人裆的位置。 啧啧, 这规模、这形状, 藏都藏不住, 想想都飞升了。 “阿昭弟弟, 今晚要不要跟姐姐一起睡?”屈婷婷胸脯一挺, 胸前的柔软摇晃起来, 沟壑起伏不休。 屈婷婷正摆出最撩人的姿势,丝毫没考虑到,自己怀里的公猫宝宝的心理受创面积。 “阿真,赶走他,小生给你发红包……”橘一把鼻涕一把泪, 世间女人为何这样多变,明明前几天还全世界满满都是它, 怎么这么快就把关注力转到眼前这个臭小子身上了。 吴真本来抱着一床棉被慢慢走, 一听到红包, 赶紧犹如十万瓦电灯泡, 锃地出现在孙昭和屈婷婷之间。 “阿昭,我跟外面的阿叔说好了,你今天睡公共客厅。”吴真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看着孙昭,把棉被一股脑塞给他。 孙昭见到吴真,明显眼睛亮了一个度,像只见到主人的小狼崽子一样,爪子搭在棉被上,重重一个点头。 橘赶紧扒拉好屈婷婷的胸,肉垫委屈地捏了捏,这地方是它的绝对领域,任何人都不能侵犯。 …… 当夜月明几净,月光静静地流泻下来。 孙昭想到了小时候老师所讲的蒲松龄的鬼故事,他在大荒漠的时候从未有过这些旖念,只是在华国这片特殊的土地上,他充满理性的脑子,才会偶尔紊乱起来。 眼角,飘然过一块白色的衣袂。 似是自荐枕席的绝美女鬼。 有人钻进了他的被窝,冰凉的手指轻触他有力的臂膀,孙昭他的某一处,不可抑制地生长发芽。 “小慧,我把你当兄弟。”孙昭抑制住充斥脑垂体的这股冲动,十分真诚的说。 “放心,我也不想睡你。”吴真更加真诚,“你转过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孙昭转了过来,用被子盖住他的下半身,坐了起来。 同样,吴真也坐到他的身旁,怀里揣了个手提电脑。 “阿昭,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自己的打算?”吴真试探着问。 “我爸叫我闯一番事业才能回去。”孙昭垂下脑袋,“他说既然决定走自己的路,就要拿出点真本事给大家看。” “你出来,除了那二十万,还带了什么吗?”吴真凑上去,仔细询问。 孙昭耳根有点红,依然如实摇了摇头,“只有这二十万。” “你家这么厉害,你有没有其他关系之类的?”吴真凑得更近了。 一个大少爷,出来就带了二十万,怎么想也够吝啬的。 孙昭依旧摇头,他舔了舔嘴唇,“我爸说,就凭我这张脸,走到哪里去也能混口饭吃。” “真是诚实的粑粑啊。”吴真抚掌感叹。 她一屁股跟孙昭并排坐下,并没有发现小狼崽用棉被把自己盖得越加严实了。 细长的手指划过手提电脑键盘,吴真打开一个网页,“你知道直播吗?” 孙昭愣了愣,他的表情直接透露出他对这个方面的无知。 吴真点开云狸直播,首页里,一只乐队正在演奏自己的歌曲。 “这是实时播放,你看这些屏幕上飘着的字,叫做弹幕。”吴真细致解释,“弹幕就是观众发言,观众可以给他们互动、评价、送礼物,还可以点自己喜欢的歌曲,” “乐队表演者也能及时了解观众的想法,为了获得观众更多的支持,唱他们喜欢的歌,和他们一起聊天,是个很有趣的新兴媒介。” 孙昭挠了挠耳朵,虽然他还是想吐槽为什么这些人大半夜都不睡觉,不过,这样一个全新的形式,确实也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接过吴真的手提电脑,开始浏览一个个的直播: 美丽的女孩在镜头面前搔首弄姿,嗲嗲地问老板们想听的下一首歌; 浓妆艳抹的舞者摇摆身体,跳起下一个不眠夜的舞蹈; 游戏主播们说着逗趣的话,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打着同一个游戏; 还有一些户外主播,几个人聚集起来啃小龙虾,白炽灯浓郁的光洒在虾壳身上,辣油喷香,引得人食指大动。 孙昭像被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不由以一种憧憬的语气问吴真,“小慧,你有什么打算?” 吴真观察他的神色,“我想做美甲的内容输出,你知道我和婷婷,都是干美甲这一行的。” “据我所知,如今别说云狸直播,就连其他几个平台也没有专业的美甲直播。” “我想把美甲发展为一个类似艺术绘画的东西,我要求它极具观赏性。当然,我们还应把控整个直播的风格,我希望是轻松逗趣的,就是玩梗玩得比较溜那种。” 这一番话,激起了孙昭的兴趣,他发现吴真并不是说说而已,她有很强的目的性,并且为她的产品做了个简要的准确的定位。 其实比起她的言语,孙昭更喜欢吴真说这些话的神情。 她手舞足蹈地描述着他们创业的前景,他们往后一步步的路子,他们直播应该注意到的种种细节…… 孙昭看着她,本能地靠近她,轻嗅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细数她小扇子一样好看的睫毛,捕捉她说话时脸部肌肉的变化,“小慧,你好像奈丽。” “在游戏里,我以为你像菲尔,没想到你跟奈丽几乎一模一样。”他惑人的狭长眼盯着她,如同一枚小小的钩子,轻挠她最柔软的胸膛。 “奈丽是谁?”吴真很不好意思。 “我的母牛。”孙昭不愧是毁气氛的一把好手。 吴真:“……” = =+。 “奈丽胸最大,产奶最多,也最桀骜不驯。”孙昭以手枕头,仰躺床垫上,以怀念的姿态说着自己的宝贝。 此时的他,比起人类,更趋近于一头豹子。 浑身肌肉野性地曲张,矫健却不夸张,恰到好处得堪称艺术品。 吴真摸了摸自己胸前的小包子,她哪里像了,又小又软,还不产奶。 孙昭揉过很多奶牛的胸,但看到娇小瘦弱的女人自己轻揉,还是第一次。那样小,那样软,好像他一张大掌能轻而易举地覆盖住两枚。 月光下,她如□□入凡界的狐妖,媚得惊人。 孙昭赶紧转过身,嘴里默念着,“她是我兄弟,她是我兄弟,她是我兄弟……” 以此阻止脑海里不可抑制的邪念。 “啊喂,你怎么了?”吴真听见他在叨逼叨,摇了摇他的身子。 “别摇……”孙昭又被重重刺激了一道,闷闷出声,他的身子弓得像只随时勃发的猎豹。 然后,吴真在空气里,闻到了类似麝香味的东西。 她一点点看着孙昭的身体一点点瘫软、放松下来,忽然想到了一种不得了的可能性。 这家伙,不会对母牛有那种欲望吧……不然也不会一谈到居然就…… 射了。 啧,长得倒人模人样的,竟然是个小变态。 吴真的思想此时异常的猥琐,一想到孙昭的意识形态价值观竟然拉低到了和她同样的起跑线上,她就觉得,所谓高逼格神壕学霸,也不过如此嘛。 孙昭没看到吴真的表情,他轻轻拉过棉被,遮住自己的脸。 很羞耻,还很羞愧,他居然会对小慧……亏小慧还把他当兄弟,他居然想上了她。 他开始默背黑格尔、罗素、叔本华、康德的著作。 …… 第二日吴真起来洗漱,一开门,孙昭高大个子堵着门,早已经候着她。 “我昨晚写的,你看看。”孙昭递上了一叠手写纸。 这是孙昭昨晚熬夜写的,一闭眼就浮现某人在月光下自揉的画面,还是——不穿衣服那种。 他的道德观令他无法入睡,索性起来拿出电脑,查了关于美甲和直播种种资料,写了一个晚上的创业企划。 吴真讶异,她接过来看,发现观点在理不说,关于每个阶段的大致设计,创业基金的应用分布,包括直播的风格定位,都有很好的描述,十分在理。 就在昨晚,他甚至还对直播和美甲一无所知。 面对吴真近乎崇拜的眼神,孙昭有些害羞,“我以前,主修经济学。” “怪不得,把市场分析得头头是道。”吴真兴奋地又仔细读了一遍,“阿昭,我觉得有些地方还不是很符合北城的现实,今儿留下来再改改。” 她看到孙昭眼下细细的青黑,又忍不住把话收了回去,“你昨晚一夜没睡?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孙昭揉了揉额角,“没事,昨晚是查资料费了点时间。” “今天你们去上班,一路上你给我讲讲哪些地方需要改,我们把计划先定下来。” 吴真听着,多少有些真心真意的感动。 直播,是原剧情最重要的转折点。 谢云生通过直播一飞冲天,把它当做跳板,开始了流量小生之路。 相反,本身一文不名的牛小慧却因为直播,开始一步步走向生活最终的崩裂与毁灭。 牛小慧刻意隐瞒了这段历史,除非吴真解锁特殊剧情,不然永远无法知道事实。 从表面上看,牛小慧通过把自己刻画为国民小丑,借此来反衬谢云生,进一步提高他的人气。 不过她一个单纯的美甲小妹,哪里来的能量能够走到这一步? 一定有人诱导她这么做。 这个人是谢云生? 还是他的经济团队? 亦或是……另有其人…… 由于这一段历史的确实,吴真无法预知她接下来将会面对的命运。 她能够确认的是,谢云生开直播不久,牛小慧也开了直播。 为了避免牛小慧的悲惨命运,为了撞这个重要节点的剧情,更为了牛奶果酱的佛跳墙,吴真都不得不主动出击,凭借自己的力量在云狸上开美甲直播。 牛小慧生活得太苦了,吴真要想活得好一点,也不得不自己创业。 开通美甲直播可以说是一举多得,此番又得到了牛奶果酱的亲自支持,到时候搞个佛跳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吴真越看孙昭越顺眼,都暂时不嫌弃他是双插头了。 她挥着小拳头擂了他胸膛一拳,“好兄弟,果然够意思。” 孙昭眉头微蹙,赶紧转了身,他又…… 大男孩垂下脑袋,看着昨晚一晚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地方,如今又冒出了头来,他怎么成这么管不住自己的人了。 …… 一路上,吴真都兴奋地给屈婷婷描述这次创业的前景。 屈婷婷小脸扭成了一团,“你要反抗伊娜老巫婆?就不怕以后找不到工作,真的在北城当鸡啊。” 吴真:“你想想伊娜才多少岁,28对吧。当年我俩到北城的时候,她才跟我们一样大,不一样是我们的头了。” 屈婷婷站在摇摇晃晃的地铁上,默默听着吴真的话。 吴真继续说:“现在我们成长为和她当年一样大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屈服于她,拿着北城最底层的工资?为什么不跟她一样,奋起反抗一波,成为她这样翘着脚都可以收钱的老板。” “不可以!”屈婷婷倔倔反驳,“小慧,我们不可以成为她一样的人。” “我们不能去压迫别人,她太坏了,这么多年,克扣了多少小姐妹呀。”屈婷婷纯真执拗地摆了摆头。 吴真笑起来,明白她同意了,“是是是,我们以后要成为婷婷姐一样的好老板。” 棚户区三人组达成了最初的一致,他们开始分头行动,准备美甲直播的事宜。 孙昭不用上班,他需要做的工作是最多也是最杂的。 直播计划敲定以后,他所做的第一步,就是网上找房源,租一间离东三环最近的出租房。 棚户区在六环以外,吴真和屈婷婷每天上下班几乎要花上六个小时,再除去上班的九个小时,一天真没有多少时间干其他事了。 所以即便牛小慧长得姿色尚可,屈婷婷也童颜巨|乳条件丰厚,两人硬是单身狗了这些年。 眼看同来北城打工的底层小伙伴们都老公孩子热炕头了,她们每天所做的,还是迈着头刷指甲,一眼望不见生活的尽头。 要想改善生活质量,租到一个离工作地近,又舒适的房子,一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环。 吴真正在涂指甲,孙昭便打了电话来。 她向客户示意了一下,客户非常理解地点点头,“歪” 她摁了公放。 “小慧,我找了东三环华绩广场边的地下室,你看怎么样?”孙昭那边很安静,这样显得他的声音又纯净又撩人。 “哇,你男朋友声音真好听。”客人不禁耳朵有点痒痒哒。 “我表弟,我表弟。”吴真解释。 “那边地下室是什么状况?”吴真转过来,回答电话那头。 她想了想,华绩广场,不就是孙少爷家自己的产业么,再惨,也惨不到哪里去。 孙昭在那头听了有人问是不是吴真男友,他的手无意识握紧了手机,接着吴真理所当然否认,他的手不知不觉颓然地松了松。 一向淡泊的心,怅然若失。 孙昭:“这里有地下五层,我想租地下二层。” 吴真:“为什么?” 孙昭:“我想住高点的地方。” 吴真:“……”明明有一堆槽,却感觉无法吐起。 孙昭又拍了几张照片过来,这里比吴真与屈婷婷住的六平方米棚户区,确实要宽敞很多。 大约四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隔间,有厕所、有厨房,甚至还摆得下三张床。 最主要的是,这样一间堪称完美标配的地下室,只要八百块一个月。 “阿昭,这个价格……有点不对头,你再核实一下。”吴真敲了敲桌板。 客人也附和,“这么大的出租房,这种品质,地段也不错,少说也要三千。” 孙昭闻言,查到确实有许多黑中介,再核实了两遍,实在没问题才交了押金。 此举吓坏了一路跟踪大少爷的秘书,这位秘书姓胡名盐,名叫胡盐。 孙家家大业大,从祖上开始便历代为官,贵气非凡。后来举家搬迁到海外发展,近些年华国势头好,渐渐置起了本国的基业。 胡家很早之前便依附于孙家,胡盐也是大学一毕业就进入华绩集团工作。 因为是累世相交的关系,胡盐很快打进了孙家内部,也被内定为下一任孙家掌舵人的秘书。 对于一个刚入职场不久的新人而言,这几乎是一入场就得到了最高级商业大咖圈子的门票。 所以胡盐甚至比孙爸孙妈还要宝贝孙昭这个金疙瘩。 说起孙家,也是一言难尽。 本来孙家财富越积累越多,人丁却越来越稀少。 从孙昭祖父开始,一家人就是多情种子。 在各家大户都有几个姨太太的年代,孙祖父就愣是守着自家媳妇过日子,生了孙昭爸和孙昭二叔两个后代。 到了孙昭爸的那一代,孙家越发地惨了。 孙昭二叔先是醉心赚钱,而后看破红尘,不顾一切地出家去了。 孙爸和孙妈努力了这么多年,也只有孙昭一个宝贝儿子。 孙昭小时候,国内外发生多起顶级富商绑票事件,孙家为了保护独苗苗,硬是没让他接受过正常的学校教育。 孙昭从小天才聪慧,精神和身体却被保护得异常纤弱。体味到过犹不及滋味的孙家人意识到,不能再把他当温室里的玫瑰培育了。 待他长到了少年时候,孙家经过集体投票,决定在众多发来的offer中,选择了深泉学院,送这名大少爷去历练身心。 六年过后,孙少爷毕业。 等待他的,除了孙家上下殷殷期盼的目光,还有一个附赠的未婚妻。 孙家汲取了上几辈的教训,决心给孙昭挑一个家世好又同意三年抱俩五年抱三的大姑娘。 他喜欢也好,不喜欢更好,孙家人巴不得金疙瘩风流多情,能多搞些宅斗事件出来,兴旺兴旺家族。 只是他们没想到,从深泉学院放了六年牛出来的孙昭,再也不是以前沉默听话的少年了,为了争取自己的自由,他不惜反叛家族,独自出来闯荡。 孙家当然不可能真的让孙昭出来一穷二白地闯荡,他们派了胡盐一路跟踪,为孙少爷提供创业路上最便捷的服务。 “孙董事长,阿昭租了东三环附近华绩的底下室。是的是的,您放心,绝对是最好的地段,有暖气、电视、wifi,外卖也能送得到呢。”胡盐接通蓝牙耳机,报告孙昭的最新情况。 “跟他在一起的好像有两个小姑娘,我把她俩的照片传过来,过两天派私家侦探把两个人的背景调查清楚。” 孙董事长挂了电话,心情有点激荡,傻儿子一回来就搞双|飞,玩得也忒大了。 …… 孙昭并不知道自家的小算盘,他叫来搬家公司,一个人把吴真和屈婷婷的东西都搬到了地下室里。 “辛苦你了,阿昭。”吴真歉意十足,她工作实在是忙,不然也能帮一帮孙昭。 “不辛苦,不重。”孙昭心里甜滋滋的,他一手提了一个手提箱,肩膀支撑手机,另一只肩上还挂了一只肥得肚子贴地的橘猫,“就是那只猫,有点重。” “噗嗤。”吴真忍不住笑起来。 橘本来就对孙昭不满,此时看到孙昭打它小报告,干脆两只爪子搁孙昭的脖子上。 橘:“挠死你,死男人。” ╭(╯^╰)╮。 所谓适得其反就是这样,橘前脚跟把孙昭给挠了,后脚跟屈婷婷就心疼得哭了。 屈婷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对她这么好,替她搬家。 她心底对孙昭感激又喜欢,于是乎花钱到药店给他买了一大堆抓伤挠伤的药。 回到地下室,屈婷婷发现吴真已经在给孙昭清理伤口了,孙昭双眼亮晶晶的,悄悄偷看吴真。 “哟,婷婷回来了,你给他上药吧。”吴真正好把孙昭交给屈婷婷,她最不擅长的就是照顾人。 屈婷婷瞧了瞧吴真,又瞧了瞧孙昭,来不及多想,便替孙昭上起了药。 孙昭自己则蔫了许多,他花了一天兴冲冲搬家,只是为了换得吴真小小的夸赞。 他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以为走近了吴真一点点,她又如海潮一般,把他推远了。所以他想尽方法,想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孙昭拿出白天趁着搬家查到的资料,想要和吴真讨论。 吴真接过,打开写满了注脚的资料,惊讶孙昭的行动力,“美甲工具购买方案、甲油选择方案,指甲护理品牌优劣比较……” 孙昭点头如捣蒜,就是这样,他做得越多,吴真就能跟他说越多的话,跟他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越多。 吴真:“我们现在还是会租欣欣广场伊娜主管的铺子,所以接待的客人一定不会太高端,所以不要opi的甲油,换上糖果小姐。” 孙昭记了一笔。 吴真:“软化液、平衡液、底胶、甲油、亮油,是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东西,不过你还要加上护甲液和封层。由于我们会做很多花型,多买一些贴纸和水钻。” 孙昭又记下了。 第二天,孙昭把这些东西全采购完。 第三天,他一个大男人看着两个小姑娘跟画画一样,一笔一划地在假指甲上勾勒花型,既像变魔术,又像画画,好玩极了。 到了第四天,吴真鼓起勇气跟美甲院的伊娜主管摊牌,她们想租她的铺面单干。 伊娜今年二十八岁,是欣欣美甲院的主管。她上面也有头儿,不过欣欣美甲院中的事情,全权归她负责。 她专招初来北城、没背景的农村小妹,一来勤快,二来好骗。 其实她给的工资算是整个北城最低的,全凭着一张嘴,多年来压得一众农村来的美甲小妹唯她马首是瞻。 所以当吴真给她提起要单干的时候,她裤子都快笑脱了。 伊娜坐在自己五百块从跳蚤市场掏来,却骗员工这是两万块真皮的沙发上,静静地抿了一口菊花茶,犹如在享受御前龙井,“牛小慧,我记得你是从h省一个十八线城镇外的边远农村来的吧,只有九年义务制教育。” 吴真看着眼前的庸俗女子装逼,看破不说破,她只是点了点头,“大安县中毕业,当地名校。” “你知道北城的平均学历,是大学本科吧?基本是一大半都是985学校出来的,你们这些人啊,严重拉低了北城的标准,本来该被清理出去的。”伊娜弄了弄自己粉红色的最新款指甲,又搬出那套蛊惑人心的老套路,“我是见你们可怜,才收留你们,给你们高薪。” “你看看其他跟你们家世学历一样的女孩子,搬砖的搬砖,进按摩房的进按摩房,要么早早滚出北城去当生孩子的工具了。” “女孩子啊,要看清楚自身的条件,要懂得知足和惜福。” 吴真没必要得罪她,直接从包包里拿出一万块现金,“从此以后每月我给您一万块租金,我就租我和婷婷两人那间小铺子。您以后不用付给我们任何工资,我们也不用向您上缴任何小费,财货两清。” 伊娜望着一叠厚厚的真钞,不禁手贱拿了起来,左右摆弄,舍不得放下去。 再说话的时候,已经换了一种口气,“你和婷婷,最近在哪儿发了横财?” “我家乡的表弟来了,说要一起做生意,他家有一点小钱。”吴真眨眨眼,明白伊娜心动了。 这种人,用钱摆平最有效了。 “哼,就是有两个小钱啊……”伊娜又点了一遍钱,“北城钱可不经花,别怪伊娜姐没告诉你们,这生意没点本事,可不好做啊。” 很久以后,伊娜终于知道了吴真口中有两个小钱的真正含义,到那时,装了半辈子逼的她才明白装逼的真谛。 那一张曾经嘲讽过吴真一行人的嘴脸,只觉得被打得好痛。 …… 半个月之后,星风影视公司正式入驻云狸直播,包括谢云生在内的一大批新签的鲜肉小花们全部拥入这个直播平台。 经过各方的炒作,云狸直播的热度有了质的提升。 各个八卦小组开始出现了这一批鲜肉小花们的贴子,被圈粉的粉丝们各就各位,开始指点江山,评价哪几个将有机会进入娱乐圈争夺版图。 这一次谢云生没有了牛奶果酱的力捧,时间段也被另外一个爬床的小生抢走,他却依然名列最有前途的云狸主播第一位。 原因无他,颜实在太过好,加上性格温柔又会玩梗,很是讨妹子们喜欢。 如果只是如此,他还不至于吸一大波男粉。 绝境之下,谢云生居然爆发出原剧情中绝壁没开发出来的新技能,那就是运用数学能力计算英雄伤害,无比精准地击杀对手。 这波无比牛逼的操作,看呆了包括孙昭在内的一众观影团。 孙昭少年时候拿过好几个国际数学大奖,犹是如此,才暗暗欣赏谢云生在理科方面的才华,顺便抚掌叹息他为何要进娱乐圈这种施展不了他能力的地方。 吴真叫他来观察当红主播们的走红规律,他通过八卦论坛,知道谢云生是如今最为突出的新生代主播。 如果吴真知道孙昭一直在看谢云生直播,并且对他产生了欣赏,可能会气到吐血。 因为她,一定会,嫌弃狗男男。 但是她如今已经被另一件事情烦恼得脱不开身了。 那就是相对于谢云生红红火火的直播生涯,他们的美甲直播:根、本、没、人、看! 是的,彼时吴真的美甲直播也开起来了,她给他们小分队取了个名字:奶牛小师傅。 第一天直播,毫无宣传的他们,观众数为可怜的1。 这个1,还是屈婷婷友情贡献。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可怕的是,由于他们门口打了一块内有直播的牌子,压根就没一个客人。 “小慧,把账号给我,我操作一下。”孙昭看见吴真小脸鼓得青蛙一样,还不停闲得在那里收缩,终于看不下去了。 “诺。”吴真把手机递给了他。 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不得了的声音。 “叮咚,奶牛小师傅送给云生兽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叮咚,奶牛小师傅送给云生兽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叮咚,奶牛小师傅送给云生兽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 吴真夸张地挑眉,心里默数:1、2、3、4、5、6、7、8、9、10…… 一千块一个佛跳墙,孙昭一口气送了谢云生十个。 奶牛小师傅如今那唯一的一个观看人数也没了,屈婷婷把手机切换至谢云生的直播间,手贱地开始了抢红包。 “( ⊙ o ⊙ )!小慧,我抢到了2000个竹子,历史新高,快来抢啊!”屈婷婷不停摁屏幕,还在那里打字: [谢谢主播打赏,云生兽最帅啦!(⊙v⊙)!] 叛徒,一群叛徒!吴真手指捏得咯吱咯吱响。 她凶狠地瞪向左边,孙昭正朝着手机镜头傻笑。吴真想,这人一定在花痴谢云生,果然,这对狗男男还是搅和在了一起。 屎壳郎改不了吃|屎! 她凶残地一转头,继续看右边,屈婷婷一边说着谢谢主播,一边还把抢来的竹子反哺给谢云生做谢礼。 没用的二五仔,看到男人眼睛都直了! 谢云生的声音低沉悦耳,他礼貌地笑了笑,“谢谢,奶牛小师傅的佛跳墙。” “刚刚我点了一下,发现奶牛小师傅也是主播,谢谢同行的青睐。” 吴真愣了愣,下一秒,奇迹发生了。 叮咚,欢迎青青草进入直播间。 叮咚,欢迎海盐奶绿进入直播间。 叮咚,欢迎嘟嘟卡进入直播间。 …… …… 几乎是一瞬间,奶牛小师傅的直播间拥入了差不多一千个观众。 他们一进入直播间,看到的是——孙昭小少爷那张俊美到让人眩晕的脸。 [啊啊啊,卧槽,奶牛小师傅长这么帅?!怕是云狸第一帅吧,云生哥也赶不上啊。] [谁说的,小师父是走俊美款,云生哥是走温柔款,不是一个类型怎么评?] [小师傅,你直播的是什么?不会是直播看脸吧?] …… 弹幕噼里啪啦弹了出来。 孙昭又是一笑,他的狐狸眼尤其勾人,又是引得一阵弹幕爆破。 “我们直播美甲,把绘画融入美甲中,给大家带来视觉的享受。”孙昭说道,然后举起了左手。 他的手很好看,手指极其修长,特别适合舔手党食用。 弹幕欢呼起来,进来的观众越来越多了。 画面转移,他把手交给了吴真,“请我们的美甲小师傅来亲自操刀,给我做一个当季最新款的美甲。” 吴真鼻子酸酸的,她想哭,却朝镜头笑得灿烂。 她从没有想过,会让孙昭当第一个客人。 她怕孙昭出去被人说娘。 [小姐姐能取了口罩看看真容吗?] 一条弹幕划过。 吴真取了口罩,露出清水出芙蓉的脸庞。 她才二十二岁,最好的年华。 [哇,小姐姐也是小美女呢。] [打扮打扮不输其他卖颜值的女主播哦。] 吴真比了个心,“谢谢老铁们支持啦!” “现在正值春天,万物始发,桃花盛开。这一期我们就以桃花为主题,来做法式印花指甲。” 吴真很快进入状态,她发现戴着口罩实在不好讲话,索性取了自我放飞,一边和大家侃大山,一边替孙昭做指甲。 “他叫阿昭,是我表弟。”吴真介绍,“阿昭,现在我们要用的事软化剂,就这样涂抹在指甲周围,软化甲边的死皮。” 吴真以棉花沾了一些软化剂,轻轻涂抹在孙昭指甲边缘。 “然后用死皮推,就是这个。”吴真举起一根椭圆扁头的钢推棒,轻推孙昭指甲边缘,“轻轻往外推,就可以把死皮都给推出来。” [一开始只是为了看昭昭,现在完全移不开眼睛怎么办?] [感觉被推死皮一定很爽,糟了糟了,我一定是变态。] 接着吴真又用指皮夹,一点一点把推了的死皮夹走。以指甲锉给孙昭的每个指甲修理成好看的椭圆型。 轮到涂底油的环节了,吴真推出几个玻璃小瓶。 “这是平衡液,就相当于化妆界的化妆水,最基本的打底用。”吴真介绍,轻轻挤了一点出来,以棉花均匀涂抹甲面。 “这是底油,在涂抹甲油胶之前,一定要涂上,保护指甲。” “好了,基本工序我们完成了,现在就就来正式的美甲艺术了。”吴真巧笑倩兮,露出两颗机灵的小虎牙。 屈婷婷一听这话,赶紧转了摄像头,像观众们展示一整排蔚为壮丽的甲油橱窗。 [哇,收集癖控制不住,好想要!] [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吴真取出取色板,展示即将要涂抹的几个颜色,“桃花以花海为美,我选用这种嫩桃红色,展现延绵不断的花海。” “阿昭是男生,为了比女生呈现更加阳刚的气质,我把底色选为缥缈灰,可以呈现那种山雾缭绕,风雨之中的景象。” “最后加入一点红金闪光,大家可以想象,千山之中,山雾弥漫,峰回路转,又见漫山桃花的仙境之景。” [光想想就好美,小姐姐赶快画,好想看到实物。] [敲碗催,小姐姐不要钓胃口了。] 吴真展颜,轻轻先刷了一个乳白的底色。 然后再取出一块海绵,将以缥缈灰在内的几个灰色分层次涂抹在上面,轻轻盖在孙昭指甲上,揉了揉。 海绵一取开,指甲上果真呈现了山雾环绕之景,如同变魔术一样,让人啧啧称奇。 [天啦,刚刚是怎么做到的,速度太快,求重来重来!] [好好看,真的好好看,就跟作画一样,太美了。] 吴真将孙昭的十个指甲都盖上山雾底色。 再找出一个工具盒,从里面挑选出一张白色的贴纸,上面隐隐有桃花丛丛之景。 吴真先把嫩桃色的甲油涂在贴纸之上,再用一个印章一样的东西轻轻一盖,贴纸上的画儿便出现在了印章上。 接着她拿着印章找了个角度,摁上了孙昭的指甲。 印章取下来,一副山中桃花的画作便姣姣出现在了小小的指甲上。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吃瓜群众瓜都掉了,弹幕爆炸输出,进直播间的人也越来越多。 “然后是涂亮油,先放在led灯下烤,烤完了取出来,最后涂上封漆。”吴真做好了指甲,她很有心机地只在寥寥三四个指甲上印上桃花,稀少,才能显得弥足珍贵。 [技术主播,关注了。] [成果图美炸了,我已经录播了,想看录播请关注:cv77584] [小姐姐你们有没有实体店啊,我好想来哦。] [小姐姐你们有没有猫博、公众号什么的,我好想关注学教程啊。] “猫博和公众号都叫奶牛小师傅,而且我们有实体店哦,北城东三环,欣欣商场二楼,名字也叫奶牛小师傅。”吴真大方介绍,然后把实体店的名字贴在了屏幕右上方。 “喜欢的老铁们可以到实体店来体验一波。” 话还没说完—— “叮咚,您有一封来自管理员的私信。” 吴真点开一看: [您好,您的直播非常精彩,有没有兴趣和云狸平台正式签约呢?] “!!!”吴真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第一次直播居然就被平台邀请签约了。 32.直播美甲(九) 第一次直播大获全胜, 吴真决定全体去吃烤肉。 一路上她收集了老多优惠券,货比三家之后,选了一家最实惠的自助烤肉。 橘肉垫戳了一根小鱼丁,塞嘴里吧唧吧唧嚼:“你已经low到这种程度了吗?” “记得第一次看到你,你还在喝82年的拉菲。” 吴真本来高高兴兴能吃一顿肉了,橘在识海里的一番传音,突然把她拉到了还是娱乐圈女大佬的当年。 一阵伤感, 涌上心头。 “闭嘴啊, 死肥仔。”吴真鼻子堵得慌, 现实已经把她打磨得吃一顿45块每位的烤肉都高兴得跟只狒狒一样了。 “想当年啊, 你还睡着整个娱乐圈最帅的男人。”橘继续补刀, 它肥胖的身子躺倒吴真的枕头上,打了个饱嗝儿。 吴真已经开始堵耳朵了,她要回家虐喵, 她不管, 她一定要回家把那只死肥猫从头撸到尾。 悲愤化为食欲, 吴真夹走了自助区所有的咖喱鸡皮。 屈婷婷皱眉头,“小慧,把你的这半锅鸡皮给我搁远点,碍着我烤五花肉了。” 孙昭闻言,取了夹子,替吴真将鸡皮挪了位置。他自己吃得很少, 一直在替吴真和屈婷婷服务。 屈婷婷小心心都亮了起来, 她一直接触的男人不是家乡的那群吸血鬼, 就是垂涎于她身体的混蛋,第一次有男人如此绅士又优雅。 “哇,才发现,这里啤酒居然免费!”吴真忽然惊叫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啤酒塔,上面大大地挂了一个“free!”的牌子。 屈婷婷抬起头,吴真这边已经把五六瓶啤酒给抱上桌了。 吴真朝两人一笑,“来庆祝我们第一次直播成功!” 五花肉滋啦滋啦响,人声鼎沸中,三人干杯。 孙昭依旧喝得很少,他一愣一愣地看着两个女生一瓶一瓶地吹啤酒,直感叹她们有大荒漠牛仔的气质。 却不知两人之所以喝得这么爽,完全是这些啤酒都免费的原因。 吴真吹了五瓶,整个人晕乎乎的,头靠在沙发上,直直瞪着前方,像一只倔强又独立的小鹌鹑。 屈婷婷比她喝得还要多,喝醉后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小慧,其实一个月以前,我想撇开你的。”屈婷婷小脑袋垂下来,闷闷地说。 “啊?”吴真绯红小脸望着她。 屈婷婷跺了跺酒瓶,“我妈说我年龄大了,来北城一无所成,叫我回去把婚结了。” “正好家乡那群穷乡亲以为我来城里挣了大钱,争着抢着要把儿子介绍给我。” 她说着说着,抹了一把眼泪,“妈说,趁现在,能骗一个是一个。” 女孩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呜咽,她很老实,从来不会骗人。但在这个给了所有人希望与绝望的城市,被赶走的,往往是埋头苦干的老实人。 孙昭结账,屈婷婷一直挂在他腰上,很是依赖地一直靠着他。 大男孩很守礼,拒绝了女子醉酒后的一切暗示,如同真正的贵族绅士,礼貌地搀扶着她。 “小慧,你一个人还好吗?”他转过头去,吴真默默走在路灯下,迤逦了一地寂寞的影子。 吴真倔倔地点头,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肩膀,从来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最后孙昭是把吐得稀里哗啦的屈婷婷扛上床的,那只睡了就吃吃了就睡的橘猫倒是蛮乖,拱着自己的肥身子紧紧抱着女孩冰凉的脚丫,用体温给她暖脚。 “这猫有灵性。”孙昭嘿嘿一笑。 “死肥仔,色咪咪。”身后,吴真哼哼,“不过这次还算听话,没有捂胸。” 他回过头来,见女孩倚在门口,小脸蕴红,直直望着他。 “小慧?”孙昭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吴真整个人都处于醉懵懵的状态,她望着孙昭,似乎他的脸变成了另一个人的,一个她只敢在寂寞的夜里,翻出来一遍一遍思念的那个人。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有珍惜过。 可离开了他,她的心好像从躯壳里挖了一部分出来,空荡荡可以漏风。 这一刻,她不再当自己是牛小慧,而是吴真。 她朝孙昭招了招手,大男孩亦步亦趋地过了来。 一只手,抚上了孙昭的脸颊。 她轻轻地,虔诚地,一点一点从嘴唇开始,向上轻抚。 做惯了苦活的手,有些粗糙,又有些柔软。 像玫瑰根茎的突刺,一点点扎进了大男孩的心里。 “你弯下来一点,我够不到你。”女孩的嘴唇水润而诱人,小小声撒娇一样嘟囔。 孙昭弯下腰,她终于够得到他了,恨恨点他坚翘的鼻梁,“长这么高干嘛?” “天生的,还在长呢。”孙昭道。 “再长高,我俩就更不配了。”女孩蹙眉,“以后,我该怎么抱你?” 孙昭胸膛起伏着,认真看着她。 “看什么,傻了啊?”吴真踢了孙昭一脚,两只手臂展开,迷迷糊糊地命令, “要抱抱。” 孙昭连忙抱住她。 “公主抱。” 孙昭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过,一步一步迈向了她的床沿。 待孙昭走到吴真床边的时候,他的怀中人已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他坐到床上,一直这么抱着她。 原来……她也没把他当兄弟…… 年轻人傻笑起来,他一直笑啊笑,笑啊笑,连手臂麻木了都未曾感觉。 北城东三环华绩广场的地下二层隔间,这里看不到月亮,可他怀中的月亮却如此的明净又珍贵。 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她,一点也舍不得撒手。 他的小慧,鼻梁很翘,嘴唇有些单薄,眼皮蜿蜒的线条可爱极了。 这时候大家都睡着了,连星辰也无法窥探他的形迹。 他低下头,大着胆子,一点点,一点点,触碰她的鼻尖。 轻轻下移,一双唇,这辈子,终于吻到了他梦中的阿狄丽娜。 害羞jpg。 大男孩害羞地分开,心头软软的甜蜜,裹了一层又一层。 “小处男,蠢死了。”橘注视着这一切,肉垫轻轻挠了挠耳朵,“你这样,会被阿真这根老油条玩坏的。” 它不忍再看下去,盘踞着屈婷婷的脚踝,沉沉睡去了。 这个夜里,注定只有一个人无法入眠。 …… 第二天,吴真醒来,脑袋剧痛。 她扶着脑袋撑起来,被床前之景吓了一跳。 孙昭一手拿了杯豆浆,一手提了一袋油条,就这么侍立在她床边。 “小慧,吃不吃?我买了豆浆、油条还有麻圆。”孙昭嘴角掩饰不住笑意,轻快道。 吴真砸砸疼得不行的脑袋,“给婷婷先吃吧。” “唔唔,好好吃!”屈婷婷早就吃得满嘴是油,两颊鼓成了小包子状,“小慧,是樊礼记的油条,以前我俩想吃一直舍不得买的那家!” 吴真:“……” 吴真洗漱后开始吃早餐,她觉得很别扭,为什么孙昭这死基佬嘴角一直浮现着讨打的蜜汁微笑。 “呵呵,无形撩人,最为致命啊,老油条。”橘舒舒服服舔着孙昭给它买的肉饼,这男孩子真好,连猫都想到了。 “八点半起床的感觉,太舒服了!”屈婷婷吃完早餐,伸了个懒腰。 她已经完全忘了昨天的酒后失言,自从孙昭到来过后,她们的日子一天天变好了起来。过了五年早上四点半起床的她,还不习惯睡到自然醒。 人生似乎又开始有盼头了。 三人整理完,准备出门的时候,橘跳了出来,轻轻叼了叼孙昭的裤脚。 “怎么了,小猫咪?”孙昭蹲下来,挠了挠它的后颈。 “喵……”橘耷拉着耳朵,叫得妩媚又渴望。 “死阿真,小生也要去直播,你们不能把小生扔在家里!”橘一边通过识海传音,朝吴真咆哮着。 “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真的丑得人磕不下去啊。”吴真咳嗽两声。 “阿昭,把宝宝也抱上吧。”屈婷婷瞧着橘的眼神,心都软了,“宝宝最近瘦了好多,一定是在家里寂寞得狠了。” “瘦了?!”吴真怀疑屈婷婷眼睛里是不是安了哈哈镜,她指着那只肥猫,一点不客气地道,“这只猫都快肥成猪了。” 然而,两票对一票,吴真完败。 她眼睁睁地看着孙昭不计前嫌地把橘抱在了怀里,橘肥胖的身子扭了扭,正好扭成了一个公主抱的姿势。 她扶额,辣眼睛,十分辣眼睛。 殊不知,橘完全是在刻意模仿她,它很想知道,一晚上都躺在这样一个怀里,到底舒不舒服。 事实证明真的好舒服,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橘躺在孙昭胳膊上睡着了。 嘴里还一直吐泡泡说梦话。 …… 由于第一天的良好反响,奶牛小师傅美甲铺很快迎来了第一个真正的客人。 这是个十分精致的当地北城少女,正在读大学,要和喜欢的人第一次约会的她,找到了吴真她们的美甲铺。 “哇,你就是奶牛小师傅吗?”少女穿了一条西瓜红的连衣裙,巧笑连连,“我昨天就通过八卦小组刷到你了!” “小师傅,你知不知道,一夜之间,你上热搜了哦~!” 33.美甲直播(十) 小姑娘坐下来, 一直盯着孙昭看,让吴真有点怀疑她来此的真正目的。 “奶牛小师傅, 你真人比照片上好看一百倍!”小姑娘激动地说。 她取出手机, 点到奶牛小师傅猫博里,转发了上面的照片, 然后写到: [已见真人, 盖章纯天然大帅比,真人比照片好看上一百倍,真是不枉此行啊!] 吴真朝小姑娘的手机看去, 那是一张孙昭举着手的自拍。 照片是地下室暖黄色的光,孙昭给调成了比较古典的味道。这张照片很像立拍得拍下的,孙昭伸出手,手指上一片山雾朦胧, 偶有几片桃林掩映其中。 一点也不显得娘,反而有几分遗世独立的美。 吴真注意到他们奶牛小师傅的猫博已经有5万粉丝了,可是截止昨天,这猫博一共才100粉丝,还是屈婷婷央求几个小姐妹左加加右加加才凑齐的。 到底这一夜间发生了什么事? 吴真忍不住,直接自己点开了手机, 入目而来的热搜排行榜,关于奶牛小师傅的一条已经冲到了第三位。 “婷婷, 你来帮这位小姐做打底工作, 我找阿昭有点事。”吴真喊了一声, 一双杏眼直愣愣盯着孙昭, 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说话。 孙昭点点头,待吴真远离了摄像头,他直接一只手指头勾住了吴真的手。 吴真抬头望他,他撇过头不看她,那只手却——整个儿覆上来,牵住了吴真。 吴真:“……”怎么感觉气氛怪怪的。 两人行至紧急通道旁,这里与繁杂的商场隔了一道门,忽明忽暗的灯光闪烁,人烟罕至。 吴真被那只相连的手灼得耳尖通红,一到楼梯口,她急忙甩开了那只手。 她抬头,发现孙昭也正在呼吸急促地喘息。 她站在阶梯上三阶的位置,正好在身高上和他对视。 这样的气氛太过暧昧,似乎下一秒,两个人的唇就能刚好够得着,相互覆盖上去。 “昨晚,我联系了行业里一个比较有名的kol,塞给了她一些钱,让她以我的形象为内容,进行宣传。”孙昭沉沉开口,他的呼吸,依然有些粗重。 “什么叫kol?”吴真摸摸耳尖。 “行业领袖,就是美妆美甲行业有话语权的人。”孙昭解释。 kol只是一个开端,孙昭的照片才是真正的爆点。他的颜值实在太高了,在娱乐圈尚属罕见,何况在五分以下遍地走的素人界。 这张新鲜又陌生的顶级颜迅速在网络上发酵,即便是在深夜,依然引起了极高的反响。 大批量大v的转发,使得奶牛小师傅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爬上了热搜第三位。 “今天来看直播的人,会更多。”孙昭嘴角噙笑。 “到时候你会一直出镜吗?”吴真忐忑,她下意识觉得对不起孙昭,如果不是为了她们的美甲铺,他不应该这样大面积曝光。 她翻了翻那些留言,除了对他的颜值感兴趣的吃瓜群众之外,还有许多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眼红病,口吐恶言谩骂不说,还一直说他又是一个自我炒作的low比网红。 “主角是你和婷婷,我在画面的一角看着就好。”孙昭弯下腰,见她一脸郁郁寡欢,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蛋,“是在怪我擅做主张吗?” 吴真赶紧摇头,她……不是很喜欢欠人情。 一旦欠了人情,就永远还不清啦…… “嘟嘟嘟,嘟嘟嘟……”孙昭手机响了,他示意了一下,转身去接。 “喂,云狸直播经理高小小?”孙昭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沉着严肃,“久仰久仰,想不到您能亲自打到我手机上来。” “我们不是提价,只是想争取更大的权益。换句话说,我们并不是只想和云狸签约,也请你们拿出诚意,以培养大主播的成本与重视度来对待我们。” 吴真听着孙昭与云狸经理的对话,她听着他侃侃而谈,听着他冷面交锋一样的谈判,眼前原以为傻乎乎的大男孩仿佛变了一个样子。 昨天下播时候,云狸那边发来了签约邀请。 那就像是施舍一般的邀请,已经把吴真和屈婷婷乐得大啖烤肉庆祝了。在她们的所思所想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对于孙昭来说,这远远不够。 他仅仅用了一个晚上,便把奶牛小师傅这块牌子的关注度与商业价值,提到了他在最短时间内所能达到的极限。 这么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个电话。 为了能跟云狸谈判之时,我方的筹码能加到最大。 吴真想起了昨天孙昭给谢云生投佛跳墙,她们原本的预算就不高,他一下子能不计成本地投十个,也是为了引起谢云生注意,以谢云生的名字来打开奶牛小师傅最初的关注度。 她比她想象的,要更加聪明、果决、深谋远虑。 “你可以查一下现在奶牛小师傅的关注度,除了我的形象之外,我们的内容输出也是有目共睹的。”孙昭一手插兜,一步一步从容地逼迫云狸经理就范。 “如果我们起来了,那就是云狸自家培养的大主播。后续的收益,我也不必一一跟高经理算,相信明眼人都懂。” 电话那头,原本以甲方姿态来谈条件的高经理,竟然节节败退,最后以丧权辱国的条件,达成了这次谈判。 挂断电话,孙昭回过头来,仿佛方才的那些压迫、决断、甚至冷酷都是吴真的幻觉,他一把抱住吴真,“小慧,我和管理员沟通好了!” 尾音上翘,懒洋洋的,好似期待她的询问与赞扬。 “沟通好什么了?”吴真有点喘不过气来。 “今天我们上首页,管理员给了我们一个半个小时上首页的机会。”孙昭狭长眼望着她,瞳孔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吴真:“!!!” 吴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要知道能上云狸首页的,都是已经签约的大主播。 她们还没签约呢,就有这么高的待遇。 下一秒,她整个人就不止惊讶了,可以说已经凝固了。 孙昭的唇覆上来,轻轻地,轻轻地点了她的额头一下,“这是报酬,我收下了。” 眼睑之上,是大男孩得意洋洋的笑脸。 吴真很想问一句,她把他当兄弟,他不会把她当母牛了吧。 回到铺子,屈婷婷替小姑娘做好了基础的手指护理,还一边给她讲了很多关于美甲的小知识。 吴真打开直播,云狸那边果然已经把他们的直播间送到了主页。 她看了一眼人数——2.5万人,这才是个小小的开始。 “这是客人小云,这一次小云委托我们的主题是恋爱,美好、盛大、梦幻的初恋。”吴真跟观众们打了个招呼,很快进入了主题。 [小美女早上好!] [小师傅在哪里,我们慕名来看小师傅的。] [我看到小师傅了,在那个角落里!好帅好帅,帅得让人无法呼吸。] [舔屏为主,看直播为辅。] …… [咦,不对,这是什么鬼?] 吴真正在挑选此次美甲的颜色,压根没注意到橘不声不响跳到桌子上,大半的身体遮住摄像头,做出各种自以为风骚入骨的姿势。 橘朝摄像头抛了两个媚眼,把屁屁一撅,懒洋洋地开始舔肉垫。 这时的屈婷婷正在后台,发现观看人数以跳崖式减少。 “出什么事了?”屈婷婷赶紧进入直播间,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家宝宝娇软的身躯,与围观群众不满的呐喊。 [谁家的猫啊,第一次见到丑成这个样子的猫。] [是不是主播家的,是的话就取关了。] [不行,我要去舔一遍云生哥再回来,我受不了了。] 屈婷婷:“……” 她走过去,默默抱起她家宝宝,“乖,回家慢慢秀。” 橘眼泪花花都出来了,不,它不要离开它的舞台,现在是它的show time。 它爪子抓在桌板上,留下了道道不甘的痕迹。 吴真这时才注意到橘博出位的可笑举动,她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她会被孙昭刚刚那一吻给亲懵逼。 明明连嘴都没碰到,只是额头而已。 吴真摸摸自己滚烫的脸,试图降温。 她打起精神,笑着给观众展示几种美甲胶。 “这次我们选取的事郎窑红、闪光白与香槟金。” “这次小云将会和学长去北城一家比较高档的餐厅约会,所以我们这次以恋爱为主题的美甲也要做出高档次、高逼格的feel。” “郎窑红,它又称‘美人醉釉’,是华国铜红釉中,最为明艳大气的一种。”她涂了一点在白纸上,果真色如琉璃,艳丽无双,“大家都知道,红色,在我们华国,历来是女子的代表色。” “乐府诗里有一首叫做《羽林郎》,里面有一句说:结我红罗裾。说的就是羽林郎冯子都要把红罗裾作为礼物送给心爱的女子,可见,红色是一种多么古典也多么有寓意的颜色。” 接着,她又向观众展示了闪光白。 “这种贝壳闪光白,不单单只是白色,涂上去会晕染一层贝壳的琉璃光晕,象征爱情的纯净与美好,作为整个作品的底色。” 吴真小心翼翼推出最后一个颜色,香槟金。 “香槟色可以说是最能让整个作品上升一个档次的颜色了,它华贵又柔和,象征爱情的持久与永恒。” 本来三个简简单单的颜色,被吴真潺潺入水的声音一解说,瞬间把档次与厚重度提升了十分。 她不只是单单的描述,还穿插了一些历史小知识与色彩的运用技巧,显得又有趣又干货十足。 [别说了,小姐姐,我已经下单了。] [明天我来做可以吗,我刚刚在公众号上预约了。] 介绍完色彩,最精彩的部分来了。 小姑娘手指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好了,吴真先给她刷了两遍闪光白为底色。 再在她的甲边刷上保护胶,因为接下来的动作很可能将色彩擦到指甲以外,所以保护胶在所难免。 吴真取出几张贴纸,在里面找到了写有爱情诗的一张,朝观众晃了晃,“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她截取了一句,往上面涂抹郎窑红,红色晕开。再以海绵章刷干,干脆利落地印上去,接着把章盖在小姑娘指甲上。 一行华贵又美丽的诗句就这样印在了指甲上。 “先烤干,把诗句固定住。”吴真解说,拿出香槟金的小瓶子,“我要做一个缎带,去缠绕那些字。” [这样已经很好看了,不知道缎带是怎么做的,好期待。] [是不是缎带也是贴上去的呢,我看贴纸的应用度真的好高啊。] 吴真摇头,取出一根极细极细的画笔,狡黠一笑,“是我自己画上去的。” 摄像头往下,吴真埋头,轻轻在一行行郎窑红诗句上勾勒出细细的缎带,仿若岁月流金,仿若时光之河。 吴真的完美技术终于压过了孙昭角落里的颜值,绝大部分观众看得叹为观止,差点连瓜都掉了。 这一刻,直播人数直逼10万,抛出直播间安排的机器人,真实人数差不多已经有3万了。 他们才开播第二天,隐隐有一飞冲天的气势。 …… 诺大的客厅,四周名贵古董环绕。 纤细的手指舀了一勺冰淇淋,慢慢砸砸嘴,“姨妈,你说这两个女孩子,谁是哥的女朋友?” 沙发上歪着身子坐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的脑袋正倚靠着另一个穿着更为优雅华贵的女人。 “我觉得是后面那个抱着丑猫的,看她挨表哥挨得多近,整个胸都快扑上去了。” 孙夫人皮笑肉不笑,“一个都不是,你瞧阿昭那纯洁样,一看就是处男。” 34.美甲直播(十一) 此为防盗章 吴真回来后忙得就跟花蝴蝶一样, 塞了一些钱给慕闲,把家里的钥匙扔给他就没管了。 她下乡拍了半年电影, 京城局面风云诡谲, 小花咖位挣得你死我活,一时不察, 就有可能被一咕噜踢下去。 回到京城, 吴真不敢休息,按照经纪人金哥接的case,一刻不停地连轴转起来。 短短一个月,参加了三个综艺、两个站台, 五个封面拍摄,还有一个电视剧接洽。 那天吴真刚刚参加完一个外地的站台活动, 晚上酒会上喝得有点高了, 恰巧陪伴她喝酒的男士长得又特别可口, 她一进车门就跟人家吻上了。 碍于明星身份,两个人都克制着。直到楼道里掏钥匙之时, 混合燥热空气与酒气,那股子劲儿再也憋不住了。 “唔唔……”吴真与那男人唇舌纠缠,一边摸出钥匙开门。 “咔擦。”锁孔转开。 她把男人摁到鞋柜上, 美腿锁上去。 “砰砰砰……” “砰砰砰……” 一阵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击打声。 吴真与男人皆是瞪大了眼, 两人快速分开,气喘吁吁。 “卧槽, 你家里有人?”男人惊讶。 “卧槽, 我家里竟然有人?!”吴真比他更惊讶。 两个人一个哆嗦, 联想一下子就飘逸了起来。 “啪哒。”天花板的灯打开,开关旁边站了一个少年。 高高个子,瘦削身材,穿了t恤接短裤。一双长腿结实有力,少年微薄的上半身,肩颈线条流畅而优雅,还有少年人独有的性感锁骨。 少年的脸冷冷淡淡地,看向偷吃未遂的女人,“你还知道回来啊?” 一副教导主任的口气。 吴真拍拍脑袋,用醉得跟泥糊的这东西思考了起来,她实在想不起,家里这尊长得这么漂亮的大佛是从哪点搬来的。 “不是说不会找固定伴侣么?”她身边的for one night 对象勾起嘴角,似乎明白了什么,颇为叹息地摇了摇头,“想不到你也有定下来的一天。“ “欸喂!“吴真有点惊慌,”你什么意思啊。“ “你啊,你别玩肾了,好好对人家吧。“男人叉起腰,自恋地以手将前发往后一梳,一搭自己的外套,”人家小男孩都哭了,快去安慰安慰。“ 吴真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年眼睑红完了,整个人像是憋了一口气似的,握着拳头瞪着她。 “啧,原来你好这口,口味真重。”男人说完,门一关,潇洒走了。 少年的眼泪,好似唤回了吴真的理智与记忆。 她终于记起眼前这人是谁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知道不?”吴真走过去,别了别头,见不得少年这样。 少年没出声,抽了两口气。 “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带来了,又丢下不管。” 少年还是没说话,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呼吸的声音。 吴真憋不住,很没仪态地挠挠乱发,“你不是才十六岁么,我明天带你去看学校,送你去上学好了吧?” 老半天,少年垂下头,低低地说,“我不是得寸进尺的人。” 吴真脑壳痛,“那就拜托你别哭了,到底要怎么样你才满意?” 小绵羊兮兮的,烦都烦死了。 “以后别带男人回来。”小绵羊一字一句地说。 “哈?”吴真 “别带男人回来。”小绵羊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多回家。” 这小屁孩子,怎么还管起她来了。 吴真继续在自己鸟巢一样的头顶做了一会儿乱,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满意了吧。” “嗯。” “啊,你还真回答啊。”吴真翻了个白眼。 她累极了,说完瘫倒在沙发上躺尸。 恍惚间,一个人影覆盖了下来,冰冰凉凉的手臂,很舒服的样子。 他扶起了她,端了一个白瓷碗,里面汁液红得那样澄亮,“喝点红糖姜水,醒酒。” 少年的声音清亮又舒服,尾音孺孺的,听起来很缠绵。 吴真不耐烦地心安顿下来,她小鸡啄米似的啄了一口。 真好喝,特地凉了的,甘甜清冽。 不一会儿,她便啄完了。靠着一个并不多厚实的肩膀,甜甜睡去。 第二日吴真果真履行了前一天的话,叫了助理带他去就近的高中咨询注册。 “小纯,你带慕闲把那个班报了啊,刷我卡就够了。”吴真早上起来,一边很不要脸嚼着慕闲给做的早餐,一边给助理小纯打电话。 等小纯笃笃笃跑到,吓都吓呆了,“小祖宗,吃几个团子了?” “5个,慕闲从老家带的老腊肉和糯米包的,好好吃,香死啦。”吴真嘴边还有米粒,看起来就像任君采撷的诱惑。 慕闲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嘴,“慢点吃,蒸笼里还有呢。“ “嘭!“小纯一拍桌子,一声谢逊狮吼,“吴真你给我住嘴,下个星期就进组了,你吃胖了我怎么给金哥负责啊!” 吴真愣是给吓住了,装模作样放下团子,乖巧地揩了揩嘴角,“纯啊,今儿带闲闲把手续办了,顺便办个住校。” 听到住校两个字,身边原本含着笑的慕闲,瞬间僵硬原地。 原来她压根就不想他在她家里多待。 趁小纯没注意,吴真又打算偷偷吃一小糯米团子。手还没伸过去,那盘团子被人倏然抽走。 “喂!”吴真小小声怪嗔,盯着慕闲做表情。 慕闲看也不看她,面瘫地收走团子,留下一行冷冽空气。 小纯用吴真家里的台式机查了查,附近有两所还不错的中学,当即取得了两家的基本资料。 她把资料递给吴真,“吴真,你真的不自己去一趟,替慕闲挑一下吗?” 吴真长腿翘在沙发上发懒,指了指自己鼻子,“我这么一大明星,走那儿被人认出来多不好。” “你之前在火车站,被慕闲那么大嗓门嚎了几嗓子,不是也没被人认出来么?”小纯本意是不要她太自恋了。 “那是闲闲他乡音太重。” 慕闲:“……”他普通话很好。 助理小纯帮慕闲挑了离吴真家最近的一所中学,不好不坏,正如慕闲彼时的成绩。 他欠了一年功课,学起来总有点吃力。 他一至周五住校,周六周末回吴真家。 他勤劳肯干又手艺了得,连她家钟点工也不再上门了,少年把家捯饬得干干净净颇有人情味。做的饭也家常好吃,吴真常常能吃下一两碗。 作为一个正值上升期的女明星,平日里只能吃三根青菜的她,咽下半碗米饭已经是罪大恶极了。 吴真几个月来,体重快破百了,“闲闲,你又不是家政人员,下次不要东忙西忙了。“ 意思是不要给她做好吃的了,吴真自己克制不住,只能从根源上着手。 慕闲像没听懂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小便条,“期中考试成绩。” 吴真接过,小小的一行,分别写着语文、数学、理综的分数,与总排名。 “哇,年级前五十,行啊小子。”吴真豪气干云地拍拍他肩膀,“以前我连前五百都进不了。” “想要什么,给姐说,姐一定满足你!” 慕闲:“让我继续给你做饭吧。” 吴真:“……”这次长胖真不怪她了。 少年慕闲就像潺潺的细流,温柔地入侵吴真的生活。或许独自在帝都打拼已久,每当回家看到那盏为她亮起的灯的时候,她心里的某片荒漠蓦然沁润。 她会跟他吐槽圈子里哪只碧池抢了她的戏,哪个花旦又做了脸部提拉,脸肿得跟猪刚鬣似的。 讲到兴奋处,她一双玉腿翘起,敞开肚皮哈哈大笑。 慕闲也是满脸黑线地小绵羊状听,吴真好歹走的是清纯花旦路线,谁能想到她豪放做派,在家只穿一件短t和超短棉裤。 小包子一样的胸脯因她的笑上下起伏,又长又细的腿在沙发上蹬跳,踹进他怀里,“闲闲,给我拿薯片,我这一期演的综艺开播了,快点开电视。” 那一脚踹进了慕闲心窝,那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快极了,他埋下头,默默给她拿了事先采买好的薯片,打开电视,又把空调调到最适宜的温度。 “闲闲真好,以后谁嫁给你真是有福了。”吴真大大咧咧地说。 慕闲脸红到耳根,任吴真把脚揣进他怀里取暖。 “要是不这么好哭就好了,跟只小绵羊似的。” 吴真还没反应过来,慕闲把她脚一搁,“周末作业还没写完。” 转身回了卧室,顺带把门一带。 “啧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太快,就像暴风雨。”吴真喂了自己一口薯片,小尖牙叼着啃啄,一个人玩地不亦乐乎。 那一天,跟平常的很多很多的一天一样。 慕闲放学,回家勤勤恳恳地做清洁。爸爸说过,做人最不能做的事就是欠人恩情。 他家欠了吴真的情,他便跋山涉水从老家来这里还。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越欠越多了,好似一辈子也还不清。 他鸡毛掸子一扫吴真卧室最顶的柜顶,感觉扫到了什么东西。 一个盒子扑朔朔被扫了出来。 小小的檀木盒。 慕闲拾起,打开。 是一张老旧的彩色照片,上面穿着足球服的男孩子龇牙咧嘴地傻笑。 清秀又俊朗。 穿衣镜前,目前瞄了一眼自己的长相。 很像,特别是那两道瘦金眉。 照片翻过来,上面用圆珠笔写了两个字:闲闲。 慕闲有点站不稳。 她颤抖着手画好妆,又套了件桃色春衫,窈窕身段隐藏在斗篷之下。 “阿桑,我怕……我已经有十年没跟她说过话了。”斗篷里的女人,声音抖抖的,像一只憨憨的春莺。 “她现在比以前好相处多了,也接受了你的被子和枕头,不是那个一见你就要吐口水的小混孩了。”阿桑想起以前的傅步萍,不由笑道。 赵姨娘抬起头,斗篷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阿桑,鼓着脸颊教育,“你比她还要小两岁呢,怎么叫人家小混孩,叫姐姐!” 35.直播美甲(十二) 此为防盗章 “我想看看这些男人对赵姨娘的好感度, 帮我把好感器转换器换个对象好不好?”反正大家都对孕妇不感兴趣,他们对自己的好感度除了空管就是空管。 “小生还可以帮你装个透视。”橘咯咯邪笑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 一瞬间,吴真看到空气里无数粉红的心心在爆破。 “阿桑,有没有水, 为娘好热啊。”顶着明艳的太阳, 一滴汗珠从赵姨娘额头流下,滑过微微濡湿的鬓发、饱满可爱的耳垂、白嫩幼滑的脖颈……直直流到美人儿那不可言说的衣领里。 刀疤脸阿桑就跟眼瞎了一样,完全注意不到眼前如此让人血脉膨胀的一幕, 直接拿了水壶丢过去, 转头又开始驾车。 赵姨娘拧开, 小小的喉头因汲入凉水而上下滑动,冰肌玉骨,妩媚可人。 田里的、路上的、房子前的, 男人们的红心炸裂般的增长……空气中弥漫着粉红的气息。 原来这就是赵姨娘的世界么, 真的和普通人好不一样!!! 下一秒吴真瞎了狗眼, 橘给她装了个透视,她看到了所有雄性,无论上面还是下面,都朝他们昂首起立。 包括路边那只对着赵姨娘流口水的汪。 吴真连忙捂住眼睛,这胎教真不好,以后商钧因此变坏了怎么办? “啧啧, 一群臭男人, 一看见漂亮女人, 上面和下面都不老实了。”吴真躺倒稻草上, 任由碧桃给她打扇子。 “闭嘴,哪有闺秀像你这样的?《女德》、《女戒》被狗吃了?”阿桑板着一张刀疤脸,勒了勒牛车。 “真要是闺秀,也不嫁阿桑少爷您了,您就担待着吧。”吴真毫不留情怼了回去。 阿桑被怼红了脸,“那……那文书没经过官府,不具备效力。” “哟,阿桑少爷真有文化。”吴真竖起大拇指。 阿桑被怼得彻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赵姨娘回过了神,媚眼一瞪,又是一番身为娘亲的遵遵教导:“怎么没有效力了?” “阿桑,你搞大了我家萍萍的肚子,就要对她负责,要一辈子给她做牛做马的哦。” 此言让吴真少不得愧疚。 为了让姨娘安心,阿桑认下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知道了,一辈子对萍萍好,一辈子孝敬娘。”阿桑木讷的脸上出现一丝甜蜜的笑意,他甘之如饴。 这样的一辈子,铁定是幸福的。 这样的日子,也蛮好的。 …… 乡间的道观很是破旧,仅仅只有几个年迈道士,人却是好相与的。 知道他们要来,提前把道观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赵姨娘自己什么都没带,却让阿桑把吴真的蚕丝被一路抱来了,装点一番,瞬间有了点家的感觉。 吴真与阿桑扮小夫妇,给老道士们送了点银元去。 那些道士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年人,本是修道中人,性子也老实诚恳,看到赵姨娘,起码还能保持理智。 道士们拿着这些钱脸热,对他们,也越发地好了。 当天那顿饭,道士们邀请他们一起吃。 芽菜烧肉、鱼香茄子、拔丝地瓜、拍小黄瓜……而且每个菜都是以盆来计,大碗装大容量,堪比八升旺旺大奶。 吴真看着那娇艳欲滴的色泽,脚都在打摆子,为什么一群道士能吃这么好? 观主笑得很和蔼,揭示谜底,“施主给了贫道这么多钱,贫道只得用好肉好饭招待报答。” “施主吃慢点,下顿还有。”说完他好心劝道。 那肉好吃得吴真暴风哭泣,正宗绿色无污染农家猪肉啊。 她一边吃,一边愤愤不平,一点小恩小惠尚且令老观主知恩图报,而那只白眼狼戚渊,自己救了他一条狗命,医好了伤,还让他从头到脚折腾了个遍,到头来还反咬她一口。 什么男主,连门口那头看门汪都不如! 投资回报率实在是太低了! 一众人风卷残云,望着被吃得干干净净的菜盆,赵姨娘一边剔牙,一边跟吴真商讨了下,“每个月五个银元,请道长为我们一家四口规划下伙食可好。” 老观主眼睛都瞪圆了,五个银元喂,别说养四口子人了,就是养整个道观上下,包括门口那只狗,池塘里那群鸭子,围栏后面那十几头猪都绰绰有余了。 “不成不成,这也太多了。”老观主摆摆手,眼前的夫人怕是个不经事的,“生活不易,贫道不能坑了夫人……” 话还没说完,门前传来几许脚步声。 一对农人夫妇急急慌慌跑来,“道长,俺们来求见风吟居士,我家小儿病得严重!” 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上,躺了一个面色青灰不停抽搐的小女孩。 观主迎上去,也是瞧了小女孩情况,也是满眼焦急,“风吟居士只是寄居道观,三天前已经回省城归家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吴真走上去查看,挽了袖子上去搭脉,感觉到女孩浑身滚烫,又轻轻掰开小女孩的嘴巴,发现舌头红绛、舌苔黄燥,“她之前有什么症状?” 观主:“想不到女施主……” 下一句被阿桑准确接住:“你会医病?” 语气里满满的难以置信。 吴真回头朝他嘚瑟地翻了个白眼,“不才,以前在女学,对其他时事文学不感兴趣,跟着房东阿姨学过两年。” 她说假话说得义正言辞,听着很有说服力的样子。其实她的医术都是童年跟外公学的,这个技能被封印了十几年,前些日子才因小白鼠戚渊重见天日。 阿桑想再说什么,被赵姨娘一个肘击打断了。 他转头,见身旁的两个女人都有些不正常了。 赵姨娘和碧桃撑着脸,用漫天星子一般的眼睛望着吴真:我家闺女/小姐真是,太厉害了! “她们在为你打call哦。”橘嘿嘿笑了一声。 “闭嘴啦。”吴真谦虚否认,内心却忍不住发出杠铃般的笑声。 但现实中,她沉了表情,认真听农人夫妇讲述小女孩的症状。 “娃子昨天晚上就不正常了,捂着肚子打滚喊痛,一开始我和她妈以为是没吃到鸡蛋闹别扭。可到了半夜,她把能吐的都吐了,浑身热得起躁,整个脸都灰了,一直昏迷到现在。”农民揩了揩汗,满脸自责,“我怎么就不信娃子呢,她明明这么痛苦……” 一旁的农妇一抹眼泪,呜呜哭咽起来。 吴真心中大致明白了状况,眉眼一抬,“应该是痢疾,热毒滞肠道,导致腹部剧痛;热毒蔽清窍,致使昏迷惊厥。” 她声音沉着地安抚两个家长,“不用急,吃一两副汤剂就能稳定症状。如今的问题是,我手头没有合适的药材。” 观主拍腿,似想起来什么,“风吟之前房间里,满屋子的晾晒药材。他本说他不要了,我想留着总有用,没敢动。” 一对父母眼中燃起了希望。 吴真振袖,叫碧桃拿出纸笔来,写了个方子,和观主一起到里间找药。 阿桑也跟着来了,“小时候跟院子里的花匠学了一二,我认识不少药材。” 房间里果真遗留了不少药材,吴真取了一些,发现还差一两味。观主看了看单子,说后山应该有,阿桑便自告奋勇出去采。 碧桃熬药,赵姨娘轻声细语地安慰农妇。 一直到凌晨的更声响起,孩子浑身的热度才退了下来。 农家夫妇见自己孩子又恢复了往日神态,感激涕零,千恩万谢。 农妇从衣服里取出一个荷包,数了一吊钱,有些忐忑地递到吴真手上,“姑娘,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吴真愣了愣。 “以前风吟居士也会讨些银钱来过生活。”观主怕吴真不敢接,好心解释道。 吴真忽然鼻子有点酸,她摆摆手,推拒道,“这钱我不能要。我与外子、阿娘一道来这儿,人生地不熟,还要全靠邻居乡里多帮衬。” “如果以后村里有谁有个小痛小病,都能到观里来找我,我无偿给乡亲们治病。” 这句逼话收获了小粉丝碧桃x1,死忠粉赵姨娘x1,骨灰粉阿桑x1,还有骨干团队一干道士与农家夫妇等一干铁血粉丝团。 吴真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自己的世界里布满了粉红的小心心,它们一个又一个爆破着,所有人的好感度极具飙升。 哼,很好。 免费诊疗这一招,能增长村民们的忠诚度和活跃度,短时间内极大地提高用户粘性。 作为一个流量女明星,早就玩转了媒体营销。到了这个相对落后的年代,这种自营销当然也是信手拈来的。 “喂,小生才发现,你演技还真不错。”橘面瘫地揉揉爪子。 吴真:“哦?” 橘:“内心明明都笑出猪叫了,面上还镇定得跟死了妈一样。” 别乱说,赵姨娘活得美着呢。微笑jpg。 为什么她会堕落到和山贼一起吃饺子,而且大家看起来还能和平相处的样子? …… 这件事应该从两天前说起。 她抵不住自己的娘心,哦不,良心,救了山贼手上的小孩。 其实当时她问那句话的时候,阿桑就守在外面。凭借阿桑的实力,吴真起码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女山贼精光乍现地抬起头之时,阿桑便冲了进来,尾随他一起冲进来的,还有那只男山贼。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阿桑和男山贼疯狂地互殴起来。 阿桑很快占据上风,互殴成了单方面碾压 女山贼在一旁目光炬炬地围观,非但不劝阻,还一口一个,“打得好!”、“奇才!” 可能吴真还没有摸到山贼的脑回路吧,她赶紧求他们别打了,上一对她见过这么互撕的,还是在现代,下一秒他们就抱起来疯狂地开始接吻了。 一架过后,虽然没有接吻,司玉看阿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分分钟邀请他入伙,加入他们一起屠龙宝刀、点击就送的队伍。 吴真没说话,去捡了药箱,给阿桑包扎起伤口。阿桑拒绝了他们,眼睛有光地瞧了瞧一边替他绑绑带的吴真,耳根红透地埋下了脑袋。 之后,司玉老实承认,他们是收了傅家的钱来杀吴真的。 不想临行前她的儿子小宝突然病重,吴真善医的名头又从邻村传到了他们飒风寨。 一群人一合计,就由她亲自抱着小宝来求医。 如今吴真真的救了小宝,这单生意也只能不做了。 吴真听完吁了一口气,她的自营销,还是派了一点用场。 “不知,能否交一个朋友?”司玉盯着阿桑,满眼求贤若渴。 这时吴真才知,上辈子对阿桑青睐有加,最后传位于他的山贼头子就是司玉。 与山贼的纠葛,是阿桑前世今生都逃不过的一个劫。 他若想平凡度过一生,大可不必理会他们,可若想在这乱世开创一份基业,阿桑必须借助山贼的力量。 两天后小宝病彻底好了,司玉叫来了几个山贼,搬了一堆食材来,说要请道观的几位朋友吃饺子。 赵姨娘可开心了,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见到一挑挑抬进来的山猪肉、野鹿肉、野兔子、咸鱼棒子,柔媚的杏眼瞪圆了,跟个小孩子一样好奇得很。 那些山贼又是些血气方刚的男子,被她这么一瞪,差点没忍住直接上房揭瓦把她绑了去做压寨夫人。 赵姨娘呼朋唤友,找来了村里几位刚认识的绣娘,大家齐心协力处理好食材。 吴真怀着孕,看不惯这些野蛮味十足的东西。 所以当赵姨娘一手提刀,一手提兔子耳朵,切了一个小口,刷拉一下剐了一张兔子皮的时候,她直接扶墙吐得东倒西歪。 “妈呀……仙女不是都不吃小兔兔的吗?”吴真吐得有点断气,为什么她妈能眼都不眨剐一整只可爱的兔兔啊。 说好的弱不禁风小仙女呢? 傍晚时分,饺子上桌,一群人开开心心吃起来。这个年代生活艰苦,一般村中人很少能吃到这么多新鲜野味,所以除了吴真,所有人都吃得满足又安逸。 一桌子饺子吃完后,碧桃端了盆去添新的饺子。她刚刚舀了两大勺,一个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碧桃想要反抗,身后那人狠狠扇了她两耳光,少女两颊肉眼可见地红肿了起来。 这是一个溶溶的夜,贴梗海棠在月光下舒展灿烂。 碧桃爬出厨房,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小姐,小姐,有贼人!” 一把钢刀插入她柔弱的背部,滚烫的鲜血溅在初生的花朵之上,令那海棠越发娇艳。 先是阿桑与几个山贼听到了碧桃的示警,众人的神情严肃起来。 吴真本来就没胃口吃那些奇奇怪怪馅儿的饺子,赶紧在识海里揪出正在抓小鱼丁的橘,“死肥仔,出什么事情了?” “傅步瑶好像又派了一拨人来杀你,就在后院里潜伏着。”橘咬住那只可怜的小鱼丁。 “你怎么不早点说?”吴真怪嗔。 “临时剧情,无法探测。”橘委屈。 吴真直接把橘扔进了海里。 现实中她捏紧了拳,对众人道了一声对不住,“又是季氏派来的。” “她怎么老是不放过你?”赵姨娘心都揪了起来,也不知碧桃那丫头如今是死是活。 吴真面色苍白,嘴角尤带一丝嘲讽,“她女儿要做少帅夫人了,除掉碍眼的东西而已,担心我们阻了她女儿嫁入名门的路。” 一群人前往后院查看情况,一个村妇正准备踏入后院,被山贼头子司玉叫停了,“等等,有埋伏!” 后院不大,一样望去就能看到一个血人匍匐于海棠树边,藏蓝色的袄裙在月光下泛着光。她一动不动,背上铺满了干涸的血液。 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他们用这小丫头来当诱饵,院子里都是他们的人。”司玉冷静地说,“流这么多血,一般人应是没救了,所以别去。” “碧桃没死。”吴真忍住哽咽,她有外挂,知道碧桃还有一口气在。 但碧桃没动,因为她听得到他们所说的一切。 只要她一动,里面的人必然会来救她。 所以她忍着痛,装成死了的样子。 即便贼人的钢刀戳在她被人迫她发声,她也宁愿牺牲自己,换取他们的平安。 司玉瞄了吴真一眼,觉得医者真是——妇人之仁。 “我如今有个法子,不知各位能否听我一言。”吴真站出来,细声细气,却又笃定无比地道。 “萍萍,你说。”阿桑为她开路。 吴真朝阿桑点了点头,“如今敌暗我明,敌众我寡,强拼没有任何胜算。” 她分析得很有道理,以司玉为首的山贼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现在需要一个人,冲出去搬救兵,把村子里的壮丁全部召集过来,到时候里应外合,瓮中捉鳖。” “而我们,则配合那个人,声东击西吸引贼人的注意。” 这样一个人,必须兼具村民的信任与优良的体格,山贼办不到,村妇也不行,剩下的只有阿桑。 这番言论,倒让一向也以智取见长的司玉对吴真高看一眼。 可是此番下山,山贼们都没有带防身武器,道观里也俱是拂尘之类的道家法器。 别说抗敌,就连基本的防身都做不到。 “无妨,大家到我房间里来。”吴真摆手,巧得很,她的房间不经过后院,离正厅很近。 众人在吴真房间的床底下找到了许多农具,铁犁、竹耙、砍刀……几乎涵盖了所有能够对人类造成威胁农用器具。 “这是……”阿桑都有点无语。 36.直播美甲(十三) 前往h省的飞机上。 “一杯果汁, 一杯可乐,谢谢。”谢云生礼貌道。 空姐抬头见男人被打得快要辨认不出五官的脸, 或许是出于女性特有的怜悯, 把两杯饮料都倒得满满的。 谢云生接过, 将其中一杯可乐端给吴真。 见她双眼通红、神情呆滞, 压根半点反应也无,他的心就像放进了绞肉机, 刺啦刺啦绞着钝痛。 “小慧, 喝点可乐。”谢云生抽了抽鼻子, 鼻血又控制不住流了下来。 鼻血落在吴真手臂上,蓦然唤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她。 她从包包里抽出一叠纸巾, 递给他,“擦擦吧。” 谢云生半天没接, 待吴真悬停空中的手耐不住, 整个人看了过来, 他才心怀忐忑地恳求,“你……能不能帮我擦擦。” 吴真苦笑一声,耐着性子, 替他一点一点擦拭鼻尖冒出的血迹。 仿佛那个人犹豫了很久,他握住了吴真替他擦拭鼻血的手。 吴真转过脑袋,看着他。 谢云生嘴角弥漫苦涩的微笑, 并不敢看她, 只是盯着虚空, 小心问, “小慧,我是不是……很差?” “你蛮好的,我看了直播,很棒。”吴真客气道。 他摇摇头,“我对你……很差。” 这句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谢云生对她都是那样小心翼翼,他把她照顾得妥帖、细致,那样一种忏悔的温情,牛小慧可能永远也没有感受过。 或许孙昭的存在刺激了谢云生,让他有了危机意识,牛小慧并不是永永远远等着他的。 或许,他真的一直爱着牛小慧,只是那种爱被一种吴真所未知的理由苦苦掩埋着。 吴真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如果是真正的牛小慧,她听到那句守到云初见月明的话,应该是很高兴的吧。 此时的吴真并不高兴,脑海里反而浮现出孙昭冷冷睥睨她的眼神。她摇摇头,企图挥散那个身影。 …… 孙昭在手机地图里搜索了h省大安县的位置,至于牛小慧老家的具体地址,他和屈婷婷都不太清楚,只有通知华绩集团那边,再收集资料。 买机票的时候两人受到了阻碍,人还好,猫上飞机比较困难。 首先飞机上必须要有有氧舱,得带齐橘的所有防疫证明,再买一个航空箱。 但两人抱着橘去工作人员那里,工作人员直接指出,橘看起来太肥了,怕它的身体有健康问题,拒绝了购买航空箱的申请。 屈婷婷咬咬唇,决定把橘寄养在宠物店一段时间。 橘听闻噩耗,瘫软在孙昭怀里,整只喵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孙昭顺了一把它的喵头,叹了口气,只好给自己秘书胡盐打了个电话,“胡盐,准备一下私人飞机。” 屈婷婷和橘的头刷地转了过去,直直瞪着眼前的年轻男人。 是她听错了吧……屈婷婷琢磨着,可能人家说的是纸飞机? 直到坐上了孙昭的私人飞机,屈婷婷整个人还处于难以置信的懵逼状态。 “屈小姐,要果汁还是咖啡?”乘务小姐娇滴滴地问。 “果……果汁……”屈婷婷双手扣紧,她蛮不好意思的,对方这样漂亮又高贵的女孩子来给她服务。 相对于屈婷婷的紧张与局促,橘到表现得游刃有余。 它傲慢地伸了伸头颅,把自己屁屁撅得老高,一推自己面前的喵咪食盘,“喵!” 乘务小姐微笑着为肥猫咪倒了一杯新鲜牛奶。 过了好大半天,屈婷婷的智商才回魂。 她瞥了眼对面闭眼小憩的孙昭,心里扑通扑通狂跳,“诶,阿昭?” 孙昭狭长眼微眯,“嗯?” 这句话蛮难启齿的,屈婷婷酝酿了一番,“那个……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吗?” 孙昭:“……” 屈婷婷腆着老脸,“我……我就想再争取争取。” 这条大鱼实在太肥,屈婷婷的理性告诉自己,错过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 胡盐、乘务小姐:“……” 待疲惫的孙昭彻底睡下了,屈婷婷偷偷溜到秘书胡盐面前。 “诶,秘书先生,跟阿昭自荐枕席的人,真的很多么?”屈婷婷开门见山地问。 胡盐瞄了眼眼前不自量力的女人,迟疑地点了点头,“少东家以前在深泉学院念书,那时候还没多少女人。后来毕业了,周围懂行的都觊觎着呢。” “诶,你知道汪鹿鸣吗?”胡盐给她举了个例子。 屈婷婷瞪大了眼睛,抽出手机输入汪鹿鸣的名字,页面快速弹出了几亿的搜索结果,“这个华国名媛?” 胡盐叹了口气,“她就是少东家的未婚妻,不过……” 屈婷婷没听清他接下来的话,因为只需要汪鹿鸣这一个分量级选手就够她自卑的了。 正当她怅然若失之际,橘慢慢悠悠蹭过来,亲了亲屈婷婷的裙角,“喵……” 它很想很想说,在它眼里,谁都没有婷婷美人好。 婷婷美人,是橘见过最赤诚善良的女孩子。 美人儿,你是最胖哒!喵! …… 吴真与谢云生按照陈老三给的地址,到了大安县派出所门口。 陈老三搬了个板凳坐在边上的一个小卖部等他俩。 中年人远远地,见了吴真风尘仆仆而来的身影,心底一酸,抹了一把眼泪。 “陈三叔。”吴真心底沉重,唤了一声眼前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 她记得,牛小慧的父亲在小慧出生前就去世了,小慧是个遗腹子,而这个父亲的至交好友帮了牛家很多。 “小慧,长成大姑娘了。”陈老三隐隐约约知道点牛小慧与谢云生的事,他抱了抱牛小慧,又眼神复杂地盯了谢云生一眼。 可惜,一对小情侣被谢云生的妈害惨了。 “三叔,我妈妈……现在在哪里?”吴真抬头问。 “在停尸房。”陈老三叹息。 中年男人接下来一句话,足以把谢云生打下十八层地狱,“云生,你妈在医院,被警方监控着。” 吴真满脸狐疑回头,她望着谢云生。 谢云生别过头。 “云生,你不会……还没跟小慧说吧?”陈老三惊诧。 谢云生闭眼,他的眉头因痛苦蹙起。 “云生,这事不关你的事,不要太过自责!”陈老三也心疼年轻人,拍了拍谢云生的肩膀,“这都是上一辈的事。” 谢云生摇摇头,“是我家对不起小慧家……小慧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 他看着吴真,眼里真真实实滴了血的悲戚。 那一刻,吴真感受到了谢云生肩上背负的压力,一路上他什么都没对她说,并不是逃避责任,而是他可能知道了,如果他说出真相,他与牛小慧,或许再也不可能了。 吴真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一个理由,他掩埋他爱情的那个理由,她快找到了。 警方领着吴真到停尸房见了牛家妈妈最后一面,女人被冰冻在停尸柜里,面容安详而沉静,可见死前并没有多大的痛苦。 一名警员给了吴真一叠资料,上面记录着这起命案发生的始末。 杀害牛家妈妈的人,如今正躺在医院,正是谢云生的母亲。 谢云生母亲得了癌症,这些年来都是谢云生寄钱来养着病。这个女人多年来卧病在床,面黄肌瘦,牙齿也全部掉光了。 在所有人看来,她完全不具备战斗能力。 那是三天以前,牛家妈妈正在院子里晒菜头。 虽然牛小慧是单亲家庭,可牛家妈妈异常能干,光靠卖酸菜,便成了小安村的第一富户。 此前谢云生母亲找了个借口,从大安县医院逃出来,一路坐车奔回小安村。 据目击证人证明,他们看到谢母偷偷摸摸扒在牛家墙边。 大约一刻钟过后,他们听到了牛家妈妈的呼救。 众人闯进院子,发现牛家妈妈躺在菜头上,喉咙咕隆隆喷着血。而谢母,拍着手癫狂地哈哈大笑,她的脚边正置了一把染血的水果刀。 显而易见,是谢母杀了牛家妈妈。 至于杀人的动机,警方判断为,仇杀。他们调查了整个小安村,有许多当年的知情人,摇着头说了当年的一笔烂账。 这是吴真第一次,了解到牛家与谢家的过去。 从牛小慧的记忆里可以看出,在此之前的小慧,并不清楚自己家与谢家的渊源。 善良的牛家妈妈,不希望往事伤害了自己单纯的女儿。 吴真肘击边上的谢云生,“云生,你从小就知道了吗?” 谢云生黯然颔首,“小慧……” “所以,要不要一起再看一遍?”吴真执着资料问他。 毕竟,一个杀人犯口中的往事,一定比真实要偏激得多。 故事发生在二十几年前,牛家妈妈和谢母还是少女的时候。 牛家妈妈叫做牛双喜,谢母叫做张翠华,两人是邻居,又是青梅,关系十分要好。 张翠华情窦初开,喜欢上了从县里来支教,教小学的谢老师。谢老师是当时少有的大学生,长得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谢老师却和张翠华的闺蜜,也就是牛小慧的妈妈牛双喜处上了朋友。 张翠华感觉自己被背叛了,伤心欲绝之下,接受了一直追求自己的王木匠。 当时农村结婚,都是先办酒,后领证。 牛双喜和谢老师先办了酒,张翠华也赌气一般嫁给了王木匠。 新婚不久,谢老师到县城置办新课本,路上遭遇山洪,被恰好同车的王木匠所救。一块巨石压下来,王木匠推开了谢老师。 众人搬不开巨石,王木匠被活活压死。 临死前他求谢老师照顾张翠华,他知道张翠华喜欢谢老师,看不上他这大老粗,所以甚至希望谢老师能娶了张翠华。 谢老师一开始只是想照顾张翠华,不想此时张翠华已经怀孕了。谢老师觉得,是因为自己,才使得张翠华的孩子没有了父亲。 谢老师忍痛与牛双喜分开了,再与张翠华结婚。 可是他没想到,牛双喜也怀了孕,只是她怕谢老师为难,并没有告诉他。 张翠华死了老公,又嫁了新老公。 后来她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谢云生。不久后牛双喜也生了个女儿,随母姓,叫牛小慧。 张翠华得意极了,她和牛双喜的较量,她完胜。她不仅得到了谢老师的照顾,还生了个值价的儿子,不像牛双喜,单亲家庭还生了个赔钱货。 她常常抱着谢云生到牛家门口晃悠,嘲笑牛双喜没有男人,还要带一个赔钱货女儿。 渐渐地,张翠华笑不出来了。 牛双喜为了养活女儿,开始做酸菜生意,一度做到了县城了,成了小安村最富有的家庭。 张翠华发现是自己丈夫在替牛双喜打通县城买卖的渠道,那些日子,她每天都与谢老师吵架。 渐渐张翠华也萌生起了做酸菜生意的想法,叫谢老师给她找另一条买卖的途径。 谢老师无法,拿着存款进县城去跟当地商会沟通。 他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谢老师是被觊觎他身上钱财的劫匪杀死的,去商会的路上,他看见路边一个小贩在卖一种很好看的蝴蝶发卡。 那个发卡,很适合四岁了,梳着小辫子的牛小慧戴。 谢老师从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那一刻,他掏出钱,买下了一板发卡。 也由此,一不小心露了富,埋下了之后的祸根。 张翠华再一次成为了寡妇,谢老师的死令她更加怨恨牛双喜。 恨总与苦伴随,不久后,张翠华病倒在床,从此缠绵病榻。 …… 两人看完过后,吴真转头望了一眼,谢云生早已泪流满面。 “你妈妈,是这样跟你说的吗?”吴真问谢云生,她声音哽咽。 谢云生摇头,“她说,都是你妈妈的错,你妈妈勾引我父亲。”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谢老师的儿子。 他母亲从小到大都跟他灌输——牛家妈妈,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牛家的血是脏的,是牛家母女诱惑了谢老师,害死了谢老师,让他从小没了父亲。 村里的人都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他们一向守旧,把谢老师前后两次的意外看做不祥之兆。 如果不是这件凶杀案,谢云生永远不会知道,鸠占鹊巢的不是牛家母女,而是他们母子。 “现在犯人怎么回事?”他听到小慧如是问旁边的警察。 那声音,悲愤又冷漠。 “犯人杀完人就犯了病,直接被送往大安县人民医院。”警官有些怜悯地看着眼前女孩,随手翻了翻记录,“过两天她要做精神鉴定,不过根据现在医生的初步判断,她应该是有精神疾病。” 所以,横竖犯人很可能不会受到惩罚。 “她患有肺癌,本来已经快不行了,如今杀了人,精神倒好了几分。” 吴真听不下去了,她捂住脸,耳旁一遍一遍回想起十七岁那年临走时,牛家妈妈对她的谆谆教诲。 “不要跟妈妈一样留下遗憾,要真的喜欢那个人,就去吧。” 牛家妈妈,从未怨恨过张翠华与谢云生,甚至,她一点不介意自己的女儿对谢云生情根深种。 她唯一有所遗憾的是,当年与谢老师,就这样分道扬镳。 从头到尾,整件事分明她才是受害者,她独自生了女儿,受尽村人白眼,单亲养大孩子,到了最后,还要忍受张翠华的侮辱与嫉恨。 从小到大,牛小慧一直都以为自己是遗腹子。 “我想与凶手见一面。”吴真提出要求。 谢云生咬牙,一边是生身之恩的母亲,一边是愧疚与道德,他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37.美甲直播(十四) “橘, 你在吗?”吴真识海传音。 “喵呜……”橘正在蹭屈婷婷胸口,“阿真阿真, 你猜我们在哪里?” “我没工夫跟你玩游戏。”吴真口气严肃地训斥。 qaq 小生没有玩, 小生千里迢迢来找你了。 “上次你不是答应我,给我一次开红包的机会吗?”吴真第一次主动要红包。 不知为何,橘忽然感觉到一丝毛骨悚然的冷冽, 与其他任何时候的阿真都不同,此时的阿真, 冷静得像个刚扒完别人皮的汉尼拔。 “是倒是,不过你要跟小生说, 这次红包要做何用, 小生才能给你设定定向红包类型。”橘假装镇定地舔了舔肉垫。 “杀人。”吴真的眼睛陡然一亮。 橘的猫胡须刷地立了起来。 “宝宝, 宝宝,你怎么了?”这边一行人刚刚下了飞机,屈婷婷抱着肥嘟嘟的橘, 就那么一瞬, 她感到怀里的猫咪全身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猫咪浑身颤抖起来, 呜呜呜,这样的阿真好可怕。 吴真才不管它, 径自在识海里抢了一场红包雨。 开出来两个红包,一模一样的效果:[绝对屏蔽]。 顾名思义, 这个功能可以在一定时间范围内, 把外界的一切干扰屏蔽掉。 外界的人事物当然也无法感知到你的存在, 简而言之, 就是一个比隐身衣更厉害的东西。 “放心,我不会冲动,也不会做任何伤害张翠华的事情。”吴真向谢云生保证。 谢云生默然无语,只是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短时间内,吴真打了一份申请给警方,她被没收了任何能够伤人的硬物,跟着谢云生进去的时候,她兜里只揣了一个苹果。 表面上,吴真跟在谢云生后面,即便是眼神淬了毒,也只能在摄像头的监视下低眉顺眼。 事实上,吴真开启了[绝对屏蔽],这个红包的时间设定在30分钟以内,目标是除了张翠华之外的所有人。 此时张翠华正躺在床上,气色红润,她见了吴真,神情更是癫狂。 “倒贴货,哈哈哈,我儿子的倒贴货!”张翠华拍着手笑起来,她如今表现得越疯,她精神有问题的判定也就更有说服力。 也有可能,她早已不在乎这些了。 这个癫疯的老女人,只是想侮辱牛小慧。 吴真可以悲凉地想到,那时的牛小慧是多么地崩溃,她再爱谢云生,也是有底线有自尊的。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可能了。 吴真对着这个老女人,轻蔑地一笑。 她走出病房,须臾又走了回来,手上多了一个盘子和一把水果刀。 此时老女人已经发现了问题,她喊她儿子的名字,谢云生就像完全没看到她一样,自顾自地对着病床讲着话。 “云生,云生?!”张翠华慌张起来,“儿啊,我的儿啊!” 吴真翘了个二郎腿,坐到张翠华病床旁边的板凳上,将盘子放在床头柜旁,“你叫破了嗓子,他也听不见。” “是你,是你这个小贱人施了妖法?”张翠华毕竟还是农村人,特别迷信。 吴真哼了哼小曲儿,掏出兜里的苹果,开始削。 “你施了什么妖法?!果然是牛双喜那女人生出来的贱种,连血都是脏的!”张翠华叫嚣着,然而发颤的声音掩盖不了她的害怕,“牛双喜那个贱人都被我杀了,你我一样能杀。” “哈哈哈,我杀了还不犯法。反正我都要死了,拖一个是下地狱,拖两个还是下地狱。” 吴真点点脑袋,示意她被吵得脑袋痛。 她凑过去,一张又美又娇的容颜正对鸡皮鹤发的老人脸,轻轻说道,“这里就是地狱哟。” 张翠华被她神神叨叨的一句话,吓得浑身一抖。 吴真执了刀,刀面轻轻拍了拍张翠华的脸,雪白的刀面反光,映出她无比的苍老。 张翠华眼神向下,看到了刀面上映照的自己,忽然有种厌恶想吐的感觉。 谢家没有镜子,她已经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张翠华厌恶,甚至害怕看到镜子里苍老的自己。 然而张翠华越是害怕,吴真越是要说,“啧,到了地狱还是老跟块树皮似的,一颗牙齿也没有,丑得要命。” “哎,我管你呢,反正我爸和我妈都双宿双栖了。” “你说什么?!”张翠华,听到了一个最恐惧的消息。 吴真咯咯笑起来,“你不知道吗?我爸来接我妈了,他说想我妈,想得不得了呢。” “放屁!”张翠华挣扎起来,“那是我丈夫,你们这对母女滚远点,给我滚远点!” “呵呵呵呵……”吴真发出一连串娇笑,她轻挨着老女人的耳廓,“他连碰都不愿意碰你吧……快五年的夫妻,他连一根手指也不肯碰你呢。” “我妈不同,你知道他有多爱我妈吗?” “我妈开酸菜厂的时候啊,他跑了三个月,给我妈走关系,让大安县商会主席给我妈背书呢……” 张翠华气得整个人像羊癫疯一样颤抖,上气连不上下气。 吴真赶紧拍拍她的后背,怕她一个不小心,接不上气,挂了。 那游戏就不好玩了。 “我总算还是谢臻本本上盖了红戳的妻子,你妈那贱货算什么,一个偷男人的贱货!”张翠华指着吴真的鼻子骂。 “可不能这么说,我爸和我妈,可是请了三个村的人做见证,摆过酒席拜过天地的。”吴真坐回去,有一搭没一搭地削苹果,“你……不也是这样嫁给那个满脸麻子的王木匠的吗?” “哎哟,那时谁都在叹息,怎么小安村的村花嫁给了做木匠的王麻子呢?还是人家牛双喜命好,风度翩翩的谢老师就喜欢她。” 张翠华一张老脸皮气得呈猪肝色,更可悲的是,她发现自己身体不能动了。 “哟,对了。”吴真欢喜地一搁水果刀,“先向你报个喜,让你去地狱走得安心。” 张翠华恨极向她怒瞪过去,光是眼刀就把她杀了千万遍。 “你儿子谢云生,在北城混得好极了。当明星知道吧?他以后,是要做大明星的人哟。”吴真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张翠华,“可惜啊,你等不到享清福的那天咯。等我们把你一把火烧了,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了。” “他不会娶你,他绝对不会娶你!”张翠华怒号,“他是我的儿子,这辈子都要听我的!” “哈哈,你管得住他的人,可你管不住他的心啊。” “你一直都知道吧?你儿子谢云生啊,他从小就喜欢我……”吴真转过身,望向谢云生,他们之间存在一层隔膜,他是注意不到她的。 “他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不然也不会为了我逃离小安村,带我去大安县,带我去北城。”吴真的眼底布满了悲哀,但她没让张翠华看到,“他就是想远离你,跟我在一起。” 如果不是张翠华从小到大的洗脑教育,如果不是她以死威胁谢云生,谢云生怎么可能这么多年还不敢跟牛小慧表白。 吴真感觉得到,真的不是牛小慧一厢情愿地等这么多年,明明谢云生……他……他……也是爱着牛小慧的啊…… 她走过去,轻抚谢云生地脸,轻轻地拥抱他的身体。 接着回头,当着张翠华的面,与谢云生十指相扣,“所以,你就下地狱吧……“ “你抢来的丈夫爱的是我妈,你儿子喜欢的,也是我。” “你癫癫疯疯一辈子,谁不恨你,谁不厌你?连你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是属于我牛家的,你说你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吴真从包里取出化妆镜,一步一步走过去,残忍地笑着,“看看你这样子,来仔细看看,我爸、云生、陈老三……所有的乡亲,谁看到你这鬼样子不吓一跳。” “来……仔细看看……”吴真拿着镜子,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不……不……”如果刚刚刀面上的反光只是管中窥豹,这一次,张翠华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镜子里的人满脸皱纹,黄褐斑布满了脸颊,毛发稀疏到几近秃了,还有她的牙,光秃秃的,没有一瓣…… 张翠华面露惊恐,双眼凸出,嘴角流出涎水。 “来,看一看你这一张老脸,你可是当年的村花啊,如今谁还认得上面丑如恶鬼的人是谁?” “啊……啊啊啊!”张翠华发出最后的哀嚎。 [绝对屏障]解除。 吴真回到了谢云生身后,低眉顺眼。 “妈,妈你怎么了?!”谢云生发现不对,赶紧过去。 只见张翠华整张老脸狰狞可怖,她的眼球暴起,整张嘴大张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 她死了。 自己把自己吓死的。 谢云生跪下来,给张翠华阖了眼。 吴真最后看了他一眼,转头出了门。 窗外,艳阳天。 不知为何,吴真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画面。 小安村的小学教室里,窗棂上结了薄薄的冰花,小姑娘哈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阿花下的鸡蛋。 热水烫了,她又揣在怀里走了五里路,现在还有点余温。 她捧起来,献宝似的递给身旁的小男孩,“云生,吃,补钙呢!” 小男孩低下头,嗫嚅,“你呢,吃了吗?” “我在家已经吃过啦!”小小个的牛小慧笑得元气十足。 安静清秀的小云生看着她,嘴角绽出一抹笑,好看极了,“谢……谢谢你。” 两个孩子,那么小,还不懂什么叫做上一辈的恩怨。 他们笑成了一团,从此一想到那笑啊,冬天也会变得温暖。 …… 当天,吴真跑到停尸间,对着牛家妈妈的柜子磕了三个响头。 “您的仇我给您报到这里,希望您九泉之下,能够安心。” 出了派出所,当面吹来一阵风,飒飒爽爽,舒适非常。 风中似乎有个怀抱,轻拥吴真,耳旁想起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谢谢你。” 吴真左右望去,那分明是牛小慧的声音。 “我可以放心走了,余生,请快意恩仇,莫留遗憾。”牛小慧在风中笑了。 吴真含着泪,追出去,“你别走,我把身体还给你,他喜欢你,他一直都喜欢你!” “我和他已经不可能了……但……这个世界,还有人喜欢着你呀……”牛小慧的声音慢慢飘远了,“不要再跟我一样,留下遗憾……” 吴真蹲到街角,捂着脸哭得稀里哗啦。 牛家的女人,真他妈都是大傻逼。 牛家妈妈留了遗憾,告诉小慧别留遗憾。 小慧也留了遗憾,到头来跟妈妈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你……就是我……”耳边,仿佛有人这么说着。 吴真以为牛小慧还没走,惊讶地抬起了脑袋,正有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脚边一直肥猫窜过来,一个身体扑进吴真怀里。 “阿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橘高兴得喵喵叫,毛脑袋不停蹭吴真胸膛。 “那个……我这二钱包子,你也感兴趣了?”吴真低头望着自己的胸。 =w=+ “阿真,你不能疯起来连自己都撕,冷静点!”清者自清,橘发誓,自己尝过了婷婷美人儿的胸过后,对其他的歪瓜裂枣没有丝毫兴趣。 “起来。”站在她面前的男人说。 吴真:“……” 下一秒,她差点尖叫出声。 男人蹲下来,拎起她的衣领,然后打横一抱,以一个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 “孙昭,放我下来,大街上呢!”吴真怒斥他。 “别蹲在街上哭了,看着怪心疼的。”孙昭嘴拙,半天闷闷来了句。 吴真:“……” …… 接下来一个星期,吴真和谢云生配合警察结案,两人各自给各自的母亲举办了葬礼。 牛家妈妈人缘很好,村里的人都来了。 而谢母……人们都憎她厌她,没有来砸招牌就好了,从头到尾,只有谢云生一个人跪在灵堂。 孙昭一直陪在吴真身边,直至牛家妈妈的骨灰入土为安。 走之前,吴真跑到谢家,见了谢云生一面。 他对孙昭很有敌意,却无颜面对吴真,他家欠牛家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我要回北城了,你也快回来吧。”吴真看了谢云生一眼。 他的脑袋原本埋得很低,蓦地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惊喜地抬起头来,“小慧,我……我还有机会吗?” 吴真本能地摇了摇头。 谢云生痛苦地闭目,他明白,她身边似乎已经有了一个对她很好的人。 那个人,跟他不一样,没有隔着血海与深仇。 “不过我会看着你,一直一直看着你……”吴真抬手,擦了擦男人眼角的眼泪,“谢云生,你一定要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 毕竟,牛小慧为了你能站在一个可以发光的地方,可以付出一切。 吴真想过了,对谢云生最好的惩罚,就是让他眼睁睁看着牛小慧离开他。 毕竟,他孤独的一生,再也找不到像牛小慧一样,飞蛾扑火一般爱着他的人了。 38.美甲直播(十五) “胡盐, 我需要谢云生的所有资料。” 冷漠决然的口气。 孙昭挂了电话,拧开水龙头,冲了一把脸。 他抬起头,缓缓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 另一边屈婷婷则心怀忐忑, 她算是看出来了,孙昭那个大少爷对吴真, 是玩真的。 他们滞留大安县期间,孙昭比吴真还要辛苦, 一直为牛家妈妈的丧事跑前跑后, 又加上要为暂停直播做紧急公关,他基本没睡好一个觉,短短几天,整个人瘦了好几斤。 好不容易挨到要回北城了,屈婷婷倒怕吴真被孙昭的壕给吓到,她认为有必要给对方打个预防针。 “阿真, 你和孙昭, 怎么认识的?”夜里两人睡一间房, 屈婷婷突然转过来,对着吴真。 吴真正在用电吹风吹刚刚洗好的头发,她有些奇怪, 屈婷婷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不过还是老实回答了, “你还记得当初我接的那个游戏代练吗?” 屈婷婷点点头。 “那那个说自己家亏了200亿的牛奶果酱呢, 还记得吗?”吴真瞟了一眼盘在屈婷婷脚踝当暖炉的橘, 某只喵闭着眼, 打着旋儿摇尾巴玩。 “那……那个逼王是孙昭?”屈婷婷难以置信。 “他不是说要来投靠我吗?”吴真颔首,梳子轻梳自己一头长发,“所以他来了。” 屈婷婷彻底没有表情了,她当时真情实感地以为是两个逼王的实力互吹,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两个人确实跟自己不是一国的。 屈婷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崩溃,这两人真的好棒棒,配一脸呐。 “喵……”橘适时足垫踏被,踱了过来,蹭蹭屈婷婷的下巴。 没事哒,婷婷美人儿,你还有小生哦。 小生才是你最好的投资。 …… 当私人飞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吴真显得异常蛋定。 全然没有屈婷婷之前的乍惊乍喜还乍恐。 三人离开小安村之前,只匆匆吃了个早饭。 落座之后,吴真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咕咕咕的叫声。 “饿了?”孙昭关切地望过去,“胡盐,麻烦弄点炒饭过来。” 胡盐哪里还能看不出孙少爷对两个女孩的亲疏关系,立马叫人打热了准备好的西班牙海鲜炒饭。 吴真吃了过后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就躺倒睡着了。 孙昭给她盖了一床被子,这时候才鼓起勇气,覆上了她的一只手。 他坐过来,坐到她边上,看了好一会儿。 才挨着她,沉沉睡去,他也累极了。 屈婷婷心底微微有点复杂,于是撇过头去,没想到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 孙昭那个叫做胡盐的秘书,正拿着一个微型照相机,咔擦咔擦对着两人照相。 女孩子赶紧跑过去,低声怒道,“你干啥呢?” 胡盐照好了相,慢条斯理链接蓝牙将照片导进手机里,“给孙家的人做汇报。” 胡盐看了眼屈婷婷疑惑的眼神,又解释道,“你知道,少东家还有一个未婚妻。” 屈婷婷的脸色忽然变得非常难看,汪鹿鸣在她看来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就算她再怎么站吴真,她的理性也告诉她,吴真不可能打得过汪鹿鸣。 这下年轻的秘书愧疚起来了,他忙安慰女孩,“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千金难买我喜欢。” 屈婷婷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少东家一开始就拒绝这次联姻,那时他还没遇到你朋友呢,就敢带着20万与家里决裂。” “现在找到了那个她,他更不可能心甘情愿听凭家里人摆布。” 说着,他快速摁下屏幕,打了一排字,简单地说明了下现在的情况。 电话那头,孙爸看着微信屏幕,摸了摸下巴:只是初中毕业啊…… 他摩挲了一遍照片里两个牵着手靠着头睡的年轻人,摁了转发按钮,直接把这张照片传到了一个名叫孙家中老年养生协会的微信群里。 噼里啪啦……群里平时除了抢红包都不出来的人,全部被炸了出来。 孙爷爷:[啊啊啊,昭子的意中人?!] 孙二叔:[好感动,等了这么多年,孙家最后一个男人也告别童子身了呢!挥泪jpg。] 齐芍:[哼,想太美了,处男之身还留着呢。] 孙夫人齐芍仔细观察了照片,用卡尺测算了一下两人的距离,再根据孙昭此刻羞涩的姿势总结而出。 齐芍:[看阿昭的手,要真突破了那层关系,这手早就往腰上糊了。] 下面一连串,鼓掌jpg。 孙爷爷:[儿媳的火眼金睛,一年比一年厉害了。] 孙爸爸出来插话:[不过就算这样,和汪家的婚约,我看还是取消了吧。] 孙家看不上汪家,大家心知肚明。 跟汪家缔结婚约,明面上是为了c省的一块地,不过摊开了说,还是因为汪鹿鸣那丫头肯三年抱俩五年抱三。 一直没说话的孙奶奶冒出来,很坚定地:[+1] 孙爷爷:[+2] 孙二叔:[+3] 齐芍想了想,稳稳地写了个:[+4] 孙昭以前就不愿意娶汪鹿鸣,到现在恐怕是更不可能了。 虽然那女孩家庭学历都不好,不过孙家够好就行了,他们家不需要再锦上添花了。 孙奶奶:[最主要是,要对阿昭好呀。那孩子,从小就是那种奇怪性子,汪家姑娘怕是只看中了他的外表,真正相处起来,还没有这照片里的小姑娘靠谱咧。] 这话说得大伙都心痒痒的,想去见识见识这个孙昭相中的姑娘了。 孙爷爷:[要不咱们组团去涂指甲吧?] 孙二叔:[爸,我月中下山,咱们拼个团还能打折。] 孙奶奶:[……] 齐芍:[爸,您老年纪大了,就别去了。] 齐芍:[二叔,和尚就别打扮得花枝招展了,么么哒。] 家里其他人都偃旗息鼓,齐芍突然收到了孙奶奶的私聊。 孙奶奶:[嘿嘿嘿,儿媳妇,我已经约好了我那帮搓麻将的小姐妹了,来,组个团一起去看未来孙媳妇啊。] 齐芍:[……] 孙家很快理好了合同,把这一意向传达给了汪家。 汪鹿鸣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噩耗,她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抱着那只叫乖乖的布偶猫,哭了好久好久。 “乖乖,我要去跟他说清楚。”汪鹿鸣精致的妆花成一团,“我为他努力了十年,才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 “那个女人,除了涂指甲,还会什么?”汪鹿鸣眼底露出一丝狠色,“她根本不知道阿昭最真实的样子!”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把布偶猫举起来与她平视:“你说,如果那个大胸女人发现了阿昭的真面目,会不会怕得要死,自己滚回去?” 汪鹿鸣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 吴真回到出租屋,发现隔壁间正在里里外外搬家具。 “隔壁那支地下乐队不租啦?”吴真好奇,往里面望了一眼。 为首指挥搬家的人看到了孙昭,毕恭毕敬地来打了个招呼,“孙总,基本家具都换了一遍,下午再里里外外打扫一次,就能住人了。” 吴真古怪地看着孙昭。 年轻男人别过脑袋,手还紧紧拽着她的小手,“前些日子赚了些钱,我就干脆租了隔壁。现在我俩的关系,不适合再和婷婷住一间房了。” 吴真想到了那天晚上,兀自涨红了脸。 经过了谢云生的事,她还以为孙昭会心灰意冷,暂时歇了对她的心思。 没想到他竟然追了过来,非但什么都没问,还将牛家妈妈的丧事一肩扛了下来。 无论去见谢云生,还是一路回北城,孙昭都颇为强硬地宣誓他的主权。 吴真听了橘的话,为了佛跳墙不敢得罪他,也准他牵牵小手亲亲小嘴儿什么的。 只不过同居……她还不想走进某种坟墓啊…… 不过吴真也算经历过世故的,当众没有拂孙昭面子。待到下午,对面打扫的人都走完了,她才扯了扯男人衬衣。 “阿昭,不如把对面当做直播室吧……”吴真垂着脑袋,“这边听宽敞的,咱们住得好好的,婷婷也不介意啊。” 年轻男人转过身,渐渐靠了过来。 吴真感觉年轻男人的身体,似乎太近了,下一秒,她被直接抗到了某人肩上。 吴真:“!!!” 屈婷婷看呆了,连忙摇头,“我挺介意的。” 孙昭朝屈婷婷致以诚挚的感谢,顺便吩咐道,“婷婷,能帮我收拾一下她的衣物吗?” 吴真感觉到不对,下意识捶打孙昭后背,“你要干嘛,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男人不听她的话,直接扛着女孩推开了对面的门。 屈婷婷舔了舔嘴唇,然后,她听到了一些少儿不宜的声音。 比如: “唔唔唔……唔唔唔……” “孙昭,你个龟孙儿!” “孙昭,我他妈……唔唔唔……” 屈婷婷蹲下来,去抱胖胖哒橘猫:“呜呜呜,我还是个孩子。” 世界对单身狗的恶意好大。 39.直播美甲(十六) 吴真觉得孙昭这种人真的要不得。 把她亲到双腿发软、头脑发热、浑身发|浪,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w=+ 这种要做不做全套的人, 活该处男一辈子啊啊啊啊!!! 亲得心满意足,坐在写字桌上处理公务的某人抬起头,用一种很无辜的眼神看向她,“怎么了, 小慧?” 吴真赶紧换下自己欲求不满的表情, 留了个一个瘦弱伶仃的背影,“我就想咱们停播了两个星期,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被男人从后面拥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吴真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清冽气息,熟悉又诱人的味道, 她口是心非地迷恋着。 “刚刚我看了看,我们粉丝突破两百万了。”男人轻啄她的耳垂, 高大身子将她圈进怀里。 “明天, 明天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 吴真仰首, 呼吸微微急促。 马丹, 这人又作弊。 耳垂,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他每次撩完就跑, 她不知要平复多久才压得下那股渴望。 吴真至今不懂,为毛到了孙昭这个地方,他们男女需求好像反转过来了。 难道孙昭这木头就没有有需求的时候了? …… 吴真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好, 堆放进新租屋的柜子里。 这间出租屋跟隔壁一样大, 不过只放了两张床, 多余的地方辟出一张桌子作为孙昭办公的地方。 晚上吴真洗漱了, 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男人从浴室出来,上身裸|露,线条极好的肌肉上水珠熠熠。 他坐到吴真床头,瞧了她一会。 见她眼皮动了两动,并没有睡着,便顺理成章躺下来睡到了她旁边。 一个火炉一样的物体紧贴她的后背,吴真本能地扭了扭,“你、该、睡、那、张、床!” 男人非但不松开,就跟一只考拉一样还就黏上了。 他仗着身高优势,整个身子覆盖她,拿手臂给她当枕头枕,舒舒服服地搂着不撒手。 “小慧,我想每晚都这样抱着你睡。”头顶,男人的声音软软的,略显沙哑。 “任性。”吴真枕着他的手臂,顺势一个翻身,和他相对着。 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脑袋,则搁在他胸膛心脏的位置。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跳得好快,吴真闭上眼睛听。 渐渐,她感受到了一丝不同。 她的腹部,被一根灼烧的铁刃抵着,越来越烫,越来越大…… 吴真抬首,男人孩子气地移开眼睛,耳根红成了一片。 “小慧,我……我去一趟浴室。”孙昭准备起身,却在下一刻僵硬。 他……被吴真握住了。 准确来说,她手太小,握不住,只是扶住了。 孙昭的脸红得比蒸虾还红,下一刻都要滴血了。 “小……小慧……别握……嗯……”他说话打结,一丝从未感受过的美好,从尾椎骨升腾而起。 吴真定定看着他,一手轻轻剥开了他仅剩的布料,一手拍拍床,“回来,继续。” 小小头颅高傲地仰着,像个女王。 半个小时后,孙昭头抵着吴真的肩头,红着脸喘息,眼角还有点点泪花,他的尾椎骨麻得厉害。 吴真靠在床头,取了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表情活像一个取人贞操于瞬息之间的渣男。 “舒不舒服?”吴真清清嗓子。 肩膀上的孙昭点点头。 “以后还要不要?”吴真嘴角挂着标准渣男式微笑。 孙昭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之前每次这么了,都自己去浴室解决的?”吴真转过头。 孙昭:“嗯。” 吴真:“干嘛不告诉我?” 孙昭想了想,缓缓道,“之前……想……好好待小慧,这是小慧一辈子的事。之后……” 他有点不忍心说下去,撑起身子,揽了她的脑袋轻轻用下巴抵住,“牛妈妈的事,我很抱歉……我想,我不该现在碰你。” 吴真鼻子莫名塞住了,无论她是不是带着目的去接近他,又为了任务和他好,但这一瞬间,她严防死守的心敞开了一个口子,偷偷觑着这个男孩,这颗—— 此时此刻赤诚的年轻的心。 …… 第二天孙昭醒来,吴真还睡在他的怀里。 他撑着头看了一会儿,起床洗漱,准备给她、婷婷和橘猫买早餐。 刷牙的时候,他执着漱口陶瓷杯发了好一会儿呆。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的杯子了,一红一蓝,似乎是真正的情侣杯。 思及此处,他赶紧刷完牙将杯子放回原处,取出相机调好光拍了一张两个杯子靠在一起的照片。 然后回到办公桌上,把这张照片上传到猫博,上面写道: [从此以后,两个人,两只杯子。] 点击发送,明晃晃地秀了一把恩爱。 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早上六点半,他得开始一天的行程。 买早饭,联系客户,扩张业务。 这时胡盐传来了谢云生的资料,孙昭看了一遍,他扶着额头,眼睛渐渐结了冰渣…… …… “真的假的?!阿昭,你也太厉害了!”屈婷婷抱着橘,兴奋得开始托马斯720°转体,“南瑶啊,国民美少女南瑶啊,我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能给大明星涂指甲。” “喵~”橘肥肥的身子被她抛入空中,整只喵都晕眩了。 “这就是,你的惊喜?!”吴真也很难以置信,孙昭竟然有手段跟娱乐圈搭上关系,第一个客户竟然是家喻户晓的新晋小花旦南瑶。 孙昭笑着把资料与行程表发给两人,“南瑶明晚会参加她的新片发布会,这部电影也是她第一部参加国际3a级奖项的作品,对她至关重要。” “国际名导张全生将携该电影一众男星登场,南瑶是其中唯一的红花。这里是这部电影与南瑶本人的详细资料,你俩先研究研究,咱们九点从这里出发。” 吴真与屈婷婷俱是心情激荡,这是她们暂别直播舞台后的回归之作。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一次机会抓好了,对于奶牛小师傅这个品牌,将是前所未有的飞升。 她俩还不知道,孙昭为这一次直播到底做了多少准备,又有几多风云在背后酝酿。 国民美少女南瑶x 技术直播霸主奶牛小师傅的广告,已于今早五点,在云狸及各大直播平台上新了。 临走之前,孙昭给橘装好了直播设备,设定好直播类型与名称。 橘高兴得围着大男孩转圈圈。 它特别有表现力地凹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造型,撅屁屁、扭身段、娇萌地舔肉垫。 “宝宝,加油哦,我们晚上回来!”屈婷婷临走前做了个飞吻。 一路上,吴真瞧见孙昭拿着手机一顿操作。 “做什么呢?”吴真凑上去看。 她发现孙昭点进了橘的直播间,那只面瘫的肥猫正在舔蛋蛋。 捂眼睛,好辣,无论什么时候看着都辣到醉。 这世上绝对没人云吸这么丑的一只猫,绝对没有! 在她晃神之际,孙昭的手指动了,他点了直播间下面一排最靠左的打赏奖励——佛跳墙。 个数输入:十。 “叮咚,奶牛小师傅送给菊苣小宝宝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叮咚,奶牛小师傅送给菊苣小宝宝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叮咚,奶牛小师傅送给菊苣小宝宝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 末了,奶牛小师傅还发了个笑脸:^_^请大家好好照顾我家橘猫。 每咚一下,吴真心都在滴血。 她苦苦追求,昨晚不惜出卖右手,就为了那么一锅佛跳墙。 橘就舔个蛋,孙昭就送了它十锅。 怎么办,好心塞,心塞到绝望……吴真怨念了盯了孙昭一眼,恨不得掐住他的脖子摇晃,“你干嘛对它比对我好!!!!” …… 另一边,同样有个人心在滴血。 汪鹿鸣一边摸着自己家的乖乖,一边咬牙切齿盯着屏幕里丑绝喵寰的肥橘。 凭什么?! 论品种、论乖巧、论长相,她家布偶猫乖乖哪里不如这只让人吸都吸不下去的丑猫了? 为什么阿昭要对那只猫这么情有独钟…… 汪鹿鸣愤怒地推开办公室大门,对着秘书下达了命令: “让全集团上下都到这个直播间,给这只丑猫刷负评,举报!” 汪鹿鸣回头瞄了眼,橘猫正张着后腿儿舔蛋蛋。 “举报主播传播色|情信息!” 汪鹿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她爱着的无情的人啊,对一只猫比对人还要好。 40.直播美甲(十七) 资料里夹了一张南瑶的剧照, 黑白小礼服, 丝绸礼帽, 帽檐下一张纯粹又精致的面孔。 女孩眼睛很大, 闪着光晕,她一手扶帽,抬头, 阳光下尽显活泼清纯。 这部电影叫做《玫瑰之熄》,讲述一个被称为老大的人死后, 他手下各方势力角逐上位的故事。 导演把故事设置在一个架空的时代, 这是个典型的男人戏,几方势力的斗智斗勇特别精彩。 其中南瑶饰演的老大之女, 是这个故事唯一的一抹柔色。 相较于剧情里的阴谋诡谲、逞凶斗狠, 南瑶饰演的大小姐则是里面仅剩的温柔美好的象征, 男主们爱慕她、追逐她又保护她,然而只有坐上老大宝座的男人才能真正得到她。 然而,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 这个看似柔弱无辜的少女, 才是最终的大boss,她策划了这一切的争斗,让父亲手下势力自相残杀,而自己坐收渔利,坐上了继任老大的宝座。 “哇, 好惨, 我们还没看片, 就被剧透了一脸……”屈婷婷对这部电影超级感兴趣,结果被资料无情地剧透了个底朝天。 “没法,这也有利于我们了解这部片子南瑶所扮演的角色嘛……”吴真安慰屈婷婷,这不愧是要冲国际3a级电影女主奖的角色,果真层次丰富,“表面清纯无邪,骨子里杀伐果决。” 显然南瑶十分在意本次新片发布会,交给她们的资料里,还夹了专门请国际一流团队设计的造型图稿。 图稿里,高挑女子身穿石榴红高定礼服,头发盘上,以钻石叶片固定好,耳戴黄金流苏,如此高贵端庄的服饰,所搭配的妆容却并未艳丽非常,反而有楚楚可怜之感。 矛盾又迷人。 “这样的造型很考表现力啊……”吴真感叹。 南瑶才二十二岁,就能驾驭这样的造型。 想当年吴真,二十五岁才拿到第一个人气新人奖,上台领奖战战兢兢,一下去就看到新闻出来说自己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吴真也是个狠角色,闷在家里哭了一场了,果断换了团队,硬是改变了从底层爬上来的土妞人设,打造了一个美艳大气的国际形象。 她从来没有言败过,因为有个人曾对她说过,“有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 吴真顿了顿,右手摩挲画稿,里面无论设计与讲解都非常齐全,只有一块拼图没有完善,那就是——画中女子的指甲。 设计师从未涉及过美甲领域,因为在现在很多设计师看来,一个造型的完成度,与角色是否有涂指甲,并无太大关联。 也有一个说法,市面上美甲业泛滥,大多审美不过关,一般沉迷于美甲的明星都会给人一种很low的感觉。 毕竟世人都喜欢干干净净的手指,美甲效果往往是这边一个蝴蝶结那边一颗水钻,看起来脏脏的,一点不美观。 吴真却觉得,恰到好处的美甲,会成为一个造型至关重要的一笔。 “你有什么想法?”吴真转过头,问屈婷婷,“如何才能展现出这个人物从天真单纯到阴狠毒辣的层次递推?” “用纯色。”屈婷婷想了想。 “和我想的一样。”吴真咧嘴。 指甲只是一个造型的衬托,不要让它凌驾于整个造型之上。 故而纯色是最为不喧宾夺主的款型。 “然后,用……金色!”屈婷婷一拍手。 “对,金色!”吴真与她相视而笑。 奢靡之金,岁月之金,金色涵盖了佛学中的禅意,神秘莫测又幽明通透,不正是《玫瑰之熄》中那个拥有百张面孔的大小姐吗? …… 轿车在橙月娱乐公司的大楼门前停下。 橙月娱乐是业界有名的老牌影视公司,此时门庭若市,很多车辆停在门口,许多抬着各类箱子的人进进出出。 “这是怎么了?”屈婷婷问。 来迎接他们的南瑶经纪人神秘一笑,“业内大动作,过段时间你们就知道了。” 此时南瑶已经在化妆间等待他们了。 南瑶穿了一条淡色连衣裙,青丝浓浓,一张脸没有化妆,盈盈发白。 这位家喻户晓的小花旦在电视机面前永远是活泼又元气的,她少年出道,虽只有二十二岁,从艺时间却有十年了。 跟电视上不同,南瑶表现得温柔又礼貌,她坐在化妆间的沙发上,抬头见到来的几人,挥手打了个招呼,“奶牛小师傅,两位小姐姐,你们好。” 屈婷婷吞了吞口水,一路上她看见了好几位电视上常出现的艺人,激动得不得了。 介于从踏入娱乐的大门起,他们就把直播设备给打开了,她不能在百万观众面前做不雅的动作呀。 见到南瑶的那一刻,屈婷婷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伸了只手狠狠擦了擦不自觉兜不住口水的下巴,明星真的太太太太好看了! 吴真有点鄙夷地挪了挪位置,她要离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妹子远一点。 想当年她吴大影后横行多年,靠得不就是一张能打的脸。观众可以黑她没有演技,黑她举止小气,黑她玛丽苏过头,可就是不能黑她长得不行! 和盛年美艳绝伦的吴真比起来,南瑶只能算是略显清秀而已。 “南小姐,很高兴见到你。”孙昭同样礼貌且克制。 之后,便由吴真坐到南瑶身旁,为她讲解此次她们关于甲油选择的构思。 [瑶瑶看起来很不精神啊,是不是昨晚睡得不好呀?] [比综艺里看起来要疲惫得多,呜呜呜,瑶瑶身子要紧啊。] 弹幕飞快划过,南瑶一边听吴真说,一边捏了捏额头,笑着解释,“没事,昨晚谈一个广告,谈得久了一点。” 吴真亦担忧地看着眼前精神不佳的女孩,她在来之前查过南瑶的信息。 这个女孩与牛小慧同岁,因家贫从小在商场里担当小模特,从那时起全家的钱就她一个人赚了。 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你永远不知道,人家在背后付出了多少。 吴真介绍完自己的想法,南瑶支着下巴想了想,十分爽快地点头,“没问题,我相信奶牛小师傅团队。”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在吴真身上逡巡了两眼,又转过头向孙昭与屈婷婷看去,“咦,那只小猫咪没来吗?” 吴真:“蛤?” =w=+ 南瑶好似想到了好玩的事,开心地笑起来,“之前我可喜欢看你们直播了,就是为了能看到角落里的那只小猫咪。” 吴真:“你……不嫌它丑?” “怎么会,这么可爱!”南瑶支颐,眼睫覆下,“况且有时候,人比猫丑陋多了。” 此话一出,弹幕里又是一阵狂刷。 什么耿直girl,金句王,社会社会……全出来了。 既然委托人已经确定了方案,屈婷婷便开始为南瑶做基础护理。 吴真则下楼去取车里的甲油套装。 虽说这次只是做纯色,但吴真仍然选了玫瑰色、人鱼姬、鎏金顶油等好几种甲油配置。 她一一为观众讲解这几种甲油的颜色与功效,如何分层涂抹,调和比例,才能呈现出最好的浅金色效果。 再加上南瑶的明星身份,她们这一次的手部护理做得尤为精致,连教了观众好几个护理小窍门,弹幕里打call不断,收看人数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指甲烘烤完毕,吴真再涂了一层珠光封漆,配上南瑶慵懒神色与姣好容颜,更加衬得肌肤胜雪。 直播最后,有观众冒死刷了整整一百个佛跳墙。 孙昭特别点名感谢了这位土豪。 [谢谢奶牛小师傅的点名,我刷佛跳墙,就是为了问你一句话。] 孙昭:“请说。” [今早猫博上的那一条,两个杯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此话一出,弹幕又刷爆了。 今早,“杯子”两个字成功登上猫博热搜,人人都想知道奶牛小师傅这种疑似虐狗,似是而非的发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昭清朗一笑,他回过头,看着正在和南瑶聊天的吴真。 “小慧。”孙昭招了招手,“过来,观众点名要和你说话。” 吴真一脸懵逼,她果真走了过来。 “啪!”手被突然握住。 孙昭大大方方把两人紧扣的十指展示了出来,“我和她交往了,她不是我表姐,是我女友。” 吴真:“!!!” 屈婷婷:“!!!” 南瑶:“……” 观众:这瓜也太甜了吧!!! …… 回来的路上,吴真脸红成了猴屁股,太特么丢脸了,居然当众公布恋情。 她拿出手机,连忙刷奶牛小师傅猫博。 原本国民美少女南瑶x奶牛小师傅的话题一度成了猫博第一,现在成功被她抢占了。 啧啧,一个技术主播而已,这是比娱乐圈还戏多。吴真自己都吐槽。 意外地,猫博上奶牛小师傅的女友粉对吴真抢了她们男神,表现得还颇为理智与贤惠。 [以前就觉得小师傅看小姐姐的眼神不对,现在想来,果然不是自己太纯洁。] [小姐姐蛮好的,为人超级低调不说,还是团队的技术担当。] [只要不是那个大胸女,我的心里就平衡了。] …… “看什么呢?”孙昭孩子气地凑过来,手还堂而皇之地揽过她的腰。 吴真一个肘击过去,“干嘛,车上有人呢。” 孙昭瞥了眼司机,啵地一下亲上吴真的脸颊,“怕什么,都知道你是我老婆了。” 吴真想起就来气,要不是为了那锅佛跳墙,她至于这么忍辱负重么? “阿真,呜呜呜呜呜……”识海里传来橘猫撕心裂肺的哭泣。 “闭嘴!”吴真一想到孙昭送给橘的十个佛跳墙,头皮就开始发麻。 她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么久,现在还被他公布恋情,彻底给套牢了。 这渣男从头到尾就不想负责任,连给她送个佛跳墙的意愿都没有! “阿真,小生被举报了……”橘肉垫揉揉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小生传播色|情信息,直播间被永封了。” 吴真:=w= 虽说对方很可怜,但莫名其妙很解气怎么办。 “阿真!你非但不安慰小生,还幸灾乐祸!”橘读出了她的所思所想,整只喵都感觉不好了。 橘觉得自己被世界上最亲的人背叛了,它不再言语,娇弱地摊倒在地,再也提不起丝毫力气。 所以屈婷婷回来,便看到了这悲壮的一幕。 平日里好吃懒做的橘猫竟然一口猫粮都没吃,一口水也没喝,孤零零地缩成一团,看起来毫无生气地样子。 “宝宝,你怎么了?!”屈婷婷整个人绷直了,生怕橘出了什么事。 孙昭蹲下来查看情况,“还是马上就医吧,它状况很不佳。” 吴真心头也不好受,虽说橘讨厌是讨厌了点,但它对她是没话说的。 当初第一个任务做完了,系统给她的礼包不尽如人意。 她后来才知道,橘化为实体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她的那个世界偷了条闲闲的内裤,给她做礼物。 这只傻喵,自己腿都被摔折了,所以来现世与她汇合的时间才晚了一些。 “啧,它的直播间,好像被封了。”口是心非的吴真别过脑袋,指出了正确方向。 孙昭抚摸猫头,“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大不了换个房间再战。” “不行,橘的id已经被记入黑名单了。”吴真硬着头皮说。 “我们可以跟云狸高层沟通,请云狸管理员调出视频来调查。”孙昭把橘猫搂进怀里,逗弄着它肉呼呼的下巴,“毕竟一只做了阉割手术的猫能有什么色|情问题?” 吴真不自然地看了看脚尖,除了辣眼睛,还真没有其他问题。 就怕管理员检查视频的时候也被辣到。 …… 孙昭的效率很高,第二天,橘的直播间就解锁了。 经历了这一次挫折,橘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它没心情再凹出任何撩人的造型了,破罐子破摔地翻出孙昭给它买的猫粮,一袋子抓了两把,抖在猫咪食盘里。 孙昭买的都是些又好看又好吃的高级猫粮,有金砖型的、小鱼丁型的、猫咪型的、玫瑰花朵型的…… 橘面无表情地抖了一颗,舔了舔上面的味道,吧唧吧唧吃了下去。 …… 它没有想到的是,昨天还没有人来的直播间,居然渐渐有了观众。 [哇,好别开生面的吃播啊。] [猫丑是丑了点,但吃得真的好香!] [我得厌食症都两个月了,看着它吃,突然也想吃点东西怎么办?] …… 这边奶牛小师傅团队已经无暇顾及橘的事情了。 因为南瑶的新片发布会彻底爆了!! 没错,是爆了!! 当晚主持人问及南瑶接到这个角色的心情时,这个混迹了娱乐圈十年,从未被大导青睐过的国民小花捂着嘴哭了。 她哭得极美极美,楚楚可怜的妆容增添了她梨花带雨的效果。 一袭红衣,鎏金指甲,这个平日里以清秀著称的小花此时美得有点过头了。 这美好的一刻被镜头忠实地记录了下来,猫博官方发图之后,转发瞬间突破了50万,点赞最多一条夸赞: [南瑶是当之无愧新生代小花领跑人,这一哭简直是仙女降世,众星捧月啊。] 当晚,奶牛小师傅的猫博就被刷爆了。 他们为南瑶做的指甲直接被点名,说是此次南瑶完美表现的第一大功臣。 微信服务号上的美甲预约,直接可以排到明年。 孙昭几乎一夜没睡,他的电话被娱乐圈一大批大佬给打到欠费,许多明星都想要与奶牛小师傅联动,赶上这一批话题热潮。 孙昭不睡,吴真也睡不好。 她有点不忍自己呼呼睡大觉,留别人彻夜加班。 尤其这人还是孙昭,这意味着她又欠了他一些了。 她讨厌欠人人情。 “嘟嘟嘟……”微信声想起。 云生兽的头像上出现了+1的小红字。 吴真点开。 云生兽:[小慧,恭喜你,直播做得很好。] 吴真鼻子一睹。 小慧:[没啥,嘿嘿。] 云生兽:[我要退出直播界了,以后云狸双璧也只剩奶牛小师傅了。] 小慧:[怎么回事?] 云生兽:[公司安排我拍网剧,这一次采取边拍边播的形式,压力特别大。] 小慧:[那是好事啊!] 云生兽:[小慧,能祝福一下我吗?] 小慧:[加油,谢云生!] 云生兽:[……谢谢。] 谢云生发了一个真诚的笑脸。 吴真明白,谢云生一定知道了孙昭公布恋情的事,但他没有做出任何纠缠。 他爱着牛小慧,正如牛小慧对他,默默地,心甘情愿牺牲地,那样无声又无息,润物细无声。 吴真抹了一把脸,可惜,她不是牛小慧,给不了他任何回应。 想着想着,她疲惫地睡着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着之后,孙昭过了给她重新盖了被子。 他见她把手机放在了脸旁边,无奈地摇了摇头,拾起来想搁到床头。 手机的光芒闪烁,与谢云生的一番对话映入了年轻男人眼帘。 他拽紧了手机,眼里的光黯淡下来,漆黑如夜。 …… 接下来的三个月,孙昭领着两个妹子几乎跑遍了全城所有大牌明星的化妆间。 孙昭并不是一味地与大佬合作,他有自己独特的构想。 自南瑶新片发布会爆了以后,孙昭一连几个晚上毫无睡意,做了一个整整数百页的企划。 他开始为奶牛小师傅这个品牌融资,从a轮起,勾勒出了一系列详细的发展前景。 孙昭把与娱乐圈大佬的合作当做一个契机,甚至做成了一个季度的节目,每一次直播都会有相应的主题。 这是直播界一次难得的创新,奶牛小师傅的品牌受到了投资界极大的重视。 就在这个节骨眼,孙昭告诉吴真,他将要离开两个星期。 “回去?”吴真撑懒腰,她才起床,整个人带点起床气。 “家里的事,必须要我回去处理。”孙昭很自然地俯下身,轻啄她的嘴唇。 “唔……”吴真赶紧推开他,“我没刷牙,谁准你亲我的!” 孙昭咧嘴傻笑,“好吃的!” 吴真:“好吃你奶奶个腿儿!” 她的一席话,冲淡了孙昭离别的难受,他坐到床边,拥向她,将之锁进怀里,“我舍不得你。” “两个星期而已,又不是两年。” “阿真,我离不开你。”他闭上眼,掌住她的后脑勺,感知着怀里的躯体。 “小了啊,啧啧啧,丢人。”吴真糗他。 “嗯……小了……”他喃喃。 …… 孙昭离开的第一天,来了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 屈婷婷皱了皱眉,她记得之前预约的是一个小姑娘才对。 因为他们如今特别火,所以每一份预约都会先行验证身份,再交一部分押金。 “是我啦,你看,这是预约信息。”妇人颇为伶牙俐齿,她优雅一笑,拿出手机。 不看不知道,一看把屈婷婷吓了一跳。 妇人手机上何止一条奶牛小师傅的预约,起码有三十条。 “这些都是我买的,等下我婆婆和她的小姐妹们都会来做,我先来当先头兵。”齐芍偷觑了一眼帘子里,想看一看自己的未来儿媳妇。 “哇,现在还有买卖奶牛小师傅预约的业务?”屈婷婷可算是长见识了。 “可不是,咸鱼上买的,一个要2000块,比八卦小组账号还贵。”齐芍深有认同地点点头。 屈婷婷一阵肉痛,她们普通服务就是赚个直播效果,做一个最贵的指甲也不过500元。 这样想着,屈婷婷为冤大头贵妇默哀。为了显得她不是毫无怜悯心的人,除了基础的指甲护理之外,屈婷婷还免费为她做了一次手部护理。 只是齐芍忒不识好人心了,屈婷婷免费给她做,她还嫌人家慢。 “小姑娘,能不能快一点啊,我想早点去涂指甲。”齐芍眼巴巴望着帘子,她想去见未来儿媳妇啊。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五六个白发苍苍笑容满面的老奶奶相携而来。 齐芍:“妈!” 其中一个颇有气质的老奶奶眨眨眼,“媳妇儿,你怎么还没进去呀!” 屈婷婷数了数人数,笑嘻嘻答道,“别急别急,我一个一个慢慢做手部护理,奶奶辈我们有专门的乳液精华。” 一群老奶奶才不管什么乳液精华,由着孙奶奶带头,大家一股脑冲破了屈婷婷的防线。 吴真还在调整摄像头,被一群中老年妇女吓了一大跳。 “哟,这闺女越看越乖,今年多少岁呀?” “瞧瞧,说话多有条理,一看就是脑子清楚的人。” “啧啧,十七岁就出来打工了,闺女啊,这些年挺不容易的吧……” 孙奶奶开始抹眼泪了。 齐芍为免老人家伤心,赶紧问道,“请问小姐啊,这里可不可以办年卡?” 吴真懵了懵,他们确实提了一下年卡的构想,还没有实施。 齐芍拿出一张黑卡,塞到吴真手上,“有的话替咱们一个人办一张,一年一人50万看行不?” 孙奶奶瞪了媳妇儿一眼,“这话说得,你怎么忍心把这么可心的闺女当廉价劳动力使唤?” 几个中老年妇女没看到,弹幕都刷得快崩了。 满屏全是:[qaq,怎么办!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一年五十万的年卡消费还叫廉价劳动力,吴真扶着额头,她自己都不忍直视了…… 哪里来的这群活体大宝贝。 …… 另一边华绩集团风云诡谲,执掌权柄三十年的孙董事长宣布退休,由儿子孙昭接替位置。 为避免华绩股市下滑,这个消息仍旧对外保密, 在外人看来,华绩集团依然有孙爸掌舵,实际人掌权人已慢慢替换为了孙昭。 事实上,为了让股东放心,孙昭在很久之前便开始铺线涉足娱乐圈。 他秘密收购了橙月娱乐等一大批业内知名的影视公司,收购云狸直播,创办华绩影业。 连张全生等几名华国大导也被收入囊中。 当初的南瑶发布会便是由华绩影业一手操办营销。 “老板,张全生导演那边答复了,愿意接手古装大剧《后宫》的拍摄。”胡盐回来汇报。 他就不懂了,这部戏虽然是个大ip,但也不用日理万机的年轻孙董亲自过问吧。 这种事一向交给的是更具有专业发言权的戏剧制作部。 “女主南瑶,男主……男主您确定要启用这个人吗?”胡盐忐忑询问,接着他拿出孙昭亲自推选出的那个人的个人资料,面色有点难看…… 谢云生,刚刚大火的网剧男主。 这咖位怎么配得上国际大导演张全生与新晋一线小花旦南瑶? “他是星风经纪唯一拿得出手的人选,我见过真人,是个可造之材。”孙昭双手搁在下巴上,沉沉地笑了。 …… 两人谈着事,秘书办打来了专线电话,说汪家的小姐想见他。 胡盐皱眉,那个被退婚的可怜小姐啊,已经来集团纠缠了几个月了。 “叫她上来吧。”孙昭道。 不一会儿,汪鹿鸣抱着布偶猫乖乖,踩着小高跟儿,啪嗒啪嗒便进了办公室。 胡盐为了避嫌,鞠躬退了下去。 这是汪鹿鸣十年之后再见孙昭,当年骨骼瘦弱的男孩如今长成了丰神俊朗的青年。 他坐在董事长办公室,于汪鹿鸣来说,如同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祇。 汪鹿鸣抱着乖乖的手,紧了紧,她手心出汗。 “汪小姐,我想,我应该跟你道个歉。”孙昭率先开口。 汪鹿鸣赶紧摇头,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很诚挚地走上前,双手把乖乖拖出去,“这只猫,你喜欢吗?” 孙昭几不可闻地蹙眉,依然礼貌道,“抱歉,我对猫毛过敏。” 汪鹿鸣咬咬唇,他怎么可能对猫过敏,他只是……不喜欢乖乖而已。 “你……你还记得我吗?”汪鹿鸣抱回了乖乖,轻轻将它放到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毛。 孙昭瞥了一眼那只乖巧懂事的美丽猫咪,摇了摇头。 汪鹿鸣垂下脑袋,“十年前,您的母亲在y国举办了一次舞会。” 彼时汪鹿鸣只有十四岁,她家也只是国内一个小富商家庭。 父亲扬名的方式并不光彩,他续娶了一个有钱的寡妇,大幅度改善了自己与女儿的生活质量。 雄心霸业的汪父并不甘心一辈子靠女人过活,他想往上爬。 为了攀上孙家的高枝,汪父通过各种渠道,好不容易得了舞会入场券。 一家人坐飞机连夜赶到y国。 那时汪鹿鸣的继母气焰嚣张,明里暗里看不得汪鹿鸣,常常对她体罚折磨。 汪父看在眼里,却为了财富忍气吞声。 汪鹿鸣深深记得,她第一次踏入那个古堡,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豪富。 因是小家庭出身,她的举止并不得体,遭到了许多贵妇的嘲笑。 继母嫌她丢脸,把她拉到无人的过道里,用针狠狠刺她的手背,“你他妈别给我丢人,你这个贱种!” 汪鹿鸣吃痛,扎她手背的针落在地毯上无声无息。 此时有人喊了继母名字,中年女人换上巴结笑容,迎了过去。 汪鹿鸣躲在过道里,无声地流着泪。 “你刚才,可以反抗。”阴影里,一个冷冷的声音道。 汪鹿鸣哆哆嗦嗦站起来,回头望去。 过道上一个门被风吹得大开。 一个小小少年坐在窗台上,风拂过窗帘,半明半暗遮住他一张俊俏瘦削的容颜。 “她……她是我妈妈……”汪鹿鸣慌慌张张小声说。 “但她折磨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该死。”少年手中的书页沙沙作响,他的面庞在阴影下,惊心动魄地妍丽。 汪鹿鸣看呆了,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孩,即便他说出来的话,这样冷情冷心。 女孩没有待多久,因为接下来宾客就将落座进餐。 吃饭的时候,身旁的继母惨叫一声。 一滴血滴到了汪鹿鸣的手臂上。 继母惊恐地张大嘴,她的舌苔上,穿了一根针。 有人把针放进了餐盘里,她又不小心吃了下去。 此时大厅落下一块白幕,所有人转过头去,上面是一段清晰地监控录像。 一个精致妇女露出自己狰狞的表情,毫不留情地用针扎一个女孩的手背。 女孩哭泣,轻轻叫了一声,“妈妈,我错了……” 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人们以鄙夷的目光把继母打下了人间地狱。 汪鹿鸣捂嘴,她从未想过,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会帮助她脱离这无边的苦海。 她求助过父亲、老师、朋友,甚至多次一个人跑到派出所。 每一次,她都会被抓回来。 然后,那个女人会用精致的微笑麻痹所有人,“我女儿,这里有些问题,真是麻烦你担待她了。” 女人指了指脑袋。 即便少年的手法是那样极端,极端到近乎残忍………… 却让她获得了新生。 后来她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只有一眼,在旋梯下,她使劲摇晃手臂,企图使他记住她。 汪鹿鸣会回来,她一定会回来。 她一定不会再懦弱,再无能。 她要成长为和他匹配的人,和他站在同一方土地上! …… 汪鹿鸣舔了舔嘴唇,忐忑问道,“您……您记起来了吗?” 孙昭摇摇头,“没有。” 男人抬眼,望着她,就像看一件没什么价值的瓷器,“孙某言尽于此,还请汪小姐见谅。” “我不能娶你,毁约的事着实是孙家的过错。” 汪鹿鸣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不够好。孙先生,如果不介意,我能加你微信吗?” 孙昭狐疑地看着她。 汪鹿鸣鼓起勇气,“要是有一天,您回过头,会发现我还在原地等您!” 她深深鞠了一躬。 临走前,汪鹿鸣无意中瞥见了放在办公桌上的资料,谢云生的照片与名字大大方方地印在上面。 她默默记在心里。 …… 那部边拍边播的网剧令谢云生一炮而红。 而谢云生本人却无暇在意这一切。 他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他发现他根本接受不了牛小慧将他抛下的事实。 自从奶牛小师傅公布恋情的那天晚上起,他开始服用第一颗安眠药。 但只要他一闭眼,与小慧数不尽的往事便开始一遍一遍侵蚀他。 他怎么也无法做到正常睡觉,只好整夜整夜地睁着眼。 实在撑不住了,就吞服一堆安眠药。 然而真正的折磨来自于清醒过后,他会无比确信地意识到,他的小慧,离开了他。 网剧拍一集,播一集。 网络热度不断发酵,他成了鸟度热搜榜最红的新人。 每一次接受采访,主持人问他红了开不开心? 他只有假笑。 怎么会开心呢? 失去小慧的日日夜夜,每时每刻,都好似一种亘古的折磨。 明明说过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他从未想过会失去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失约了。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奶牛小师傅公布恋情的三个月后,谢云生接到了一个古装大剧的邀约。 他很快进组,接受剧组从射箭、骑马,到威压、行止的全方位培训。 在最后一次集训中,机器故障,正在掉威压的他从十五米高空摔下来。 当即颈椎遭受重创,被送往医院。 新闻出来过后,铺天盖地是粉丝对剧组的不满与追责。 就在谢云生住院当晚,一个博主忽然爆出谢云生家庭的猛料。 他的母亲——系杀人犯,而且是故意装精神病逃脱法律问责的杀人犯。 这条消息在网络上掀起轩然大波。 经过多方查证,经纪公司回应这个消息是真。 此时,市面上已有许多谢云生的黑料,比如他作为星风公司培训生期间爬床高层、对工作人员白眼打骂等等。 真真假假无法判断。 但由于经纪公司出面默认了最初的猛料,有意者理所应当把这个回复也栽到了这些黑料上。 一时间,因身受重伤而无法为自己辩驳的谢云生,声誉严重受损,甚至到了社会上人人喊骂的地步…… …… 41.美甲直播(十八) 吴真咬唇瞧着天花板, 盈盈暖色的灯映照上面, 棉被的波纹好像一层又一层的水花。 她脑袋里烟花四绽,须臾,一片白光冲顶。 男人抬起头来,眼神纯粹地看着她, “舒服么?” 吴真脸颊嫣红,满足地点了点头, 她伸出手臂, “阿昭, 要抱抱。” 孙昭覆上来,两只有力的手臂搂紧了她。 炽热的,暖和的感觉, 充盈了她每一片肌肤。 “诶, 你说,我们会不会太纯洁了?”吴真脚趾碰碰他。 四个月了,两个人除了相互帮对方纾解欲望, 几乎都只是盖棉被纯聊天。 “嗯?”醇厚的嗓音挠着她的心扉,“小慧, 是等不及了吗?” 吴真没好气踢了他一脚,“别搞得好像你不想一样,是谁每天都求着我, 要我给他弄的?” 孙昭哈哈笑起来, 两条长腿缠住她, “想得要命。” “每日每夜, 每时每刻,都想得要命。”他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 “小慧,我怕你会疼……”琥珀色的瞳仁里,几许忧色。 两个人不是没试过。 之前有一次,两个人都做足了准备。 如果说戚渊那方面是甚伟,孙昭就是甚伟甚伟。 那次连头都没蹭进去,吴真便疼得要命,直接一脚把他踢下床。 当时她大口大口喘气,眼泪花花都出来。 孙昭心疼得要命,替她擦了冒头的一点血,口中跟念经一样,说了一晚上的对不起。 从此以后,他算是彻底老实了,半点也不敢乱动。 后来孙昭回孙家两个星期,吴真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睡,似乎真的有点冷。 直到那具火热的身体重新覆上来,那样的冷才缓缓消退。 吴真本来都想睡了,头顶的声音又开始响起,“小慧,这次我回去,我爸说他要退休了。” “嗯?”吴真疲倦地哼哼。 “家里要我回去继承家业了……”孙昭顿了顿,“你愿意跟我回孙家吗?” 吴真靠着他的胸膛蹭了蹭眼角因困倦而起的泪花,“跟你妈、你奶奶她们一大家子一起住?” “当然不是,咱们自己住一套房子。”孙昭才不会把自家媳妇儿给家里那两女人磋磨呢。 “婷婷怎么办?”吴真抬起头。 孙昭顺势亲了一下,“住我们隔壁,我给她安置房子。” “可能过段时间华绩集团就会公布我的身份,到时候,我可能不会再参与直播了。”孙昭继续道。 吴真眨眨眼,她混沌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半响,她整个人被这个想法给激清醒了。 孙昭的离开对于她们的直播来说,一定不是好事。 但对于吴真的任务……这说不定是一个让他自愿送佛跳墙的契机!一般人走了,不是要送波666以表祝福吗? 是哒,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一举完成任务不是梦! “小慧,你不愿意我离开直播吗?”孙昭见吴真久久不语,以为她不高兴了。 如果她真的不愿意他离开直播,他也愿为了她一直待在奶牛小师傅团队。 吴真赶紧摇头,“脑公,你闯自己的事业是好事。” “真哒,我超支持你的!”说完还啵啵两下,蹭上去亲他的脸颊,“老婆永远支持你。” 我的乖乖,终于要做完任务了,吴真开心得快哭了。 孙昭呆呆的,他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红了,小慧又喊了他“脑公”,好开心。 害羞,jpg。 那时,他们谁也想不到,这是两人最后的温存。 …… 第二日,谢云生出事的消息便铺天盖地地传播起来。 吴真做直播的时候,就有很多弹幕在讨论这件事。 [云生哥出事了,听说从十五米高空摔了下来!] [刚刚新闻说,脊椎严重受损,有瘫痪的可能。] [好歹也是我们云狸出来的人,以前我好喜欢云生哥的……] 吴真手指一歪,蓦地涂到了指甲以外的地方。 她的整个身体不自觉地战栗,不是她本人的情感,而是这具身体残留的情感。 须臾,泪盈于睫。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正被暗中观察着。 谢云生出事,粉丝纷纷出来问责剧组,大家一开始都站在他这一边。 当夜,一个博主爆出谢云生家庭的猛料。 说他的母亲——系杀人犯,而且是故意装精神病逃脱法律问责的杀人犯。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有说他□□高层,有说他打骂工作人员,很多很多不堪入目的黑料席卷而来。 这天正巧孙昭去了华绩集团那边,夜里只有吴真一个人睡。 她一晚上都在刷猫博,查看谢云生的最新信息。 今天她也不知是怎么撑过直播结束的,结束前提前请了假,明天要鸽一天。 明天……吴真手指划了一下手机屏幕,她一定得去看看谢云生。 “嘟嘟嘟……”微信声音响起。 微信通讯录里有一个新的朋友申请。 头像是一只柴犬,验证信息是:[谢云生的事,想知道始作俑者是谁吗?] 吴真通过了朋友验证,不一会儿,那只柴犬发来了第一条信息。 柴犬酱:[想不想知道你枕边人的真面目?] 配上了一个很讨打的问号表情。 吴真嘴角一扯:[不想。] 柴犬酱:[……] 吴真看不惯这样故弄玄虚:[要说就说,不说我就直接拉黑了。] 柴犬酱:[我只来告诉你一点,汪。] 柴犬酱:[谢云生如今拍摄的古装剧《后宫》,背后的神秘投资人是华绩集团。] 柴犬酱:[而且谢云生出事过后,制片方马上撤换了男主。现在还查询不到,过两天一定会出消息,一个一线男星会顶替他的位置。] 吴真陷入了沉默。 她明白,如果不是对方料定谢云生一定会出事,且会出事到完全影响拍摄进度的程度,不可能这么快准备好后招。 毕竟,一个一线男星的档期,不是说约就能约的。 一想到这儿,她感觉周围冷风飕飕地吹。 柴犬酱:[呵呵,想必,你已经料到是怎么回事了。] 吴真:[滚,挑拨离间的蠢狗!] 打完字,她立马拉黑了这只柴犬。 仿佛想到了什么,她一个激灵,反手将手机猛地掷在地上。 “喵……”不知何时,橘出现在了吴真脚边,它抬起肥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吴真。 “菊苣,你怎么来了……”吴真喃喃,她心底的害怕逐渐放大,“告诉我,这件事不关阿昭的事,对不对?” 橘跳到吴真怀里,猫咪胡须悲伤地耷拉起来,“阿真,你已经触发了隐藏剧情,下面要进入强制观看情节了。” 真的,它宁愿阿真永永远远也不知道。 42.美甲直播(十九) “好。”吴真快要不认识自己的声音了, 橘蹭了蹭她的胸,后垫一撑,整只喵仿佛扑到了虚空中。 吴真眼前一片虚影, 画面渐渐清晰。 她看到了孙昭,又不是现在这个会对她展开清澈笑容的大男孩。 年轻男人是阴郁的,沉默的, 一身笔挺西装, 领带周周正正系在胸膛。 与现在不一样,原剧情里没有劝他努力突破家庭桎梏的吴真, 被家里人硬塞了未婚妻, 擅自决定人生的他显得那样愁眉不展。 “老板, 谢云生那边的经纪团队已经就位了。”秘书胡盐出现在办公室, 恭恭敬敬道。 孙昭颔首, 以手支着额头,转了转胡盐交给他的资料。 “若他是个女人,该多好……”他小声喃喃, 表情似有痛苦。 “现在谢云生在云狸直播的发展非常好, 但和预期依旧有一定差距, 这是他的团队拿出的方案。”胡盐继续道。 孙昭打开资料, 谢云生的照片映入眼帘,接踵而至的是一些硬数据分析, 以及目前遇到的问题与团队所想的解决办法。 孙昭给谢云生找的团队, 在娱乐圈素有虎狼之称, 他们能够在短时间内积累庞大流量, 迅速造星。 不过所到之处,一片诟病。 他们所造出的天王影后多是刀山白骨里面爬出,多以不正当手段打压对手,欺诈同僚,不管如何,这些上位的小手段都会在后期一一洗白。 毕竟,这个世界的历史皆由胜者书写。 这一次,团队拿出的主意说来不难,就是反衬。他们准备在云狸直播以一个极其低廉的价格捧出一个惊世骇俗的丑角,以她的名气带动谢云生的名气与声誉。 “好有趣的想法。”孙昭扯着嘴笑了,这种手法他也曾在商业攻讦中见过,“不过真的有人愿意以自身名誉为代价来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这世界想红的人占多数。”胡盐辩驳。 “哦?”孙昭沉下眼,“不过我看了企划,这个策划里,可丝毫找不到对这个丑角的任何好处。” 这个经济团队压根不想在这个丑角上获得任何利益价值,这个丑角就像一件用完就丢的衣服,他的存在只是作为谢云生的垫脚石,令他更上一层楼。 “只要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心甘情愿被他们利用。”孙昭点了点策划,指出这个方案最大的一个缺陷。 “有,团队的组长告诉我,他们已经找到了。”胡盐信心满满。 孙昭很满意胡盐身上与他相同的气质,那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就置身事外,管他死活。 “那就拭目以待了。”孙昭笑了。 他想也不想,在这份方案上签了字。 吴真颤抖着手指轻抚他冷漠的脸庞,这个男人,冷情冷心。 即便他想到了这个计划会对那个丑角有多大的伤害,甚至连问也不多问,便批准了。只是因为那个丑角与自己无关,而谢云生是他如今心中所挂。 …… 四周暗了下来,画面转到了牛小慧最初居住的棚户区里。 一个趾高气扬的经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丢给了牛小慧一份合同。 牛小慧接过,颤巍巍翻开,手指抚摸了一遍那些白纸黑字的不平等条约。 “听说你是谢老板的青梅竹马?”经纪人就像打量一块肉质上好的猪肉一般,仔细瞧她的每一寸皮肉。 “嗯。”牛小慧声音乖乖的,小小的。 “现在谢云生遇到了一些困难,我想从小辍学打工赚钱养他的你,很愿意帮他排忧解难。”经纪人一咧嘴,露出两瓣金牙。 “你也知道,现在有一个贵人助他,那个贵人很喜欢他。”经纪人慢条斯理地说,“不亚于你的喜欢。” “可怜哟,这么多年的付出,马上就要被人上位。等过几个月,谢云生哪里还记得什么牛小慧、猪小慧。” 牛小慧的眼神一开始是惊诧的,她没有想过印象中那个叫做牛奶果酱的大胡子青涩男生,竟然会跟她抢意中人。 渐渐地,她眼角眉梢都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她……害怕。 一旦你爱极了一个人,便无法接受突入而来的失去。 即便谢云生疏远她也好,冷待她也罢,牛小慧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失去他。 “我真的能帮得了他吗?”牛小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向经纪人。 “当然!”经纪人打了个响指,“不过,牛小姐,我们是要签保密协议的。” 那一天,牛小慧签下了决定她一生命运的不平等条约。 接下来的故事,就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拉过。 先是谢云生戴着口罩跑来棚户区,愤怒与不解地指责牛小慧,他要求她立即退出直播界。 “小慧,你是不是缺钱?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养你!”谢云生红透了双眼,“你到底有没有尊严,穿成那副模样,你知不知道别人怎么笑你?” 牛小慧只是默默地抹着眼泪,可她很幸福啊,她能站在和谢云生一样的舞台上,她能帮到谢云生。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他的人生里,留下一点点稀薄的痕迹。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 谢云生一度为此酗酒,孙昭则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一路相随相伴。 他与牛小慧越走越远之际,与孙昭也越来越近。 后来张翠华杀人事件爆发,牛小慧与谢云生彻底分道扬镳,两个相爱的人,再也无法走近一步。 谢云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迷茫,此时孙昭依然向他伸出了手。 谢云生带着苦涩的笑意,“抱歉,我是直的。” 孙昭也笑起来,“恰好,我也是。” 这些时光里,孙昭渐渐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爱上谢云生。 他就是个纯粹的钢铁直男,只是想要逃避父母硬塞给他的汪鹿鸣而已。 他太过聪明,也太过寂寞了,寂寞得需要一个朋友。而同样聪慧的谢云生,就是那个他引以为知己的朋友。 后来汪鹿鸣杀到公司,孙昭不得不到谢云生公寓避难。 一来二去,两个人的绯闻竟然甚嚣尘上。 孙昭默许了这个绯闻,他的性向由此成迷,也因此少了很多追逐他的浮花浪蝶。 到这里,谢云生功成名就,孙昭亦继承家业。 牛小慧还停留在原地,不得不为了履行合同而继续扮演可笑的丑角。 她赔不起那笔天价违约金。 …… 那一次,牛小慧是真的很想见谢云生一面,所以她到了横厂影视城。 却刚好碰到汪鹿鸣找来的人。 他们的目标是谢云生,牛小慧却恰好发现了这个阴谋,替他挡了灾,被一群恶人欺辱。 当晚谢云生乘飞机离开华国,前往欧洲参加时尚周。 孙昭早已知晓了这件事,他却向谢云生隐瞒了下来。后来,他利用这件事做把柄取消了婚约,却完全不关心牛小慧的死活。 牛小慧,从头到尾,她都是最无辜,而且失去最多的那个人。 孙昭的利用、谢云生的误解、人们的嘲弄,还有失去至亲的痛苦,一点一点淹没这个坚强善良的女孩。 到最后,她失去了生的最后希望。 …… 吴真蹲下来,嚎啕大哭。 原来这就是真相,善良的牛小慧企图隐瞒的真相。 她至死,都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一个人。但每一个人,都是把她推向死亡的推手。 全是孙昭的错吗? 不,他只是个导|火|索。 还有谢云生的疏远与不解,谢云生粉丝的陷害与攻讦,还有很多很多…… 孙昭,只是推了多米诺骨牌最初的那一格。 吴真捂着眼睛,声音如同地狱里来的一样,“这一次谢云生的事件呢,我想一定不全是孙昭做的吧?”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做出散播流言那样下作的事? 往往始作俑者,不就是——起了一个头吗? “喵呜……”橘蹲在地上,湿热的小舌舔着吴真手臂,“阿真,别哭,别哭好不好……” “谢云生的意外确实是阿昭安排的,但接下来的事并不是他做的。”橘难过地说,“阿昭绝不会用牛妈妈的死来当炒作的话题,他那样喜欢你。” 所以第一个花钱曝光谢云生母亲是杀人犯信息的人,是汪鹿鸣,那个孙昭的未婚妻。 而陪床与其他不堪的流言,则是嫉妒谢云生的同期培训生暗戳戳趁乱抹黑的。 远处,亮起了一盏明亮的光。 有一个人,正在擦拭吴真眼角的泪花。 吴真一个激灵,她睁开了眼,正对孙昭一双缱绻的狭长眼。 “小慧,你怎么了?”他担忧地抚摸她的脸颊,发现她的脸蛋异常冰凉,便俯下身钻进被窝里给她取暖。 吴真本能地推拒,“阿昭,我好冷啊……” 孙昭的怀抱越来越紧,他的呼吸是那样的温暖,他的胸膛是那样的炽热。 可吴真还是觉得冷,像一块坚冰在拥抱她, 她从头到尾都误会了孙昭,他是一个赤诚的少年,同样也继承了商人最冷漠的基因。 这样的天之骄子,得到他的爱,你就能得到全世界;但如果你只是无关紧要的人,他的一句话,也能让你失去全世界。 [我的阿昭,我最赤诚的男孩,我最无情的男人。] 吴真紧紧靠在他的胸膛上,双手搂过他的脊背,狠狠地抓挠出印子。 [请原谅我,我……终究还是无法原谅你……] 43.直播美甲(二十) 第二天, 吴真去见了谢云生。 她一路畅通无阻,每个人都对她礼遇有加。 吴真明白, 阿昭一定是知道了她来见谢云生。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爱惨了吴真, 不会对她的任何行动加以阻止,只是, 不代表其他的人不会遭殃。 不过,很好。吴真抬头,朝监视器妩媚一笑。 如今的她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 谢云生睡在加护病房里, 他的情况在恶化。 吴真端庄地坐到他身旁的板凳上,双手紧紧合住。 “我之前问了医生,是你自己没有求生意志了。”吴真唇角都在抖。 “呵。”沙哑的声音,从喉咙冒出。 “你他妈就是在逼我对吧?”吴真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 他的花花脑袋里装的真的是屎吗? “你在拿自己的命, 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吴真恨铁不成钢。 “那些重要么?”须臾, 谢云生缓缓道, 嘴角弥漫苦涩,“名声、权势、财富, 皆如过眼云烟……” “这些, 我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吴真盯着他。 “你说呢?”他的脖子不能动, 但吴真感觉得到,他的每一刻呼吸都在看着她。 吴真:“……” “小慧……没有你的日子, 我一天也不想过。”谢云生自顾自喃喃。 吴真震慑当场, 她以为, 他会把这句话咽在心里一辈子。 她嘴角扯出苦笑,要是这句话能早点说,他与小慧,说不定会迎来一个好结局。 “你这人,真是贪心,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就跟个要不了糖吃的孩子一样。”吴真叹息,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他。 弯下腰,嘴唇蜻蜓点水地点了一下他的唇。 男人的眼睛倏然点亮。 “够不够?”吴真居高临下地问他。 他没法摇头,眼里大绽的光赤|裸|裸告诉了答案。 不够。 吴真瞄了一眼头顶的监视器,她颜极而笑,俯下身,加深了这个吻。 这一次,唇齿纠缠,深刻又缠绵。 一吻之后,谢云生微微地喘着气,他整个人仿佛燃起了生的活力,他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她,轻声呢喃,“小慧……” “我不会再接受你。”吴真缓缓道。 男人的眼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脆弱。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吴真一点一点抚摸他的脸颊,一双温柔的杏眼注视着他,“云生,你知道,我爱你,一直一直都爱你。可我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谢云生深深地望着她,他又何尝不明白呢。 隔着血海与深仇,是他们永远都逃不掉的枷锁。 如果他们在一起,这便是一根埋在骨髓里的尖刺,两人终究会被割得遍体鳞伤。 “云生,答应我好吗?”吴真嘴里噙着笑,看着他。 仿佛,要把他刻入自己的骨髓里。 “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你得站在最高的那个地方,让我每天每时每刻,都能看得到你。” 她明明是笑着的,滚烫的泪珠却不停地滑落,一滴、两滴、三滴……川流成河,啪嗒啪嗒落到谢云生的脸颊、耳边。 “小慧……”谢云生双目赤红。 “我会一直看着你,一直一直看着你……”吴真伸手,揩了揩他脸颊上的泪花。 “无论我到哪里,无论我过得怎么样,我都会……心里有你。” 聪慧如谢云生,好似察觉出了什么,“小慧,你要去哪里?” 吴真附在谢云生耳边,轻轻说,“很远的地方……” …… 橘偷偷收拾自己的小包裹,它好舍不得自己的直播观众。 所以最后一次撸吃播,它吃得比以前都多。 肥橘瘫坐地上,如同一只没了任何梦想的咸鱼。 可怜的喵,吧唧一口咬断小鱼丁,一边流着宽面条泪,一边很香很香地吃。 [小宝宝,是不是你的主人欺负你了?] [看着主播哭,我越来越想吃了怎么办……] [感谢主播,这四个月来,我的厌食症完全好了,还长成了一个两百斤的孩子。] 橘看了这条弹幕,面瘫的嘴角终于浮起了了一丝笑容。 它帮助了别人,它是一只乐于助人的好喵。 “菊苣?”识海里,想起吴真的呼唤。 橘挠挠耳朵:“阿真……” 吴真:“你要是不想走,就留下来陪婷婷吧。” 橘肉垫抹了抹眼角,“喵呜……” 它舍不得婷婷美人,但它更离不开阿真…… “那就跟她道个别吧……”吴真最后道。 …… 吴真一回来,便钻进被子里,沉沉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闻到一股葱香味儿。 孙昭戴了条围裙,正把熬好的粥搁上桌子,他做的皮蛋瘦肉粥,香得要命。 “回来的时候买了一点鸡爪,你爱吃的香辣味儿。”孙昭头也不回,用毛巾擦了擦手。 他知道吴真早上去看谢云生的事,更知道她吻了那个男人,然而,他什么都没说。 吴真望着他的背影,高挑个儿,矫健的身材,系了围裙完全不觉得娘,反而突出了他的公狗腰。 “这还有两个咸鸭蛋,你喜欢的梅香牌,我给你剥好了放碗里。”孙昭一个人自言自语。 “阿昭。”吴真喊了一声。 孙昭的身形肉眼可见地轻微摇晃了一下。 “今天的小葱涨价了,那个卖菜的阿姨见我长得好,给我算便宜了几毛。”孙昭继续说道,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过来。”她平静道。 “瘦肉我切得很细,应该入了味……” “过来!”吴真咬唇。 年轻男人闭眼,端着食盘一步一步走向床边。 吴真发现,他的眼角是红的,手指微微颤抖,导致整个食盘都在轻轻抖动。 他在害怕。 害怕吴真口中吐出那一句把他打入万劫不复的话。 “阿昭,坐到我跟前来,把食盘放到床头就好了。”吴真的心,塌陷了一块。 她明白,他没有责怪她的打算,反而,他恐惧着她会和他分手。 这一段感情里,他比她爱得深得多得多,爱令他患得患失,爱亦令他万劫不复。 “小慧……”孙昭停住脚步,朝她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今天,能说不要说不开心的事吗?” 吴真迟疑了一秒,点了点头。 “那你喝点粥吧,你喝了,我才安心。”他小小声乞求,端了碗,细细吹吹。 然后递到她面前。 吴真接过,果真喝了两口,一如既往地好喝。 他把乘了盐蛋的碗又递过去,“这个也好吃。” 吴真果真夹了一枚,蘸着粥吃了。 一顿饭下来,还算和谐,吃到最后,两个人都沉默了。 死一样的沉默。 “我……我去洗碗……”孙昭想要站起来。 “等等……”吴真拉住他袖口。 年轻男人回头,女孩撑了身子,两手圈住他的脖颈,主动凑了上去。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 吴真闭着眼,孙昭却大大地睁眼,瞳孔里满是惊诧。 和谢云生完全不同的味道,这是属于吴真的男人。 两唇分离,男人又迫不及待地主动去追寻她,胶着、啃噬、入迷。 他将她压到了床铺里,这个看不到阳光的房间里,只剩下稀稀疏疏衣物摩擦的声音。 两个人都是最年轻最好的时候,火一点起来,便熄灭不了了。 第一次的时候,吴真吃痛,牙齿啮咬孙昭的肩窝,毫不客气咬的鲜血淋漓。 即便如此,孙昭连眉头也没皱,坚定地一往直前。她痛,他也痛,就是这股痛,让这段感情刻骨铭心。 夜半三更,两具年轻的身体,依偎着,漫漫私语。 “阿昭,你爱我吗?”吴真微微喘着粗气。 “嗯。”大男孩亲了亲她濡湿的额头,将之靠在自己胸膛。 “说点肉麻的话。”吴真戳了戳他胸膛的肌肉。 “……”孙昭想了想,蓦地傻兮兮笑了,“就像整个灵魂住进了胃里。” “蛤?”吴真蹙眉。 “暖暖的,很舒服。”孙昭也觉得这样的比喻太过蹩脚,他不好意思极了。 红透了耳根。 两个人相拥着,怀着幸福与期望睡去。 …… 这一天,孙昭睡得尤其地久,他半醒了,习惯性地摸了摸旁边的位置。 空的。 年轻男人双眼猛地睁开,撑起身来,“小慧。” 他回望四周。 没有人回答他。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男人,他强自压下心中不断回响的揣测。 掀开棉被,床单上面,是两人昨晚留下的痕迹,两个人相爱的证据。 孙昭嘴角莞起笑容,他裹了条浴巾,下了床。 “小慧……小慧……” 两人的房间,不大。 厨房,浴室,客厅。 都没有。 她一定是有事出了门。孙昭安慰自己,脆弱的羽睫翕合。 直到,一张压在办公桌上的纸条,冲击他的视线…… …… “小慧,阿昭,你们在不在?!”屈婷婷不停敲门,带着哭腔大嚷,“宝宝不见了,我醒过来,脚边就放了一包小鱼丁,它不见了!” “小慧小慧?!阿昭……阿昭……求求你们,开开门!” 砰砰砰,砰砰砰,不停拍门的声音。 “我有钥匙,我有备用钥匙!”屈婷婷忽然想了起来,她连忙跑回屋找备用钥匙。 咔滋咔滋,锁开了。 屈婷婷推门。 晦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她打开灯,发现客厅的角落里,跪着一个人。 他不停地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地上稀稀拉拉一滩血。 屈婷婷颤抖着走了上去,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孙昭,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清澈爽朗的大男孩,甚至连个人都不是。 他只是一团夹裹着痛苦地躯体,找不到丝毫生的希望。 他不停地干呕着。 仿佛要呕出他的灵魂。 …… 44.直播美甲(二十一) 波多黎各首都, 圣胡安。 加勒比海域,阳光明媚,吴真坐在街边,津津有味地吃着当地小吃mofongo。 脚边, 橘舔着自己的猫咪食盘,“阿真, 你吃这么多,真的不怕胖吗? “可是真的太好吃了!”吴真享受地砸砸嘴, “虽然我更喜欢吃西班牙海鲜饭, 不如再来一盘饭?” 橘:“……” “喵,你是不怕胖死了。”橘都担心起吴真的体重了。 “等下吃完,咱们去潜水消食?”吴真看了看脚边的橘,弯腰将它抱了起来。 “no!”橘拼命挣扎,“本喵拒绝!本喵拒绝接触那可恶的大海!” 本以为吴真还要给它使劲,没想到它轻易挣脱了那个怀抱, 跌落地上。 “阿真?!”橘蓦然回头。 “呕……呕……”吴真撇过头,弯腰一阵作呕。 半响, 她吐完了, 擦了擦嘴,脸上犹自带了一抹苦笑, “孙昭那龟孙儿……没有戴套……” 橘面瘫脸皱起:“阿真不是我打击你。” 吴真低头看去:“嗯?” 橘老脸一红:“真的不是因为你吃多了吗?” 吴真:=w=+ 之前吴真开出两个[绝对屏蔽]红包,一个用来吓死了张翠华, 另外一个她一直存着没用。 现在, 她把余下的红包用在了孙昭身上, 此生此世,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不知怎么回事,吴真一想到这儿,鼻子一酸。 “阿真,你又不开心了。”橘耷拉耳朵,“刚刚小生说错了还不好吗?等下吃完,咱们去药店买验孕试纸!” “算了算了,继续吃,不要让不开心的事影响了吃美食的心情。”吴真摇摇头,挥去脑海里那个男人的身影。 一人一喵打闹着,冷不防,坐他们邻桌的华国女人身子一歪,噗通倒地。 吴真:“!!!” 橘:“!!!” 吴真赶紧跑过去,见义勇为,“快,喊救护车!” …… …… 七年后。 从r国飞往华国的飞机上,梳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摇了摇戴眼罩睡熟的女人。 “妈妈,华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小女孩伶伶俐俐地问。 吴真睡得正香,突然被摇醒了,整个人迸发一股起床气。 她刷地一下取了眼罩,两只拳头虚虚往女孩两边耳朵擂去,开启旋转加速炮,左右摇晃转动。 “嘻嘻……妈妈……都这么大的人了,别幼稚了!”女孩芝芝咯咯笑起来,妈妈都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娃娃似的。 每次耍幼稚还要配合她,六岁的女孩心突然感到好累。 吴真罢手,两只眼睛翻白眼,“华国嘛,就是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嘛。” 教科书里面那一套,幼儿园就会背。 芝芝小鼻子哼哼,从飞机后座的兜里取出杂志,入目而来,就是国际影帝谢云生的封面照。 “云生好帅!”芝芝两眼放光,拿着杂志往脸上摩挲了两下,“云生,你要等芝芝,等芝芝长大了,就嫁给你。” 对芝芝来说,回华国所有的期待,不过是有机会参加谢云生的粉丝见面会。 吴真做出一个恶心到呕吐的表情。 “想当年你妈我,可是和谢云生处过对象的!”吴真尾巴一翘,异常骄傲。 芝芝鄙视的眼神刺过来的同时,路过倒饮料的空姐也看着她。 “咳咳,姐。”空姐忍不住,“不要老对孩子说大话,现在孩子可机灵着呢。” 这下全飞机的人都看了过来。 吴真羞愧地低下了头颅,这个空姐……肯定是谢云生的死忠粉。 一会儿下飞机,铁定投诉她,哼。 另一边,橘正忐忑地睡在氧气舱里,距离故国越近,它越是思念婷婷美人儿。 “菊苣?”吴真在识海里呼唤。 橘耳朵一竖,“喵,叫小生何事?” 吴真:“华国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橘知道,吴真想问的是那一群故人。 “婷婷美人儿还没结婚,她进入华绩集团,一心工作与进修,现在做到了华绩集团娱乐部总监。” “现在有好多好多男人追她,追她最久的就是华绩总部董事会秘书胡盐。” “哼,那个胡盐,跟孙某某一样心子可黑了。”吴真鼻子哼哼,她没忘记,上辈子那份毁掉牛小慧一生的直播合约,就是胡盐递上去的。 “人性多变,他们竞逐自己的利益而已。”橘开始指点江山,“胡盐也不差了,他知道婷婷心善。这些年来,为了迎合婷婷的喜好,盖了5所希望小学,6条塑胶跑道,资助了上百名贫困学生直到大学毕业呢!” 吴真一怔,还真是爱能改变一切啊。 橘继续说,“之前孙某某的未婚妻,汪鹿鸣。” “怎么提到她了?”吴真怪嗔。 橘哼了一声,“因为跟你有关。她为了挑拨你和孙某某的关系,故意撒播了牛家妈妈的案件,被孙某某严重报复了。” “汪家企业遭到孙某某的降维打击,在三年前就已经被孙某某完全收购了。” 橘舔了舔爪,“小生就不用说谢云生了吧……” 华国的超一线巨星,红遍全球的国际影帝,真正站在云端的男人。 他做到了,无论吴真在哪个地方,她都能看到他。 “至于孙某某……”橘心底暗自吐槽了下,“阿真,能直接叫名字吗?这样称呼真的很像法制节目里的嫌疑犯。” “咳咳……”吴真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你这次回去可要万分小心了,他恨不得把你抽筋扒皮。”橘磨磨指甲,“想想你当年是怎么对人家的?那张纸条上的话,我一只外喵读起来都伤,别说一个把心肝都掏出来给你的人了。” 一人一喵沉默半响。 橘:“他要结婚了。” 吴真:“……也挺好的 。” 橘:“那个女孩哥伦比亚大学毕业,才二十三岁,家庭条件一般,人却很有优秀。” “哎,反正是从年龄、学历、家世、外貌全方位碾压你啦。” 吴真:“闭嘴。” 她鼻子哼哼,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结不结婚,关我鸟事。反正我从他那儿得一个佛跳墙就算通关。” “喵……”橘不再言语,重新躺回了氧气舱。 这个傻女孩子,又在装模作样了。 明明是只人型泰迪,却为了人家七年都没出去约过,也不知守着这份执念到底是为了什么。 …… 人潮汹涌的北城,华绩集团双子楼楼顶。 董事长办公室。 胡盐毕恭毕敬地站在办公桌前面,他手上拿着一份华国航空公司的乘客名单。 “这份名单中,出现了一个我们找了很久的名字,牛、小、慧。”胡盐一字一句道。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子并没有理胡盐,他一心把玩手中薄如纸片的手机,手机屏幕里出现了一张雍容笑脸。 “儿砸儿砸!”齐芍朝视频里的儿子挥手,“我们现在在法国momo婚纱定制店,新娘子马上就要穿着婚纱出来了。” “开不开心,兴不兴奋?”齐芍朝视频眨了眨眼睛。 男人一笑,“你们开心就好。” 他瞄了一眼侍立一旁的胡盐,找了个借口,“还有公务要处理,我先挂了。” “别挂别挂!”齐芍急急忙忙举起一件白色西装,“儿砸,这是你的礼服,喜欢吗?” 孙昭颔首,挂了电话。 对于这个婚礼,他从始至终的态度,就是你们喜欢就好。 孙爷爷卧床两年,时日无多,希望在闭眼之前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孙子成婚。 胃部传来一阵又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孙昭扶着额头,缓缓闭眼,“不用找了,那个女人……我不稀罕了……” 找了七年,一无所获。 那个女人玩得一手令人叹为观止的反侦察,她既不愿意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这次这个名字,说白了,又是一个同名同姓的海市蜃楼罢了。 “老板,你该吃药了。”胡盐放了资料,走到一旁的柜子里取出药盒。又呼叫了秘书办公室,“半个小时后,把粥送到董事长办公室。” 花花绿绿的一把药丸,孙昭就着水全部吞服下去。 他的脸色渐渐从青白开始缓和下来。 七年了。 一开始是严重的厌食症,吃什么都会吐,彻夜彻夜的失眠。 他瞒着,谁都不说,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了华绩集团的发展。 渐渐地他开始不断消瘦,遭受抑郁的反复折磨。 吴真离开的第二年,孙昭一个正直盛年的大好青年,从七十几公斤瘦到了不足六十公斤。 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髅。 年终的最后一次股东会议,孙昭倒在了会议室,严重胃穿孔。 那个人把他胃里的灵魂抽走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经过孙家人齐心协力的护佑与调养,孙昭才慢慢从那种不人不鬼的状态走出来,可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赤诚健康的大男孩了。 他眉眼锋利,英俊逼人,同样也高冷阴郁,不着一尘。 七年来,他把华绩集团发展成为航母一样的巨型企业,坐拥当年数倍的钱财,但依然得不到任何快乐。 他再也无法睡一个完整的觉,哪怕吃一口,像样一点的美食。 …… 胡盐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直接撕掉了那叠资料。他替孙昭不值,一个祸水一样的女人,不找也罢。 “嘟嘟嘟……”胡盐的专线手机响了。 “胡秘书,刚刚董事长打电话到秘书处来,说……说还是去查查那个叫牛小慧的吧……” 胡盐:“……” 个龟儿子的孙昭,他这朵鲜花就不能不撒腿儿去找牛小慧那坨牛粪吗? “胡秘书,您在做、什、么?”一个高挑美女端着一锅白粥走进,这是董事长的午饭。 她目及之处,胡盐蹲在垃圾箱旁边,嘴里叽里咕噜地碎碎念着,间或听到一两句三字经,手里不停从垃圾桶里挖出纸片碎屑。 …… 45.直播美甲(二十二) “这里是北城东三环正中的一流小区, 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精装修,采光优秀,还能看到华绩集团大楼呢!”中介小姐兴高采烈地介绍。 “可是……”吴真汗流浃背,她一手掌着小不点芝芝, 令她靠在自己跟前。 “这里还住着不少明星,每天牛小姐您吃完晚饭下楼溜猫, 说不定还能碰到一两个明星哟。”中介小姐打断吴真,继续夸夸其谈。 “能碰到谢云生吗?”芝芝抬头, 大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中介小姐。 “额……”中介小姐有点为难, 她弯下腰好声好气地说,“据说谢云生在这个小区有房产哦,不过不常过来住。” 芝芝小姑娘:owo!可以见到偶像大人。 “妈妈,我们就租这里吧,好不好?”芝芝回过神,嗲声嗲气地撒娇, 对吴真使出抱抱攻势。 “可是……咱们没这么多钱啊。”吴真欲哭无泪。 这样的一套房,没有一个月八千块, 怕是拿不下来的。 “一个月只要两千五, 还包水电气!”中介小姐生怕吴真不租了,赶紧说。 吴真:“唔……” 芝芝扯了扯吴真衣角。 “还包猫粮!”中介小姐趁热打铁。 吴真:“唔……” 橘默默地咬了咬吴真裤脚。 …… “好了, 老板,她们母女终于把那套房子给租下来了。水电气全包, 有wifi, 有猫粮, 什么都齐全。”胡盐总觉得这番话自己曾经说过的样子。 孙昭在另一头,抚摸着一张偷拍照。 照片里女子穿着宽松高腰裤与丝绸衬衫,牵了一个才及她腰的小娃娃。 小女孩粉雕玉琢,梳了两个可爱的马尾辫,很是古灵精怪。 小女孩叫她妈妈,所以这……孙昭的呼吸急促起来,如古镜般平静的心快速地搏动,是他的孩子吗? “接下来就是小孩入学的事了,这小区附近最近也是最好的就是江南小学,这所学校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股份在我们华绩集团。”胡盐继续说道。 “好,开学之前把准备工作做好。”孙昭嘱咐下来。 …… 九月开学,芝芝由吴真牵着,背着小书包去新学校。 一路上她都感觉怪怪的。 “妈妈,后面那辆车像是在跟着我们。”芝芝摇了摇吴真的手。 “你是不是昨晚上窝被窝里看侦探小说了?”吴真乜了她一眼。 芝芝心虚地低下了小脑袋,不过她还是回头,望了一路开得比蜗牛还慢的那辆黑色宾利。 “像不像?”孙昭扑克脸,举着芝芝的照片,质问胡盐。 胡盐:“……”可以说不像么…… 确实啊,这小姑娘鼻子这么塌,哪里继承了孙昭十分之一的优点。 孙昭眼睛沉下来。 “像,这眼睛嘴巴尤其地像!”算了,昨天好不容易喝下了一大碗粥,就好好哄哄吧。 胡盐叹息,刚刚一得到这母女俩的消息,孙董就取消了婚约,为了补偿女方,竟然把自己手头的股份划了百分之五出去。 华绩股份在市面上多值价已不用赘述,这女人分明为钱才嫁给孙董,比当年的汪鹿鸣还不如。 如今她得偿所愿,那笔钱已够她过十辈子名媛生活。 …… “牛芝芝同学的妈妈吗?”老师展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恭喜你,芝芝同学在这一次的测试中成功拿到了a 的好成绩,分到了咱们的a班。” 讲台下面,蜂拥这一群家长,人人都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企图穿透吴真。 “a班是什么意思?”吴真悄悄问旁边的家长。 那位女士脸都青了,这是在炫耀还是在较劲? “就是师资力量最好,学生成绩最好,资源倾斜最厉害的班。”女家长气运丹田,回答道。 吴真从小成绩差,别说是a班,连e班都没进去过。 她皱了皱眉,心想这事恐怕不成,于是大大举起了手。 “芝芝妈妈有什么疑问吗?”老师笑眯眯问道。 吴真吞了口口水,“能不能……把芝芝的名额撸下来,让给其他孩子?”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身旁女家长看她的眼神瞬间就跟见到了圣母玛利亚一样。 “且不说芝芝才回国,起点没有在座各位孩子的高,想必大家的小朋友从小都有上培训班吧?”吴真真诚地看着大家。 “当然,奥数、英语、国学、计算机、绘画都不能落下。”身旁的女家长道。 “还有钢琴、小提琴、舞蹈……”另外的家长附和。 好可怕……吴真抱起双臂,自家的小芝芝唯一的特长可能是吃和照顾大龄妈妈了。 “不瞒大家,芝芝在以前的幼儿园,成绩并不是很好,最多也没上过b。”吴真挠挠脑袋,“跟她妈一样,我上学那会儿,也没及过格。” “噗嗤!”旁边的女家长憋不住了。 家长们笑成一团,一刻钟前那种针锋相对的气场瞬间消弭于无。 “芝芝妈妈,你不能这么拆女儿的台啊!”老师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呵呵……” 吴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回过头来。 男人站在门口,黑西装,白衬衫,一双大长腿。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鸦黑的头发上,像是镶了一层金边。 吴真的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该以什么面目去面对这个男人。 因为从头到尾,看起来都是她在伤害他。 她本来不想去见他,找一个什么法子,让他投一个佛跳墙算完事。从此两人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他应该有自己的一生,她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男人沉沉的双眼在阳光下如同漆了光,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 吴真朝他展颜,点燃了笑容。 男人不知为何,见了那笑容,反而利了神色,转头要走。 吴真三两步跑过去,装作轻松地打招呼,“哟,老熟人。” 男人攥紧了拳头。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呀。”吴真找着话题。 “啪嗒!”男人拽紧了吴真的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他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七拐八弯,最后拐进了一间音乐教室。 男人瞄了一眼头顶的监视器,直接扭开了里间没有监控的乐器室的门,将她扔了进去。 “啪!”门一关。 他将吴真压在门板上,扣住她的双手,锁在她头顶。 “唔……” 激烈的吻袭来,铺天盖地,仿佛世界末日。 他的身体压着她,好似要嵌进她的身体里面去。 硌得要命,吴真被他浑身的骨头硌得疼痛不已。 他怎么这么瘦啊,光看脸完全看不出来,可是身体……仿佛是连一点肉都没有的骨头架子。 孙昭吻了她很久,怎么吻也不够,唇齿纠缠,妄图去触摸对方的灵魂。 他的动作也越发大胆,一番过后,吴真的胸衣亦被他褪下,肩带拉扯,他揉搓着梦里才有的美景。 吴真大口大口喘气,“够……够了吗?” “不够。”他羽睫敛上,斩钉截铁。 一只手缓缓掀开了她的裙摆…… “不……别在这儿,咱们去酒店?”吴真祈求他。 “去你家。”孙昭掐住她的腰。 吴真都快哭出来了,“芝芝怎么办?” “你担心她?”孙昭双眼注视着她,一刻不停地逡巡着。 吴真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这个阿昭,很陌生,跟以前那个一腔赤诚的傻男孩仿佛是两个人。 “你知不知道,这所学校,是我投资的。你们住的,也是我名下的小区。”孙昭一手箍住了她的下巴,“我已经扣押了你所有的证件。” 吴真恍然,她确实把证件都交给了中介与学校暂时做登记。 “所以,乖一点,我的小慧。”孙昭的唇缓缓覆下,“你逃不了了。” ……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是早上十点钟,一直做到了下午两点半。 一开始他连门都没入,就去了一道。 吴真想笑又不敢笑。 “太久没做,生疏了。”孙昭别过脸,一身骨头覆上来,“咱们再来一次。” 接下来轮到吴真痛了,她也是除了那次之外,毫无经验。 两个人的重逢,一半是在床上疼得打滚,一半是渐入佳境缠绵得滚做一团。 完了之后,孙昭抱着吴真去浴室清洗了一道。 她数着他肋上的排骨,一根两根,一边在想,他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两人洗完了,吴真提出,该去接芝芝了。 孙昭颔首。 吴真跪着穿内衣的时候,突然瞥到了男人头顶,有一丝白发。 “诶,等等嗷。”吴真挨过来,趴在孙昭肩膀上,想要拔掉那根银丝。 然而,她却看到了更令她震惊之景。 孙昭的头发是黑色没错,只是发根,全部泛着白。 吴真忽然想到了一个让她完全难以接受的事实,“你……你染了头发?” 孙昭神色一凛,推开她,“不需要你假惺惺。” 吴真的鼻子堵得慌,她以为,她的离开对孙昭来说只是一时的打击。这段时间过了,他还是会结婚、生子,继而把她忘了。 她没有想到……她没有想到…… 孙昭见她眼神空洞,以为是自己的一推让她冷了心,他害怕她又将他抛弃,遂口呆舌笨地说一些好话。 比如说,“你走过后,我替谢云生恢复了名誉。一路喂资源捧他,他也争气,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我反省过自己了,你说我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和生命,后来我也再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就连商业手段,也再没用过任何阴损的招数。” “这些年,我也努力做好事,想当个你承认的好人。修了几十所学校,还办了福利院、老人院,又帮很多孩子看病读书。我还把小安村同往大安县的那条路给铺好了……” …… 他说着说着,后背一热,一个脑袋抵着他的肩胛骨。 他忽然傻傻地笑了,一如当年的大男孩。 “小慧,别搁了,硌着疼。” 吴真哭了。 “那个,芝芝,是我的女儿吗?” “……” 还真不是。吴真又为他的傻气想笑,世界上哪有这么多带球跑又带娃回来的剧情啊。 46.美甲直播(终章) 华绩集团娱乐部, 总监办公室。 “哇,哪里来的猫啊?”一个女孩惊呼。 “谁这么大胆,敢把猫带来。不知道总监有恐猫症吗?”阴阳怪气的男声。 “赶走它,赶走它!”一群人怂恿新人行动。 “呜呜, 我不想去,它长得太丑了, 我怕它咬我。”新人小妹瑟缩着。 “等等,你们瞧它脖子上挂的……是总部的铭牌。” “难道是总部某位贵人的猫?” “这么一看, 这猫确实长得颇为眉清目秀啊……” 橘没有理这些人跟川剧变脸一样的阿谀奉承, 它足垫缓缓而行,心中忐忑不安,它既是渴望,又是害怕见到那位故人。 婷婷美人儿,一别七年,我都已经是只老猫了。 时过境迁, 我还能当你的心上喵吗? 正这样想着,总监室的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来一位雷厉风行的女子。 她穿着干练的白衬衫一步裙, 蹬着六厘米的高跟鞋, 居高临下地望着橘。 “喵呜……”橘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摇了摇尾巴。 屈婷婷眉目深锁, 下一秒,她蹲下来揪住橘的后颈肉, 将它提起来和她对视。 “不可原谅!”屈婷婷细眉倒竖。 “啪!”一巴掌打在橘肥肥的腰部。 橘忍耐着, 不吭声。 “啪!”接着屁屁上也挨了一巴掌。 “啪!”背背上…… “总……总监这是在虐猫吗?”小新人结结巴巴小声问。 被有眼色的老人掐断了话头。 湿热的眼泪, 滴落在猫头上,顺着毛发往下滑。 橘一声也没吭,却在感受到眼泪的一刹那,耷拉了耳朵。 屈婷婷再也忍不住,紧紧把橘抱进怀里,“宝宝,我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我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知道,人的寿命比猫的长,我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 “喵呜……”橘的脑袋蹭蹭屈婷婷的胸,小了,这些年美人的胸都小了。 “宝宝!!”屈婷婷不要面子地汪汪大哭。 “喵呜……”我的婷婷美人儿…… 总监办公室众人:瓜吃得我目瞪口呆。 …… 原本屈婷婷是坚持不见吴真的,橘磨了快一个月,终于敲开了美人儿封闭的心灵。 她答应吴真来家里做客了。 那天周五,芝芝在班上的新朋友邀请她去家里参加生日会,她也会在那儿住一晚上。 这方便了吴真出行,不过屁股后面跟了个叫做孙昭的大累赘。 这边是吴真孙昭,那边屈婷婷与前去帮忙的胡盐已经把可口的饭菜给准备好了。 吴真立在门口,鼓起勇气摁了门铃。 不一会儿,屈婷婷开了门。 七年没见,屈婷婷整个人凌厉了许多,长发挽后扎了个小揪,一脸厉色地盯着吴真。 “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扇了对方一个耳光。 吴真被打得措手不及,眼看第二个耳光就要落下来了,眼前男人迅速出手,制住了屈婷婷。 “阿昭,放手!”屈婷婷不服气地扭转手腕,“凭什么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她当我们是没感情的死物吗?” “且不说我有多痛苦,你看你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够了!”孙昭看着屈婷婷,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脸颊一片火辣,吴真连捂都没捂,惭愧地低下头,“阿昭,放手,让婷婷打吧。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好……” “哼……”屈婷婷没好气地收回手,退了两步,弯腰取了拖鞋。 就地一丢,“进来,吃饭!” 吴真听话地脱鞋、穿鞋,忽地,耳旁一凉。 孙昭以手轻抚她的脸颊,他的手很冰凉,幅度贴心又轻柔,很舒服。 “她没有恶意。”孙昭开口,小声替屈婷婷解释。 吴真点点头,她知道,这件事本就是自己做得太莽撞。 两人上桌,屈婷婷和胡盐已经把饭菜一件一件端了上来,可能考虑到吴真这些年都在国外生活,桌上西餐偏多。 香喷喷的烤牛肉、约克郡布丁、火腿芝士披萨、西班牙海鲜饭、意大利面,还有一些奶油蘑菇汤。 对于四个人来说,正是丰盛极了的一顿。 吴真瞄到丝毫不同,她与屈婷婷、胡盐的位置上都放着一盘意大利面和一杯奶油蘑菇汤,只有孙昭面前,搁着看着让人毫无食欲的白粥。 “咳咳,来说说怎么回事,你俩怎么在短时间内,又打得火热的?”屈婷婷没好气地割了一小块牛肉,用刀叉碾碎,丢到桌子下面的猫咪食盘里。 吴真搓了搓手,“他把我证件全扣了,要我以身抵证。” 胡盐偷偷捂嘴,怕自己笑出声。 “还堂而皇之住进了我家里,非要认芝芝当女儿,劝都劝不住。”吴真继续控告他。 “emmmm……听说,你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她真的不是阿昭的种?”屈婷婷尽量使自己严肃起来。 吴真摊手,这些人都被总裁文里带球跑的套路给洗脑了吗? 孙昭之前一个劲儿地想要喜当爹,她都解释了芝芝是她的养女,男人硬是不信。 直到芝芝哭兮兮地抱着孙昭大腿,大声喊,“爸爸,妈妈说你在那次加勒比海难中去了天国……我们之前在y国的时候天天祭拜你,这么快上帝就不要你,把你赶下来了吗?” 孙昭彻底服气了。 “芝芝爸妈都是华裔,不过从小生活在加勒比海域的群岛之中。”吴真细细讲述起来。 “芝芝爸爸是加勒比海上的一个海员,因一次事故殉身大海。” “她妈妈怀着她一个人到了圣胡安打工。那段时间,我刚好住在那儿,一次吃饭的时候,她妈妈就晕倒在了我面前。” 吴真送她去了医院,她醒来对吴真千恩万谢。 两人年龄相仿,又相谈甚欢,于是成了朋友。 吴真见她孤苦伶仃,又一个人怀着孩子,便暂时留下来照顾她。 可惜那姑娘还是死于难产。 之后吴真收养了小芝芝,两人一猫远走异国,吴真顺理成章过上了当爹又当妈的苦日子。 吴真手舞足蹈地说着,她七年来环游世界的所见所闻:瑞士的雪山、冰岛的极光、赤道的浩瀚美景…… 她说话的时候,孙昭就这样支着脸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传奇。 他那样专注的眼神,仿佛沉浸在了世上最美的幻想中,跟着她一路遨游五洲四海。 “喂喂,看够了没有?”吴真自己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没有。”孙昭喃喃,桌底下,悄悄牵了吴真左手。 吴真翻了个白眼,直接塞了一块烤牛肉进他嘴里,“闭嘴吃饭!” “啊!”屈婷婷忽然惊叫一声。 “不要!”胡盐连忙上前制止,他一边吩咐屈婷婷,“婷婷,快,垃圾桶垃圾桶。” 屈婷婷一拉椅子,火速冲进厨房端了一个垃圾桶出来。 “阿昭,别勉强自己,快把牛肉给吐了。”屈婷婷火急火燎地说。 孙昭抬手制止,自己一口一口嚼了,吞了进去。 这番行为,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你俩大惊小怪的干嘛?”不知内情的吴真也是很惊讶两人的drama行为,“他又对牛肉不过敏。” “上次带我、芝芝去吃烤肉,把那一大盘烤牛肉啊、烤鸡皮啊、烤猪颈肉啊……全吃完了呢。”吴真认真回想了一番,两人住在一起一个多月了,他吃饭跟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啊。 屈婷婷和胡盐对视了一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不过屈婷婷依旧不满地瞪了胡盐一眼,意思是孙董胃口开了这件事,他怎么就跟不知道一样。 要知道胡盐就是孙昭一贴身保姆,平日苦哈哈地奶着被爱人抛弃的傲娇少爷,从生活起居到工作加班,无所不包,无微不至。 胡盐投来一个特委屈的眼神,因为、因为……哎…… …… 一顿饭吃完过后,胡盐留下来收盘洗碗,孙昭无所事事地逗着橘猫,两个女生,则进了房间里叙旧。 屈婷婷小心翼翼关了门,快速地一背身,一脸严肃地看向吴真。 “以后……别给他吃辛辣的食物,大块难以消化的东西,也别吃。”屈婷婷说道。 “他……有什么问题吗?”吴真察觉到对方的小心与谨慎,这一个多月来,她不是没发现孙昭的身体大不如前的事实,只是对方有意相瞒,她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你不知道?”屈婷婷抬了抬眉毛。 “他患有厌食症,五年前因严重胃穿孔入院,整整在病床上躺了半年,接受了一个又一个大手术。”屈婷婷苦涩地说,“小慧,长点心吧,别再辜负把整颗心都掏给你的人了。” “以后啊,对他好点吧。” 七年来,屈婷婷与孙昭相互扶持着前行,友情怕是已经超过了当年与吴真的感情。 吴真重重点头,深深呼吸着。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僵局。 “小慧,该回家了。”孙昭在门外,轻声道。 吴真看了眼挂钟,还早,才八点而已。 “我想和婷婷多聊聊,你再去撸撸猫。”吴真打发他。 男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屈婷婷又和吴真说了一些这七年来诸多的事。 可是没过多久,“砰砰砰……” 孙昭又开始敲门了,“小慧,难得芝芝不在家,只有我们俩人哦……” 吴真:“……” 要点碧莲行么,大少爷,这暗示不能再明显了。 “我和婷婷好久没见了,你就……”吴真还是决定撒撒娇。 “婷婷?”孙昭语气考究地喊了一声。 屈婷婷听到这标准小恶魔式的语气,头都大了。 她浑身一抖,乖乖给金主粑粑开了门,谁都能得罪,唯独给自己开工资的老板大人不能得罪。 门缓缓打开,渐渐展露出孙昭那一脸“你很上道”表情的容颜。 他走了过来,弯下腰,轻轻附着吴真耳蜗,“小慧,我俩难得有一次独处机会……” 吴真圆溜溜地眼睛瞪着他,撇了撇嘴,没好气地小声嘟囔,“芝芝上学的时候,咱们不是天天都有做的吗?” 她声音细若蚊足,奈何屈婷婷听力太好,女人虎躯一震,终于明白了胡盐的苦衷。 怪不得,她听说,这一个多月以来,孙董连董事会都不参加了。 原来是从此君王不早朝啊……啧啧…… 走廊深处,胡盐投来幽怨的眼神,电光石火,恰好链接上了屈婷婷的思维。 这一切真的不怪他,已经快两个月了,他连老板的影儿都差点没追到。 很快,屈婷婷与他达成了深切共识。 “呕……呕……”这边厢,吴真忽然别过头,干呕起来。 屈婷婷与胡盐连忙上前查看情况。 “没事没事,吃多了而已,回去吃点健胃消食片就好。”吴真经历了上次的乌龙,到现在都还囧囧的。 孙昭就像见怪不怪一般,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扶她到厕所,呕了个痛快。 其实吴真也呕不出什么来,就是嘴里泛酸,整个人浑身难受。 “都好几天了,以后少吃点。”孙昭抽了一些纸给她擦嘴,面冷心软地教训她。 “好不容易回国,真的忍不住啊……什么都想吃一嘴。”她朝孙昭讨好地笑起来,更重要的是,有一个男人时时刻刻疼着,确实……很不一样。 屈婷婷看在眼里,见两人收拾着准备走了,拉过孙昭小小声规劝,“以后别这样惯着她了,惯坏了怎么办?” 孙昭远远瞧了一眼正立在昏黄灯光里等待的女人,摇了摇头,“不怕。” 若是这一次再输了,他就认了。 每一次都一样,是他一厢情愿地开始。 她可以一步都不走停留在原地,因为他可以走100步,跨过千山万水来到她面前。 只要是她,他什么都不怕,只要她别再打破这一厢情愿的美梦就好。 这样想着,他转头喊了一声,“小慧。” 吴真转过来,看着他。 半明半暗中,男人一步一步向她迈了过来。 …… 芝芝去了同学生日会,橘也暂住在小慧家,现在家里真的就剩他们两人了。 吴真一到家便取了健胃消食片吃。 孙昭看在眼里,转身给她去煮红糖金橘水。 “啧啧,阿真,你真的觉得这次是吃多了吗?”橘的声音从识海里冒出来,那边,它正舒舒服服地睡在婷婷美人脚边,胡盐那个蠢蛋,只有睡沙发的份儿。 “不然呢,别想诱导我,看我笑话。”吴真才不会再上当,上次那件乌龙,她被橘猫笑了整整五年。 “那咱们走着瞧吧。”橘稳坐钓鱼台地喵了一声。 不一会儿,孙昭端了一杯金橘水过了来。 吴真踹掉拖鞋,两条细腿晃啊晃,“阿昭,喂我喝。” 她眼睛贼亮,嘴角弯起,一股勾人劲儿。 孙昭何尝不明白,属于两人的夜晚,开始了。 他喝了一口,捏着她的下巴,俯下身哺给她。 深吻之时,身体也跟着覆了上去…… 芝芝不在的夜晚,两个人都极其嚣张,沙发、地毯、浴室、甚至阳台,无处不是他们行乐的天堂。 孙昭享受一般听她细细地撒娇,爱死了她嘴里冒出的哀求,还有那小兽似的克制不住地呜咽与低泣。 风平浪静之后,孙昭紧紧抱着她不撒手。 半夜醒来,吴真看到两只黑夜里亮极了的眼睛。 “怎么不睡?”女人打着哈欠。 “嗯,这就睡。”男人合上眼。 事实上,孙昭每一个夜里,都会睁着眼睛许久许久,他害怕,害怕一不注意,她就像田螺姑娘一样,随风散了。 第二天醒来,床单上残留了一点血。 孙昭心情阴郁起来,非要陪她到医院检查一下。 吴真尴尬地看着他,与其去医院检查,不如让他反省一下自己的尺寸问题,“没事,可能破了点皮。” 今天周六,等下两人还要去接芝芝。 更重要的事,婷婷送了她三张谢云生粉丝见面会的票,就在这天下午。 …… 不愧是一代巨星,谢云生粉丝见面会现场的安保工作做得超好,粉丝们也训练有素地入场。 会场门口,摆满了粉丝应援。 孙昭不肯进去,宁愿在外面等着母女俩。 芝芝嘟嘟嘴,只好放弃让阿昭叔叔进去的努力了。 吴真和芝芝,手牵着手领了应援的小花环,进入了会场。 不久之后,谢云生一身休闲装出现在了舞台上。 七年时间,这个男人非但没有变老,反而更加神采飞扬,他果真天生就是属于舞台的。 接下来举行了不少活动,芝芝举手参加,都没有被抽中,直到最后一个吃蛋糕环节。 芝芝被抽中,灯光打在了吴真与小女孩头顶。 谢云生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在那一刻凝固。 这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和她。 吴真笑着看着谢云生,谢云生也看着她。 “加油,我看着你!”吴真说了一句话,无声地,做了一个嘴型。 但是她明白,男人,一定听得懂。 男人嘴角再次荡起笑容,与之前任何一次也不同的笑容。 “我知道,谢谢你。”男人轻声道。 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 粉丝会散场,吴真牵着兴高采烈的芝芝出来,孙昭正在不远处捧了两只冰淇淋。 芝芝扑腾着跑过去。 吴真无可奈何地看着女儿,不知为何,天旋地转…… 女人倒在了会场外。 芝芝惊愕回头,“妈妈!” 孙昭早已丢了冰淇淋掠过来,“小慧!” …… …… 两个小时后,被医生告知结果一大一小张着嘴,一副足以吞鲸的吃惊表情。 芝芝还好,孙昭被医生按着狗头,狠狠骂了一通。 “你他妈前一晚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孩子差点保不住了,知不知道!!!” …… …… 孙家中老年养生协会微信群里,正在进行一场堪比抢红包大赛更加激烈的角逐。 孙妈妈齐芍:[不行,绝对不准!那个狐狸精不准进门。] 孙奶奶:[哎呀,可自从她回来过后,阿昭都胖了一些,精神头儿也好了。] 齐芍:[不准!] 孙奶奶:[老爷子看到阿昭好了,病也跟着好了一些,这几天都能下床走路了。] 齐芍:[不准!] 孙二叔:[医生说,爸有恢复的可能哟。] 齐芍十分暴躁:[说了不准就是不准,你们看不见她把阿昭害得有多惨吗?总之我是婆婆,我说了蒜!] 用户“孙昭”加入该群。 齐芍:[谁把他拉进来的?] 孙爸爸:[老婆消消气。] 孙昭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上传了一张图。 孙二叔:[这是……?] 孙昭面瘫脸:[彩超。] 全家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奈何孙家已经有三十年没有新生子诞生了,大家都……看不懂。 齐芍:[什么意思?] 孙昭继续面瘫脸:[她怀孕了。] 全家人:!!! 排排坐,吃瓜瓜。 孙二叔:[我怎么瞧着这图不像一般的孕检图,阿昭啊,给和尚科普科普孕期知识吧。] 孙昭:[三个。] 齐芍手指都是抖的:[三……三个啥?] 孙昭:[异卵三胞胎。] 齐芍:[……] 孙奶奶:[……] 孙爸爸:[……] …… 不愧是当婆婆,首先反应过来,变脸堪比大型川剧现场:[媳妇!!!mua! (*╯3╰)] 孙奶奶紧接着:[孙媳妇!!!亲亲,jpg。] 孙二叔不甘示弱:[侄儿媳妇!!!给跪,jpg。] …… 众人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过后,很快从狂喜中清醒过来。 他们孙家,不能让儿(孙)媳妇大着肚子穿婚纱! 孙二叔:[不行,我得去打申请,下山啦!] 齐芍:[我去准备婚纱和酒席。] 孙爸爸:[我去邀请宾客。] 孙奶奶:[我去求个上上签。] 连一直潜水的孙爷爷也感觉自己好了一大半:[阿昭,孙媳妇现在住哪里啊?] 孙昭:[和养女住在巴国郡小区。] 孙爷爷:[还有养女啊,真是个善良的女孩。] 齐芍在家里踱来踱去:[不行不行,那个小区人多地小,根本不够养胎。] 此话一出,大家开始人多嘴杂地讨论怎么安置吴真了。 孙昭:[你们不用管,我会照顾她。爷爷,她不喜欢太热闹。] 啧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护犊子护得厉害。 孙家人没法,原本小爪子都伸出来了,硬生生缩了回去。 大家都纷纷发出“乖巧,jpg”的表情包,显示他们如今的属性,乖如脱兔。 还是孙爷爷开了口:[阿昭,怎么从刚刚开始,你就这么镇定啊?] 齐芍默默想,当然是我儿心理素质好,稳如定海神针。 孙昭:[刚刚太兴奋,被上下层的邻居投诉了,正在处理纠纷。] 全家:吃鲸,jpg。 …… 吴真一直在想,孙昭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送她佛跳墙? 不能守株待兔,必须主动出击不是? 所以结婚的时候,吴真开了一个小直播,偷偷把房间号塞进了孙昭的西服口袋里。 然而孙昭没有送佛跳墙。 生娃的时候,吴真把手机放在产房外,开了个小直播,孙昭明明看见了,事后还挥舞着三只崽子的小手,给寥寥无几的观众打了声招呼,可他还是没有送佛跳墙。 等三个崽满月了,吴真还是开了直播,孙昭没有送佛跳墙。 崽子满百天了……他还是没有送…… 一岁了……两岁了……三岁了……他依旧稳如泰山…… 吴真整个人都不好了。 之前只有芝芝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嫌孩子烦。 现在一连诞下了三个小崽子,更是烦不胜烦。 她给三个崽子去了小名,分别叫:三花、铜钱、阿黄,都是猫咪的花型。 三个崽子天天烦够了她,就跟在橘屁股后面玩。 她有时在想,这傻子孙昭要是真的再不懂她的暗示,她是不是要在这个世界被他套一辈子了? …… 十二年后,云狸直播正式下线前夕。 孙昭走到绝望了的老婆面前,颇有点施舍性地道,“老婆,咱们再去开一次直播吧。” 如今科技发达,直播早已变成了虚拟成像,即便相隔万里,只要带上直播装备,也可以完全实体触摸。 现在,大多数人都用机器美甲,会美甲手工艺的人已经很少了。 当年的奶牛小师傅旗号再度打响,两个人已经不报希望有人还记得他们了。 屈婷婷也来了,她依旧负责做开始的指甲护理。 胡盐着抱着没怎么变老的肥橘坐在沙发上看着她。 [奶牛小师傅?!我来给儿子送水果,没想到看到了这名字!当年我是你们的忠实观众啊!] [还记得我吗?到你们铺子里做指甲的小云,我和男朋友结婚了,现在有两个宝宝。] [男神小师傅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帅……] 吴真激动得掉眼泪,差点把客人指甲的印花弄歪了。 孙昭抹了抹她的眼角,轻声道,“小慧,你看……” 头顶,无数虚拟烟花绽放,一个梦寐以求的声音响起: “叮咚,牛奶果酱送给奶牛小师傅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叮咚,牛奶果酱送给奶牛小师傅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叮咚,牛奶果酱送给奶牛小师傅一锅佛跳墙,云狸众还不速速来抢红包。” …… 这个声音一直响啊响,响啊响,连绵不绝…… 9999个佛跳墙,不知道,要响到何时…… 画面一暗,四周的景物都停顿了。 橘从胡盐怀中跳了下来,摇着尾巴走过来,“恭喜你,阿真,这次的a级任务完成了。” “你可以选择立即脱离任务。” 吴真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痴痴地抚摸着孙昭已有一丝皱纹的眼角。 “你最好不要留在这个世界,他得了病,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橘颇为失落地说,“胃癌晚期,可他不后悔,他这辈子很幸福。” “菊苣,我想留下来,我能把我的命,分给他吗?”吴真凑上去,吻了吻男人的唇瓣。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在这个任务世界,就得不到任何除积分外的额外奖励了。”橘抬起圆脑袋。 “嗯。”吴真决绝地点头 “那把你一半的寿命给他,以后,你们同生共死了。” …… 后来,本来已秘密立好遗嘱的孙昭病情开始慢慢好转,他看开了一切,把家业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携家人一起到了欧洲的一个小国,隐姓埋名地生活。 在那里,他和吴真养了很多牛羊,每天都过得很快乐。 他们的邻居是屈婷婷与胡盐,胡盐还是尽心尽力奶着大少爷,屈婷婷则再也不愿意与橘分开。 这或许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直到生命尽头。 孙昭抱着吴真,脚边躺着已经僵硬的橘,缓缓闭上了眼睛,“下一世,我还能再遇见你吗?” 47.抱错千金(一) 吴真躺在按摩椅上, 按摩小姐的技术又上了一层楼。 头顶光屏中亮起字幕: 任务名:牛小慧的愿望 任务难度:a级 任务评级:b 积分:4000分(已累计:6000分,还差:24000分) 奖励:无 …… 吴真叹了口气,没奖励就没奖励吧,至少系统对她也够好的了。 敛下眼睫的一刹那,头顶上空的字幕再度变换。 本局外挂:橘 任务评级:a+ 奖励:由于橘在本次世界中的表现达到优异,特给予技能——[入梦]。 橘满意地瞧了眼自己的奖励, 小尾巴一翘,显得得意洋洋。 “入梦什么意思?”吴真没有想到, 这年头连外挂宠物居然都能混奖励了。 “就是小生可以进入别人的梦里哦。”橘跳到吴真的按摩床上, 不客气地在她身上打了个滚, “下个世界, 阿真你得抱小生大腿咯。” 吴真把眼睛一眯,好想揪住尾巴揍它一顿啊……太讨打了…… “小生才不信阿真会打小生, 阿真心底最是软了……”橘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吴真胸口。 当初吴真留下纸条走人, 其实说得明明白白了,她无法忍受自己的枕边人是一个随意残害他人生命的人,这令她感到身心俱寒。 她没办法再毫无负担地和他在一起, 除非有一天, 他能正视与承认别人生命的价值。 如果不是橘执意, 吴真也不可能再回北城。但任务必须做完, 吴真也必须回去。 她没有想到的是, 那个人真的愿意为她改掉一切。 一旦将那份似海的情深摊开, 吴真再也没办法辜负这一份心意。 她选择在那个世界陪了孙昭几十年。 也难怪, 橘舔舔喵垫, 阿昭和闲闲本就是…… “诶,话说回来,下一次的任务是什么啊?”吴真的话打断了橘的思考,她两只手伸出来,舒舒服服撸了一把猫。 从上个世界回来,她都休息了好几个星期了。 一把老筋老骨,闲不住啊。 橘从虚空中变出来一本书,足垫一推,递到了她面前。 吴真用手一摸,书皮就跟小时候偷偷藏在被窝里看的霸道总裁文一样。 她展到眼前,只见: 《真总裁强爱假千金》几个大字,封面还是少女漫画大眼睛闪闪发光的那种。 吴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都好多年没看过这种书了,也不是……当年拍玛丽苏大女主电视剧,这样的剧本也看过一大把。 “这次的任务,不会是……”吴真拿着书,心底打了个突。 “你先把书看了,小生再说。”橘催促她。 …… 故事很烂俗,讲的是霸道总裁崔明夷幼时落魄,母亲带他投奔原定有娃娃亲的豪门沈家,却被沈家翻脸不认人,拒之门外。 崔明夷转学,到了和他曾有婚约的女主沈卿卿的学校,。 他一路逞凶斗恶,成了校园一霸。 学校不像社会里那样,身份上有着云泥之别。 还是中二少年的崔明夷本想报复“抛弃”他的沈卿卿,却在这个过程中被这个脾气软软骨子里却倔强不已的小女生深深吸引。 从伺机待发的饿狼,变成了凶神恶煞的保护神。 这原本是一个娇软小可爱温暖校霸的故事,可惜数年之后,两人相约考一个大学,成绩不好的崔明夷拼了命的读书,原本年级第一的沈卿卿却失约了。 沈家嫌弃崔明夷耽误沈卿卿,违背沈卿卿的意愿填报了志愿,两个人阴错阳差天各一方。 …… 数年之后,沈卿卿研究生毕业,入职一家业内知名的新兴游戏公司。 没想到这个游戏公司的老总就是当年自己“一再抛弃”的崔明夷,狗血的故事开始了。 此时崔明夷已经有了一个快要结婚的女友,在偶然情况下,他撞破了女友与外人偷情。 崔明夷摔门而去,沈卿卿小心安慰,最后醉酒的两人一不小心滚了床单。 就在崔明夷下决心和女友分手,对沈卿卿负责之际,却发现女友在那个他不接电话没有回来的夜晚,愧疚得跳楼身亡了。 崔明夷大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沈卿卿不离不弃,一直陪伴他身边照顾他,从此渐渐打开了他封闭的心扉,有情人终成眷属。 …… 其实沈卿卿一开始接近崔明夷是有目的的,沈家濒临破产,需要一笔巨款力挽狂澜。 但在两人交往过后,崔明夷展现出了自己max的男友力,不仅替沈家堵上了这笔窟窿,还原谅了沈卿卿并不单纯的初衷。 实际上沈卿卿也并非沈家的亲生女,不过这个事作者只是提了一笔,并没有大做文章。 “什么感觉?”橘瞄了一眼读得津津有味的吴真。 “肉写得挺不错的,嘿嘿嘿嘿……”吴真的关注点一直很大众。 “能把你的口水收收好吗?”橘嫌弃地呸了一声,“有点追求,你和阿昭的肉搏战,比这个好看多了。” 轮到吴真翻白眼了。 “这次咱们就是穿到这本书里世界去,所以有一些与原本世界观不符的设定,还请尽量忍住不要吐槽。”橘继续道。 “我穿的肯定不是女主吧?”吴真道,女主沈卿卿堪称人生赢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怨念之力召唤出系统。 橘点了点头,“是那个被崔明夷捉奸在床的前女友。” 按照一般的尿性,此时委托者应该早已到了这里了。 吴真左右看看,并没有找到任何出他们之外的身影。 “找不到的。”橘叹了一口气,“委托人叫做徐兰兰,她的身份是崔明夷的前女友,她已经没有办法来这里委托任务了。” “为什么?之前傅步萍明明已经死了,她的鬼魂都能来的。”按理说,这次的委托人也可以以鬼魂之姿到他们的空间来。 “如果委托人连灵魂都灰飞烟灭了呢?”橘骤然抬起头,圆圆眼睛看向吴真,含了继续不可思议的悲凉。 “怎么可能……”吴真喃喃。 “怎么不可能?”橘肃然,全身汗毛耸立,“这一次的任务异常凶险,因为有些人的心,比鬼更可怕。” “有人找天师做法,灭了徐兰兰的魂魄,令她永世不能超生。”橘的声音阴沉下来。 “谁,谁这么狠毒?” “她!”肉垫一指。 吴真顺着看过去,正是那封面里笑得人畜无害的女主角——沈卿卿! 48.抱错千金(二) 吴真眼前一黑, 她被吸收进了一个新的空间。 与之前两次都不一样,这一次, 眼前出现了一台古老的胶片式电影放映机。 光影照向白墙, 那是徐兰兰生前的记忆片段。 [以下,是徐兰兰的视角。] 那是一个清晨, 小鸟啾啾地站在树枝上叫。 徐兰兰睁开眼睛,旁边床早已经空了, 早饭的香气弥漫开来。 围着围裙的男人走过来, 给她穿好衣服, 抱着她坐上轮椅。 他淡漠的眼神瞄了一眼窗外,摘了一朵白玉兰, 戴在她的耳边。 “好看。”男人道。 徐兰兰娇羞地咬了咬唇,“都老夫老妻了。” 比起普通的女人,她的声音异常低沉嘶哑。 男人推着她到了客厅, 她的杏眼一见到餐桌上胡辣汤就睁圆成了猫眼, “明夷,你特地去给我买的?” 这里不产胡辣汤,可徐兰兰爱吃, 男人就特地开车到两公里以外的地方给她买了。 “别动, 吃饭。”男人训斥东动动西戳戳,乐得跟个小孩子一样的女人。 “今天我家人要来长京,他们说要来看我穿婚纱的样子。”徐兰兰笑起来, “记着, 下午四点之前, 去机场接他们哦!” 男人刮了下她的小鼻子,“那你乖乖在家等我们。” 徐兰兰没有想到,她等来的家人,恰恰是将她推上绝路的恶魔。 …… “徐兰兰,没有双腿……”吴真发现了一个致命的事情,她回过头来,“书里怎么没有写?” 不对,书里压根就没提男主与前女友的感情,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然而这样看来,男主与前女友之间,并非书里那样简单。 橘肉垫往嘴边一横,意思是,[闭嘴,看电影]。 …… 徐兰兰本来在家等着,中午,她摇着轮椅去微波炉打饭。 只听门锁转动的声音,她回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明……” 还没说完,后颈遭袭,一阵天旋地转。 长长的昏迷,徐兰兰下身疼痛不已,她睁不开眼睛,只感觉一个男人正在她身上起伏。 门外,传来尖叫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有一阵大力将她身上的男人拽了下去,那物从她身上剥离,发出“啵……”的一声。 “啪!”有人扇了徐兰兰一巴掌,把她从梦靥中打醒了。 那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女子,徐兰兰模模糊糊记得她叫做沈卿卿,女人指着徐兰兰鼻子骂,“你对得起明夷吗?混蛋,你对得起明夷吗?!” 这时,她身旁另一个年纪较大,穿着华贵的女人拿了一面镜子过来,对着她的脸,“看看你的丑样子,是不是人越丑越不要脸?” 徐兰兰下意识别过头,她很少看镜子,崔明夷总是将家里所有的镜子都收了起来。 “你也不看看自己长成了什么鬼样子!”年长女人吼她,掰着她的脑袋让她直视这张脸。 “妈,别让明夷看到。”边上沈卿卿悄悄对年长女人说了一句。 然而徐兰兰还是看到了,镜子里是一张人不人鬼不鬼的脸,虽然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修补,一部分鼻子还是没有了,额头有一块凹陷下去,面部起伏凹凸,几乎每一块好肉。 被严重烧伤的痕迹。 “啊……啊……啊……”徐兰兰捂住脸,精神一点一点开始崩溃,“明夷,明夷,你在哪里……” 正在此时,沈卿卿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徐兰兰挣扎起来,恍惚间,她看见崔明夷正在门外,他双目赤红,疯了一样揍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徐兰兰的奶奶和妈妈似乎在劝他,他充耳不闻,或许早已丧失了理智。 这时,徐兰兰奶奶做了一件事,悄悄踢了一脚门,合上屋里所发生的一切。 接着徐兰兰的颈部被人注入了液体,眼下一黑。 …… 徐兰兰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弟弟小猴儿正在守着她。 “小猴儿,你姐夫来接你们啦?”徐兰兰强忍着下身的痛,起了身,“我刚刚做了一个好离奇的梦。” “呵呵,那不是梦。”弟弟徐猴子一双下流的三角眼瞪了过来。 这时徐兰兰才发现,小猴儿手里把玩的——是刀。 徐猴子一把将刀抵在徐兰兰下颚,一点一点往上滑,“老子早就想上你了,当初你那么漂亮,就是看不上老子。现在你成了这副鬼样子,老子看了就想吐,亏得崔明夷还天天操|得下去。” 徐兰兰瞪大了双眼,她万万想不到,一向对自己亲爱有嘉的弟弟,会说出这种话,“小猴儿,我是你姐……” “呸!鬼个弟弟。”徐猴子朝她脸上啐了一口,“美丽高贵的卿卿姐才是我姐。你?就是供我家驱使的奴隶!” 接下来,徐猴子以一种得意洋洋的语气,对徐兰兰讲了一件足以把她打下地狱的事。 二十六年前,徐老太到南城沈家做保姆,沈家夫人生了一个女儿,徐老太见那个女孩跟自家刚出生的孙女长得十分相像,便将两个婴儿掉了个包。 她让自己孙女享受沈家的荣华富贵,而沈家真正的小姐,则被抱回农村,当做了自己大儿子徐家通的二女儿。 这个女孩确实很乖,小学毕业就出来打工,赚的钱都寄回家里,给哥哥娶媳妇儿,供弟弟妹妹读书,奶大了一个家。 “本来你可以继续给我家做苦力,只可惜你身体毁了,还要抢我亲姐的男人,就休怪我们无情了。”徐猴子冷漠地一刀划在徐兰兰脸上。 “不,不……”徐兰兰接受不了事实,连痛觉都感受不了,只一味绝望地摇头。 “还给你说件事,你亲妈,也就是沈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哦。”徐猴子凑近了悄悄说,“可是她还是选了我姐,今天那个野男人就是她找来的,技术不错吧。” 徐兰兰眼睛蓦然睁大。 “你未来老公,现在正在和我姐翻云覆雨呢。”徐猴子一手掀开徐兰兰的睡裙,猥琐的眼睛泛光。 “不可能!”徐兰兰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明夷不会做那种事!” 徐猴子另一只手拿出一瓶液体,“怎么不可能,只要喝醉了酒,再用这个东西喷一喷。” 说着,朝徐兰兰脸上喷去。 徐兰兰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响起了徐猴子最后的低语,“再不济,跟我一样,强上就行。我姐的方法,比我还要多呢。” 绝望之下,徐兰兰妩媚一笑。 她记得,她和明夷的床,临近窗子,窗户有些破。 徐猴子一朝得了她,抱着她在房间各个角落摆弄起来。 徐兰兰已经感觉不到屈辱了,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下意识引导着徐猴子靠近窗边,徐猴子正濒临最要命的那个点。 正在此时,他大吼了一声,脑中一片空白。 肌肉放松之际,身上挂着的女人肩膀使了一股力,她使劲拽着他,往窗户上撞。 哐当一声,两个人从窗户里跌落。 死前,好歹也拉了个垫背的,算是报了个仇。 冰冷的夜,徐兰兰两眼睁得大大的,望着天上的月亮。 今天,她本来该去取婚纱。 明夷,明夷,对不起……我失约了……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一朵白玉兰,打着旋儿落在了她永不瞑目的双眼之上。 …… 前女友徐兰兰……是个残疾人。 应该是场大火毁去了她的一切,声带、容貌、双腿。 支撑她活下去唯一的希望,是崔明夷的爱。可惜在这个夜晚,沈卿卿和徐家人夺取了她半辈子生存的意义,连同那份爱,也同样抢夺殆尽。 “后来沈卿卿每晚都做噩梦,在徐家人的帮助下请了个天师,封了徐兰兰的魂,让她永世不得超生。”橘舔了舔爪。 “她灰飞烟灭之前,向系统许了愿。”橘后肢站立,足垫一点,吴真被吸入一个虚空。 黑暗中,一束光亮,一个二次元对话框弹跳出来。 任务接收: 徐兰兰的复仇:“我要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全都下地狱!” 附加必要条件: “明夷爱我,至死不渝。” 吴真唏嘘,到徐兰兰灰飞烟灭之时,沈卿卿还没有再次追回崔明夷。 如果这傻姑娘知道自己只是这本书里的炮灰,而且最终自己的未婚夫会和自己仇人在一起,恐怕就不会许下这个愿望了吧…… “阿真,在这里给你一个提示。”橘的二次元头像跳出来,依然是那个舔蛋蛋的照片,“你看了书,固然可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但书是书,人是人,书只是带着偏见的展现世界的一个小角落,它有可能会误导你的判断。” 也是,白莲花沈卿卿,剖开了却是黑心莲;炮灰得不能再炮灰的徐兰兰,居然是故事中真正的千金小姐。 “那么……你是说,这个徐兰兰宁死都要得到其爱情的崔明夷,可能和书里面描述的,也不大一样吗?”吴真揣测。 对于这个问题,橘保持了沉默,可能她需要自己去故事里探索了。 …… 顷刻之间,吴真感觉到一股不属于自我的力量充斥着她的身心。 识海里,橘的声音再次传来,“徐兰兰魂灭之前,已经化为了比傅步萍还有厉害的厉鬼,她的怨念可助你强化身体的机能。” “有什么用?”吴真问。 “到时你就知道了。”橘最后说,“可是,这股恨意组成的力量也许会让你变得不是自己。” …… “喵!!!”一声凄厉的猫叫,吵醒了熟睡的吴真。 目及之处,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用擀面杖狠狠敲打眼前橘猫的后腿。 橘猫丝毫不觉得痛,死死咬住女孩裤脚,似乎在阻止什么。 “卧槽,敢打我家菊苣。”吴真怒火一起,不分三七二十一抄起袖子,一拳朝那个女孩脸上抡去。 “碰!”那女孩被打倒在地,几乎是飞出去的,起码跌了有一米远。 吴真惊讶地瞧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她竟然……这么有力? 难道这就是强化身体机能的意思? “阿真,别想了,快……快扶小生起来。”橘虚弱地喵了几声。 吴真连忙拉开白炽灯,灯下,橘猫的后腿已经鲜血淋漓了。 而那个女孩,倒在地上,捂着被打肿的脸,一手还紧紧拽着一件休闲衫,一脸怨毒地盯着吴真。 吴真记了起来,这个时间点,徐兰兰才十五岁。 彼时,她已经出去打工三年了。这一年她辞工回到家乡,买了好多礼物,顺便把一年来存的钱带回给徐家。 地上的这个女孩叫做徐花花,是徐兰兰最小的妹妹。 她从小就喜欢抢徐兰兰的衣服穿,这一天晚上,她应该是趁着徐兰兰睡着了,来抢她带回来的衣服的。 可惜被橘发现了,上前咬住她的裤脚。 女孩竟拿出擀面杖,将橘猫往死里面打。 吴真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女孩,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 她蹲下身,将橘猫小心翼翼抱在怀里。 这只肥猫,全世界只有她可以欺负,谁要敢动它,她必┭檓滅め也菂笹界_/~↘! “等等,为什么最后出现了乱码?”吴真的脑海中,出现了不属于她风格的文字。 “咳咳……这不是乱码,这叫火星文。”橘猫虚弱地躺在吴真怀里解释,“这时候徐兰兰年纪还小,读书也少,接触的人都比较中二。” 吴真:“……” 49.抱错千金(三) 徐兰兰的家,在凉城一个县城的山里。 因为没有通公路,路比较难走。 徐家奶奶辈的徐老太到城里给富人家当过保姆,所以在当地颇有话语权。 徐老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徐家文,二儿子徐家通。 当年被换的是徐家通的二女儿,所以现在吴真住在徐家通家。 徐家通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共四个孩子。 小女儿花花被吴真打了,连滚带爬出去告状了。 吴真才不管她,这是徐兰兰回家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种事,可见徐兰兰在家的地位。 吴真快速从房间里找出包扎用的医疗用具,幸好徐家人长年干农活,所以并不缺跌打损伤的紧急医疗用品。 “哎哟喂,你要谋杀小生,然后换新的喵吗?”在吴真给它缠绷带的时候,橘娇滴滴地惨叫。 吴真:“……” “真的能换吗?”过半晌,她还是忍不住问。 橘小尖牙露出来,“你想都别想!” 正此时,一尾纸条从窗户溜了进来,橘眼尖,恰好瞄到了。 它肉垫一挥,执在手上,摊开来看: ︶ㄣ、咫是突гαn冇些儺簻。突гαn冇些椌虚。突гαn冇些緗鉨。ベΔ “额……阿真,你翻译一下。”橘爪子一抖,它整句话没认出两个字。 吴真从白纱布间抬起头,想也没想:“只是突然有些难过。突然有些空虚。突然有些想你。” “看来有人暗恋你了。”橘爪子往下巴处一摆,推测道。 “是邻居陈家的小子,叫陈……陈勃……”吴真无语地皱了皱眉,“他爸妈真是起名鬼才,我至今没想通他姓陈,怎么敢叫勃……” 橘赶紧捂住耳朵,这女人又开始污了。 陈勃是和徐兰兰一起出村打工的好友,从小暗恋她,两人一起长大,也一起染上了这中二的毛病。 前一天,徐兰兰是和陈勃一起回的村里。 吴真想到这里,赶紧找出圆珠笔,给陈勃写了回信: [wo誐魡翄ъāng被摺斷茬棗子ホ对芐,早仩9嚸,妚梘妚散⺌] (我的翅膀被折断在枣子树下,早上九点,不见不散。) 吴真写完过后,回头瞧了枕头一眼,这下面有两万块钱,是徐兰兰一年来的存款,本想拿回来给哥哥徐大勇盖房子的,现在——绝不能让徐家人拿到手! 她将纸条塞到窗户边,好好卡住,然后重新回到床上,搂着虚弱的橘,继续睡觉。 明天是场硬战,得好好打才行。 …… “兰兰,兰兰……”一个女人将吴真摇了起来。 女人矮胖敦实,慈眉善目,是徐兰兰的妈妈,钱小云。 钱小云坐在吴真床头揩眼泪,“兰兰,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是不是从大城市回来,就开始嫌家里弟弟妹妹们麻烦啦?” 一上来,钱小云软声软气,实质上却开始问罪。 吴真这个人有起床气,大清早被人吵醒本来就不舒服,还是被这样一个明知包藏祸心的人,她整个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好了。 昨晚小女儿花花儿来告状,钱小云就很想直接来找徐兰兰算账,可见她屋子里的灯熄了,只好今早来。 钱小云方才那句话,就是试探,徐兰兰一向很听她话,一般听了这种诛心的话,心底总要难受个十天半个月,为了表忠心,乖乖把自己的衣服送给妹妹。 没想到,钱小云瞧了吴真不耐的脸色,心底咯噔一下:不会……徐兰兰真有这种想法吧。 “哎,兰兰,你不要误会。”钱小云见一般百试不爽的一招不顶用了,慌忙出了第二步,“我就是心痛花花儿,她的脸哟,肿得老高了。” “你身为姐姐,怎么能下手这么狠呢?花花就是瞧你衣服好看,想借过来穿两天罢了。你身为姐姐,应该让着她。” 吴真冷冷地瞟了钱小云一眼:“借过来?” 钱小云点了点头,“都是一家人,你妹妹小时候还不是穿你的衣服长大的。” 吴真笑了,屁,徐花花都是做的新衣裳穿,何时穿过徐兰兰的百家布。 “她要借直接跟我说不行了,偏要晚上过来偷。猫发现了,就把猫打残。小时就是这种反社会人格,长大了怎么还得了。”吴真不客气地指出来。 钱小云不知道什么叫反社会人格,但她有点生气了,徐兰兰……怎么能这么说花花儿呢?! 吴真见钱小云脸色都变了,也知该适可而止,立马话风一转,“花花儿以后是要去大城市做人上人的,你说我们还能忍她这些陋习,大城市的人怎么能忍她?” “妈,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钱小云一听花花儿以后要去大城市,还要做人上人,立马腰板就直了,她收了脾气,老实点头。 “人家城里人,是得高标准严要求!兰兰,你说得对,咱们平时有点惯花花儿了。”钱小云顺着吴真带领的思路一想,花花儿那唯我独尊的性格,在村里还能横着走,在城市可是要吃大亏的。 这样想着,钱小云也不好来怪罪吴真了,反而回去饿了徐花花一天的饭,让她好好反省反省。 钱小云走后,吴真一个人都快憋不住笑了。 这些人比那些制片人好忽悠多了,先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就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吴真穿好衣服,准备进厨房吃饭,刚走下阁楼,就迎面跟一个只有她鼻子高的矮个子少年撞了个满怀。 少年尖嘴猴腮,三角眼盯着吴真作为少女饱满的胸部发神。 吴真神色晦暗下去,她在电影里见过这个少年,给了徐兰兰致命一击的小猴子。 徐兰兰十二岁出去做童工,供他和徐花花读书上大学。比起总是仇视她的花花儿,徐兰兰明显更偏爱嘴甜会哄人的弟弟小猴子。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到死的那天才知道,原来与自己相亲相爱的弟弟,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 “姐,你穿的衣服真好看,怪不得那个丑八怪要拿。”少年如今才十四岁,还不懂怎么掩藏自己的内心,他本来比吴真矮,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眼睛时不时瞟向吴真胸脯的位置。 说起来,徐兰兰的胸脯,确实比之前三辈子都要大。 这个少女如今才十五,长大之后……吴真已经遥想以后的波澜壮阔了。 只是徐猴子的目光太过猥琐,看得吴真尤其地不舒服。这样想着,她没有遮掩,反而撩了撩休闲衫的领子部分,少女颈部白嫩的皮肤透出来。 与村里人的黝黑不同,徐兰兰天生白皙,又去了城里三年,更加不用风吹雨晒。 徐猴子盯着少女白嫩的脖颈,往下还能隐隐可见沟壑,眼睛都直了。 “看什么看呢,臭小子!”吴真装作徐兰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使劲一拍徐猴子的后脑勺,把他打得有点蒙蔽,“有这么看你姐的吗?” “要看,就去看隔壁家陈二婶子啊,才生过娃的女人,胸脯都有股奶香味儿呢。”吴真努努嘴,指了窗户外的一个位置。 徐猴子朝窗户望过去,榕树下,一个女人坐在院子里,正脱了半边衣服,给孩子喂奶。 吴真听到了喉头滚动口水的声音,她嘴角不着痕迹地一弯: 小淫贼,我叫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 徐家在当地算颇好的家庭了,家里盖了两层楼的土胚房,中间有院子,后面有池塘,池塘里养了不少鸭和鱼。 农家守旧,女人不准上厅堂吃饭,所以吴真到厨房去吃了两个白馒头。 吃完后悄悄回到房间里,揣着自己的两万块钱,去村头枣子树下找陈勃。 此时,那个高大黝黑的少年已经在树下等了好久了。 见少女聘聘婷婷走了过来,本来就黑得看不清负责的老脸一红:“£寳梖☆★(宝贝)” 吴真眉头一皱,她可记得两个人已经分手了。 是的,徐兰兰和陈勃交往过,交往了……一个月。 虽然都是资深社会人了,不过两位小朋友年纪实在太小了,只是拉拉小手的阶段,后来有一天陈勃非要亲亲,徐兰兰没办法,把嘴巴抿得嘴唇都看不到了,还是没逃过他的“魔掌”。 可恶的陈勃,光是碰碰嘴唇还不满足,竟然有一米米的唾液,到了她的嘴巴里。 徐兰兰当天晚上回去,涮了一晚上的口,第二天就跟陈勃分手了。 小少年委屈死了,至今分手两个月,还不能从这一段初恋里走出来。 吴真一到枣子树下,赶紧拉了他的手,跑到不远的树林里面去。 就在两只手接触到的那一刻,黑少年呼吸一短。 两人跑到树林里,吴真见这里算是安全了,低下头开始解裤头。 少年撇过头去,呼吸急促起来,“£寳梖☆★,﹌★`щo還没准備め孑╳灬。(宝贝,我还没准备好。)” 裤子缓缓褪下,吴真从里面掏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毛爷爷,一脸严肃地拍了拍陈勃肩膀。 陈勃还没回头。 “喂,正常点,我们不用火星文讲话好不好?” “好……”陈勃黑乎乎的耳根蒸熟了,“其实我刚才一直都在用俺们村的方言。” 额……吴真一拍脑袋,她反应过来了,是徐兰兰的大脑刚才自动把陈勃的话翻译成了火星文,火星文只是一种纸面文字而已,没有发音系统。 “你转过来,看着我。”吴真抬起头,仰望大黑个子少年。 “不……宝贝,你把裤子穿上吧。我……我下不去手,等感情到了慢慢来……”陈勃敲级害羞地喃喃。 吴真无语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宽松休闲裤下的超短裤,其实她里面有穿,不用害怕的。 虽说如此,她还是蹲下身捞起了裤子。 待一切做好了,陈勃才再一次转回了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大摞红色毛爷爷。 “你……你没给你爸妈?!”陈勃反应过来。 “我不打算给那一窝子畜生了,说来你可能不信,他们不是我的亲身父母。这个消息也是我偶然得知的,我是被奶奶故意抱错换的孩子,听说我真正的家……在城里。”吴真难受地喉头哽咽。 少年眼里,尽是愕然。 吴真瞥了一眼少年,她知道,陈勃虽然单纯,却是个热血憨厚的性子,“我怕他们强抢我的钱,现在把钱都放到你这里。” 她拿起那叠毛爷爷,往陈勃手中珍重一放。 “勃儿,能帮我联系一下乡里的卡车王师傅吗?我想三天之后出村,我得去城里找我亲身爸爸。”吴真看着他。 陈勃还没能接受剧情变化,他愣愣半响,无法拒绝吴真那信任的眼神,抬头铮然:“好!” 吴真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 “对了,昨晚我看见我那猴子弟弟,正趴在墙头看你嫂子喂奶,你们小心点。”吴真顺便提醒。 少年点了点头,他还想说点什么,却最终欲言又止。 “宝……兰兰。” 吴真:“嗯?” 陈勃:“以后,你能再跟我解释清楚吗?关于……你的故事……” 面对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神,吴真无法说出拒绝的字眼。 “嗯!” 当天晚饭之前,村头传来消息,徐家猴子被陈家三兄弟给揍了。 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禽兽,居然真敢去偷陈家二嫂的奶罩,被陈家三兄弟当场抓了个人赃并获。 陈家三兄弟是什么人? 个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徐家那猴子精禁不起两三脚,直接求爷爷告奶奶,当场失了禁。 要知道,这地界十三四岁的男子就该学着顶起整个家了,徐猴子人干瘦矮小就算了,看在徐家奶奶出外当过有钱人保姆,见过世面,在村里有话语权的份上,这男孩子倒还能在这上面加两分。 再加上徐猴子成绩好,就算不做农活,在村里也是横着走地有面子。 如今不仅色胆包天偷到邻居家嫂子那里,还被打得当场失了禁。原来读书好的徐家猴子是这样的操行,远至邻村,都在看徐家的笑话。 50.抱错千金(四) 吴真坐在板凳上理毛豆,远处花花儿跑了回来。 花花儿一脸愤恨地盯着吴真:“伯伯们说你是扫把精!才回来一天,就两个人见了血。” “所以呢?吴真放下毛豆。 “扫把精,今天爸爸回来要打你!”花花儿叫嚣。 “关你屁事,老实饿肚子吧,丑八怪。”吴真轻蔑地杏眼一挑。 花花儿受不了刺激,扑过来想打她,没想到吴真眼睛都没眨,直接把一盆毛豆全部泼向了她。 女孩脸部钝痛,赶紧捂住脸,又被翻滚的毛豆冲了小腿,直接爬到了地上。 此时徐家通与钱小云也领着被揍成了猪头的徐猴子回了来,吴真远远望去,猴子样的少年一只眼睛直接肿起了大包,额头脸颊都是血渍,走了一晃一晃地不稳,真是惨啊。 “妈,刚刚花花儿扑过来打我,我是姐姐,心想着要让着她,没想到她直接把一盆毛豆都打翻了。”吴真咬了咬唇,眼睛里已经积聚泪花儿。 她演技是没闲闲好,不代表她不会演,特别是玛丽苏白莲花,有一年她一连拿下了三个白莲花大女主戏。 为了增加白莲花效果,吴真哭的时候,不皱眉、不流鼻水、更不发出什么声音,安安静静,两行清泪下来,她懂事地别过头,悄悄抹了抹。 真是一朵琼瑶剧里孤独摇曳的小白莲。 相比之下,花花儿要了命地汪汪大哭,鼻涕流了一地,沾染到毛豆上。更有甚的,她两只脚耍赖一般乱蹬,踩烂了不少绿莹莹的毛豆。 钱小云心痛地看着毛豆,这一盆本来是想给村里收货的小贩换钱的,现在别说是换钱了,就是自己吃也不可能了。 “花花儿,别胡闹了。你哥哥被打了这么大件事不去关心,还要找姐姐的茬,我说你读书读到哪里去了?”钱小云忍不住脾气,朝花花儿训斥起来。 “妈,不是我……是她!”花花儿受不了委屈,一把扯住吴真衣袖,“是她,是她,她骂我丑八怪,明明我才是徐家的女儿……” “啪!”一直站在那里黑着脸的徐家通扇了徐花花一巴掌,“别说今天,明天也别想吃饭,自己跪厨房去。” 徐家通训斥完花花儿,一双眼睛射了过来。 吴真心中一惊,这男人不像女人小孩这么好糊弄,她眼睛比之前睁得还大,鼻尖抽泣,彷徨地看了看钱小云,又看了看徐家通。 “爸爸,刚才花花儿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她才是徐家的女儿,难道我不是吗?”她无助地看着眼前向她投来渗人目光的男人。 “别听她胡说!你弟弟被人打伤成这样子了,你还有心思和妹妹吵架,你也没个做姐姐的样子!”徐家通不再看她,“去厨房帮你妈做饭,今天留在客厅,我还有话要问你。” 吴真听话地点了点头,在这个村儿,一向是男人说一不二。 她知道,徐家通不跟她计较,是因为这一年徐兰兰挣的两万块钱,他们还没有拿到手。 吴真和钱小云一起做饭的时候,徐花花就跪在扫帚上,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瞪着她。 吴真走近了,花花儿小声地咬牙切齿,“你恶人先告状,我要向陈勃哥揭发你的真面目。” “哦。”原来小花花喜欢陈勃那小子啊,吴真恍然大悟,徐花花对徐兰兰的厌恶,不是没道理的。 “可惜了,你陈勃哥今天刚和我在小树林里面亲嘴儿呢。”吴真弯下腰,用那种妖里妖气的声音一字一句缓缓道,“他的嘴,可甜了。” 如果说世界上的碧池可以分很多种,那吴真就是最会搞事的那种。 她很看不起所谓忍辱负重最后一网打尽的那类忍者神龟派,做人嘛,就要让自己爽。要时时刻刻看着自己的敌人不开心,自己才能开心得起来。 看到花花儿的身体气得颤抖起来,吴真心情越发地好了,又装模作样大声道,“花花儿以后是要读初中、高中、大学的人,陈勃就是个小学毕业生,眼光不能这么浅啊。” 徐花花慌张地想要捂住吴真的嘴,这是她悄悄的暗恋,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 可是已经晚了,钱小云本来在蒸馍馍,听到这句话,狐疑地走了过来。 吴真耸了耸肩,背着钱小云,用只有花花儿看到的弧度,轻轻挥挥爪,“妹妹啊,祝你好运咯。” …… 徐家跟村里很多家庭一样,女人地位低,吃饭只能在厨房吃。 可是今天,徐家通屈尊降贵,让吴真上了桌。 徐家通刚带徐猴子去了村里赤脚医生那里包扎,那边说猴子伤到了命根子,可能要到城里面去治,所以他下意识心情不是很好。 大儿子徐大勇娶媳妇儿的房子还没落实,二小子这边就出了事儿。比起大儿子,他更喜欢读书好会来事儿的二儿子。 徐家通一心巴望着二儿子能读书成才,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城里人。可是今天这件事,村里人看小猴子的眼光,一下子就变了。 小小年纪敢投陈家女人的奶罩,一是色胆包天,二是没有眼见。虽说徐家在村里颇有声望,但哪里比得上亲戚在乡里当官的陈家? 徐猴子也是读书读傻了,许久不在村里混,不知陈家已经爬到这么高了。还以为是自己小时,徐家人在村里横着走的时候。 如今大儿子娶媳妇儿要钱,二小子医病更要钱,徐家通不自觉将眼睛放在了小口小口吃饭的吴真身上。 “兰兰啊,你出去也将近三年了,去年还每月给家里寄钱,可今年呢?”徐家通罢了筷子。 吴真没说话,低头夹了根青菜。 “爸知道你在那边也困难,可是你看看家里,你大勇哥要盖房子,猴子花花要上学,你妈的老风湿也犯了,日子过得越来越苦了啊。”见吴真不说话,徐家通不痛快地拿起烟杆,抽了一口水烟。 “爸……”吴真眼泪在框里打转。 “听说陈家的小勃儿拿了三万块回家,现在家里正吃着老腊肉,都说小勃儿孝顺,知道给家里钱,盖大房子。” “爸希望你做个孝顺孩子。给家里分担分担重担,以后嫁人也博个好名声。”男人口气越来越重,“你看你回来一天惹的事,爸从来没怪过你,村里人说你不详,咱们徐家也不嫌弃你。你怎么样,也该学着知恩图报啊?” 吴真心里快笑傻了,还知恩图报,亏得他徐家通说得出口。 “兰兰没钱……”吴真一袖子擦了擦眼泪,“今年……兰兰回家坐车的钱都是找勃儿哥借的。” “那钱呢!”徐家通以烟杆敲了敲桌子,语气不善起来。 “做工的伞厂垮了,我……我没讨回工资。”吴真哆哆嗦嗦回答,看得出,她很怕徐家通。 在家里,徐家通是说一不二的家长,没人敢拂逆他的意思。 “徐兰兰,翅膀硬了,敢骗人了是吧?”徐家通眼神压过来,手往桌子一拍,一个盘子掉到地上砸个粉碎。 “真的啊,勃儿哥可以作证!”吴真吓得鼻涕眼泪横流,胆战心惊地抱着脑袋,“勃儿哥在工地里打工,今年工头好,挣了钱。可我……可我们女孩子,确实被伞厂坑了啊……” 徐家通一心巴望着徐兰兰带回一笔钱,解家里的燃眉之急。结果等来了这个结果,他真的不知道养这样一个赔钱货丧门星干嘛。 男人脾气一起,拿着那根烟杆,就往吴真身上狠狠抽去。 吴真还演得起劲,压根没想到男人脾气会这么暴戾,她几乎毫无防备…… 就在那一刻,一只喵从角落里飞过来。 估计许多人这辈子都没见过一只猫会像蝙蝠一样,它不顾后脚的重伤,重重往后一蹬,一个助力飞了过去,替吴真挡了这一击。 “喵!”橘一声惨叫,落到了吴真怀里。 吴真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晃眼过来,那只平日里最爱呈口舌之快的肥猫已经奄奄一息了。 “菊苣?”吴真感觉世界有点天旋地转了,下面的事情她想也不敢再想,她弯下腰,用身体死死护住猫。 徐家通可能见那根烟杆沾了猫血,心里大叹一声晦气,从厅堂角落里取了藤条,便对抱着猫倔成一团的女孩子一阵发泄般的抽打。 打到最后,钱小云才慢腾腾地进来阻止。 任由徐家通拉着吴真,将她扔到了猪圈旁边的农具房里面。 “菊苣……菊苣……你不能死啊……”吴真一把鼻涕一把泪,公主抱着肥嘟嘟的橘猫,六神无主地口中喃喃。 “别喊了……喵还没死……”橘虚弱地喵了两声。 “菊苣!”吴真吸了一口鼻涕,紧紧地把它捧在鼻尖,狠狠吸了一口猫,“以前没发现,你还挺好吸的。” 橘的面瘫脸上,莫名出现一团红云。 “傻阿真,刚刚那死男人打你,你怎么不知道反抗啊?”橘虚弱地蹭蹭吴真的脸颊。 “我吓傻了,好久没看到这样控制不住脾气的暴躁狂了。”吴真现在想来,心里还有点后怕。 她没有想到徐家通的脾气会这么暴躁,早知如此,也不该饭桌上就摊牌。 如今更重要的是,她没拿钱回家,不知道狡诈的徐家夫妇还准不准她出门打工。如果他们现在另有他法,比如把她嫁出去换钱,也不无可能。 毕竟这还是二十一世纪初,很多乡镇还处于贫困状态,更别说大山里的村庄了。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吴真以手指碰了碰橘的后脚,“喵呜……” 橘疼得眼睛紧闭,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你这骨头断了,必须去兽医那儿。”吴真咬牙,她不能耽搁了,必须赶紧离开这个村庄。 她开始后悔,不该跟陈勃说三天后离开,她连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砰砰砰,木门有节奏地敲击起来。 吴真伏在门边听。 “兰兰,睡了没?”钱小云在门外,柔着声音道。 “没呢。” “哎,你别怪你爸,他也是为了你好。”钱小云叹了一口气,“你爸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你。” 这样说着,月光洒进的门缝中,两个白面馍馍塞了进来。 吴真心中一动,她心里那张一直不明朗地拼图忽然拼上了。 徐兰兰跟上辈子的牛小慧一样,她是个极其聪明且圆滑的女孩子,从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不是那种任人欺负的包子。 徐家这对她嫉妒不已的妹妹,心怀不轨的弟弟,还有一言不合就暴戾不堪的父亲,她吴真就不信徐兰兰没有过一丝怨言。 是什么让徐兰兰一直忍受到了现在? 看到月光下的那两枚白面馍馍,吴真豁然开朗。 原来是她大意了,她低估了徐家人的手段与智商。 徐家通和钱小云其实在扮演最传统的红脸和白脸的角色,徐家通表现得越是凶蛮不讲理,越能打击徐兰兰的自尊与反抗精神,而钱小云事后的抚慰又能极大地安抚下徐兰兰的身心。 从小到大的培养与调|教,使得徐兰兰对于钱小云的依赖越来越重,更使她坚信,家里人对她的心都是善的,只是掩藏在重重不良的习性之下。 “妈,能不能给我点白酒和纱布,猫伤了腿,不早点包好很难活到第二天。”想到这里,吴真换了一个依赖又温柔的语气。 钱小云似乎想了想,还是应承下来。 吴真舒了一口气,虽然她没把钱拿回家,至少现在,她对他们还是有利用价值的。 钱小云很快拿来了白酒和纱布,又说了一些徐家通的好话,直到吴真声泪俱下地保证自己不恨父亲,明白了他对家里的奉献以及良苦用心为止。 小心给橘包扎好后,吴真敲了敲硬得嚼不动的白面馍馍,一点一点撕了,放到橘嘴里,“这个不好吃,但是多少也吃点,等天亮了,咱们想办法走。” 橘的小舌头一点一点舔着馍馍碎馅。 “那个……昨晚咱们商量的计划,今天就别实施了。”吴真补充道,“我怕你身体承受不住。” 橘摇了摇头,“阿真,小生还行的。” 此时月上中天,橘看了眼窗户,知道时间到了,闭上了圆圆的猫眼。 意识飞窜,划过千万人的梦境,很快,它找到了那团稳重祥和的意识。 橘盯着那团意识,启动了[入梦]。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沈临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了十五年前,自己妻子生产的时候,他在产房外,揪紧了一颗心。 “恭喜沈先生,是个健康的千金。”护士向他贺喜。 小娃娃白白嫩嫩,长得好看得紧。 他心头软得不得了,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宝贝地抱在怀里,“宝宝,宝宝,我是你爸爸喂。” 妻子还在一旁酣睡,慈眉善目的老保姆在旁边伺候着。 沈临感到很奇怪,以前他从没注意过这个保姆,如今自己的目光,怎么会落到了她身上。 几天之后,妻子出院前夕。 沈临陪着妻子做最后的复查,女儿沈卿卿则交给保姆照看。 临了妻子邹敏突然发现她一直戴在手腕上的身份卡不见了,应该是前一天睡觉之前取下来放在了柜子上。 沈临将娇妻交给主治医师,自己则跑回病房去拿。 不想却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子,抱着一个娃娃,进了妻子待的病房。 沈临没有打草惊蛇,而是躲在角落里观察。 不久之后,那个男子又抱着孩子出了来。 虽然看起来他抱的还是同一个,可沈临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他望着那个孩子,看着孩子稀疏毛发的头上,分成了有趣的三股。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记得,这是今早临时来了趣味,给小卿卿梳的。宝宝被他逗得嘎嘎笑,小脸蛋鼓起来,可爱极了。 孩子,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小卿卿! 沈临拔腿,想追过去,可脚不知怎么了,就跟被水泥塑了一般,他用尽了力气,也动不了分毫。 卿卿,卿卿,他的女儿,他的宝宝! 沈临心头撕心裂肺地大恸,他想喊,可出不了声,一声也出不了。 许久许久之后,他的灵魂似乎飘了起来。 他见到了他自己,揽着妻子从外面走回来。 另一个他接过保姆怀里的宝宝,有些孩子气地问,“咦,卿卿头上的三根旋到哪里去了?” “卿卿头上哪里有旋儿?”妻子怪嗔道。 “今早我梳的啊。”另一个他嘟囔。 “哎,可能是早上给卿卿换尿布的时候不注意。”老保姆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灵魂状态的沈临这时才发现,那个老保姆表现得是有多么的心虚。 她不停擦着额头的汗,一边又以异常关心的神态,偷偷地觑着孩子…… 他以前怎会没发现呢,他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呢?! 沈临痛骂着自己,他的孩子,他可怜的宝贝,被这老妖婆给换了啊…… 混乱的思绪中,他忽然记起了一点,这个半年之后辞职离开的保姆,别人都叫她…… 徐老太。 “哈……哈……哈……”沈临从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气。 他抬起头,窗外的月亮……格外地圆。 …… “菊苣……菊苣……别用能力了。”吴真发现橘的呼吸短促起来,赶紧摇醒它。 她宁愿这时不认沈家,也不愿意橘出事。 橘悠悠转醒,趴在吴真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出气,“阿真,小生有点冷。” “哦哦……”吴真赶紧把猫头埋进自己大胸里。 “砰……砰……”不同于之前的敲门声,这个……尤其有个性。 “┇寳鋇┆,〾恠不恠バ⿻!(宝贝,在不在?)”门外低沉的少年音想起。 吴真心里咯噔一下,实在太好分辨了,陈勃所有的语言都会被她自动翻译成火星文。 “在的,在的。”吴真赶紧道。 门缝里,塞进来两只饼。 “趁热吃,我刚热的猪肉粉条盒。”陈勃悄悄说。 吴真小小咬了一口,果真里面满满的肉和粉条,她轻轻咬烂了,撒在手里喂给橘吃,“吃点肉,恢复体力。” “小生发现,你比以前对小生好多了。”橘有气无力地说,面瘫脸露出一丝丝笑意。 其实,它有时候也蛮可爱的。 “可能空窗久了,看一只喵都觉得眉清目秀吧。”吴真不要脸给它顺顺毛。 橘浑身鸡皮疙瘩一起,“马丹,你个人型泰迪马中赤兔,离小生远点,喵!” 神他妈空窗久了,离开阿昭才几个星期啊! “唔……”吴真看着它,乖巧jpg。 橘打了个哆嗦,视线缓缓错开。 …… “兰兰,兰兰,吃了没?”外边,陈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吃了吃了,好好吃。”吴真反应过来,随即回道。 一个外人都给她好吃的猪肉粉条盒子,自家人却是隔了不知多少天的白面馍馍,真是有够讽刺的。 “兰兰,那个……我听说了。”陈勃哀声,“现在还疼不疼?” 吴真知道这是个机会,“勃儿,〃我想去找另壹個棲息的地方ぐ(我想去找另一个栖息的地方)。” “我正想跟你说,师傅找好了,他说明天出车。”陈勃靠近了,“你之前说三天后,我本来怕你不同意明天走。” 吴真点头如捣蒜,“愿意的愿意的。” 她怕再迟一会儿,橘就真的没救了。 而且,徐家人真的不会轻易放过她,非要榨干她的最后一丝价值为止。 51.抱错千金(五) 这个夜晚的月亮,特别大。 钱小云翻了个身,抱住自己的丈夫:“家通,我想过了,兰兰留不得。” 徐家通鼻子哼了哼,“小云,最毒妇人心吗?兰娃子可是最依赖信任你啊。” “她又不是我的亲闺女儿,我们养她,已经是施恩了,你看看她现在报答我们些啥?”钱小云一改在人前的温婉形象,声音依旧细细的,不过充满了算计与恶毒,“出去一年拿不回来一分钱,喂头猪都比喂她强。” “她也是城里的大小姐呀。”徐家通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心中感叹。 “大小姐?大小姐现在是我家闺女儿!”一想到自家做了人上人的二女儿,钱小云更加兴奋,“这样——” “咱们明天就去隔壁光棍村找媒婆,我早就相中那家周姓四兄弟了,他家地多钱也多,就是人长得太丑。”钱小云眼睛发亮地摇了摇丈夫臂弯,“等咱们把那丧门星卖了,就去城里看闺女儿。” “上次见她,还是她五岁那年呢!” “闺女以后继承了沈家的财产,咱们徐家也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啦。”钱小云继续畅想未来,“给大勇娶媳妇儿,猴子、花花儿读书,然后孝敬你妈和我妈。” “媳妇儿真聪明。”徐家通啵啵亲了媳妇儿几口,“云云,你真是我的心肝,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 第二天,夫妻俩美美地起床,却听到女儿花花儿一声有气无力地尖叫。 钱小云笃笃笃下楼,发现徐花花正在后屋猪圈处叉着腰咒骂不休。 猪圈旁边的农具房被人从外面撬开了,地上磨石下压了一张纸,上面写着: ご珴愿ィ故ㄚi咫臫由的鳥児,呿找叧ㄚi覑盛汧的天隚。ご(我愿做一只自由的鸟儿,去找另一片盛开的天堂。) ps:我赚了钱会寄回来,别担心mua! (*╯3╰)。 夫妻二人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大儿子这边催着盖房子,二儿子命根子坏了得医,他们压根没精力再去捉逃走的吴真。 那天直到夜里半夜三更,邻居家还能听到徐家人隐隐地咒骂声。 不过这些吴真都听不到了,她睡在敞篷大卡车里,下面铺了软软的稻草。橘睡在她胸口,猫咪口水流得她半件衬衫都是。 而陈勃,则看着这舒适安逸的一人一喵,阳光将少女的睫毛染成麦色,她的脸色瓷白而祥和,这一刻,很美好。 到了饭点,司机王师傅停了车,陈勃买了三个大大的卤猪蹄子,一人发一个,最后还抖了些小鱼干给挂在吴真身上撒娇的橘。 王师傅和陈勃蹲在地上,啃得满嘴都是油,吴真则用塑料薄膜将猪蹄缠好,打算路上慢慢啃。 他们所在的老槐村在深山里,出村到县城,得开两天的车。 第二天早晨,吴真继续躺在稻草堆里,组织了下语言,“勃儿,我今年就留在宁城县城里啦。” 宁城,是通往他们家乡老槐村唯一的陆路道路,吴真必须守在那里,等一个人。 陈勃惊讶地转过头看她,“天使,你不去闵州啦?” 闵州是他们打工者最喜欢去的地方,那里聚集了大量低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农民工们在那里无论是去工厂还是工地,饮食行业还是服务业,都能混到一口饭吃。 “不去了,这里有一个人,我必须等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吴真将橘放到稻草堆里,整个人缓缓站立起来,迎着与卡车正好逆向的风。 陈勃:“谁?” 吴真:“宿命之人。” 两人一同望向太阳的方向,迎风猎猎。 橘悄悄用肉垫捂眼,看不下去了……自从阿真继承了徐兰兰的力量过后,整个人被徐兰兰的那股中二之力越拉越远了。 比起火星文の中二,它更吃不下这种日式二次元の中二啊!!! 一定是昨晚住宾馆,两个人看了一宿动画片害的! 哎,这种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没文化,真可怕。 两个人摆了一会儿pose,都觉得太阳太刺眼睛了,便都坐下来小憩。 当天晚上两个人住宾馆的时候,又是看一部古装偶像剧看到半夜一两点。 最后橘实在是看吐了,一拐一拐跳过去,肉垫一摁遥控板,强行关了电视。 第二天一行人到了宁城县城,陈勃要继续南下打工,中途便放下了吴真。 临走前陈勃塞了一个布包给吴真,少女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放着一沓皱巴巴的红色毛爷爷。 她吞了口口水,悄悄咪咪数起来,一共五十张——五千块。 “自己过好点,多添点自己想要的衣服,也把脸蛋给吃胖点,实在太瘦了。”陈勃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还有,谁要是欺负你,就给我打小灵通。” “ㄞ誰若摺斷我天使的翄髈,我便毁掉妳整個天堂!£(谁若折断我天使的翅膀,我便毁掉你整个天堂!)” 吴真想哭,她重重点头。 眼前的少年,对她,真的好得没话说了。她没有父母的爱,上天却赐予了她这样好一个竹马。 王师傅过来提醒陈勃,他们马上要出发了。 “等等!”吴真低头想了一会,又蓦然抬头,眼睛亮亮的,“勃儿,你还想不想读书?” 陈勃挠挠头,他从离开校园起,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了。 “咱们这样不行,学历太低了,以后是要拖社会主义后腿的!”吴真鼓励他。 “可俺不行啊!”陈勃也不想在徐兰兰面前丢脸,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到再读书有啥好处。 吴真看穿了他的想法:“读了书出来,倍儿有面子!” 陈勃反驳:“咱们都这么老了,难道还要回去从初一开始读?况且……” 少年别过脑袋,哪有那么多钱啊,大家出来都是为了扛起整个家。 “以后我发达了,说不定能供你读书呢!”吴真瞪着他,拧了劲儿。 少年苦笑起来,“宝贝……”他才不信徐兰兰能挣到这么多钱呢。 “读不读!”吴真一声大吼,她最讨厌别人小瞧她的能力了。 陈勃猛地被一震,菊花一紧,脱口而出,“读!” 少女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笑颜如花。 陈勃看得有点呆了,傻傻地继续挠脑袋,“那……那读了以后,俺可以以身相许报答吗?” 他愿意去敷衍吴真的这个美梦,虽然他知道不可能实现。 “不,你就当本座最忠实的狗腿就好。”吴真小脑袋昂起来,一负手,就是一片锦绣山河。 橘扶额,不行,它已经想要@古装偶像剧の中二了,阿真得赶快回归正常社会才行。 …… 与陈勃、王师傅分别之后,吴真打听了县城里的宠物医院,赶紧抱着橘去就了医。 橘的伤势的确严重,还好事后处理得比较到位,只是后腿骨头断裂严重,以后走路可能会跛那么一点点,运气好也不会留什么后遗症。 “它差不多有八个月大了,按理说已经能够做绝育手术,如果徐小姐方便,可以近期内到我这里来一并做了。”医生一边给橘的伤口做处理,一边跟吴真说。 吴真想起上辈子是屈婷婷带橘做的手术,事后肥喵窝在床脚哭了好几天。 这辈子没了屈婷婷,她得担负起照顾它的主要责任。历经了三世,戚渊走了,阿昭也走了,只有橘,还不离不弃地陪在她身边。 “菊苣,你想做这个手术吗?”吴真看着橘,在识海中问道。 “小生保证不找母猫,克制不住的时候,能蹭蹭你的裤腿吗?”橘可怜巴巴地说。 可以说不能吗? 吴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还是拒绝了医生的好意,“等它再大些了来吧……” 毕竟橘不是一只普通的喵,它有决定自己男性尊严去留的权力。 伤口处理完毕后,吴真抱着橘在县城中心靠火车站的位置租了一间宾馆。 她才十五岁,用的假身份证登记,由于这个年代宾馆本身也没好的检验系统,所以很容易蒙混过关。 宁城县城只是g省宁州市下面的一个十八线县城,物价极其便宜,两万块够她在这里住上两到三年。 办理好入住手续后,吴真和橘商量好,先好好睡一觉休养生息,第二天再去当地给打工仔提供机会的中介公司找工作。 反正只要一双手肯干,怎么也饿不死。 这是吴真从第一世就深刻明白的道理。 …… 沈临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为什么不信现实中的娇妻爱女,非要为了一场梦打破唾手可得的幸福? 可那梦几乎日日夜夜都侵扰着他,令他连灵魂都无法安宁。 “老沈,老沈,怎么了?”妻子邹敏摇了摇他的肩膀,不满地努努嘴,“卿卿向你道别呢,今天高一开学,集团有事你没法去也就算了,连个别都不敢女儿道吗?” 沈临抬头,见玄关旁的女儿。 沈卿卿十五岁了,黑长直的缎发,乖乖巧巧剪了个齐刘海。她弯弯眉毛,小小嘴唇,很是清纯可爱。 这样花样年华的清纯很容易掩盖她五官上的缺点,比如不够挺拔的鼻梁,与略显方正的下颚。 实际上,沈临和邹敏的五官都非常好,皆有一个翘鼻梁与好脸型。由于他身处高位,很少有人敢当面说沈卿卿与两人长得不够像的,大家都夸沈卿卿长得好,尤其那双眼睛,像极了邹敏。 “爸爸,我们走了。出差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沈卿卿烟柳眉蹙起,她丝毫没有抱怨过沈临,但那种对沈临没有参加她开学礼的委屈,却很好地通过这一双眉毛传达了出来。 这种委屈,也不是今早才有。 就在沈临说出无法参加她的开学典礼当晚,邹敏便急吼吼地找沈临商谈,想要从沈临那里挖出一些资金,给沈卿卿作股本,让她提前熟悉商界的事宜。 “你都不来参加卿卿的开学礼了,就不该补偿补偿女儿吗?”邹敏当时是这样对沈临说的。 沈临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如何看不出来沈卿卿的小手段,从小到大,她想要的东西总是不会明说,要兜兜转转绕好大一个圈子,让别人主动送到她跟前来。 沈临不怎么吃这套,不过作为父亲,还是纵着她。 单纯爽朗的邹敏则不同,她是真的宝贝这个女儿。沈卿卿越是楚楚可怜,邹敏就越是觉得有什么欠了她。 邹敏爱极了这个事事不争不抢为他人着想的孩子,她常常觉得,就应该把全世界的好东西都堆到卿卿手上,这样才不会委屈了她的宝贝女儿。 以往沈临会考虑些许,最终还是答应妻子的要求。但今时今日则不同,冷静稳重的沈临无法忍受一个鸠占鹊巢的存在,即便只是一个可能,他也必须调查清楚! 这样想着,沈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朝正要出门的娇妻爱女挥了挥手。 “嘟嘟嘟……嘟嘟嘟……”手机短信过了来。 沈临怀着沉重的心情翻开,那是一条彩信,一共传了几张图片。 沈临颤抖着手指一一点开来,点到最关键那张的时候,这个在商界以杀伐决断著称的男人,眼前一黑,只感天旋地转…… …… 半个月后,沈临踏上了宁城地界,他的私家侦探查到了当年那个徐老太的确切信息。 徐老太不姓徐,这是她夫家的姓。 当年身份证上的登记是g省宁州市宁城县老槐村。 与如今沈家所在的南城市不同,宁城只是一个普通落后的十八线县城。 待十分确认了信息之后,沈临假意借出差为借口,踏上了寻找真正女儿的道路。 他为人谨慎,害怕当年所谓是家族里的阴谋,所以异常小心、不留痕迹。 沈临从飞机到汽车再到火车,几经周转,才到了宁城。 宁城是进入老槐村的必经之路,不过经过考察,老槐村属于封闭的老村庄,任何风吹草动都很容易传遍乡里。 由此,沈临决定在宁城当地找一个向导,以向导亲戚的身份进入老槐村。 到了宁城之后,沈临滞留了一天,找到了当地的中介所。 在他填表的时候,一个半大小伙瞄到了信息,朝他搭讪,“叔,要去老槐村啊,找俺啊,俺姑姑就是那里的人。” 沈临不理他,一路填完表,交给了经理。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经理领过来一个不大的女孩,少女鹅蛋脸远山眉,鼻梁挺翘好看,她见了男人就笑,殷勤地鞠了两躬,“您好,我老槐村当地人。” 女孩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笑纹,出落得美得有点过头了。 莫名地,沈临觉得这个女孩值得信任。 很快,他向中介公司缴了钱,请女孩借一步说话。 女孩一路上为了活跃气氛,讲了一些她在宁城做兼职的事情,比如说给网络游戏做地推、给网吧送饭、去兽医院打杂等等。 沈临请女孩到当地唯一的一家西餐厅喝咖啡,女孩显得受宠若惊,她说她从来没喝过咖啡。 “我十二岁小学毕业就出来了,去闵州,叔叔知道闵州吗?”女孩在桌子上写了“(_min州﹎(闵州)”两个字。 沈临居然发现自己不认识汉字了,他多看了两遍,安慰自己,可能女孩文化程度不高,写错了字吧。 “那里我曾经去过,有很多外来打工者。”沈临道。 女孩似乎很喜欢这个气质非凡的大叔,她兴奋地点点头,继续自己的话题。 她一开始去闵州,颇吃了一番苦,先是做洗头工,后来给人做按摩,再是什么卖碟、端盘子、修伞……什么都做过。 “今年没挣到钱,我偷听到爸妈准备把我卖到邻村鳏夫那里,才连夜逃出来的。”说到最后,女孩苦涩地眨眨眼睛,她紧张地搓了搓手,“叔叔,我都把自己的经历讲清楚了,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这一个月来,沈临在自己至亲身上栽了大跟头,他越发谨慎起来,遂要求女孩讲一段自身经历来证明身份的可靠性。 听女孩毫不作伪地款款道来,男人终于放下心来。 “你的名字。”沈临问。 “徐兰兰。”女孩道。 沈临心上猛地一突,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不可能的可能。这个商界叱咤风云的男人不明缘由地害怕起来,方才女孩所讲的经历在外人看来只是唏嘘,但如果它真的发生在自己…… …… 沈临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叔叔,你没事吧?”女孩关心地探下头。 “叔叔问你几个问题……”沈临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你爸爸叫什么?” “徐家通。” “奶奶呢?” “曾爱华。” 沈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心脏的跳动,他看着女孩,一刻不停地看着她,“你……你多大。” “十五岁零六个月。”女孩摸出自己的身份证,“这张是假的,我在闵州的时候托人办的。” 接下来,他知道,他必须带着这个只能说是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去做亲子鉴定。 上苍啊,拜托,千万不要这么巧…… “叔叔,叔叔,你怎么了?”女孩从包包里手忙脚乱地抽出纸巾,递给眼前的男人。 铁血铮铮的男儿,他犹记得上一次双眼浸满眼泪,是女儿出生的时候。 她的小脚丫,她的三撮毛,她咯咯单纯的笑。 她本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公主。 52.抱错千金(六) “新同学。”教导主任在前面带队,“本来按照规定,要对你进行一次摸底考才能分班。” “正好你一来就碰到月考,咱们也不用专门出题了,就跟考生了一起考吧。” 随行的老师不由分说塞了一个考试袋给吴真,里面装着考试必备的: 签字笔、2b铅笔、橡皮擦、圆规、直尺。 “去吧!”教导主任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把她推入了其中一间考室。 此时考生们都已经坐定了,吴真还没有校服,就穿了一件当季名牌连衣裙,中间微微收腰,在灰头土脸的学生面前,当之无愧地脱颖而出了。 所以当她进教室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而同地看向了她。 黑色及肩的浓发,淡淡远山眉,坚翘可爱的鼻梁,古灵精怪的杏眼,唇不笑自勾,一笑……勾魂夺魄。 她的身材发育得极好,腰间缎带很好勾勒出饱满胸部、纤细腰肢,两条的小腿蹬着一双小皮鞋,笔直笔直的。 他们南城一中的校花名叫卢倩倩,除了名的妖艳贱货,但谁也不能否认,长得是真漂亮。 与校花相对应的,每一个一中生心里面还有个国民小女神,那就是沈卿卿。 家世优异,成绩第一,人又娇娇弱弱惹人保护。 学生时代,最受欢迎的永远不是长相浓艳的女生,而是沈卿卿这种,清纯可人,成绩优秀,让人可望不可即的女神。 然而吴真跟这两种情况都不一样,她有点……有点漂亮得过头了。 她的长相既不浓艳,又不过分清纯,而是少有的明媚。 那种属于少女独有的明媚,如同灼灼盛开的桃花,一如她今日所着的印花长裙,美得那样耀眼。 她一进来,教室里便骚动了。 男生们一阵“哇——”地感叹声,荷尔蒙躁动得满屋狂溢。 吴真当然知道徐兰兰这具身体有多美,只是比第一世她自己还差点,但在这个世界,已经足够用了。 之前打工小妹的时候打扮得灰头土脸,认了金主粑粑之后,吴真装束摇身一变,整个人的气质也要提上来几分。 她一扫教室,所有人都在用那样赞叹的目光盯着她看。 只有一个人…… 她的目光渐渐凝聚到最后一排的高个子少年身上,少年既不看她,又不看试卷,支颐瞧着窗外,侧颜深刻,目光懒散。 这张脸与十几年之后有所不同,那时已具有了上位者的威严,这时青涩桀骜,眉宇间有些对同龄人大惊小怪的不耐烦。 但就是这个人化成了灰,吴真也能把他扒出来。 那三个字,印在徐兰兰的血液里,爱比死更为浓烈。 崔明夷。 吴真一步一步走过去,顺势做到了靠窗边的空位上。 …… 很快,试卷发了下来,第一场,考语文。 说到考试,吴真头都是大的。 她自己本来就是个学渣不说,徐兰兰更是只读了小学就出来打工。 她们乡村小学的教学质量大家有目共睹,六个年级一个班,数学真的是体育老师教的。这样徐家还能出徐猴子和徐花花两个初中生,真的已经不容易了。 吴真脱离校园这么多年了,如今一下子跳级到南城市最好的重点中学读高一,压力简直比攻略一万个崔明夷还大。 她咬了咬牙,从笔袋里拿出签字笔,开始看第一道题。 看着看着,吴真的眼睛从黯淡渐渐亮了起来。 “菊苣!”识海里,吴真的声音夹杂了几分难以置信的喜悦。 “这道选择题我看得懂,下一道……我也看得懂!天啦,我这辈子没看懂过这么多题!”吴真喜极而泣,出乎意料地,徐兰兰的学商比她本人高太多了。 事实上,徐兰兰在打工的三年里也一度不想放弃学习,曾经买了初中课本,一个人下班后自学。 只是单纯的体力劳动者的自由时间实在太少了,到后来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她只有放弃了自己所爱的学习。 真是……遗憾啊…… 不过此时的吴真却徜徉在题海里,整个人恨不得翩翩起舞。 她几辈子都没巴望过成为学霸,难道这一世,要成全她这个心愿了吗? 学霸……一个在她内心蠢蠢欲动了几十年的梦想。 “emmm……阿真……”橘很不好意思地开口。 “嗯?” “你忘了……填学号和名字。”橘提醒。 “哦哦……”她沉浸在做学霸的幻想中不可自拔,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于是抄起笔,珍重以汉字,写下了她如今的名字。 被沈临爸爸带回的一个多星期以来,除了造身份、办学籍、置办生活用品以外,沈临爸爸还专门请了一个习字老师,教她写字。 这也是有原因的。 记得当时男人带她去亲子鉴定中心做检查,最后签字的时候,她刷刷几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徐欗欗;)()(徐兰兰)。 沈临爸爸皱着眉头,盯了后面两个字半天,至今还有点不明白她为何要在名字前面加那一个大星星。 不过回来之后,他立马请了国内有名的国学老师,争取在短时间内把她的火星文改造回来。 如今沈临爸爸正在处理认亲之事,毕竟牵一发则动全身,他是商人,习惯于谋定而后动。 吴真的存在如今除了沈临的一两个心腹知道之外,哪怕父母妻子也被瞒在鼓里。 她的新身份随祖母,也就是沈临的母亲姓。 所以,她现在有一个玛丽苏到中二感爆棚的名字—— o﹎よ倌★┌↘ 橘扶额,“阿真,注意,要用汉字。” 吴真拍拍脑袋,赶紧划掉,一字一笔写下: 上官星。 正当她沾沾自喜的时候,一个小纸团从斜后方飞了过来,正中她的文具袋。 吴真悄悄碾开来看,上面写着:[别怕,莫慌,这里是选择题和填空题的答案,语文考试阅读大题没法帮你了,还望珍重。] 她轻轻转头,向斜后方有包括崔明夷在内的几个男生望去,除了崔明夷回过头来,轻轻皱眉地看了她一眼外,其他人均在奋笔疾书。 吴真心中暗笑,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 小姑娘昂首挺胸,高高举起了右手,“老师!” 监考老师走过来,和颜悦色,“怎么了?” 这是新来的女同学,高颜值让每一个监考老师都赏心悦目。 吴真拿起那个纸团,献宝一样捧到老师面前,“有人作弊。” 整个考试不约而同停下了笔,这可是件影响学业生涯的大事啊,一旦被发现了作弊,那个学生不仅会在诚信档案上记下一笔,就连整个学生生涯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嗯?”监考老师皱着眉头接下那个纸团。 桌子下,有考生揪紧了手。 “你知道是谁丢给你的吗?”监考老师问,表情越发严肃起来。 吴真笃定地点点头,转头一指,“他!” 全考室目瞪口呆。 监考老师:“……” 考生:“……” 崔明夷鸦翅一般浓长的睫毛没好气地抬起,随即一踢身前的考桌,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嘁。” 那个真正写纸条的男生,长长舒了一口气。 53.抱错千金(七) 崔明夷和吴真被带到了年级主任办公室。 一路上吴真观察这个十五岁的崔明夷,只见他起码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在男生中算发育得非常好的一类了。 他侧颜深邃,眼尾上挑,虽是稚嫩,却依然能窥见其非凡的英俊。 男生吊儿郎当地穿着松垮垮的校服,左耳打了个耳钉,看也不看她地往前走。 到了年级主任办公室,崔明夷先被叫了进去。 年级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瞧着眼前青春盎然的少年。 “到底怎么回事,崔明夷,给我交代清楚。”年级主任看着他,一手拍在桌子上。 崔明夷嘴角一勾,“王老师,您看我像是能给她做小抄的人吗?” 一句话,把年级主任堵得不上不下。 南城一中是市重点,向来制度严格。 高一13个班,从1班到13班严格按照成绩来排。如果说13班全是一群吊车尾,那么崔明夷就是吊车尾中的扛把子。 他从初三开始,就是年级第二,倒数。 年级倒一是个傻子,因为家里有人在市里做领导,才被硬塞了进来。 所以在年级主任眼里,崔明夷的智商,跟傻子属于一个量级。 他这么多年都坚守自我没去抄别人的,当然别人更不可能去抄他的。 想到这里,年级主任王老师叹了一口气,拍拍崔明夷肩膀,“新来的小同学,正义感太强,你也谅解谅解人家。回去以后不要伤了同学和气,也别打击报复,知道吗?” 崔明夷知晓危机解除了,只是懒散地点了点头,提了提自己耷拉下来的外套。 年级主任观察到少年眼下的青黑,忍不住提醒道,“昨晚又去打工了?少干点吧。” 少年挠挠鸡窝头,“你别管。” “明夷,你真的可惜了……”年级主任只说了这句话,像是非常疲累似地捏了捏眉头,让崔明夷出去了。 …… 崔明夷推门出来,冷冷扫了吴真一眼,径直走了回去。 可就是那一眼,让吴真有种福至心灵的熟悉感。 她也闹不懂这种熟悉感从哪里来,可能是眼睛,他跟戚渊、阿昭类似,有双和闲闲很像的眼睛——眼型狭长,眼尾若勾人的桃花,向上微微挑起。 只是……吴真打了个寒颤,她内心极其拒绝这种推测。 此人全身散发出的那种拽得二八十万的气场,实在非常之讨厌。况且就长相气质来说,跟闲闲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边。 不一会儿,年级主任叫吴真也进了去。 由于没有足够证据,抄袭事件也就不了了之了。 众人考完后,老师专门留了半个小时,给回来的两个人补试卷。 接下来三天,他们各考了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历史、地理、政治几科。语文还好,是大家平日里最常运用的科目。其他几科,着实把吴真给考蒙了。 老师效率非常之高,随考随改,考完的第二天,高一年级的成绩和名次便全下来了。 那天早上,吴真得知了自己分到的班级。 她穿好校服,背起名牌小书包,踏上了自己的征程。 高一(十三)班。 吴真一进去,发现整个教室乌烟瘴气。 本该早读的时间,女生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大谈八卦,一起相互涂指甲。男生则聚在教室尾巴崔明夷的周围,一起谈论泡妞、打架、篮球等话题。 “喏,崔哥,那天举报你的小美人。”狗腿子殷丰努努嘴。 众人齐齐看去,那小美人儿穿上校服,笔直小腿儿,扎了个马尾,明媚又清纯。 当即有很多人开始咽口水,真是好看了,纯粹好看的好看。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美人坦然地走到了教室最后,她拉开储物间的门,拖了一张课桌出来,自立自强地摆到了崔明夷御座的旁边。 要知道,崔明夷坐的是全班最后一排,那种没有同桌的单独加座。 这是成绩吊车尾才有的特殊荣誉。 崔明夷脸色终于变了变,他问身边狗腿,“刚刚有谁看了月考榜?” 最殷勤的狗腿子殷丰赶紧答道,“我看了,嫂子又是第一。” 嫂子,指的是沈卿卿。 全年级都知道,两人虽然没有交往过,但沈卿卿是校霸崔明夷罩着的人。 一人见崔明夷脸色不对,碰了碰殷丰胳膊,“别乱喊。” 殷丰反应过来,可能崔明夷想问的是自己,“恭喜崔哥,贺喜崔哥,年级倒三。” “这货倒二?”崔明夷终于开始正眼打量这个给他垫底的姑娘了。 “不,她超了傻子,倒一。” 崔明夷:“……” …… 吴真几乎在一天之内,就完美融入了班级。 她的美貌丝毫没有遭到嫉妒,反而人人都用那种异常怜悯的目光关怀她。 遭人嫉妒,也是要有资本的,很可惜吴真并没有这个资本。 智商崇拜作为学生时代每个人最根深蒂固的东西,深深镌刻进了他们的审美里。 一个人无论长得有多漂亮,一旦在智商上出现了缺陷,人人都会叹息一句:哎,可惜是个傻子。 按照吴真现在的情况,别说竞争校花,可能连竞选班花别人也不会给她投票,因为智商分不够。 十三班的班主任叫张雪,教语文。 这是高一开学的第二个月,慢班教什么都要慢一点,才学到第二单元第一课——《烛之武退秦师》。 这一篇是文言文,月考之前,大家就已经上了三节课来打底了。即便是崔明夷,也都在书上,写了简要的注释。 上课后,班主任张雪请新同学来读课文。 吴真捧着书站了起来,她的台词非常好,一向演戏都当场收音。 她满腹感情地念了起来:失(shi)之狐言于郑伯日(ri)…… 虽然她也不懂,为什么这只狐狸要日郑伯……她演古装剧台本基本是现代文,对文言文几乎毫无涉猎。 全班死一样的寂静。 吴真读完后,瞥了眼崔明夷,发现他眼圈有点红,似乎是……在憋笑?!! 下课过后,班上那个终于荣升倒二的傻子过来,腼腆地对吴真说,“上官同学,我……我能和你交朋友吗?” 吴真盯着傻子可以拧出两斤油的头发,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想孤独一点。” 当天上完晚自习后,吴真收拾书包走人,突然察觉出班级里根本没人动。 即便如此,她还是装作正常地离开了教室。 前脚刚踏出去,不知是谁起的头,全班爆发出一阵冲天的笑声。 吴真:“……” …… 夜里回到公寓,吴真开门,发现门竟然没有锁。 客厅里很黑,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他在抽一根烟,烟丝发出的光明明灭灭的。 不知为何,吴真觉得沈临爸爸此刻有些孤单。 “爸爸,你今天怎么过来了?不回家吗?”吴真没有开灯,她下意识认为,沈临爸爸需要一个黑暗的环境来宣泄某种情感。 今天年级主任给沈董事长打了电话,说了年纪名次,还有班里读课文的一些事。 沈临发觉自己有点难以接受。 他习惯了沈卿卿过分的优秀,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别人的不优秀。 不,自己的亲闺女何止是不优秀,她……哎…… 怕不是个傻子吧…… 沈临又狠狠吸了一大口烟。 吴真学商不高,情商倒是足够,她猜到了沈临此刻难受的点在哪里,“爸,你别伤心。我是没读过初中,那些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真的都不会。” 说着,她凑过来,笑唇一咧,像只小猫咪一样,“我跟您保证,期中考试的时候,我能进全班前五十!” 班上总共56个人。 沈临刮了小闺女一个鼻头,他有点哭笑不得。 其实在学校被同学嘲笑,最难过的应该是闺女才对。但她如今非但没有任何抱怨,反倒还安慰起他来了。 此番举动,令沈临心底一暖。 “星星?”沈临喃喃。 “爸爸!” “在学校,有没有什么不开心?”沈临问,他怕她在学校因成绩被人欺负。 吴真摇摇头,她真的很感谢沈临了,能给她一个再读书的机会。她真的很后悔,第一世为何这么早就出来闯荡,连初中文凭也没拿到。 “读书……很好很好……我想我再努力一点,同学们都会慢慢喜欢我。”吴真撑着脑袋,眼睛亮亮的,“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老师说的,要成为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沈临噗嗤笑了出来,这个小小年纪经历诸多苦难的女孩,还如年幼时一般可爱。 他的小闺女,还是一颗稚子心啊。 想到这里,沈临的心宽了下来。 女孩子笨点有什么不好?如同沈卿卿一般年少多虑,精于算计,他才感到疲累。 “爸爸,等我考到全班前五十,能见妈妈了吗?”女孩猫着大眼睛,小心问道。 沈临如今已查清楚了当年故意抱错的一些确凿证据,足以以诱拐罪把徐老太送进监牢。值得宽慰的是,此事只是徐家人鬼迷心窍后的作案,与其他人并无牵扯,更不是商业对手或者亲属作案。 知道这个过后,他也就能放心吴真的安全了,“能。” “她会喜欢我吗?”女孩继续天真地问。 沈临沉默了片刻,“会。” “爸爸会让全世界都喜欢星星,不用等到期中考,这个星期,就带你去见妈妈。” …… 中午下课,没交到朋友的吴真一个人去食堂打饭。 南城一中的食堂有三个,以吴真现在的财力,足以去小食堂吃单锅小炒。 一中的单锅小炒尤其好吃,很多隔壁学校的学生也会慕名前来,所以排队的人尤其的多。 吴真拿了号,认认真真从长蛇队伍的末尾排起来。 她点的是辣子肥肠,到她拿菜的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从斜前方冲了出来。 那是一个化了舞台妆的少女,头发高高梳起,额头有很多青春痘,她的声音亮亮的,有股莫名的骄傲,“师傅,我们马上要去排舞了,可不可以通融通融,让我们先把菜拿了啊。” 少女声音跟吃了蜜一样甜,嗲嗲的,“拜托拜托啦,卿卿,你也来说两句。” 吴真看过去,她终于见到了徐兰兰梦中那个毁掉了她一生的女人。 也是这本书中的女主——沈卿卿。 沈卿卿如今还只是少女,彻底挽上去的头发暴露了她与徐家人相同的相貌特征——大方颚。 她的五官不甚美,气质却斐然,穿了一件贴身的民族舞裙,外面由外套罩着单薄的身子,这样看来,确实清纯无匹,楚楚可人。 “师傅,我们还有半个小时就必须去排舞了,麻烦您了。”沈卿卿开口,她的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尤其好听。 炒菜师傅哪里还不认识全校的小女神,传说她家世超然,心里也有巴结之意。连忙将本来属于吴真以及后面几个同学的菜都端到了舞蹈队的食盘里。 此前开口说话的少女理所当然端了食盘,正准备走。 “等等。”吴真拿出自己的塑料号,“这盘辣子肥肠是我的,下面那盘红烧肉是我后面这位同学的,还有另外几盘,也是我们这些同学一直排着的。” 端盘子的女生瞪了眼吴真,鼻子一哼,“我们吃了要去排舞,年级迎新晚会的舞蹈,迟了你担待得起吗?” 窗口的师傅也帮忙劝:“是呀,小姑娘,人家要去练舞的。” “可这是我的号啊,排了半个小时才排到的。”吴真执了号,坚持说。 沈卿卿头一次在学校里看见这么漂亮的女生,已然反应出这可能就是月考时候传出来的举报崔明夷的转学生。 她下意识认为,应是这个上官星喜欢上了崔明夷,才来故意找她茬的。于是换上一副隐忍表情,“对不起,同学,我们确实很赶时间,能不能通融通融。” 那个趾高气扬的女生不服气了,“卿卿,干嘛求她?” “小俐,少说两句。”沈卿卿拉住闺蜜林俐,自己则藏在她身后。 “我们平时吃饭都这样,师傅都同意了,她干嘛站出来怼我们,还有理了不成?”林俐一向是沈卿卿最忠诚的拥簇,家里也吃了沈家许多好处,当然要替沈卿卿做主。 “有理?”吴真有点做不出表情了,“我是23号,你们已经排到78号去了,按理说就该按号叫。” “如果光是我一盘菜被抢了还好,你们一下拿了七八盘,我们都还饿着呢。”吴真用了一个“抢”字,直接点出了她们所作所为的无理性,又拉了后面的同学站队,有不少人也跃跃欲试想站出来了,“大姐,做人啊,要讲基本法。” 校园里面敢生事儿的刺头儿少,一般大家忍忍让让和和气气也就过去了。吴真偏不,她就是那种忍不了吃亏的主。 “就一盘菜,烦不烦啊……嫂子都敢得罪,你不想活了啊,女傻子!”后排队伍里,崔明夷的狗腿子殷丰冒了出来,他见沈卿卿被他们班的新傻子给缠住了,有意来帮忙。 他走上前来,推了吴真一把。 不推还好,一推理都在吴真一边了。 后面七八个人中,一个头发紫红,画着烟熏妆的女孩站出来,指着殷丰鼻子骂,“不得了了,在班里的时候不见你出头,出了班就知道欺负同班同学。” 吴真记得,这个杀马特女孩也是13班的同学,叫做周小霜。 周小霜爆锅脾气,差点没当场和殷丰打起来。 “算了算了,不就是一盘菜,被抢了就被抢了,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吴真拉住周小霜。 那边沈卿卿估计都对两个猪队友无语了,因为一向人气颇高的她,第一次感受到周围人群仇视的目光。 沈卿卿正准备跟吴真示弱,没想被吴真抢了先,“希望下次食堂的师傅也能遵守规则,这盘菜当送你们了,小霜,我们走。” 这句话说完,很多气不过的同学也干脆不吃了,跑到其他窗口排队拿菜。 当天,那个一直给舞蹈队开小灶的师傅就因为遭同学投诉而被辞退。 舞蹈队也因迟到与使用特权被学校公开通报批评,沈卿卿一直在学校是天之骄女,顺风顺水,此番也第一次遭到了老师的公开斥责,整个人恹恹的,在角落里落泪。 这个举动引起了很多人的心疼。 以林俐为首,拥簇沈卿卿的小团体就对吴真很不服气,她们开始想找各种理由,去打压这个刺儿头。 …… 周五放学那天,殷丰等人受林俐的委托,将吴真堵在巷子里。 她的新朋友周小霜看到了,悄悄返回学校喊小姐妹们救急。 等众人到了现场,发现殷丰已经被打到角落里嘎嘎乱叫。 那个脸美到不是人,脑子也笨到非人类的小姑凉一脚踩住殷丰狗腿儿的关键部位,狠狠碾过,“说,以后听谁的?” “姑奶奶,姑奶奶!” “下次还敢不敢不守规矩了?”吴真继续碾,嘴角尤带残忍微笑。 “不敢了,不敢了!”殷丰疼得哇哇大哭。 54.抱错千金(八) 周小霜满脸崇拜地挽着新小姐妹回家。 “星星,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崔哥?”周小霜踢着地上的石子,问道。 吴真:“啊?” 周小霜低垂脑袋,非主流的紫色头毛翘得老高,“别瞒我了,大家都看得出来。” “你怎么看出来的呀?”吴真真不觉得自己做得很明显。 “你老是针对他呀,今天还为他怼上了那个沈卿卿。”在少年人看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看着他、缠着他、过分关注他。 “不过我劝你,还是算了吧。”周小霜出于好意规劝道,“整个学校都知道,他喜欢的是1班的沈卿卿。” 吴真转过头,“但沈卿卿似乎不是他女朋友吧……” 周小霜瞄了眼落日,苦笑道:“可是,比女朋友还要麻烦呐。” 周小霜跟崔明夷、沈卿卿一样,是南城一中初中部升上来的学生。 崔明夷初二那年转学过来,其实一开始,他的成绩甚至比沈卿卿还要好,一来便抢了沈卿卿年级第一的名头。 那时他是天之骄子,长得好、学习好、篮球好,据说还有和沈卿卿家匹敌的家世。有一次演歌舞剧,和沈卿卿扮男女主角,还拿了一个市级奖。 大家都开玩笑,说他和沈卿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好景不长,也不知是谁传出,崔家其实很穷的消息。 随之而来,很多传言甚嚣尘上。 比如两家有娃娃亲,崔家落魄,后来沈家退婚了。 崔家花了全家积蓄让崔明夷转学到南城一中,就是想要崔明夷去勾引沈卿卿。 崔家现在的所有金钱来源,都是沈家施舍的,不然凭崔家那种单亲家庭,怎么可能负担得起南城初中昂贵的学费? 后来有人得知崔妈妈就在学校旁边的餐馆给人端盘子,很多人一哄而上过去围观。 大家年龄不大,说话口无遮拦,崔妈妈被这些人给气病了,很快辞了职,卧病在床。 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全校都在嘲笑崔明夷装富,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少年人的恶意总是跟着不理智和从众心理,从那个时候起,崔明夷就开始变了。 他和沈卿卿撇清关系,逃学、打架、和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就像是恶意折磨自己一样,成绩一落千丈。 一直到他不再耀眼,变成了只会用拳头说话的垃圾,那段被全校人语言暴力的灰暗历史才算过去。 “我跟崔哥一直是同班同学,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他一直很喜欢沈卿卿,不跟她说话,是为了保护她,免得别人说闲话。”周小霜不高兴地嘟起嘴,“他怕自己这么差的成绩,和这么穷的家庭,会给她丢脸。” 原来如此啊,吴真读过小说,知道另一部分的真相,正好与周小霜说的可以合在一起。 月亮渐渐上了来,吴真与周小霜在岔路口分别,临走时,她突然问杀马特妹子,“你有没有想过,是谁第一个传出崔明夷的家境?” 周小霜想了想:“肯定是嫉妒他的人。” 嫉妒,是个很微妙的词。 如果两个人差距太大,实在是很难产生嫉妒之情。但如果只是伯仲相当的差距,那个人又恰恰横空出世,比你聪明比你优秀,抢了你一直以来霸占的位置,那种想要夺回位置的意愿就会变得非常强烈。 [把你打压下去,让你一生平凡,这样,又穷又脏的你,只能对我跪舔和仰望。] 路灯啪啪依次打开,将少女的影子拉成了一条缥缈的线。 吴真嘴角浮出笑容,如果猜得没错,这次的白莲花比她想象中心子要黑得多。 她记得很清楚,在那本《真总裁强爱假千金》‘书里,是这样的描述男女主人公背景的: 沈卿卿母亲邹敏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上大学的时候结识了闺蜜瞿辛。后来瞿辛嫁入华国有名的豪门崔家,邹敏则回了老家南城。 沈临娶邹敏,一部分是对她一见钟情,一部分也是迫于沈家的压力。沈家知晓了崔家这层关系,这个地方上的家族想要攀附更高一层的资本。 而后两个女人先后怀孕,在沈家的撮合下,两家喜喜庆庆结了娃娃亲。 由于瞿辛的关系,邹敏在沈家颇受追捧,其女沈卿卿也被沈家人寄予了很大希望。 然而,就在沈卿卿初二那一年,一身落魄的瞿辛带着儿子崔明夷前来投奔沈家。 沈家一打听,得知是瞿辛偷人,崔明夷也并非崔家的种。 以前的大腿一朝落入尘埃,在崔家施压下,沈家拒绝接纳男主与他妈瞿辛,邹敏也只好暗中给了一些钱,撇清了两家的亲事与关系。 其实,供崔明夷上学的那笔钱,只是邹敏给的退亲钱。在瞿辛母子俩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邹敏——这个当年引以为最好朋友的女人及时抽身了。 邹敏。 如果没有人在她耳边左右她的思想,这个单纯到近乎愚蠢的女人,真的会就这样决绝地抛弃自己的好友吗? …… 第二天,她见到了邹敏,这具身体的母亲。 几近四十的女人,保养得十分好,看着只有二十七八的样子。 沈临让吴真先别露面,所以吴真躲在门缝里看她。 邹敏穿得爽爽利利的,高腰阔腿裤配丝绸衬衫,头巾亦与裤子同色,简洁好看,一看就是出自大牌高定之手。 普通人家一年的工资,也买不起一件。 一看,这就是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女人。 只是女人眉头不耐烦地皱着,她似乎有些不愿意来到这间公寓,见她所谓最重要的亲人。 沈临将一叠亲子鉴定报告铺在桌上,一一给她指出,“小敏,这是你和卿卿的重合度,这是你和星星的。” 哪想邹敏直接手臂一挥,将那叠亲子鉴定报告全部掀倒在地。 她一把抓住沈临手臂,保养得宜的指甲颤抖着掐进他的肉里,“沈临,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 “或者她是你的私生女,怕我不承认,所以编造了这么一个谎言。” “小敏,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沈临不顾吃痛,郑重看向她,“星星是我们的女儿,我之前就给你说过,她出生的时候,被那个徐家保姆给换了!” 邹敏咧嘴一笑,摇了摇头,自顾自分析起来,“不对不对,是不是你早就在外面有人了……你想让这个女孩得到沈家的承认,所以才想把我们的卿卿拖下水?” 沈临:“……邹敏,任性也适可而止。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你只要见了星星一面,你就明白了……” 她长得和你有多像。 这样说着,沈临回过头,给了吴真一个鼓励的眼神,“星星,过来,见妈妈。” 邹敏下意识闭眼,她拒绝面对这个事实。 半响,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妈……妈妈……,喝茶吗?” 邹敏明白,自己这样做不对,她只得睁开眼。入目,是一个年轻好看的陌生小姑娘,她全然没有沈卿卿的大方气质,显得有点畏畏缩缩的。 只是那张脸……真的有几分她年轻时的神|韵,甚至比她当年还要美上七八分。 “别叫我妈妈!”邹敏气急败坏地回了一句,一听到“妈妈”两个字,她的眼前自然而然浮现的是沈卿卿的笑颜。 卿卿,她从婴儿起一手一脚拉扯大的宝贝,那才应该是她唯一的女儿。 “小敏!”沈临不满地瞪着她。 女孩朝沈临摇摇头,朝邹敏抿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那……我先去端红茶和蛋糕,今早知道您要来,我特地做的。” 说完,女孩转身,几乎是驼着背,一步一步离开了客厅。 似乎她已经敏感地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不喜欢她。 “邹敏,我希望你认清事实。”待吴真完全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沈临才开口,语气里饱含了冷淡和威胁。 邹敏手完全是抖的,印象里,她的丈夫从未以这种可怕的口气对她说过话。 “沈临,你要给我时间,我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接受这个事实?!”邹敏激动地说,一下子控制不住音量。 “小声点,别让星星听到!”沈临训斥她。 见自己妻子如惊弓之鸟,一丝不苟的鬓发从头巾的束缚中抽离出来,在空气中晃荡,沈临的心又软了下来。 男人握住妻子的手,给她安慰与力量,“我已经掌握了当年星星被诱拐的有力证据,如果你那边同意,咱们就报警立案,给星星恢复身份。” 他满以为妻子会同意,因为这样的计划确实万无一失。 然而,他的妻子却双目赤红着,怔怔问他,“那卿卿怎么办,卿卿怎么办?” “卿卿是徐家的女儿,我们要还给徐家。”理智的沈临告诉妻子。 “不……不……卿卿是我们的女儿,她受不了这个打击的,阿临……”邹敏一想到沈卿卿知道真相后可能出现的痛哭与绝望,她整颗心都在痛。 沈临见了妻子这个样子,心中也是不忍,“我们……也可以继续养卿卿,如果她想要留下来的话。但是徐家人,必须要受到惩罚。” 邹敏见沈临松了一个口子,像看到什么希望似的,接着提出了一个要求,“那能不能别让卿卿知道,她不是我们亲生的。阿临,卿卿是我们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啊,你就对她没有丝毫感情吗?” 沈临苦笑,自他知晓徐家怎样对待他的女儿,他心中早已没了任何对沈卿卿的爱护,有的,只有不可抑制的恨屋及乌。 邹敏以为把沈临说通了,再接再厉,“那就让星星住在这里,咱们以最好的待遇养着她。那边卿卿也可以保全,你说好不好?” “你什么意思?”沈临察觉到妻子的异想天开。 “咱们得瞒着这件事,阿临!我不会亏待星星,也请不要让卿卿知道,她不是我们的女儿。”邹敏小心翼翼地祈求着。 “要是我们立案,这件事她不可能不知道。”沈临看着妻子,一字一句道。 “那就不立案,反正星星也找回来了,我看她也长到了这么大,说明徐家也没亏待她呀。”邹敏天真的说。 沈临的心,随着妻子的话一点一点冷下来,他看着她,犹如看见一个陌生人一样。 “邹敏,你知道星星吃了多少苦吗?她十二岁就辍学养家,徐家嫌弃她挣不了钱,差点把她卖给一家老鳏夫。”沈临指着门口的方向,质问她,“你……真的有心吗?” 邹敏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居然是觉得——那个女孩肯定已经废了。女孩身上饱含了太多无知、愚昧和抹不去的乡土气息,她即使回来,也不可能成为能担负起沈家家业的名媛。 于是邹敏开口,“那这样子,我们才更应该藏着星星啊。要是别人知道了我们女儿竟然是个小学毕业的半文盲,那沈家的面子……” “啪!”一声重重的耳光。 “滚!邹敏,你给我滚回家好好反省,你有一个做母亲的自觉吗?”沈临冷冷地看着她。 邹敏捂着脸,有些难以置信。两人成婚十七年来,他从来没有打过她。 “呵……我有啊,沈临,卿卿是我养了十五年的心肝。你突然跟我说,一个陌生女孩才是我的亲身女儿,还要用她换走我的卿卿,你让我怎么能够接受啊……” 终究,意难平。 邹敏摔门而走,沈临坐在沙发上,久久未动。 很快他想到什么。赶紧跑到厨房。他看到自己的小女孩,蜷缩着身子,蹲在大大的冰箱旁边,灰色的阴影里。 “爸爸,我是不是不该回来?”女孩用低低地声音说。 “我只有小学毕业,粗鲁又笨拙。考试也考不好,朋友也交不到。” “那天我见到沈卿卿了,她穿着舞蹈服,就跟小仙女一样。” “我啊,什么才艺都不会,只会做工、做工、做工。” “没人要我,无论在沈家还是徐家,我都是多余的那个……” 这样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一滴,两滴、三滴……连成了珠串。 半响,身旁没了声音。 吴真悄悄抬起头来,惊觉男人已经坐到了她的身旁,放下了身段,放下了高贵,放下了一切。 他端了那个吴真做了一个晚上的小蛋糕,用小叉子叉了一小块,送到吴真嘴边。 吴真下意识咬了一口,甜的,满满的奶油香,好甜呀。 耳畔,那个叫做爸爸的男人,向她笃定地保证,“爸爸要星星,星星是爸爸最珍贵的宝贝。” “星星应该得到的,爸爸会给星星一样一样讨回来。” “可星星也要答应爸爸一件事。”沈临歪着头瞧着女儿。 吴真的小脸,终于脱离了膝盖,怯生生看着他,“你说吧。” 男人伸出小指,“拉钩,从此以后,星星要努力学习,自信满满,快意生活。” “什么叫快意生活?”女孩问。 “就是星星想做什么,都必须放心大胆做,不要有顾虑。”男人解释。 “闯了祸怎么办?” “爸爸给你兜着呀!” 女孩终于咯咯笑了,一大一小的两个尾指勾起来。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得到沈临爸爸保证的少女已拿到今天最心满意足的答案。 她一边美滋滋地吃着邹敏不屑于吃的下午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橘软绵绵的身子。 “鸠占鹊巢的人,不应该过得这么舒服。你说对吗,菊苣?” 橘打了一个寒颤。 吴真捧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妍丽地笑了。 [既然邹敏不想让沈卿卿知道,那她吴真,就要僭越了] 橘超想脱离吴真的虎摸:qaq,斗战胜佛模式的阿真,敲可怕。 …… 沈卿卿从舞蹈室回家,四层别墅的家此刻很是冷清。 菲佣告诉她,夫人不舒服,已经在卧室睡了一下午了。 沈卿卿知道,事务繁忙的沈临现在是一定不在家的,所以她上了二楼,直接推开了父母的卧室。 出乎意料地,她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呜咽。 “妈妈,你则么了?”沈卿卿赶紧跑到床边,发现平日里干练精神的女人,整个人精气神就跟毁了一般,两只眼睛肿得跟灯泡似的。 “卿卿……”邹敏看清了眼前的女儿,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把抱住女儿,绝望地哭泣,“我苦命的女儿……” 沈卿卿眼角眉梢都惊惶得直跳,“妈,你先说,到底怎么了?” 邹敏支支吾吾地别过头,无声叹息,“你爸……不要我们了……” 说完这句话后,女人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不再开口说话,无比疲累了睡了下去。 但就是这句话,令从小心思甚重的沈卿卿辗转难眠,她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情令母亲既说出那般痛彻心扉的话,又欲言又止不肯过多透露。 沈卿卿一直认为,沈临只有她这一个孩子,所以沈家在沈临手中的那份基业,必定是由她继承的。 如果真如邹敏所说,沈临有底气抛弃妻子,那说明沈临不仅有了外遇,还另外有了一个孩子。 这个猜想,令沈卿卿彻夜难眠,她必须有所行动才是。 …… 南城水桂街,出了名的夜店一条街。 此时还是二十世纪初,治安不好,三教九流都混迹于此。 几乎每个晚上,崔明夷都会来台球室做陪练。 他人年轻,长得又帅,少女、少妇、甚至中年妇女来打球时,都会点他。 这天崔明夷刚刚陪练完一个客人,蹲在台球桌下捡球,便瞧见桌旁角落里的四条腿。 一双穿着卡其色工人裤男生的腿,一双大牌质地长裙下少女的腿。 两双腿纠缠着。 上方的呼吸,粗重中蕴着暧昧。 崔明夷考虑着,应该提醒一下这两位,开房可以上二楼。 于是他抬起头,不想正对了一双眼睛。 一双第一次相见,正气盎然、清清亮亮又傻乎乎的眼睛。 它的主人,第一次见面,就举报他考试作弊。 崔明夷永远也想不到,这双眼睛竟还能发出如此柔媚如水的光芒。 少女只是懒懒瞧了他一眼,便妖妖娆娆像是没有骨头一般,歪在一个黑壮男生的身上。 黑壮男生粗壮手臂搂着她的腰,两人踽踽细语,不知在说什么暧昧情话。 崔明夷冷冷看了一眼,直起身子,手插着兜远远走开了。 …… “兰兰,咱们就商量个读书的事,干嘛要靠这么近?”这个黑壮男生就是陈勃,他此时感到自己都快无法呼吸了。 他真的为好友高兴,没想到这么快,兰兰就找到了亲生父母。 说实话,兰兰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继续读书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坐上了前往南城的火车。 “钓鱼执法。”吴真小猫咪一样盯着崔明夷远去的身影,贼兮兮暗笑。 “回到上一个话题,勃儿,我建议你从初一读起,这样能巩固知识。”吴真道,她已经央求沈临为陈勃办理好了隔壁城市的初中入学手续,只要他肯来,即刻便能入学。 陈勃想了一会儿,重重点头,“好!” 吴真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她只是为自己准备一步暗棋,不过更大的原因,是她想让这个相识于微时的竹马,过得好。 “答应我,我们以后一定都要成为对社会对祖国都有用的人。”吴真和陈勃对垒了一下拳头。 她必须要替徐兰兰,活得比谁都好。 …… 与陈勃做好约定后,她目送大男生离开,而她自己,则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少女扭着水蛇腰走过去,敲了敲台球室的吧台,用嗲得要命的声音道,“老板,我要打球,想请个陪练。” 不远处的崔明夷,掏了掏耳朵。 “好,请问您要几号为你服务。”老板赶紧登了记。 少女抬起天鹅颈,骄傲的努努嘴,“他。” 老板看到了正在整理球桌的少年,“没问题。” “另外,他……有特殊服务吗?”正当老板要埋首记单之时,少女压低了脑袋,促狭问道。 那声音不可谓不大。 少年终于忍不住,回过了头来。 老板看了眼客人,又瞄了眼崔明夷放毒的目光:“……” 55.抱错千金(九) “小兄弟,嘿嘿。”老板搓着手,他把崔明夷拉进了吧台后面的小隔间里。 “不要跟我嘿嘿嘿。”少年抱臂,冷冷地回。 “好吧,就问你一句话,搞不搞?”老板凑过来,看着门外不远处等待的少女,悄然道,“你看她,长得又好看,出价也高,怎么也不亏,是不是?” 少年皱眉,“多高?” 老板伸出手,比了个二,“两万。” 崔明夷听后,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一般压至吴真身前。 吴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了手,“跟我走。” 一对少男少女穿过香烟缭绕的台球室,一路走到后门,穿过男男女女纠缠的弄堂,一直走到了巷子深处。 对面灯红酒绿的光隐隐约约洒了下来,十月的天气渐凉,吴真感觉到背脊冷飕飕的。 少年呼吸粗重,一把将她压到弄堂冰凉的墙上,“上官星,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吴真转身,柔夷执了他撑墙的手臂,十分无耻地挪到她背脊的位置,然后整个身体贴上去,“墙壁好冷的,你的手臂就给我垫垫啦。” 世界上这么不要脸的人,已经很少了。这个姿势,就好像崔明夷主动抱着她一样。 崔明夷原本一腔的火,却被这个暧昧的姿势,近在咫尺少女清浅的呼吸,弄得颇为狼狈,“你做这么多,是在吸引我的注意?” “哦?”少女踮起脚尖,双手扒拉他的脖颈,在他鼻尖下,呵气如兰,“继续说。” 这个妖精…… 崔明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明明可以推开她,莫名地……动弹不得,“你搞卿卿,打我兄弟,还在我面前和其他男生搞,就是为了刺激我……” “呵呵……”少女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动作间,她丰满的胸脯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少年的身体。 崔明夷忍无可忍,一把拨开少女附在他脖颈上的双手,压在墙上固定好。他臭着一张脸,整个身子压下来,警告这个妖精似的少女,“我告诉你,没用!” “没用?没用气还喘这么粗……”吴真目光灼灼地瞟着他脖颈的部分,那里红透了。 头顶禁锢手腕的力道,蓦然加重。 “嘶……”吴真疼得咧嘴,真是……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真是自以为是,你不会真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吧?” 少年没说话,一双眼睛瞪着她,仿佛在说:难道不是? 吴真一双杏眼媚媚地看向他,嘴里噙着一股笑,“你看看你,要成绩没成绩,要家世没家世,要温柔没温柔,我不过想来看看沈卿卿的狗而已。” “听说沈卿卿养了一条叫崔明夷的狗,几年来一直钓着,若即若离。这条傻狗还以为沈卿卿真的喜欢他,笑死人了,沈卿卿不过是喜欢这条狗跪舔她的模样而已。” “闭嘴,你侮辱我可以,不许侮辱卿卿!”崔明夷动怒了,恶声恶气地警告她。 “还充英雄维护她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除了打架就是跪舔女神,你还会其他的吗?”吴真继续激怒他。 “哦……可能还有45°仰望天空的忧伤是吧?” “你……你说什么?!”崔明夷理智都差点消亡了。 “我说你是无病呻|吟的没用废物,怪不得沈卿卿不喜欢你,路上遇到都还要避着你!”吴真一言道破,这两年来,沈卿卿说是对崔明夷有好感,事实上只要他靠近一点,她便后退一分,她根本就是保持了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钓得人挠心挠肝,勾得人贴心服命。 吴真的一番话,如惊天乍雷一般,照亮了崔明夷眼前一直以来的迷雾。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只是不肯承认。一味地迷惑自己,是他不想耽误她,才不再跟她来往,而不是她…… “那你呢?跟我半斤八两,连傻子都不如的废物。你有什么资格提卿卿,一万个你,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崔明夷负气,从牙缝里憋出刺人的言语。 “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我跟你不一样。崔明夷,你看着吧,我不仅比你强,还比披了张人皮的沈卿卿强!”吴真反唇相讥。 捏着她的手腕再度加重了力度,“我说了,不许你污蔑卿卿。” “你不信,还是你不愿意信?沈卿卿啊,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吴真撑起身子向前,附在少年耳边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三个月之内,我把她的皮给扒下来。” “但你得答应我,在我们赌约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帮她,也不许提点她。”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我懂你来找我的目的了,你想伤害卿卿,先来缚上我的手,这样才方便你下手。”崔明夷恍然大悟,只是他想不通吴真到底与沈卿卿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对卿卿做到如此地步。 他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只是没想到,少女悠悠又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是谁透露了你的家境,害你遭到校园暴力;又是谁指使同学去骚扰你的母亲,害她卧病在床至今的?” 崔明夷瞳孔骤然震慑,再也说不出话来。 “崔明夷,我警告你,好好闭嘴看着,别动手妨碍我。”吴真最后道。 说着她手腕轻用巧力,挣脱了少年的束缚。 她借着光查看自己手腕的伤势,果真被捏得又红又肿,真是狠心的人呐…… “上官,为什么,她和你无冤无仇啊……”头顶上方,少年颓然,失神地喃喃。 “好个无冤无仇呢……”吴真轻笑,她的笑里,又夹杂了继续悲凉,“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就别说风凉话。” 崔明夷还想说什么,下一秒,他彻底失了声。 他的视线呆呆地,往下,再往下。 一只柔柔的小手,放在了他不可言说的部分。 她怎么敢?!!全身的血液都往崔明夷脑门上冲,耳朵的轰鸣声中,他最后听到一丝戏谑的浅笑,“发育得不错嘛……等你毛长齐了,我再来采摘。” 少女猫一样的眼睛蹭到眼前,柔软如樱花的嘴唇轻轻在他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白白,我的小、香、蕉~” 我的小香蕉…… 我的小香蕉…… 我的小香蕉…… 连续一个星期,崔明夷从那个梦里惊醒,梦中深深的巷道,还有少女娇憨的呢喃。 他摸了摸床铺,又湿了。 于是翻了个身,下床取衣柜里的干净内裤。余光里,瞥见桌子上放的跌打药膏,他鼓起勇气,明天一定要把这管药膏送出去。 这几天的反应,一定是因为把她手腕弄伤了,愧疚所致,一定是。 崔明夷这样催眠自己,一头钻进了厕所,点开灯洗起了内裤。 …… 56.抱错千金(十) 那天之后,崔明夷一直观察着上官星。 他完全无法把那天晚上妖精一般的少女和如今眼前的正直傻逼联系到一块。 只有少女手腕上至今未好的淤伤,提醒着他,那天晚上,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一个星期以前,他鼓起勇气把药膏塞进了她的课桌盒子里。 她发现了之后,只是嘴角抿了抿笑,连看都不往他这边看一眼。 妈的,他这边是有病毒吗?往他这里看一眼又不会死! 不过还好,每天下课时,她会拿出药膏,细细往手腕上抹匀,那一处好了不少。 …… “星星,你看我的新发型好不好看?”周小霜跑到最后一排,在吴真面前欢快地转了个圈。 此时的周小霜相较于半个月前,简直换了个人。 刘海不过眉,短发不过耳,不化妆不戴耳钉,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 吴真抬起头,一张素面朝天的小脸,一头齐肩发扎了个马尾,她点了点头,“嗯,挺好的,一起学习吧。” 说完她低下头,翻开了语文课本。下节课就要讲《鸿门宴》了,吴真对照着辅导书,挨个将注释誊抄了上去。 上课铃打响,班主任张雪走上了讲台,“今天我们要学的课文是《鸿门宴》,有哪位同学愿意为我们全文朗读吗?” 啪! 吴真率先把手举得高高的,接下来周小霜等几个女生也举起了手,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傻子犹豫了几秒,也战战巍巍举起了手。 “好,上官星同学,你来为我们朗读《鸿门宴》这篇课文。” 少女蹭地一下,便捧着课本站了起来。 其实不止语文课,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每一门课,她都如此积极。 老师一喊,她永远第一个将手高高举起。 在此之前,高一十三班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无可救药的。 别说举手,连听课的都没两个。 大家各自为政的打打闹闹,胆子大点的,直接跑出教室溜达。仿佛学习对这群学渣来说,是件非常搞笑,并且做了就会被人认为是土鳖的事情一样。 直到……上官星来到了这个班。 无论别人笑她不如傻子也好,白费功夫也罢,她充耳不闻地一头猛扎进知识的海洋里面去。 上课,她永远是最积极的一个,每一次的举手,都令老师感到欣慰。一到下课,她就跑去老师办公室,请教难以消化的小知识点。 别人上晚自习不是在磨洋工,就是干脆放开了玩,只有上官星,不是在请教老师问题中,就是拿起辅导书闷头刷题。 为了学习,她就跟个……小疯子一样 一旦一个人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那注定这个口子会被越撕越大。 最开始是与上官星走得最近的周小霜,接着是班上的几个女同学,后来连傻子都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比起化妆、八卦和青春疼痛文学,或者讨论以沈卿卿为首的舞蹈队又抢了她们的梦中男神这些事。 这群女人似乎找到了一个当下最为时髦的一件事情——学习。 “崔哥,别看了。”前桌的殷丰偷偷拍了拍崔明夷肩膀,“你都看了几节课了。” 他就是不懂,上官星那个疯婆娘有什么好看的,除了漂亮以外,几乎一无可取,“那群女人都为学习疯魔了,哼,她们全部加起来连嫂子的一根脚趾都不如。还学习呢,再学有个篮子用,只能丢人!” “少说两句。”崔明夷一个眼刀过来。 殷丰只能讷讷闭嘴,本来就是,反正都不如人了,还学个什么劲儿啊。 “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少女铿锵有力地朗读着《鸿门宴》,她字正腔圆、感情充沛,念起来说不出的清亮好听。 来来回回,没有一个错字。才短短两个多星期,已经不是第一次上课时的吴下阿蒙了。 崔明夷也不知不觉拿起书本,跟着那朗读声久违地看起了课文。 一节课不知不觉过去,张雪在最后十分钟,宣布了准备年度迎新晚会的节目准备事宜。 每一年度,南城一中都会举办一次新生迎新晚会,要求高一每个班出一个节目,展示本班的风采。另外,新入社的舞蹈队、合唱队、管弦乐队、相声社、话剧社等都要各出一个节目。 今年与往年又有不同,三年一度的c省南城文化节举办在即,南城一中届时将会有一个名额参选。 只要在文化节中拿了三等奖以上,就有获得高考加二十分的奖励。所以学校的专业社团都卯足了劲儿,要争夺这一个名额。 如此以来,高一的班级类节目也只能算陪跑的鸡肋了。 即便如此,像是最为拔尖的1、2、3班,都早早开始准备自己的节目。年级女神沈卿卿更是肩挑舞蹈队与班级的主力,想要在这次的迎新晚会上大展神威。 论舞蹈功底来说,从小在国内外名师栽培下的沈卿卿,是南城一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这一次的迎新晚会头筹,可以说是志在必得。 相比之下,十三班的这群渣渣对这个名额完全没有任何多余感觉。 加二十分,与不加二十分有差吗?就算退一万步,他们也得不到啊。 所以十三班的班级节目拖了又拖,还有两个星期迎新晚会就要开始了,全班上下岿然不动,大家都准备到时候推一个替死鬼去丢脸得了。 “想必大家都知道,这一次班上必须出一个节目。”班主任张雪郑重其事扫视全班,“上个星期,我们班的上官星同学主动找我商量这件事,她通过家里的关系,买了一个非常专业的歌舞剧本子。” “古装剧《千年结》大家都看过吧?” 班上叽叽喳喳讨论起来,这部剧是近来最火的古装电视剧,以周小霜为首的女生团体全都迷里面的男主角迷得要死要活的。 “这次的本子,就是《千年结》编剧齐晨亲自撰写的,名字叫做《奔月》。上官星同学出钱,购买下了这个本子的改编权。”张雪继续说。 全班登时哗然。 他们就出个节目,完全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吧!这也太可怕了,他们稚嫩的小小臂膀,肩负不起复兴歌舞剧的重担呐。 正在此时,已经剪了齐耳短发的周小霜抱着一沓剧本进了教室,吴真与她对视一眼,走到台上去,拿了一堆。然后按班级人头,一个一个将剧本分发到同学们手上。 剧本薄薄的一叠,用了当时学生们少见的烫金印刷,很是简洁高档。 同学们摸着,又是觉得烫手,又是宝贝珍惜。 班主任张雪早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镜片下的眼睛一弯,“这次我们班的起点比别的班都高,毕竟是国内专业编剧的本子。机会难得,我希望大家多多报名参加。” “剧本最后一页,是我们需要的参演演员表,觉得自己适合的,就到上官星处报名。报名时间,今天截止!”张雪一敲讲桌,“下课!” 崔明夷细细翻着这个剧本,他发现,《奔月》说白了是个独角歌舞剧,里面唱跳压力全顶在女主嫦娥身上,其他角色除了丈夫后裔与反派逢蒙以外,都是站在那里只做几个统一动作的背景板。 “呀,崔哥,你居然要演?!”几个狗腿子拿着剧本,满脸惊愕地围了过来。 崔明夷:“???” 他赶紧翻到最后一页,上面铅字准准确确地印着: 嫦娥——扮演者:上官星 后裔——扮演者:崔明夷 逢蒙——扮演者:周小霜 崔明夷几乎是咬着牙阖上的本子,他掀过挡在前面的狗腿儿,直直走到御座旁边的另一个课桌。 “上官星!”几个字很用力地从嘴里蹦出。 “嗯?”少女抬头,一双眼睛一如既往骗人的天真无邪。 “妈的,跟我走!”一把握住少女的手,将她拖离了位置。 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全班目送着两个人,一副吃了个好甜的瓜的表情………… 男生把少女抵在离厕所不远无人的走廊上,他的身体压下去,两张脸靠得很近很近。 “你什么意思?”崔明夷低声恶狠狠地问吴真。 “就是让你陪我演戏啊,你在初中的时候不是得过市级奖吗?”吴真捏了捏手腕,抬起头,一双眼睛盛着水,一如那个夜里一般妩媚。 崔明夷的心扑通扑通漏了半拍,“那你也不能不征得我同意,擅自把我的名字添进去啊!” “要是我这样问你,崔哥啊,你愿不愿意跟你的心肝沈卿卿争夺文化节的名额啊?”少女绘声绘色地说,一只手轻轻摁在崔明夷心口,缓缓地打着圈。 “你肯定会说,那不行,你这坏女人不能给我家卿卿使绊子,对不对?”她说着,头靠过来,虚虚枕在了崔明夷胸口。 少年的身体,那一刻都不是自己的了。 从出生以来,他的心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呼吸急促,全脸涨红,头脑充血,连动也不能动一下。 吴真听着他犹如心肌梗塞病人一般杂乱无章的心跳,嘴角抿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知道,这时候楼道下被周小霜引来的沈卿卿,脸上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自己一直以来饲养的忠犬背叛了主人,向来自负的千金小姐一定很想很想很想抢回来吧…… 待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真知道看这场好戏的人已经走了,她从少年身上起来,还将他推了一推。 “喂,上课啦。”少女巧笑。 少年气急败坏地看着她,紧接着,脸色突变,那只柔媚的小手又覆上了那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该死,这还是在学校! “我发现……”少女踮起脚尖,莲口轻吐热气,“我的小香蕉好、大、哦,我越来越期待了呢~” 说着,轻轻握住,勾勒出它的形状。 “等它长好了,我会第一个……”耳廓是那样痒,热气翻腾,少女的嘴唇几乎碰到他的耳骨,“一口吃下去……” 少女飘逸的身姿扬长而去,留下紧紧咬着唇的崔明夷,他真想……弄死她! 57.抱错千金(十一) 已经半个多月了,父亲沈临一直没有回过家。 曾经热热闹闹的一个家初显凋敝的颓态。 母亲邹敏日日哭泣不止,每天最有精气神的时候,就是与父亲打电话时歇斯底里的吵闹。 沈卿卿压根没法在家里完成学习,每当吵完过后,邹敏总是会进屋来找她。 然后抱着她,毫无主见地哀叹,“卿卿,我只有你了。你爸爸他……他不要我们了呀……” 日日如此,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吞吞吐吐,无法出口。 沈卿卿忍无可忍,几次打电话联系父亲沈临,其电话都被秘书处直接转到了父亲心腹韩轻那里。 “沈小姐,沈董在开会,没法接您的电话。”电话对面,是韩轻韩总监十年如一日的面瘫对话风格。 “开会开会开会,下一次能不能换一个借口?!”沈卿卿语气强硬,天之骄女的家世给了她凌驾于人的资本,“韩轻,我平时尊称你一声韩叔叔,是看在你是我爸心腹的份上。” “我爸给你再多的信任,再大的权力,你终究是给我家打工的,请你记住你的身份。而我,才是沈家的正统继承人。”沈卿卿一字一句道。 “现在我告诉你,我要见我爸,现在、马上、立刻!”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沈小姐,他不愿意见你。”韩轻道。 “为什么!”沈卿卿气愤追问。 “也许,你可以问问你的母亲,事情的原委究竟如何,她最清楚。”韩轻提醒,接着道,“还有,我只是在你们集团工作,并不与谁产生隶属或者尊卑关系,我想请沈小姐搞清楚。” 即便是出身豪门,也请懂得对人最基本的尊重。 沈卿卿啪地一声挂了电话,整个人盛满怒气,连韩轻这只沈家的狗如今也敢这样对她说话了。 如果她母亲能问清楚的话,她会来一次又一次地吃闭门羹吗? 这时候,一个电话接进了沈卿卿手机。 是她的好闺蜜,林俐。 林俐家父母以前只是普通的下岗职工,但她从小学起就跟沈卿卿玩到一起,沈临见此,也顺势提携林家,让林家成了沈家一些小项目的分包商。 到了此时,跟着喝粥的林俐,多多少少也算一个有钱有势的白富美。 “卿卿,还记得那个上官星吗?就是上次害你被刘老师骂的那个,后来我找殷丰他们弄她,她还把殷丰给打伤了。”林俐噼里啪啦,灌头就来。 “你说慢点。”沈卿卿捏了捏额头,最近的烦人精,怎么这么多。 “我找人去查她的资料,居然什么也查不到,你说奇怪不奇怪!”林俐故意挑明疑点,引起沈卿卿的兴趣,这次,她可挖出来一个大新闻。 “哦。”沈卿卿不甚感兴趣地应付。 “查不到她之前的学校、住址,甚至连亲人都查不到。这说明她的身份是伪造的,卿卿,你知道她这个身份的经办人是谁吗?”林俐越说越上劲儿。 “沈叔叔的亲信,韩轻!” 沈卿卿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抓紧了话筒。 那边,林俐还在滔滔不绝,“你知道吗,听十三班的人说,上官星的手很老。手上很多疤,又干又瘦,还有很多手纹。” “你说一个这么漂亮娇美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一双这么老的手呢?”林俐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她不可能只有十六岁,说不定是十八、十九、二十,这样子才能笼络住一个成功老男人,为她安排一个假身份,重新进学校读书。” “卿卿,那个上官星,身上穿的、平时背的都是大牌,我怀疑她被韩轻叔叔包养了……”林俐悄悄道。 “你有证据吗?”沈卿卿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激荡,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我查到上官星所住的公寓,也是韩轻买下的;还有……”林俐滔滔不绝地卖弄着自己得到的信息。 林俐越说,沈卿卿的心越是沉了下去。 她知道韩轻只是替沈临办事而已,名义上为上官星办事的是韩轻,而实际上上官星攀附上的老男人…… 楼上的母亲爆发出新一轮的哭声,沈卿卿一把抓住座机旁边的古董瓷瓶,想也不想便砸了个粉碎。 一连半个月不回家。 沈临,他敢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她沈卿卿就敢联合沈家其他人,把他逼下这个位置! …… “星星,为什么要故意暴露你的地址?”韩轻轻声细语地问道,“你爸爸知道了林家在查,现在很生气。” 林家只是通过沈卿卿关系,依附于沈家,吃些残食的小杂碎。如今堂而皇之地把手伸到了沈家内部,大约也是仗着有邹敏与沈卿卿撑腰。 他们越是这样做,沈临就越是不能再容忍沈卿卿与包庇她的妻子邹敏。 “可能,我不想再想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了吧。”吴真苦笑,邹敏一心包庇沈卿卿,宁愿与沈临闹离婚也不愿意捅出她的身份,“现在透露的信息,足以让沈卿卿猜到我的身份,即便被误认为是私生女我也认了。” “韩叔叔,我还是想被沈家承认,不想这样东躲西藏了。”与沈卿卿不同,吴真很是尊重与依赖韩轻,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自然懂得笼络人心的道理。 “好孩子,苦了你了。”韩轻感叹道。 “韩叔叔,这些日子爸爸都住在公司,那里我不能去,能不能拜托你多给爸爸添条被子,天越来越冷了。”吴真真诚道。 “嗯,放心吧。”韩轻答应她。 放下电话,吴真跳上床,抽出一本物理练习册开始做了起来。橘则无比优雅地踩上了她的肩膀,开始一天的肥猫式肩部护理。 “阿真,你说那个沈卿卿会上钩吗?”橘的小足垫揉揉少女的蝴蝶骨,揉去她辛劳一天的所有疲惫。 “左边一点……哎哟……就是这里……”吴真轻叫,她眼睛至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练习题,“谁知道呢,我透给她的所有信息,都直指了我是沈临的私生女,至于对方怎么想,会想到哪一步,就不关我的事了。” 两只笔直的小腿儿晃啊晃,有些人啊,思想一点都不纯洁。 明明近在眼前的事实,非要曲解成另外的意思。 …… 课间,沈卿卿支颐望着窗外,她拿出手机,百无聊赖地把玩着。 给崔明夷的短信昨天就发了,直至这时,他还没有回。 [明夷,帮帮我,派个人跟踪上官星。] 这是她一年来第一次给他正面的接触,她还以为,少年会很是期待…… 难道他小灵通停机了? 沈卿卿拉不下脸来给他打电话,因为潜意识里面,打架斗殴无所不做的崔明夷,根本不配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之所以她默认忍受崔明夷暗恋他,不过是看在他多少还在学校是说上话,而且自己母亲与他母亲有点关系不好撕破脸皮的情况下罢了。 两人的娃娃亲,早在一年多以前就撇清了。 她才不想再招惹他,惹得一身骚。就这样岁月静好,他默默暗恋保护自己,多好。 正这样想着,有女生过来喊了她一声,“卿卿,有人找你。” 沈卿卿望过去,门口,是一个短发齐耳的少女。 她认得,这是她在初中部的同班同学,周小霜。 “沈卿卿,崔哥有事找你,叫我喊你过去。”周小霜见她近身,便大大方方开口。 “哦,知道了。”沈卿卿环视周围,人不多,应该没什么人听到。 她不希望在学校堂而皇之地和崔明夷扯上关系。 沈卿卿以为崔明夷找她,是为了那条短信的事,便按照周小霜的指示,到那条平常学生不走的过到那边去找他。 刚拐了个弯,一个大惊喜正等着她。 阶梯之上的露台处,两个人影交叠着,女孩轻枕轻枕少年的胸膛。 她隐隐约约听到崔明夷喊了三个字:[上官星……] 沈卿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跑回来的,无数想法从她心里呼啸而过…… 随着冷风不断地侵袭头脑,一个致命的疑点浮了上来。 周小霜虽然是她和崔明夷的初中同学,但她能够确定,周小霜与崔明夷并没有好到能够传递消息的地步。 崔明夷想传消息,大可以呼唤他的一众狗腿,南城一中多得是热血无脑的人愿意为校霸崔明夷卖命。 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一个,周小霜假传了消息,其实是上官星那祸害派她来的。 沈卿卿停下了脚步,仔仔细细理清思路。 实则早在那次食堂互怼里面,上官星就开始了对她的挑衅。 这个女人,抢了她父亲还不算,处处给自己添堵,现在连一条狗都要争。 沈卿卿心里憋着气,自己原本计划好的成长路线,完完全全被这个突如其来冒出来的女人给打乱了。 父亲沈临做什么她不能管,也管不了,那崔明夷呢,他难道就没有点智商吗? 沈卿卿一脚踢在小树林里的参天古树上,她对崔明夷难道还不够好吗?像他这种要身份没身份,要家产没家产,要前途没前途的人,她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幻想和面子了,他还要怎么样? 崔明夷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若是沈卿卿向他示好,就是等于得罪崔家。当年她妈妈邹敏差点就看不清形式收留了他们,幸亏她及时阻止。 虽说现在沈家的生意看似与崔家无关,那也是沈临毫无远见,无心把生意从c省扩展到全国。她沈卿卿不同,她从小就羡慕那些早早继承家业的豪门子弟,一心想早早得到一个练手的机会。 为此她无论是学习、礼仪还是待人接物都练到最好。 今年明明说好了父亲沈临会给她过一部分股本来练手,结果呢? 沈卿卿又一脚踢向可怜的大树,垃圾一样的男人,他根本没本事管理沈家一个诺大的集团。 她怨恨起自己的父亲来,这个男人对不起她妈,更对不起她! 沈卿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那棵大树上斑驳的脚印,她知道她必须得应战。她要掌握沈临和上官星足够的证据,然后把事情捅到祖父母、亲戚及沈家股东那里。 如果沈临真的敢抛弃她和母亲,她就干脆弄个鱼死网破,怎么也要让他把钱给自己吐出来。 练舞室里,沈卿卿单独把林俐喊到了一边,将自己掌握的事实向闺蜜一一吐露,“俐俐,我现在不方便,你以林家的身份找私家侦探,专门蹲点上官星,一定要拍到上官星和我爸的合照。” 林俐惊讶得整个人都说不出话,她压根没想到,豪门里面有这么甜的瓜可以吃。 “把沈临那嘴脸拍清楚一点,他不配当我爸!”沈卿卿必须要替自己和邹敏争取自己的一份权益。 既然上官星这么笨自己露出马脚,就别怪她沈卿卿大义灭亲了。 ” …… 第二天,林俐带来了林家的回复。 “卿卿,我爸妈他们商量好了,他们站你和邹姨。”林俐低头换着练舞服,“这次是沈叔叔占过错方,你们有很大优势,况且卿卿你是沈家继承人,不站你我们还能站谁。” 实际上,林俐家全靠沈卿卿才起得来,沈临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一家也压根不能说上任何话。所以把宝全压在沈卿卿身上,若是赢了官司,也算是从龙之臣,得以进入沈氏获得更多的利益。 沈卿卿颔首,也算是默许了林俐的站队。练完舞后,她叫林俐找来了崔明夷。 她回家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内心深处,她不能忍受上官星夺走她的一丝一毫的东西,哪怕是一条她不要的狗。 从下课到晚自习,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沈卿卿将崔明夷约到了学校外的咖啡厅包间里。 崔明夷一开始也很意外,因为两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说过话了。 如果是以前,少年怕是要兴奋得飞起来。可如今,崔明夷的心情沉重而忐忑,他无法忘怀上官星曾经对他说的话。 [难道你不想知道,当年是谁透露了你的家境,害你遭到校园暴力;又是谁指使同学去骚扰你的母亲,害她卧病在床至今的?] 他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用恶意,去揣度眼前美好的少女。 “明夷,你还记不记得,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沈卿卿撩了撩头发,垂下了脑袋,黑长直的缎发遮住了她最恨的大方颚,显得一张脸细细小小,很是清纯。 “初一暑假,我记得。”崔明夷点头。 “那时候,你就有一米七几了,高高的个子,我躲在妈妈身后,仰着头悄悄望你呢。”沈卿卿用怀念的语气,说起了那段往事。 这样抚今追昔的语气,很容易把回忆拉得很长很远。 打崔明夷记事起,妈妈瞿辛就告诉他,他有一个小小的未婚妻。 那时候他还懵懵懂懂的,从妈妈手里得了她一张照片,躲在被窝里瞧了又瞧。 那时他还是崔家的天之骄子,从小众星捧月的长大,为了那张照片,他把学校里所有向他示好的女孩都拒之门外。 小小的他就在想,何时,才能让照片里的颜如玉走出来呢? 后来突遭变故,母亲与他被崔家赶了出来。 他俩辗转投奔沈家,因祸得福遇到了她。 小小的,瘦弱的,乖乖巧巧的刘海,那样惹人保护。 那形象,慢慢地,与眼前的女孩重叠了起来。 眼前的沈卿卿还挂着排练完舞蹈没有卸完的残妆,整个脸蛋粉嘟嘟的,楚楚可怜的星眼那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那件事……真的抱歉,我很想帮你,可惜当时确实没有能力……” 崔明夷记起来了,初二末期那段时间,他家里边的情况被捅破,又有人穿凿附会加了很多不实的传言。 在他被所有人唾骂的时候,只有她从没有嫌弃过他。她还给他写了一张小小的明信片,上面写着: 加油。 他把这张明信片,好好地珍藏在了抽屉的最底层。 心潮澎湃之际,面前的佳人倾斜了过来,她伸出了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上,柔柔地喊了一声: ——小、香、蕉! 崔明夷蓦然睁大了眼,他明明见到沈卿卿的嘴在动,她喊的明明就是:“崔明夷。” 可他的脑海里,那一声声的[小香蕉]就像个魔咒一般,振聋发聩地抵挡住了任何其他声音。 崔明夷清醒了过来,他实在没有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算他强迫自己去想他与沈卿卿寥寥无几的往事,无论怎样回忆,都有一件事无可否认。 他与沈卿卿的往事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少到绝大多数都要靠自己脑补。 崔明夷抽回了手。 以往,只要沈卿卿几个含情脉脉的眼神,他就能脑补出一大堆她苦衷下对他的绵绵心意。 可现在他办不到啊! 睁眼闭眼,满脑子全是一双不甚美好的小手,她轻轻抚摸自己的那处,吟哦着握了起来,一点点勾勒出他的形状。 耳畔,一遍又一遍回响着那个人媚媚的呢喃。 “那里……长得真好。” “我好喜欢……” 妈的……崔明夷在桌下,拽紧了拳头。 “昨天,我看到你和上官星……哎,希望是我看错了吧……”沈卿卿在他面前欲言又止地说。 “她并不是好人……”说到这里,沈卿卿情不自禁地捂住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些话,我不能说。我知道我没资格阻止你,可是……” “如果你知道她……”那双眼睛,隐藏了多少情愫。 然而崔明夷就跟瞎子一样,拍案而起,“对不起,我现在脑子很乱。” “明夷?”沈卿卿随之站起,想要去搀扶他。 就在靠近之际,被他一个礼貌地格挡阻断了距离,“卿卿,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吧。” “我先回去了……”他决定今晚刷两套卷子。 果然,学习才是忘掉那个该死的声音的最好办法。 沈卿卿:“……” 在崔明夷看不到的地方,沈卿卿的两只手交叠着,死死抠住肉。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崔明夷是她的,分明是她的! 心里有个声音在那里咆哮和叫嚣,她要把崔明夷抢回来,她要抖露出上官星的真面目,她要让上官星和沈临都身败名裂…… …… 崔明夷踏入教室,发现少了一大片人。 自己的狗腿子们迎上来,纷纷问他怎么没去排练。他这才想起,这个时候,班上大多数人都在艺术楼排练。 少年转身,随即淹没在了夜色里。 到排练厅的时候,周小霜提了个口袋向他挥手。 “崔哥崔哥,来来来,吃水果。”短发的周小霜比长发时更具精气神。 说着,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香蕉,扯了一根,大大咧咧递给崔明夷,“星星买的,大家都吃上了,就剩你。” 崔明夷盯着那根黄橙橙的香蕉。 =w=+ 周小霜使劲往上递,他不得不接住了。 随着视线上移,他看见了排练厅尽头坐着的少女。 她扎了个马尾,翘了个二郎腿在那里剥香蕉,正巧,她眼看见了他。 少女看着他,弯了眉眼巧笑。 她伸了自己丁香一般的小舌,轻轻地,挑逗似的,舔了舔香蕉的头,慢慢地画了一个小圈。 崔明夷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全涌上了脑门。 他屏开周小霜,直直疾行过去,直到走到少女面前,“有你这么吃香蕉的吗?!” 声音很大,把周围同学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那……你教我怎么吃?”吴真无辜地看着他,把自己刚刚舔了个头的香蕉递给他。 少年气糊涂了,直接接了过来,狠狠地、狠狠地往上一啃。 然后像嚼杀父仇人一般,嚼着那根香蕉。 “诶……”周小霜拉了拉旁边女生的衣袖,结结巴巴地问,“他……他们是不是……间间……接接吻了?” “是……是吧……”女同学同样结结巴巴地回答。 …… 下了晚自习,崔明夷一如既往地赶往水桂街,在那里,他会一直打工到凌晨。 去的时候,台球室的一众人全窝在吧台,大家拿着牙签,往一个大盒子里夹小吃。 “哦,明夷来了啊,炸香蕉,要么?”老板捧起那一大盒零食。 崔明夷:“……” 他真的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香蕉的事情了,真的。 “真的不要么,刚刚炸好的,可好吃了。”老板继续盛情邀约。 “谢谢,不用。”崔明夷冷冷道。 “对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了。”老板放下盒子,不甚在意地说道。 崔明夷赶紧走上前去,质问道,“为什么?” 老板从柜台上拿出一个信封,“那小姑娘刚走,这是她留下来的。” “话说你真的不吃吗?”老板不放弃,“这小姑娘送的炸香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崔明夷回想起来,今天第二节晚自习,上官星确实请了假提前走了。 他低头看着那个信封,小心翼翼拆了起来。 入目的,是一张支票。 打头的是个5,他数了数后面的零,一共是五十万。 崔明夷的心跌宕起伏,他的手颤抖起来,他不清楚上官星到底要什么,只是有种感觉,他欠了这笔账,就不可能还得清了。 手指一撮,随即第二张纸跃然眼前,是上官星留给他的一句话。 [你妈治病需要大量的钱吧,好好治,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会后悔的。] [ps:下面是借条,钱不是白送的。] 崔明夷嘴角浮出他也想不到的浅笑。 第三张纸就是少女打给他的借条,让他以十年为期,一笔一笔慢慢还给她。 她说她不是慈善家,会收取一定的利息。 那个利息就是……少年的脸慢慢涨红了起来,须臾间,已经红透了。 利息就是等他成熟之后,少女要第一个采摘那——[丰、美、的、果、实]! 如果不是要签好字寄回去,崔明夷真想赶紧撕了那张寡廉鲜耻的借条。 [我不管你之前、现在还是以后喜欢谁,我不要你的感情,只要你的身体就够了。] 直至回家,进了浴室,滚烫的热水冲刷着身体的时候,崔明夷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借条上的这句话。 他用毛巾擦干了镜子前的水雾,那具少年修长的身体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盯着镜子前的自己,不禁问道:“这具身体……就这么讨那个人喜欢吗?” 然后,他做了一件连自己都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拿出了直尺,接着浴室的光,低下头认真量了量。 17.5cm,完全体。 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重重一拳擂在瓷砖上:他妈的自己在做什么啊!!!!! 58.抱错千金(十二)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十三班都会抽出晚自习时间来排练。 《奔月》的剧情很简单: 后羿射日后,得西王母赐予飞天灵药。他在人间成了英雄,遇到美貌少女嫦娥,一见钟情。 不想嫦娥竟是反派逢蒙派来盗取灵药之人,在与后羿相知相交之后,她却爱上了这个英伟赤诚的男人。 然而她受到逢蒙逼迫,不得不盗取灵药。 就在最后一刻,嫦娥幡然醒悟,拒绝把灵药交给逢蒙。 在对方的威逼之下,少女被迫吞下灵药。 飞升前,嫦娥用法力冻结了时间,前去见了后羿最后一面。 她向他忏悔,向他倾吐自己的爱慕,向他做最后的道别。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从此与他,天人永隔。 …… 这部歌舞剧形式小巧,构思玲珑,吴真又是编舞又是主角,任务重责任大。 事实上,这部剧除了嫦娥、后羿、逢蒙三人,其他的家仆、婢女、仙娥、西王母,通通都是背景板。 本来十三班的学生都没有舞蹈基础,背景板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大家除了把自己固定的动作练好外,其他时间就是聚在一起吃吃东西,刷题,讨论今天上的课,还有聊八卦,一个班的感情竟因为这个节目,增进了许多。 台子上吴真、崔明夷和周小霜在紧锣密鼓的排练,台下一众陪练团其乐融融地做作业吃零食。 “小霜,你终于下来了。”周小霜排练完毕后,一群女生齐齐围了过去。 周小霜也知道她的存在耽误了大家吃瓜看两位主演的八卦,她无奈摊手,“没法,戏份多。” 如果她能选择,她也不会当这瓦数冲天的电灯泡啊。 此时他们的排练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就是嫦娥的独幕戏。一群人抬起头来,看台上吴真与崔明夷的演绎。 这幕戏讲的是嫦娥冻结了时间,来到后羿面前,向他坦白了一切:她的卑鄙、她的无奈、她的忏悔,以及她终其一生无法再传达的……爱慕。 少女以圆场步出场,腰身轻扭,水袖摇摆,她翩翩踱来,摇曳着脚步走到少年面前。 少年摆出拉弓的姿势,他望着天,一动不动。 少女檀口轻启,悠悠唱起了唱词,她以他为支点,在他面前缓缓而舞。 她轻抚他坚实的胸膛,倚靠他温暖的臂膀,讲述她心中可载日月的奇情。 到了最后一幕,台下连刷题的人都纷纷把脑袋抬了起来,因为这一幕,嫦娥不得不飞走,最后一刻,她轻轻吻上了后羿的嘴唇。 “等等。”就在吃瓜群众们的情绪达到了峰值的那一刻,班主任张雪出来,及时叫停了,“上官,我看这个动作还是不要了吧,影响不好。” “诶……”台下一片嘘声。 台上,崔明夷狠狠缓了一口气。 他这个人的胆子已经算大了,但他没有想到,世界上竟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当着台下众多同学的面,是的,众目睽睽之下,上官星这家伙,竟敢假公济私地摸他。 没错,就是那种摸。 从排戏的第一天起,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借着编舞的名义,做一些不符合规范的动作。 比如刚才那一下,嫦娥只需要轻抚后羿的胸膛。 上官星动作是做到位了,她不但摸了他的胸,还手掌贴下,轻轻戳了他的小腹。 手指,悄悄到了不该到的位置,腾地点起了一把火。 崔明夷避又避不开,只能硬生生受着。 一双眼睛跟要吃人似的,将上官星刷地从头看到尾。 少女才不管他,一双眼睛小猫咪似地,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好似就是要他气到爆炸了,她才拍手称快地开心。 班主任张雪喊停的那一刻,少女那眼睛里竟然还残留了那一丝委屈巴巴的不甘心。 不知为何,崔明夷的心蓦地软了一下。 他又觉得,其实亲一下,他的牺牲也不是那么大,要是能让那双眼睛不那么委屈的话。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亲密了,对你们两个主演也不好。到时候学生们起哄还不算,校领导那里也不好交代。”张雪耐心解释。 吴真笑起来,“老师,这个您不用担心。” 不止张雪,所有同学都看了过来,“您知道明星拍吻戏吗?很多吻戏如果不是近镜头,可以采用这种方法。” 说着,吴真将大拇指放在了自己嘴唇处,然后一招手,“小霜,上来。咱们给老师演示一下怎么借位。” “好嘞!”周小霜蹦蹦跳跳上去,大大方方攀上了吴真胳膊。 两人演示了一遍,果真在旁人看来是真的亲上了,其实只是吴真亲了亲自己的大拇指而已。 同学们都大呼神奇,纷纷跃跃欲试。 就连班主任张雪,也赞许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肯配合一下吗,崔同学?”少女俏生生地看了过来。 崔明夷黑一阵白一阵,过了半晌,嘴硬道,“等我消化消化。” 刚刚的火,还没消下去。 少女低下头瞟了一眼,捂着嘴咯咯偷笑。 幸亏崔明夷穿的是宽松短打表演服,那一处肿起来的地方才不甚明显。 待消了一些,他呼出一口气,摆出拉弓的姿势。 背景音乐响起,少女踮起脚尖,就着他因迈步的姿势拉低的身高,深情捧起了他的面颊,然后缓缓地、缓缓地印上了一个吻。 这一次她确实很规矩,大拇指横在两人的嘴唇中间。不过过近的姿势,短促的鼻息,与那交错纷乱的眼神,已经彻底出卖了少年。 待一吻完毕,她灵动的猫眼贼兮兮地瞄着他,然后眨了眨,以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附在他耳边,“我看见了,你放在了右边……” 在古时候,裁缝给男子做衣裳,一般都要问,“先生,你的那物是搁在左边呢,还是搁在右边?” 崔明夷的脸腾地一下红完了,狠狠剜了她一眼,他搁右边怎么了,他就喜欢右边、右边、右边!! …… 迎新晚会当天,十三班的小演员们穿上专门定做的演出服,外面套了外套,按次序,坐上了安排好的位置。 学校的大剧场是圆弧形的,十三班的座位刚好连着一班。 不过一班的学生都很傲气,对十三班看也不看。 这也确实,南城一中的一班,就是南城当地最为优秀的一批中学生。 他们中成绩最差的也能稳上重本,与缴择校费来的十三班二世祖有着本质的区别。 一班生分为两种人,一种家庭清贫,但成绩异常优异;另一种则是南城有权有势的代表,他们成绩好,家世更好。 以含着金汤匙出身的沈卿卿为首,他们更看不起年级垫底的十三班。 林俐是坚定高举沈卿卿大旗的人,她恰好被安排坐在了与十三班接壤的位置,刚好邻座就是周小霜。 她们这一排正是今天要表演舞蹈的妹子们,此时外套里面也穿了演出服。 林俐跟沈卿卿一样,要兼挑舞蹈队与一班两个节目。 舞蹈队要表演的是傣族孔雀舞《雀之灵》,而一班的节目则是展现温婉江南的《江南烟雨》。 两人都以舞蹈队为主,一班的节目在她们看来只能算是一个敷衍的投资,不过就算是敷衍,这种过硬的专业素质下,也比其他班要好。 为了让她们有充足的时间换衣服和化妆,年级上甚至还专门调了上场时间。 可见年级对舞蹈队和沈卿卿的重视。 正是由于这种重视,让林俐也有一种高人一等的傲慢。她穿着素色旗袍,细落有致的少女身材一览无遗。 这样的服道化在一台学校晚会上,已经属于顶配了,这让一班的小舞蹈演员们多少有些目下无尘。 然而就在十三班的一群演员落座那一刻,林俐却隐隐感到了压力。 无论是妆发还是服装,十三班的质量都比一班好上不止一个档次。 跑龙套的犹是如此,当主演之一的周小霜坐到她旁边后,这种对比尤其明显。 比起自己猴屁股一样的妆容,反串男角的周小霜脸上,是熠熠发光的舞台妆,令她平平无常的五官凸显出一种英气勃勃的美。 周小霜发现林俐在看她,嘴角轻蔑,小小声来了句,“假白富美,真抱大腿。” 两人本来就是初中同班同学,那时就已经不对盘了。周小霜一向看不来林俐事事向沈卿卿看齐,学舞蹈、扮清纯,连勾男生的套路也如出一辙。 这句话彻底把林俐膈应了一下,她在座位下拽紧拳头,“这么好的演出服,你们的预算经费怕是超过了学校的标准吧,就不怕学校来查?” “不用你担心,这次的费用上官星同学已经全部包干了。”周小霜翘了翘小尾巴。 林俐挑眉,故意大声道,“上官同学呀,那我这个假白富美可比不了。” 这句话引来了不少同学的注意,大家纷纷窃窃私语。 今早她已经把私家侦探拍到的照片交给了沈卿卿,想到这里,林俐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现在上官星有多显风头,那她到时就会摔得有多惨。 59.抱错千金(十三)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领头的沈卿卿执了伞,聘聘婷婷地从道具门中走出。 身后的演员们摇曳着,配合她的脚步,摇着纸伞。 倏忽,少女一个凌空后空翻,动作行云流水。 恍然间,她衣衫不乱,素衣旗袍,轻轻向观众张开了手,一如那年江南绽放的初荷。 观众们惊得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时,掌声如雷,响彻了这个大剧场。 就连台下的专业评委也对沈卿卿的舞蹈基本功点头连连,然而《江南烟雨》只是牛刀小试,真正的大盘菜还是之后舞蹈队的《雀之灵》。 …… 大剧场的化妆间一片嘈杂,各个班的演员都挤在这里,大家慌慌乱乱地化妆换衣服。 沈卿卿一众下了台,赶紧与舞蹈队汇合,进了旁边的一个小单间里面换上孔雀舞的裙子。舞蹈队的化妆老师赶来,就着《江南烟雨》的妆面,急急忙忙给她补了一个状。 匆忙间,妆发都略显草率了。 其实沈卿卿大可以推掉《江南烟雨》,直接以《雀之灵》为主打参选。只是她坚持不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要分散投资。 沈卿卿并没有把这点小瑕疵放在眼里,出身豪门的她信心十足,单单在南城一中里,没有人比得上她。 从来如此。 …… 话剧社上台,舞蹈队的表演就在下一个,演员们都站在舞台下面排好。 此时,沈卿卿在见到了一个高高的身影从另外一个小隔间出来。 白炽灯下,崔明夷一身英武猎装,他一个肩膀裸露,胸膛肌肉匀称,恰到好处的舞台妆勾勒出少年深刻的轮廓。 少女们纷纷侧目,平日里见他凶神恶煞,大家又惧又怕,更多的,还是打心眼里的瞧不起。 可此时,面对那样一张俊俏非凡的容颜,没有哪个少女的心,不漏半拍的。 就连沈卿卿也不例外。 几乎是一瞬间,沈卿卿看见一双小手,从少年身后伸出,扒拉在他的胸膛周围。 “啪!”崔明夷抓住了其中一只,黑着脸转过身,嘴里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上、官、星!” 少女从阴影中被拖了出来,她的脚步微乱,长裙迤逦,好似拖出了一地的月光。 “啊……”不知是谁,轻轻惊呼了一声。 精致的灵蛇髻,灵动的妆容,渐变裙摆、长长水袖,每一寸的样子都美到了极致。 此刻的上官星,隐隐绝艳之姿。 只是单纯地一瞥,便紧紧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他环顾四周,当看到沈卿卿的时候,只是微微顿了一秒,继而扫了过去。 随即,他收回眸光,将少女的肩膀一搂,用身体将上官星与众人的目光隔绝开来。 他……似乎讨厌别人看她。 沈卿卿不知不觉,咬起了自己的嘴唇。 那种被人取而代之的恐慌,渐渐弥漫了她整个胸膛。她能察觉得到,自己在崔明夷心中的位置,正在被一点一点挤压殆尽。 此时的沈卿卿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蠢,她怎么能够轻敌呢? 在她还在自矜身份之际,那个靠出卖身体吃饭的小贱人早已擅自开始这次攻防战。 先是父亲沈临,再是忠犬崔明夷……连她不清楚,为什么这一刻自己的心会那样痛。 不行,她必须反击,她还有林俐拿给她的一沓照片,那些照片,足以让上官星身败名裂,滚出这所学校。 她多想现在就把消息放出去,多想看到崔明夷的目光重新投在她的身上,多想…… 台上,主持人已经开始宣布下一个节目:“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校舞蹈队为我们带来傣族舞蹈《雀之灵》。” 沈卿卿晃过神来。 登台之际,上官星已彻底被崔明夷制服,少年就跟押解犯人一眼,臭着脸将她压倒旁边的休息区域。 “诶,你觉不觉得,那个沈卿卿的脸比别人的都红,好像猴屁股哦。”少女鼻头翘了翘,向崔明夷撒娇。 这个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舞蹈队的人都能听见。 “如果你闭上你的臭嘴,人会可爱一倍。”少年额头青筋直冒,赶紧把她拖走。 舞蹈队里,真的有人转过头来观察沈卿卿的妆容。 原本她上一场表演过后就没有卸妆,化妆老师直接在她的妆面上添了些颜料,再加上吴真那句话这么一激,那脸蛋果真红得像两坨高原红,显得特别可笑。 听到舞蹈队里闷闷的两声笑,沈卿卿的指甲恨得钻进了肉里。 轰隆!那一刻,她的心神一下子就乱了。 心神一乱,全盘皆乱。 一群人依次上了台,沈卿卿位于正中央,伸出纤纤细手,以手型做出孔雀灵动的头部。 悠扬乐声轻启,沈卿卿纯纯一笑,一直害羞的绿孔雀跃然林中。 鼓声清脆,沈卿卿的脚步踩着每一声鼓点行进,小小的绿孔雀轻抖翅膀,拖翅 、晒翅、展翘、抖翘、亮翅,她一手轻盈地做出各种姿势,一手提拉彩裙,飞快地旋出惊艳舞姿。 专业评委坐在台下,其中一人以手击节,啪嗒、啪嗒、啪—— 评委蹙眉,“慢了。” 领舞分明慢了一个鼓点。 此时沈卿卿的思维,乱极了。 她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那叠照片,照片中,父亲沈临轻轻揪了上官星脸蛋,对那个女孩宠溺地碾开笑容。 画面一转,又是母亲邹敏哭泣涟涟的无用脸庞。昨晚,邹敏的一腔怨愤发泄出来,砸碎了桌上的碗碟,又像个孩子一样不停道歉,伸手去捡。 母亲破天荒地吐露出只言片语,乞求一般拽紧了沈卿卿的衣角,“我不想和阿临离婚,卿卿,我不想和你爸爸离婚啊……” 眼前的画面又换了,换成崔明夷那张英俊到过分的脸蛋,他的脸微微红着,捉住了上官星在他胸口捣乱的小手。 [不要脸!] [上官星你个贱人,不要脸!] 沈卿卿的心中怒斥着。 啪!沈卿卿执裙角的手一挥,做了个孔雀开屏的动作。 然而,这里的乐点,明明该做孔雀歇枝的动作。这一番节奏,完全和后面的一众伴舞乱作一团。 林俐情急之下,以肘击提醒了沉浸在回忆里的沈卿卿。 沈卿卿一下子惊醒过来,以极高的素养调整好状态,慢慢跟上了节奏 在普通观众眼里,他们或许只会对这一小小的失误报以遗憾。但在专业评审面前,刚才沈卿卿所犯的,是一个足以致命的错误。 一舞终了,沈卿卿脸色惨白地鞠躬,她瞥见台下的专业评审,无不遗憾地摇了摇头。 沈卿卿跌跌撞撞地下了舞台,她心中还有一丝庆幸,果真不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对的。 如今一班那个保本的《江南烟雨》,或许是她致胜的唯一希望了。 接下来的每一个节目,沈卿卿卷曲着流汗的手,看得十分认真:管弦乐团、话剧社、合唱团、六班、七班、八班……十二班……还好,这些表演都不足为惧,几乎没有一个是能打的对手。 随着无聊表演一个接一个地上演,很多同学都开始意兴阑珊了。 不久,最后一个十三班的表演开始了。 工作人员抬出一个巨型灯箱,大约有大半个舞台的宽度。这样一个灯箱造价不菲,起码等于整出晚会的价格。 啪啪,灯箱打开,一灯孤月缓缓显形。 丝竹声起,孤月下,少女身形渐显,她一身渐变的白色舞裙,亭亭净植,飘逸如仙。 少女轻启朱唇,缓缓而歌。 嫦娥寂寞地在月宫中,思念着她的后羿。 她的歌声采用了古代相和歌的形式,萧鼓雅瑟渐渐相和。 观众席上睡着的同学许多都被这歌声惊醒,少女的嗓音清亮寥远,美不胜收。 “噗,你看她抱的什么东西?”有女孩拍了拍旁边的朋友。 “哈哈哈哈……那是嫦娥的兔子吗?”一群小姑娘捂着嘴狂笑。 嫦娥本应该抱着她的玉兔,然而吴真扮演的嫦娥却抱着一只肥肥的橘猫,橘猫要死不活地睡在她怀里,耳朵处还插了一对萌萌哒兔耳朵。 “乍一看这只猫好丑,仔细看竟然还有点眉清目秀。” “好可爱!这种肥猫是我的菜!” 其实吴真的歌声并不是那样完美,怀中的橘猫恰到好处地增添了戏剧效果,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 忽而鼓声重重一点,少女甩开水袖,肥猫落地,十分听话地直直跑离了舞台。 进入绵绵回忆之中—— 灯箱变为火红的太阳,英伟的后羿走上前来,底下,无数黎民祈求着他的拯救。 …… …… 相比起之前学生气十足的节目,《奔月》的每一个画面都显得如此的精美。 这就是草台班子和土豪用钱砸出来的差距。 观众们纷纷打起了精神,观看这出视觉盛宴。 所谓内行看门道,比起只关注表皮的观众,评委们更在意的是主角嫦娥,这个唱跳俱佳的少女,是中学生中难得一见的人才。 专业评委们很容易就看出,少女其实几乎没接受过系统性的训练。但她清亮的嗓音、灵动的舞步、传神的表演无一不展现出她在艺术上的天赋。 “如果南城一中早点得到这样的人才,说不定之前的全国歌舞大赛,我们能拿到一个名额。”其中一个评委道。 其他评委皆点头附和。 故事到了最后,嫦娥吞了灵药,获得了冻结时间的能力。 她踱着圆场步到了后羿面前,英武的男人保持拉弓的姿势,一动不动。 嫦娥一甩云袖,衣袂飘然。 她开始唱,那样的唱腔,带着丝丝让人心疼的哭音,凄美清扬。 很多年后,还有观众记得这样一场给他们学生时代带来巨大震撼的晚会,即便是有录像,也无法再重现和复制那一刻所体味到的艺术的美好。 少女唱着跳着,一声声,一句句,诉说着她对后羿深埋心中的爱慕。 时间的法术快要破碎,一轮素月,即将升起。 少女踮起了脚尖,掌着少年的后脑勺,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动作之轻,情义之重,就这样,落下了一个吻。 “哇……”全场哗然。 另一边,张雪为了平复领导的心态,笑吟吟向副校长和各位老师解释其中的原理。 殊不知,舞台上—— 少女悄悄移开了大拇指,面对少年惊诧的眼神,她绽放出狡黠的笑意。 柔软的、轻灵的,蕴藏樱花的香味、灼人的温度以及青春最美好的色彩,那双唇褪去一切阻隔,覆盖了上来,少年蓦然睁大了眼睛。 丝竹声再次响起,灯箱缓缓而亮,圆月升起,后羿身上的光黯淡下来,嫦娥结束了自己的回忆。 一只肥猫飞快地冲上舞台,重新跳到了少女怀里。 《奔月》完。 下一刻,响彻整个剧场的掌声,久久不歇。 “啊啊啊啊,本宫好想要那只猫!!!”不少少女被嫦娥怀中听话的肥猫萌出一脸血。 “舔舔舔,世上怎会有这么听话的猫呀!我家的田园猫就是个不理人的猫主子!” …… 沈卿卿已经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了,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离舞台不远的座位上,手心差点攥出了血。 舞台上,笑语盈盈的主持人开始宣布获奖情况。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 校舞蹈队的《雀之灵》与其他两个节目一起,获得了三等奖。 接着二等奖不出意料地由《江南烟雨》与话剧社的节目摘得。 那讨人厌的掌声又开始响起,甚至全体观众都起立鼓掌。 沈卿卿抬起头,她看见了十三班一众演员从过道走近舞台准备领奖,大家哄哄闹闹笑做一团。 不知是谁的注意,有人喊了三、二、一—— 一向冷淡的崔明夷竟将上官星一把公主抱了起来,并且走上了舞台。 周小霜接过话筒:“欢迎我们的英雄后羿,把嫦娥大功臣抬了上来!” 众演员一起抬过上官星,将她抛向空中。 观众们被这气氛感染,一阵笑闹欢呼。 这一天,一直以来被人看不起的十三班,站到了世界中心。 ……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一天,沈卿卿失掉了她中学时代最重要的加分资格,也彻底失掉了舞蹈队领舞的位置。 天之骄女的天空,史无前例地黯淡了下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相比接下来的那场惨痛,现在她所失去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九牛一毛。 …… 十三班的辉煌,只持续了仅仅一天。 第二日,白白的天空没有太阳,一切压抑而晦暗。 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都在传,前一天在迎新晚会上大方异彩的上官星,其实……被人包养了。 在人际关系单纯的中学,这样一个消息,其效果,无异于毁天灭地的原子弹。 一些学生振振有词,说他们看过了照片,对方,是个有钱有势的老男人。 “对呀,就是那个得奖的上官星,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这么有钱啊?” “长得媚吧,她的钱都是她用身体换来的,啧啧。” “真脏,这种人怎么能到我们南城一中来读书?” “上次月考,她考了年级倒数第一,真是笑死人了。” “听说她有二十了,故意改小了年龄来上学的,之前还在酒吧工作过。” …… 走廊边,一群八班的女生磕着闲嘴儿。 “砰!”她们后面半个人高的大垃圾桶被人踢倒了,女生们鸟做鱼散地避之不及。 校霸崔明夷拖着自己从来不穿好的校服,一脸危险地盯着这群女生,“给我一样一样,用、手、捡、干、净。” 垃圾桶里还有很多中午同学吃的盒饭,内容丰富,实质恶心。 崔明夷恶名在外,实打实欺压百姓的校霸。 有女生被吓得嘤嘤哭了起来。 “崔、明、夷!”一个扫帚袭来,正中崔明夷肩膀。 吴真举着扫帚,恶狠狠道,“卧槽,有你这么打女生的吗?” “老子没打!”少年瞬间反客为主地抢了扫帚。 “那她为什么哭?”吴真指着那个被吓哭的女生。 “她就他妈一个嘤嘤怪,老子就威胁了两句玩玩,谁知道这么大反应啊。”崔明夷将扫帚旋在手中,漂亮地转了个花枪,大喇喇指着那个哭泣的女生。 “走走走,做清洁了,别理这些闲人。”吴真推他,这只不解风情的猪,她对这个蠢少年都醉了。 “等等。”崔明夷一戳扫帚,搁在墙上,拦了其中一个说闲话的女生。 下巴一抬,“你不是说有照片吗?给我看看。” 女生无助地望着一群同样说闲话的同学,发现没有人帮她,甚至有人偷偷溜走了。 她绝望之际,教导主任从那边走廊缓缓巡视了过来。 吴真眼尖看见了,连忙拖着崔明夷就往拐角跑。要是崔明夷被抓到,可就惨了。 …… 这几天正是期中考试前夕,学生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复习,然而十三班完全就没有复习的心情。 每个人的心里都异常沉重,大家不愿意相信之前共同奋斗的伙伴有着这样的黑历史。 其中崔明夷的情绪是最大的,甚至到了谁敢在他面前传,他就打谁的地步。 单是吴真,就抓到了好几次他的现行。 然而,即便是这样,跑到拐角深处的吴真与崔明夷,也只有气喘吁吁地相对无言。 少年不信这些传言,却也不敢刨起根本地深问,他想要开口,又欲言又止。 就像一只,想要伸出去,却终究缩回来的手。 他在害怕一些什么,怕一些东西一旦戳破了,就像海上的泡沫,那样灰飞散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 私底下,崔明夷紧锣密鼓地用自己在学校的关系网追查着。 这件事发展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几乎只过了三四天,就有家长上了联名信,要求学校将上官星做退学处理,这件事对学校的影响太过恶劣了。 就在那一天,崔明夷终于逮到了从中作梗的林俐。 他让殷丰通知林俐,下了晚自习后到小树林进行谈判。 林俐不但来了,还带来了沈卿卿与一叠照片。 照片里,男人儒雅,女孩娇美,举止亲昵。 沈卿卿隐忍地默默流泪,“明夷,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公布那些照片吗?照片上这个男人,是我爸爸……” 林俐默默地为沈卿卿拭泪,没好气地抱怨,“你现在知道谁好谁歹了,是吧?” 崔明夷的瞳孔骤然失神。 告别两位女生后,崔明夷一路闷头,出了校园胡乱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清楚,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喵……”小弄堂里,一声微弱的喵叫。 崔明夷正用拳头擂着墙,没好气地转过头,看向地面——一只肥肥的橘猫正可怜巴巴地舔着他的校服裤脚。 这只肥猫的样子,超级熟。 =w=++++ 于是愤怒的崔明夷绑架了这只猫。 夜里,正在挑灯复习化学配平公式的吴真接到了一个绑票电话,“你家猫在我手上。” “然后呢?”少女挑眉,两条腿儿晃了又晃。 “期中考试好好准备,不要被那群牛鬼蛇神影响了。不然……别怪我对这只猫不客气!” 吴真抿唇,她知道,就在今天,沈卿卿已经给少年看过了那些照片。 现在,她想知道少年的态度究竟如何? ——另一边,崔明夷咬牙切齿地拿着听筒,然而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少年没好气看着一嘴一嘴吃他夜宵吃得正香的橘,闷闷地嘟囔,“你那个死鬼主人怎么不说话呀……” 橘白了他一眼。 紧接着,崔明夷紧张地换了个接听筒的姿势,他鼓起了勇气,大声对电话那头的少女坦白,“今天,我看了那些照片。” 吴真:“……” 崔明夷闭上眼,豁出去了,“但是我不信,上官星,老子还是不信!” 吴真:“……” 崔明夷:“你给老子好好考,别被其他事情影响了。有什么事,老子给你摆平!” 吴真噗嗤笑了出声。 崔明夷脸红完了,“你笑个屁。” “你为啥不信呀?”少女声音糯糯的,很好听。 “不信就不信,女人就是磨磨唧唧。”崔明夷别过头,嘟囔着。 他妈的,他可算是想通了。 她上官星都有崔明夷了,他就不信自己魅力还敌不上一个老男人。 就算沈卿卿把如山的铁证都砸到崔明夷脑门上,他就不信,咋的呢?! 要比谁无耻,世界上没几个人比得上他崔明夷。 少年心中门清,当年自己就是这样被打垮的。 当时口口声声和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全都因为这些谣言离他而去,有些甚至趁机反咬,犹如秃鹰一样非要啄出一块肉来。 沈家的背信弃义,母亲的卧病在床,紧接着是从未面临过的财务危机,一个又一个就像是雪花一样飞来的稻草,压垮了曾是天之骄子的崔明夷。 这一次,他想要护着那个人,他得替她扛着,扛过这个冰天雪地的冬天。 电话那头,是一阵释怀般的轻笑,“知道了。” 这三个字一出口,不知为何,崔明夷的忐忑不安的心,像是踏实下来了一样。 “还有,别虐待我家宝宝,它又没吃你家大米。” 崔明夷瞥了橘猫一眼,“不,它吃了。” 这只死猫,它把母亲瞿辛给他做的扬州炒饭,全他妈吃完了啊啊啊!!! 60.抱错千金(十四) 此为防盗章  吴真的屋子就跟一霉菌室差不多, 任谁进去, 哪怕再习惯熟悉了, 都不自觉地捂住鼻子。 “把这床被子给我换了, 这么潮怎么睡?”吴真指着自己的床道。 碧桃皱眉, “三小姐, 咱们屋里可没多余的钱换被子了。 “哦?”吴真语气微抬, 以一种考究地怀疑目光逡巡自己的丫头,“咱们每月不是还向夫人领月钱吗?” “月钱……哪里还有月钱啊……”碧桃一抹眼角,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您也知晓, 大院子里这么多口子,分到咱们院里的月钱本就不多,您又是这个身份,但凡工匠砌个土墙、找厨房寻个吃食还是领每月的胭脂水粉,哪样不要打点,不被克扣?” 说着说着,碧桃自己入了戏,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 仿佛吴真问起这句话, 就是欺负了她。 碧桃偷偷觑了吴真一眼, 这木头人三小姐, 果真脸涨得通红。等她再哭会儿, 这傻子还不愧疚得掏心掏肝, 再任她行事了。 “三小姐, 不说四小姐, 就连五小姐、六小姐那儿也比咱们好过得多,如果不是您的出身,哎……” 她这样絮絮抱怨着,以前哪次不是傅步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闷在屋里气个三天。 眼看眼前的人没了声,碧桃悄悄递了个眼神,冷不防对面的三小姐执了一个茶杯,朝她狠狠砸去。 碧桃哎哟一声,跌坐地上,额头起了一个大包。 “闭嘴!我的身份容得你来置喙,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吴真气得浑身颤抖,随手操起梳妆台上的银剪子,扭头快步出了门。 碧桃痛得眼冒金星,见她出了去,怕出什么幺蛾子,也只能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吴真走向院子里的仆役房,如今她院子里只住了碧桃一名婢女。 碧桃房子还亮着暖暖的煤油灯,床铺干净而整洁,甚至比傅步萍的主卧还要舒服。 吴真爬上床摸了摸被子,干燥暖和,至少没有批量生产的螨虫。 “啊!你干什么?!”碧桃捂着额头跑进来时,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这个平日里标榜以妇德为重的三小姐,竟拿着剪子,把她的棉被剪了豁大一个口。 “主子都睡不了这么好的棉被,碧桃你又凭什么能睡?”吴真怒极反笑,“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吗?” “我傅步萍再怎么落魄,好歹也是傅家的小姐,岂容你蒙骗摆布!” 三小姐傅步萍,就是那个任人拿捏的泥人傅步萍,竟然把自己唯一的丫头碧桃给打了! 这消息不到一天,传遍了傅府。 碧桃饭也不给傅步萍送了,一个人睡在仆役房,一副天要塌人要死的架势。但凡一人来探望她,她便要半死不活地哭一场,大大方方把额头上那个包露出来。 这样哭了几场,哭来了大夫人身边的兰奶妈。 “我好歹也是四小姐房里出来的,她怎能这样对我?”碧桃躺在床上,仿佛是生了什么不得了的重病。 “兰婶子,像我这样的贱命,是不是随着主人打骂,连死了也是该的?”碧桃说得也是凄凉,可惜她没看见兰奶妈臭得要命的脸色。 兰奶妈一言不发地听着,末了,她走上去握了握碧桃的手,“我会回去禀报夫人。” 等她走了之后,碧桃无声地笑了。 可事情并没有如碧桃预想的发展下去,兰奶妈走了之后,正房里迟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她不知道的是,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天恰逢收租之日,族长长老齐聚傅家。席间族长傅太爷有点喝高了,移步到亭子里休憩。 模模糊糊,他见着一个小小身影,端了个搪瓷碗朝这边疾步走过。 “站住!”老太爷平地炸了一声,一个仆役,鬼鬼祟祟出没于此,是何居心? 果真这样一吓,那小家伙像只炸了毛的猫咪,哆嗦着不动了。 “转过来。”老太爷命令道。 小姑娘转过了身,羞愧地低下头。 “萍……萍丫头?”老太爷认出了傅老二家的三丫头,“你在这儿做啥啊?” 这小姑娘出了名的木讷,除了出身不好点以外,把规矩二字守到了极致。不过太守规矩了,人也就无趣了。 族中大多人疼的要数老二家的四丫头,那个鬼机灵啊。 老太爷想起,老脸不由挂了笑。 “回太爷的话……”小姑娘畏畏缩缩的,好似要哭出来一样,”萍萍,是饿了。” 老太爷一听,当即凝了眉,好生观察了她一番。 脏兮兮的黑马甲,骨瘦伶仃的身形,一副营养不良又精神不振的模样。 她好歹也是傅氏一族最富庶的二房家的孩子呀,怎么跟个农户家的闺女差不多。 此时老太爷心里已明白了大半。 “好个季氏,好个二房当家主母,私下里竟这般薄待庶子庶女。”老太爷一抚白须,石桌拍得振振响。 “不,不是母亲的错。”吴真赶紧福了福,“是我房里的丫鬟,着实是萍萍管教不力,才导致她以下犯上,偷奸耍滑。” 如果她顺着老太爷的话说,势必要担上一个挑拨族内关系,污蔑主母的罪名。 傅季氏那种老奸巨猾的狐狸,如今只要动一动指头,就能把傅步萍给摁死。 吴真才不会蠢到现在和她作对,不过她也是傅步萍复仇名单中的一人。当初她怀了商钧,遭到碧桃告状,当晚季氏命人把她绑到柴房,本想悄悄打杀了。 是她的生母赵姨娘敲了祖宗祠堂的钟,一路磕了九百九十九个头,把整个族里的人跪了个遍,才好歹保住了她的命。 听她如此说,老太爷倒是高看了她一眼。 “倒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老太爷很满意她的话,毕竟一个庶女,还能委屈了正房,成全她不成? 两边的消息,都很快传到了正房夫人季氏那里。 季氏正在读信,她不识字,便遣了一个识文断字的先生,给她读。 “妈妈,这是我正在练习梵婀玲(vionin)的照片,好看吗?在国外,别人都把母亲称作妈妈,也请允许我把您称作妈妈。” “我快回来了,玛丽替我订了回国的船票。去国离乡两年,不知家乡有什么变化,是否还是以前一样的死气沉沉呢。” 季氏举着照片,望着出神。 照片里少女身穿水手领的及膝裙,一头俏皮短发,略显平淡的五官神采飞扬,举着小提琴,迷醉一般拉着。 这是她的女儿,最引人骄傲的女儿,傅步瑶。 “又是那个傅步萍的事啊?”季氏听兰奶妈耳语一阵,以手敲打桌面,尖利指甲划过光滑的金丝楠木。 “阿兰,这事儿你怎么看?”季氏轻抚照片里少女的容颜。 兰奶妈躬身,思索了一阵,老实道,“怕是碧桃那丫头太过欺辱三小姐了。” “三小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心气直,面筋做的泥人,非要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才会咬人。” “听说这次萍丫头生了病,碧桃为了省那几个钱,硬是不给她请大夫。”季氏收了照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以前觉得那婢子还算来事儿,把她派去步萍那儿盯梢,结果她倒做起山大王来了。”季氏将茶杯一置,砰地一声。 “阿兰,去给萍丫头送床棉被,当着整个府的面送。别叫有心人以为,我这做主母的,当真欺辱了她。” 至于碧桃嘛,夫人提都没提,当然已经沦为了正房的弃子。 “菊苣,菊苣!”吴真忙喊。 “叫小生何事?”橘舔着蛋蛋蹦出来。 “我想看看这些男人对赵姨娘的好感度,帮我把好感器转换器换个对象好不好?”反正大家都对孕妇不感兴趣,他们对自己的好感度除了空管就是空管。 “小生还可以帮你装个透视。”橘咯咯邪笑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 一瞬间,吴真看到空气里无数粉红的心心在爆破。 “阿桑,有没有水,为娘好热啊。”顶着明艳的太阳,一滴汗珠从赵姨娘额头流下,滑过微微濡湿的鬓发、饱满可爱的耳垂、白嫩幼滑的脖颈……直直流到美人儿那不可言说的衣领里。 刀疤脸阿桑就跟眼瞎了一样,完全注意不到眼前如此让人血脉膨胀的一幕,直接拿了水壶丢过去,转头又开始驾车。 赵姨娘拧开,小小的喉头因汲入凉水而上下滑动,冰肌玉骨,妩媚可人。 田里的、路上的、房子前的,男人们的红心炸裂般的增长……空气中弥漫着粉红的气息。 原来这就是赵姨娘的世界么,真的和普通人好不一样!!! 下一秒吴真瞎了狗眼,橘给她装了个透视,她看到了所有雄性,无论上面还是下面,都朝他们昂首起立。 包括路边那只对着赵姨娘流口水的汪。 吴真连忙捂住眼睛,这胎教真不好,以后商钧因此变坏了怎么办? “啧啧,一群臭男人,一看见漂亮女人,上面和下面都不老实了。”吴真躺倒稻草上,任由碧桃给她打扇子。 “闭嘴,哪有闺秀像你这样的?《女德》、《女戒》被狗吃了?”阿桑板着一张刀疤脸,勒了勒牛车。 “真要是闺秀,也不嫁阿桑少爷您了,您就担待着吧。”吴真毫不留情怼了回去。 阿桑被怼红了脸,“那……那文书没经过官府,不具备效力。” “哟,阿桑少爷真有文化。”吴真竖起大拇指。 阿桑被怼得彻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赵姨娘回过了神,媚眼一瞪,又是一番身为娘亲的遵遵教导:“怎么没有效力了?” “阿桑,你搞大了我家萍萍的肚子,就要对她负责,要一辈子给她做牛做马的哦。” 此言让吴真少不得愧疚。 为了让姨娘安心,阿桑认下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知道了,一辈子对萍萍好,一辈子孝敬娘。”阿桑木讷的脸上出现一丝甜蜜的笑意,他甘之如饴。 这样的一辈子,铁定是幸福的。 61.抱错千金(十五) 学校里有班主任张雪的护犊,学校外有崔明夷的保驾护航,吴真的期中考试进行得异常顺利。 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地理、历史…… 由于这次期中考试的时间因迎新晚会推迟了不少,便把期中考与第三次月考合并了,年级上十分重视这次考试的结果。 依照以前的惯例,学生们边考,老师边改,成绩在考完的第三个晚上出了来。 吴真不顾周围同学的眼光,执意跑到教学楼下的张贴榜上去看。 沈卿卿依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吴真目光直接反过来,从年级倒数开始看,她终于在三十几位看到了自己。 “崔明夷,我进全班前三十了!”她跳起来,一把搂上崔明夷的肩膀。 旁人皆退了几步,那种谴责她不检点的目光又加深了几分。 吴真才管不了这么多,她小尾巴翘上了天,“让本宫来找找你在哪里,小夷子啊,再不努力点,本宫就要抛弃你了……” 崔明夷被她带得一个趔趄,不得不弯下腰配合她的动作。 吴真从最后一名开始搜索,倒数前三十,没有;倒数前五十,没有;倒数前一百,还是没有…… 吴真:“……” 最后她在第一百五十二名,找到了崔明夷的名字。 奶奶的,他考了十三班全班第一不说,至少大跨步了9个班,跑到了年级中上游。 “这……不公平……”吴真失神地喃喃。 “切,认真了才这点水平。”崔明夷不屑地抄手,“看来是该真正发力了……” 吴真:“……” 鸽吻滚啊,少女拽紧了拳头。 再过一个星期,南城一中将要迎来第五十三周年校庆,届时她也将作为学生代表上去讲话。 沈家二老作为南城一中的初期资助人也会受邀到场,吴真知道,想要一举打倒她的沈卿卿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事实上,正因为沈卿卿的促成,一直久居国外的老俩口才会回国参加这个不甚重要的典礼。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预热,南城一中的人对上官星被人包养一事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了,只要再添一把真正燃起来的火,便能将整个草原熊熊烧尽。 只是啊……吴真笑了起来,沈卿卿真的太嫩了,她这样做丢的是沈家的脸,毁的是她自己的人生。 这一次的校庆,作为文化节备选节目,十三班全体有个单独的打气环节,正是在沈卿卿出场后,到时候……她吴真会送其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 校庆当天,整个学校张灯结彩,布置得韵味十足。 唯一打破平衡的,是公告栏上赫然贴满的照片。 足足炒作了快一个月,这些照片终于横空出世了。这也意味着,那些谣言统统得到了证实。 照片里,是一个少女与一位儒雅成熟的男士,有男人接送少女的,有两个人去餐厅吃饭的,还有送宠物猫咪去洗澡的。 两个人行止之间没有任何暧昧,只是那个男人的身份……有心人认了出来,经常见诸报端与财经杂志的南城首富——沈临。 多的话大家也不敢说,纷纷以怜悯的目光看着沈卿卿。 这位大家心目中绝对的淑女与名媛强忍住自己的委屈,以那般优雅的姿态代表南城一中去迎接自己的祖父母及一众从小看着她长大的c省豪门。 沈卿卿带领众嘉宾参观南城一中新变化的时候,那些照片在不经意间被送到了嘉宾们的眼前。 此时由于邹敏的一意孤行,知晓吴真真实身份的人极少。 邹敏不愿意那样恶劣的事件毁了沈卿卿的前程,也不愿意她失去沈家二老的宠爱,遂以离婚为手段,威胁沈临。 几个月来,吴真虽有亲生女儿的身份,却不得不因为母亲的自私与偏袒,无法活在阳光之下。 也正因为如此,吴真才会以自己的名声为代价,给沈卿卿下套。 她知道,沈临还爱着妻子邹敏,始终无法真正地出手。 既然沈临不忍心,她吴真就代替他执起这把铡刀。 为此,她联合了沈临的心腹韩轻,让他瞒着沈临,配合自己演了一出戏。 如今,戏也到了收线的时候了。 沈家二老果真气愤非常,他俩久居国外,不知儿子竟然闹出了这样大一个丑闻。 老爷子当即拨通了沈临电话质问,接电话的是韩轻,他以礼貌与生疏的语气拒绝了转线。 “沈董还在开股东会。”韩轻道。 “股东会,他多大脸?自己私生活不检点,照片都传到卿卿学校了,我就问他还有什么脸去领导整个集团!”沈老爷子语气不善。 沈老夫人则怀抱着委委屈屈哭成一团的沈卿卿,轻言细语地安慰。 “不检点?”韩轻纳罕,“沈总近几个月几乎每天24小时连轴转,根本没时间去做老爷子说的那些事。” “那我问你,这几个月他都歇在哪里?卿卿说她爸爸已经三个月没回过家了!”老爷子把自己的拐杖杵得咚咚响。 电话那头的韩轻愣了一下,“沈董一直歇在公司。” 沈老爷子手中的拐杖停了下来。 而后他又说了一段让沈老爷子匪夷所思的话,“沈董对沈夫人与卿卿小姐很失望,这件事我也认为是沈夫人处理不当。如果话是从卿卿小姐口中说出,我建议老爷子先持保留意见,把事情了解清楚了再说也不迟。” 电话挂断,沈老夫人发现自己的丈夫在以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埋头哭泣的沈卿卿。 她温柔道,“阿深,怎么了?” 沈老爷子摇了摇头,用两人才懂的眼神示意她。 然后甩了甩那张贴满照片的传单,若有所思地问道,“卿卿,这上面的小姑娘,也在读南城一中?” 沈卿卿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她结结巴巴道,“跟我一个年级,不过……她们都说她可能有二十好几了……缠着爸爸改了年龄和名字来读的书。” “那她叫什么名字啊?”沈老爷子好声好气继续问。 “上官星,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居然改成和奶奶一个姓,不存心挑衅么?”沈卿卿愤慨地擦了擦眼睛。 老两口对视一眼,同时都感觉到了蹊跷。 以他们对儿子的了解,沈临不是那种为了心爱的女人,以自己母亲的姓氏来讨好的糊涂虫。既然沈临为那小姑娘改了上官这个姓氏,必定有其深意。 如此想来,曾经相互扶持着打下沈氏基业的老两口,对自己孙女沈卿卿下意识有了提防,因为若不是这通电话与多年来的经验,差点就……着了自己孙女儿的道了。 “那这次校庆,那个小姑娘会出场吗?”老爷子看着沈卿卿。 沈卿卿点头,手指抠进了肉里才忍住自己愤恨的情绪,“本来文化节的第一名应该我们节目拿,她横插一脚,前前后后起码花了上百万打点关系,抢了我们的名额。” “虽说你们都劝我大学出国读,但文化节能高考加二十分,卿卿真的很想拿到……没想到上官星连这个都要跟我抢,真可笑,还是用的爸爸的钱。” 她双眼盈满了泪,明里暗里地指责沈临的不是。 可惜她的对手不是南城一中单纯的师生,而是沉浮商海多年的一对老狐狸。 老两口听着,心里的疑惑倒是越来越大了。 …… 南城一中的五十五周年校庆,是在南城一中体育馆举行。 这个体育馆是沈家在十年前出资修建,当时是南城最大的体育馆,而后被市体育馆超越,却也是南城数一数二的体育馆了。 许多大大小小的校外比赛,都会选在这个地方举办,也为南城一中拉了一大票的人气与知名度。 校庆很快开始了,沈家二老被请到了嘉宾席就坐。 校方领导与代表嘉宾讲完话后,学生代表走上了讲台。 沈卿卿一上来,全场人开始小声地窃窃私语。 几乎人人都知道了南城一中如今最大的丑闻,这个女孩是最重要的受害人。 真是坚强的女孩子啊,人们不禁感叹,不过换成自己,现在一定承受不住压力,不能就这样站在讲台上。 沈卿卿调整好自己虚弱且无辜的笑容,拿起话筒,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场下一片惊呼。她的身后,本来放着校庆ppt的大荧幕,突然变了。 沈卿卿转过头,那是一张沈临在财经杂志的照片,不过被人配上了一行硕大的血红字体: ——揭开c省商业巨子沈氏掌舵人沈临的真面目 这时候才跨过二十世纪的大门,电脑技术远没有十几年后那么发达。 而人们,也远没有之后的十几年那么理智,信息接收不完整的他们,容易偏听偏信,被人带节奏。 紧接着,一段视频抓住了人们的眼球: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学校后门,后座男人摇下车窗,招呼车门外的少女过来。 少女巧笑着,赫然是十三班上官星的模样。 她进了车,摇上车窗的瞬间,从视频里清晰可见少女活泼亲热地攀上男人的脖颈。 全场哗然,体育馆内,本来呵欠连连的南城各家都市报记者们打起了精神,开始打起闪光点啪啪啪照起了相。 更有甚者,直接到后台找放映小哥拷原片,亦或者数着号码牌找到十三班的位置,对着一班学生猛拍。 “我曹尼玛!”崔明夷一个暴起抢了相机,他没摔,单反很贵,他赔不起。 一时间场馆哄闹做一团。 校方赶紧派人去放映室,却发现记者与放映小哥面面相觑。 电脑不受控制地正在继续播放着,甚至到了连关都关不掉的地步。 大荧幕以文字配合图片的形式,开始绘声绘色地描绘作为成熟男人的沈临如何与南城一中的学生上官星勾搭成奸的故事。 仿佛就是书写人自己身临其境亲身经历地一般,每一个文字都以血红色的字书写,让人不自觉产生不舒适到反胃的感觉。 沈卿卿皱着眉,她记得,她安排的东西不是这样的。 那一份资料远没有这一份震撼,如今大荧幕上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沈卿卿心里面说的一般,没有所谓父女亲情的掩饰,也没有伦常道德的羁绊,完全就是为她个人打造的独白。 [沈临私德上行为恶劣,不但包养小三,而且企图规避法律与责任,达到抛妻弃女的目的。] 一字字一句句,将这个南城首富几乎贬损到了沈卿卿心中的预期。 她瞥了一眼台下的林俐,以为是对方把ppt给换了,向对方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目光。 直至视频播放完毕,台上被刺激到呆若木鸡的少女才反应过来,她的第一句话是——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卿卿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向在场的所有人鞠了一躬,“我并不清楚这一份视频资料是怎么回事,或许是有心人故意用董事长的私德来攻击企业。” “还请大家以后继续支持沈氏的公司,然后,让大家见笑了!”说完,眼泪簌簌流下,无辜得紧,又让人不得不佩服她豪门出身的端庄与成熟。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段视频恐怕是沈卿卿故意放出的。无论如何,现在电视台、报社甚至网媒都在场,还有无数的见证人,瞒是瞒不住了。 恐怕明天见诸报端,就是沈氏变天的时候了。 沈家老两口在台下相互握住双手,他们何尝看不出,这就是自家孙女在逼宫了。如今她明显已经和邹敏站了队,邀他俩回国,不过是在逼他们站队。 可惜了南城一中的校庆,看了沈家的笑话。耳边,人们还在议论纷纷,整个场馆都在谈论沈家的丑闻。 沈老爷子摇了摇头,沈家养了一匹狼崽子,为了钱财与权力不顾沈家的名声。但这狼崽子又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不站她又有什么其他法呢? 一股刻骨的无力,充斥老人家的心胸。 …… 校庆不尴不尬地进行着,发生了这种事,每个领导都想尽快把这场噩梦终结。 最后一个环节,给将要参选文化节的入选节目打气。 这本来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环节,主演还是那个深陷丑闻中心的上官星。校长叫来了艺术部负责人,直接准备取消最后一个节目。 正在这时,主席台上来一个人。 她叫张雪,是校长的侄女儿。 张雪对着校长耳语了几句,“相信我,上官星可以扭转整个局面。” “阿雪,这不是儿戏。” “叔父,我也是为了学校的面子。南城一中,不是个别学生居心叵测的玩具。”张雪坚定道。 就这样,当主持人介绍了最后一个节目后。 诺大一个表演团队,只有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款款上台。她看着台下无数双或者鄙视或者愤恨的眼睛,仪态大方地笑了:“大家好,我是来自《奔月》节目组的主演加编舞,我叫上官星。” 所谓临危不乱,从容不迫,大抵就是如此。 62.抱错千金(十六) 少女站在讲台上,拿起了话筒。 “昨天的这个时候,我站在南城的护城河边,想结束这条生命。”她的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她长得很美,是那种少女独有阳光明媚的好看。 可是此时,那层天赐的美丽却染上了一层浓浓阴翳,让人看了平白一阵难过。 吴真的第一句话,可谓是震惊四座。 不少人看她的眼神出现了异样,从纯粹的鄙夷到了一种同理心上的怜悯。 她扫了一眼全场,明白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此时崔明夷正在台下维持秩序,他跟个门神一样堵着前往讲台的唯一通道,生怕有人前来闹事。 听到少女的那句话,崔明夷忍不住啐了一口,“呸,小骗子!” 昨天的这个时候,上官星明明就在和他一起吃烤串庆祝期中考试成绩。 他真想住进她的胃里,好知道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台上,吴真哽咽一下,继续道,“生死之际,我想通了。一味的忍让与妥协,并不能让有些人就此满足,反而贪婪的嘴脸越加无耻,甚至到了颠倒黑白的地步。” “所以,我选择拿起了法律的武器。就在昨天,我已把所有材料交与警方立案。” “趁着记者朋友都在,我想把我的故事说清楚,亦洗清泼在我及我的亲生父亲沈临先生头上的脏水。”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本来,大家都对这种类似挽救形象的讲话不甚感兴趣,在绝对的事实面前,狡辩只是增加无耻度而已。 但吴真极为聪明,她先是点出警方,之后再说出自己与沈临的真正关系,以官方的公信力来为她之后的话背书,大大增加了她所说之言的可信度。 也让沈卿卿之前的行为,看起来更像是泼脏水一样的作秀。 “三个多月前,我不姓上官,我姓徐,叫做徐兰兰。” 吴真走到讲台边,蹲下来,眼睛里闪烁着光一般看着嘉宾席的两位沈家老人。 她极尽礼貌与温柔,“不知道台下的上官女士可否还记得,在十六年前,你们家……也请过一个被称作徐老太的保姆?” 沈老夫人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少女温柔的嘴角浮现浅浅笑纹,那一刻,她心神大震,那个模样,就好像自己年轻的时候,自己以前的嘴角也是这般模样。 当时年轻的沈老爷子,也就是爱上了那一勾总是微笑着的唇。 不过沈老夫人依然摇了摇头,慈穆道,“太久了,老咯,孩子,我记不清啦。” 女孩颔首,“徐老太是我奶奶。” 旋即起身,继续自己的故事,“我长在h省一个叫小槐村的小村庄,从小,我相貌是最出众的,性格是最乖巧的,成绩也是当地最好的,但家人总是一个不顺心就对我非打即骂。” 她的音质极好,又接受过长年实战演练,讲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只要她开口,人们便很容易跟着她的思路听下去, “我孝顺父母,尊敬哥哥,爱护弟妹,换来的是十二岁那年,父亲撕了去县城中学的录取通知书,要我出去打工,赚钱给哥哥修房,给弟妹读书。” 少女顿了一顿,凄绝一笑,“你们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要怎么在闵州生存下去吗?”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人际关系简单的老师,或者压根没进过社会的学生,他们哪里知道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被家人推入吃人的狼窟,会是怎样的结果? 嘉宾席下,沈老夫人有些害怕地握住了沈老爷子的手。 沈卿卿则在一班自己的位置上咬着嘴唇,神色晦暗不明,事态发生得太过诡异,她此时此刻只想冲上去把上官星那张搬弄是非、弄虚作假的嘴给撕烂! “因为没有身份证和暂住证,我被房东骗光所有积蓄,辗转发廊、美容店、歌厅、网吧、工厂,只要能赚钱的,我什么都做。” “最开始我去发廊给别人洗头,一天一百个头,洗得双手皮开肉绽。” “去美容院给人做精油推背,由于年纪小,力气不够,遭老板拖欠薪水赶了出去” “去工厂组装伞柄零件,一个3厘钱,我一天要从早上六点开始工作,一直到夜里十一点,除了半小时吃饭,只准上三次厕所,每次不超过五分钟。” …… 她一句又一句地讲着,把一个师生们从未知晓的吃人世界纤毫毕现地勾勒在了他们面前,有不少学生甚至堵上了耳朵,比起真正的社会底层,他们宁愿一意孤行地相信如今的真善美。 “然而,就算是这样,每当我把钱寄回家,看到哥哥娶媳妇盖了新的毛培房,看到弟弟妹妹都能上镇上的初中,我的心里,真的像开了一朵花,觉得再多的苦都值得。”女孩展颜一笑,像是在怀念什么东西一般。 那样的笑容,感染了会场上的每一个人。 “可你们知道,换来的是什么吗?” 吴真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残忍又讽刺的神情,“妹妹事事恨我妒我,弟弟对我的动手动脚,今年我没拿钱回家,父母把我关在柴房,要卖给邻村的鳏夫。” “他们……想要榨取我最后的利用价值!” 少女言及此处,捂住脸,眼泪一滴一滴珠串是地往下掉。 在场无论是单纯的师生、位高权重的嘉宾,还是混迹社会的记者,无不震惊,也无不心疼。 此时一个少年冲上讲台,他看了她一眼,忍住了拥抱她的冲动,递上自己展开好的纸巾,“给。” 吴真抬头,两只星眼肿得跟桃子似的,接着她背着观众,朝他做了个鬼脸。 崔明夷下意识感觉不好,不自觉退了一步,没想到—— 被吴真抢先一步捉了衣袖,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捧着他的手臂揩了揩眼泪。 因为两个人站的身为非常巧妙,在观众看来,就是少年用衣袖在为她拭泪。 卧槽……全场几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才多大啊,就知道塞狗粮秀恩爱了。 “校长,你看……这早恋问题,是不是该抓了啊?”德育主任忍不住上去问校长。 …… 此刻崔明夷心中更是写满了大写的卧槽。 他压根没想到,少女的心子这么黑,胆子这么大,敢在人民群众面前做出这种艺高人胆大的事情来。 这特么是在坑他吧?!!! 她难道不清楚南城一中的德育主任到底有多变态吗?!! 别人是爱的抱抱,换成他,就变成了爱的坑坑…… 崔明夷就这样,被动成了眼泪烘干机,然后被利用殆尽后,遭少女一把推下了台。 他下台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逼的:就这样用完就丢? 直到他又听到了少女感激的声音—— “后来我的青梅竹马救我逃了出来……” 少年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的眼前浮现起最初在台球室见到上官星之时,那个与她肢体纠缠的黑壮少年。 [女色胚]、[朝三暮四]、[朝秦暮楚]、[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系列词汇从崔明夷脑子里蹦了出来,他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有点崩溃。 “后来我在南城做工的时候,遇到了沈临沈先生,他说他来找自己被换的亲生女儿,托我给他带路去老槐村。” “结果他找的那一家,正是我的家,他要找的人,正是我。” 少女一字一句,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 “沈临爸爸告诉我,十六年前,来沈家的保姆的徐老太贪图沈家的富贵,用自己的孙女把主人家的孩子给换了。” “这样,徐家的女孩就能在沈家享尽荣华富贵,继承沈家的一切。” 徐徐说出真相的她抬头一望,直指一班的位置,正对人群中的沈卿卿。 全场人此时也纷纷转身,看向吴真所注视的那个座位。人们的眼睛里,充斥着比方才唾弃上官星还要厌恶的眼神。 仿佛在看一条下水道里的臭虫。 沈卿卿脸色发白,抱着脑袋,整个身体躲在林俐身后。 “而我,唯一的作用就是供徐家压榨尽最后一丝价值。” “后来我以为沈临爸爸找到了我,我就能回我真正的家了。可我错了,我的母亲以亲情要挟我,她认沈卿卿这个诱拐犯的女儿,拒绝认我。” “如果我想要获得一丝母爱,或者我的父亲还想感受到一丝家庭的温暖的话,就必须向公众隐瞒这个事实,并放弃报案,忍气吞声下徐家犯下的一切罪孽。” 少女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的父亲妥协了,我也妥协了。” 听到这里,台下众人皆是沉默。 其实上官星从头到尾都是无辜而善良的,她受到了如此多徐家赋予她的磨难,仅仅是为了得到那一丝丝亲情,便忍气吞声到现在。 场下众人扪心自问,没人能做到她这样的地步。 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有像沈母一样,自私到骨子里的母亲。 “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沈卿卿小姐能够如此无耻,颠倒黑白,污蔑父亲,更要把我逼死!” 少女就这样,用如炬的目光,看着沈卿卿,仿佛就是在和她对话一样: “如今我想告诉你,你成功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也不再想要渴求所谓的母爱。我只想洗清我父亲沈临身上的脏水,将诱拐我的人,将污蔑沈家的人,全部绳之以法!” 场馆外,隐隐约约有警笛声响起。 警笛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一群警员进了会场,短暂的询问过后,准确地找到了沈卿卿的位置,“对不起,沈卿卿小姐,曾爱华诱拐沈家幼女一案,请你配合调查 。” 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话去验证吴真所说的真伪了,这就是最好证明。 正当会场因警方的介入一片大乱之时,吴真的声音让众人再度找到了回归的契机。 少女再度开口,依然瞧着一班的方向,不过,她的对象是另一个人:“林俐同学,法院的传票不日将会寄到,我想你们有足够的时间解释为何造谣污蔑沈家。” 台下的林俐就像被什么附身了一般,浑身因害怕颤抖着。 她一把推开趴在她身上的沈卿卿,摇着头否认,“不是我,是她指使的,不是我!” 然而没人再听她狡辩,大家回过头来,看着台上坚强而独立的少女。 “谢谢,大家,我说完了。”吴真鞠了一躬。 “还有,很抱歉,因为沈家的腌臜事,给南城一中抹黑了。我上官星在此保证,我们十三班一定会在文化节上给学校争光,取得好名次!”一只手,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在吴真放下话筒后,一群记者蜂拥而上,他们太想了解这口豪门的甜瓜了。 方才神一般的反转,已经惊呆了所有人。 崔明夷此刻也跳上讲台,阻断了记者八爪鱼一般缠过来的话筒。 吴真颔首,礼貌对记者们道,“我要说的说完了,其他的,建议你们去采访沈卿卿与林俐小姐。” 她朝沈卿卿的方向一指,“也可去警局,随大队捉拿徐家当年的诱拐犯,我怀疑他们是长期作案,徐老太当了这么多好人家的保姆,其他家的孩子也可能会被他们收钱拐卖。” 听闻此言,一大批记者放弃了她,立马追到了沈卿卿的方向。 …… “沈小姐,请随我们到警局一趟。”警员依旧礼貌道,他们与沈卿卿,已经僵持了起码十分钟了。 “不,不去,我说什么都不会去!”沈卿卿摇头,她的眼底,充满了至死的恐慌。她多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啊,一睁眼就能够醒来的噩梦,“你们是假警察是收了钱与上官星一伙的!” 言罢,她看见了如蝗虫般拔腿跑来的记者。 沈卿卿像疯了一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倒了面前的警员,朝沈家老夫妻的方向奔去。 她一把抱住沈老夫人,也不顾对方差点摔倒的踉跄,似乎抓住了人生中唯一的救命稻草:“奶奶,你相信我,上官星说的都是骗人的。” “奶奶你相信我,我才是沈家的孙女儿啊!!别让坏人碰我,别让他们带我走!!”沈卿卿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再也没了任何名媛风度,那样可怜,那样可悲。 “如果你真是沈家的一份子,那为什么要做出威胁沈家,污蔑你爸爸的事呢?”老人沉沉的声音响起。 沈卿卿抬起了头,奶奶的眼神如此陌生。 “卿卿……即使你不是沈家的女儿,他也养了你十六年,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呀。”老妇人沉恸地道,“可你今天做的那出戏,却把你爸爸和我们逼到了绝境。” “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在做戏。”老夫人轻轻推开了沈卿卿,珍重看着她,“卿卿,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沈卿卿使劲摇头,她脑子乱得发疯,一贯使用的伎俩不奏效了,以往每当她露出那种可怜可悯的表情,爷爷奶奶总是帮着她宠着她的,为什么……为什么这次…… 记者与警察从两边纷纷向她走来,退场的人群如潮水般与她擦肩而过。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人们脸上的神情,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厌恶、鄙夷,如同看一只合该惨死的蟑螂。 不,不!!这里的每个人,每个人都应该仰望她才对,她是沈卿卿,年级第一的沈卿卿、出身豪门的沈卿卿、光芒万丈的沈卿卿,她才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 “你说,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深沉的心机,干出这么卑劣的事啊?”她听到一个记者小声问他的同伴。 “刚刚沈卿卿那场作秀,想起来真的好恶心哦,世界上怎么有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呢?”一个女生小声嘟囔。 “对呀,太无耻了。”几个人附和着。 …… …… 天旋地转之际,沈卿卿看见上官星向她走了过来,那个卑微贱女人的声音飘然而至,“既然你不要这么好的爸爸,那就与你真正的父母相会吧,他们可是很、想、你。” 然后,眼前一黑,沈卿卿失去了意识。 擦肩而过。 吴真一步步走出体育馆,外面,难得的艳阳天。 想到沈卿卿最后那一个绝望又疯狂的表情,她心中一阵舒爽。 时间还长,她还有时间跟沈卿卿慢慢玩,上辈子的债,可要一笔一笔地讨。 说起来,上辈子徐猴子这么喜欢、这么崇拜的姐姐,终于要——和他们在太阳下团聚了呢。 吴真以手撑着额头,抬头去看那一抹阳光。 她真的好期待蝗虫一般永远不知满足的徐家来搅一搅这番浑水。 …… …… 月华如水,照进静谧的弄堂。 细细的磨人的声响,不断地逸出。 少女的双手被扣在两旁,一股灼热的气息压了下来。 空气里充斥着豹子似的原始又凶猛的荷尔蒙味道。 少女的唇被迫承接一个热烈而毫无章法的吻,咬着她、啃着她、磨着她,故意意犹未尽地折磨着她。 “叫我的名字。” “唔唔……” “快点!”男声不耐烦地道。 “崔……明夷……”少女咽下两人的唾液,目光里含着泪。 “不够。”少年的身体厮磨着她的。 “崔明夷……崔明夷……崔明夷!”吴真被他欺负得哭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啊。 “那你好好给我讲,你那个青梅竹马,那只黑大虫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年凑到她的耳朵处,得劲儿的一口咬下。 63.抱错千金(十七) 吴真小小声,憋住自己的笑意:“他……他叫……陈……陈勃……” 这个名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用哪种语气来说,都透着一股子……猥琐。 “晨……勃?”崔明夷挑眉,“他爸妈真是个起名鬼才……姓陈怎么敢叫勃……” 然后欺身,撑着墙负气道,“上官星,你该感受一下我的晨勃,那才叫够味儿……包你那五十万,花的值。” 吴真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你不信?”崔明夷更气了,再一次压下了脑袋。 少年的吻,是野蛮的、蓬勃的,就像野火一样,无边无际的燃烧。 “你的舌头好软……好香……”换气的间歇,少年贪婪地轻嗅她的面庞。 两具年轻的身体厮磨着,紧到她可以感受到对方腹部那一处肆意乱窜的火,势头已经可以燎原了。 小小年纪……跟条小狼狗似的,蹭着她发|情……吴真哭笑不得。 感觉到似乎再这样下去,子弹真的要上膛了。吴真扭了扭手腕,想要脱离少年的掌控,“放开,烤串要烤好了,咱们过去拿。” 本来说是庆祝吴真夺回身份加崔明夷拿到奖学金才来吃的烤串,结果等到一半,她就被臭着个脸的少年拉到了弄堂深处。 少年憋坏了一直问她那个青梅竹马到底是谁,吴真想探探自己在少年心中的地位,便奸笑着刺激他,说那个青梅竹马是她的初恋,连自己的初吻都给了那只黑大虫。 结果,她把自己给坑了。 少年气急了,压根什么都不顾了,逮着她就开始亲,非要把那心上人初吻被夺的耻辱给讨回来不可。 “不吃了,你比烤串好吃。”小狼狗嘟囔,继续啧啧有味儿地吸吮她的嘴唇。 吴真来气了,小脚往他的大脚上狠狠一踩。 不想对方闷哼一声,甘之如饴。 这就尴尬了,这个铁皮桶,皮糙肉厚到都不知道痛。 她可痛死了,嘴唇估计都被他吮出血了,这人上辈子是水蛭变的吧。 “明夷……”吴真换了策略,噙着泪花望着他。 崔明夷一滞,禁锢住她的手有丝丝松懈。 吴真瞧准时机,手腕一转,反握住她的手。 然后引着他,往自己胸口上扑。 崔明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当接触到第一颗扣子下的肌肤,以及那一寸滑腻的时候,他的理智瞬间回了笼。 那一刻他看到了少女眼中的泪,她红得破了皮的嘴唇,一股恼人的愧疚袭上心头。 他妈的他怎么这么不正常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少年怔着手,放开了她。 见少女脱离他的掌控,瑟缩着身子一连向外走了好几步。他赶紧追上,脱了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 “对不起……”崔明夷嗫嚅着。 “呜呜呜……”少女拢着外套,埋头装哭。 忽然,少年冲过去,一把猛地从后面抱住了她,“上官星,真的……对不起。” “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但是……我是你未婚夫,以后注定要娶你的。能不能……和那个青梅竹马远一点,我会吃醋的。” 少年闷闷地乞求,鼻尖里尽是她发梢的香味,他心里难受极了。 上官星是他的,谁也不能夺走。 “邹敏妈妈,不是退亲了吗?”少女道。 “她退的是沈卿卿,你上官星还是我媳妇儿。”崔明夷的怀抱紧了紧。 “啧啧啧,崔家大少爷,订一个亲,敢情好还订两个人啊,一个退了,还有另外一个备胎。”恍然间,少女换了语气,她歪着头,全无了刚才小可怜般的情绪,而是猫着一双大眼睛在那里偷笑着。 就似乎,刚刚耍了一个小手段得逞了一般。 “这世上也就你赶着当备胎了。”少年见她这个模样,心下大安,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脑门。 哪知毫无防备之下,又被踩了几脚,女孩子娇声娇气地道:“别跟我耍嘴皮子,烤串还要加十串烤羊肉、两个鸡腿。” “你是猪啊?”少年笑起来,搂得更紧了。 他的女孩,是他掌控不住的古灵精怪。 “今天是去接宝宝的日子,它每一顿都要吃夜宵的。”吴真想到了被绑架的橘,猫眼一瞟,“你舍不得钱啊?” “不敢不敢。”崔明夷赶紧揪住耳朵,“小的整个人都是上官星大人的,连奖学金也是。” 吴真刀了他一眼。 …… 两个人吃完饭,酒足饭饱,就挨着往崔明夷家赶。 瞿辛这时候已经睡下了,两个小的偷偷摸摸进来,黑暗里吴真看到一双可怜巴巴的猫眼。 橘摇着尾巴站在客厅里,轻轻地喵了一声。 它的大毛尾巴一扫她的脚踝,然后径自走到了崔明夷卧室。 吴真忽然感觉到一丝怪异,以前的橘……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怎么眼睛大了许多,性格温顺了许多,连叫声都娘了许多?? 该不会……被崔明夷 ……阉割了吧? “走。”崔明夷握了她的手,两人偷偷溜到卧室,反锁了门。 打开灯,吴真才发现橘真的瘦了好多,两只眼睛终于能看到轮廓了,而不是原来那种被肉挤得没边的状态了。 这么一瞧,这只猫居然真的还蛮清、秀、好、看的。 word妈,吴真打了个寒颤,她居然也会有觉得橘好看的一天。 “你虐待它了?”吴真扯起嘴角,难以置信地问。 “没有啊,我给你讲它可乖啦。”崔明夷把橘抱在怀里,抚摸油光水滑的猫毛。 确实不像被虐待了的样子。 “宝宝,吃不吃夜宵,你以前每晚都要吃的。”吴真试探着问。 猫咪见了夜宵,害怕得起了一股波浪,浑身从头毛一直耸到尾巴。 “它一开始也要吃,现在应该是要认真减肥,就不吃啦。”崔明夷认真回答。 “真的么?”吴真狐疑地问,第一次看见橘这样……害怕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可不是,你家宝宝真的很乖,我还开发了它一些新功能,我给你演示一下。” 说完,少年兴致勃勃地躺在床上。 猫咪乖乖地走到他脚的位置,尾巴一围,开始暖脚。 然后少年又一个翻身,做了一个背部朝上趴着的姿势。 猫咪听话地跳上了背,肉垫踩上蝴蝶骨,慢慢地按摩。 “看到没看到没,是不是敲厉害?!”崔明夷献宝似地回过头。 却见女孩,已经困得睡着了。 少年心底一软,揽着她抱上了床。 自顾自钻进浴室里,揪干了洗脸帕,给她抹了脸。再拖了她的脱袜子,抱着猫咪放到了她的脚边,给她暖脚。 少年撑着脑袋,看了女孩良久、良久。 “宝宝,我真想快点长大,这样,就能和她成为一家人了。”少年喃喃。 橘又是打了一个寒颤:ball ball you,小祖宗,您老饶过小生吧…… 夜里,吴真迷迷糊糊听到一个人在叫她,蓦然惊醒了。 翻过身,少年滚烫的身躯正睡在她身边,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 “上官星,我要亲亲……亲亲……”崔明夷说着梦话。 一边抱着肥猫,啵啵啵亲个不停。 吴真吞了口口水,幸好没有开灯,这个场景,真特么辣眼睛。 “菊苣?”吴真在识海里叫了一声。 “阿真,小生可算载在这小祖宗手上了,呜呜呜呜……”肥猫撒着娇啜泣起来,几辈子下来,还没受过这么天大的委屈。 “上官星,来个么么哒的亲亲!”崔明夷手臂又是一搂,“mua! (*╯3╰)” 千钧一发之际,吴真将橘猫甩向一边,自己迎过去,承受那个怀抱。 她点了点他的鼻尖,“你个小祖宗。” 而后真的依偎进了他的怀里,长腿攀附到他的腰间,像只八爪鱼一般纠缠着他,“诶,这样你就不怕我跑了吧……” 崔明夷安逸地蹭了蹭她。 “等高考完了,咱们就正式在一起……毕竟……我不能陪你走一辈子的。”吴真苦笑,闭上了眼,“我会在有限你的日子里,让你快乐。” “好不好?” 少年无知无觉地依偎着她。 …… 第二天,崔明夷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简直不能呼吸,以前每天他起来,是那只肥猫八爪鱼一般缠着他,现在换成了…… 他感觉到自己昨晚又做了那个梦,梦里眼前人向他张开了手臂,摆出了那般撩人的姿势,他的手轻抚过她……她的全身……她的长腿缠了上来,然后他们…… 崔明夷手都是抖的,他摸到了挂在他腰间的长腿! 少年猛地坐了起来。 女孩本来趴在他胸口,顺势就这样滑了下去。 “你你你……你昨晚对我做了什么?!” “我们还小,你知道吗,不准做那种事!” “星星,我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好!” 少年嘴里的话,就跟弹幕似地噼里啪啦往外蹦。 吴真睡眼惺忪地擦擦眼角:“我都十六了。” 少年咬唇:“十八才可以!不,二十!不,二十二!!!” 吴真好奇:“你是明末清初来的吗?” “我……我……”崔明夷急红了眼,“上官星你懂不懂,我现在的条件,我现在……” 他根本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学校里的人不是怕他,就是看不起他,跟他来往的,除了二流子,就是混混。 这句话还没说完,少女掀开了被子,两个人身上虽凌乱不堪,却没有到那最后一步。 崔明夷松了一口气。 “傻子。”吴真喃喃,然后撑着床头,一把将他咚在床上。 少年反应不及,愣愣的。 吴真一手捏了他的下巴,歪着头亲了上去,“可我喜欢傻子。” 少年的眼睛,蓦然睁得老大。 因为撑着床头的那只手,不知不觉已经抚上了不该触摸的位置。 那个每个清晨,都会勃一勃的位置。 “我昨晚摸了它,这只小香蕉,可真是可爱啊……” “可是,你放心,我会等到你可以采摘的那天,才会真正吃掉……” 崔明夷磨起了牙,他后悔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啊!!!!! …… 起床过后,沈临爸爸打来电话,叫她回沈家主宅。 此时的沈家并不平静。 沈临捏了捏眉间,将笔搁在桌上,“小敏,签吧。” 邹敏双手交叠,仿佛很冷一般抱着自己,固执地摇头,“不签,我不签,沈临我告诉你,我打死都不签!” 吴真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具身体的老母在那里演大戏。 这出戏的女配角,还有在那里可怜兮兮扶着邹敏的沈卿卿。 幸好她回来之前在商场里称了一斤海盐芝士瓜子儿,磕起来特别香。 于是吴真偷偷溜进屋,趁着大戏演员不注意,挪移到了客厅沙发的位置。那里,沈家老两口正愁眉苦脸地窝在沙发上叹气。 先是沈老爷子碰了碰沈老夫人,两人一同看到那个在校庆上的孩子,小猫咪一般踮着脚尖溜了进来。 沈老夫人悄悄给吴真打了个招呼,又指了指饭桌旁的三个人,示意小点声。 吴真点点头,抖了抖口袋,“要磕瓜子儿吗?” 老俩口面面相觑,很快反应过来。 老爷子从包包里翻了个盒子,“等等,爷爷戴个假牙。” 本来两位老人家还正愁着怎么和新孙女儿拉近关系……没想到……竟然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看起来自己儿子离婚的大戏。 “什么个情况了?”吴真轻声问。 “阿临要离婚,敏敏不肯离。非要抱着沈卿卿,说阿临不认孤儿寡母。”沈老夫人叹了口气。 …… “爸爸,你怎么能这么对妈妈呢?”沈卿卿哭得不可抑制,“你忘了,我们曾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吗?” 沈卿卿抱着邹敏,企图让沈临找回以前幸福的回忆。 “你亲妈又不是她,你亲妈现在就在南城市警局呢,要不要我帮你打个电话?”一个声音打破了沈卿卿的计划。 吴真抱臂,悠悠走了过来。 沈卿卿惊恐地看着她,往邹敏怀里瑟缩了一下。 “你妈可想你了,毕竟一个农民家里出了一个出身豪门的千金大小姐呢。”吴真顺势挽起了沈临爸爸的手,一张脸伸到沈卿卿面前。 “星星,刚刚回来的?”沈临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吴真回头,朝沈临爸爸做了个鬼脸,然后继续对着沈卿卿展开降维打击,“对了,我还托人把你的电话给了徐家一大口子,不去看看他们吗?” “上官星,注意你的言辞语气!”邹敏护住沈卿卿,拿出了母亲的威严,“她再怎么说,好歹也是……” 邹敏本想说,是你姐姐之类,却被吴真直接抢了话—— “也是什么,诱拐犯一家的孩子?她凭什么还要在这个家里,你们颠倒黑白还有理由了?” 邹敏气急,“我是你妈!” “你们伪造证据污蔑我爸的时候,有想过他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爸爸吗?”吴真直视她。 “我没有……”邹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下一秒,她被沈卿卿拉住了衣袖,回过头来,是沈卿卿一张泫然欲泣的脸。 邹敏心又软了,这几天来,沈卿卿一直抱着她哭。 这时候,全世界,只有她邹敏一个人是沈卿卿的庇护了。 “是的,我没有逼着我跳河的妈妈,你根本不喜欢我,不要再用亲情绑架我。”吴真一脸嘲讽地直视邹敏,她鄙视这个黑白不分的女人,“你早已在沈家和养女面前做出了选择,人不要太贪心了……” 邹敏回过头来,那一刻,她根本不敢看吴真的眼睛。 “星星,少说两句。”沈临拉住了吴真。 “爸,我没有这种母亲,以后我跟你过,就当她从没生过我。” 一字一句,打在邹敏心上,疼痛不已。 “邹女士,请你不要胡搅蛮缠,快点签字,也有利于你和你的养女争取财产。” 吴真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卿卿的眼神亮了一亮。 …… 64.抱错千金(十八) 那件事过去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吧,就好像过了很多年。 沈卿卿睁开眼,她终于尝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的滋味。 这个时候是早上六点钟,以前的这个时候,管家会来摇铃,接着菲佣会把做好的早餐推到她的房间。 香喷喷的奶油芝士面包,热腾腾的牛奶,还有味道醇美的丹麦火腿…… 然而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一个多月前,在沈卿卿的促使之下,邹敏被迫在离婚协议书上和沈临签了字。 如果可以,沈卿卿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她知道,沈临是绝对不会容她的。要想继续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必须死赖着邹敏,让邹敏和沈临离婚,趁机卷一笔钱走。 沈卿卿咨询过律师,如果邹敏一直不离婚,选择继续包庇徐家的话,两人可能什么也得不到。 毕竟沈临这种老狐狸,早在结婚之前就做过婚前财产公证。 不如趁沈临对邹敏还有情谊,假意规劝邹敏,骗她以退为进,哄她等沈临消气了,自然会回来找她们母女。 邹敏果然相信了,颤抖着手签了离婚协议。 这不,沈临把这个大宅也让给了她们,只可惜沈卿卿没有备准许入庭,她也不知道沈临到底给了邹敏多少钱。 不过,应该够她成年之后开创一番自己的事业了。 到时候,沈卿卿捏紧拳头,她会让沈家,会让上官星尝到应有的报应! 换衣服的时候,沈卿卿抚过昨晚被邹敏抓过的伤口。 自沈临离开以来,邹敏的精神越来越不稳定了,虐待了下人,又来虐待她。 沈卿卿皱了皱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这个母亲到几时。 “卿卿,卿卿,妈妈饿了,给妈妈煮点东西吃……”远处,传来邹敏一阵又一阵梦呓般的哭闹。 沈卿卿精神一震,赶紧穿好衣服,收拾书包,从楼梯一侧溜了下去。 “卿卿,卿卿,我的宝贝女儿,你在哪里……”邹敏低低的啜泣,她睡迷糊了,不知今夕何夕。 但此时的沈卿卿只知道往外跑,她害怕这个母亲,在她看来,只知索取的、危险的、疯狂的母亲。 没有了司机,沈卿卿打车去学校,饿了好多天肚子的她,必须学着吃食堂的早饭。 人挤人的早晨,就连小食堂的早饭也看起来满是油腥,廉价又不好吃。 一路上,她碰到了林俐。 对方没有跟她打招呼,甚至理也没理她。 林俐看起来精神状态差极了,以往只有额头爆豆的她,满脸全是大颗大颗的青春痘,有些甚至被烦躁的女生挤爆了,露出白色的粪头,让她看起来整个人异常恐怖。 以往林俐大小还算个白富美,人又活泼机灵,颇受男生欢迎。如今这副模样,暗地里交往的小男友自然和她分了手,以往追逐着她的男生们更是鱼作鸟散。 林俐精神恍惚地直接来到了窗口,“师傅,四个小笼包,一杯豆浆。” “同学,守不守规矩,排着呢。”排在第一位的同学吐槽。 林俐下意识向那同学一瞪。 “林同学,我劝你还是排后面吧,学校还是要按规矩来。”师傅认出了一直走特权阶级的林俐,这个舞蹈队的女孩一向飞扬跋扈,自己的前同事就是因为她和另外一个姓沈的女孩被开除的。 林俐捏着饭卡,恨恨瞧了那个师傅一眼,便往队伍尾巴走。 “她和那个沈卿卿都是自私鬼,就因为一直插队,一个师傅被开除了呢。听说那师傅在南城找不到工作,前段时间去工厂结果被压断了手,家属还来学校闹,说临时开除违规了呢。” “那个师傅也是活该,非要巴结沈家,啧啧,结果得罪了真的沈家千金。” “舞蹈队现在全面停摆了,有人施压,说不能用品德不好的学生。” “不是说林家也破产了吗?你看看她这副鬼样子,平时欺负同学,抢别人男朋友那股劲儿哪去了?” …… 林俐听着整个队伍的学生,故意在那里议论纷纷,她清楚,自己以前太过顺遂,得罪过的人着实不少。 现在落难了,以前的所谓好朋友纷纷退避三舍,而那些平时不敢说话的绝大多数虫子们,开始爬出来咬人了。 林俐与沈卿卿擦肩,一个多月以来,两个人都快麻木了。从小学到如今的情谊不复存在,两个人就像陌路人一般。 就在那一刻,林俐突然开了口,“卿卿,我说了。” 这句话令沈卿卿头皮发麻,她孱弱的肩膀已经受不起下一个刺激了。 “上官星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把两年前的真相告诉她,她就让沈家把我家告得家破人亡。”林俐带着哭腔,把沈卿卿拉到了一个静僻处,“我们家已经宣告破产了,卿卿,我爸爸像老了二十岁。” 沈卿卿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林家算完全垮了。 被自己一直以来的大腿告上法庭,家里的生意全面冻结。 有了沈家这个障碍,没人再敢跟林家谈生意。他们家无论从货源到施工条件,本来就不在优质之列,一路上就是凭沈卿卿的关系才拿到外包。 如今许多人认为有机可趁,寻衅闹事上告,竟然一告一个准。 还不到一个月,法庭将林家所有资产冻结,由于工程拖欠,本来资本就不雄厚的林家宣告破产。 此时上官星再轻轻一挑拨,林俐除了反水,再无他选。 但是……林俐怎么能……林俐怎么能就这样背叛自己…… 她怎么能就这样离间了自己与崔明夷的关系…… 这一个多月来,沈卿卿一直乞求着,乞求着崔明夷能够像以往那样,如同一个天神一般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甚至还留有幻想,自己可以借助崔明夷的庇护在学校里重新立足。 沈卿卿遍体胜寒,在这个学校里,她连最后一点温暖,也被剥夺走了。 林俐捂着脸低声哭泣,继续道,“我说了,那时候是你在学校散步了关于崔明夷的谣言,而我——” 女孩抬头,露出那张因青春痘略微狰狞的脸,“找了人去他妈工作的餐馆闹事” 沈卿卿一瞬间愣住了,事实上,林俐虽说出事实背叛了自己,但实则……她所说的话语与实际情况稍有出入。 其实这件事林俐参与得不多,就连找人去崔明夷母亲瞿辛那里闹事,也是沈卿卿一手操办的。 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如果再给她一个选择,一定把林俐推出去。 但这一次,林俐居然在友情破碎的关口,最终还是拉了她一把。 若是崔明夷知道自己母亲卧病在床多年,有自己的一份助力,那两人的关系算是破裂到再无半点修复的可能。 而如今,或许在绝境里,还留有一丝希望。 想到这里,沈卿卿依然无法原谅林俐,在她眼里,背叛她的、得罪她的、欺负她的,统统都不能放过。 “林俐,再怎么说,我们俩都回不到过去了。”沈卿卿扯着自己的衣袖,别过脑袋。 就算,两个人曾经是最好的朋友。 …… 和林俐决裂之后,这个学校,沈卿卿更加待不下去了。 每时每刻,她都在怀疑,别人又在暗地里说她的坏话。 “就是那个人,白白享受了这么多年豪门生活,还要反过来诬赖养父。” “一家人都是垃圾,让自己的女儿享受荣华富贵,却虐待别人家的女儿。” “中山狼,不是东西!” 沈卿卿明明在做题,却似乎听到了无数人在她耳边说话,吵得她无法再学习。 事实上,她确实连课也听不下去了,她总觉得老师时不时瞟过来讽刺的眼神,同学的冷漠芒刺在背,每一个人都在针对她。 好不容易挨到了放学。 出校门的那一刹那,她看到了校门对面两个瘦小的身影挥着手。 沈卿卿就好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一样,迎了上去。 那是徐猴子和徐花花,两个人穿了沈卿卿买的衣服,显得人模狗样了。 “姐姐,快上车,妈妈做了好吃的!”徐猴子亲热地抱起沈卿卿的书包。 两个人早已经帮沈卿卿打好了出租车,沈卿卿顺势上了车,徐猴子抱着她的书包,徐花花则心疼地给她按摩着手臂。 “那个女人怎么能这么狠,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用留情……”徐花花看着沈卿卿手臂上的伤痕,伤心地哭了起来。 沈卿卿摸了摸徐花花的头,眼底出现了一丝暖色。 果真,真正的家人就是不一样。 一开始,沈卿卿是一点也不待见他们的。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换的孩子,即便钱小云说过他们曾经偷偷来看过她,不过那已经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她并不记得。 沈临的速度很快,他早已收集了足够证据,把徐老太和徐父送进监狱。 而徐家,由于失去了最重要的劳动力,日子一下风雨飘摇去了。 他们想认回沈卿卿,却没有做出过多的纠缠。 只是每一天,沈家大宅的门口都会被徐家人放入一些小玩意儿。 有时是钱小云包的韭菜饺子、从家乡带来的香肠。 有时是徐猴子写的卡片,或者徐花花手编的头绳。 很可笑,很乡土,以前公主一样的沈卿卿是看不上的。 所以一开始,沈卿卿把这些都扔了。 在她倒东西的时候,耳后全是邹敏发了疯般地砸东西的声音。 日复一日,邹敏不出门,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回想着自己与沈临的那些往事。 等到邹敏清醒了,她又会把与沈临离婚的罪过,归到沈卿卿身上来。 “卿卿,我都是为了你。” “卿卿,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 “卿卿,你不能离开我,你知道吗?!!” 女人抓着少女的手臂,指甲刺进肉里,流出汩汩鲜血。 沈卿卿痛极了、烦透了,只有当每天打开门,看到那些土兮兮东西的时候,她的内心才会感到一丝温暖。 终于有一天,沈卿卿开始背着邹敏,接触徐家人。 温柔可意的钱小云,机灵活泼的徐猴子,善良单纯的徐花花,还有那个在老家,默默种地的大哥…… 他们用他们最原始的亲情,抚慰了沈卿卿被邹敏的疯狂伤透了的心。 沈卿卿开始刷自己的卡,给徐家人在南城租了套房子,又给徐猴子和徐花花添置了衣服。 她喜欢被徐家人追捧的感觉,在他们这里,自己又是那个被崇拜、羡慕、追捧的公主了。 钱小云做了腊肉炖黄豆、红烧肉、凉拌茄子等家常菜,普普通通,又温馨可口。 吃完饭后,一家人忧心忡忡地看着沈卿卿。 “怎么了?”沈卿卿问。 “是这样的,现在猴子和花花到城里来了,很久没有读书了,我想……在城里给你弟弟妹妹找个好点的学校……”钱小云斟酌着语言。 “没问题的。”沈卿卿点点头,她知道钱小云的意思是找她要择校费。 她养在富贵之家,对择校费这点小钱,还是看不上的,“我现在卡上没多少钱了,明天把钱送过来。” 这句话又引得一家人感恩戴德,徐猴子与徐花花两个弟弟妹妹,越发地乖巧起来。 但沈卿卿没想到,这只是开始,慢慢地……他们要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第二天,沈卿卿趁着邹敏睡着了,从柜子里偷出了银行卡。 去银行取钱,发现余额只有一百多万。 她当时丝毫没有怀疑,只是觉得,大钱或许存在另一个存折里。 她压根就没有想到,这是邹敏唯一的积蓄。 邹敏虽然糊涂,却是个很有骨气的女子。除了大宅,她几乎没要沈临一分钱。 …… 海浪翻滚,吴真戴了个墨镜,睡在自家游艇的甲板上。 沈家老俩口也打扮得很是明骚,老头子钓鱼,老夫人就坐在那里给他打伞。 他们不在南城,而是万里之外的赤道边缘,这里即使是冬天也气候温暖,风光怡人。 沈家在这里的海岛上有一个非常大的私人别墅,他们几乎每年都会来这里度假。 本来今年发生这么大的事,全家都不准备来的。 可是吴真期末的成绩考得非常好,顺利进了全班前十,又《奔月》拿了文化节的第二名,高考可以加二十分。 沈家老俩口说什么也要把吴真带来,还自己出钱买了个小游艇玩。 可惜沈临爸爸不在,他在用工作麻痹自己的感情。 只有不停地工作、工作、再工作,才能让他忘记与相爱多年的妻子,分道扬镳的痛。 沈临太过理性了,就是这种理性,让他不能容忍妻子感性又自私的决定。 如今或许只有两条路,一条,让沈临爸爸重新找到一个可以爱的人;一条,让邹敏彻底醒悟过来,与沈临爸爸破镜重圆。 吴真吹了吹帽檐,她呀,一点也不喜欢邹敏呢…… 可如果沈临爸爸真的、真的、真的放不下这个女人,她可以勉勉强强说服自己不去再碰她。 “嘟嘟嘟……嘟嘟嘟……” “星星,你的电话!”沈老夫人走过来,笑盈盈把电话递给了吴真。 吴真拿起电话,那一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星星……” 吴真的心,不经意间快了几分,“怎么了?” “查出来了,肺癌早期……”崔明夷的声音,含存着几分颤抖,“幸好,你一直没放弃叫她去检查……” “不然……不然……” 吴真吐了一口气,原著中,崔明夷的母亲瞿辛死在崔明夷高二那年,死于肺癌晚期,发现得太晚了,确诊后三个月,病魔就带走了这个可怜女人的生命。 而现在,事情还有转机! “明夷,你不要担心,我马上就坐飞机回来,我和你一起想办法!”吴真赶紧道。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崔明夷经历那样的黑暗了。 她也希望崔明夷别让她失望,徐兰兰那样的绝望,她不想再体验一次。 不然,她会亲手……让他的爱……终结在最灿烂的那一刻。 …… “诶,你是说瞿辛小姑娘……?”沈老夫人听了吴真马上回国的解释后,感慨万分。 “那个……我一直怀疑,她和你那个邹敏妈,有点什么……” “蛤?”吴真猛然,这口瓜吃大了。 这个原著可没说,如果两个女人真的有内情的话……吴真接收到徐兰兰记忆后,心中那个巨大的疑点,可能就解释得通了。 65.抱错千金(十九) 吴真刚下飞机,就接到了韩轻的电话。 “星星,快点回来,你爸爸病倒了 ”韩轻在电话那头异常焦急,“我本来打电话想联系你妈,结果沈卿卿接的电话,直接给我挂了。” “在哪里?”吴真眉头一蹙。 “南城医院。” 吴真本来还想打电话问崔明夷,他妈妈在哪个医院。可是自家爸爸出了事,她也没时间把心思抽给其他人了。 于是直接打了出租车,驱车来到南城医院。 “星星!”一下车,便见到高大男生向自己打招呼。 崔明夷三两步走到吴真面前,“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吴真哪里想得到崔妈妈也住南城医院。 “上官星同志,据你下飞机,估算不到一个半小时。”崔明夷本来是来买早饭的,此时见了吴真,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就这么喜欢我啊,连早饭都不吃,家也不回,第一时间赶了来……”少年被自己的脑补感动了,一把拉了少女的手。 吴真尴尬爆了。 “走,哥带你去吃灌汤包!”顺带把那只冰凉的小手揣进了衣服口袋里。 两个人吃的时候,崔明夷老是把自己那屉的虾包夹给她,吴真将碗抽开,“别夹了,吃不了。” 崔明夷哦了一声,直接把自己筷子上的那枚,塞进了吴真嘴里。 韩轻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陌生少年固执地把最贵的虾包塞进了上官星的嘴里,少女的嘴巴鼓鼓的,像只可爱的小松鼠,不停咀嚼着。 作为叔叔,他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星星?” 吴真回过头,看见了这个英俊潇洒的中年男人。 “汗(韩)庆(轻)……叔叔……”少女赶紧把嘴里的灌汤包给吞了。 “你爸爸在住院一部805特等病房,昨晚突发急性胃炎,最近饮食和作息都太不规律了。”韩轻边说着,边看旁边的少年抽了纸,给小姑娘悉心擦嘴。 这么小,就懂得虐狗了。 “嘟嘟嘟……”一阵电话铃声。 韩轻接了电话,看了吴真一眼,又点了点头。 “你爸爸去了隔壁楼的435床,听说有熟人在那儿,他去叙叙旧。”韩轻道。 由于公司还有事,韩轻向吴真道了个别,就走了。 崔明夷扯了扯吴真衣袖,“星星,435……是我妈的病房。” …… 435是二人间,瞿辛的另外一个室友挂了,就成了单人间。 两个人到病房外的时候,发现房里窸窸窣窣地调侃声。 “呵呵,瞿大小姐还要住双人间,真是委屈你了。”吴真听出了沈临爸爸的声音,只不过一向稳重的父亲,居然此时还带有一丝丝凡间气。 说着,沈临打了个电话,“张秘书,给我再安排一个总统套间病房。” “不用,沈先生与其把钱给我这种外人用,还不如对自己老婆好一点。”一个女声怒气冲冲,吴真瞄了眼崔明夷,少年似有触动,她知道,这就是崔妈妈瞿辛,平日里总是温柔和顺。 两个人蹲在门口,听了起来。 “我一向是关爱瞿辛保护协会的。”说得一本正经。 “保护你姥姥啊!” 就听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砸了过去。 吴真挠挠鼻尖,这时候她还真不好意思进去。 “你们俩到底进不进去?”一个声音蓦然从身后响起,护士小姐推着小车车立在他们旁边。 门……很尴尬地推开了,入目之处,沈临一手准确地接住了一个苹果,很自然的一口啃了下去。 两个人见到自己的儿女均是一呆。 沈临吧唧吧唧使劲想把口中的苹果咽下去,毕竟,在星星面前,还要挣表现分的。 瞿辛则换上了一副温柔面孔,同是四十来岁的人,她看起来比邹敏老上许多,数年的操劳把她折磨得形销骨立。 “明夷,带你的小女朋友来了吗?”瞿辛柔柔地说,像一只无害的娇花。 和妻子闹掰,连续两个多月没管女儿,一点也不清楚年轻人感情状况的粑粑一口苹果没咽下去,哽在了喉咙中央。 自家另一个女儿怎么也和瞿辛的儿子搞上了? 吴真看了粑粑一眼,又转过头来,跟瞿辛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瞿辛点了点头,向吴真介绍,“这是一个沈姓伯伯,大学时的故旧,一个……很不要脸的人。” 见沈临瞬间黑了的脸色,吴真捂嘴憋住笑。 自家粑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准确来说,她压根没见过如今这样的父亲,高兴得像一只猴子。 吴真本想解释,却见沈临在一旁悄悄使了眼色,轻轻摆了摆手,阻止了女儿自爆身份。 那一天,是吴真见过沈临爸爸笑得最多的一天,他赖死赖活地躺在床上,忘却了自己身上的责任与重担。 一边听着瞿辛给儿子和小儿媳讲他们年轻时候那些故事,一边无赖地调戏着瞿辛。 “大学时候,我和你沈伯伯是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修同一门课,骑同一辆车,差点就穿同一条裤子。那时你妈妈我啊,长得很漂亮,有很多人追。别人都以为我是娇滴滴的小花,只有沈伯伯了解我的本性。” “我一直以为沈伯伯看上了我,没想到他看上了我最好的室友,我就理所当然撮合他们在一起了呢。” …… 夕阳西下,吴真先一步告别,崔明夷送她离开。 沈临躺在病床上,望着那一轮将要落下的夕阳,喃喃,“瞿大小姐,你还真会编故事呢。” “难道我说得有问题吗?”瞿辛笑起来。 “那时候你把我拒绝得好惨啊……然后小敏跑来安慰我,一开始我赌着气和她交往,后来,就真的喜欢上了她。”沈临英俊的脸庞出现了一丝皱纹,“有很长一段,我以为你是真的很讨厌我,不喜欢我……”。 “后来我才知道……”沈临回过头来,以悲悯地眼神望着瞿辛,“老崔也是因为那个原因,离开你的吧?” 瞿辛点了点头,“他说我令他感到恶心。” “值得吗?”沈临问,“小敏她……到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 瞿辛温柔的眉眼开合,坚定地再一点头。 有一种感情,它没办法说出口,甚至难以启齿。 但总会有人记得,也会有人体谅。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回去之后,沈临一再嘱咐吴真,在瞿辛手术做完之前,千万别告诉她自己离婚的事,也不要说邹敏妈妈如今的动向。 瞿辛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折腾,他不希望看到瞿辛为了邹敏的事,再做奔波。 “敏敏没有告诉我,瞿辛来找过她,我知道的话,是不会置之不理的。”沈临道,“敏敏是个很小气的人,她甚至还以为我对瞿辛余情未了。” “其实,我和你瞿辛阿姨,是完全不可能的。就算在年轻时候,我真的喜欢过她,但是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了。” 沈临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了说话说一半的习惯。听得吴真抓耳挠腮,十分想知道,他们当年的故事。 吴真在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那个真相,到那时,她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以及她一生都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瞿辛的手术很快就排上了日程,到寒假结束,她身体里的癌细胞初步得到了控制。 由于沈临的资助,崔明夷把重心重新放到了学习上,他天资聪颖,新学期摸底考试,直接进了年级前50。 吴真也不甘落后,一跃考到了年级倒数100名,超过了13班绝大多数人。 他们的节目《奔月》在文化节的名次也下来了,第二名,主演三人高考均可以加二十分,其他龙套也颁发了金灿灿的证书,得到了学校的嘉奖。 由于吴真带来的这股学习风气,十三班的成绩可以说是大|跃|进,摸底考整体超了十二班一大截。 为此,年级上展开了一次大辩论,讨论到底要不要把十三班和十二班整体调个个儿。期间,一班的班主任也来通知崔明夷,叫他第二天可以直接来一班报道,他这样的成绩,已经可以跨入优等生行列了。 不过一班老师的邀约被崔明夷拒绝了。 “跟十三班一起混,你的成绩永远到不了第一。”一班班主任教育这个不识好歹的男生。 “沈卿卿一直是第一,那她现在呢?”崔明夷反问。 一班班主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自从发生那件事后,班主任带头,首先第一个不待见沈卿卿和林俐。 期末考的时候,沈卿卿的成绩就直接跌到了年级第二十名;这一次摸底考,她居然比崔明夷考得还低一名。 如果是其他人,班主任或许还要劝一劝,但是这人是沈卿卿,班主任的心思就多了起来。 他不能为了个别,得罪了大多数。 “况且,您怎么能知道,以后的十三班,不会比一班强呢?”崔明夷说到,三分狂傲,七分自信。 一班班主任气愤地离开了,他把这件事当做笑话在教师办公室讲,甚至还和二班班主任打赌,说崔明夷的成绩,绝对考不进年级前十。 很快,他就被打脸了。 …… 相较于崔明夷的春风得意,沈卿卿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由于从老师到学生的排挤,沈卿卿越来越厌恶学习。一天中,她最渴望的时光,就是徐家人打了车,停在学校门口接她放学。 她甚至逃了晚自习,用晚自习的时间来与徐家人相处,到了晚自习放学时间,再装作从学校回家的样子,去面对绝望的邹敏。 只有和徐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沈卿卿才能重回那种被人崇拜被人需要被人仰望的过去。 “今天全家人包饺子吃,卿卿喜欢吃哪个口味?”钱小云看向沈卿卿,“猪肉茄子、猪肉韭菜、番茄牛肉、还是羊肉白菜?” 徐猴子和徐花花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姐姐,姐姐,都要!” 沈卿卿心头一阵温暖,“好,都要都要。” 一家人包饺子的时候,钱小云试探着说道,“卿卿啊,这间房的合约就要到期了,到时候,咱们就要回去咯……” 沈卿卿抬起头来,“要不,把这套房子买下来吧,你们留在这儿,猴子和花花还要读书呢……” “可是……”钱小云咬了咬牙。 沈卿卿怕她内疚,连忙说,“我这里还有钱,要不再选一套大的,等爸爸和奶奶出来后也好住。” 钱小云感激得落泪。 实际上,这已经不是钱小云第一次跟她要东西了,只是钱小云说得很被动,拐弯抹角让沈卿卿自己提出来。 所谓一脉相承就是这样,以往沈卿卿什么都不说,邹敏就会巴巴地把所有东西奉上来,如今钱小云也是如此对沈卿卿,然而沈卿卿面对这种假象一般的亲情,却甘之如饴。 择校费只是一个开头。 后面是无休无止的索取。 “你哥在乡下,过得苦,嫂子说想把房子装一下。”于是沈卿卿出了钱给哥哥买房。 “卿卿,我家那片地呀,土可好了,会结石榴、枇杷、橘子……”沈卿卿又出钱买了地。 接着是猴子和花花的吃穿用度……如今,又是一套房子。 沈卿卿兴冲冲去刷钱的时候,发现那张从邹敏那儿偷来的卡,已经没有钱了。 她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一件衣服最差也要四五万,再以自己的条件给钱小云、徐猴子、徐花花分别添置,早已把卡上的钱花得一干二净。 此时邹敏倒是清醒了些,这也是逼到了绝境才迸发出来的一点本事,家里的佣人跑光了,沈卿卿也不管她,正要饿死之际,爆发出一点能量,自己开始煮糊兮兮的饭。 邹敏怕沈卿卿饿着,其实每晚都会给她做夜宵。只是她不知道,沈卿卿早已经在钱小云那里吃了,看不上她那一锅难吃的料理。 为了她与沈卿卿的未来,邹敏决心出去工作。就在去工作的前一晚,邹敏刚刚睡着,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黑暗里,她见到自己的女儿,在翻箱倒柜找着什么。 “卿卿?”邹敏小小声呼唤。 那个身影吓得跌坐到地上,“妈妈……” “卿卿,你在找什么呀?”邹敏开了灯,望着几个月来憔悴不已的女儿。 沈卿卿眼神闪烁,“妈妈……有……有钱吗?我想定制几套新衣服。” 邹敏爬起来,翻找柜子里的卡,可怎么翻,也找不到那一张…… “这里有一张,我之前拿去用了,没几块钱……”沈卿卿掏出那张用尽了的卡,嫌弃地撇撇嘴。 “就这一张……”邹敏盯着那张卡,艰难道,“卿卿,以后你和妈妈可能要艰难一些,不过我相信,凭这一百多万,我们前期是能过下去的!” 沈卿卿只觉头晕目眩,她有些听不懂邹敏的话,什么叫她们只有这一百多万,什么叫她们是能过下去的…… 沈临的钱呢?难道沈临离婚时,一分钱都没有给她们吗? “妈……”沈卿卿叫了一声,如今的她,对这个连钱都不会要的疯女人,丧失了最后一丝好感,“要不我们去爸爸公司,找他借一点钱?” 邹敏摇了摇头,她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就剩那点自尊和骨气了。 这个被人爱了一辈子,保护了一辈子的女人实在太过单纯了,以至于没有看到,自己养女眼睛里,燃起的仇恨的火种。 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沈卿卿,怎么可能回归平凡,跟邹敏一起过平常人的生活? 况且一想到钱小云失望的叹息,徐猴子与徐花花不再崇拜的目光,她心里就揪地一紧,不允许……她不允许自己再丢失最后的一点温暖了…… …… 三个月后,南城警方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一个富商太太。 对方说,这片富人区最近经常有奇怪的车辆出入。 她前去询问,说是沈宅在变卖古董。 “沈家是南城首富,如今股票势头迅猛,怎么可能会变卖古董?!”富商太太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在与沈氏联系后,他们果真破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案件。 此时的沈氏大宅里,住着不是别人,正是钱小云与沈卿卿一家,一个女人与三个半大的孩子,他们合力绑架了真正的女主人邹敏,靠贩卖沈家古董过活。 警方在沈氏一个偏僻的杂货间里找到了邹敏,此时她已经神识不清了,全身恶臭,有被殴打的痕迹,在她的面前,是一个舔得干干净净的碗,这里面,原本装着馊掉的剩饭。 自己养大的中山狼,终于一口吃掉了书生。 66.抱错千金(二十) 绑架罪、故意伤害罪、盗窃罪……盛怒之下的沈临, 有本事告得徐家的几个人,一辈子也出不了狱。 钱小云很快锒铛入狱, 沈卿卿与已满十四周岁的徐猴子进了少管所, 徐花花则在被足够的教育后遣送回了老槐村。 沈临强制性地把邹敏送去了疗养院,因为他知道, 若是再放任邹敏胡为, 她指不定又会被沈卿卿利用。 榨干最后一丝剩余价值。 吴真坐在病床边,素手剥橘子。 病床上的邹敏还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 她遭受了身体与精神上双重的巨大伤害,或许已经再也回不到以往正常人的状态了。 “妈,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上官星, 就是那个你不要的孩子。”吴真眼皮不动, 直直看着剥开的橘子皮。 邹敏突然一把抓过少女的手腕,指甲嵌到肉里, “卿卿……?卿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吴真冷冷望着这个憔悴又癫狂的女人,女人的脸上还残留着被殴打的淤青, 她的半边视力与听力已经毁了, “别把我和你那宝贝女儿扯在一起, 我没有那个能力,能将一个养我快十七年的母亲进行绑架囚禁。” 说到这儿,吴真冷笑了一声, 扭了扭手腕, “听说, 她们辱骂你、殴打你、饿你的饭、不给你上厕所,还……为了自己的欲望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你出气……” “呜呜呜……”邹敏像是想到了什么噩梦一般,指甲加深,进了吴真皮肉。 “现在你反过来折磨我来出气,有意思吗?”吴真盯了一眼被她抓伤的手腕。 邹敏一怔,看了眼自己指甲上嵌的血。 “亲者痛仇者快,你这个女人,永远都这样自私。” 邹敏摇了摇头,还是盯着吴真被抓得血肉淋漓的手腕,巴巴地放下了手。 吴真瞥了她一眼,把剥好的橘子扔到垃圾桶里,“只会欺负对你好的人,看来是我心软了,别想我再对你好一丁点了。” 言罢,转身要走。 邹敏慌了,拉着吴真衣角,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似在挽留。 “你现在知道我当时的痛苦了吗?明明被那家人那样虐待又压榨,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包庇他们。邹敏,是不是事情不落到你身上,你永远不知道,别人有多痛?!!” 吴真说着,她感觉得到,衣角的部分,湿了。 女人单薄的肩头耸动着。 “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放手吧……你应该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那只手终于松开……颓然地……放了下来。 吴真出了病房,脑子里全是徐兰兰生死之际,刻骨的那些回忆。她被自己亲生母亲找来的人□□,记忆里那个盛气凌人的邹敏,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孺慕之情。 “看看你的丑样子,是不是人越丑越不要脸?”记忆里那个邹敏衣着华贵,眼睛里喷射着鄙夷的光芒。 “你也不看看自己长成了什么鬼样子!”记忆里的邹敏拿出镜子,对着徐兰兰的脸。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面部起伏凹凸,半边鼻子没有了,额头塌陷了一大块。 她的亲生母亲一句一句,嘲笑着她的丑陋。用令人不齿的手段,帮助自己的养女,抢走了那个发誓对徐兰兰一辈子好的男人。 现在邹敏的悔过,不过是见棺材假惺惺掉的泪罢了。 吴真拽紧拳头。 “阿真,冷静一点,你的黑化值有点高哦……”橘在识海里道,“小生早说过了,别被徐兰兰的记忆控制了心神。” “其实,邹敏现在,已经够可怜了……沈卿卿的未来也已经全部毁了,她从一个天之骄女,到进少管所人人唾弃的白眼狼。至于徐家人,沈临爸爸能找各种理由,让他们关一辈子。” “徐兰兰本身的命格,只有二十六岁,你还不如用最后的时间,让她的人生过快乐一些。”橘舔了舔爪子,劝道。 吴真摇摇头,“你忘了,还剩最后一个人。” ——崔、明、夷。 …… 吴真的复仇被掩藏在平静又温馨的生活之下,她如今所做的,无非是平常刺激刺激邹敏,让她在疗养院老实待着;关爱关爱少管所里的沈卿卿和徐猴子,让他们的人生再苦一点;托人去老槐村散播一些消息,让徐家身败名裂,再也爬不起来。 除此之外,她跟平常的高中生并无不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还有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崔明夷。 因为沈卿卿的事情,南城一中的声誉一度遭受了重大影响。 社会开始质疑南城一中的教育风气,多重施压之下,南城一中不得不改掉自己唯学习论的一贯做法,取消以成绩分班的制度。 十三班再也不是差班的代名词,事实上,整个班的成绩在高二以后,已经提高到了年级中游。 高二整年,崔明夷的成绩稳定在了年级前十,吴真也好歹进了年级前200。 到了高三,崔明夷已经能够稳定年级第一了,吴真顺理成章也进了年级前五十。 高三下期,崔明夷往返医院和学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沈临还是没有瞒住邹敏的事情,瞿辛得知了邹敏的近况后,病情陡然加重,癌细胞再度扩散,一直到了肺部以外。 终于有一天,瞿辛抚上崔明夷的手,第一次乞求自己的儿子:“明夷,我想见你邹阿姨一面。” 崔明夷的手几不可闻地颤抖,他点了点头。 这一天,崔明夷将妈妈打扮了一番,在她光光的脑袋上戴了一顶柔顺的假发,又买了一套好看的裙裤装给她换上。 照着镜子,颇有一丝当年意气风发的味道。 崔明夷推着轮椅,瞒着护士和主治医师,像阵风似地溜出了医院。 “妈,时间还早着呢,医院的人说,邹姨要睡到中午才起床的。”崔明夷撒着娇,“先陪儿子玩点其他东西吧?” 瞿辛看着眼前高大帅气的儿子,眼神柔和了起来。 崔明夷推着她穿街走巷,到了水桂街深处的游戏厅,“妈,记不记得,以前我看着别的孩子进去,自己却只能进琴房画室,就一个人闷在被子里哭。” “那年我八岁,你在家里给我装了一个游戏厅。”说着,敲了敲柜台,示意老板拿一袋游戏币来。 瞿辛好似也陷入了回忆,她依然捧起双手,熟练接过游戏币,“那时候你打不过我,无论是三国还是拳皇,你都打不过你妈。” 崔明夷撸起袖子,“来比划比划?” 瞿辛笑了。 玩完了一袋子币后,崔明夷又推着瞿辛去茶餐厅吃叉烧饭。 以前在崔家,瞿辛最喜欢吃港式叉烧饭,家里厨师做的叉烧特别特别香。 可惜出来这么多年,她就再也舍不得吃了。 化疗过后,瞿辛的胃口更是所剩无几。 如今,看到眼前热气腾腾的叉烧饭,她努力拿起了筷子,“以前觉得,生儿子还不如生块叉烧。” “现在呢?”玉树临风的崔明夷问。 “还是不如。”瞿辛张嘴,吃了下去,油汁顺着嘴角流淌到下巴,崔明夷赶紧抽了纸替她擦。 看着明明丧失了所有味觉的母亲,为了他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叉烧饭,崔明夷鼻子一酸,别过脸去。 他明白,这些时间都是他偷来的,他的母亲到死,最惦记的人,不是他。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他和母亲相处的时光了。 …… 疗养院的草长得很高了,半下午,下起了绵绵细雨。 天街小雨润如酥,这是个很适合相逢和道别的季节。 邹敏一如既往坐在窗台前,抚摸一只双眼异色的波斯猫。她穿了一条浅黄色的裙子,两颊有了皱纹,身体如少女般纤瘦。 上帝很眷顾她,即使她的头脑出现了问题,记忆已经混乱,她依旧是那个体面又美丽的邹敏。 一个女人摇着轮椅,一点一点滚着暗影到她身边来。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也穿了一条浅黄色的裙子。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是哪家的妹妹啊,怎么生得这么好看,好像……上辈子有过一场缘分。”女人喃喃道。 “你不喜欢吃茄子,我就替你把碗里的茄子都吃了。” “你不喜欢做作业,我就用你的笔迹把作业做完。” “你要的东西,只要我给得起,我都会给你……” “有一天,你跟我说,你喜欢上了金融系那个叫做沈临的学长……你不好意思,我就替你去接近了他……”女人娓娓讲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没想到,这是我们关系破裂的初始……” “我知道,女人一旦真的爱上一个人,就容易疑神疑鬼,但从头至尾,你不知道,我的心里呀,早就有了一个人了,她已经住了很久很久了……” 女人顿了顿,“后来,沈临家里出了事,公司濒临倒闭,你跑来跟我哭,说你只是普通家庭,根本帮不了他的忙……” “那时候,有一大波人追我,我就选了老崔,因为他的家世能够帮到沈临。也是这个卑劣的初衷,导致了我与他后来的分道扬镳。”女人垂下脑袋,脖颈上灰色的青筋安静又衰败,“我是个卑鄙的人,为了自己的自尊心与私心,伤害了老崔,耽误了自己的儿子。” “明夷他……明明就是崔家的血脉啊……我当时和老崔吵得太厉害了,一气之下带着他离开……到了南城之后,我才收到老崔亲信发来的消息,老崔在我离开的当天突发脑溢血身亡,崔家人为了霸占他的那份财产,不遗余力地抹黑我和明夷。” “敏敏,你看我是不是罪孽深重?这些年,我都在惩罚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那么自私……” “现在,我终于能下去陪老崔了,真好呀……” 春雨如帘,女人看着雨,轻轻地,轻轻地靠近邹敏。 她有些庆幸,面对这样安静又癫疯的邹敏,她说的话,对方不能理解,却能够听得到…… 就这一次,这一次就够了,她轻轻地在那个人耳边,说了那藏了半辈子的话,“敏敏,下辈子,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下辈子,她想堂堂正正地,去喜欢一个人呀。 可惜瞿辛不知道,她对着邹敏说话的那只耳朵,早在两年前,就被沈卿卿给打聋了。 这一句话,邹敏今生今世也无法知道了。 …… 瞿辛死的那一天,崔明夷终于崩溃在趴在她身上放声大哭。 无论是同母亲离开崔家,独自打工赚钱养家,还是被全校冤枉排挤,学业家庭一肩挑,照顾病重的母亲,崔明夷从来都没有哭过。 他是坚强的,一如一颗压了骸骨的顽石,只要浇一点点水,就能在苦寒的地里,开出凡尘中的小花来。 这样坚强的少年,在母亲逝去的那一刻,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吴真走上前去,少年想也没想,搂过她,紧紧地带过,像是要镶嵌进身体里。 他埋首她瘦弱的肩膀,“星星,我只剩下你了……” “我这辈子,只剩下你了……”崔明夷的呼吸打在吴真颈边,他所有的脆弱与慌张都向她毫无保留的张开,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摸到那一颗柔软得不得了的心。 吴真的心陡然颤抖不已,她也不明白,原本计划好对他的报复,怎么也狠不下心进行下去。 “我会陪你,一直一直一直陪下去……”吴真难得温柔。 “一直一直一直是多久啊?”崔明夷一吸鼻子,头枕在少女的颈窝,声音那样依恋。 “一辈子那样久。” 可他不知道,之于她的一辈子,朝如青丝暮成雪。 …… 他俩一直很幸福。 吴真很争气,高考突破生理极限,与崔明夷携手考进了c国最好的大学。 一个工商管理系,一个建筑系。 临去首都的前一晚,两人在崔明夷住的那间出租房里,交付了彼此的第一次。 那天沈临给吴真与崔明夷开临别宴,这个一向成熟儒雅的爸爸和崔明夷两人对吹,被灌得酩酊大醉。 趁着沈临醉酒,崔明夷顺势把吴真拐进了自己的出租屋里。 “怕不怕?”少年在吴真耳边呢喃,他比两年多以前要成熟许多,个子正式迈上了一米八五。 本来吴真只是送他回家,哪想刚进门,他一个倒扛,将女生扛到了床上。 一身酒气袭来,吴真的手被一把抓住,捂向了那个不可描述的地方。 “19.5厘米……喜欢这个开学礼物么……”少年伸了舌头,舔舐吴真的耳垂。 痒痒的,酥软的,像一根羽毛一样,轻挠她的心尖。 吴真不自觉轻哼了一声,当触到那个物体的时候,太阳穴不禁跳了一跳,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她知道,不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得逞,不然今日就是她的死期了。 67.抱错千金(二十一) “想不想吃大香蕉……?”长大成人的少年满嘴酒气,舔舐着吴真的耳廓。 他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 一点不给吴真反抗的余地。 吴真的手接触到了那个她曾经口口声声想要养大的东西, 她的右眼皮跳了跳,颇有经验的她明白, 以自己如今的状态, 非但吃不下,还会被噎死:“现在换口味了,想吃小香蕉, 甜,还好吃~” “嗯……?”崔明夷拉下吴真长裙的拉链,一只大手伸了进去,握住她纤细的腰肢, 慢慢往上…… 熟练地解掉bra,用大手包住一侧。 这两年来,两个人探索过很多,这种程度早就已经解锁了。 感受到他大掌的动作, 修长有力的手指有规律地夹着那个地方,一股战栗从脚趾升腾, 吴真抵着他的肩膀, 闷哼出声,“轻……轻点……痛……” “要不要……嗯……?”崔明夷吹着气,手指加重了力道。 脚趾蜷曲, 她鼻子一堵, 抽着气道, “崔明夷……你……你个龟孙……” 耳边一阵低沉的轻笑,他的声音烘得她耳膜酥软,“我是龟孙,你是什么?” 说着,将她浑身一剥,直接抗上了肩,“龟孙抢来的媳妇,一辈子都是他的。” “给他抱、给他亲、给他睡,还给他……”崔明夷把她放进了浴缸,褪下自己的衣裤,放了水,两只长腿迈进来,一寸一寸压下来,“还给他……下崽。” 临死之前,她本来很想再挣扎一番,这活计到床上弄,比水里理应还是要好一些。 可男人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意愿是那样迫切,他想要她,想了两年多,想得发了疯。他那样疯狂与自私,他不止要她做他的女朋友,还有妻子、家人、他的一切。 “明夷,明夷,你饶了我,会死的,真的会死的……”吴真眼睁睁看着那柄凶器刺了进去,吓得哭了出来。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温柔的说,“别怕,咬我。” 说着,肩膀递了过来。 他嘴上说得温柔,实际行动却凶狠无比,一点不给她逃避与挣扎的机会。 临死之前,吴真巴巴地咬上了那块硬邦邦的肩头,她瞥见盥洗台旁柜子上的那块直尺。 心底涌上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又是暖,又是酸。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啦……”细若蚊足的声音,好像撒娇。 少年吻上了她的嘴,舌苔卷起,浓得化不开。 那一瞬间,少年的腰坚定一挺,开疆扩土。 她脸色卡白,双腿紧紧地锁住少年的公狗腰,须臾间……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她发誓,生孩子也要不了这么痛。 …… 中间她醒了几次,模模糊糊看到在上面耕耘的少年,又痛得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 吴真整个人都是瘫痪的,没一处能正常运动。 脸颊旁,是另一张熟睡的面孔,鸦翅一般的睫毛上,阳光洒了下来,在他的面颊上堆积了好看的阴影。 少年的眼尾上挑,唇角含笑,那样温馨而幸福,吴真明白,他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 她伸出手指,一点点勾勒他的轮廓。 真像,真像啊…… 那个深埋心底的人,她知道,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当过替身,和那个人在一起的五年,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乐。 “你到底是谁?” “真的崔明夷,还是……?” …… 大一时候,沈家在学校旁边给吴真与崔明夷买了两套房。 到了大四,房价已经涨到了原本价格的十倍。 期间发生了几件影响他们人生的大事。 崔家内斗几败俱伤,最后为打压崔家得胜的势力,竟有人为瞿辛与崔明夷翻案,将崔明夷请入局厮杀。 只是那些人没想到,当年赶走的狼崽,如今已长成了头狼。 年纪轻轻的崔明夷手段狠辣,入局后很快掌握了主动权,查清了当年父亲死亡的真相。拿捏住几家把柄的他不仅拿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财产,更是啃到了比预计多得多的肥肉。 这些年来,吴真一直陪伴着他,两个人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走下去。 大四的那一年,她怀孕了。 八个月的时候,两人领了证。 结婚三周年之际,崔明夷包了一家五星级餐厅,跟她一起庆祝。 这一天晚上,吴真给崔明夷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贫穷又愤青的少年,他叫做小崔。”吴真说道。 “哦?他和我一个姓啊……”崔明夷刮了下爱妻的鼻子,“是不是你讲的每一个故事男主,都可以无缝带入你老公我……” “啧,认真听,别打岔……”吴真拍下男人的爪。 【小崔是个贫穷又苦逼的少年。 高二那年,母亲死了。 高考之后,原本约定填报一个学校的青梅竹马背弃了他,远走他国。 天高地远,他很孤独,他认为全世界都是不喜欢他的。 为了赚取大学学费,小崔去了一家高档餐厅打工。 在那里,他遇到一个颇为烦人的值班经理,年龄不大,毛病超多,这个值班经理叫做徐兰兰。 徐兰兰总是找他麻烦,以最高的标准要求他,督促他做很多服务生根本不用做的事情。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徐兰兰却把最高的奖金奖励发给了他这个兼职的打工者,由于他这一个月来辛勤做的工作,同事们看在眼里,竟然没有一句异议。 这是小崔人生第一次得到了别人的肯定。 他本来早已写好了辞职信,那一晚,他烧了那封辞职信,留在这家餐馆继续工作下去。 长期的接触下,他发现,平日里硬邦邦的徐兰兰其实是个正直又真诚的人。 半年之后,他向她告白了。 没想到女孩却捂着脸哭着拒绝了,她说她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的农村人,而他是个光鲜的名牌大学生,总有一天他会展翅高飞。 她,配不上他。 小崔拉着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抱了这个瘦弱的女孩,他炽热的胸膛给了她力量。 他瞧了瞧怀中的女孩,她的脸蛋红红的,很可爱。 像只固执又倔强的小松鼠。 那段时间他们很快乐,徐兰兰的到来,令小崔忘却了了无亲人的悲伤,亦忘却了初恋情人的背叛,他真正地接纳了这个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女孩。 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过了他们最美好的青春岁月。 意外之喜来得很快,小崔收到了来自他家族的邀请,他们其实是把他当做制衡其他几支的棋子。 没想到棋子反客为主,拿捏住各家把柄,抄家似地卷走了崔家大部分的财产。 那一天,是小崔跟徐兰兰认识六周年,两人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约会。】 “就像现在这样么,星星?”现实中,崔明夷扬眉,这些年来,他轮廓越发深刻俊朗,意气风发,“我记得徐兰兰是你以前的名字。” “你是在编咱们故事的另一个版本么?” “他们俩的这次约会比我们早,他们是在一年以前,咱们是在一年后的今天。”吴真抚摸着他的脸颊,“你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么?” 吴真知道,这一天,是她命定的死期,无论她怎么逃,死神都不会放过她。 “那一天,崔家人在餐厅里安了炸……”弹字还没说出去,她的眼前飘来朵朵斗大的雪花。 “造雪机,从h国专门运来的,喜欢这个礼物吗?”崔明夷捧了小小的雪点。 吴真点了点头,她事先叫人做了整层楼的安全检查,应该不会再发生爆炸—— 砰!!!!! 她事先叫人检查了整层楼的安全设施,保证崔家人不会在里面安放□□,但她漏了一个,她事先完全不知道的设备——造雪机。 就在那一刻,崔明夷扑倒了吴真。 火势汹汹,餐厅里人很少,除了他们两个顾客之外,就是寥寥的几个服务员。 此刻,这些服务员伤的伤,逃的逃。 吴真的记忆不禁到了那一天,也是这样一场大火—— 【徐兰兰和崔明夷被困在餐厅里,崔明夷为她挡了致命一击,背部严重烧伤,转眼间就不行了。 “明夷,明夷,你醒醒,咱们要逃出去,咱们不能让那些坏人得逞……”徐兰兰不敢哭泣,她拍打崔明夷的脸颊,试图让他清醒一点。】 现实中,吴真身上一重,近在咫尺地,是崔明夷如释重负的一张脸,“星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的气息那样微弱,很难想象昨天的这个时候,男人还压在她身上胡作非为,那样活力满满,那样……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振作起来,崔明夷,振作起来!”吴真突如其来心中一紧,记忆,又不可遏制地回到了上一世。 【徐兰兰将手帕浸泡在柠檬水里,捂着崔明夷的口鼻,“明夷,坚持住,我带你出去。” 一个弱小的女子,背起了大男人。 她踢掉高跟,在火海里寻找出路。 很快,她找到一条能够通往外间的通道,徐兰兰背着崔明夷,艰难地光着脚向那个方向奔跑。 她的双脚,被赤焰灼烧,大火吞噬着她的皮肤。 女孩子咬着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比起自己,她更担心崔明夷的安慰。 “快出来,客人,快出来啊!”有一个服务生还存有良知,没有立即逃命,而是寻找着他们。 服务生找到了徐兰兰二人,在门口不停呼喊着,浓烟滚滚,刺进他的口鼻。 就在逃出那间餐厅的前一刻,天顶的吊灯摇摇欲坠,徐兰兰察觉到了,使出吃奶的力气翻身滚动,借力抛出了崔明夷。 她自己则被吊灯砸中了。 醒来时,她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她的双腿、声带、容貌…… 她从一美丽的女孩,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容貌丑陋、身患残疾的怪物,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是崔明夷的爱。 徐兰兰是自卑的,在她眼里,他那样好,她倾其所有也配不上他。 她以前以为,自己能给崔明夷的还有这张脸和曼妙的身躯,除此以外,自己只有一群贪得无厌的家人。 而如今,她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崔明夷却一如往昔地爱她,他一手一脚地照顾她,帮她上厕所,给她擦拭身体,学着做最好吃的饭菜…… 到了夜里,他小心翼翼地索取,他一声又一声地喊着,“兰兰……兰兰……” 徐兰兰几次想要寻死,最后都放弃了,她放不下崔明夷……放不下…… 她的一生何其有幸,能遇到一个他,她从来不后悔救了他,从来,从来……】 吴真从记忆里惊醒,他怕打崔明夷的脸颊,“明夷,明夷……” “星星,快跑,别管我,快跑……”崔明夷清醒过来,他的背部重伤,伤及了内脏,一时之间,再没有了任何力气。 吴真摇头,她赶紧拿起餐帕浸湿了给崔明夷捂住,“省点力气,都是孩子爸了,咱家孩子不能失了任何一个,知道么?” 一想到家里的宝宝,崔明夷燃起了活下来的希望,下一秒,他看到吴真背部对着他,“上背。” “不,我怎么能……”崔明夷做不到。 “别废话,我要你活着!”吴真踢掉高跟鞋,“快点,宝宝等着我们!” 崔明夷无法,挣扎着挂了上去,他出气多进气少,始终保持着一刻清明。 吴真体会到了徐兰兰的那种痛,真的很痛,火燃烧着皮肉的声音,她的脚似乎都被烤糊了。 即便是这样,吴真仍一步步地朝着那条唯一的通道走。 “阿真,今天,你一定会死的。”识海里,响起了橘的声音。 “放下他,你们一起死在火海,这样他的爱就会对你至死不渝。” 至、死、不、渝——这是徐兰兰对这次任务提的要求,她爱着崔明夷,疯狂地爱着他。 爱到……想把他一起拖入地狱。 “星星,放下我,我感觉我能走了……”崔明夷的声音那样虚弱。 “闭嘴,孩子他爸。”吴真的话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崔明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她,猝然摔在地上。 吴真赶紧上前,他一手支撑着,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我不要……星星,不要你一个人承担,我是男人……” 他不要,他的上官星一个人背负那样的疼痛与命运。 “你!”吴真恨铁不成钢,他这样活得下来才怪,血浸染遍了她的裙子。 “我们……一定能……都活下来……”崔明夷的眼神无比坚毅。 言罢,他靠着她,坚强地迈开步子,一路流尽了血。 “……滴……”脑海里一阵忙音。 “开启特殊结局通道。”一个机械的声音道。 “阿真,这个结局,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它太不符合一个玛丽苏的故事了,所以没被记载进小说里。”橘哽咽道。 “我给你说过,小说,并不是真正的故事本身,它是片面、夸大的,甚至……杜撰的……” 【那一场沈卿卿安排的捉奸,令崔明夷短暂失去了理智,他就跟疯了一样,差点将那个“奸夫”打成残废。 那一天,他的情绪都被这一件事引导,以至于喝下了沈卿卿下了料的酒。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女巫的药,能让时间回溯的话,崔明夷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回到那一天,他误会徐兰兰的那一天。 他的手机被打爆了,别人说,徐兰兰死了,死于因出轨愧疚的自杀。 太可笑了,她怎么会出轨,他怎么又会相信这样的胡扯。 只是他一听到那句话,见到那个场景,他脑子里的一根弦突如其然地,就断了。 他能忍受这世上一切的冷漠、辱骂、栽赃、贫穷、孤独,却不能容忍徐兰兰一丝一毫的背叛……她是他的,融入骨血,浸入血肉,撕裂灵魂…… 她是他的,他无时无刻不想看着她、抚摸她、拥有她、进入她,甚至囚禁她,谁也不能从他这里夺走她,谁也不能…… 所以见到那个所谓“奸夫”的那一刻,他崩溃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只是短短一夜之间,竟然是永远的诀别。 崔明夷永远无法原谅自己,他更无法原谅的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他暗中调查出了这一事件的真相,理清楚了两家横亘的脉络。 原本,让沈卿卿进公司,其实是因为母亲临终时的嘱托,让他照看好邹敏与她的女儿。 如今他知道了,邹敏真正的女儿,是他的兰兰。 既然兰兰死了,他就要他们所有人尝到与他同样的痛苦。 于是,他戴上了精致的面具,丑恶的,令他作呕的面具。 他借钱给沈卿卿,扶持沈家,照顾徐家,做足了所有的面子,他要将他们捧得越发地高,然后摔得越发地狠。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一开始,他们确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卿卿以为自己拥有了地位与爱情,徐猴子开着豪车作威作福,徐花花肆无忌惮地欺压同学,徐老太、徐家通、钱小云都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 邹敏也是那样快乐,她诚心诚意为沈卿卿祝福着。她为了养女,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 慢慢地,在崔明夷的作梗下,沈家股票狂跌,遭遇前所未有的恶意攻击,以至破产。 徐猴子撞死了人到处逃窜,徐花花被人泼了硫酸,沈卿卿遭人举报作品抄袭,一夕之间臭名昭著。 所有人都来求他,求求他们的救世主,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多次的仗义相救,已经让这群人相信,这世上,没有崔明夷摆不平的事。 也让这群蠢人真的相信,崔明夷被他们蒙混过去了,徐兰兰终究只是他们的炮灰。 崔明夷将所有人召集起来,把他们请到了他新打造的庄园,一个位于偏僻的山林里的豪华别墅。 那天的菜是崔明夷亲自下的厨,这是他为了徐兰兰才学的手艺。 众人吃得酒足饭饱后,徐猴子第一个开了口,“崔哥,那个女人太可恶了,我都赔了十二万,已经够买她丈夫那条烂命了,她还不肯罢休!你得帮我一个忙,教训她!” 崔明夷一笑,微微颔首。 徐猴子心下一安,“谢谢崔哥。” 徐花花迫不及待地开口……直到最后,钱小云才回转过来,“咱们要不要给奶奶带些吃的上去,她老人家还没吃饭呢。” 她指的是徐老太,一来庄园便不舒服,早早被扶上了楼休息。 “她就在这儿啊。”崔明夷微笑着开口。 “哪里?!”众人惊讶。 “你们的……肚子里。”崔明夷的笑变得那样渗人。 徐老太是他第一个杀的人,是这个老女人,换了兰兰与沈卿卿,毁了他爱的人一生。 所以第一个死的,是她。 他把徐老太做成了一道肉菜,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吃了下去。 崔明夷在菜里下了药,这群人反应不及,都倒了下去。 他将他们关进了地下室,这些人……单纯用法律的手段来惩罚,都太轻了…… 一个月,他用了一个月来折磨他的囚徒们,直到最后一个人断了气,他拾起掉在地上染血的白刃,抬头望着地下室那口气窗外的明月。 他为她报了仇,千千万万遍,折磨那群该死的恶人。 到头来……浑身是血的崔明夷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她还是回不来,她永远都回不来了…… 庄园燃起了大火,焚烧尽一切罪恶。 崔明夷躺在床上,抱着徐兰兰的骨灰罐,烈火席卷了他的身体,他终于明白了,那时候徐兰兰被火焰一寸一寸焚烧的痛苦。 “其实我最恨的是我自己,为什么那时候不相信你……”崔明夷蹭了蹭骨灰罐,“兰兰,我就是这么坏的人,你说……我……还配得上你吗?”】 吴真:“……” “徐兰兰没有看到最后那一刻吧……”吴真在识海里道,“所以她误会了崔明夷,才许下了这个愿望。” 其实,崔明夷早在上一世就给她报仇了。 其实,他一直爱着她,至死不渝。 天顶的吊灯摇摇欲坠,两个人走不快,吴真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不是上官星,我叫吴真,以后在阳光下好好活下去,别带仇恨,也不要再想我。”她在他耳边,低声呢喃。 “养大我们的孩子,再娶一个老婆,好好地过下半辈子。” 她知道,他一定听得到 “记住我的话,还有……” “我爱你。” ——无论你是崔明夷,还是慕闲。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吴真一把将崔明夷推了出去。 崔明夷挣扎着回过头来,大火吞噬了那个女人,她在火焰中笑了。 68.重生花妖(一) “阿真, 你这次实在太任性了。”橘揩了揩额头的汗,“幸亏我把你那句‘我叫吴真’给屏蔽了, 不然系统查到剧情异样, 你就完了。” 吴真躺在床上,虚拟按摩小姐一遍又一遍给她按摩双腿, 但那种灼热疼痛的感觉还是历历在目。 又是一场生死, 那样痛, 痛得撕心裂肺。 女子眼睫合下,“对不起, 这次是我不专业了……” “没事, 反正屏蔽了,他不可能听得到……下次,隐藏好自己身份,阿真。”橘跳上床, 俯身吴真肩头,蹭了蹭。 “很痛吧……”被烈火那样灼烧全身。 橘的声音黏黏的,像一卷粉红色的棉花糖, 很是柔软。 “没关系。”吴真挠挠它的毛脑袋。 “你别多想啦, 只要积分够了,就能见到你想见到的那个人!”橘肉垫一搭, 安慰她。 它知道,她一定又在想那个人了, 人类总是这样奇怪, 得到的时候不去珍惜, 却在失去后万分悔恨。 橘一点虚空,水纹荡漾,很快,空中出现一片明亮楷体: 任务名:徐兰兰的复仇 任务难度:a级 任务评级:a+ 积分:10000分(已累计:16000分,还差:14000分) 奖励:异术反弹(反弹一切不属于人类的异术) 吴真见了积分,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怎么……怎么这么高呀?!” 她指的是积分。 以前两次,一次2000分,一次4000分,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有10000分?! “因为你最后,让他活了下来。”橘仰首。 至死不渝的爱情,是死亡,更是新生。 比起与对方同归于尽,让对方好好活下去,是另一种豁然开朗的成全。 这一个选择,让系统给吴真这次的任务加了4000分之多。 趁吴真不注意,橘偷偷抹出水镜,瞧了瞧崔明夷的近况。 崔明夷一生都没有再结过婚,事实上,他余下的一生很是短暂,只有区区十年。 直到与上官星的孩子十三岁那年,这个男人已满头白发,命不久矣了。 他把自己余下的生命都拼在了事业上,逐渐将自己手上的资产发展为真正的商业帝国,以求在他故去后,自己可怜的孩子能一生无忧。 那是一个深秋,窗外的最后一片黄叶落尽,万里无云,是个告别的好时候。 崔明夷睡在病床上,恍惚间,回到了自己少年时候,他在做一张令人生厌的语文试卷。 他是那样烦躁,彼时的少年如此讨厌学校,他把它看成一座牢笼。 “同学,你先参加月考,就当做进南城一中的摸底考试。”门口,有老师这么说道。 崔明夷抬起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抹亮色。 青春靓丽的女孩扎了一个马尾,一张素颜出落得恰到好处的明媚,她越过人群,似乎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一眼万年,他再也忘不了了。 “上官星……”崔明夷展颜,手缓缓伸向虚空,“你看,我是不是很听话?把咱们的孩子拉扯到那么大了,我把他交给了陈勃,相信那个男人会替他守好家产。” “所以……我现在表现得算不算好?” “可不可以……让我再看你一眼……我……我好想你……想得要命……”男人的嘴角噙着微笑,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款款而来的身姿,这一次,他再也不想和她分开了。 …… 吴真眼前,出现了一个古代打扮的少女。 一袭红衣,英姿飒爽。 跟以往满怀仇怨的鬼魂不一样,这个少女,怨恨十分淡薄,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看清世事的淡然。 女子见了她,将佩剑置于地上,端端正正叩首,“愿姑娘怜悯,达成月怀在人世间最后一丝执念。” 吴真哪里敢受此大礼,连忙扶起这姑娘,“地板凉,菊苣,拿个坐垫来给这位客人。” 橘肉垫一点,少女膝下果真出现了一个正红莲云纹蒲团。 吴真嗝了一下,由于之前几世都穿在了近现代,有点不能适应这种现代与古代之间明显的差异。 “不知道姑娘所为何事?”吴真思索一番,拿起自己演古偶的调调。 “吾名夏侯月怀,乃弥山一微小门派的掌门之女……”夏侯月怀娓娓道来她的故事—— 跟如今淡泊从容的夏侯月怀不同,故事里十七岁的她骄纵任性,天真活泼又不知世事。 故事很简单,夏侯月怀出身江湖一末流门派,十七岁那年,她的父亲,也就是那个门派的掌门,将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最为喜爱的大弟子顾清澜,同时也将女儿许配给了他。 但夏侯月怀此时已有所爱,乃是门派里面的二师兄季师如。 她一心所爱之人为她策划了一出逃婚戏码,婚礼当晚,季师如带着夏侯月怀逃离了门派。 夏侯月怀一心以为,两人从此能过上浪迹天涯的日子。 不想,季师如把她骗到了一个山洞。 在那里,她被迷晕了。 醒来之时,夏侯月怀睡在一药池里面,脸部生不如死的剧痛。 透过水面,她发现——自己的脸部一片血红,她的脸皮竟被人割去了。 身心俱裂之下,夏侯月怀晕了过去。 接下来,是真正生不如死的八年,她被人穿了琵琶骨,日日浸泡在瑶池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时不时有人前来,除了给她喂不同的灵草、毒物、蛊虫之外,就是从她身上提取所炼制好的药物。 后来她才发现,将她囚禁于此的,并不是人类,而是狐妖。 从她身上提取的药物,也是利用妖法,直接从她身体里抽取的盈盈光芒一般的细丝。 “这是什么?”这是来到这里三年后,她问这只狐妖的第一句话。 问出这句话的代价,是那只狐妖割了她的舌头。 不过,他也回答了她的问题:“这是你的生之精华,饱含了你的人格、记忆、脾性,利用这些东西,将复刻一个夏侯月怀。” 当时夏侯月怀没听懂这句话,失去舌头的痛觉席卷神经,她痛晕了过去。 直到八年之后,她利用机会,从这魔窟逃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奔到自家门派之际,才明白狐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后山的一片桃林,春风如沐,花开十里。 一对夫妇在河边钓鱼,女子身着红衣,瞧上去英姿勃勃,她娇俏地依偎着丈夫,絮絮说着情话。 夏侯月怀躲在暗处,浑身发抖,也不知是谁害怕还是愤怒。 那个女人,她的脸,她的身姿,她穿衣的习惯,她的一颦一笑,都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她依偎的英俊男子,正是如今门派掌门,自己的大师兄,也是夏侯月怀逃婚的对象——顾清澜。 69.重生花妖(二) 八年时间, 不够沧海桑田, 却足够让那个骄纵任性的掌门千金夏侯月怀, 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由于自己的样子过于恐怖, 夏侯月怀不敢出现在人类面前,只好暂时栖于后山的深林里。 索性她身上的人味儿已经被长期的药物浸泡所抹去,妖怪们才不能寻味找来。 她一直在观察着她曾经的家。 在那里,早已经有了另一个夏侯月怀。 那一个夏侯月怀,父母疼爱有加、二师兄季师如默默暗恋与奉献, 与掌门师兄顾清澜蹀躞情深, 甚至连以往对她的娇蛮怨念有加的师兄弟们,都十分喜爱与推崇。 那个女人, 窃取了她的一切,甚至比她做得更好。 夏侯月怀曾想过与父母相认, 然而,以前对她头疼不已的父母, 早已被冒牌货侍奉得富态又幸福。 那一日,她在山头望着院子里冒牌货为她娘亲梳头, 娘亲握着冒牌货的手, 是那样的慈祥又温柔。 夏侯月怀一望就是一整天, 那时候她彻底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存在价值。 就在那一天,夏侯月怀闻到了狐妖来临的气息, 慌不择路地逃跑。 却在最危急的时刻, 遇到了顾清澜, 现任掌门,也是被她逃婚的丈夫。 “啊啊……啊啊……”许是太过害怕,夏侯月怀宁愿死也不想再被抓回去受折磨,她匍匐着爬过去,扯住男人衣角,伸着半根舌头向他求救。 男人低头,狐疑地看着这个被折磨得连人型都没有的“怪物”。 那一瞬间,夏侯月怀后悔了,她是昏了头了,才会向顾清澜求助。 顾清澜,她的大师兄。 如果整个门派一定要说一个最恨夏侯月怀的人,那一定是非顾清澜莫属。 夏侯月怀从小就讨厌这个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葫芦,这个人清瘦又孤僻,从来也不肯讨好她。 所以,仗着自己的身份,夏侯月怀总是想方设法地针对他、挑衅他、整蛊他,无比期盼他能够出丑。 比起对他情谊深重的冒牌货,她这个真正的夏侯月怀更是在新婚当夜私奔,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与感受。 她……又有什么资格向顾清澜呼救? 那个冒牌货做了他八年的妻子,两人神仙眷侣,恩爱无比,反过来顾清澜又凭什么要去帮一个少年时期给他留下深重阴影的罪人。 人之将死,其行也善。 下一刻,夏侯月怀松了手,一步一步艰难地爬走,或许,让那个女人代替自己,未尝不是对其他所有人都好的一种选择。 狐妖的气息,越来越重,越来越重了,夏侯月怀闭目接受自己的命运。 妖力倾轧之际,她被一阵清风所卷起。 醒来之时,她已经身在了一个地下密室里。 “你是谁?” 沉沉的声音轻启,如钟如磬,很是好听。 夏侯月怀指着自己的半截舌头,摇了摇头。 “你饿不饿?”男人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装了几个菌菇肉包。 夏侯月怀颤抖着手取了一个,她右手只有三根指头,战战巍巍拾起,一口咬下,久违八年的肉香,四溢开来。 她哭了。 这是八年来,她感受到的第一丝温暖。 她不能说话,装作不会写字,顾清澜拿她没办法,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他将她安置在这个密室里。 他会定期送食物与水过来,有一天,甚至送来了一条粉色仕女服,“师妹告诉我,女子皆爱美。” 夏侯月怀捧着粉裙,揽在怀中。 日复一日的相处,令她渐渐感知到这个沉默男人心中默默的温情。 每每谈到他的师妹,也是他的妻子,他俊美的脸上总会出现一丝暖色。 夏侯月怀心底难受不已,却每一刻都比前一刻更明白,她的存在已经不必要了。 为了报答顾清澜的恩情,她决心将自己是夏侯月怀这个秘密,永永远远吞进肚子里。 然而她这样想,别人却不是这样想。 她的存在终于被附近的妖怪得知,它们自乱了阵脚,以为顾清澜已经知晓了真相。 密室里分辨不清人型的“怪物”、最近处处行为诡异妻子,还有整个门派频繁出现的怪事,令顾清澜不得不把这些事情串联到一起。 所以当一只犬妖偷偷潜入密室,正要咬死夏侯月怀之时,顾清澜如天神般出现,一剑砍下了犬妖的头颅。 此时,夏侯月怀已经奄奄一息了,她很累,很想结束这悲惨的一生。 临死之时,她拽紧了眼前抱着她狂奔的男人,轻轻呢喃着一个无声的口型,她以为他不会发现,这只是她年少每每因他的沉默生他气时,口中抱怨的昵称,[锯嘴葫芦……放下我吧,我没救了……] 男人的瞳孔因极度惊诧而收缩,他的浑身颤抖起来,他认出了那个口型,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句,“月怀……?!!” 夏侯月怀晕了过去,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已经不受她控制了。 …… “后来,我是再度醒了过来,身边躺着的,是顾清澜的尸体。”夏侯月怀道,“那时我身在传说中的仙都昆仑,那里的人告诉了我,在我昏迷之后发生的故事。” 顾清澜本是昆仑之人,只是被封印了灵识,流落人间,变得与普通人别无二致。 他的灵压时不时外泄,其遇到触碰过的事物,很容易被发起灵智。 夏侯月怀小时发脾气砍过一株桃树,顾清澜夺了她的砍刀,护住了这株弱小桃枝,并将其移植至自己的院内悉心浇灌。 他体内的灵压催熟着桃树,日日浇灌使之启了灵智,化为了精怪。 这株桃花妖名叫七月,容貌绝美,古灵精怪,为顾清澜降生,也一心爱慕着顾清澜。 在她降生之时,亲眼见证她化妖的却不是顾清澜,而是门派二弟子季师如。这个温文儒雅的男人爱上了眼前绝美的妖精,愿意为所爱之人奉献,为她勾引了夏侯月怀,并为之制定了一条李代桃僵的计划。 他们虽是一微小门派,却身在灵力充沛的弥山,在这里,化形的妖怪很多,一直与人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直到七月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平衡。 七月的机灵古怪博得了一大批妖怪的好感,如白犬妖神这样弥山上的妖中王者就对这株小桃花产生了别样的感情。 同样的,还有隐居世外善于炼药的三尾妖狐。 这些妖怪共同参与这场计划,他们换掉了夏侯月怀,并将之囚禁于山洞中做成药人。 没想到的是,八年之后,夏侯月怀逃了出来,逃到了顾清澜这里,顾清澜还为了她,斩了白犬妖神。 由于吸收了白犬妖的功力,顾清澜暂时冲破了一点封印,打开了灵识。 他暂时安顿好夏侯月怀,返回门派之时,便看见了与平时其乐融融的门派之景完全相反的炼狱。 自己的师父师娘只是一层皮,皮下是两只已经化型的小妖怪。 自己同门师兄弟更无一个是人类,他们皆皆被妖怪所杀,妖怪们扒了他们的皮,混迹在顾清澜周围,以便吸收他无意间释放出的灵压。 原来在桃花妖七月尝到甜头后,她决心帮助更多的小妖们获得力量,于是,在接下来的八年里,人类一个个被妖怪杀死,妖怪们逐渐披上人皮,代替了这些人类。 桃花妖七月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没有是非观念,只觉得自己帮助了朋友,而自己的朋友则纷纷为她的爱情助攻。 此时妖怪们已经发现白犬妖神的尸体,顾清澜为了夏侯月怀那只不人不鬼的“怪物”,杀了七月最好的朋友。 眼见八年付出化为一旦,桃花妖七月伤心欲绝。 门派大堂前,七月质问顾清澜,这八年来,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顾清澜双目赤红,他的理智早已在看见这百妖横行人间炼狱那一刻燃烧殆尽了。 是的,八年时间,他爱上了眼前这个人,即便在知道她不是夏侯月怀后,还是不可遏制地爱着她。 然而爱情,不等于六亲不认,不等于混淆错对,更不等于滥杀无辜。 这里是他的家,他的责任,他人生中所有欢愉与爱恨发生的地方,但……已经被这一群贪婪无边的妖怪给毁了。 霎时间顾清澜彻底冲破封印,杀尽百妖,待理智清醒之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剑捅向了桃花妖七月的心脏,内丹碎裂。 顾清澜心灰意冷地立于灰烬之中,接着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护送夏侯月怀至昆仑,将自己一身灵力输送与他,而他自己,则灵竭而亡。 他明白自己的一颗心都栽到了桃花妖身上,自己对不起夏侯月怀,遂以命还命,更对不起养大自己的师父师娘,遂在泉下也无颜见他们。 …… “后来,我在昆仑活了五百年。”夏侯月怀脸上浮现出一丝苍茫,“本修成了上仙之身,却以全身修为窥得天机。” 原来顾清澜本为仙都之人,每一仙都人在修为更上一层之际都需下凡历劫,顾清澜历的是情劫。 他情劫的对象本是夏侯月怀,弥山百妖偷换命数,改为了桃花妖七月。 这一世两人相爱相杀,情劫算是变相历完了,然而顾清澜的灵魂却迟迟不能回归昆仑之墟。 夏侯月怀用尽自己的修为窥得天机之后才发现,桃花妖七月重生了,在那个二世世界里,七月决心报复夏侯月怀与顾清澜,她先杀了夏侯月怀替了其命数,在准备以夏侯月怀的面目在新婚之夜杀了顾清澜。 然而事与愿违,桃花妖七月的桃花,比上辈子更甚,由于没了对顾清澜强烈的爱慕,桃花妖的心顺理成章被更加优质的男人们拐跑了…… 于是乎,没了历劫对象的顾清澜,他的灵魂就被困在了那个二世世界。 吴真:“……还有这种操作。” “如今我灵力耗尽,身死人灭,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帮顾清澜历次情劫,助他归位昆仑,也算了却最后一桩心愿了……”夏侯月怀盈盈一拜,消失在虚空之中。 半响,橘叹了一口气,猫垫一点,虚空中出现了一屏幕。 屏幕里,一树桃花缤纷,一个灵动女子的大头像出现,在她身后,是清一色的一圈美男…… 紧接着,一行大字出现在画面中央:《桃花七夫君》。 缓缓地,接下来出现了吴真熟悉的几个选项: 《新的旅途》; 《读取档案》; 《快捷通道》; 《结局鉴赏》 …… “这是……?”吴真刚刚听那个故事就觉得怪怪的,现在一看,这真的好像是个油腻的重生玛丽苏恋爱游戏。 “其实,夏侯月怀是这款恋爱游戏里面炮灰,从头到尾,就是给女主七月提供一张皮而已。”橘抖了抖猫咪胡须,“刚刚提出心愿的,是第一世的夏侯月怀,你将要去的世界,是桃花妖七月重生的第二世世界,也就是这个游戏所发生的世界。” “所以,你是不是要我先玩一下这个油腻玛丽苏游戏?”吴真问道。 橘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这次的旅途异常艰险,因为,七月的这几个夫君,你可能一个都打不过。” “我不需要打啊,只要保证自己不死,替顾清澜历完情节就行。”吴真反驳。 猫咪捂住自己的脑袋,“不,由于这个游戏的世界观过于反人类,与咱们宣扬的社会主义和谐价值观不符……咱们的系统给你提了额外的要求。” 忽而,画面一黑。 黑暗中,一束光亮,一个二次元对话框弹跳出来。 任务接收: 夏侯月怀的情劫: “保证自己的命数不被桃花妖七月抢走的情况下,帮助顾清澜历情劫。” 附加必要条件: “保护好门派里面每个家人,并为上一世的炮灰们复仇。” 70.重生花妖(三) 玩完游戏后, 吴真心中压了一块大大大大大石,久久不能平静。 秉承着一定要打出所有结局的精神强迫症, 两天时间内,吴真不仅攻略了桃花妖七月的所有男人, 还打出了齐人之福结局。 这两天里, 她与白犬妖神、三尾妖狐一起缠绵悱恻,与武林之主、逗比捉妖师畅谈风花雪月,还与一代魔尊、清冷上仙登上了爱情的巨轮。 最初遇到那只忠犬季师如,反而是人气最低的存在,相当于七夫君的添头吧。 在故事里, 顾清澜就相当于渣男前夫的角色,可怜这一世桃花妖七月不喜欢他,故意诱惑了他又抛弃他。 作为得罪玛丽苏的男人,顾清澜不仅从头到尾爱而不得,到最后还黑化成了大反派, 激发出仙都上神之威, 却因七月手下留情,被七月夫君中最厉害的魔尊与上仙连手吸干了所有灵力,失去上神之体,再堕入畜生道, 再不能回仙都昆仑。 游戏里的桃花妖七月, 很性福。 吴真的心情, 很沉重。 如果玩家完全代入桃花妖七月, 这无疑是个很酸爽的作品。但站在夏侯月怀一众炮灰的角度来看, 这个游戏可以说极其三观不正了。 游戏前期,携恨而来的桃花妖七月杀尽了夏侯月怀所在铁剑门的所有人类,以泄心头之恨。 虽说游戏中期,在逗比捉妖师的感化下,桃花妖七月弃恶从善、顺利洗白,她非但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反而得到了更多人的喜爱和认同。 光就这一点来说,就让吴真恨得牙痒痒。 “这是老派玛丽苏作品,女主大于天大于地嘛。”橘悉心安慰吴真。 “重点不在这里,而是……我特么一个普通人,怎么斗得过有白犬妖神、三尾妖狐、武林之主、一代魔尊、清冷上仙……加持的女主啊!!!!”吴真欲哭无泪,这不就跟鸡蛋撞石头一样么。 她这边有啥? 一堆第二章就被全部剥皮的炮灰…… 橘蹭了蹭吴真膝盖,“别急,别忘了系统在上个任务给你发放的奖励。” 吴真想起来了,连忙查看管理面板,她之前没有在意过这个奖励,因为完全看不懂它的意思—— 名称:异术反弹 作用:反弹一切不属于人类的异术 “什么意思?”吴真挑眉。 “就是无论是仙术、鬼术、妖术,只要这些人起了歪心动到你身上,这些法术都会反弹到施法者那里。”橘道。 吴真脑子一拐,“那我岂不是无敌了?!” “想得出来,一切自然、疾病或者人为伤害,都能弄死你。论肉搏,桃花妖七月的七个夫君,一人一刀都能把你剁成肉酱。”橘的喵胡子颤巍巍地,嘴角哼唧。 吴真第一次穿古代,整个人都特别没有安全感,“那……那……还有没有什么保命的外挂?” 肥橘叹了口气,一副老子服了你的表情,小肉垫在虚空你一点,“特别送你本橘自制外挂一副——顾清澜好感度与黑化度测试机。” 吴真翻了个白眼,这有个屁用啊。 “为了让你有时间做准备,系统特意好心地将你的传送时间提早了。”天昏地暗,只剩下橘最后的喵语。 …… “师妹,吃好了吗?” 吴真悠悠睁开眼,眼前,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清瘦少年望着她道。 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面容精致冰冷,眼神清澈纯粹,头顶以玉簪束发,身着形似道袍的弟子服。 吴真擦了擦眼睛,发现少年头顶有两个空管,她记得做第一个任务之时,也得到过好感度探测器,那时候空管里的红心很好积满。 然而如今……她破天荒的看到,与空管延展相反的方向,还多出了一截,里面起码盛有三颗以上焦黑的红心。 她不禁伸手摸了上去,空管显示出如今的状态: 姓名:顾清澜 黑化度:0 好感度:-30 “师妹,莫要再顽皮了。”顾清澜蹙眉,一把握了吴真在他额头作乱的小手,揽过她的小腰,把女孩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吴真小脸霎时堵得通红,现在他们处于县道上的一个食肆,左右来往都是人,顾清澜这样堂而皇之地揩她油,恐怕不是很好吧…… 这样想着,吴真瞥见了顾清澜大手握住的她的小爪子。 又肥又小,跟个藕节巴一般。 怎么会……这么小?! 此时她朝下浑身看了一通,小胳膊小腿儿,浑似四五岁的孩童。 “清……楠……师兄。”吴真试着发声,奶声奶气的,说不出的软萌。 “是澜,不是楠。”顾清澜手指一沾茶水,在梨花木桌上写上四四方方一个“澜”字。 很快吴真的记忆随之跟上了,如今的夏侯月怀才五岁。 她出生弥山上的小门派铁剑派,这个门派名字很朴实,实际上这个门派就跟它的名字一样,在江湖上名不见经传。 此时正是江湖第一门派,弦月山庄被捅破与魔人勾结之际,天下大乱,各方势力都为了抢夺弦月山庄留下的肥肉,纷纷踩踏曾经的共主。 只有铁剑派,这种微小门派栖居山野,安安静静地吃瓜,竟然丝毫不知道江湖里发生了此等大事。 此番大弟子顾清澜下山采买,小公举夏侯月怀作死要跟上来,虽然她年纪尚小,但作死和讨人嫌的功力已经修炼到了十成十。 本来他们今晚是要进临通县城的,可是夏侯月怀这个小家伙非要说马车不舒服,要换一个舒服的绒毛垫子才肯走。 这荒郊野外,叫顾清澜怎么给她找毛皮垫子?! 于是他们停驻食肆暂时歇脚。 夏侯月怀不顾预算,点了半斤黄牛肉,小家伙学着江湖人大口吃肉,结果喉管不够粗,噎着了。 系统将计就计,把她的命格停留在了这一刻,算作被黄牛肉噎死的。 然后吴真进入了她的体内。 这样想着,少年已经倒了一杯清水递过来,“喝一点。” 吴真小脑袋点了点,她心下感觉得到,小小的夏侯月怀之所以这么讨厌,是想博得眼前少年的关注。 可惜她越是无理取闹,就把少年推得越远。 毕竟,这个年纪的少年,谁也不想当一个五岁女孩的奶爸。 …… 见小小女孩捧起啄水,少年蹙着的眉微微碾开,终于……乖了一点了…… …… 喝完水的吴真打了个饱嗝,她有点欲哭无泪,系统说早点投放她,但这时间点也太早了吧…… 71.重生花妖(四) 吴真趴在顾清澜肩头, 少年正要抱着她走,此时她发现隔壁桌有些不对头。 那是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妇人, 带着一个七岁左右半大男孩,男孩长得很好看,虽是年幼, 眉宇间已然生成一副与生俱来的贵气, 与那行为粗鄙的村妇怎么看也不可能扯上联系。 村妇一坐下来, 就开始四处打招呼, 放话说自己儿子从小痴傻,不会说话。 男孩从坐下来开始根本没吃东西,他也没有看其他人,目光木然地盯着桌子,似乎真是一个痴儿。 吴真捏起自己盘中的豆子, 悄悄朝男孩头上打去。 男孩吃痛,吃力地抬起头。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满目通红,绝望而木然, 仿佛断绝了世上的一切希望。 一个痴儿的眼睛,必然不是这样的。 吴真揣测,很可能这男孩子是被那妇人用药控制住了。 “师兄, 师兄~”吴真小脑袋枕在少年肩头, 甜甜腻腻地喊道。 顾清澜太阳穴跳了两跳, 小祖宗一般不顺心的时候都是大喊大闹, 这样反常地撒娇, 必定事出有因。 “嗯?”少年声音清冽。 “这个小哥哥长得吼俊吼俊……”出口是奶声奶气的声音,藕节样的小短手指着隔壁桌的男孩。 她欢欢喜喜的叫声吸引了食肆里的绝大多数人,人们皆把目光投了过来。 食肆老板打趣道,“小姑娘这么小就知道思慕小哥哥了呀,其实你自家哥哥模样更俊。” 说着,偷偷打量了一番抱着女孩的少年。 “师兄,咱们下山来不是要采买么?”女孩吞吞口水,撒着娇,“那就把小哥哥采买回山吧,好不好嘛~” “不好。”顾清澜凤眼一阖,直接扔了铜钱,一抬夏侯月怀的小屁股,准备走人。 “师兄,我要嘛,我要他,要他要他要他!”吴真学着夏侯月怀的样子撒起混来。 她观察到,顾清澜头上的青筋又冒出了两根,好感度从-30直接降到了-33…… “闭嘴。”顾清澜简洁利落。 言罢,抱着吴真往外走。 吴真一眼望去,男孩原本因她燃起火光的眼睛,瞬间熄灭了下来。 她心底一横,小尖牙往顾清澜肩膀上就是一啃。 顾清澜凝气,继续走。 卯上劲儿,加重力道。 “嘶……”犹是顾清澜,也忍不住吃痛,手上一松。 女孩跳了下去,不顾牙齿巨痛,跌跌撞撞跑回食肆,扑向那个小男孩,哭闹道,“我要买这个小哥哥,要买要买……呜呜呜……” 男孩怔了,呆呆地看着她满嘴是血地犯浑。 “这……”那老实巴交的妇人皱眉。 “师妹顽劣,还请这位大婶见谅。”顾清澜抱拳,他的肩头一片血红,上面……还插了一颗牙齿。 “小哥哥,想不想跟月怀一起上山?”女孩抬起头来,天真地望着男孩。 她又摇了摇他,“师兄,小哥哥怎么没有反应?” 妇人连忙过来,陪着笑道,“吾儿从小痴傻,不能言语,也听不懂别人说话。” 众人窃窃私语,又一次可怜起眼前的清秀男孩来。 “不对呀……”女孩喃喃,凑上前去,好似男孩跟她说了什么的样子,遂点了点头。 转眼间,她回过头来,小小身子将男孩护在身后,故意诓骗道,“小哥哥说了,她是坏蛋,用药把他控制了。” 妇人脸色一黑,“一派胡言,小蹄子你给我让开。” 眼见妇人向她冲了上来,甚至胳膊张开,似要向她挥来。 吴真小小的身体微微瑟缩。她感觉出了那妇人冲来夹裹着的力道,绝对是武林中人,而她的外挂,恰恰就不能抵挡一般武力的攻击。 “师兄救我,她做贼心虚,想要打死我!”吴真害怕得大叫。 原本众人以为方才之言,只是女孩想要得到小哥哥故意欺骗而已,甚至妇人冲过来,只是为了小小教训一下这个不乖的熊孩子。 哪想女孩的一喊,令所有人心神均是一重。 在场有武功者,皆看出妇人的力道不一般,绝不是一般村妇! “啪!”就在妇人手掌要落到女孩身上的那一刻,她的手腕一滞,少年人挡在两个小孩身前,抓住了妇人手腕。 “小兄弟这是何意?”妇人吃痛,露出一副可怜表情,“咱们萍水相逢,妾身与犬子与世无争,是令师妹胡言乱语污蔑于我二人,妾身只是一时气不过而已。” 下一刻,妇人说不出来话了。 少年冷哼一声,只听咔嚓一声,妇人手腕应声而断。 “我不相信一个一时气不过的村妇,会用致死的力道去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孩。”顾清澜一双沉水般的眼睛盯着妇人,然后朝她袖口一弹,两枚细小暗器应声而落。 “卑鄙。”顾清澜眼睛眨也不眨。 太阳那样大,少年的身躯就这样笼罩着阳光,洒下令人安心的暗影。 吴真没有想到,顾清澜是这般可靠,就算她咬破了他的肩膀,他还是辣么护短。 …… 吴真的这种想法燃起得很快,熄灭得更快。 从妇人那里逼了男孩的解药后,顾清澜右手抱一个,左手牵一个,上了马车。 马车外,马夫挥着鞭子驾车。 马车内,顾清澜一撩吴真的下摆,搓了搓手,开始打起了小姑娘的屁股。 “别以为仗着师父师娘,我就不敢教训你。” “长兄如父,汝可知晓?” “谁叫你冒然出头,有个三长两短,你置师父师娘于何地?!” 力道虽然不大,裤子也没有脱,但身旁还有解救下来的陌生男孩围观,吴真的面子一时间真的拉不下来。 她终于明白夏侯月怀为何这么讨厌顾清澜了,这厮就从来没有顾忌过女孩子的面子问题。 就算身子再小,女孩子就是女孩子,怎么能说动手就动手。 吴真这样想着,小脸蛋血红血红地别过去,她没脸见那个围观的小男孩了。 ……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顾清澜打完吴真,将女孩搁在棉被上,慢条斯理转过了头来。 小男孩咬着嘴唇,不着一语。 “这里很安全,我们不是坏人。”顾清澜道。 小男孩拽紧了小拳头,眼睫低低,似在思考什么事情。 “那到了下个县城,我就放你下去。”顾清澜不再勉强于他。 “不……”小男孩眼里皆是惊恐,他死死地咬着唇,似下了决心,向顾清澜行了一个匍匐大礼,“我并不疑恩公泄露身份,只恐我的身份连累了恩公。” “在下弦月山庄少庄主楚维之,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吴真本来捂着屁股咬棉被,听闻此言猛地抬起了头。 并不是因为弦月山庄乃天下武林共主,如今庄灭人亡,人人都在找山庄余孽,得而诛之。 而是……那个名字——楚维之,就是《桃花七夫君》里,那个和桃花妖七月畅谈风花雪月人生理想的武林之主啊。 吴真记得,刚出场的楚维之霸气无比,性格阴冷古怪。 他如惊雷般出现在江湖之中,短短两年之内,成为武林之主,绞杀尽当年污蔑弦月山庄的门派,并为弦月山庄翻了案。 他与桃花妖七月的相逢,是在七月被捉妖师追杀,逃进了他的领地。 当时,男人正在月下沐浴。 按照一般玛丽苏的套路,七月看到了楚维之的果体,然后被他误认为想要上位的女人。 楚维之有着霸总一样的性格,也有着霸总一样的身世。 游戏里用整整一章来描述楚维之如何对七月敞开心扉,彼时在凉亭下,楚维之喝醉了酒,向她讲诉了一个孤独小男孩的故事。 当年弦月山庄灭门,楚维之出逃,中途遭遇了邪教拐子,把他当做普通男孩,一路拐到了天山邪教。 在那里,他历经了万苦,练得一副冷酷心肠与绝世武功。 最后他杀了教主谋取教位,利用邪教之力杀进中原。 说完后,七月把肩膀借给了他,说能给他靠一靠,当他一个晚上的港湾。 于是这个冷酷无情的武林之主便把一颗心,捧到了桃花妖七月手上。 吴真压根没有想到,自己随手一救,竟然救下了差点被拐到天山邪教的楚维之幼年体!! 突然,有一股玛丽苏之力注入了她的体内,吴真一下子感觉屁股没那么疼了。 正当她想要爬起来的时候,耳旁,响过顾清澜的声音,“如不介意,吾可为你改名换姓,到我铁剑派下,护你十年周全。” 男孩重重一磕头,“谢恩公成全。” “作为铁剑派弟子的第一件事,这几日,好好看管你师姐。”顾清澜眼光一射。 …… 吴真没有想到,明明是她救了楚维之,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却成了顾清澜的狗腿子。 三人一路采买,楚维之一点也不跟她客气,每日只管点了她的穴道,往身上一抗,保准让她安静一整天。 顾清澜还夸他,“维之好办法,以前我怎么没想到?” 楚维之腰杆挺得直直的,如果人可以长尾巴的话,吴真简直可以看到男孩子的尾巴兴奋得直摇。 被恩公表扬了,吼高兴。 72.重生花妖(五) 顾清澜就像一个称职的奶爸一般, 右手抱一个,左手牵一个,踏入了弥山山门。 小小的楚维之抬头,见到半山腰的山门, 上面大大写了几个字——铁剑派。 真是一个炮灰到名字的门派。 “其实我们还有个同气连枝的兄弟门派。”顾清澜道。 “叫什么?”楚维之好奇。 “砍刀门。” 吴真睡在顾清澜怀里,听到这话小脑袋埋得更深了,她都无语了。 怪不得另一个兄弟门派从头到尾都没出场过呢, 原来是这世上还有比铁剑派更加炮灰的名字。 一路上, 顾清澜给楚维之介绍了铁剑派的历史。 两百年前,弥山脚下, 有一对同为铁匠的兄弟,他们俩人同时征兆入伍。 五年之后, 大胜归来。 两人放弃了原本应得的荣华富贵, 一同归隐山林,一个至弥山建成铁剑派, 一人前往须海成立砍刀门。 两个门派同气连枝,互为姻亲,缔结百年之好。 “只是师娘并不是出自砍刀门, 所以这一代, 这个小家伙必定要……”顾清澜以为吴真睡熟了, 心疼地摸摸她的小脑袋, “无法决定自己所爱之人, 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楚维之默然不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说这些吗?”顾清澜肃然。 “请恩公明示。”楚维之跟个小大人似的。 “成为铁剑派弟子的第二件事, 不到万不得已之下, 不准对你师姐说不。”顾清澜朗声道。 一股莫名的情绪,从脚底升腾开来,这样甜宠的感觉,吴真好是感动。 她继续装睡,眼角含泪。 然而,这种感动依然没持续几秒钟。 “当然,面对你师姐的时候,绝大多数情况都是万不得已……”顾清澜面无表情地补充道。 楚维之:“……” 吴真:“qaq……” …… 很快吴真见到了在这个世界的父母。 铁剑派掌门夏侯论剑,与掌门夫人王英。 夏侯论剑一见到大徒弟回来了,立马迎了上去,先是接过小小的夏侯月怀,又是对顾清澜一阵嘘寒问暖,再孩子气地朝楚维之眨了眨眼睛。 掌门夫人王英的关注点则都在带回来那个小的身上,她温温柔柔地蹲下来,询问楚维之个人的情况。 早前顾清澜就嘱咐过楚维之,编了一套身世应付过去。 不是不想告诉掌门夫妇,而是怕他们担心。 夏侯论剑从小长在山野之中,王英也只是落难的大家闺秀,偶被这憨厚男人救起,然后以身相许,夫妇两人皆是纯良之人,武林上的那些纷争,还是不要让他们知晓才好。 顾清澜从小便立志,要以一己之力守护铁剑派,这里庇佑过他与母亲,是他的母亲最后安息之地,也是他唯一的家。 顾清澜不希望,这里被江湖的尔虞我诈所扰。 “我叫张铁蛋,家住邺城,父亲是一举子老爷的管家,举子老爷得罪了大官,父亲就被……”楚维之说着说着,抽泣了起来。 王英赶紧抱过可怜的孩子,母性泛滥,“好孩子,你放心,在这里夏侯叔叔会护你周全。” 吴真在夏侯论剑怀里翻了个白眼,这厮其实是羞耻哭的吧,堂堂武林共主家的少爷,居然取了这样一个完美融入炮灰群体的名字。 她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名字,将会伴随楚维之的前半生。 “清澜啊,月怀没有给你添麻烦吧?”夏侯论剑和蔼地问道。 顾清澜摇头,“师妹这次不但十分乖巧,且机敏非常,铁蛋其实就是师妹所救助的。” 掌门与夫人霎时瞪大了眼睛,吴真也擦了擦眼,她没有想到,顾清澜还会夸她。 “这小混世魔王也会救人?”夏侯论剑难以置信,两只绿豆眼觑着自家女儿。 顾清澜颔首,他示意楚维之,小男孩略略把啃咬大师兄的部分省去,前因后果捋得非常清楚,大意就是夏侯月怀如何机敏地发现了拐子,勇身挡在他之前之类之类。 楚维之真是一个说书的料,吴真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当时如此的英勇无私。 一瞬间,那股玛丽苏之力又注满了。 桃花妖七月借了一个肩膀给楚维之,楚维之就爱上了她。 现在,自己可是在一切悲剧发生之前就救了他。 如今两人注定是要在铁剑派一起长大了,难道这都不算青梅竹马的爱吗?! 吴真决定在这动情的讲述中流露出一丝动情的表情,于是咧开嘴,朝楚维之妩媚含羞的笑了笑。 她忘了自己只有五岁,门牙缺了一瓣,一笑口水都兜不住。 楚维之不着痕迹地别了脑袋,努力崩住了自己想表露的惨不忍睹的表情。 …… 接下来一段时间,顾清澜要带楚维之熟悉铁剑派的地形,吴真扑哒扑哒跟了过去,她跟着楚维之一起学习。 她深信,只有不断地接触,才能刷好感度,不仅要刷正宫顾清澜的,还要刷刷可攻略人物楚维之的。 她到的时候,顾清澜已带楚维之站在弥山之巅,俯瞰百里沃野,鸟语花香。 铁剑派确实是小门小派,本身却并不穷困。 它身处弥山之上,本身物产丰富,山腰及山下又良田无数。铁剑派掌管了整个后山的田产及山林资源,那里更有一个小小宝石矿,维持着铁剑派逍遥又富庶的生活。 吴真还知道一件顾清澜并不知晓的事情,那就是弥山其实是登仙者通往仙都昆仑的一条秘密小道,这里灵气充沛,深藏着各类精灵妖怪。 这些精灵妖怪大多友善,偶尔有几只不服管教的,比如白犬妖神、三尾妖狐等,就潜伏在弥山附近。 要等到桃花妖七月降生之后,它们才会被打开欲望的闸门。 善恶一念间。 铁剑派的弟子有七十六人之多,另外还有仆役、马夫、管事供五十人,算得上是个非常庞大的团队了。 派里设有比武场、练功堂以及休憩的玉竹院、弟子房等地方。 每一年,铁剑派都会举办一场比试,只要在比试中获得前三名,就有机会享有单独院落的优渥条件。 像顾清澜,自七岁起,就有了自己的单独院子了。 所以他能关起门来自己孤僻。 铁剑派内的弟子分为几个大类,分别由顾清澜与季师如两个师兄管理,楚维之毫不犹豫站队了顾清澜,他却选择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厨房?”顾清澜清冷的声音略带起伏。 “我不喜欢与其他人一起练功。”楚维之答道。 潜在意思就是,我嫌弃你们门派的功夫,在厨房,我有更多时间来练自家武功。 “好吧。”顾清澜答应了。 吴真整个人都不淡定了,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他是不是没考虑过整个铁剑派的伙食问题? 楚维之大少爷,是当伙夫的料么? 吴真为自己接下来的吃饭问题深深担忧着,小腿儿不禁痉挛了起来。 “清楠师兄,要抱抱……”她奶声奶气地揉揉腿儿。 “是清澜,不是清楠。”顾清澜蹲下来,熟练地抱起她。 这个动作恰好被另外人瞧见了,那是一个与顾清澜同样岁数的少年,一路分花拂柳,如暖阳一般照进乐众人的心坎上。 少年亦穿着那般蓝色弟子服,却被他穿出了与顾清澜不一样味道。 若顾清澜是天边孤月,他便是晨曦之阳,和煦温暖 “不妨把师妹交与我抱吧,师兄。”走过来的少年笑着道。 这人瞟过了楚维之,目光落在了吴真身上。 吴真心中警铃大作。 如果没猜错,眼前之人,就是夏侯月怀恋了半生的——季师如。 这样想着,吴真小胳膊紧紧抓住顾清澜的衣服料子,“只要清楠师兄抱抱……不要他……不要他……” 季师如疑惑地眯了眯眼。 在铁剑派之中,顾清澜与季师如两个大弟子相当于众弟子的人气偶像,每每季师如的人气都比顾清澜多,因为他温文尔雅又善于交际言谈,不像顾清澜,除了教授武学与必要任务,便一个人蹲在自己院子里发霉。 夏侯月怀也是平时黏季师如多得多,每每遇到顾清澜,总是提一些特别无理取闹的要求。 当然其中很多,都是季师如以看似无意的嘱托,让夏侯月怀说的。 毕竟一个孩子,她压根就没有城府与戒心,她只想让季师如高兴。 73.重生花妖(六) 其实, 季师如对顾清澜怀有深深的妒忌。 两人先后入门,夏侯论剑却从始至终对顾清澜另眼相待,这叫季师如如何意难平。 在桃花妖七月觉醒之时, 季师如是第一个见证者。 绝美的少女从漫天桃花中孕育而生,浑身赤果,娇弱天真,“你……你是谁?” 当时的季师如,眼冒金星,他的整个人生都被这一场偶遇颠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桃花妖七月的一切都依附着他。 他为她带来了普通弟子的衣裙,教她说话,教她拿筷子吃饭,教她像个人类一样走路。 在这个过程中,季师如第一次享受真正被人信任与依赖,他被这只单纯又柔弱的小妖精, 彻底地征服了。 回想到这个剧情, 吴真只觉得倒胃口。 什么第一次被人信任与依赖,要不要脸啊……他季师如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是被整个铁剑派上上下下信任与依赖? 夏侯月怀更是从小倾心于他, 为了他不惜叛逃师门, 为他不惜逃离自己此生唯一一次婚礼。 结果呢, 他是怎么对这个信任爱慕了他十余年的女孩的? 他把她骗到了山洞, 交给三尾妖狐割了她的脸皮, 只为自己心爱的七月能顺顺利利代替她嫁给顾清澜。 他自以为自己的爱情很伟大。 接着, 他更是串通白犬妖神、三尾妖狐,一个一个杀尽同门师兄弟,全新信任自己的仆役管事、待自己如同亲生儿子的师父师娘。 是,他是没有参与这一次又一次的屠杀,他只是——为这群妖魔开了门。 季师如从头到尾,都沉浸师父师娘对自己与顾清澜的不平等里,却从来也看不见,其实无论是师父师娘还是同门师兄弟,大家,都对他好得不得了。 他是从外面逃难到弥山的人。 师父师娘葬了他的父母,收留了他,一手一脚悉心拉扯大,从未有过一丝保留。 然后,斗米恩,升米仇。 “清楠师兄……师兄……我不要他抱,他坏,他坏!”吴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季师如怔怔待在原地,他没有想过,眼前的小女孩会有排斥他的一天,以至于连最为擅长的面具都忘了戴。 “月怀不喜欢他,他叫月怀在路上买毛皮垫子,可一路上连只小鹿鹿……小鹿鹿都没有,哪里买毛皮垫子嘛……呜呜呜……”吴真哭闹起来,委委屈屈地把状给告了。 她就要顾清澜知道,才不是她想要毛皮垫子为难他,分明是这个季师如在背后从中作梗,刁难顾清澜。 一瞬间,季师如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顾清澜则冷了神情,仔细地看了季师如一阵,似乎将他看得穿透了表皮,无地自容。 接着,他的大手笼住吴真后脑勺,轻声道,“没关系。” 那一瞬间,季师如感到的,竟然不是被戳穿的慌张与羞耻,而是一种失去了什么东西的惶然无措。 两人擦肩而过的刹那,顾清澜轻声对他道,“你不该伤了一个孩子的心。” 因为,一个孩子一旦被伤了心,她便会惧你如蛇蝎,她单纯善良的心灵,再也不会对你全无保留的敞开了。 季师如回过头来,见夏侯月怀的小脑袋安然地靠着顾清澜,竟然一眼都没有向他睇来,一眼都没有…… 他的心,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 自那天以后,楚维之就留在了铁剑派,他居然真的会做饭,还做、得、特、别、好! 吴真去围观过几次,八岁男孩搬了个板凳站在大锅旁,袖子一挽,马步一蹲,掌起大勺就开始炒,以前的几个村里来的厨师全都目瞪口呆,对他心悦诚服。 唤他的名字,也从铁蛋,变成了铁蛋师傅。 吴真没有想到,堂堂一个武林之主,他居然有一天真的会当伙夫,还成了铁剑派上上下下都崇拜的伙、夫! …… 吴真熟悉了铁剑派后,就开始着手找女主了。 这个时候,那株桃树不但没有化形,连个灵智都没有开启。 桃花妖七月开启灵智,得益于顾清澜一次偶然的灌溉;而她快速化形,则是因为顾清澜害怕夏侯月怀再迫害桃树,将其移植到了自己院落之中,日日浇灌,悉心饲养。 日日吸收上神的灵力,令桃花妖七月不出十年,便化出了人型。 相较于那些上百年才化出人形的精怪们,这一招实在是太过作弊了。 速成的产品往往天生柔弱,七月正是依靠前期的柔媚,才有了季师如、白犬妖神和三尾妖狐三个护花使者。 而后期地图的开启,还是有赖于顾清澜。 桃花妖七月化成夏侯月怀的样子,睡了顾清澜,接受了他的元……精…… 虽然那两个字很难以启齿,但吴真还是要说,自从吸了顾清澜的xx后,她的功力一夜之间,竟相当于修炼了五百年的大妖怪。 这样看来,顾清澜顾师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唐僧肉还要补,大补。 这样的大补也为整个铁剑派带来了灾祸,妖怪们被七月这样的速成经历所引诱,羡慕、嫉妒、向往……加之七月“善意”的鼓励,终于冲破了那扇禁忌的牢门。 铁剑派沦为了妖魔的捕食场,每只妖怪都在渴求着顾清澜的灵气。 这件事因顾清澜而起,他定要负很大责任,因为璧玉无罪、怀璧其罪,就算最后知道真相的顾清澜杀尽了妖魔,以命换了夏侯月怀的命,那些炮灰的生命也不会再回来了。 因是需历情劫,顾清澜就必须在不知自己真正身份的情况下完成,就像第一世,他与七月的情劫缔成,是在他冲破封印的那一刻。 如果在之后,那就只能算成作弊了。 所以,吴真暂且把顾清澜这边放下,到适当的时候才提点他注意收敛灵气,主攻的,还是七月这一边。 不过如今她遇到了一个大问题,那就是——她根本认不出哪一棵才是桃树啊!!!! 剧情里面写,夏侯月怀有一天拿着砍刀砍树,顾清澜阻止了她,救了七月的本体。 但夏侯月怀这熊孩子压根不知道,自己砍的是桃树,她连自己砍树的地点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啊啊啊…… “你在做什么?”楚维之面无表情看着一只熊孩子在那里漫无目的地在一排树中间发疯。 自从跟了顾清澜后,楚维之也学着大师兄那一套面无表情大法,惟妙惟肖,炉火纯青。 吴真根本没想过这里会碰到楚维之,她急中生智到这里是通往顾清澜院落的必经之路,于是撒着娇道,“来找清……楠师兄……” 楚维之眉头一蹙,“你也知道他受伤了?” 吴真眼睛蓦然睁大,她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了方向,使劲点头,“月怀,想来看大师兄。” 楚维之叹了口气,“等等跟我去一趟厨房,然后我俩一起去吧。” 嘴上没说什么,其实楚维之还是很感激吴真的,是她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救了他,就像是无边黑暗中的一丝光亮。 就算这个小女孩被说得有多霸道、任性、无理取闹,楚维之还是下意识把她归为自己一国的。 只要做了好吃的,他会第一个叫人给她送去尝尝鲜。 两个孩子到了厨房,楚维之小大人一般站到板凳上,从锅里舀了一碗琥珀色亮晶晶的羹状物。 “给师兄熬的食补,月怀你尝尝。”楚维之看着小家伙。 吴真坐到小凳子上,勺子舀了一勺,观察了一番,又小小心心喂进嘴里。 唔,银耳糖水,只是里面放了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小圆球,甜滋滋冰冰凉凉的,特别好吃。 吴真一连吃了好几勺,像只偷食的小耗子。 “这个亮晶晶的是什么啊,吼吼看哦~”吴真欢快地嚼起来。 “桃胶。”楚维之道。 “啊?”吴真惊愕地抬起头。 “桃胶啊……你啊什么啊……”楚维之抄起手,拽拽地嘴一撇。 吴真的手都在抖,她记得,整个弥山,原本就只有一颗桃树,到了成婚过后,七月才砍尽了铁剑派后山的竹林,种了一后山的桃树。 那就代表、证明、难道……她……现在……在……吃七月?!!!! 妈妈呀,好惊悚!!! 眼前的桃花夫君弑妻啦!!! 74.重生花妖(七) 吴真按捺住心中欣喜, 启声问道:“这桃胶, 是怎么制成的?” 楚维之发现这小家伙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准想到什么坏事了, 便道, “从树上摘的啊,就跟摘桃子似的。” “啊……”吴真小嘴嘟了起来,她知道阿胶是用驴皮熬的,还以为桃胶是桃树的书皮熬的呢。 楚维之一戳她的脑门,“坏东西,你是不是想歪了?” “哼~”吴真别过脑袋, 摸摸肚皮,“才不给你说。” 她的唇粉嘟嘟的,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楚维之一阵心软。 一路上楚维之端着桃胶到顾清澜院子里, 吴真小小的个子就在后面追。 顾清澜院子的大门紧闭着, 楚维之推开, 两人入内后, 男孩又小心带上门。 房内, 顾清澜大马金刀地坐在凳子上, 衣衫半解,半边肩头至胸膛, 一条狰狞的血口, 上面微微结了痂。 少年的体型很是美好, 肌肉匀称, 肩膀宽阔笔直,呼吸间有皂角的香味儿。 他见到小小只的女孩,眉宇间的郁气瞬间消散了不少,弯腰将之抱到大腿上,“月怀,你怎么也来了?” 语气里面,竟有一两分亲昵。 或许是此次下山,吴真都没给他添什么麻烦,又或者是自回山以来,她一直对他表现出的亲近,顾清澜对她的恶感下去不少,竟从-33,涨到了0。 吴真心疼地用软软的小手摸着少年胸膛豁口的边缘,“清……楠师兄……痛不痛,月怀给你摸摸,摸摸散……” 不经意间,一颗小小柔软的红心,灌进了空管里,好感度从0直逼到了3。 看着这终于正数的好感度,吴真差点喜极而泣了。 说着,赶紧把桌上那碗桃胶银耳糖水端上去,还小小心心地吹吹,“师兄吃,吃完好得快。” 顾清澜大手捧住吴真小手,感动得鼻子抽了抽。 然后两个人均是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吴真转头去,发现楚维之抄着手,恨恨看着她。 “怎么啦?”吴真问。 “坏东西!”小伙夫道,然后指着顾清澜正在吃的那碗糖水,“这是我煮的,你居然拿来邀功。” “铁蛋做,月怀端,都是为了清楠师兄……不要这么小气吧啦的……”小东西得了理不饶人。 “你!”楚维之跺脚。 “好了,维之,你做的糖水很好喝,师兄很喜欢吃。”从不轻易笑的顾清澜,嘴角微弯,“你和月怀,都是好样的。” 听了师兄的表扬,楚维之耳朵红到了根,眼睛直直看着鞋尖,讷讷不说话。 顾清澜喝完糖水,开始着手换药,从胸膛到肩膀的那道疤,比一开始看起来,还要深刻恐怖。 吴真被顾清澜摆到了床上,拿了一枚小小的陀螺给她玩。 她小手玩着,一边观察他换药,她很想问,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不过到了最后,楚维之领着她离开了那个青竹依依的小院,关于那道伤疤的一切,她还是没有被告知哪怕一句。 从头到尾顾清澜都只当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只是蹲下来,好声好气地对她道,“月怀,记住,师兄的伤,千万别告诉师父师娘。” 顾清澜的凤眼沉沉的,也似那窝竹子,怀着她抵达不了的幽深,看着她。 吴真怔怔点了点头。 “乖孩子。”顾清澜挠了挠她的脑袋。 …… 自从被大师兄表扬了过后,楚维之越发地干劲十足了。 天天带着吴真去摘桃胶。 吴真终于看到了这辈子的宿敌,那株小小的桃树,也就是桃花妖七月的原身。 一开始吴真很想砍了它,奈何个子太小,根本拿不动斧头,只得从长计议。 “在想什么呢,坏东西,快跟我来一起割口子。”楚维之本在树上作业,见吴真又在走神,丢给她一把小刀,让她找根部的几个枝丫割口子。 桃胶——其实是桃树被割破树皮后分泌出来的琥珀色粘稠液体,用来愈合自己的伤口。 楚维之想给大师兄做糖水,一颗桃树分泌的桃胶根本不够,这小伙夫便起了歪心,天天在桃树上划口子,割得人家遍体鳞伤,只能病态地分泌桃胶愈合。 或许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树,这株桃树分泌桃胶真的老给力了,一般第一天割了一堆口子,第二天就能结一小碗桃胶。 楚维之便日日领着小吴真,趁着月黑风高对这株可怜的桃树进行一轮又一轮的折磨。 吴真拾起刀子,一阵坏笑。 虽然桃花妖七月的这个武林之主夫君没到弑妻的程度,但这样日日割下去,这株桃树恐怕坚持不过这个夏天。 原著中,大约在夏侯月怀七岁那年,小家伙才会抡起斧头砍树,继而被大师兄顾清澜阻止,浇灌了第一次水。 正是这次浇水,令顾清澜身上的灵压外泄了丝缕出来,开启了桃树的灵智。 如今这一切都未发生,桃树还只是一株普通桃树,还在被两个小屁孩骑在头上。 吴真知道,这一次桃花妖七月是重生携恨而来的,如果不把她扼杀在开启灵智之前,自己斗得过她的几率便太小太小。 这样想着,吴真心一横,一把刀向树干插去。 老娘叉死你。 ……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大师兄的伤疤渐渐完全结痂了,那株可怜的桃树也被两个小家伙弄得奄奄一息了。 那一夜月高风急,吴真带着自己的小匕首悄悄走到玉竹院内桃树所在的位置。 连续近一个月来的努力,吴真一直从根部在给桃树凿洞,估计还差两日,就能给它凿个对穿,而且这个口子十分隐秘,连楚维之都没有发现。 可是当她悄悄走到那里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提着洒壶出现在了那里。 “清……清澜师兄……” 月下,少年披着衣,有些心疼地检查桃树根部那一块将要对穿的伤口。 “以后别做这种事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少年道,声音有点冷,“你们即刻杀了它,也比这样一直折磨,逼出桃胶好。” 他这样说着,发现女孩站在原地没有动,以为自己的语气吓着了她。 “月怀?”顾清澜转过头。 月光拂面,女孩的眼睛里燃烧着无边的怒火。 她小短腿跑过来,一脚踢翻了洒壶。 然后就像疯了一样,抽出匕首,一刀一刀,往桃树上扎。 顾清澜皱着眉头制住她的小胳膊小腿儿,“月怀,桃树没有错。” 吴真气得浑身颤抖起来,还差一点点,分明还差一点点,就能阻止桃花妖降世了,就能阻止了…… 两行清泪,就这样簌簌地流了下来。 此时,一只橘色的猫从角落里钻出来,对着女孩喵喵地叫。 “菊苣,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好想一刀砍死顾清澜啊,快忍不住了……”吴真在识海里喃喃,明明……马上就能杀了七月了。 “你不应该怪他,花妖重生,无可避免,做任务没有捷径,你必须要正面与桃花妖七月对垒。”橘舔了舔肉垫。 所以故事,现在才要正是开始。 明月当空,星河灿烂,桃树随风摇曳,花妖七月灵智初开…… 倏然,吴真感到手部一阵灼热滚烫,似乎有一个力量从树上传来,连接匕首,直击她的掌心。 烫……烫得手似乎起了泡,再不挪开,整个手都可能将会废掉。 更可怕的是,只有吴真一个人感受得了这种痛楚。 “花妖七月刚从第一世重生而来,怨恨太过强大,一旦开启灵智,除非化形后捕捉绞杀,否则根本没法动这棵树!”橘瞥见吴真掌心发红,大声叫道,“阿真,你快放手,不然手要被她的怨恨灼废。” “不,我要杀了她!”吴真知晓,在这个时空,桃花妖七月是命定之女,她投靠的男人,自己一个都打不过,如果不趁现在杀了她,以后更没有机会。 然后,疼痛……无边无际地疼痛,绝非一个五岁女孩能够承受得了的。 “阿真,放手!”橘开始扯吴真裤脚,“小生知道你在害怕,害怕以后斗不过她,可你要相信自己呀,事在人为!” “怎么事在人为,我根本斗不过她,她这辈子的男人,几乎能够统御天地,而我呢……序章就被剥皮的炮灰?”吴真的声音在颤抖。 “想想你在上个世界,虽然依靠过沈临爸爸,但绝大部分都是你自己的努力呀。当时沈卿卿多么优秀多么强大,而你只是一个快被养父母卖掉的打工妹。”橘劝道。 “所以,这个世界,也能用你的双手去改变!” 吴真怔然,她低下头,看着一双被顾清澜大掌握住的小手,那股从树干升腾起的妖力,快把她的手灼废了。 “双手,能改变吗?”吴真蹙着眉头问。 “能!”橘坚定地喵了一声。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这双手真的能从这爿天地中救下整个铁剑派的话,那这双手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 揍顾清澜! “放手。”吴真的声音奶奶的,语气却异常坚定。 少年旋即放了对她的束缚。 其实在吴真落泪的那一刻,顾清澜就后悔了,不就是一株树么,小姑娘想扎多少下,就扎多少下…… 他只是不想让她长成一个骄横跋扈的人,只是他想让她懂得去尊重生命而不是肆意折磨。 可小姑娘那时的眼神,就似乎他做了一件完全不被原谅的事情。 那一瞬间,他从心底冒出一丝恐惧,这段时间以来,被小姑娘黏着、亲热着,看她奶声奶气地安抚他,扑着小步子给他端糖水,其实他很开心,从未有过的开心。 他也嫉妒过季师如,被这个骄纵任性的小小千金依赖着崇拜着,如果有一天,她能够用这种眼神看他,他能成为她信任依赖的兄长,那该多幸运。 他后悔了,不该用那种语气,去对她说话。 毕竟她和楚维之,只是为了给他做|爱喝的糖水,是他没有处理好这件事,不该去指责她……她还小,没有是非观念…… 这样想着,一个粉拳落到了他的胸膛,正中伤口刚刚结痂的部分。 反应过来时,女孩像疯了一般,又啃又抓又咬,不停地攻击他。 不停打,还不停哭,眼泪珠子像不断线的珠帘一样往下掉。 “刚刚是师兄不对,不该说你。”顾清澜对这些微小的攻击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摸了摸她的头毛。 吴真心里苦啊,压根就不是说了什么的问题,而是浇水啊,这人是手贱么,干嘛要手贱地给这株树浇水啊啊啊啊啊…… 这样想着,吴真一低头,对着那胳膊的伤处,狠狠一咬。 奶奶个熊,沃日你麻痹的顾清澜。 由于方才妖力的攻击,吴真的体力再也维持不下去,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75.重生花妖(八) “夏侯小姐她没有任何内伤与外伤, 只是感了风寒而已。”白胡子乡村医生站起来, 拱手对焦急不已的掌门夫妇无奈道。 吴真身上有[异术反弹]外挂,妖力虽伤不了它分毫,但造成的痛苦却是十成十的印在了她身上。 她年纪太小,意识太过稚嫩, 还不足以抗衡这种锥心蚀骨的痛苦。 于是她连续五日昏迷不醒,浑身发热, 滴米未进。 再这样下去,这个小花骨朵一般娇嫩的女孩, 只有夭折一条路了。 …… 吴真睡了几天,顾清澜就在吴真房外跪了几天。 夏侯夫妇越是不怪罪他, 他便越是愧疚自责。 只要一阖眼,当时小姑娘肥嘟嘟的脸颊上浸染泪水的模样便会浮现在他眼前, 他从未见过她那样,眸子里装满了不属于年龄的很多东西—— 愤怒、惊诧、害怕、痛苦…… 却因惯性使然, 当时, 他只当她是任性。 若是……他再相信她一些便好了, 若再对那个女孩倾注一点耐心, 那么那般活泼好动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就不会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了。 出事之后,当晚他便去查看了那株桃树。 就在女孩插到的地方, 有明显新灼烧过痕迹, 这个灼痕很大、又深, 几乎烧烂了整个根部。 然后他之前浇水的时候, 这里尚只有刀斧砍伤的痕迹,之后也压根不可能会有人这么好奇心过剩地去烧这棵树。 顾清澜心下一惊,当即挽开腰间长剑,向这棵树刺去。 没想到—— 凭空一股力,叉歪了剑身,直直与树干擦划而过。 而后,他无论怎样去砍这棵树,都会被未知的一股力带偏,皆无法碰到它分毫。 他取出打火石,企图烧坏桃树,然而无论多大的火苗,也燃不到它身上去。 直直到晨曦,顾清澜试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方法,都无法再伤及这株桃树。 ——这是一株妖树。 饶是顾清澜,心中也已明了了十分。 这方土地,有妖、有魔、有仙……也有人。 只是众界铁律,无论是妖、魔还是仙皆不可伤人,因为人界的繁荣关乎着其他三界的存亡,也因人界就如同其他三界润滑剂一般的存在。 相传,违反这一铁律者,必遭天谴。 也正因这一铁律,使得脆弱幼小的人类生存在了这片大陆,繁衍生息、安居乐业。 而后人们渐渐忘了,世上还有妖物的存在,它们掩藏在人迹之中,从不会轻易出现。 但总有一两个不安分的例外。 顾清澜敛睫,眼前这株桃树,就是个十分不安分的例外。 实际上,这几年来,顾清澜遇到不止这一个不安分的例子。 人界极多人修仙,但真正修成的,寥寥无几。 相传若要成仙,比登仙都,以求上神之证。然而通往仙都昆仑的道路,有着重重非人的考验,致使绝大多数的登山者,都命绝于半途。 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弥山有一条暗道,通往传说中的仙都。 然而就是这极少数人,频频打破着弥山的宁静,企图以武力找出弥山之中的暗道。 不过这些人,从来活不到真正登上弥山的那一刻。 因为,他们没有人能越过顾清澜的剑。 这几年来,顾清澜默默地保护着铁剑派。 人前,他是高冷不言人畜无害的大师兄;人后,他的剑沾满了鲜血。 前些日子,他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对手,自己差点被对方捅了个对穿。 这个伤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也是这一个多月,楚维之与夏侯月怀两个孩子,日日来陪伴他,为他换药做饭,端来好喝的桃胶糖水。 桃胶……顾清澜渐渐捏紧了拳头,站在斑驳的树影下,神色晦涩不明。 此事因他而起,他顾清澜便要负起责任,在跪到月怀师妹门前之前,他在厨房找到了楚维之。 楚维之真正连夜煎药,另一个灶台上,蒸着夏侯月怀爱吃的青叶糕。 “维之,替我找一个人过来,现在或许只有他才能救师妹。”这是顾清澜说的第一句话。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玄色玉佩,递给男孩。 “那个人叫做——宁归。”顾清澜的眼睛里泛着奇异的红光。 楚维之擦擦眼睛,那光又消失了,他安慰自己,是看错了。 “这个人是谁?”楚维之问道。 “一个捉妖师,全天下最厉害也是最无耻的捉妖师。”顾清澜答道,声音沉沉的,不复以往的清明。 从那之后,他一刻不停地赶回吴真院中,跪在她的房前。 吴真睡了五日,他便跪了五日。 …… “月怀月怀,天啦,小家伙终于醒了!”耳旁,是便宜爹爹夏侯论剑喜极而泣的声音。 吴真迷迷糊糊地抬起眼睑,入目而来的,是两排足以去打广告的大白牙。 “看来夏侯姑娘的烟瘴之症是好了,这个汝且拿着,将保姑娘一生平安。”眼前不大的小少年身穿道服,笑眯眯又神神叨叨从怀里取了一个折叠好的符箓。 小少年约莫十一二岁,眼神清湛,清朗无匹。 “你……是……”吴真出声,虚弱而喑哑。 “小道宁无霜。”小少年躬身道。 吴真惊一口气没咽下来,差点嗝屁了。 桃……桃花……七夫君是要在她这儿来凑桌打麻将吗? 眼前这个小道士,正是七夫君中对桃花妖七月影响最为深远,也是除了执念顾清澜以外,最爱的一位夫君——逗比捉妖师宁无霜。 游戏里,第二世的桃花妖七月怀着仇恨醒来,比上一次更快地,她化了形。 首先,她诱惑了季师如。 通过他,找回了白犬妖神与九尾妖狐。 四人行驶计划,首先囚禁了夏侯月怀。 如果说,上一世的夏侯月怀只是被囚禁做了药人,这一世更惨,他们抓了她,割去她的脸皮,切了她的手脚,用世上最狠毒的毒虫噬咬她,用最致人痛苦的药水浸泡她,只为——一解桃花妖七月的心头之恨。 接着他们屠尽了整个门派,穿上了那些人皮,埋伏在顾清澜周围。 桃花妖七月依然嫁给了顾清澜,不过是要让他爱上她,再抛弃他,把世界最残忍的事实揭开来给他看,让他永永远远身负罪孽与愧疚活下去。 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取得他身上的元……精…… 吴真捂脸,每次想到这个词,就一阵羞耻啊。 就在七月逃离铁剑派之后,她就因破坏三界规则,被捉妖师宁无霜追杀。 数月之后,她终是被宁无霜捉到了。 宁无霜心怀善意,相信万物有灵,将她捉进锁妖壶里。 一路上,他降妖伏魔,到处救人。 七月也被他一路的经历深深打动。 在临近魔城的一个村庄,宁无霜遭到魔人偷袭,七月不顾耗损百年妖力从锁妖壶里冲出,只为救下宁无霜。 可惜宁无霜已被魔人抓走,七月无奈,只得进入魔城相救…… 此时两人已无法再无视彼此的心意,他们,不可遏制地爱上了对方。 甚至七月宁愿为了他,弃下罪恶,做个好妖。 …… 吴真又一次回顾了剧情,她每一次看到这油腻玛丽苏,都想吐! 恍惚间,宁无霜已经被吴真的父母师兄包围了,大家纷纷向他投来感激的眼神。 “小道士好好住一阵子,咱们铁剑派好酒好肉招待!” “小道士道服都破了,让师娘好好给你补补。” “小道士喜欢瀑布练功么,咱们弥山有好大一个瀑布呢!” 宁无霜毫无心机地摸摸脑袋,他一直跟着师父斩妖除魔,从未经历过如此温暖的大家庭,那张傻笑的嘴巴越咧越大了。 明明是个小帅哥,却笑成了村口的李狗蛋。 …… “小月怀,喝点粳米粥,好得快。”掌门夫人王英,细声细气地劝道。 吴真虚弱极了,明明很想很想吃,还是摇了摇头,“师兄……清澜……师兄……” “娘,要师兄……” 她非要看到顾清澜,才肯吃东西。 掌门夫人拧着眉,哀哀叹了一声,只好出去唤人。 顾清澜是被人抬着进来的,他的膝盖磨损太严重了,数日以来,滴米未进,整个人竟然比吴真还要虚弱。 “阿娘,月怀……要跟师兄……睡……”吴真眨了眨眼睛。 王英又只好命人将顾清澜抬到床上来。 吴真这才乖了,喝了小半碗粥,把剩下的一大半锅留给了顾清澜。 吃完后,她像一只小小的绵羊,蹭蹭蹭地挨到顾清澜身边。 “清澜……师兄……”吴真轻轻地喊出声,声音沙哑无比。 “嗯……?”那个人的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 “以后……师兄不要养树了……只许……养月怀……”小脑袋蹭进了顾清澜的胳膊下。 少年愣了,他不是很懂这句话,或许,是要他当一个奶爸或者饲养员吧…… 可自己身旁的这只小绵羊实在太可心了,他冷硬的心脏霎时间变得很软很软。 少年轻轻侧身,将小姑娘揽在怀里。 “答……答应吗?”小姑娘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好似乘了一汪浅水。 少年看了老半天,轻轻点了点头,“嗯……” 他会养她、照顾她,看着她一天一天长大,然后把她交给那一个命定里的人。 她从小订了娃娃亲的男孩,听说是个不错的小公子呢。 …… 楚维之本来带着玉佩去找捉妖师宁归,宁归却把自己唯一的徒儿宁无霜送了来,似乎还有永久赠送的意思——因为宁归说,如果不除掉那只桃花妖,宁无霜也就不用回来了。 然而,化形之前,那株桃树简直是无敌的。 无论宁无霜用什么样的方法,也不能伤它分毫,于是这个小道士,只能就这样住了下来。 …… 匆匆十年之后…… …… 76.重生花妖(九) 一人高的芦苇飘飘扬扬, 少女撑船湖间,桨声欸乃, 歌声悠扬。 只一炷香的时间,少女已经靠了岸, 她从船上取出粗绳, 跳至岸边绑好,“客人, 好走。” 送走渡船客之后, 少女便如常地窝进船里,舀水做饭。 此时, 一人行至岸边, 敲了敲船篷。 少女从船篷中探出头来, 乍见一俊俏郎君。 郎君眼角微挑, 唇角含笑,一方折扇抵在她下巴处, “小娘子,今日可还摆渡?” 少女一惊, 缓缓抬起头来,一张素净柔美的小脸在看到小郎君样貌的那一刻,渐渐坨红起来,眼波流转, 轻轻一嗯。 很快, 郎君双脚一踏, 入了船。 “若郎君不赶时间, 小女可否先把饭做好?”少女红着脸,盈盈道,“郎君如果赏脸,也来尝一两碗吧,可香咧!” 少女蒸着饭,软米的香气邈邈升起。 俊俏郎君仰躺船头,闭目养神。 少女走过来,“郎君,吃饭啦……” 话还没落音,她便被青年一把拉了下来,跌落他的胸膛。 青年翻身压过少女,鬓角摩挲,“先吃你……好不好……” 少女脸颊红得滴血了,不由得嘤咛一声。 青年手指一勾,解开了少女腹部的带子,探了下去。 就在那一刻,整个船体金光闪烁,一个巨大的法阵笼罩着整个漂泊小船。 少女狡黠一笑,顺势从解开的衣襟里掏出一张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贴在那英俊郎君额头。 青年还没做出反应,已动弹不得。 只不过须臾,那青年眼睛渐渐充血,鼓起老高,嘴角越咧越大,显出一张血盆大口。 “小贱人,你骗我!!!”青年嚎叫着。 少女一脚将他踢开,爬起来,又顺势踢了几脚,“我骗你什么了?白犬妖神,这数年来,你残害少女数百人。菜虫吃菜,菜下死,你就认栽吧!” 说着,少女从颈部撕开一张面具,露出一张绝艳容颜来,比方才的清粥小菜美了十倍不止。 脚下的白犬妖神呜咽一声,整个身体慢慢变型缩小,最后化为了一头白犬。 少女拍拍手,“铁蛋、狗蛋,出来!咱们收工了!” 随着那声呼唤,芦苇丛中,两只脑袋冒了出来。 两个少年皆着了蓝袍弟子服,身体修长,猿臂蜂腰,竟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两人一个严肃,一个清澈,皆向少女走来。 臭着个脸严肃不已的叫做张铁蛋,即为十年后的楚维之; 另一个眼神清澈,毫无心机笑哈哈的叫做李狗蛋,就是一直滞留他们铁剑派的宁无霜。 整整十年了,这货教会了几乎全派上下捕妖之法,却还是拿那株桃花妖树无法。 “铁蛋,抗狗!”吴真指挥道。 楚维之嘴角噙了一丝嘲讽之意,无可奈何打开麻袋,将那只色|狗装了进去。 宁无霜吸了吸口水,搓搓手,“今年冬天的狗肉煲,一定特别香……这只犬妖可是修了几百年的,大补!” …… 自从那次昏迷之后,宁无霜便建议让吴真搬去与顾清澜同住。 因顾清澜纯阳体质,能镇压阴气。 夏侯夫妇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孩子还小,给师兄照看也无甚大碍。 吴真就这样搬到了顾清澜院子里,住在他隔壁房里,与他朝夕相伴。 一晃十年过去,小女孩长大成了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也到了该结亲的时候了。 ——那就是夏侯月怀从小订的娃娃亲。 原本两世以来,夏侯月怀都被桃花妖七月算计着。 夏侯月怀订娃娃亲那家砍刀门的小公子,两世都是为桃花妖七月授意的三尾妖狐所杀。 三尾妖狐生性残忍嗜杀,不仅杀了那家的小公子,甚至连砍刀门上下百口皆未放过。 屠门之后,他们再放出消息说是仇家寻仇而来,下一个目标,乃是砍刀门小公子那未过门的妻子——夏侯月怀。 此消息一出,不问世事的铁剑派上上下下为之一惊。 为了保护夏侯月怀,掌门夫妇听信二弟子季师如的谗言,不得不出一下策,将之嫁给了派里武功最高的顾清澜,让他好好保护自己的小妻子。 这也正中了桃花妖七月的下怀。 就在婚礼前夕,季师如拐带夏侯月怀逃婚,顺利将她和桃花妖七月李代桃僵。 但自吴真穿过来后,桃花妖七月不复之前好运。 它被认定为妖树,不但得不到大师兄顾清澜的灌溉,天才捉妖师宁无霜还拿她当了十年的靶子,日日攻克,所想到的降妖伏魔之招,全喂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本该两年前便化形的桃花妖,到现在……还是一棵树的状态。 不过据宁无霜所言,据桃花妖七月化形,应就是这段时间了。 不过就算她化形了,吴真也不会让她再拿起屠刀,对付铁剑派与砍刀门的人,所以夏侯月怀的婚约依然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程度。 一个月前,砍刀门那边的人派人来信,叫夏侯月怀过去住上两月,名义上是请小姑娘去玩上一玩,实际上是让这对未婚夫妇熟悉彼此。 吴真嘴上答应着,心里异常着急。 她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和顾清澜度一世情劫,而不是去嫁给什么砍刀门的。 这十年来,她秉承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可劲儿刷大师兄好感度。 顾清澜的好感度早在五年前便刷满了,从此再也不增加过。 小时候还好,她能仗着年龄小缠着他,玩一些亲亲抱抱举高高,不过每次不是被少年甩了脸子,就是让宁无霜来代劳。 至她年岁增长,顾清澜越发避讳起她来了。 那个人仿佛修成了仙,规避凡间情感,任她如何亲近也不为所动。 不过有一点,吴真始终想不通。 那就是比起再也刷不动的好感度,顾清澜那管黑化值倒是不断地在增加,还加得莫名其妙。她就不懂了,论正义正直正气凛然,大师兄怕是能排到全天下前几了,为毛还会加黑化值…… …… 这一次年前,大师兄被掌门夫妇派去置办年货,三个小年轻闲不住,下山替远在几十里之外的县城抓采花贼。 吴真此去当然是故意的。 那白犬妖神本来是弥山之上的妖怪,因宁无霜的到来,不得不逃去几十里之外居住。 然后花花凡世,迷了这只犬妖的眼睛。 数年来,它在尘世活得肆意盎然,竟然干起了拐带少女的勾当。 犬妖本身长得俊俏非凡,又习得妖术,迷得少女们神魂颠倒。 几年来,在神州作乱,受害少女竟有数百人之多,许多人还珠胎暗结,诞下了似犬似人的妖物。 想到这里,吴真摸摸鼻子,这个世界,还真的很不尊重达尔文。 人和犬,连染色体的条数都不一样,怎么可能会有后代呢…… …… 回去的路上,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吴真特意做了男装扮相。 路过市集的小摊子,吴真偶然瞥见了一根玉簪,玄色通透,虽不贵重,却与某人很配,便买了下来。 待吴真购了簪子,却发现走在前方的两人不动了。 “狗蛋?铁蛋?”吴真轻悄悄喊了一声。 楚维之手臂拂下,悲痛地朝吴真比了个手势。 吴真抬起头来,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赫然一袭蓝袍。 蓝袍灌风飘扬一如皎月之下的湖泊。 他们门派的衣服着在他身上,又禁欲又仙,抿出三分风华绝代的味道。 吴真脑门起了汗,啧啧啧,明明说好了大师兄朝相反方向的兖州置办年货去了,真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人告的密,他居然亲自跑来堵他们来了。 一炷香的二十分之一时间,吴真脑袋里冒出千万种想法,怎么去解释他们三人偷跑下山,捉拿白犬妖神的行径。 事到如今,只盼他不知白犬妖神的危险与能为才好。 不然…… 这样想着,忽然,吴真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呼唤,冷冷的,似不容置喙的命令道,“月怀,过来。” 77.重生花妖(十) “师兄师兄, 清澜师兄,别生气嘛~”吴真硬着头皮,不要脸地迎上去。 她打定了主意,烈郎怕缠女, 她缠着缠着,人还不手到擒来。 “师兄,别这样嘛……”少女小鹿似地跳了过去, 两只小手抓住了男子蓝色袖口。 “放开。”顾清澜眼角瞟过,冷气霎时强袭了吴真的手。 吴真又一次热脸贴冷屁股,她觉得冻得慌,小手弱弱地放了下来。 就在放下的那瞬间,她观察到顾清澜袖口一滞。 哦, 原来是死鸭子嘴硬么? 吴真暗暗笑了一下,重新覆上袖口,甚至挽上了那支胳膊,“师兄师兄!” 她不怕他冷, 也不怕被冻伤, 再冷的心,捂着捂着,就捂热了。 少女抬起头, 似乎看见万年冰雪不化的青年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 镜中花, 月如钩。 …… 四人来到歇脚处, 顾清澜喊了一个包房, 点了许多精致小菜。 三人刚刚捉了白犬妖神,自是花了一番大力气,一上桌,便开始狼吞虎咽地猛吃。 “好吃么?”顾清澜忽然开口,问宁无霜,眉眼清绝。 宁无霜愣了愣,他一向傻乎乎的,见到大师兄关心他,高兴还来不及,遂点了点头,“好吃!” “不过……没铁蛋做得好吃,还是铁剑派的东西,最好吃。”又是一阵叽里咕噜地狼吞虎咽。 “既是派里食物最好吃,为何要不告而别?”顾清澜自斟了一杯竹叶青,压在唇角,“你三人下山多日,师娘夜不能寐,很是担心。” 听大师兄这么说,宁无霜停了筷,至真至纯的心底,泛起一丝愧疚。 他抿了抿唇,“这次,是去抓一只恶贯满盈的妖怪。怕大家知道了担心,所以才……” 说着,宁无霜低下了头。 顾清澜眉眼沉了下去,继续套话,“哦?无霜,你开给我讲讲,这次你们抓的,是什么妖怪?!” 此时,吴真与楚维之两个小家伙,心底均咯噔一声。 顾清澜还是那样聪明,简简单单一两句话,便把宁无霜作为了突破口。 吴真善于耍小机灵,定然不会说实话。 楚维之说谎更是滴水不漏。 只剩下宁无霜, 他那颗钻石脑袋,被大师兄骗了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还是会上当。 “讲。”大师兄执了酒杯,一饮而尽。 宁无霜头皮发麻,只得哆哆嗦嗦讲了起来。 原来是宁无霜的师父宁归传来线报,说是一大胆妖物,为祸世间女子。近日潜到了弥山不远处的县城,那里有女孩未婚怀孕,后来瞒不住了遭家里流了孩子—— 结果竟是一只幼犬,女孩母亲当场吓死,父亲卧床不起,那女孩……也疯了。 宁无霜无法坐视不理,决定下山捉妖除害。 临走前吴真与楚维之也跟了过来,少女说心痛女孩子们的经历,想帮忙一二,楚维之则是担心吴真安危。 于是三人合谋,潜伏数日,终于捉住了这修行了几百年的犬妖。 “按理说……”顾清澜慢条斯理道,“这犬妖修行几百年,早已成了精,你们是如何抓住的它?” 吴真瞪大眼,啪地站起身来,企图捂住宁无霜那张该死的嘴。 然而却是晚了…… “多亏了月怀师姐,扮成渔女,诱惑犬妖上钩……”宁无霜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楚维之别过脸,不忍再看宁无霜秀智商。 空气,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冷了下来。 冷得吴真打了个哆嗦,她尴尬地呵呵两声,“那个……我吃饱了,先回屋……” “不必。”顾清澜抬起头,一双凤眼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刺透一般。 吴真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站在那里,咬着唇。 “你不走,我走。”说完,顾清澜罢了酒杯,长袍一拂,离了席。 顾清澜离开了,随他而去的,还有三个小年轻的胃口。 他们仨沉默了好一阵,皆是吃不下东西了。 首先是楚维之罢筷,“我还是找大师兄道个歉吧。” 宁无霜默默地走到锁妖袋旁边,失落地在墙角画圈圈。 吴真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不过是抓白犬妖神心切而已……难道真的做错了吗? …… 夜里,月如纱,寒梅幽香。 他们住在一户与顾清澜熟识人家的小院子里。 吴真趴在窗头,看见顾清澜正在院子里练剑。 他的武功不属于铁剑派,剑法精湛,宛若流光。 寒梅落地,剑尖挑花。 她忽然想起了一首诗——“爧(ling)如羿射九日落, 矫如群帝骖龙翔。” 这般想着,她运起轻功,飞出窗户,落在墙头。 待顾清澜练完了剑,吴真便跳下来,一蹦一跳到他身边去。 她从怀里取出手帕,踮起脚尖,想要替他拭汗。 男子冷冷地挡了开来,“月怀,你已是待嫁之身,别对除你丈夫以外的男子做这种事。” “做哪种事了?”吴真突然有些生气了,“以前做得,现在便做不得……” 她一跺脚,直视顾清澜的一双凤眼,“这两年来你都很怪,躲着我、避着我,好不容易有个相处机会,还要怪我训斥我!” 顾清澜错开眼神,“你若乖乖待嫁,不惹是生非,我自然不会约束你。” “近年来师父年纪渐大,我须接替门中事物,自然没有多余的时间,并不是我不愿意见你。”他又补充道。 吴真低下小脑袋,喃喃道:“真的是这样的原因吗?不是不愿意见我,而是时间不够?” “自然。”顾清澜心虚地别过脸。 吴真抽了抽鼻子,小小心心摸出一根玉簪,递了上去,“摊子上看到的小玩意儿,觉得很配你,便买了下来。” 男子的手没有去接,只听他叹了一口气,“以后,别为我花这些心思了。” 少女的手一滞。 “这番心思,你只该对你以后的丈夫。” 目及之处,少女狠狠将玉簪往地下一掷,甚至用脚碾了几碾。 “顾清澜,我夏侯月怀,这辈子没见过你这种油盐不进的人!” 说完,头脑瓮热,置气跑走了。 …… 月凉如水,吴真的心情down到了极点…… 她现在真的很想回弥山,去不计前嫌地问问那只桃花妖七月,上辈子,她是怎么让顾清澜爱上她的。 为什么她可以,自己就不行。 她已经在这个世界过了十年了,整整十年的朝夕相伴,他那颗铁石做的心肠,从未有一天对她敞开过。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真的好嫉妒好嫉妒七月,嫉妒得快疯了。 想到这里,吴真小脑袋钻进被窝里,心酸地哭了。 就这样抽泣着,进入了梦乡。 梦里面,仿佛有人,轻抚了她的面颊,那样轻柔,仿若对待最稀世的珍宝。 吴真心中,怅然若失,她知道,那个人……每天夜里,总会给她来掖被子的。 被子掖好了,他也该走了。 吴真鼻子发酸,动作先于了心,她猛地抓住了那只为她掖被子的手。 狠狠一股猝不及防的蛮力,将之拽到了自己身侧。 瞬间起了身,侧过脑袋,不管不顾地对着那人的唇啃了下去。 撬开他的牙齿,卷起他舌头的那一刻。 吴真整个脑袋都在轰鸣,她好像正在干一件了不得的事…… 超级超级超级了不得…… 但他的口中含存着一缕酒香,真的好香好香。 78.重生花妖(十一) 第二天一大早, 天微蒙,宁无霜醒来,察觉到自己房里坐了一个人。 蓝衣风华,眉眼清绝, 不是大师兄又是谁? 只是他坐在凳上,脚边搁着锁妖袋,整个人正在无比专心地—— ——拭剑。 “大师兄?”宁无霜揩了揩眼睛, 爬下床,才真真正正看见眼前之景。 大师兄的剑上有血,准确来说,锁妖袋上的血更多,还是由内浸出的。 宁无霜赶紧打开锁妖袋, 一只嗷嗷呜咽的大白狗滚了出来。 它的右爪被人斩掉了,连同右爪被一剑夺取的还有……它的鸡……鸡…… 宁无霜只觉下身一冷,他感受到大师兄身上散发的霜寒气场,只想乖乖离得远一点。 于是乎, 宁无霜悄悄去找了楚维之, 告诉他昨天的事,大师兄气还没有消。 两人从小被大师兄打到大,自然对其信服不已, 这时候谁也不想再去触他霉头。 所以第二天启程之时,两人率先骑了两匹马, 把马车留给了大师兄与夏侯月怀。 两人很不要脸地把夏侯月怀给卖了, 他俩是兄弟, 月怀是师姐,该卖师姐的时候,就得卖! 殊不知,顾清澜压根不是因为生昨天的气才一大早来斩这只犬妖的,而是……这只犬妖不干净的东西碰了他心尖上的某人罢了。 …… 回弥山的路上,楚维之与宁无霜打马急行,留马车上的两人尴尬相对。 “昨天……”吴真抬起头,偷觑对面的男人。 只见他正襟危坐的模样,被发丝遮住的耳根,血一样红…… 吴真的心上好似出了太阳,暖洋洋的,特别好,“我是说昨天,这只狗东西碰……碰我这儿了……” 说着,踢了脚边的锁妖袋一下。 顾清澜闻言,抬起头,整对吴真踱过来近在咫尺的脸庞。 少女嘴角含着笑,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就这样望着他。 趁他呆愣,她忙执了他的手,往她腹部探去。 就在触及衣带的那一刻,顾清澜仿佛触电一样,甩开她的手,挣脱开来。 “月怀,你有婚约在身,不可……” 下一秒他说不出话来了。 少女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跨坐在他的大腿之上,她的手持之以恒地握住他的手,似乎无论他甩开多少次,她都会鼓起勇气重新覆上去。 其实,他感觉得到,她的手在抖,她还是在害怕。 害怕着……他再次推开她。 少女的唇覆下来,她的吻凶猛而激烈,撬开他的牙齿,一口咬住他的舌头。 顾清澜的身体靠在颠簸的马车壁上,是他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这份热情以及这一弯悸动。 少女双腿分开,跪在他大腿两侧,立起身子,捧着他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唇齿纠缠…… 她似乎爱了他很久了,憋闷在心中的那份激|情,怎么发泄……也发泄不够。 直至少女气不够了,她的唇短暂地脱离了他的。 她的一根手指承接着两人唇角分离后带出的银丝,巧笑、婉转、诱惑……顾清澜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就盛在了她的这根手指上。 她若是想要捏碎,就在旦夕之间。 “你昨天和我已经那样了……就没资格再跟我提婚约……”少女说道,身子缩回去,坐到了他的腿上,小脑袋贴着他的胸膛。 “亲了亲过了,摸了摸过了……清澜哥哥,你真的还要把月怀嫁给别人吗?” 顾清澜一时没有说话,空气里,只余两道清浅的呼吸。 准确来说,这两道呼吸都不怎么清,两人都似乎在克制方才那一刻所产生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吴真等着他开口,她知道她已经把顾清澜逼到了绝境了,她同样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她等呀等,等呀等,等了好久好久,那个人再没有说半个字。 吴真的心,拔凉拔凉的……像是浸透在了皎月中,凉了个透。 她身畔的人儿明明身体滚烫,可她却觉得,自己靠着一座万古不化的大冰山,怪要把她也冻坏了。 她冷得抽泣起来,从心底冒出的冷,似乎冻结了她的眼泪。 一只手……修长又有力,上面长满了老茧。 这是顾清澜长年练剑的手。 此时这只手轻轻地箍紧她的下颚,抬起了她那一张满是泪水的脸。 顾清澜引首过来的时候,饶是吴真老司机,也决计想不到他此时此刻所做的事。 他轻轻地、轻轻地舔舐着她的泪水,一点一点,一滴一滴。 吴真睁大了眼,脸颊痒痒的,他的热气喷薄在她的眼睑上,又想哭了…… 她生生忍住了那股哭意,沉醉在他的动情里,自然也没有看到,顾清澜眼底泛起的血红的光芒,诡异的、美丽的,又那般危险…… …… 大师兄顾清澜带着三个小的回来了,一同带回的,还有一只割了鸡鸡的白色大狗子。 楚维之做菜的时候,吴真悄悄试了术法,令白犬妖神一直保持神识清明。 它一直这样清醒,直到楚维之片下他最后一块肉。 不是她心狠手辣,只是白犬妖神对铁剑派所做的事,无论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都太过狠毒,她所做的,不过是这只妖的九牛一毛而已。 …… 当天中午,铁剑派的大家吃上了热腾腾的狗肉火锅,肉质鲜嫩,香飘十里。 大家唱闹调笑,欢欣不已。 诺大一个弥山,终于有了新年的味道。 酒足饭饱后,季师如离席,一个人摇摇晃晃走在回房的路上。 他喝得醉了,本想去给师父师娘敬酒,却见师父师娘周围早已围满了人。 有顾清澜、有夏侯月怀,还有张铁蛋、李狗蛋…… 他作为铁剑派的二弟子,竟然一点也插不进去。 季师如又灌了一壶酒,跌跌撞撞出了饭堂,一路歪歪倒倒,倒了那株妖树底下。 一路上,他回忆起了很多事。 十年前,他是铁剑派的二弟子,除顾清澜手里的一众事务,剩下的,皆由他包揽。 那时候,小师妹夏侯月怀喜欢黏着他,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明面上,他是风光霁月的二师兄; 暗地里,他总是为武学造诣不如顾清澜而深深苦恼着…… 明明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进的山,凭什么他便是大师兄,自己只能屈居第二。 明明自己是名门正派的少爷,他只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野种,凭什么师父师娘总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同门爱戴他、村民喜欢他,连师父师娘也把他当做亲生儿子。 而自己呢? 跟他一样竭心尽力做尽一切,何曾得到过如他一般的待遇?!! 于是……他利用了那个小女孩,他利用夏侯月怀。 让她用尽自己童稚无辜的优势,处处刁难顾清澜,作弄顾清澜。 季师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样,亦或是想得到什么东西。 只是觉得,看看顾清澜每每在夏侯月怀这里吃瘪,他的心总是异常欢畅: [看啊,铁剑派还有一个人把我看得比你重要!] 他一直很后悔,如果——十年前的那一天,他不唆使夏侯月怀跟着顾清澜下山采买,故事的后续会不会不一样。 从那以后,夏侯月怀再也不理他了,反而,把顾清澜宝贝得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这十年来,季师如总在想,当年,两人到底遇到了怎样的奇遇呢。 很多个夜里,他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下山采买的人变成了他,他带着夏侯月怀一同下了山,两个孩子一同冒险,经历了许许多多跌宕起伏的故事。 他们约定好永永远远在一起。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少年变成了英俊的男子,女孩长大为美丽不可方物的少女……然后他们…… 季师如睁开眼,见空空的桃枝上含了花苞,又一年春日要到了。 一醒来,梦破碎了。 事实上是顾清澜又带回了一个名叫张铁蛋的孩子,老土到令人作呕的名字,却有着非同寻常的实力。 那个孩子……在第一年的比武会上,便仅仅以一招挫败了他…… 季师如的噩梦还没有结束,当年夏天,又一个男孩来到了铁剑派,听说他以前是个道士,一个买狗皮膏药的道士…… 这人的名字,更土了……李、狗、蛋…… 季师如打死也没想到,自己连这李狗蛋的两招都接不住…… 从此,他虽一直保持二师兄的名号,师父师娘也给他留了单独的院子,可他再也不能服众了,铁剑派上下……没有一个弟子信服于他…… 季师如打了个饱嗝,自那时候起,他也自暴自弃,再没有认真练过功,反正再怎么练,也只能被别人随意踩在脚下。 被一个人踩是踩,被两个人、三个人……十个人踩,难道不是踩吗? 季师如闷笑一声,如今的他,连比武会也不敢参加,他怕……他怕别人看出来…… 自己其实连中等弟子也不如…… …… …… 带着冷意的春风吹拂,忽而间,桃花妖树的花苞尽数开发。 季师如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揉了揉眼睛。 就在那一瞬之间,那满树缤纷的桃花又纷纷落尽。 缤纷的花海里,桃树自行剖开一个大口,一个浑身不着一缕的女子似乎从树干里诞生了出来。 她落到花瓣之间,浑身还沾满了粘液。 季师如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女子从花瓣中爬起来,露出一张倾城绝世的容颜,她看着他,僵硬的肌肉扯出一丝笑容,“公……公子……” 79.重生花妖(十二) 玉竹院里, 大家吃狗肉火锅, 吃得热气腾腾。 新雪压了玉竹,再加之袅袅白雾,总有种置身仙境的感觉。 楚维之扶着额头, 他喝得,着实有点多了。 倏然间, 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一丝一渺地飘散了过来。 他的一只手遮住眼睛, 以至于别人无法看见眼下所散发出的危险光芒, “狗蛋,你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没有?” 宁无霜酒杯一滞, “旁边师弟的口臭?” 楚维之:“……” 宁无霜摸摸鼻子,知道不应该跟这种不解风情的人开玩笑,“妖气。” “哦?” “准确来说,是桃花妖——化形了。”宁无霜双指沾染酒水, 愣地在桌上做符。 派里对这种情况早已见怪不怪了,也没人看稀奇。 只见宁无霜的手指越来越快, 越来越快, 双指写的鬼画桃符被覆盖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候,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兀自斟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 “我第一次看你演算这么久, 那只妖……这么难对付?”楚维之问道。 说话间, 宁无霜又倒了一杯酒来压压惊,“何止是难对付——” 他苦笑着,“铁剑派满门,皆会被那妖物屠尽。” “第一个遇害的——是月怀师姐。” 楚维之怔在原地半响,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惊愕,“那……我俩呢?” 他竭力勉励自己冷静下来。 宁无霜呵地笑了一声,那声笑真凉,凉到了心底,“我俩成了她的姬妾。” “做她的青天白日大美梦!”楚维之手抚过腰间佩剑,刹那间,剑刃出窍,寒光四溅。 “你要做什么?!”宁无霜赶紧按住他抽剑的手。 “斩妖!”楚维之不由分说。 “来不及了!她已经遇到了此生第一个姬妾,命格已经开启。”宁无霜趁楚维之晃神之际,不动声色按回了他的剑。 “那妖精还在铁剑派玩起了后宫?”楚维之皱眉,又可气又可笑,他倒是没有想到,在铁剑派……还真有人心甘情愿给这魔物当后宫的,“你说说她到底是什么命格?” “能够靠吸引男人,统御天地的命格。”宁无霜半阖着眼,“这种命格贵极无比,世上还从未有人能够有这种命格,除非数种命格叠加。” “怎样叠加?”楚维之问道。 “杀了月怀小师姐,窃取师姐命格,两种命格一叠加,便成了这世上最无可匹敌的命格……” “做梦!”楚维之怒不可遏,谁敢动夏侯月怀,他妈的他就跟她拼了。 此时宁无霜这颗钻石脑袋倒是冷静无匹,“你别急,有些事我必须跟你解释清楚。” 楚维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移步到了楚维之单独的小院里。 楚维之倒了一杯浓茶,给宁无霜,也给自己醒酒。 一杯饮下,过热的头脑,果真清醒了大半。 “你可听过重生之人?”宁无霜道。 楚维之盯着他,自然是没听过。 “就是上一世怨愤而死,重生归来,改变命运之人。”宁无霜继续,“每重生一次,命格越发贵不可言。” “所以铁蛋,你现在杀了她,她还是会重生。或许在她重新重生的那一世,我俩反倒顺从命运,沦为了她的姬妾。” 楚维之只觉恶心作呕,世上竟有这般不要脸的命运。命运何其残忍,上天何其不公。 “那我们该怎么办?”楚维之抬起头,双眼狠厉。 “既然她命中显贵,我们就让她把命格度完……在杀、了、她!”宁无霜笑眯眯的,眼睛里却尽是寒芒。 “她招惹那些人,是否皆为人中龙凤?”半响,楚维之开口。 “然也……难道你怕了吗,张铁蛋?”宁无霜开玩笑,“亦或是,新晋武林之主,楚、维、之。” 别以为宁无霜不知道楚维之这几年频繁下山是为了什么,对方以雷霆之势整顿整个武林局势,查清当年陷害弦月山庄之人,并以最快速度清除异己,坐上了最高的宝座。 不过这样一个人,竟然隐姓埋名,宁愿回铁剑派当一个伙夫。 “彼此彼此,超越宁归的一代捉妖师,宁、无、霜……”楚维之亦揭穿了他的身份。 这个千年以来最强的捉妖师,不一样跟他一般,贪恋着凡尘最普通的幸福与平凡吗? 铁剑派给了他们一切,如今……轮到他们来保护铁剑派了…… …… 另一边,吴真正在吃狗肉火锅,忽而,她的识海里一阵喵叫。 “阿真阿真!”橘急急跳出来。 “怎么?”吴真瞄了一眼对面端坐的顾清澜,对方可是一口都没吃。 难道这狗肉做得不合胃口? “七月……化形啦!”橘肥肥的身体张牙舞爪,“它居然真的是桃树birth出来的,就跟贞子一样,就这么爬出来了……” 吴真太阳穴抽了抽,她和橘两年前就在打赌,桃花妖七月到底是怎么化形的,没想到真的这么重口。 “而且,她化形的时候,季师如刚好就在现场,现在已经把她捡走了。” “好,你继续监视下去。”吴真道,“她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吃掉白犬妖神的事情,悲愤之下,一定会找到三尾妖狐,联合三尾向我们复仇。” 这些年来,吴真其实一直在找三尾妖狐,可惜那只妖怪太过狡猾,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正好这次能够来个瓮中捉鳖。 十年后的吴真,再也不像当年一般胆小怕事了。 不过,她还是潜在地害怕着,顾清澜与桃花妖七月的情缘,会不会从前世……流转到了今生。 就算有马车上的亲密,那也全都是她主动的,顾清澜本人,依然如云一般,若即若离…… 80.重生花妖(十三) “月怀, 来看看, 这就是砍刀门的小公子画像。”耳旁,想起了掌门夫人王英的声音。 王英笑吟吟地, 打开了卷轴。 一副少年舞剑图缓缓展开。 画上的少年,眉眼精致, 英武而平凡。 如果没有桃花妖七月, 这样的少年,应该是夏侯月怀最好的归宿。 然而皆因桃花妖出世, 这一切都毁了,与夏侯月怀联姻的砍刀门,成了第一批炮灰。 吴真想到这里怔怔出神。 “咦,小月怀看呆了?”王英见吴真望着砍刀门公子的画像出神,以为自家女儿情窦初开, 心悦于他, 不禁喜不自胜,“年后砍刀门便会来人行采纳之礼,我本不欲你太早出嫁, 没想到……是月怀等不及了。” 吴真这才反应过来,她第一时间没有辩解,而转眼去看顾清澜。 那人一身万年不变的蓝袍, 衣带当风,长发以玉冠固定, 玉冠之中, 又插了一根玄色玉簪。 吴真眼尖, 发现了,那根玄色玉簪,正是之前她踩在地上那一根。 这令吴真心中一动。 然而—— “清澜,你瞧瞧,你师妹多中意未婚夫婿。”王英喜滋滋地对顾清澜道。 顾清澜不但没有反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那张万年冰山脸毫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他的这一举动,无疑激怒了吴真。 吴真巧笑了一声,粉面含春,羞答答地故意道,“阿娘,大师兄,你们别开月怀的玩笑了。” “那个男子……月怀还没见过呢……”说完扭捏地摇了摇王英手臂。 王英一捏女儿鼻子,“你个小机灵,别以为我不懂,是不是想早点见到未来夫君?” “开了年,便叫你大师兄护送你过去。”王英宠溺地看着自己女儿。 她压根没想到,自己信任的大徒弟,与自己宝贝女儿之间,涌动着一股汹涌的暗流。 吴真闻言,她恨恨瞟了一眼顾清澜,见对方无甚反应,便甜甜答了一声,“娘亲,别再打趣月怀了。” 她满脸通红,正是故意给对方做了一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样。 …… 一群人酒足饭饱之后,吴真连看也不看顾清澜,径直离开了。 她浑身酒味,心情也不爽利,便一个人去了后山的温泉池里。 后山一片温泉池,其中有一个隐于山涧之中的小小硫磺药池,属于吴真一个人。 因她是铁剑派唯一的小师妹,大家都让着她,谁也不会和她抢。 这里很安全,平时除了一两野兔野鹿,袅无人烟。 吴真准备好换洗衣物,便褪了衣衫跳进去。 舒服的温泉,洗去她一身疲累。 泡着泡着,少女进入了梦乡。 梦里面,吴真又回到了自己小时候。 少年时候的顾清澜,比现在软多了。 她总是装作受了妖怪的阴寒,夜夜都要挨着他睡,小小的手抱住他的腰,他则将她揽入怀里。 “月怀,别怕,师兄在这里……”他这样温柔的说。 师兄……师兄……少女呢喃着…… 渐渐地,少女说不出话来了,她被一个温热的东西,堵住了嘴巴。 灼热地、难耐地、不断索取着…… “唔……唔……”吴真忍受不了,摇首推开。 不想有一只手,强硬地掌了她后脑勺,继续攻城略地。 很快,那股难耐,化成了连绵不断地欲|念,她躁红了脸,只觉得……很舒服……很舒服…… 一个炽热的身躯贴了过来,硬如铁的腹部紧紧地摩挲着她柔软的腰腹。 吴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种梦,她喝得太醉了,头脑昏沉,无力地小手只得勉勉强强扶着那人的肩膀。 忽然,她感觉到,有一根烧红了的铁棍,正在冲撞着自己。 似乎执棍的人颇不得法,撞得她到处生疼。 “疼啊……疼……轻点……”吴真推不开那人,小猫一样地叫唤,粉脸红嘟嘟地,可爱得紧。 那人受不了这般诱惑,不管不顾地,又啃咬了下去。 缠绵间,吴真的小手轻轻捉住了戳她的那根棍子,好似粗大,握不住,只能扶着。 她扶着它,轻轻送到了该去的地方,“这里……是这里……呆子……” 那人愣了愣,旋即附在她耳边。 “我是什么,再叫一次?”耳垂被他舔了一道。 吴真想,这个梦,真特么写实。 她傻兮兮笑了,“呆、子。” 下一刻她笑不出来了,一股把身体撕裂的力从下面传来,吴真急促地惊叫一声,受不了那股痛楚,直接歪歪晕倒过去。 疼……疼得要命……无数无数地疼冲击着她,她的腹部、她的尾椎骨、她的大脑。 那股劲儿憋在脑海里,最后似烟花,炸裂出来。 竟是这般——舒爽…… …… …… 吴真醒来的时候,天边挂着月亮。 她为自己做的梦感到羞耻,羞耻极了…… 眼角出现一片蓝色衣袂,那人揪干锦帕,贴在她额头上。 她赶紧抓住他的衣袖,“师……兄……”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沙哑。 “兴致一来,便叫清澜哥哥;想要丢弃了,就换回了师兄?”男子冷笑道,嗓音沙哑。 吴真:“……” “冬天酒后,不要随随便便泡温泉。”顾清澜又道,“你浑身发热,已经昏睡了三天了。” “哦……”吴真不免有些失望,看来……那真的是场了无痕的春梦呀…… 见那人默默撇开衣袖,少女赶紧又不要脸地拽了上去,“清澜……哥哥……你去哪里……” 听到这个称呼,顾清澜的眉角一挑,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抬,“维之熬好了粳米粥,我给你端来。” 吴真讷讷点头。 顾清澜离开了一会儿,旋即又回了来。 她盯着他的脸,一口一口由着他喂给自己吃。 “我脸上,有东西?”顾清澜问。 少女摇了摇头,“只觉得,清澜……哥哥……比粥好吃。” 一句话,令那碗粥,差点端不稳。 吴真闷闷笑出声,她趁顾清澜晃神,轻轻靠在他胸膛,“清澜哥哥……你……是不是也守了我三天三夜。” 男人浑身僵硬着,半响,轻轻嗯了一声。 少女笑逐颜开,引首,啾咪——亲了男人一口。 “清澜哥哥,月怀最喜欢你了……” 蓦然间,男人手臂一收,搂紧了少女。 吴真的背部,被炽热的胸膛所笼罩,她只听到头顶地男人喑哑着嗓音问,“哪种喜欢?” “你猜?” “猜不着……月怀,别逗我了……给我个准话……”顾清澜道。 吴真抿了抿嘴唇,“就是,阿娘喜欢阿爹的……那种喜欢……” 接着吴真听到几声闷笑,男人好似真的好开心,他的脑袋蹭到吴真颈边,安心地嗅弄着。 养了两天过后,吴真偶然听到阿娘王英抱怨,那张砍刀门小公子的画卷,莫名其妙被人毁了,还是用剑割成了两截那种。 “你说是哪个小兔崽子干的,我找你清澜师兄帮忙,非要揪出来不可!”王英气得不行。 吴真倒是偷偷地掩唇笑了。 …… …… 故事回到季师如看到桃花妖七月化形的那一天。 这一世,因楚维之与宁无霜接连的打压,季师如不若之前,早已没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 加之他早已知晓那株桃树乃不详妖树,故而看待桃花妖的心境,也与前一世大不相同了。 他再没有把这只妖怪当做仙女,而是有些恶心地看着上面地粘液,一看,便看了好久。 “公……公子……”桃花妖七月长了一张天真又绝美的容颜,她看着季师如,眼里满含了柔情。 意思很明显,她希望,他将她带回家。 季师如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伸了一根手指去,作死地想碰了碰那些粘液。 没想到被桃花妖误会了,轻轻一口咬上这根手指,暧昧地轻吮。 这边厢桃花妖一脸诱惑,那边季师如都快吓尿了……他在想……这妖怪怕不是吃人肉吧?! “公子……我好冷……”桃花妖楚楚可怜地道。 “不穿衣服当然冷。”季师如不解风情地回。 81.重生花妖(十四) 由于刚刚化形, 用了过多妖力,桃花妖七月华丽丽地晕倒了。 晕倒之前,她为了给季师如留下一个好印象, 故意做了一个西子捧心的动作。 七月犹记得,前世季师如最喜柔弱女子。 …… 然而事实上,这一世, 无论她再怎么装柔弱, 也抹不消她在季师如幼小心灵中所造成的巨大创伤。 季师如本想爬起来, 装作没事人一般赶紧走了,哪想到刚抬起头,就看见楚维之与宁无霜朝这边行了过来。 他爬起来的时候, 两人皆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 “两位师弟, 你们听我解释……”季师如上前, 欲拉住师弟们的蓝袍, 他很想清楚地解释,自己跟地上这个一|丝不|挂打扮清凉的妖怪,压跟没半毛钱关系。 “这是那株妖树诞下的妖孽……”宁无霜皱了皱眉头, 不着痕迹地躲避季师如沾了粘液的手。 “没想到……二师兄竟然有这种癖好,不知是否早有反叛师门之心?”不由分说,楚维之已向季师如投来了嫌弃鄙夷的目光。 季师如狠狠膈应了一下,“我不是……我没有……我压根没有做……” 可自己一低下头, 看见那根被桃花妖啃过的手指, 连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这番话。 “师兄, 这事要让师父知道了,铁剑派再无你的容身之处。”楚维之挑唇冷笑。 季师如浑身一哆嗦,他就知道,这人早已看他不顺眼了,想除掉他,继而顶替他的位置。 “你想怎样?我告诉你,告到师父那里去,他老人家不一定信你不信我!”季师如红了眼睛。 “不,铁蛋我,只想给师兄提供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抓住这个机会,师兄不但可以重新获得师父的重用,连月怀师姐……也会对你感激不尽呢……”楚维之一双狐狸眼,佻挞地看着矮了他半个头的男人,用尽量引诱地话语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二师兄从小到大都……喜欢着月怀师姐呢……” 季师如被人挑破了心中隐秘,顿时颓唐下来,“你说吧……” 楚维之给宁无霜使了个眼色,宁无霜拿出一包药粉,“把这个给妖孽服下,尽量令她相信于你。” 季师如抬起头,满眼惊诧。 “这妖怪一时我们除不掉,先监视控制,若让她发现了端倪,别说你我,就连月怀师姐……到整个铁剑派,都会沦为她脚下亡魂。”宁无霜严肃道。 季师如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颤抖着手接过药粉。 要知道,这十年来,铁剑派再没派给他过任何重要的任务。 握住药粉包的那瞬间,他的肩头,突然有了一个千斤的重担。 楚维之与宁无霜那凝重的眼神让他明白,就算这是一个圈套,他也必须钻进去。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又一次受到了无比的重视。 …… 桃花妖七月睡得很不好,顾清澜执着剑,贯穿她左胸的画面,总是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脑海里回放。 男人一双赤红双眸,形如恶鬼,杀尽了七月所有的同伴。 那些一路上陪伴她,拥簇她,与她朝夕相伴的同伴,一一惨死在了她深爱的男人脚下。 她多恨啊,八年的陪伴,一腔的深情,都比不上那个被拨了脸皮的怪物。 当那只怪物从三尾妖狐的洞里逃出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如何在意,因为七月总认为,她已经完完全全拥有了顾清澜的心,谁也不能抢走从她手中抢走他了。 后来他们探得夏侯月怀藏身的位置,白犬妖神便自告奋勇去解决这只不人不鬼的怪物。 没想到—— 当她赶到的时候,却发现白犬的脑袋滚落在石阶上,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 七月惊慌失措地抱着白犬妖神的头颅,泪水涟涟,男人调戏的嗓音犹言在耳。 这只犬妖深爱着她,却愿意为了她深藏自己的爱恋,帮助她和顾清澜在一起。 然而顾清澜,为了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居然一剑将白犬妖神斩首…… 然而七月至死都没有想到,顾清澜竟然绝情到了那一步…… 他为了夏侯月怀,重新上了弥山。 这一次,他将他的剑挥向了钻进人皮里,本想好好做人的无辜妖怪们。 那一夜,整个弥山被妖怪们的血染红了,连同头顶那一枚大大的血月。 三尾妖狐、季师如……一个又一个陪伴着她,愿意为她奉献一生的男人挡在她面前,为救她而亡。 直至最后,顾清澜的剑终于插上了她的心头。 那一瞬,顾清澜似乎从无边的疯狂中清醒过来。 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 七月喉头不断涌出鲜血,她对他的爱,全部化为了无边的恨意。 如果还有来世,如果还能有一次机会—— “顾清澜,我不会放过你,做鬼也要把你、夏侯月怀和整个铁剑派全部拖入地狱!”七月双眼涌出血泪,绝望地扬天呼号。 …… “啊……啊啊……啊啊啊……”七月从噩梦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关怀的眼睛。 “你没事吧?”季师如柔了神情,看着眼前的女子。 七月撑起来,她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他换好了铁剑派弟子的常服。 她不动声色地皱眉,她对铁剑派恨之入骨,连一件衣服,也让她如此不爽。 但是……这是季师如为她换的啊…… 一想到这里,她强迫自己柔了神色。 眼前的男子,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类男子。 可惜上辈子她瞎了眼睛,把满腔的深情全付在了一个负心人身上。 “谢谢公子……不知公子姓甚名谁?”七月回过神来,假装柔弱无比的模样。 上一世,亦是季师如第一个发现了她。 他第一个教她说话,教她写字,教她很多很多做人的小技巧。 这一世……她体内熊熊燃烧的复仇火焰,不允许自己再耽误时间重复一遍自己之前的经历,遂换了种方式,与他相识。 [季师如。]季师如在她手掌上写下这几个字。 “小女子七月,乃天上的桃花仙子。”七月巧笑,绝色之姿,俨然天人。 男人听了她的名号,果真呆愣了许久,耳根红出了血。 “季公子?”七月好笑,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季师如反应过来,“等等。” 他离开床铺位置,从隔壁端了一碗熬好的汤,一勺一勺地喂她喝。 七月只觉这汤美味惊人,一碗喝了还不够,又娇嗔着要了一碗。 几碗下来,她竟觉得灵力恢复了大半。 “不知这是什么汤,竟然这般好喝?”七月巧问。 “狗肉汤!”季师如道。 七月的眼皮跳了跳。 “是大师兄和月怀师妹他们打来的犬妖,残害少女无数,外面有个名号,叫做白犬妖神。” “呕……”七月当即扶着床吐了个稀里哗啦…… 乍闻这个噩耗,桃花妖的灵力于体内乱冲,她控制不住地嚎叫,眼黑被满满覆盖的眼白取代,身上渐渐覆盖树皮,柔软的手指长出锋利的指甲。 失控的她掐住季师如脖颈,“今年是哪个年头,说?!!” 季师如害怕得浑身发抖,呼吸困难,“崇明……二十二年……” 什么……她竟比上一世晚到了两年。 短短两年,她本满心期待与白犬妖神重逢,没想到再见……竟是…… 这样想着,她一口浊血,喷了季师如满脸。 不行,她必须得去找三尾妖狐。 在一切失控之前…… …… “大师兄,大师兄……”楚维之推开房间的门。 他原本想说,种在桃花妖身上的追踪蛊起了作用,那只桃花妖撇下了二师兄,一个人朝深山走去。 没想到,看到了让他恨不得自戳双目的一幕。 夏侯月怀半躺在床沿,而顾清澜握住她的手,一张脸难得有笑意,正在说着什么。 以前顾清澜也不是没主动拉过夏侯月怀的手,不过那已经是五年之前的事了。 楚维之瞬间有种立刻关了门推出去的冲动。 “维之,走什么,找师兄何事?”吴真笑嘻嘻开口。 多少年了,她终于拉进了和大师兄的距离,恨不得宣告全天下。 所以,她不要脸地把两人拉着的手摆出来了点。 楚维之看得心脏都不好了,他指着床沿的两人,“你们……” 吴真古灵精怪瞧了楚维之一眼,蓦然引首,当着楚维之就是一个[啾咪],亲了男人的侧颜一口。 楚维之当场就吓傻了。 “咳咳……”顾清澜故作严肃,捏了捏吴真小鼻子,示意她不要再淘气,“维之,到底何事?” 楚维之意难平,明明是师兄当年亲口对他说,夏侯月怀那命定的娃娃亲。 如果不是如此,他早就对夏侯月怀下手了,哪里轮得到顾清澜这木头吃窝边草。 “别秀恩爱了,出大事了!”楚维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季师兄被那妖孽的浊血毁了容,那妖孽撇下了他去了深山,师兄说,是去找一只叫做无泯的三尾妖狐。” “宁无霜已经开始准备法器了,这只三尾妖狐起码活了上千年,单凭他一个人,绝对搞不定。” 顾清澜闻言,敛了神色。 他替吴真掖好被子,抽了剑,欲与楚维之上路。 哪想吴真捉了他衣袖,“清澜哥哥,带我一起。” …… 三尾妖狐无泯,原本是弥山一代称王称霸的大妖。 自宁无霜来了铁剑派,弥山众妖潜伏,连三尾妖狐也搬了家。 吴真原本就想找三尾妖狐算账了,可惜对方太过狡猾,简直滑不留手。 如今桃花妖七月亲自来找他,他们黄雀在后地尾随,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三尾妖狐的新窝,在距离弥山不远的另一座山上,山洞隐秘,不易发现。 宁无霜开道,顾清澜带着她走中间,楚维之殿后。 四人皆含了隐身符,一般妖怪难以发现他们的踪迹。 然而刚刚踏入洞穴的那一刻,吴真的腿便软了。 一股熟悉的药香味儿扑面而来,记忆里冒出夏侯月怀四肢百骸被蒸煮的画面。 八年来,生不如死的日子,就是在这样一个阴暗的洞穴里度过。 顾清澜默默地蹲下,“月怀,上背。” 吴真愣了愣。 她才发现,自己几乎跌倒在大石上,浑身没了一点力气。 她虚弱地爬上了顾清澜的背,他身上的青竹香冲淡了那股骇人的药味,一时间,令那颗跳动不已的心脏,安了下来。 “对……对不起,连累你们了……”吴真用传音默默道歉。 “给他们道歉,不用给我道歉。”心间,传来顾清澜好听的声音。 “清澜哥哥……我害怕……”吴真蹭了蹭他的肩膀。 “别怕,我在。” 吴真头靠在他的背上,兀自无比心安。 “月怀……”心头,那人又传来了话语。 “嗯?” “待这次事情告一段落,我便向师父提亲。”顾清澜道。 吴真想到了自己的婚约,“可……砍刀门怎么办?!” “放心,我会向师父师娘请罪,砍刀门那边,我也会给一个解释。” 吴真紧紧贴住他的背脊,罪魁祸首又不是他,是她先引诱的他呀……要请罪,也应该两人一起。 正在这时,吴真隐隐约约听见了许许多多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好似女子被割了舌头,发出的悲绝的呼救。 “清澜哥哥、维之、无霜,咱们走这边!”吴真在分岔路口,指了一条小径。 “可追魂蛊显示,桃花妖在这一条路。”宁无霜皱眉。 “狡兔三窟,狐狸更狡诈,你就有这个自信,他们不会解了追魂蛊,反过来给我们丢一个诱饵吗?”吴真道。 82.重生花妖(十五) “月怀说得对,我去另一条路, 你们走这条。”楚维之看了吴真一眼, 首先附和了她的话。 吴真正想说什么,视线就被顾清澜默默挡住了。 “无霜, 给他几件法器防身。”顾清澜面无表情道。 宁无霜:“……” 他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醋味儿…… “遇事便放泠虫,以好及时通知我们,万事小心。”顾清澜又补充。 楚维之吁了口气,继而重重点了点头。 吴真的小脑袋埋在顾清澜肩膀上,她突然就感觉……自己好像被独占了…… 面对两个从小到大的亲密好友,这股独占令她羞赧, 所以她不好意思地躲进了顾清澜的庇荫下。 …… 楚维之走了另一条岔口。 他们则继续赶路,山洞极深, 全靠宁无霜的法术才能维持一丝光亮。 然而, 那凄惨的嚎叫声,亦越来越大…… 那种声音, 吴真再熟悉不过。 夏侯月怀被割了舌头, 日日浸泡在药汤里, 刺人的药液灼烧她□□的皮肤,要生不得要死不能的痛楚, 活像置身于修罗地狱之中。 她下意识捏紧了顾清澜的衣襟, 把他干净的衣领,捏了几个褶皱。 顾清澜轻轻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腰间, 权作一丝无声的安慰。 山洞渐宽, 忽而洞口大开, 一副骇人的景象,出现在了三人面前。 一个巨大的血池横亘在溶洞中央,里面波澜翻滚,似乎有许多怪物在其中挣扎。 “别过去,这些东西有问题,他们没有气味!”宁无霜低斥,手臂一伸,挡在顾清澜面前。 人、妖、魔,甚至仙,万事万物都会有自己的气息。 在宁无霜看来,这世上,不会存在没有自己气息的生物,若有……那便是怪物…… 吴真牙齿打颤,“不……无霜……她们看上去……非常痛苦……” 她怎会不知,这些被剥了人皮,日日泡在药池里炼制得连人的气息都没有的怪物……曾经是那如花一般的少女。 想到这里,她再也不能坐视不理,“清澜哥哥,你放下我,我去看看她们!” “可能是诱敌之计。”顾清澜阻止。 吴真挣扎着跳下去,她的脑袋里,全是夏侯月怀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无法如他们一般置身事外。 哪知顾清澜使了一个眼神,宁无霜擒住了她,而自己身前的男人,则先一步探了过去。 “啊……啊啊……”被割了舌头、挖了眼珠的药人们,鼻子却是异常灵敏,感知到陌生气味的来到,纷纷争先恐后涌了过去。 见无数张狰狞恐怖的肉脸贴了过来,顾清澜退后两步。 “啊啊啊……”少女们张开了嘴,用没有舌头的嘴巴嗷嗷呼号。 顾清澜下意识伸出了手—— “师兄,不要!”宁无霜惊道,这时候敌在暗,他们在明,切不可危险行事。 顾清澜回过头,与吴真对视了一眼,他在她的眼里,读到了一些隐秘又安心的东西。 他义无反顾地将手递了过去。 一个少女惊觉那股温热的触感,眨了眨眼睛,然后闭上,温柔地用□□在外的血肉皮肤,蹭了蹭男人的手掌。 顾清澜波澜不惊的嘴角,渐渐弯了起来,“无霜,月怀,你们可以过来了。” 吴真赶紧挣脱宁无霜,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 顾清澜与宁无霜虽都是男子,但如今已经不再是顾及男女有别的时候了,两人皆皆将身上衣物脱下,罩在那些女子身上。 剥了脸皮,挖了眼珠,割了舌头,挑断手筋脚筋……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能被折磨成这般模样。 饶是明知可能是陷阱,存着良知的他们也无法坐视不理。 被三尾妖狐拐来的少女,拢共有十四人。 吴真跳进药池中,正准备将最后一名少女拉出来。 那个女孩处于药池深处,一个人孤零零坐着,空洞的眼眶仰望洞内天穹,天光洒下,弥漫几许哀伤。 “姑娘,你还能听到吧?”吴真温柔地朝她微笑,即便她不能看到,也能感受到面前人的那许纯善。 “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来,我来拉你上来。”吴真走近,蹲下扶住少女的手。 天光下,她似乎看到少女嘴角,牵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很奇怪,明明脸皮都被剥了,怎么可能还会看到这么微妙的笑容呢…… 吴真心中一紧,退了一步。 然而,那“少女”的动作比她要快数十倍,下一瞬,吴真已被人掐了脖子,直直飞到了离药池不远的大殿的一张兽皮上。 “放开她。”变故发生的一瞬间,顾清澜即反应过来,亦掠到药池一边的大殿之上。 那“少女”妩媚一笑,脸上血肉翻动,牵扯全身肌肉,诡异地拆散组合。 再一眼,眼前“少女”已变为七尺男儿,一身白色狐皮为裘,脸庞俊美无俦,“啧啧啧,好久没有胆大包天的年轻人,敢闯老朽的洞府了。” 男人风轻云淡地轻笑,手上的力道却一寸寸加重。 吴真疼痛不已,但越是痛,她的头脑便越是清醒。 她——[不会被异术伤害。] 也就是说,眼前这只修炼了近千年的三尾妖狐在她面前,不过是只能动用人类武力的普通人而已。 而她修炼武功十载,论武力,不一定打不过它。 如今她唯一需要担心的,则是眼前的顾清澜与宁无霜。 她太清楚,三尾妖狐的洞府里,多得是千奇百怪的奇毒丹药,他有成百上千种方法来对付她几人。 她是没有关系,可他们呢……顾清澜呢…… 脑中的主意一个又一个划过…… “你的人在我手里,放了月怀!”另一方,传来一个声音。 楚维之的身影缓缓显露出来,他的手上,正劫持着被灵符定住的桃花妖——七月。 吴真心中百般滋味,竟然因为她的缘故,原著中的桃花夫君,真的……特么要弑妻了…… 她一个小龙套,有一天也能与天命女主对峙而立,共同充当双方人质,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哼,她不过是一株小小的桃花妖,小娃子,你以为……”一双狐狸眼敛向楚维之,“这样就威胁得了本座么?” 此时的三尾妖狐与上辈子不一样,他与桃花妖七月相识不过一两天,只能说略微相识,别说深爱了,就连动心也不曾,又怎会为了桃花妖去牺牲一二。 况且……吴真脖颈又是一番吃痛。 三尾妖狐……生平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了。 “那这样……威胁得到你么?” 一个声音,略过吴真耳畔。 吴真不敢相信,方才……方才……顾清澜明明还离她有十几米的距离,怎么会就在一眨眼之间……把剑架在了三尾妖狐脖子上。 饶是三尾妖狐,也不由愣了一愣,他也算修行了上千年的大妖了,竟也没看清顾清澜的动作。 “小娃娃,我劝你老实点,你以为你的剑……快得过我的妖法?”三尾妖狐察觉出来,抵在他脖颈上的剑,剑气凛然,而且……剑身极其不稳,好似使剑者控制不住了,剑锋已然刺破了三尾妖狐的脖颈。 那霸道的力法,饶是这千年老妖,也自认不是对手。 听闻这话,顾清澜偏了偏脑袋,使剑的力道……松了松。 “很好,你可以看看这些药人,你就不害怕……你一妄动,这小女娃子的下场,比这些药人还要惨上数百倍?”三尾妖狐的声音越发残忍阴森。 吴真心中冷哼,她才不怕什么妖术,正欲使力,挣脱束缚之际—— 一股突如其来的魔气,轰然自身侧爆发。 吴真蓦然抬首,那一贯清冽正气的某人,两眼赤红魔瞳,鬼神一般盯着三尾妖狐。 “你敢!”他的嘴唇,痛苦又决然地吐出这两个字。 这是什么鸡毛情况啊!吴真呆愣住,这绝不是一般魔人的魔气,就连她一个人类,也被压得动弹不得。 更别提与魔族相生相克的妖族,只怕三尾妖狐此时……已经被震碎了内脏。 顾清澜上辈子不是仙都昆仑的上神么,这辈子又是个实打实的人类,他什么时候与魔沾染上关系了……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这桃花妖竟然招惹上了你,如今也该我命丧此地……不过……”三尾妖狐忽而仰天大笑,“你也别想要落着好!” “你本就该生生世世永失所爱之人,老朽只不过助你一臂之力。”言罢,它手运内丹,朝吴真打去。 吴真毫无防备地被人一扑。 顾清澜旋下三尾妖狐脑袋的下一秒,扑向了娇小少女。 那一枚蕴含狐毒的内丹,就这么打入了他的体内。 大地震颤,碎石涟涟,随着三尾妖狐最后一口气的咽下,山洞濒临倒塌。 “快……咱们快出去!”宁无霜一把抱起一个药人,“人太多了,出去再从长计议。” 吴真心慌意乱地摇了摇顾清澜,她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傻啊…… 她又后悔,自己该早点给他说,她中了那妖狐的妖术完全不会有任何损害……而他…… 男人双眸紧闭,似痛苦不已,又似烈火焚烧。 “清澜哥哥……清澜哥哥……”吴真一咬牙,扛起他的手臂。 顾清澜双眼猝然睁开,他的额头,渐渐浮现出三道火焰纹,赤瞳乍现。 吴真吓了一跳,因为此刻顾清澜的目光,是那样陌生又骇然…… 83.重生花妖(十六) “月怀……你在这里……守了我一个晚上?”顾清澜睁开眼, 便见吴真一双熬红了的兔子眼。 吴真清了清自己熬哑了的喉咙,小心翼翼问道, “师兄……?” “嗯?”顾清澜只觉得头痛欲裂, 饶是如此,他依然掀被起身, 此时……他发现在自己的衣衫,已被换过了。 “是无霜帮你换的, 不是我……”吴真摆摆手, 赶紧解释。 顾清澜眼底清浅, 迈开脚,一把将女孩捞了起来,放到床铺上。 “在床沿蹲了一个晚上,脚可是麻了?”他柔声道,以手轻缓地替吴真捏着脚腕。 吴真的腿脚确实麻了,精神更处于极度疲惫时期, 不过他的温存并没有给她带来安心, 反而在神情里克制般地隐藏着恐惧。 “怎么了,月怀?”顾清澜歪过脑袋,盯着少女。 “没……没有……”吴真摇头, 微微敛了眉, “只是……清澜哥哥好久没对月怀, 做过如此亲密之事了……” 顾清澜低低地笑了起来。 …… 顾清澜替吴真掖好被角, 便一个人出了门。 他没有注意到, 吴真在他合上门的那一刻, 眼底的惊恐。 他走后,宁无霜从房顶掀瓦跳了进来,“师兄情况怎样?” “恢复了……”吴真迟疑了片刻,幽幽道,“又没恢复……” “维之现下好歹保住了性命,谁能想得到,大师兄会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朝我们疯狂袭击呢……”宁无霜叹道。 如今回想起当时的那一刻,亦是惊险涟涟。 楚维之为了护那群无辜少女,被发了狂的顾清澜以手戳了个对穿。 幸而那只红眼魔化的大师兄,还认得吴真,最后是吴真死死抱住顾清澜,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今早,他转醒的时候,眼中红色褪去,也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吴真咬了咬嘴唇,“可我仍然不觉得,这个大师兄,是原本的清澜哥哥。” 宁无霜惊诧地看着吴真。 吴真摩挲着被角,“他太温和了,清澜哥哥为人冷冽,从不外露情绪……” 那是三尾妖狐用内丹凝结而成的狐毒,就算是天才捉妖师宁无霜,也无从知晓,这颗打进顾清澜体内的毒|药,到底是何功效…… 又该如何来解这未知之毒。 半刻钟后,吴真不顾宁无霜反对,拖着一夜未眠的身子,挣扎着起了床。 她还是不放心,如今铁剑派收留那群药人,又加上楚维之受伤、桃花妖逃跑,可别再出其他岔子了。 吴真一个趔趄,宁无霜上前扶住她,“若是你真的担心他,就应该先顾好自己的身子。” 吴真揩了一把额头的汗,“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浑身总是使不上力。” 她思索了一番,抬起脑袋,“无霜,你替我盯着大师兄,我先小睡一个时辰,有什么事,一定先来告知我。” 宁无霜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 谁知当真出了事,这次不是宁无霜找来了,而是夏侯月怀的母亲王英。 女人焦急地推门而入,“月怀,月怀,你爹快把清澜打死了!” 吴真一个激灵跳下床去,敛起裙袍,跟着王英奔了出去。 原来顾清澜醒来过后,完全忘记了他们一行人去狐洞的事,只堪堪记得答应过吴真的承诺。 此番前去,他跪在掌门院前,乞求夏侯掌门将女儿许配给他。 夏侯论剑当场气得三魂七魄都不全了,他将小女儿托付给顾清澜照顾,原本是信他礼仪君子、恪尽职守,哪里想得到他竟拐了自己的宝贝女儿,还来个先斩后奏。 夏侯掌门旋即抽出长鞭,令顾清澜跪在历代掌门祠堂外,教资深弟子执鞭,以浑身内力注入,抽满一百鞭为止。 吴真赶到的时候,院前一排排全是跪下为顾清澜求情的弟子。 她一眼望去,院里绿竹猗猗,青石路的罅隙里……注满了干涸的鲜血…… 顾清澜跪在院子中央,后背衣衫尽裂,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跪在那里,背脊笔直。 吴真脑子一轰,扑了过去,直直受了执鞭弟子受不住的一鞭。 “孽障!”夏侯掌门气急。 吴真紧紧护住顾清澜的后背,“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孽障,不服你咬我啊!” 她的背脊疼痛欲裂,这还是执鞭弟子受了力之后的结果。 不敢想象顾清澜生生受了几十鞭,是怎样一个情形…… 她老爹就是气疯了不顾后果的类型,待到清醒了又追悔莫及,如今她老爹的状态……已经不是气疯了能够形容了…… 她看着自家便宜老爹,两只小鹿眼瞪得大大的,“你要把清澜哥哥打死了,我就跟他一起去死!” “你!”夏侯老爹怒目而立。 吴真好不服输的瞪了回去,这时候,就是要崩住这股气势,一旦气泄了,她也不知该怎么去扑灭夏侯老爹的这场滔天大火。 她知夏侯论剑当真极为重视与砍刀门的联姻,他这一辈就因妻子王英的关系毁了约,这一次,他不能再背信弃义,令铁剑派与砍刀门的情谊止于他这一代。 可他何曾想过,夏侯月怀是否真的只是一个联姻工具,她也有自己的人生,也有自己所爱。 上一世,夏侯月怀那样爱着季师如,却与顾清澜相互纠葛。 这一世,夏侯月怀也只有一愿,那便是…… 以己身去渡顾清澜的情劫。 夏侯老爹一发狠,顾不了许多,夺了鞭子,朝吴真挥去。 就在这时,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顾清澜一个反手,将吴真护在怀里。 他已经很累了,说不清楚几个字,却生生又受了几鞭,闷声吐了口鲜血。 那鲜血喷到夏侯老爹衣摆上,暗红狰狞,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他的头上,将他激了一个激灵。 夏侯老爹抬眼,注视着眼前这对小鸳鸯,生生死死地紧紧抱着彼此,他忽然想到了那一年他是如何违抗父命,不惜与王英私奔的场景。 思及,他一掷鞭子,“你俩就这样跪着,跪到给我反省清楚!” 渐渐地,管事的弟子将初级弟子们驱散了,院门阖上,只剩吴真与顾清澜两人。 后背上的人,就这样抱着,吴真略感尴尬。 特别是血水濡湿了背部的衣物,初春又特别冷,很快冻硬了血液,将两人的身体粘粘起来。 “诶,大傻子,你还好么?”吴真嗫嚅着。 “嗯?”顾清澜鼻子哼唧。 “干嘛要现在跟阿爹提?”吴真问。 “似乎答应过你,模模糊糊,记不太清了……”顾清澜昏昏沉沉道,“脑子里很多东西,下一秒就忘记了……我怕把这件事也给忘了。”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彻底把吴真给打醒了。 “你说什么?”吴真回首。 顾清澜唇角尤带血渍,却是一笑,“我连我自己是谁,都快记不清了……” “这样也好,好似少了不少,恼人的负担。” 难道这就是那颗狐丹的效果? 天色渐暗,吴真发现自己身边人的模样开始慢慢改变…… 他的瞳仁,逐渐从琥珀色转红,原本微弱的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缓而有力。 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清冽的气息,转而被一股冲天的魔气所取代。 就在这个时候,吴真赶紧反手抱住他的腰身。 叫了一声,“宁无霜!” 忽而一张银丝大网撒了下来,盖住顾清澜和吴真二人。 “哟,小东西,你们学聪明啦?”这个披着‘顾清澜’皮的怪物低下头,嘴角挂起一抹残忍微笑。 “从夏侯论剑掌鞭毒打顾清澜便是计,目的只是为了削弱我的实力,因为你们知道……就算整个铁剑派加起来,也只是我的盘中餐……”他看着吴真,手指轻轻把玩她的发丝。 明明他已经被网罗住了成了阶下囚,这人还不紧不慢地,挑弄着她。 院外,弟子皆执着火杖,火焰将整座祠堂照个通明。 ‘顾清澜‘置若罔闻,仍然轻轻笑着,笑容却不达眼底,“昨日,本座是在帮那些药人解脱,你以为……她们出了山洞,还活得下去么?” 吴真听闻这句话,整个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 昨天……这个顾清澜身体里的怪物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杀了那十三名无辜的药人…… 鲜血……染满了整个山洞。 可是……吴真也不得不承认,就算那些药人出去了,她们所面对的现实……或许比修罗地狱还要残酷。 她经历过,所以知道…… 但她同样也明白,明明希望就在眼前,被人无情剥夺的那种痛苦。 即使这种希望只是自欺欺人。 “无论你是谁,如今决计是逃不掉的……”吴真咬牙,低低道。 “本座没想要逃。”那人亦低低笑起来。 “本座倒很想留下来看看,那个傻小子封印我数十年,只为隐姓埋名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好……” 说着他眯起眼睛,禁锢住吴真的下巴,强硬抬了起来,“以及你……我很好奇,他这把老骨头……为何会对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动心。” 84.重生花妖(十七) “清澜哥哥, 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懵懵懂懂的眼眸抬起,入目之中,一片模模糊糊的暗影。 “你不记得了么?”吴真失落地苦笑。 顾清澜歪着脑袋,一如既往地看着她, 俊美的容颜不复既往的冷凝,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初出尘世的稚气。 才半个月, 狐毒已经摧毁顾清澜的全部神识, 如今,他什么也记得不得了,就连意识也仿佛回到了稚童时代。 吴真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来, 将手中的食盒拖了过来。 里面放了几个精致小菜。 她一个一个端出来, 放置好, 又开始教他如何用筷子。 这是一座塔楼,地处于铁剑派中央, 四周叠满了各类道教符箓,稳稳牢牢锁住塔中之人。 顾清澜嘟囔着嘴, 指了指吴真端着的碗, 一双眼睛瞅着她,仿佛在说, [你……喂我吃……] 吴真哭笑不得, 只得挨近了男人, 一勺一勺搅匀了饭, 喂给他吃。 阳光从高塔窗边缓缓照来,撒在男人的蓝袍上,好似将他包围在那一缕麦浪一般的微光里。 这时候,临近正午。 吴真转头夹了几个菜,就那么一瞬,她匆忙的手停滞了下来。 四周的光暗了下来,魔气不可抑制地侵袭过来。 这才正午,太阳连一点落的意思都没有,那只魔已经占据了顾清澜的身体了。 一日复一日,顾清澜这具身体,被魔人占据的时间越来越多。 熟悉的气息倾轧过来,那只魔从后面拥住吴真,手指固定住她的下颚,灼热的气息从耳脉流泻过来。 “想不想我……小月怀?” 吴真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地,右手运力,企图推开魔人。 不料那人下一个动作,竟是直接拽了吴真右手,生生压下了那股力道,将之拉到了自己怀中。 “放手!”吴真瞪向他。 半个月的相处,她已经不再怕他了。 她知道,碍着顾清澜对她的感情,魔人并不会动她。 魔人赤红的眼睛里,蕴满了嘲讽的笑意,“啧啧,你真狠心。” “你不是他,别用他的脸来说这句话!”吴真挣脱不开,咬牙道。 魔人挑起她的下颚,一双眼睛似要看进她的心底,“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他,但骗不了我……” “我骗他什么了?!”吴真低吼。 “你根本不爱顾清澜!”他说着,发了狠,一口朝吴真脖颈咬去。 吴真只觉每一寸肌肤都在战栗,他的话语冷冷地浮现耳边。 “你根本……从来都没爱过他……” 似控诉,又似委屈…… 吴真不知怎的,脑袋一轰…… 一把推开他。 那人竟没有挣扎,兀楞楞地就被推开了。 吴真一愣,旋即提了裙,急步离开。 徒留那只魔,瞧着那一抹天光,嘴角犹自挂着嗤笑,“若是你真的爱他,那他在你心中的投射,应该是完美的。” 过了老大半天,吴真跑远了,那只魔还是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塔里冷风阵阵,伏魔阵法霎时金光闪烁,锥心刺骨的疼痛袭来。 魔人置若罔闻,仅仅只是歪过头,考量似的,望着窗外微微绽放的花骨朵。 春日到了,它已经在这个世界看了上千个春日了,千年来的日日与夜夜,都只为了等一个人,等着那个心从来不在他身上的人。 这样想着,它嘴里喃喃着一些话。 如果吴真听到,她绝对吃惊到怀疑人生。 可惜,她永远也听不到…… “你知道么……我多想当一次阿桑……” 第一个世界的阿桑,那个痴情又绝望的男人,他记了傅步萍一辈子,念了她一辈子,也想了她一辈子…… “我知道,阿桑的投射,其实是你心里的那个人,藏在你心里,你柜子顶的木匣子里,你悠悠岁月里的那个故人。” 那一个吴真每一年,都会斟一壶老酒,上三柱高香,对着一张泛黄老照片,发一整天呆的人。 那个人住在了她的回忆里,成了最珍贵的宝物。 后面的人怎么也闯不进那个地方,只能在洞口徘徊,等待……他本以为能够等很久……现在或许……等不到了…… “我一直在想,都这么多次了,你就不能给我一个好一点的角色嘛……一个只与你有瓜葛,能和你倾尽此生的角色……”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演烂片了……” 这样想着,那只魔嘴角浮起一抹笑,轻佻又冷漠,隐隐的……还残存一股来不及收走的哀落。 …… “你可知蛟龙连晋?”宁无霜道。 吴真摇头。 “蛟龙连晋,是如今魔族之王的前身。”宁无霜手握冥书典史,这是他从师傅来讹来的宝物,“据典史记载,蛟龙连晋乃区区一池塘妖物,后与桃花仙子相恋,得仙子偷窃仙都丹药,功力剧增,踏平六界,一统魔族。” 吴真凝眉,“桃花……” 她记得桃花七夫君里,就有魔族之王连晋。 当时桃花妖七月被捉妖师宁无霜感化,为救宁无霜,只身踏入魔族,没想到倒还收服了这个魔族最强的男人。 原来魔族之王连晋喜欢七月,其实另有隐情。 他的初恋情人桃花仙子与他相识于微时,在他还是一只被四周生灵嘲笑血统的小蛟龙的时候,便跟着他。 甚至为了他盗窃丹药,落得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连晋至此,无情无心,直到桃花妖七月来到。 她与桃花仙子同族,相似的外貌占尽便宜,很快让连晋移情于她。 “在连晋一统魔族之后,销毁了魔族所有的记载……大师兄身体里的这只魔,典史里没有。如果我没想错,应该是千年之前品种,存在于被销毁的那一批记录里……”宁无霜道。 两人一同陷入沉默,搞不清来历的对手,最是难对付。 这只魔现在只是囿于顾清澜对吴真的感情,心甘情愿被囚禁于高塔之上。 总有一天,它会吞噬尽顾清澜的意识,到时候,那具躯体里,便只有魔,再无人。 “师姐,我查了,确实只有砍刀门的扶盏花才能稀释狐毒。”宁无霜道。 然而砍刀门……吴真一想到,就一个头两个大。 所谓世间冤孽就是这样,每每你不想扯上关系,那关系偏偏到你身上来。 原本夏侯论剑已向砍刀门发了悔婚的帖子,不想那边帖子还没发出,就收到了那边提前寄来的婚书。 说是砍刀门的小公子已携聘礼,往这边赶了。 一种不娶到媳妇,不罢休的架势。 不过半月,砍刀门的人,已经到了山脚下。 吴真与宁无霜正商量着,那边已有侍女过来了,“砍刀门小公子张启宗已至,掌门吩咐小姐过去迎接。” 吴真回头看了宁无霜一眼,“扶盏花乃砍刀门的宝物,或许聘礼里就有……可……罢了,我去与砍刀门的使者说清楚吧……” 一连两世,吴真终是见到了她这个背景板里的便宜未婚夫。 之前的剧情里,无论桃花妖七月重生前还是重生后,砍刀门总是死得最早的一批。 如今白犬妖和三尾妖狐身死,七月不知所踪,砍刀门倒是逃过一劫。 小公子张启宗正立于青竹之下,腰间别了一把剑,他回过头来,眉目疏朗,咧嘴一笑,“月怀妹妹?” 眉眼之中,真心实意地欢喜。 那一刻吴真忽然有了愧疚,这小哥们看起来挺傻缺的,他欢欢喜喜来,自己注定只能带给他失望。 小公子拜见了夏侯掌门,夏侯论剑欲言又止,只让吴真好好陪伴小公子四处游玩。 吴真只得答应,毕竟,她也得趁此机会,跟这只未婚夫解释清楚。 85.重生花妖(十八) 自从那一天落荒而逃起, 吴真再没有勇气去见那只魔。 她到底爱不爱顾清澜?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她知道, 她的心中, 一直把[爱顾清澜]当做一个任务。 一直以来, 她都完成得很好。 在每一个世界,爱上每一个不同的男人, 经历一段不同的人生。 没有一个人去质疑她,亦没有一个人会反驳她递过来的,赤诚的爱恋。 她就如同剧本里写的那样,痴情又忠诚地爱着她命定的男主。就像一场戏, 你一开始有诸多的不适应,但一旦演久了,便代入了进去, 很难出得来了。 她与顾清澜朝夕相对十年, 撩拨他、痴缠他、爱恋他, 把他的好感度刷了个满格。 然而,从没有人会问她, 吴真本人到底对顾清澜, 是什么样的情感。 那只魔的话,如同警钟,敲得她的灵魂都振聋发聩。 致使她那颗夏侯月怀皮囊下,吴真的魂魄, 窘迫地选择了逃避…… …… “这株桃花树……可真美……”小公子张启宗抬头, 扬起嘴角舒然一笑。 还真是, 自从桃花妖七月走了之后,这株桃树枯木逢春,抽芽发枝,桃花灼灼,落英缤纷。 晚来风急,吴真迎头,被乱花迷了眼。 眼前的小公子跟个小傻逼一般,对铁剑派的一切都显得那样新奇。 令吴真有种错觉,下一秒,他会忍不住在那株桃花树下刻上到此一游,或者比v拍照。 忽然,他仰起头,看向桃树旁边一座高塔,“月怀,没想到你们这儿还有这么高的一座塔……” “站在上面能看清楚整个弥山的景色吧……你能带我上去么?” 吴真眼色一暗,迅速又恢复正常,“那塔面南,所及只有田野树林。” 张启宗肉眼可见的失落。 吴真沉吟,又道,“不若明日我带你下山赶集,咱们郁南民风淳朴,好玩好吃的东西多不胜数咧。” 张启宗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儿点头。 吴真轻笑,这个小公子是真的有点蠢了。 “那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她悠悠道。 “月怀你说,我肯定答应。”张启宗大喇喇地走过来,眼底尽是信任之色。 吴真心底一动,反倒有几分愧疚了,“明天我俩把你身后的那群人甩掉好不好,就我两人去,不带那一堆碍事的?” 张启宗从小身子弱,舞刀弄枪都是假比划,身后随时跟了几个暗卫保护,逼格提得满满的。 这种情况下,吴真还真找不到机会跟他说退婚与扶盏花的事,她怕事情一说出来,那群暗卫义愤填膺把她给撕了。 也只得自己创造机会,与这只小公子单独相处了。 如此思索,一个不妨,她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入目是张启宗单纯的笑容,“月怀妹妹,你真好。” 说着,他幸福地闭了眼睛。 这只是一个少年单纯的拥抱,吴真被抱得一个踉跄,她心中惭愧,脑中轰鸣…… 渐渐地,她感觉到一丝丝冷,她的思绪太过于纷繁,以至于连到底是晚风的寒冷,还是张启宗身体的寒冷也分不清楚。 素月分辉,一双冷冷的眼睛从高塔居高而下。 俯视着花树下 一切。 树影晃动,那双眼睛微眯。 魔人的眼睛,能看清楚世界纤毫,所以也能清楚地窥见张启宗抱着少女的那双手,朝着树影的方向,悄悄结了一个印。 高塔一侧的锁妖阵,蓦地解开了一部分。 [有趣……]高塔上的魔人笑了,他敏锐地察觉出,那个人畜无害的张启宗小公子身上,似有若无地散发出一丝魔气。 同类。 …… 吴真这几年跟着宁无霜学法术,好歹也略通了门道。 第二日,她便运用宁无霜教他的飞行符,把张启宗偷渡到了几十公里之外的县城。 铁剑派与砍刀门相隔甚远,两地风俗截然不同,而且这位小公子又因身体原因,从未接触过繁华市井,故而他看任何事物,都带着几分欢脱的憨气。 “月怀,月怀,这个亮晶晶冒着热气的是什么?”张启宗瞪着两只猫眼,蹲在地上,看着一个小孩子吃水晶糕。 小孩子就这么被他瞪着,一口水晶糕没咽下去,活生生吓哭了。 吴真哭笑不得,跑过去拽他,记忆却不可遏制地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自己正在换牙,顾清澜不准她吃水晶糕,说对牙齿不好。 水晶糕都快塞嘴里了,硬是教他给夺了过去。 吴真委屈极了,借着小孩子的便利,在那里撒娇,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两人僵持了一个下午。 顾清澜脾气又硬,不会哄人,只得一小块一小块地掰开,巴巴地递上去。 吴真当时故意打掉了一块,他没有生气,只是蹲下来,沉默地又将第二块塞到她手中。 吴真还清楚地记得,那时候顾清澜脸上那般小心翼翼的表情,似在对待一个稀世的珍宝。] “这叫水晶糕,晶莹剔透,清凉可口,是我们这地方的特产。”吴真将张启宗一把拖起来,“别欺负熊孩子了,走,我带你去吃!” 张启宗一口一个水晶糕,吃得不亦乐乎,又拉着吴真去买糖葫芦、选香囊、听说书先生讲江湖大事…… 可不知为何,她每陪张启宗做一件事,都会想到那个曾经的人。 [凶巴巴的顾清澜不准她吃糖葫芦,她哭了一宿,第二天起床,一根红澄澄的山楂糖葫芦,正安安静静的躺在桌子上。] [她初初学绣香囊,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每个师兄弟都发了一个。许是太丑了,从不见他们戴过。可就是这种批发香囊,顾清澜佩戴了整整五年至今。有一次夜晚,她起床起夜,路过他房间的时候,看到微灯下,男人一针一针笨拙地将那掉了线的旧香囊,重新缝补好……] [她十二岁生日那年,吵着要下山听说书先生讲故事。顾清澜包下酒楼里视野最好的一个包间,请了当地最好的说书先生,专门说给她听。事后她才知道,他为了筹备这次生日,花掉了自己大半的积蓄。] …… 少年与少女在市集中游荡,少年越发地兴奋,少女却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 她发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都有顾清澜的影子。 渐渐地……旭日西落,月华升起。 千百盏灯笼,点亮了整座大道。 如今上元节的余晖尚在,大街上灯影重重,热闹非凡。 吴真坐在一个小吃摊前,等馄饨。 张启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等待间歇,少女揉了揉眉间,她思虑有些过重了。 哐! 一个东西重重地扣在她的面部,吴真连忙睁眼……一片漆黑,只剩两个小黑洞,依稀可以看得到外面的景色。 入目,张启宗戴了一个猪八戒的面具,一屁股坐到对面。 两个人都戴着面具,故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 如果张启宗此时揭开少女的面具,他一定会发现,她的嫦娥面具下,那张一滴一滴清泪砸下,无法自抑的面孔。 她记得有一年,顾清澜也这样带着她逛过上元节,花市灯如昼。 后来她逛累了,那人就背着她,一路回铁剑派。 路上无聊,她便把猪八戒的面具,扣在了他头上,自己则戴上了嫦娥的面具。 她醒来的时候,楚维之说师父生气大师兄擅做主张带她下山,罚他跪于祠堂三日。 她一开始一直不知道父亲为何会发怒,直到有一天,楚维之无意中说起…… 她才记起,自己睡着前,将买来的猪八戒面具扣在了顾清澜头上,而自己,戴着嫦娥面具睡着了。 猪八戒背媳妇,猪八戒背媳妇…… 他怀着那卑微的心思……舍不得摘…… 终是被夏侯论剑撞破了…… 吴真突然一把揭开面具,一双水洗过黑瞳凝视张启宗,白裙一拂,半跪在地,“启宗公子,月怀心知自己罪无可赦,只求启宗救一个人。” “何人?” “月怀愧对之人……” 86.重生花妖(十九) “那个人在哪里?” “桃花树边的高塔上。” 两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寅时了。 天微蒙蒙亮, 整个铁剑派安静得只闻虫声鸟叫。 吴真领着张启宗偷偷摸摸回了派里, 她听其说扶盏花为秘宝, 随身放置, 不疑有他, 带他直接来到了锁着魔人的高塔前。 “就是这上面?”张启宗仰首。 “嗯。”吴真点了点头。 说着,少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与她并肩而立,进了高塔。 少年的这个动作,令吴真神经一紧,也让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到一点,而忘了其他更重要更可疑的因素。 比如……从树枝落下……滴答滴答的血迹。 进了塔里,吴真打了火折子,就近点燃了一个小小灯笼。 “等等。”张启宗抽出一把小刀, 火光中,朝她微微一笑。 然后对着手指一划,将汩汩的血液滴在了玉瓶里。 “你在做什么?”吴真瞪大眼睛。 “你不是要扶盏花么……”张启宗以木塞塞好玉瓶, 摇了摇,“这就是。” 吴真接好玉瓶,还处于云里雾里。 “扶盏花是我门至宝,世人只知其稀有尊贵, 却从不知其从何而来, 以何物培育……”张启宗的嘴角, 在暗处幽幽扯了一个弧度, “以张家嫡子嫡宗的血肉养之,附其骨髓,凝其心脉……到最后,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真是……别出心裁的培育方式。 怪不得张启宗的身子这么弱,他的身体相当于扶盏花的培养基。 这花天天吸其血肉,身体能好么…… 吴真当时玩这个《桃花七夫君》游戏的时候,清楚地记得里面有关于扶盏花详细的记载。 扶盏花堪称人间圣品,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正因如此,一连两世,桃花妖七月等人在把矛头对上铁剑派之前,都先去屠了砍刀门满门。 除了给夏侯月怀下套以外,更重要的原因,便是抢夺扶盏花。 正是有了此物,那些灵力微末的小妖才有能力换上铁剑派人的皮,肆无忌惮地出现在顾清澜身边,吸取其灵气。 想到这里,吴真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不得了事情。 “怎么了?不上去么……”张启宗拍了拍她的肩膀。 霎时间,吴真冷汗直流,忍住躲那只手的冲动。 迈一步,竟也要莫大的勇气。 …… 一路行至塔顶的路上,吴真尽量使自己表现得如常一些。 她看着脚下的木梯,脑海里回想起了一个在玩游戏时看到的背景故事,关于清了清嗓子,“启宗,我给你讲个故事行吗?” “嗯。”张启宗哼了一声。 “千年之前,在仙都昆仑正对的下界,有一处小小池塘。” 她明显感觉到,张启宗的脚步停滞了一下。 少年没有说话,她便继续讲起了这个故事。 [池塘因正在昆仑之脚,蕴含非凡灵气,同时……也孕育了无数精灵鬼怪。 其中,有一条被遗弃了的蛟龙。 蛟龙是真龙与鲤鱼精的孩子,他与母亲被赶到这处池塘自生自灭。 那条爬上龙床,胆大包天的鲤鱼早早病死,留下龙种不纯、出身卑微的小蛟龙苟活于世。 小蛟龙处处被人欺负,一身没有一块好皮肉,连一般的阿猫阿狗也能踩他两脚。 有一日,昆仑颠的桃花仙子误入了山林,救下了被欺辱的小蛟龙。 那时小蛟龙还没有化形,状如长蛇,相貌丑陋。 桃花仙子非但没有嫌弃他,还渡他法力,助他化形。 化形后的小蛟龙形如幼童,异常弱小,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桃花仙子为他取名连晋,时时下凡陪伴,为他讲述昆仑之事,教导他读书写字。 然而,桃花仙子的青睐,非但没有给这只小蛟龙带来好运,反而,留下了无尽的祸患。 从天而降的桃花仙子越发维护这只小蛟龙,池塘里的精怪们便越发地嫉妒怀恨。 它们总在桃花仙子不在的时候,狠狠欺负于他,又想了个法子,不在他身上留下伤疤。 可惜一次,桃花仙子还是撞到了。 平日里清冷高洁的仙子见那妖性中至凶至残的一幕,怒从心中起,挥手间用了禁术,上百小妖灰飞烟灭。 废墟之中,少年连晋,轻轻拥住跪倒在地的桃花仙子。 她为他破了戒,再也不是那一只纯善无垢的小仙子了,一旦被人发现,离逐出仙都,不远矣。 自那一天起,桃花仙子与小蛟龙之间,多了很多秘密。 或许是破了戒的缘故,她一向墨守清规的性子,开始有所松动。 她将自己毕生所学传授于他,一言一行的亲密,也令她坠入了无边的爱河…… 然而好景不长,桃花仙子犯杀戒残杀众妖的行径最终被捅到了昆仑仙都,仙都来人,要将她抓去囚禁于无尽之墟。 桃花仙子自知就此一别,永不相见。 怕自己再也护不住连晋了。 便冒死将昆仑仙都至宝,那一枚九霄神丹偷了给予连晋。 而自己,却因连犯大罪,最终落得灰飞烟灭的结局……]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吴真吁了一口气。 “两人的爱情,令人动容……”黑暗里,看不到张启宗的脸色。 “那你想不想知道,故事的另一个版本?”吴真嗤笑一声,似在嘲讽什么似的。 [小蛟龙,天生五识通天,能预见世间之事。 其实,桃花仙子的到来,便在他预料之中。 他在那一日,故意激怒了池塘众妖,惨遭殴打,实则,是一场做给桃花仙子看的戏。 幼小的他,需要一个傻子做庇护。 化形之后,那桃花仙子恪守清规,迟迟不愿教他仙术。 于是,蛟龙连晋又想了一计,他故意设了一场杀局,诱桃花仙子破戒,令她将那戒律清规统统抛于而后。 接下来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他日夜陪伴因犯了禁律而惊慌失措的桃花仙子,一步一步拉着她,迈向堕落的深渊。 他如愿以偿得到了她的仙术、她的依赖……甚至她隐秘又炽热的悸动…… 一日复一日,那片池塘再无妖敢与他作对……他占山为王统领了百妖…… 沧海化桑田,他率众妖杀入了龙宫,绞杀了愧对于他母子的真龙…… 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他的行为激怒了上天。 桃花仙子替其顶罪。 最后,他不忘将那痴心于他的女子,榨干最后一点剩余价值——骗她盗取昆仑至宝九霄神丹。] “昆仑之巅的桃花仙子落得飞灰湮灭的结局,而那小小的蛟龙连晋,最后却登上了魔族之王的极位。”吴真大着胆子道。 “最为可笑的是,这位堂堂魔君,自诩深情,千年之后竟对一只桃花妖一见钟情,原因竟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当年桃花仙子的影子。” 身旁“张启宗”浑身一抖,魔君之威再也控住不住,直冲云霄。 他掐紧吴真脖颈,冷如冰的言语穿刺进来,“说,你是如何知晓的?!” “恼羞成怒了?!”吴真乜了“张启宗”一眼,“我真替桃花仙子不值,千年之前,她沦为你争权夺利的工具。千年之后,你还要恶心她,以她为借口,满足你的私欲。” “你与那卑劣的桃花妖狼狈为奸也就罢了……咳咳……偏偏要借以桃花仙子的名义……” “闭嘴!”“张启宗”大喝一声。 “你明明知道,桃花仙子飞灰湮灭……咳咳……”吴真痛极,无论如何,也要把话说完。 她在“张启宗”说出扶盏花如何种植的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只要桃花妖七月逃出铁剑派,砍刀门就必定再无存活可能。 桃花妖七月想要报仇,必定先取扶盏花,而扶盏花……则是种在张启宗身体里的…… 所以现在这个“张启宗”早已不再是那个单纯孱弱的小公子了。 然……简单的妖物没办法分离自己的魂魄进入张启宗的身体,在《桃花七夫君》中,如此残忍嗜杀,又有这般高的能为的人,只有魔族之王——连晋。 把种种因素串联起来,那就是那一夜,三尾妖狐身死,顾清澜中毒,而桃花妖七月趁乱出逃。 这一世七月乃是天命之女,就是个出门就能踩到桃花的命格。 如今她的七位夫君,宁无霜、楚维之、季师如身在铁剑派,三尾妖狐与白犬妖神已死,她能遇到的,也就只剩下魔族之王连晋,与另外一个高高在上的上仙了。 此番,七月必定是已与连晋勾搭成奸,屠戮了砍刀门,再用扶盏花之力抹灭妖气,扮成砍刀门门人的样子,大摇大摆回到铁剑派…… 伺机,报她那所谓的不共戴天之仇。 想到了其中关窍,吴真很快意识到,在自己与“张启宗”出去的这一晚,铁剑派很可能已经被…… 吴真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如今必定不能慌,得想办法反制住连晋。 于是,她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目的,是在于离间连晋与七月。 她知区区半月,连晋对桃花妖七月最多也就是一见钟情,而这个“钟”,绝大多数原因就在与七月模样相似的昔人桃花仙子身上。 她吴真要离间两人脆弱的感情,必定要先撇清桃花仙子与七月的关系。 如此做也是她的一个私心,那个千年之前的可怜女子,何必还要为连晋一千年后虚伪的“痴情”作嫁,当真……不值当。 “你到底是谁?”连晋用“张启宗”的身体,恶狠狠问道。 “呵……一个桃花仙子昔年的朋友……”吴真瞥向他,“当年她堕诛仙台,而我入轮回。如今记忆恢复了,没想到你的糟心事还来恶心我……” “她……她临死前,你可在她身边?”连晋突然问。 “在。”吴真见这人上当,开始瞎说。 她就赌连晋,对当年的桃花仙子还有几分情谊在。 “那她……”连晋有些失魂落魄。 话未说完,两人已行至塔顶。 忽而,两边灯光齐齐烧亮,房间正中央,端端正正坐了一个人。 风不静,人初定,那人正在灯影瞳瞳处,轻轻笑了。 “魔君,巧得狠,你手上有人质,我这里,也有。”红眼睛的’顾清澜’朗声道。 说着,从暗处拖来一个血淋淋的人。 吴真虚眼看去,那不是已经逃窜的桃花妖七月,还能是谁…… 87.重生花妖(终章) 一个空室,两道魔气, 肆无忌惮地乱窜。 吴真被两个力道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你俩都是大佬,能不能不要催发内力……” 连晋没好气乜了她一眼, 远处‘顾清澜’的神色亦不分明。 正此时, 昏迷着的桃花妖七月,被这两股力道震醒了。 “晋郎,晋郎!”她抬起头,带血的手指, 一点一点伸向吴真身后的男人。 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如果她脸部不覆盖一层斑驳的树皮的话。 吴真下意识退了半步,被那恐怖的模样吓得够呛。 “诶,你心爱之人在叫你。”吴真碰了碰连晋的胳膊, “你的口味可真与众不同。” “闭嘴。”连晋咬牙。 “啧,晋郎,桃花仙子可没这么叫过你呢……”吴真不听他的, 自顾自说道,“要不要我教教底下这位妹妹,怎么学得像一点?” 她只感那一瞬,连晋掐住她脖颈的手,怔然松了一截。 吴真趁机小小声,细若蚊足地道了声, “小晋……” 身后魔气猝然翻涌不休, 却又在临界点之时, 渐渐安息下去…… 转眼, 她清晰地感觉得到,身后人的气息衰弱了许多。 像是个过尽千帆的老人,亦像个芸芸凡尘中的普通人。 反正,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又阴谋多端的魔君。 端坐于空室之中的‘顾清澜’轻轻抬眉,睁着一双红瞳,如同看一场闹剧一般,探究似地看着这一切。 “她……她临死之前,是你陪在身边的吗?”短短一句话,似乎抽干了连晋的所有力气。 吴真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没想到过了千年,你还耿耿于怀……”吴真煞有介事地说,“何必呢,你不是夜夜笙歌,如今更对这位桃花姑娘情根深种……” 吴真说着,‘顾清澜’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一扯手腕,穿过桃花妖琵琶骨的锁链晃动,将七月甩在了吴真脚下。 吴真:“……” 吴真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给七月留下一个可以抱连晋大腿的空间。 七月也是很上道,她心怀滔天仇恨,心知只有连晋才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机会,顾不上许多,只管楚楚可怜地用那只残缺不全的手,挣扎着握紧连晋裤脚,“晋郎,救我。” 换做平日,连晋如何不柔情四溢,七月是他一见钟情的姑娘,他可以透过她,看到远在天边的那个人。 仿佛对七月好,就是对那个人的一丝补偿。 千年来累计的悔恨一朝爆发,这边是他对七月不计报偿的宠爱的唯一因由。 而如今,七月与桃花仙子的联系,被吴真毫不留情地斩断。 连晋心中,反复激荡着吴真的话语,他在脑海里,努力去回忆那个人的模样…… 那个他企图自己遗忘,却也确实遗忘了千年…… 连日日夜夜的梦里,都再也不会出现的人。 “这位桃花妖姑娘,本是我弥山上的一株桃树。承蒙弥山恩泽,化灵成妖。不但不知感恩,还勾结魔族,违法天条,残杀人类……”此时,‘顾清澜’恰如其当地开口。 “魔君是要包庇她,与整个昆仑仙都作对?” 连晋略微迟疑。 “看来,是爱煞了啊……”‘顾清澜’故意开口。 这句“爱煞了”,就跟挑拨离间的刀子一般,挑破了连晋与七月脆弱不堪的感情的血脉,流出真实的黄脓。 连晋心虚地觑了吴真一眼,随即在七月身上施展下愈合咒。 “晋郎,别听他挑拨离间。就是这个人,将魔族之人全部屠尽了,你要为我们报仇啊……”七月放下心来,连忙以剩余的一点妖力,恢复自己的容貌,喘息着向连晋告状。 “现下情况如何?”连晋沉眉,问道。 “我们中了他们的埋伏,这群狡诈人类,似乎早知砍刀门乃我们假扮,提前布好阵法,就等夏侯月怀这个贱人将您引诱出去,再一网打尽。”七月恨恨地瞪着吴真。 吴真反倒懵逼了,明明自己邀‘张启宗’出去,是为了取得扶盏花啊。 这样想着,她抬头,望了眼斗室之中的‘顾清澜’。 那只赤瞳的魔亦恰好注视着她,它嘴角微勾,浮了一抹神秘莫测的笑。 吴真心下一动。 “此言差矣……”魔人‘顾清澜’插话,“就算月怀不走这步,吾等亦擒得住你魔君连晋!” 尾音挑衅,侃侃瞧着那魔族之王。 吴真顿时觉得,这只魔简直讨打,这分明就是在激怒连晋。 不过从他的话语中,她读出了一条信息,那就是似乎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只魔与铁剑派达成了一致,共同给砍刀门皮下的魔族之人下了个套,将它们一网打尽了。 “你并非吾管辖范围之魔人,你究竟是谁?”连晋眯眼,他意识到眼前的这只魔,能为绝不在他之下。 “魔族典籍皆在千年之前被你焚毁,你当然不认识本座这种老家伙。”‘顾清澜’咯咯笑起来。 他的笑声阴鸷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连晋默然,千年之前他得九霄神丹,荡平魔族。 并非自己能为有多高,而是当年魔族遭逢大难,战神‘叱云’失踪,众魔群龙无首。 连晋不笨,赤色瞳仁本身只有远古魔族才有,而千年之前唯一剩下的远古魔族,只有魔族之首——消失已久的战神“叱云”。 “阁下消失千年,此番出现在此,定是有什么目的吧?”连晋谨慎道。 ‘顾清澜’瞥了他一眼,“本座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何种交易?” “你这蛟龙从不好好听话的吗?”‘顾清澜’轻蔑一笑,“本座早就说了,用这只妖,换那个人。” “我现在便可以将夏侯姑娘交给你,只是……”连晋道。 “呵……魔君还没听懂本座的话。本座的交易是,用夏侯月怀口中桃花仙子的讯息,来换这只妖怪……灰飞烟灭!” 言罢,一道红光射去,那两根穿透七月琵琶骨的锁链,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缠绕揪紧。 一片血色,七月发出哀哀地求饶。 “饶了你?你屠杀砍刀门的时候,谁又饶了他们……你设计灭铁剑派之时,若不是本座洞察了你的阴谋,那如今整个门派便不会再有一个活口!”‘顾清澜’赤瞳烈烈,掌风一动,震得七月浑身骨骼寸寸断裂。 “晋郎,晋郎……你不能不管我……”七月哀嚎着,疼得满地打滚。 而连晋……嘴唇动了一动,似是不忍,最终仍是……别了过去。 吴真:“……” 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最终,还是为桃花仙子临死前的一句话,放弃了七月…… …… 连晋坐在那座高塔之上,听吴真说完桃花仙子最后的遗言。 “她最后喝了一杯茶,向孟婆讨来的茶。” “她说,她是清清白白的来的,也不带一点尘埃地走吧……” 天渐渐地要亮了,吴真推开窗,一只肥嘟嘟的文雀停在了她的手指之上。 “她……她到死也没提过我吗?”连晋的嗓音沙哑得很。 吴真摇摇头,她清楚地记得游戏里桃花仙子最后弥留的身影,“你和她已经纠缠了一生,或许,她临死之时,只求放过吧……” “放过……”连晋委顿下来,颓唐地坐在偌大斗室。 过了千年,他自忖从来没有思念过她,甚至连她的模样也忘了大半。 他逼迫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从头到尾,对她,都是利用。 连晋重重闭上眼,他已催眠了自己,他还是那个冷血残酷的魔君。 只是天地之大,再没有一个单纯柔善的小仙子,会那般在花丛中明媚地朝他笑了。 …… 后来,连晋走了,‘顾清澜’也走了,‘顾清澜’并没有杀死七月,而是带走了她。 “诶,奉劝你一句话。”‘顾清澜’临走之时,挑笑着回头。 “嗯?”吴真仰头。 “脑子倒是好使,就平时话太多了,若你的话少一半,整个人会可爱十倍。”‘顾清澜’悠悠挥了挥手。 吴真气炸,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只魔人每次都能正中自己愤怒临界点? “后会无期了,小月怀。”他灿然一笑。 就这样,那只赤瞳魔人,消失在了吴真的视野尽头。 …… 自那日‘顾清澜’走了之后,铁剑派众人从地窖里面爬了出来。 宁无霜对吴真说起了那只魔人。 早些时候,这只魔人便瞒着吴真,与宁无霜私下里沟通了。他像是有通天之能一般,卜算到魔族屠灭砍刀门,披着门人之皮前来一事。 所以铁剑派上下,皆皆做好了准备。 “他说你不必知道,因为,连晋动谁都不会动你……”宁无霜一边收着法阵一边说,“他乃魔神叱云,千年之前,捉妖世家顾家家主将之封印在自己体内。” “从此,顾家人因叱云的诅咒失去了捉妖之力,叱云也被一代又一代封存于顾家人体内。”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吴真赶紧问道。 “顾家人失去的,不仅仅只有捉妖之力……还有……顾家代代新生儿,都会继承千年来每一任家主的记忆……”宁无霜叹了口气。 所以……顾清澜看起来,才会这么无情无感么……千年以来,经历了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爱恨纠葛…… 然而,对他来说,她吴真又算是什么呢? “那只魔人去了哪里,你知道么?”吴真拉着宁无霜的袖子,好不容易才站定。 “他说他去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会完完整整地把顾清澜交回来。”宁无霜凝视着吴真,于心不忍。 吴真忽感口中酸意,脑中眩晕,直直栽倒在地…… …… 一连八个月,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 比如人界硕果仅存的那一上仙赭祁,似乎被一桃花妖迷了双眼。 赭祁因桃花妖又得罪了魔族,最后这对不容于世的情人,被一红瞳魔人双双斩杀。 吴真当然知道,这个上仙,就是《桃花七夫君》里七月的最后一个夫君。 当时橘告诉她,若是想化解桃花妖七月的命格,就需要她将命中之数统统历一遍。 如今,那赤瞳魔人竟然帮她完成了任务。 她着实摸不清楚,那相处寥寥的魔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然而,吴真已没有心思去想了。 十个月前的那一场春去了无痕的梦,竟、然、真、的、留、下、痕、迹、了! 吴真内心咒骂着那个一去不复返的男人,汗水打湿了额头,耳边只听着产婆一声又一声的鼓劲。 枯枝上的最后一片黄叶旋落。 吴真盯着那片飘零的黄叶,那不知道,这片落叶,刚好打在了那个归家的男人头上。 那个叫顾清澜的男人回来了,而他身体里的魔却消失了。 听说那魔人存续千年,早已是强弩之末,待斩杀了上仙与桃花妖之后,灵力耗尽,也就飞灰于天地之间了。 88.幕间 胶囊舱缓缓打开, 一个四肢修长的俊美男人从中爬了出来。 汗水濡湿了他的鬓发, 他如同缺水的鱼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小闲, 喝水。” 是经纪人纯姐的声音。 慕闲接过水, 咕噜噜喝起来, 由于身体的排斥反应,又痛苦地扶着墙干呕起来。 “小闲, 你还好吧……”纯姐担心地问。 她是吴真与慕闲共同的经纪人,当年慕闲被吴真从小镇带回帝都的时候,她还是吴真的小助理, 一手一脚给慕闲找了高中, 安顿好一切。 一晃七年,少年长成了男人,当年的助理小纯, 也成了独撑一方的王牌经纪人。 “呵,若是纯姐不嫌弃我, 那就没事。”慕闲低低地笑, 跟个没事人一般, “下个季度, 我就给你开不出工资了。” 为了唤醒吴真,慕闲资助了一向关于梦境与精神力的科学研究, 为此, 他花光了自己多年来所有的积蓄。 换句话来说, 就是老婆本全都赔进去了。 “你和阿真,连累我还不够多么?”纯姐扶额,一想到那个任性的女人,她就头痛,“我从十几岁就跟着她,大半辈子都搭在她身上了,我跟你一样,都希望她能重新醒过来。” 就算吴真不给她开工资,她也不会离开吴真。 “谢谢……”慕闲几不可闻地轻轻呢喃。 “我先叫司机送你回去……”纯姐摸出电话,吩咐了电话那头的几句。 挂了之后,她回过头来,发现男人正靠在墙边,面色苍白,羽睫微阖,眉头痛苦地蹙起。 “小闲,小闲!”纯姐心下一惊,探过身去,“这一次的排斥反应,怎么这么严重?难道选的剧本出了问题?!” 慕闲没有说话,额头的汗滚滚而下,排斥反应……比方才,更加严重了。 “奶奶的,在姐面前充英雄是吧,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那个该死的研究所负责人,我要停掉所有经费!”纯姐佯装举起电话。 慕闲蓦然睁眼,一双慑人的眼睛盯着纯姐。 “啧,这就怕了?”纯姐玩味地瞧着他。 “麻烦在停掉经费的同时,顺带打电话给工商局,举报他们证照不全;再顾一批职业水军,喷他们伪科学真骗子;最后请一批专家口诛笔伐,让他们在科坛再无立足之地……”慕闲嘴角浮现淡淡苍白的笑意,眼神却是冷冷的。 “多大仇。”纯姐捂嘴,她最喜欢看到慕闲本性暴露的样子了。 这孩子不累吗? 整天在阿真面前装得完美无瑕的,哪怕自己的一点缺点,都害怕让她看到。 “《桃花七夫君》,这次的剧本你还记得吗?”慕闲喘了口气。 纯姐认真思忖了一遍,“当年阿真在横厂影视城跑龙套,半个月能接七个角色,我确实不记得自己给她接过名字这么鬼畜的烂剧。” “她入行第一年拍的,演一个被拨了皮的龙套。因为要化特技妆,颜料劣质,极容易伤害皮肤,所以那个龙套谁也不愿意演,机会就落到了她身上。”慕闲絮絮说着,目光似乎穿透时光,在意想中回到了那人的少女时代。 小小的吴真,强忍着劣质颜料涂抹在她脸上的灼痛,眼神坚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是那般坚韧,慕闲越是了解,越是深陷。 吴真陷入深度昏迷以来,她的身体不知为何,每况愈下地衰弱。 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 慕闲遍寻办法,最终找到了一个尚在开发之中的科研项目。 那家研究所需要资金,而慕闲……需要一个吴真醒过来的希望。 他就想包柱而死的尾生一般,风来雨去,水浇火掩,苦苦地拥住灰烬里的那点余温。 那个关于精神力与梦境的科研项目,能够通过捕捉吴真的记忆,创造出只属于她的梦境世界。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遴选出她还在小演员时期跑龙套的剧本,一点一点改变她的内心,一点一点诱导她走出梦境。 “嗷嗷,我记起来了!”纯姐一打定子,“这个剧里是不是有个可怜的男配,叫做顾清澜。我记得阿真扮演的龙套叫做夏侯月怀,她所有的悲剧几乎都来源于顾清澜。” 慕闲的脸渐渐煤黑了下去。 纯姐似有意会地用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慕闲:[啧,又是一个有前科的角色。] 从戚渊到孙昭,从崔明夷到顾清澜,几乎每一个人爱着的,都是其他女人,或多或少地,都伤害过吴真。 纯姐清楚,慕闲其人最是虚伪,也最是真诚。 他将一颗最真诚的心捧到吴真面前,却又满怀忐忑地害怕她看到一个浑身缺点的自己,于是不得不随时戴着一个最为完美的面具。 作为演员,他渴望遇到任何复杂的角色。 可作为一个苦苦仰望着吴真的痴人,他只希望在梦境里能扮演一个对于吴真来说完美的角色,即使不真实,只要能够全身心干净地爱着她,便好。 “这一次我进错了身体。”半响,慕闲幽幽道。 “蛤?!”纯姐看着慕闲。 “研究所那边的失误,我进到了一个名叫叱云的魔人身体里,早于顾清澜出生,整整三千年。”说着,慕闲疲惫地半躺墙上。 “在漫长的岁月里,我统领了整个魔界。一千年后,我找到了顾清澜的先祖,一步一步暗中培育顾家,让他们成为了天下最强的捉妖世家。” “我令世人痛恨我、辱骂我、害怕我,激起那些姓顾的小崽子们的愤怒,最终成功地让他们收服了我,让我舍弃自己的形体,进入他们的身体,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去。” 纯姐站在那里,震惊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千年,在这一次的梦境里,慕闲孤独地活了整整三千年。 他那样用淡然的语气讲着自己的故事。 在那个世界里,他经历过血战与荣耀,也遭遇过捉妖师囚禁,受过抽筋拔骨之痛,最终形体毁灭,只靠着一缕幽魂,潜伏于顾家人身上。 “又过了一千年,顾清澜出生了,顾家早已败落,他随母亲逃难,最后为铁剑派所救。” “你遇到了阿真了么?这一世的她漂不漂亮?”纯姐问道。 慕闲怔忪,随即点了点头,“好看,牡丹一样艳丽,人间富贵花……” 他笨拙地比喻着,灰翅一般的羽睫轻轻翘起。 说起吴真的时候,那双三千年来历遍沧海桑田的眼睛,燃燃地点亮了起来,难得的温柔又清亮。 可惜,他等了三千年,直到九尾妖狐将狐毒打入顾清澜身体内,他才有出来的机会。 他很珍惜,那短短的半个月,她一直陪伴着他。 很珍惜……很珍惜…… 后来他带走了桃花妖七月,替她完成了最后的任务。 那一战,他斩杀了那个不自量力的上仙与桃花妖七月,自己……也灵力耗尽,灰飞烟灭。 他把身体还给了顾清澜,他相信,吴真会好好替顾清澜渡过情劫。 只是,一想到他的阿真和其他男人一起生活,就算只是梦境,他也……尤其的不爽啊…… …… 短暂地回到现实世界后,慕闲跑去底下酒吧打了一通拳。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吴真,自己特别会打架。 在家乡的时候,他就是那一代小混混的头领,事事率性由心。 后来遇到了吴真,又到了帝都,他倒小心翼翼掩藏起自己的本心,装作温顺的乖孩子,去讨她的欢心。 似要发泄这一世吴真不属于他的种种愤懑,慕闲的拳头特别的恨。 经过了整整两个小时小时层层角逐,他鼻青脸肿地站起来,拿到了当晚的金腰带。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慕闲高高举起金腰带。 反正被打成这样,也没人认识他了,皮一下又不会死。 没了吴真的慕闲,活脱脱像一个两百斤的熊孩子。 刚回到家,慕闲便接到了研究所的电话,“慕总,我们突破了吴小姐最后一层精神核,或许她是否能醒,成败就在最后这一次了。” 慕闲脸色一变,连拖鞋也不曾换,抓起西装就往外赶。 …… 研究所突破了吴真最后一层精神防线,探查到了隐藏在她岁月深处最不为人知的那段回忆。 他们很快建模,搭建起了这一次的梦境世界。 “慕总,这是您这次需要进入的角色。”一个研究人员将一叠资料交到慕闲手上。 封面上的那个名字,令他的手,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 他很快保持住镇静。 待研究人员走后,慕闲连连后退了两步,握住桌沿。 他再度看向了资料封面的那个名字—— ——吴、轻、闲。 “闲闲……”那个吴真记忆里的闲闲,她藏在高高柜子顶的那张照片,她每一年把自己关在房里,一瓶酒、三炷香,祭拜的那个人…… 他……他……姓吴?!!! 慕闲倒吸了一口冷气。 89.回首又见他(一) 慕闲再一次趟进胶囊舱里, 周围围满了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 “对了, 你在那里,有没有见过一只猫,一直跟在吴小姐身边的。”研究所所长突然问,颇有点欲言又止的味道。 慕闲睁着一双好看的眼睛, 回想起了几个世界以来,一直跟在吴真后面那只丑得要命的橘猫。 一想到它胖胖的、快要贴到地面的肚子,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牵动,发出嗤嗤的闷笑。 “你要小心提防它。”研究所所长的下一句话,把慕闲一下子打入谷底。 “它有问题?”慕闲抬眼。 “它不是我们安排的接待员,赶走我们精心安排的接待员不说, 还一直鸠占鹊巢,代替接待员给吴小姐发布任务。”研究所所长说着, 掏出一叠文件,自恋地抚摸着上面研究所原本编码好的虚拟接待员图像。 慕闲盯着那张犹如毕加索般抽象的卡通人物, 橘猫虽丑, 好歹他还能忍受, 这种审美忍耐值外的东西, 他只想人道毁灭。 “上个任务, 我们发出干扰波攻击那只橘猫, 发现它只是一束外来脑电波。”所长继续道,“如果您需要, 我们可以随时消灭它。” “不用。”慕闲摆了摆手。 那只猫……他能感觉得到, 和他一样, 是真的在为吴真着想。 无论这只猫的背后到底是谁,他都不愿意用恶意去揣摩这份纯善的初心。 …… “喵……喵……” 吴真陪顾清澜过了一辈子,两个人儿女绕膝,幸福安康地过了一辈子。 生命走到终点,两人牵着手共赴黄泉。 耳畔,伴随着成功的任务音,吴真再一次进入了任务发布的方界。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一只橘猫,焦躁地来回踱步。 “菊苣?!”吴真走上前去,欣喜地打着招呼。 上个世界,任务进行到一半,橘莫名失踪了。 她心里一直很担心,就连识海里,都失去了它的踪影。 橘肥肥的脑袋转过来,引入眼帘的,是一双委屈又讶然的大大猫眼。 “阿真,小生……小生好想你!”橘四脚着地,飞快地扑了过去。 吴真一个没站稳,被这只肥猫扑倒在地,它还在自己没几两肉的胸脯上不停地蹭。 吴真:”……” “之前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吴真深深吸了一口气,迟疑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颗毛茸茸的猫咪头。 抓抓脖颈上的肉肉,再深深地顺过它油光水滑的皮毛。 橘幸福地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还不肯说吗?连识海都找不到你的身影,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留在那个世界,不要我了呢……”吴真温和地苦笑。 橘收收自己曾被烤成焦炭,如今还未修复完全的爪子,“这次要送你一份大礼,所以提前回去准备了。” “什么大礼?”吴真好奇。 橘喵了一声,虚空里出现了一道光幕: 任务名:夏侯月怀的情劫 任务难度:s级 任务评级:b+ 积分:6000分(已累计:22000分,还差:8000分) 橘的奖励:三次好运(说明:下个任务开启,拥有三次绝对好运气的机会) 看到最后,吴真嗤嗤笑了起来,“原来,你偷偷给我开外挂了啊……” 橘点点头。 吴真睁眼,看着那8000的数字,估摸着差不多是最后一次任务了。 “下一个任务……你还会陪着我吗?”她禁不住问到。 橘愣了半晌,小脑袋又埋进她的怀里,“阿真,小生……会的。” …… 这一次的任务,橘说什么也不肯透露半点,只叫吴真好好休息,调整心态,准备迎接下一次的挑战。 日复一日,终是到了那一天。 可左等又右等,那个提出委托的女人始终都没有到来。 “菊苣,这一次的委托人难道会以一种非常清奇的姿势出来么?”吴真坐在阶梯上,细足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水。 橘神秘地看了吴真一眼,跳到她怀中,“一起等吧。” 说着,肉垫往虚空中一点,空间的景色依次变幻,落日染红天空,湖水波光粼粼,她坐在竹筏之上,衣袂随风。 吴真的心一下子安宁下来,她静静地抱着橘,等待任务的来临。 “叮……终极任务已启动,本次的委托人是——吴真。” 一个声音从天边响起。 吴真只感一阵坠落,她紧紧怀抱橘猫,掉进了无边深渊。 …… 难受,难受极了,头像要裂开了一样。 一双冰凉的手摁在她的额头。 好舒服。 吴真喟叹,额头轻轻向上,去接近那舒服的所在。 过了许久,她糊糊涂涂地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她意料之外又熟悉无比的人。 那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人,因生在江南水乡,皮肤要好过很多同龄人。 慈眉善目,满眼惊喜的抚摸着吴真的脸颊,“阿真,你醒啦?” “外婆……?”吴真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照顾着她的老人。 “外婆在这儿,小阿真,外婆在这里……”老人捏了捏她的脸蛋,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怎么会呢……她怎么会再看到外婆呢…… 这个她又爱……又恨的老人……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她便独自离开家乡。 以后的每一年,她都会寄很多很多钱过去,却再也没有回过那个贫穷的水乡小镇。 那个,她深深爱着,又恨得咬牙切齿的地方。 但是……现在,她怎么又回来了呢,她不应该在做任务吗? “因为……这个任务的委托人,是你本人啊……”识海里,橘的声音传来。 吴真勉力起身,瞥见夕阳的余晖地撒进半掩的木门,一只肥硕的橘猫沐浴在天光中,一双洞穿世事的眼睛,凝视着她。 她咬了咬牙,如果这一次委托人真的是她本人,那么……只有那一件事……影响了她的整个人生的,只有那一件事,那一个人。 这样想着,吴真快速回望四周。 长年被中药熏熬的白面墙,泛着岁月淡淡的黄,四周挂了许许多多晾晒的药草,白芍、忍冬、青蒿…… 她的视线被一个日历吸引,上面正好翻到了一页:1998年6月21日。 吴真如遭雷击,这个日子,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外婆,我……我怎么了?”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确认。 于是她摆出一副恍然初醒的模样,这一年,她才十三岁,读初一,平日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 “乖囡囡,你到河里游泳,不小心被冲了下去,幸好救得及时啊!”外婆说起,开始抹眼泪。 吴真父母死得早,唯一留下这个女儿。 两个老人宠成了宝。 “谁……救的我?”吴真看着外婆,一字一句地问。 老人被这双清澈的眼睛盯得心中发虚,“还不是轻闲那孩子……” 听到这个名字,吴真浑身一颤。 她的整颗心被揪起来,在悬崖峭壁晃呀晃,怎么也下不来。 “哥……哥哥……现在怎么样?”吴真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眼。 “他没事,昨天还接了一场法事来做,这会子正在东边镇子里咧。”外婆眼睛不自然地往下瞟,装作平常地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吴真重新缩回了被窝,“外婆,我在睡一会儿子,好不好?” “当然好!”外婆重重点头,眼里止不住慈祥的爱意。 似又想到什么,连忙起身,“我去给囡囡那些米粥来,囡囡放心睡。” “外婆也去睡吧,真真没事了。”吴真难得乖巧地答道,“外婆眼里都有红血丝了,一定是几晚上没睡好。” 老人感动得揩了一把脸,“囡囡长大了。” 吴真有些纳闷,自己小时候,真的熊成了这样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能让外婆感动成这样…… …… 哄走了外婆后,吴真窝进被窝里,须臾,她换了一副面孔。 银牙狠狠咬着嘴角,眼睛濡湿了,红得发亮,是苦苦压抑的怒火,还有不可抑制的悲伤。 因为她知道,外婆刚刚说的话,全、是、骗、她、的! 就是这个时间点,她顽皮落水,害得吴轻闲慌忙跳入水中救她。 事后她发了整整三天的烧,好了过后虎虎生威、活蹦乱跳,跟个没事人一样。 而吴轻闲…… 吴真一想到那个人,整个人在被窝里不停发抖,“轻闲,轻闲,我的命是偷的你的……这一次,我还给你……” 90.回首又见他(二) 外婆送来了米粥和酱菜, 见吴真小小身子睡熟了,笑着退出了房间。 日轮降下, 凉夜来临。 水乡月溶溶,水悠悠, 风不定。 吴真睁大了眼睛,仔细听,直到外屋灯歇, 两位老人都睡去了, 才从床铺上爬起来。 “菊苣!”她轻唤。 “喵……”橘摇着尾巴跳出来。 “出门左转那家姓徐, 替我看看, 他家的三轮车是否停在门外。”吴真快速穿好凉鞋, 一边吩咐道。 橘色的影子一梭, 消失在月光里。 她清楚地记得,徐家叔叔那辆三轮车,她童年皮, 很喜欢骑。 徐家叔叔宠她,也不多加责怪,反而每天停在巷子口, 让她放学回家坐上去皮两把。 说到底, 老家皆是些慈眉善目的人,除了…… 吴真皱了眉头, 蹑手蹑脚出了门, 行至天井处。 他们老家房子是典型的四水归堂, 四合房围成一圈, 中间的小院子便称为天井。 凉鞋踏在石板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又那样惨痛。 吴真敛了心情,偷偷潜进对面的一间小屋子里。 她无数次在梦里面,就这样,推开这扇门,门里,住着那个永永远远也回不来的人。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吴真的心跳声响如擂鼓。 她的手,不稳,努力了几次,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 屋子很暗,隐隐有痛苦的喘气声,伴随着苦苦的药味,和浓重的血腥气息。 吴真步履不稳,几乎是连跌带撞飞奔了过去。 柔柔的月光照进小开窗,撒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撒在深深浅浅的睫毛上,撒在额头斗大的汗珠上…… 吴真睁着眼睛看着他,听着他真真切切的呼吸声,大气也不敢出,她怕……害怕自己一出声,这个梦就散了,碎了,跑了…… 少年似乎是醒了,迷迷蒙蒙的睁眼,看到眼前一头刺毛的少女,她娇俏的脸蛋上挂满泪珠,眼底幽幽,月光下深不见底。 少年心底迷糊,忍着痛,轻轻喊了一声,“阿真……” 这一声,如一阵清风,吹绉一湖沉寂多年的死水。 吴真忙胡乱揩了满脸泪花,她终是信了,她回来了,终于回到了她魂牵梦绕的少年时期,见到了这个她牵挂了整整半生的人。 “轻闲,轻闲……”她张着嘴叫了两声,这个名字真好听,她从小就喜欢,一直以为,自己能喜欢一辈子的。 少年虚弱地咧嘴笑了,“怎么这么晚来了这儿?身子有好些了吗?” 说话间,装作不经意地,拉拉棉被,把双腿遮得更严实些。 吴真看到这个动作,鼻头一酸,心中怒火起了大半。 她猛然握住他的手,顺着这个幅度,反手将薄薄的被子一掀。 霎时血腥扑鼻。 吴真顺着棉被向下看去,那雪白的背面连了好大一片血肉,湿湿嗒嗒的血液、黄稠稠的浓浆,糟糕地混合到了一起。 一床棉被尚且如此,那双脚……紫红的血块与橙黄的脓包混合着,看上一眼都胆战心惊。 吴真的心揪到了一起,一咬牙,“走,我背你,咱们去县里面的医院看病!” 她永远忘不了,上一世就是耽误了病情,害得吴轻闲从此以后血浓伴身,脚部日益畸形,最后成了一个人人嫌弃的跛子。 少年明明痛到了骨子里,却依然含着笑,微微拢过棉被,遮住创口,打着趣,“咱外公就是镇里最好的中医,你放心,这口子看着恐怖,流完脓也就好了。” 吴真听了这话,一把抓住他的领口,眼睛亮的吓人。 她声音低低的,却扯着虎虎的生气,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蹦出来,“别以为我不清楚,你这个病只能去大医院打特殊抑制剂,那个人根本舍不得钱去给你医病!” 少年愣愣的,想不到她会洞悉这一切,依旧试图去粉饰美好的假象,“阿真,信我,你知道从小到大,我这毛病医不好,划了条口子就止不住血。” “就这样流几天就好了,外公也是心疼我,给我敷了药。” 吴真胸腔里,怒火熊熊燃烧,“闭嘴!” 少年果真闭了嘴,撑起身子,半歪起来。 委委屈屈地,虚弱地望着她。 “他不配你叫他外公!!!” “你赚的钱,你的付出,全部被他用来补贴舅舅一家。你也知道舅舅,他说要做生意,哪一次做像样了的,还不是个无底洞!”吴真说着说着,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少年哀哀的,伸手去揩吴真眼角的眼泪,“别哭了……” 吴真娇嫩的脸颊被他粗粝的手指擦得生疼。 少女抓了他的手,“我今儿是瞒着外公外婆来的,求求你轻闲,让我带你去县里面的医院好不好?” 少年的手,停滞了,那一瞬间,他考虑了很多。 “你放心,我带了我所有的零花钱。”少女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握着他的手,越发坚定。 两人僵持了许久,少年额头的汗珠闷闷起了好多,最终一个不察,力气耗尽昏死过去。 吴真顿时手忙脚乱,她就不该跟吴轻闲废话这么多。 这人迂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她赶紧找出宽松衣裤,给少年换上。 她不是小小少女了,也没有那些轻薄心思,遂手脚麻利,换得又妥当又快。 临了,她从柜子里找出两卷舒适棉布,轻轻笼住少年受伤的双腿。 然后一咬牙,将他背上了背。 “钱……钱在枕头夹层里……”耳畔,少年唇角的热气,吹拂吴真耳鬓。 吴轻闲醒了。 吴真点点头,一只手揽住他的双脚,另一只手往枕头里面摸去。 “刚才……”少年气短短的,欲言又止。 吴真:“嗯?” 耳畔没有回答,那人又晕了过去,吴真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 少女一路轻手轻脚,越过家里熟睡的黄老狗,熟门熟路地开启门栓,一路走到巷子口,把少年扶上了三轮。 一只黄色肥猫跟着跳到三轮余下的座位上,像个忠诚的看护一般,仰首挺胸地替他站岗。 吴轻闲微微睁了眼,便望见吴真单薄的背脊。 其实在她给他换衣服的时候,他便有了意识,似有若无的恼红爬上了耳根。 他装作睡着的样子,感受着她的动作,她的呼吸,她肌肤之间灼热的温度。 不知为了避免那一刻的尴尬,成全自己心中那不可言表可耻的念想,他歪歪地闭着眼睛,没再动作一下。 直至少女费力地将他背上了背,他的眼皮跳了三跳,他怎么能让一个妹子背。 可惜—— 他只付出全力说了藏私房钱的地方,高烧的痛苦便让他再一次昏迷。 天公不作美,方才还霁月大好,吴真不过才蹬了两公里路,雨刷拉拉地下了起来。 夏日的雨同其他季节不同,一下便如泼墨一般,倾盆而下,似乎要将这水乡再洗个干净。 幸而三轮车的作为上方打了个棚子,吴轻闲倒不会被淋到。 吴真就没这么幸运,三两分钟,她浑身从里湿到了外。 吴轻闲不顾病痛,挣扎着起身,想要把少女拉入蓬中。正此时,吴真也恰好心有灵犀地回了头。 一头短发的少女咧着嘴摇了摇头,她只是把吴轻闲的脚往坐垫上再塞了塞,“哥哥,你坐好了。” 雨越下越大了,冲刷着少女全身,夜色里,朦朦胧胧的灯光里,她看着格外的瘦弱。 “不去了,阿真……咱们回去好不好?”吴轻闲没力气再动,只能哀哀乞求着吴真。 吴真固执地摇头,“还有五里路就到车站了,再不打抑制剂,你的腿就废了。” “以前……以前不打也没事,阿真,求求你了……”吴轻闲后悔了,他该一开始就阻止吴真的,他不该报着那可笑的期骥。 吴真还是摇头,她的眼底黑黑的,皎月一般,格外的亮。 她没再听吴轻闲说话,转过身去,卯足了劲儿,一脚一脚,在大雨中蹬着三轮。 从前的她很笨,笨到到他死了之后,才知晓他并不是自己的亲生哥哥; 才知晓外公为了帮扶自己唯一的儿子,将这个收养来的孩子当做摇钱树的行径; 也……才知晓他对着她时,一眼望不到头的情絮为何。 这十几年来,她强迫着自己一步一步攀上事业的最顶端,她吃尽了苦,受尽了累,出卖自己的身体,笑对一次又一次鞑阀与指责,无非是……无非是为了他弥留之际最后的那句话。 “阿真,下辈子,你一定要出现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后来她真的做到了,公交车的广告牌上、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甚至时代广场的彩幕里,无论哪里,都有她精致绝伦的笑脸。 可她越是攀登,心里也越冷,真冷啊……因为明明知晓,他那双多情的眼睛再也看不见她了啊。 吴真揩了揩自己鬓发上的水珠,大雨噼里啪啦砸在她的身上,又冷又痛。 然而心却是暖的,因为这一次,轮到她来为他了。 这一次,唯,愿君喜乐渡此生。 …… 三轮消失在了大道尽头,一个小时后,它出现在了小镇唯一的公交车站旁。 浑身湿透了的少女一跌一撞背着病弱少年上了长途公交。 热心的乘务员给少女递了条大大的毛巾,又给少年过了条棉被。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橘蜷缩在他们脚边,这一趟,得坐上整整六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县里去。 91.回首又见他(三) 1156元 吴真捏着缴费单, 仔细对了几遍。 对于1998年,算得上贫苦的家庭, 这个费用贵得让人咋舌。 她躲到厕所里,掏出小包包里的钱, 来来回回数了很多遍,自己的存款,加上从吴轻闲枕头里拿的钱, 一共才一千五出头。 他们一路从县里的医院, 辗转到了市里的, 这还是来到临州市的第一天, 才办好住院手续。 之后还有几支进口的抑制剂从省里运过来, 到那时, 对她来说,更是一笔天价了。 吴真轻轻倚靠隔板门,一股子绝望从脚板心升腾而起。 …… “要命呀, 你看我怎么这么苦命哟!”女人一拍大腿,哎哟连天的叫唤。 吴真抱着肥橘,下意识退了两步, 以免被她抡起的肥硕胳膊给波及到。 “小姑娘, 实话给你说吧,我家两个儿子, 一个女儿, 两个读高中, 一个读初中。丈夫前年从工地上摔下来, 摔断了腿,我也就是个居委会大妈,全靠收那点点房租过活……”大妈哭哭啼啼地嚎起来,周围渐渐聚集了看热闹的人。 人们不约而同地盯着少女那张过分好看的脸,看个不停。 “可我听说,你借居委会便利,买了二十多套房子,是整条街唯一买得起chanel的女人。”吴真说着,橘的猫尾巴不怀好意地扫了扫大妈肩膀上那只印有chanel标牌,大大的“编织口袋”。 大妈心底一紧,两只爪子扯住吴真衣角,转移话题,从另一个方面开始攻略,“你看看我这地段,这装修,这热水器……” “嗯,明明才建十年,就糟蹋得跟二十多年的老房子一样。”吴真面不红心不跳地打断她。 大妈眼皮直跳,只能承认眼前的姑娘,脸皮跟自己一样,深不可测,“好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要租房可以,一个月最少九十。”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深深感觉心口被挖了狠狠一块。 “阿真,这里均价一百,我们现在是赚到了!”橘经历过一场杀价大战,露出老干妈一样慈祥而兴奋的笑容。 吴真笑而不语,饶有兴致地定定盯着大妈看了半天。 大妈被那股目光看得心发颤,咬了咬牙,一拼命,”八十五,不能再少了。” “七十五。”少女笑起来,短刺刺的头发,在阳光下牙特别白。 就这样吴真以市价七点五折的价格,租到了医院附近的陪护出租房。 这个价格其实已经在吴真的承受范围之外了,要知道,在九十年代,一个普通乡镇的工人一个月也就百来块钱。 租好房后,吴真又跑回医院看了一趟吴轻闲。 少年还在昏迷,这几天一路辗转,他的病情又加重了。 不过好歹在医院,他的伤口得到了很好的处理,血型匹配之后,开始了不间断的输血。 吴真轻手轻脚给他盖好被子,又雇了临时的护工,让其在他醒来之后,买一些周围营养的米粥。 做好这一切后,吴真抱着橘,一步步离开了医院。 “你说,上次任务给我那三次无敌好运,我可不可以用来抢银|行?”少女认真思考着这种可能性。 现在要控制住吴轻闲的病情,起码需要上万块钱,她如今才十四岁,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啊。 外公外婆是不要想了,他们明知吴轻闲的病,宁愿把钱投入舅舅的无底洞,也不愿意花钱给轻闲治病。 如今他们既然看到自己和吴轻闲两人一起消失了,就应该猜到了七八分,所以她也不怕他们会胡乱担心。 反而,她忧心他们会找来舅舅,把两个人抓回去。 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使了过来,吴真抱着橘跳了上去。 售票员看见猫先是一惊,又被眼前的女孩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真漂亮啊,四肢修长,皮肤黝黑,剪水双瞳,一头杂乱短发掩不住精致绝伦的五官,或许还没长开,这样的长相,比画报上的明星还漂亮。 …… “苏先生,对不起,我们暂时ab型的血浆我们只能暂时到县里的医院去借,可能要等上一天左右。”主任亲自前来,抱歉地对身前的男子说。 “我们的采访今天下午就开始了,必须在下午两点钟之前,把血浆运来。”一群摆弄器材,为首的年轻男人冷冷地道。 “那我再向隔壁市几家医院借些来,苏先生您放心,一定赶得及的。”主任揩了揩额头的汗。 这名叫做苏行的年轻记者含着金汤匙出身,基本在宁省是横着走的,这家医院的大半资金来自于苏家的资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行犹自不放过主任。 他于一年前毕业于国内著名大学的新闻学院,毕业后不愿继承家业,反而回本省的电视台实现理想。 近段时间,他一直在跟进一个血癌患儿的募捐新闻,半个星期前,他就给这家市级医院打好招呼,届时会做一个实地采访。 “昨晚来了一个血友病遗传症患者,腿部大面积擦伤,反复大量出血,出现小西瓜大小的血肿。”主任顿了顿,“在viii因子浓缩剂送来之前,必须大量输血,不然血流干,这孩子的命就没了。” “说来也可怜,昨晚还是个比他小的女孩子背来的,听说是下面的安荷镇来的,多远的路啊……两个小娃娃的家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苏行挑了挑眉,直觉里面有可挖掘的故事。 ”啧啧,苏先生你不知道啊,那个女娃娃长得哟,可真是漂亮啊……”主任话还没说完—— 苏行脑中浮现起两个小孩相互扶持的画面,连主任的话也未听清,就打断了他,“主任,带我去看看那个患者!” 苏行随着主任到了吴轻闲的病房,病床上的少年微微蹙眉,曦光跳跃在他的鼻梁上,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麦浪一般的阴影。 苏行盯着那张清秀的面容,心底暗自策划着下一个报道的雏形。 …… 另一边,吴真所做的公交车经过一片百货商场区域,她抱着猫下了车,径直往商场里走去。 临州市富饶而发达,这里地处江南,水流遍布,佳人在畔。 女人们爱好时装与打扮,商场与展会非常流行。 吴真看着上面招聘模特的标准,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进了管理部去找相关负责人。 恰好,那个负责人非常好说话。 负责人看了她的脸一眼后,便问她,是不是暑期来勤工俭学的。 吴真顺梯子往下爬,赶紧说是。 那负责人挥了挥手,找来化妆师,说是目前正在进行一个服装展会,让她到后台去试衣服。 临走时,负责人又多看了吴真两眼,说了句,“小姑娘,你可真漂亮啊……” 吴真听了,善意地朝女人笑了笑。 她当然知道,少女时候的自己有多美。 穿了这么多世,上一世的夏侯月怀已经是十分好看的皮囊了,依旧没有吴真本尊长得精致。 少女时代的她受着整个小镇男孩们的追捧,她记得初中第一次去县里读书,教室的门差点被慕名而来的少年们挤垮掉的震撼场景。 化妆师一边朝吴真的脸上涂着劣质化妆品,一边感叹她的天生丽质。 吴真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她的美貌,带给她登顶娱乐圈的荣耀,同时,何尝不是无尽的灾难。 不知为何,以前不愿回忆的那些事,最近总是浮现在脑子里。 看着镜子里戴了假发,长发飘飘的自己,吴真的脑海里,回忆起十六岁那年独闯横厂影视城的情景。 那时候自己带着满腹的愧疚与绝望来到那个无数人称之为梦想的地方,因为容貌过分的出众,总是会被分配到一些有台词的炮灰角色。 然后,她理所当然被排挤了。 以前一起吃过饭、喝过酒、畅谈过梦想的那些姑娘们联合起来,妄图把她封杀在龙套阶段。 她也是倔,一心想着吴轻闲最后的那些话,咬着牙敲开了一个副导演的门…… 吴真重重闭上眼睛,她从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只是……现在这么肮脏的她,如何才能面对一如少年样,干净清澈的吴轻闲呢。 她被画上厚重的妆容,穿上最新款的连衣裙,站在会场整整五个小时,珍惜又珍惜地把赚到的一百块钱揣进怀里。 模特行业就是这样,靠脸和青春吃饭,赚得钱也自然比其他行业多很多。 五个小时过后,吴真换下裙子和头套,草草签了未来几天的合约,连妆都来不及卸,就抱着橘往公交车站赶。 她怕吴轻闲醒来的第一时间,看到的人不是她。 一人一猫去往车站的路上,橘忽然瞟到了一个红黄相间的店面。 “喵!!”橘赶紧咬住吴真袖口。 “怎么了?”吴真低下脑袋。 “阿真,小生似乎想到了一个,比抢银|行更好的方法。”橘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精光。 “抢珠宝店?”吴真扯了下嘴。 “笨!买彩票啊!”橘一个肉垫朝吴真挥去,正中少女胸口。 word天,橘回味了下那诡异的手感。 居然瘦得凹下去了。 92.回首又见他(四) 你见过天女下凡吗? 那是苏行一辈子第一次见到小天女的模样。 t恤短裤的少女, 瘦削而高挑, 她画着浓重的妆,掩不住眉眼里令人惊叹的美丽,她的面容那样稚嫩,眼神却仿佛穿过了沧海桑田。 明明是高兴着的呀, 她手里拿着一张红红白白的彩票, 一蹦一跳地赶了过来。 可她的眉眼间, 为什么丝毫感受不到真正的单纯的快乐? 转眼间,她穿过了自己,直直来到敞开的病房, “张妈, 我哥他中途有醒过吗?” 少女的声音略显沙哑, 若月光下的砂砾随风滋滋作响,有股诱惑人心的力量。 “没呢,不过医生来过两次, 说病情稳定了。唉,对了,有位记者一直在等你咧!”护工张阿姨唠叨了一遍,指着门外的男人, 悄悄给吴真说。 吴真之前还没注意到他, 此时走了过去,男人长得很高, 她必须抬起头才…… 正正对上那两枚黑水银一般的眼珠子。 吴真心顿时漏了两个半拍, 不自觉倒退了两步。 怎么会是他, 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苏行,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这个名字,她的……第一任男友,也是她钓的头一个凯子。 他人长得好,给钱又大方,只是分手的时候……有些许的不愉快。 那段感情,说多了还是吴真对不起对方多一点。 此刻看到比初见时还年轻了好几年的青年,不由退了几步,打定了主意,这辈子还是不要再祸害招惹人家了。 在苏行眼里的吴真,又是另一番形象了。 他的脑海里,不知为何,划过了《杀手莱昂》里,那个短发少女一脸泪痕花了浓妆的模样。 眼前的女孩惊慌失措,她涂着与年龄不符的血红色口红,劣质的眼影,厚重的粉底,一切都那样可笑。 可是,两张脸,他看了千百遍的电影里的那张脸,与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真真切切的这张脸,不可遏制地重合了。 越是矛盾,越是惊艳,恍然间,苏行才发现,自己不知已经盯了她好久。 “你好,我叫苏行,是宁城电视台的记者,负责医疗公益版块。”苏行镇定下来,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上去,“我听主任说了你们的情况,可以详细跟我讲讲你哥哥的事吗?说不定我能帮上忙筹集医疗费。” 吴真怔怔接过名片,98年的名片,淡然以水墨勾勒,上面隐隐有股老松香。 她知道一般报社、电视台都会定制统一的名片,苏行这样特立独行,真是……真是……让人熟悉又怀念的骚包啊。 即便是如此,她一想到两人当初的不欢而散,敛了敛眉,礼貌地拒绝道,“谢谢记者先生,我想,我们并不需要任何帮助,况且,我家守旧,不喜儿孙抛头露面。” 她恭恭敬敬把名片递回了过去。 苏行一愣,他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良少女,不想思路清晰,说话有礼有节,还知道给他台阶下。 他把名片推向她,“拿着吧,说不定哪一天,你需要呢。” 吴真无法,只好收下。 她之前买了十块钱的彩票,用了一次绝佳好运,一定能中奖,所以不太担心钱的问题了。 送走苏行后,吴真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她去厕所卸了妆,咸鱼一样枕着吴轻闲的床铺,睡着了。 …… 梦里,她又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 宾馆外脏污的弄堂里,她拢了拢衣服,缩着脖子走着。 她觉得自己很脏,脏得可怕,浑身上下没一处可以见人的皮。 弄堂正上方的皎月,散发着光辉,远处是灯红酒绿。 这里是横厂影视城,无数人不远万里前来,这里有他们奄奄一息的碎梦,有他们的欢笑、迷惘、青春与凄惶。 她痛苦地撑起手臂,靠在青灰墙上,很痛,全身都痛,最痛的……是心。 为了抢夺一个角色,为了不让那些龙套的联合封杀得逞,她敲开了第一个副导演的门。 然后那个中年男人把她介绍给了第二个……第三个…… 少女蹲下身来,在泥泞污秽的弄堂里,嚎啕大哭。 “诶,这边这位,你没事吧?”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很清澈,那种没有被这个世界的恶意污染过的声音。 吴真捂住耳朵,她讨厌这种声音! “诶,你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啊?!”青年弯下腰,碰了碰她的肩膀。 吴真鸡皮疙瘩骤然竖起,全身警戒一般地一哆嗦,她的眼睛从膝盖上挪了起来—— 她看到了一双休闲鞋,干净又整洁,像它的主人一样。 她的目光缓缓往上移,卡其色的休闲裤,灰色的宽松卫衣,然后是脖子,弯下身能很好观察着的脸…… 街边酒吧的灯光是霓虹一样的,燃烧着颓靡的空气,借着这样的光,她看到了这个大男孩般的青年,他清澈的眼睛、流畅的鼻梁,还是见到她时无意识张开的嘴唇。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苏行,她讨厌他的眼睛,清澈到她想要毁掉。 青年怔怔看着她出神,很快他回过神来,“小姐,你怎么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吴真摇了摇头,下意识拒绝。 她企图站起来,脚底一酸,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地上脏极了,全是酒吧厨房留出来的污水,里面乌七八糟什么都有。 真是丢脸啊,她唯一一条仿冒阿迪的裤子,被折腾得又脏又臭。 “哇……”她伤心地哭了起来。 青年急得团团转,连忙胡乱揩她的眼泪,可那眼泪就像春日里的天儿,延绵的泪珠总是滴个不停。 他咬了咬牙。 下一秒,吴真只感身体一轻。 她被青年抱在半空中,那是一个温暖又干净的怀抱。 “先去喝杯热牛奶,换一套漂漂亮亮的衣服好不好?”他像哄一个小女孩一样哄她。 “我……我不认识你。”吴真小小声地说。 “我叫苏行,苏州的苏,行止的行,你呢?” “吴真……”低下脑袋,细若蚊足的声音。 “你看,这不就认识了吗?我妹妹,也跟你差不多大呢。”青年安慰着她。 吴真的脑子迷迷糊糊的,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这样一个怀抱,却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褶皱。 …… “醒了?”言笑宴宴的疏懒。 吴真睁开眼睛,蓦地鼻子一酸,她抬起了头,“嗯!” 重重点了一下。 吴轻闲早已经醒了,不忍心吵醒吴真,拜托护士借来一张毛毯,披到了她身上。 “这杯牛奶喝了,护工张阿姨等下把饭送过来,我叫了两份。”吴轻闲笑着道。 他的笑淡淡的,记忆中舒然又开阔的模样。 吴真拍拍自己的脸,她怕是梦,因为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一个骨灰盒里,再也不会对她像这样,温柔地笑着了。 “小猴子,打自己作甚?”吴轻闲伸手,捏住了少女鼻子。 “啊啊啊!”吴真条件反射一蹦跳起,反手一个掣肘,轻而易举制住了眼前的少年,“吴轻闲我告诉你,别想偷袭我!” 少年盯了一眼两个人相接触的部位,嘴角轻轻翘起。 吴真镇定下来,看着他的嘴角,自己也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真好啊,他还在,这个世界上最爱她,最在乎她,最不顾一切地去保护她的那个人还在。 那以后,无论铁马冰河,路死马亡,她都不再害怕了。 这一次,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 才怪。 三天后,她买的彩票如愿以偿中了一等奖。 然鹅……没人告诉她,这一次中一等奖的人,有两千个啊!!!!! 93.回首又见他(五) “阿真, 这张存折你拿着,里面应该还有一些钱,拿去付医药费。”吴轻闲淡淡喝了一口水, 眼睛望着窗外喜人的绿意。 吴真咬着嘴唇, 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面前的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放双色球彩票开奖节目。 ”03……11……21……”吴真不自觉地跟着念。 吴轻闲回过头来, 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真?” “24……15……09……啊啊啊啊啊啊!”吴真一把抓住吴轻闲的手,一个劲地挥舞起来, “中了中了, 轻闲,咱们发了发了啊啊啊!” 吴轻闲被她晃得头晕, 自住院以来, 他其实是最担心医药费的人。 吴真连夜背着他到市里来,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然而现实的他考虑得最多的,还是之后的费用问题。 阿真才十四岁,一向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孩, 他不能把这个担子压倒她身上。 他是能够顶起吴家的天的男人,一直都是。 “中了几等奖,五块钱?”吴轻闲一挑唇。 “瞧不起我?”吴真愤愤不平, 佯做生气的模样。 吴轻闲一双琥珀色眼睛盛满笑意, “岂敢, 岂敢,就是想到某人之前的英勇事迹。” 吴真眨了眨眼,那遥远的回忆就这样冲进脑海。 那一次她拿了吴轻闲给她发的零用钱,整整买了一箱小浣熊方便面,就为了要一张闪卡。 最后吃进医院了,也没掏出半张卡。 多久以前的回忆了啊,当年她还是一个捂着肚子钻进吴轻闲怀里汪汪大哭的小女孩,“啧,然后某人转眼就又买了一箱,一袋一袋打开,足足给我开了十五张卡。” 她一直一直记得,病床前吴轻闲巴巴拿着闪卡,塞进她手里的模样。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倒映着的,全是她。 吴真顿了顿,下意识偏过了头,直至他死后,她才明白他的心思。 这样厚重的感情,她回应不了。 “一等奖,啧,不信算了,等我把钱领回来打你的脸。”吴真抽出手,装作气哼哼的模样,心底发虚地抹油跑了。 …… “喵,脸红了脸红了哦~”橘摇着尾巴奸笑。 “闭嘴,再多bb一句,今儿晚饭就给你吃死老鼠。”吴真扛着越吃越肥的猫,没好气地打了它两下屁屁。 “嗷……嗷……告你abuse动物,我要写信给小动物保护协会!”橘左摇右摆,嗷嗷乱叫。 不过说到底,一人一猫还是很兴奋的。 因为医院早就催着缴费了,吴真琢磨着,要是他们再缴不出来,就得被医院扫地出门睡大街了。 一人一猫到了福彩中心,发现里面竟然围了一堆人。 “这是……?”吴真到旁边的小卖部卖了一瓶可乐,顺带向老板询问。 “啧,来领奖的呗。”老板翘了个二郎腿。 “这次人有点多哦……”吴真偷偷往里面觑,心里止不住的小得意。 领奖的渣渣这么多,只有自己才是五百万的得主。 这样众星捧月的感觉,想想都有点小兴奋呢。 “可不是,刚刚听那边的小李说,这次中一等奖的人都有这个数呢!”老板用手,比了一个二。 “两个?”吴真皱了皱眉,和人平分五百万的感觉真不好。 “两千。”老板得意地晃了晃手指。 丝毫没有察觉到,面前美少女骤然僵硬的表情。 世界上最悲惨的故事,莫过于你的奖金从500万变成2500块,还要走领500万的流程,最惨的是,居然还要纳40%的税。 一天折腾下来,钱没拿到手,吴真被福利中心要求来合影的人扰得烦不胜烦。 “你也得了一等奖啊,小妹妹,巧了,我也是,有缘千里来相逢,不如一起来合影?!” 合影尼玛,吴真欲哭无泪,还是被连人带猫,合影到微笑肌差点都出了问题。 从福利中心出来后,她揣着吴轻闲塞的存折,直奔银行。 存折账面上,显示的余额足足有三万块,这是吴轻闲小学辍学工作到现在的积蓄,他的那个工作之所以能赚到这么多钱,说白了也是当地迷信。 而且,那样的工作,据说是会折寿的。 一想到这儿,吴真心中一紧。 “您好,存折上还剩112元。”柜台的工作人员道。 吴真反应过来,眉头蹙起,”怎么可能……难道……”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这在上辈子吴轻闲死后,吴真才偶然偷听到的那个荒唐的事实。 吴轻闲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并不是他成绩不好,相反,他是他们镇上读书最厉害的小孩。 是他十一岁那年,外婆一把鼻涕一把泪,在他面前说自己家负担不起两个孩子的学费。 小小的吴轻闲尤其懂事,主动辍了学。 他本来从小就跟着镇上的一位道士先生,道士先生死后,他便继承了其衣钵,给县里的丧葬一条龙事业添砖加瓦。 这个行业赚钱是非常赚钱,长久以来,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晦气,也很少有人主动靠近他,以前的那些朋友,全部断了联系。 她记得赚钱的第一个月,吴轻闲便把存折的副卡交给了外公外婆,说是以后好好赡养他们,报答养育之恩。 其实呢……吴真听到真相后,一度不愿承认,自己的至亲之人,竟然卑劣如斯。 外公是镇上有名的中医,收入负担两个孩子的学费根本不成问题,他们舔着老脸装穷,完完全全是为了他们的宝贝儿子,那个一天到晚做着大老板梦的好舅舅! 舅舅做过很多生意,开饭馆、做玉石生意、办摩托车维修厂……每一个都是兴起而至,然后欠了一屁股债,让外公外婆来揩屁股。 偏偏自己母亲死后,外公外婆抱着这个唯一的宝贝儿子,任予任求。 就连吴轻闲的副卡,也被外公外婆悄悄交到舅舅手上,供他们一家在市里吃香的喝辣的,到头来,在吴轻闲病得最重的时候,也是舅舅一家吵闹着让他等死。 “112……112……112……”吴真脑海里回想着这个数字,掩住双眼,人怎么能这么无耻呢……这三万块,被那个不知廉耻的好舅舅几乎完完全全取走了。 “小姑娘,小姑娘,你没问题吧?”柜员担忧地敲了敲玻璃窗。 吴真朝她勉力笑了一笑,以示自己无事。 如今,她似乎被逼到了绝境了呢…… …… “小真啊,你家人来了,进去好一会了。”刚进医院,吴真就碰到了护工张阿姨,这个老实的中年人支支吾吾的。 吴真直觉不对,“张阿姨,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 张阿姨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是没有关系的,只不过他们让小吴明天就出院,可他们又不肯交医疗费,那边还在扯皮,唉……” 吴真眼神一凛,“是不是一对中年夫妇?” 张阿姨点了点头,“还有个女娃娃,跟你一样大。” “那一家垃圾……”吴真咬牙,着眼向张阿姨手上的扫帚看去,“阿姨,您别走,护工钱一直都是我出,我哥他还得治病。” “把你扫帚借我一下好吗?” 张阿姨留了个心眼,“小真,你是打算……” “赶跑那家吸血鬼!!!”吴真抄起扫帚,就往病房冲。 直直到护士台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双眼盯着那台座机。 她翻出之前苏行递给她的名片,拨打了上面的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苏行接了大哥大。 “我叫吴真,那天您给我的这张名片。还记得我吗,苏大记者?”吴真顺了顺气。 苏行一眯眼,如何记不得,那样的长相,都记不得,不是眼瞎就是脸盲。 “你有什么事吗?”对方声音沉稳悦耳。 “苏记者,你现在在哪里?”吴真开门见山。 苏行一愣,“市医院,做白血病患儿的后续采访。” “带摄影记者了吗?”吴真继续道。 “录像全程跟拍。”对方很快回答。 “十分钟之内,能来我哥的病房吗?”吴真一牵嘴唇,发出一声狡黠的笑,“绝对给你民生新闻部来一出社会伦理大戏!” 房门虚掩,吴真悄悄侍立门外,观察里面的几个人。 时隔大半辈子,她再次见到了她的好舅舅吴顺和好舅妈,还有那个从小与她“情、同、手、足”的表姐吴月。 这三个人恬不知耻地用着吴轻闲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如今生怕花了一分钱,来跟他讲大道理,逼他出院了。 舅妈坐在床边,舅舅吴顺靠着窗台,一身西装人模狗样地叹气。 “轻闲你也是,带着你那二混子妹妹不告而别,你知道你爷爷奶奶有多担心吗?”舅妈一抹眼角的眼泪,“你奶整个人都老了五岁不止,不孝啊不孝,你这样做,把他们置于何地了?!” 吴轻闲缄口不言,面色灰白。 “你一个捡来的孩子,你爷你奶把你拉扯这么大,你不思报答,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你说该怎么办?”舅舅吴顺一拍窗台,气哼哼道。 “医药费我会付全责,你们不用负担一分钱。”吴轻闲淡淡地道。 “你以为我们在乎这几个小钱?”舅妈看不得吴轻闲这副鬼样子,他的眼神,就好像把他们看穿了一眼,她恨不得挖出那双眼睛,“你怎么这不懂事啊,我们好心好意来劝你,你就是这么回报你叔和你姨的吗?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果真狼心狗肺!” 舅妈以前家里是挑猪粪的,后来嫁了舅舅,自然鸡犬升天。 不过以前粗俗的毛病改不过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欺负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妈……别说了。”一旁拿着一本书,静静装逼的表姐听不下去了。 “轻闲哥,你跟爸妈认个错,他们是这么想的。”表姐扯了扯嗓子,“这次医疗费,咱们家可以帮忙付一部分,爷和奶也拿一部分出来。” 吴轻闲抬头,以考究的眼神看着眼前不大的女孩。 “不过你也知道,爸妈挣钱不容易,最近咱家开了按摩连锁店,很是缺技师。”表姐吴月顿了顿,“你想想,阿真妹妹成绩也不好,再怎么读书以后也不会有大出息。不如跟着爸爸干,以后还能学个技能傍身。” 吴轻闲的眼睛里,第一次闪出名为凌厉的光。 他们吸他的血,他没话说。 自己的命是爷和奶给的,可欺负阿真不行,阿真是污潭里的金鳞,总有一天要飞升上天,化作真龙。 她那样单纯,那样活泼,她曾睁着大眼睛,指着镇上那台唯一的老电视,“轻闲哥,以后,我也是要上电视的人。” 他不能让这群人把她毁了。 “不行,阿真还要上学,以后会去艺校。”吴轻闲拒绝道。 “阿真妹妹一没成绩,二没才艺,艺校凭什么要她,轻闲哥,你也要认清事实。”吴月语重心长地说,“我可以原谅你没文化,见识短,现在艺校,是要看文化分的。” 吴轻闲瞟了她一脸,“我只听说过明星最重要的是脸,偏偏你恰好没有。” 吴月从小什么都要跟吴真比,她家家庭条件好,又是学钢琴,又是学舞蹈,样样压吴真一头。她俩从小什么都要比,就连去艺校也较着劲儿。 可惜吴月长得只能算小家碧玉,完全不能跟吴真这样的天生丽质比。 吴真就算粗野狂放,生在江南水乡,自有三分泼辣,七分风韵。从小到大,只要两人站在一起,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地放在吴真身上,仿佛她就是天然的光源。 这样,吴月内心的小九九更加的旺盛了,甚至生出想要毁了吴真的想法。 这一次家里开按摩店,就是她首先提议,把吴真给招进来。毕竟她漂亮,人又不是什么老实人,在里面说不定还能傍一两个大款,也算给她老吴家积德,能让爷爷奶奶享清福了。 这样的做法有哪点对不起吴真了? 可惜吴轻闲一眼洞穿了吴月内心底的那些不堪,让她羞愤不已,“你——你怎么能这样!” 说着,吴月哽咽起来,她受不得被这种没文化的农村人污蔑的委屈。 舅妈见此情景,护女心切,抡起自己的胳膊,就朝吴轻闲扇去。 就在她手要触到吴轻闲面庞的下一刻,门口忽然洞开,一只扫帚劈头盖脸砸来。 舅妈被扫帚的尖刺扫得整张脸剧痛,捂住面门嗷嗷大叫。 扫帚的主人犹自不放过她,张牙舞爪,执起扫帚往死里打,“敢打我哥,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舅舅吴顺忍无可忍,抄起手过来逮吴真,却没想到脚下一只橘猫窜出来,对准脚踝,狠狠就是一咬。 整个病房顿时鸡飞狗跳。 “吴真,住手,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你和你哥,你就这样对我们?”吴月反应过来,抱住吴真,开始一直以来的道德教育。 吴月瞄到病房口围满了人,声色一凄,趁此机会站在道德制高点。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吴真一咬牙,她本身就长得极美,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活灵活现,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人长得美就是有一个优点,那就是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全停在她身上,移都移不开。 人群里,苏行比了个手势,悄然道,“开始录像。” 摄影师隐藏在人群中,开启了摄像机。 “你从小就这样,把别人好心当驴肝肺。我们是给你和你哥送钱来的,你们俩自己连夜跑了,爷爷奶奶一夜间老了好几岁。”吴月叹息,把吴真和吴轻闲推到忘恩负义的边缘。 “哼,你以为我没听到吗?你们是想我去给你们当童工,我才十四岁,就出落得这么漂亮,你们那个洗脚城,不就缺这种人美脑残的女孩任你们摆布吗?”吴真把这三人心中的小九九大大方方说出来,她本就是个少女模样,说话娇憨直率,可信度大幅度上升。 再加之逼未成年人去洗脚中心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一出上升到刑事与伦理之间的大瓜。 由于平常对吴真这个能动手绝对不动脑的二愣子的死印象,舅舅一家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摊上了多大事。 吴月犹自狡辩,“就凭你这成绩,你这种闯祸的性格,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爷和奶抚养你俩有多累多辛苦,你难道不应该替他们分担一下吗?” “月月,他俩还小,读书又没读多少,给他们讲了,也不能理解。”吴顺相貌堂堂,衣冠楚楚,强忍着痛,打断了女儿,“大家散了吧,这是我家的家事,家丑不可外扬。” “我哥当年十一岁就辍学养家,你们也是这样一套说辞呢!”吴真张扬的脸一扬,阻断了吃瓜群众们回去的念头。 “十一岁呀,啧啧,有没有人性啊。” “不是说现在时兴什么义务教育,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忍心啊。” “看那个男孩子,据说有遗传病,医都医不好那种。” 吃瓜群众们议论纷纷。 吴顺舅舅的老脸有点挂不住了,“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哥,是你的选择吗?”吴真朝吴轻闲问了一句,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诚恳。 吴轻闲:“……” “你当道士,很赚钱,这些年来的钱都被外公外婆拿去贴给这一家子。”吴真指着吴顺舅舅一家,“他做生意每做每亏,这么多年来一事无成……” 指了指舅妈手上的金戒指,“她天天打麻将,十赌九输,又喜欢穿金戴银。” 又指着一身淑女气质的吴月,“她从小到大学钢琴,学画画,学书法,学舞蹈……” “哪样钱不是从你这里抠出来的!” “你不要乱说,月月学这些的时候,你哥那小杂种才几岁!”舅妈气急败坏,叉着腰开炮,“你哥是你外公外婆捡来的,小时候吃我家的羹,喝我家的奶,纵使长大后赚几个小钱,我家拿回该要的那部分,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趾高气昂地环视左右,这句话按理说是没错的,捡来的孩子是应该报恩。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着。 连吴轻闲也拉了拉吴真的袖子,他怕吴真再说下去,吃亏的是他们自己。 哪知吴真嘴角微勾,像只偷到了甜美小鱼干的猫咪,露出贼兮兮的笑。 “别以为这世界上就外公外婆和你们俩知道那个秘密……”吴真眨了眨眼睛。 舅妈和舅舅的神情立马就不对了,甚至舅舅吴顺还站过来,轻声威胁,“小真,不要让你外公外婆伤心,有些话不能乱说。” “啧,不要每次都用外公外婆来威胁我,他们包庇你,我可不!我听到了!”吴真娇憨地摇了摇吴轻闲的手,“我刚刚说你们用轻闲哥的钱是有道理的,外婆捡到轻闲哥的时候,他被装在一个箱子里,箱子里全是钱!” “你就是用那笔钱从镇里到了市里做生意,带着妻子女儿吃香的喝辣的,逼着轻闲哥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为你们赚钱,现在又来逼我。” ”轻闲哥有遗传病,外公外婆就把他关在屋里,让他自身自灭。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连夜把他背出来……” 少女说到这里,一揩眼角,那里眼泪早已泛滥成灾。 门口围了越来越多的人,这一家吸血鬼的故事,也让所有人看得叹为观止。 苏行在人群中,看着病房中央生动的少女。 她巧舌如簧、借力打力,把她舅父一家耍得团团转的同时,又夺得了最重要的舆论因素,说不定这一出,就能为她兄长筹措到医药费,能想出这样一石三鸟谋划的她…… 苏行的心莫名地悄然而动。 94.回首又见他(六) “小苏, 咱们的专线都打爆了,要不要再叫那个女孩子来做一次专访啊?”领导笑眯眯走过来。 上次苏行在医院拍摄的医疗费纠纷新闻一经播出,受到了市民们的广泛关注。 但凡民生新闻, 越是狗血,越是劲爆, 收视率就越高越好。 这里什么治不好的遗传病、舅舅一家压榨养子、女人们当场抓头发撕逼,这一出夹杂狗血韩剧与中国大妈撕逼现场的好戏, 试问哪个吃瓜群众不喜欢看。 尤其是里面拿着扫帚痛打舅舅一家的小姑娘,长得那叫一个清水出芙蓉,比电视上的少女明星还要好看。 节目一播出, 就有人专门打电话来问新闻里小姑娘的情况,有想捐款的、做广告的、纯吃瓜的, 甚至还有被想给她成立粉丝后援会的。 电视台看播出收视率高, 又把这个报道放进早晚间新闻里多播出了两遍, 这样子一发酵,一时间的来电快把专线占爆了。 苏行从砖头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扶了下眼镜,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 “哦?我看小苏倒是有什么大想法。”领导见他眼神笃定的样子, 顺杆子问道。 苏行抽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叠申请表,递给领导, “已向少儿部申请,给她一个少儿主持人面试资格。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与其给他们捐款, 或者再做几个采访, 不如给那个小姑娘一个工作。” “好想法啊,双赢的结局。那女孩子比现在咱们电视台压轴的主持人还要靓,就是不知主持功底怎样了……”领导拊掌。 苏行淡笑,谢过了领导的首肯与支持。 …… ”是这家么?”两个中年妇女在按摩店门口徘徊。 “阿莲,招呼客人!”放假中的吴月会来按摩店帮忙,毕竟这是吴家现在唯一的产业。 按摩店生意本来就不好,自从被他们被电视台曝光后,倒收获了一批意料之外的“人气”。 叫阿莲的大堂经理整理好笑容,笑吟吟迎上去,“两位女士有预定的技师么,要不要来这边看看我们的套餐服务。” 一个中年妇女把阿莲拉到了一边,悄悄问,“小妹,你多大了啊?” ”十……十七……”阿莲抖了抖。 “你跟我们老实说,阿姨是附近居委会的,来查这个店是否有雇佣童工的情况,放心,老阿姨们会为你做主的。”中年妇女慈祥地捏了捏阿莲的手。 阿莲一咬牙,赶紧摇头,“没有没有,阿姨,您别相信那些报道,我们老板是厚道人,怎么可能做出雇佣童工那些事。” “报道里面那个女孩子,是电视台请的托儿!专门来陷害老板的!”阿莲煞有介事地说。 两个中年妇女深深看了女孩一眼,摇了摇头,走了。 阿莲嘘了一口气,幸好这两个人没叫查她的身份证,不然她这次肯定完蛋了。她离十六岁还差两个月,再等等,再等等就能拿到和成年人一样的工资了。 回过头去,老板女儿吴月正用一张仇大苦深的垮脸对着她。 阿莲心底有点乐,这个平时高高在上,揶揄她读书不多的少女,最近被报道翻了个底朝天,出个门也被认出来。幸好正值暑假期间,不然到了学校,可不知还要受多少编排。 对此,阿莲反而觉得挺解气的,三两步走到吴月身边,“小老板,看我表现得好吧,这次能不能……” 说着手指一撮,“加点钱?” 吴月狠狠瞪了她一眼,“钱钱钱,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连个生意都拉不来,干吃白饭。这个月工资你别想要了,跟吴真一个德行的白眼狼!” 临州市灰色产业发达,人人都想趁着这个浪潮捞一杯羹。 吴家才从水泥生意上铩羽而归,父亲吴顺从上面求来一个关系庇护,大张旗鼓投进去几乎全部家当,势要做好按摩店。 由于大多数钱都来打点关系了,在服务与技师方面能省就省,甚至雇佣了童工、流莺等角色,外面富丽堂皇,里子里却肮脏不堪,宛如在钢丝上跳舞。 自从按摩店开张以来,生意就一直不好。 一家人关起门来总结,得出结论是员工素质不行,整个店里缺乏招牌性的技师。 吴月见父母二人苦恼,便把主意打到了表妹吴真身上。 反正她成绩又差,又无父无母。好歹是自己人,来给他们当技师,左右是个不亏的买卖。 甚至他们还能帮她牵线,傍一个有钱有权的男人。 那样一个长相,不就是来做这些事的吗? 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惠及家里。 吴顺一家一合计,第二天就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去拜访吴真外公外婆老两口。 老两口虽疼爱吴真,可儿子吴顺才是心尖尖的肉,哪一件事不顺着依着,说到头儿子才能养老,丫头就是个赔钱货。 可是没有想到,吴顺一家人到了老家,却看见相拥哭泣的老两口。 原是吴真下河顽皮,被水淹了,吴轻闲救她,刮了腿。 吴轻闲的遗传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不擦着挂着,就跟普通人一样。 可一旦破了皮,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在吴轻闲还小的时候,外公外婆还没有放弃过他。 小孩子换牙,吴月和吴真都换得顺顺利利的,只有吴轻闲,每一次都会血流不止。 或许是因为拿钱手软的愧疚吧,外公外婆把收养吴轻闲时得到的钱都给了吴顺做生意,那时的老两口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拿来给吴轻闲医病。 然而,这个病就像是一个无底洞,永远走不到头。 吴顺先不耐烦了,他不甘心老两口留给自己的钱会被一个毛小子花完,率先下手做通了老两口的工作。 利用吴轻闲的病做文章,晓以利害,让两位老人对吴轻闲从心里面产生厌恶感,以至于再也不会为他出一分钱。 吴轻闲到了十一二岁便辍了学,跟着县里面的道士学艺,辗转县里每一次红白喜事,把赚来的钱都交给老两口,老两口转手,又把这些钱给了吴顺做生意。 毕竟只有这一个儿子,不对他好对谁好呢。 这一次吴轻闲刮了腿,创口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而儿子吴顺的按摩店正是用钱的时候,老两口咬了咬牙,决定放弃吴轻闲,把自己的积蓄外加吴轻闲这些年来赚的钱都投入了按摩店这个无底洞。 只是没想到,一向没心没肺的吴真撞见了吴轻闲病发的模样,连夜背着他逃出了家门。 吴顺一家听完老两口的哭诉,一时无话。 只得吴月拍了下大腿,认为这是个迫吴真就范的好机会,只要他们花一笔钱,替吴轻闲还了医药费,用这个把柄钳制住吴真,她就能成为按摩店的摇钱树。 一家人本来抱歉这样的念头到医院去找吴真,却没有想到那个从来没有心计的丫头居然奋起反抗,狠狠咬了吴家人一口。 自从被电视台报道以来,按摩店门可罗雀,更有甚者,不断有记者、工商局或者其他机构的人来探访抽查,吴顺只好赶紧把流莺们给清理了,暂时聘请来真正的技师坐镇,又一笔大钱就这么花了下去。 然而吴顺一家不会这么罢休的,至少吴月不会。 眼看着父母在外忙得焦头烂额,她自己也觉得应该出一把自己的力。 吴月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大堂经理阿莲,语气里满满的骄傲,“把这封信送去市医院,302病房,如果你还想要这个月的工资的话。” 阿莲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工资本来就是她的,这人怎么能这样。 但是为了那几十块钱的工资,她也不得不去。 阿莲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那个女孩子,民生新闻上那个誓死也不来按摩店当技师的女孩。 她坐在微光里,正在认真削一个苹果。 半躺床边的少年温柔地看着她,她没发现,还在絮絮叨叨地讲一些事。 那样温柔的眼神,好似电视里一个人爱上了另外一个人般。 阿莲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不是新闻里说,这两个人是兄妹么……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把信偷偷地塞到了门缝里。 95.回首又见他(七) “怎么了?”吴轻闲开口问。 吴真把信偷偷收进衣服口袋里,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 小粉丝的小纸条。” 吴轻闲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呀……” 两人都没有想到, 那个民生新闻会将他们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新闻播出后,一个外地富商打来电话,说是想支助吴轻闲医病, 第二天, 他们的卡上就多了十万块钱。 吴真付完医药费后还剩下八万多,本来欲退回, 然而那个富商却说, 让她把这笔钱用来安置自己与哥哥, 来市里读个好学校,至少要读到高中。 吴真和吴轻闲真心感谢这个好心人,面对陆陆续续的捐款,他们选择一概退回,善款应该捐给更需要的人, 他们只要能够治病就够了。 由于捐款的人太多, 吴真不得不再次登上电视, 让大家把钱捐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这在捐款没有有效监督的年代, 很是少见,很多受捐者只会默默拿钱, 好似这一场病花的钱永远也没有尽头。 待到病好了, 也就将那些钱据为己有了。 吴真的做法令大家感到新鲜, 更狠狠为自己拉了一大票好感度。 近来来医院看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父母抱着孩子来的,有几个小朋友结队来的,还有一些老人缝了衣服带给她和吴轻闲。 陌生的温暖席卷了吴真的心,一直以来她都走得太过孤独,看过太多黑暗,甚至忘了人心不只有黑暗的一面,光明也如此耀眼。 这段日子,是吴真看过吴轻闲笑得最多的日子,他认真地接待每一位到访者,长年红白喜事的熏陶,人们对他身份的鄙夷和嫌弃,使他做人待事总是谦卑得过分了。 人来时小心翼翼,人走后又鞠三躬。 吴真看得既心疼,又难过,她多希望吴轻闲如同正常的少年一样,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用顾及其他。 上一次,他就是这样怀着与世无争的谦卑态度,被外公外婆利用,被吴顺当做摇钱树,最后遭到吴月的陷害,人生止步在吴真十六岁那年。 他的一生,几乎都没有挺起过腰板,做自己真真正正想做的事。 甚至和他相处了十六年的吴真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生。 不过这一次,吴真在心中笃定,无论吴轻闲想过怎样的人生,她都会替他实现,他不应该枉自为别人活,应该好好生生,为自己打算一次。 所以在吴真收到那封来自吴月的信时,她选择了隐瞒。 小姑娘偷偷摸摸去厕所拆了信。 信上说是外婆气病了,如果吴真和吴轻闲还有一点良心,就回去好好生生认个错。 字里行间一如表姐吴月的尿性,满满全是站在道德高度上高屋建瓴的抨击。 若是平常小姑娘,准气得睡不好觉,被语言折磨得良心难安。 可吴真不是普通小姑娘,如果按照她在平行世界活过的岁数来看,她可以做吴月的祖奶奶了。 吴真冷笑一声,三两下撕了信,眼看着纸屑,随着流水冲进下水道。 待缓缓回到病房,那里护工张阿姨刚好送了饭来,吴轻闲帮忙整理好了餐盘。 吴轻闲见了她呆立门口,伸手一招,淡然笑开,“阿真,来吃饭,张姨今儿做了青椒牛肉丝。” 吴真一愣,旋即换上了同样的笑颜。 两人吃饭的时候,吴真搅了搅饭,欲言又止。 “怎么有事瞒着我?”少年歪着头,笑眯眯瞧着她。 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满满盛着善意与笑意,这个笑容令她的灵魂安心。 “哥,你老实告诉我,接下来,你是不是准备一个人回去负荆请罪?”吴真鼓起勇气,抬眸直视那双眼睛。 吴轻闲一弹她的额头,“人小鬼大,闹出这么大的事,我不去道歉,谁给你擦屁股?” 吴真额头突然中了一击,真是熟悉的……十多年不见的打击感。 她捂着脑门,有点享受这种疼痛感,“啧,你再打一次试试。” 吴轻闲以为自己听错了,漂亮的琥珀眼瞪向她,“你变态啊?” “我又不是青蛙,怎么会变态……我就是有点享受罢了,哥,你再弹一次试试?”吴真戳了戳自己脑门,示意他再来一发。 吴轻闲一脸嫌弃,他没想到,他家阿真竟然是一个这样的妹妹,这种爱好还真是恶趣味。 …… 阿莲到按摩店的时候,吴顺夫妇已经回来了,还有两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坐在板凳上捶腿。 “妈、爸,来,先吃点水果。”吴顺老婆热情地端了一盘水果过来,招呼两位老人吃,“咱们店里给vip客人准备好水果,您看这红彤彤的,叫圣女果。” 阿莲瞧了眼,鄙夷地移开了目光。 这水果还是阿莲去采买的,吴顺老婆特意吩咐,要那种卖不出去的隔夜货。买到店里过后,再让几个小妹连夜刷干净,看着不好的都切掉,装盘冒充好水果。 说实话,那种垃圾堆里掏出来的坏水果,连阿莲都不吃。 她不懂,这样的水果,老板和老板娘为何忍心给自己的阿爸阿妈吃。 不过这已经不是她该管的范围了,眼前,吴月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那信送了没有?”吴月碰了碰阿莲。 阿莲连忙点头。 “好了,没你的事了,去前台守着,今天必须给我拉五个客户过来。”吴月嘴一呶,颐指气使道。 阿莲心底唱衰,按摩店一天还不足三个客户,哪里给大小姐变出五个来,有钱人家的小姐可真是有够搞笑。 阿莲的最后一次回头,隐隐约约听见几个人在讨论。 老板娘讨好地对老婆婆道,“妈,你看那死阿真,这次这么坑我家老吴啊!话说自家人不打自家人,她怎么忍心为了个外人整她舅舅哦!” 然后几个人叽里咕噜的,好似在商量什么,阿莲只听到几个词:请记者啊、扳回局面啊,叫两个死崽子尽孝道啊…… 阿莲的脑海里,无端端冒出医院那一幕,那个微光里漂亮的少女,还那么小,她所有的亲人就要合起伙来整她了。 阿莲心里泛起酸来,她摇了摇头,不关自己的事。 烈日炎炎,她走到大街上去拉客,日头晃得她头晕,恍惚中,她看见吴月那个大小姐坐在吧台,百无聊赖地吹着空调。 阿莲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想大不了这个月干完就走了,决心一下,朝医院跑去。 她不能让这伙人去害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 吴轻闲还有两个疗程要做,腿上的肿块已经消了一大半,每日固定的输血令他面庞渐渐恢复颜色。 吴真则守在诊疗室外,远远地,跑来了一个穿着按摩店宽松工作服的女孩。 那女孩连被烈阳晒得通红,见了她直喘气…… …… …… “嘟嘟嘟……” 吴真站在通往电视台的大道上。 别在腰间的bb机响个不停,上面显示,是苏行的来电。 吴真不得不找了个电话亭,给他回拨过去。 “你到哪里去了,我问你哥,他说你在电视台录采访,你可真会编。”苏行微喘的声音传过来,“小姑娘,骗人可不好。” 吴真失笑,握紧了听筒,“苏大哥,你这么优秀,可千万别出卖我啊。” 苏行气笑了,他为了这小姑娘的事四处奔波,当事人倒头来还来威胁他,“小姑娘,你良心不会痛吗?” 吴真摸摸胸口,嘴角一弯,杠精道,“不会,还发育得很好。” 说完轮到苏行蒙了,他想得有点歪,旋即又迫使自己正常起来。 三年一个代沟,自己与阿真小姑娘算起来也有足足三个代沟了,听不懂年轻人的调侃也是正常的。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苏行正色起来,“你到底在哪里,我找你有急事。” “怎么?”吴真问道。 “电视台有个工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苏行道。 “哦?”吴真好奇。 上辈子和电视台合作,早已是成名之后的事了。 “电视台少儿频道要新推出一档周末黄金档的少儿节目,叫做《您好,时光机》,现在正在遴选主持人,如果选上,以后将是我台主推的对象。”苏行循循口吐诱人的话语。 吴真吞了吞口水,她活了这么多年,不会看不清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 上辈子省电视台确实有一个这样的节目,《您好,时光机》几乎是伴随一代少年成长的标志性栏目,当时的初代主持人后来涉足娱乐圈,一经出道便连拿下好几个央字号大剧女一。 然后……没有然后了,那个幸运加身的女明星并没有珍惜自己的好运与好人缘,在一部古装武侠剧后,嫁给了当时的武术指导,相夫教子去了。 徒留下一堆影迷,抱着她寥寥几部的影像资料,怀念了十余年。 那时候吴真真的很羡慕这样的女人,又无时无刻不在鄙夷她。 她羡慕女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爬到她费劲千辛万苦才能爬到的高度,鄙夷她因为轻飘飘的一纸婚书,便抛下了好不容易挣来的一切。 吴真自己爬到那一步,可是花了近十年,期间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做过的牺牲,怎么数,也数不清……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世上竟有幸福的傻女人,那样轻易地,把已经得到的地位与资源,拱手相让。 而如今,这样一个天大的机会,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了吗? 吴真抿了抿唇,“苏大哥,我可能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苏行以为她脑子秀逗了,“吴真,你知不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可能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知道……可是……”吴真欲言又止。 “是不是你舅舅那边又为难你了?” “刚刚有人告诉我,舅舅把外公外婆接来了,他们可能要请记者……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计划,但我相信,那一家人肯定会搞臭我,来洗白按摩店和他们自己。”吴真苦笑,“如果我名声臭了,电视台还会要我吗?” 苏行皱眉,“你在哪里?发生这种事,就应该第一时间来找我。” “我在你们电视台附近,苏大哥,你满世界找我的时候,我也在找你呀,你说这算不算一种缘分?”吴真哂然,“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只能仰仗苏哥你了。 不知为何,苏行觉得这句话非常受用,“你等等,既然他们要请记者的话,不妨就顺着他们的意思来。” “啊?”吴真有种苏行马上要给人挖坑的感觉。 苏行没再说话,只是闷闷笑了两声。 吴真眼皮打突,她犹记得,上一辈子,她刚认识苏行那会儿,他说要帮她教训那几个欺负她的副导演,没过两个星期,那几个副导演所在剧组突爆了重大丑闻,几个副导演接连下课。 后来她和苏行谈了恋爱,这人还专门给她说过那几个副导演的下场,竟没有一个敢再留在娱乐圈内。 那时起,吴真就觉得苏行这个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绝。 96.回首又见他(八) “喵, 阿真呐,有时候小生真觉得你……”橘依偎在吴真怀里, 打了个呵欠。 “很心机婊是吧?”吴真耸肩。 橘抬头望吴真, 她稚嫩的脸上出现了历经沧桑的人才有的表情, “我承认。但现在我无权无势,吴顺家好歹在临州市有几十年基础, 单凭我自己, 我斗不过他们, 至少现在不行。” “如今我承认自己卑劣, 必须借苏行的势,今日承了这个恩, 算是又欠了他几分了。”吴真紧了紧怀里的橘,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自己快速成长起来, 至少能护住自己和吴轻闲。 吴真很快和苏行汇合, 对方把她请到了工作间, 他们属于长条办公桌,一个部门的人围成一圈办公。 苏行从跟垃圾堆一样的纸堆堆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马克杯, “你等一下。” 男人抬眸, 旋即转身。 半响之后, 一杯咖啡泡好了。 “给。”苏行挠挠头,大爷状躺到吴真身旁的沙发上, “累死我了, 吴小姑娘, 你知道我为你这个工作,跑了多少路吗?” 吴真握住那个马克杯,想到它曾经的状态,半天不敢喝,“嗯。” 橘从吴真怀里跳下来,摇着尾巴迈着笨重而故作优雅的步伐,跑去逛新闻部了。 “就嗯?”苏行侧过脑袋,他头发乱乱的,发量多而柔软,一张俊脸递至吴真脸前。 他的睫毛又长又翘,洒下一片麦色的阴影,翕合间慵懒又俊俏,那股陌生的感觉就这样突如其然地袭来。 吴真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挪移开距离。 和吴轻闲不一样,她从头到尾都把他当做哥哥。 而苏行,她确确实实爱过他,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里。 上一次她彻彻底底地伤害过这个人,这一次……与其重蹈覆辙,不如好好保持一个朋友的距离。 “谢谢你,苏行哥。”女孩子低头,她下颚到脖颈的线条流畅,恰如盈盈一水间的婉柔。 苏行看呆了,讷讷的,挪移开了距离,他也知道,这样是不好的。 对方太小了,小到他连心动的权利都没有。 “说说你电话里的那件事吧,既然你叫我一声哥,这忙我也就不得不帮了。”苏行适时转移话题。 吴真小脑袋点了点,开始把阿莲找到她后的事情复述了一遍,顺带说了说吴顺一家和她的恩怨,以及他们把外公外婆接过来后的揣测。 苏行听完之后微微半闭了眼,悠悠闲闲地敲了敲膝盖,似乎在思考什么。 吴真不敢吵闹,安安静静等待着,顺带看了看新闻部人来人往忙碌的风景。 “别看人了,看表,这上面的时间!”不知何时,苏行已睁开眼,往吴真手上的表上一撮,“离面试还有两天,必须临场表演,你得准备准备,对手都是有备而来,不比你差。” “可是……” “没有可是,你舅舅那边的事,我来给你摆平,你不用管。”苏行直接帮她决定了。 虽说这个结果跟吴真事先料想的一毛一样,不过他一力承当的那一瞬间,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更有甚者,苏行更是替吴真找好了辅导老师,监督她这两天全心全意地准备面试。 吴真只好把这件事转告了吴轻闲,幸好练习场所就在医院附近,吴轻闲可以摇着个轮椅守在她旁边等待。 …… 这边厢,吴真随着老师做最基础的主持练习;那边,橘煞有介事地报告着吴顺舅舅家的近况。 橘这只猫,平日里吃吃喝喝睡睡玩玩,从来都不务正业来着。 也不知道最近哪根筋出了问题,对于吴顺舅舅家的事关心得有点过分了,竟然开了作弊器,时时刻刻监视着事情的最新发展情况。 连吴真都有点怀疑,”你怕不是和吴顺家有仇吧,这样关心人家,非奸即盗。” 橘像被人戳中了心事似的,尾巴一摇,“讨厌,阿真你怎么能这么伤小生的小心心呢,明明你也很想知道苏行会怎么对付吴顺一家的嘛。” 吴真确实很想知道,而且她没有想到,苏行的办法居然这样雷厉风行,简单奏效。 吴顺一家原本买通了记者,写好了稿子,想用外公外婆含辛茹苦养大吴真与吴轻闲为突破口,用传统孝道来抨击二人,换取群众对他们这边的支持。 至少,能够通过搅浑这一趟水,来换取按摩店的一线生机。 如果这次,他们不在苏行眼皮子底下买通记者的话,吴真与吴轻闲两个小孩铁定是要栽大跟头的,前提是,他们的对手是吴真吴轻闲两个小屁孩,而不是在临州市横着走的苏行。 苏行此人,关系在临州市是一等一的硬,对临州市各大报业的记者链更是了若指掌。 不费须臾,他就掌握了被买通的那几个记者的基本情况,绝大多数都属于临州不入流的小报,不过有一个确实来自临州市最著名的都市大报——《临州都市报》……的实习记者。 苏行看到这人的名字,眼皮都没多撩一下,直接拨通电话,直达了《临州都市报》主编室。 采访当天,也是吴真面试那日,吴真在吴轻闲的目光下乘上了公交。 “阿真,都市报的记者往按摩店那边去了。”橘在识海里报告着。 橘跟着记者走街串巷,终于走到了按摩店所在的街区。 这个记者身着卡其色休闲裤,宽松的t恤,外加一副黑框眼镜,活脱脱初出茅庐时的模样。 他不是别人,正是稍稍换了个装扮的苏行。 “这个苏行,不是腹黑就是变态,哪有明明有条件叫调查记者,还要亲自上阵的道理。”橘毫不留情地吐槽,饶是如此,它还是跟着苏行。 见苏行走进了按摩店,它绕到后台,跳入了出气口。 苏行没在吴家人面前露过面,就算是最初的那次民生新闻,也是混入人群里拍摄完毕的。所以当他进店,阿莲只当他是普通客人。 他年轻青涩,长相帅气,跟平日里接待的大腹便便形容猥琐的客人完全两个概念,阿莲一见便有些迷花了眼。 “小妹,做按摩。”苏行扣了扣柜台。 阿莲从震撼中惊醒,立马从柜台里拿出三个篓,里面放着技师的铭牌,“客人想做哪类型的,有温泉石理疗、全身按摩、脚部护理……” 苏行撑过柜台,暧昧地靠近阿莲,”有全套吗?” 阿莲只敢耳廓灼热,连思考也不能了,连忙点头,“有的有的!” 这种服务现在只敢vip客户玩,他们按摩店如今是重点抽查对象,停掉了大半违规服务。 然而苏行的举动让阿莲下意识认为,他是一个行家,把他们最王牌的服务介绍给他也不是不可以的。 阿莲从柜台拿出一个新的竹篓,上面只有寥寥四五个铭牌。 “这里都有技师的照片和擅长的项目,客人挑一挑吧。”阿莲把竹篓递给苏行。 橘饶有兴致地躲在通风口处,胡须一翘,“哼,这男孩子真是个心机屌,说什么来帮阿真,分明是自己要来享受的。” 阿莲带着苏行一路拐到了店的最深处,那里一个颇为貌美的少女已等待许久了。 少女长得很是干净,飞快替苏行脱了上衣,让他趴到按摩床上,双手涂抹精油往上面按…… 橘爪子捂住眼睛,感觉辣眼睛的一幕就要来了…… 没想到久久之后,还是没听到女子的喘息与呻|吟……橘试着挪了个肉垫,发现苏行正制住了女孩子,对她说着什么。 而那女孩一双泪眼,不停地掉着泪珠子。 “别哭了,你既然不想做这一行,没人勉强得了你。”苏行安慰眼前的少女。 “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退不下来了。”少女绝望地说。 苏行从包里取出一沓钱,“五千块,买你一句话,做完这笔你就走吧。这笔钱够你在这里卖一年有余,不如到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好好重新活一遍。” 那少女看着钱,吞了吞口水,重重点了个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出乎橘所料,它觉得,苏行这个人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大好人才。 作为一个天生的戏精,苏行掏出一张《临州都市报》的记者证,扔到少女脸上,“老子是你们吴老板请来的客人,你不给我做全套还想着拿钱?” 少女夸张地哭叫出声,然后狠狠往自己脸上扇了几个巴掌。 不用这么拼吧……橘看呆了。 苏行眼底则出现赞赏之色,他向少女使了个眼色,少女一撕自己的衣服,就往外跑,边跑边喊,“阿莲,阿莲,救救我……” “这个记者,他拿了相机,要威胁我们!!”少女满眼泪痕,“快告诉吴老板,出事了出事了!” 阿莲连忙召集了按摩店所有员工,逼迫苏行把照相机交出来,甚至有个男性清洁工,慌乱之下直接砸了苏行的照相机。 苏行被狼狈赶出,不忘恶狠狠地口吐狂言补刀,“你们给我等着,不把你们这个黑店彻底曝光,我不姓张!” 大约一刻钟过后,吴顺一家在阿莲的催促下急匆匆赶到了按摩店。 阿莲先哭了起来,把吴顺请来的记者大闹按摩店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那台价值不菲的照相机还搁在吧台,不过已经被踩个稀巴烂了。 一滴汗从吴顺的脑门上滴下来,他感到异常烦躁,最近事事都好似在与自己作对。 不过,幸好,幸好,他为了省钱,请来的记者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 这次来的《临州都市报》记者不过是个实习生而已,只要处理强硬,他们按摩店应该不会有事。 这样想着,吴顺一个电话打给了自己认识的《临州都市报》后勤部主任,得到对方的应允之后,他的一颗心终于放开了。 “不要怕,如果那个实习生再带人来,咱们就先下手为强,先砸了他们的设备,再录音、照相、叫他们把勒索我们的事实给吐出来!”吴顺一拍柜台,声如洪钟。 “他们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勒索,就绝对不敢报警,不然他们的丑事抖出来,绝对比我们严重。” 所有人缓过气来,上下一心地齐呼,搞得好像安利现场一样。 没过多久,真正的都市报实习生小张和一群小报记者便有说有笑地来了。 小张的打扮与今天的苏行几乎一模一样,卡其色裤子,宽松的t恤,还有一副黑框眼镜。 只是黑框眼镜下的容貌与英俊的苏行差得有点多了。 不过光是这样的相似度就足以令只见过一面且气昏了头的按摩店众人产生混淆。 接下来的事情,用脚趾也足以想象出来了。 一方气势汹汹、全副戒备,一方莫名其妙、委屈不已,再加上收了钱的小妹三两句挑拨,瞬间剑拔弩张。 打斗发生之时,橘躲在角落紧紧捂住眼睛,一颗被打断了的牙齿滚到它的肉垫边。 橘只听到一个人疾呼,“快跑,快去打1|10,这就是群疯子!” …… “阿真,小生告诉你哦,有事儿没事儿别招惹苏行。”识海里,橘瑟瑟发抖地道。 吴真刚面试完,一回头,戴着记者证的大男孩正朝自己招手。 苏行。 “怎么了?”吴真问。 “你舅舅……算是彻底完蛋了,按摩店被查封了,你舅妈和吴月正抱在一堆哭呢……”橘舔舔肉垫,仍然对苏行的手段心惊胆战,“小生还以为你舅舅能多蹦跶一阵呢,现在……唉……”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吴真迎了过去,从大男生脸上纯粹的笑容里,永远读不出其背后的手段。 97.回首又见他(九) 吴真在面试现场看见了上辈子《你好, 时光机》真正的主持人,那个女孩娴静漂亮,有着优秀的成绩与书香门第的家世。 吴真深深吸了一口气, 等待着结果。 一个工作人员跑来, 往他们这边走来。 她身旁的一群女生都握紧了手,这个年龄阶段的妹子们很多都自来熟, 没多久大家就结成了小团体,除了吴真……她心理年龄比谁都成熟, 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 “兰岚, 你一定行的。”一个女生对上辈子中选的女孩说。 那个叫做兰岚的女孩俨然成了一群人的中心,或许这样的女孩, 天生就是焦点。 工作人员扫了一圈现场, 他目及的所在, 女孩们个个皆颤栗起来。 到最后, 他才发现中选的女孩坐在角落里,孤孤零零的模样。 “恭喜,吴真小姐, 您以后就是咱们时光机的主持人了!”工作人员把证书递了过来。 一股泪意莫名地直冲眼眶, 这种改变命运的感觉,真好呀。 吴真站起来, 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 谢谢!” “你要谢的话, 真该谢小苏, 如果不是他,你这次就没有参赛机会了。”工作人员笑道。 吴真颔首,她会感谢他,这一次她会认认真真干净利落地去偿还,不再伤害任何人了。 …… “亲爱的朋友们大家好,我叫阿真,从今以后会在时光机这个节目里一直陪伴大家!”吴真一身清纯可爱的短裙装亮相,头上别了一个叶片状的水钻发箍,一经亮相,惊艳四座。 当晚少儿频道创了自开播以来的收视率最高峰,电视台的热线被打爆,绝大多数是小女孩们偷打家里的电话,问主持人头发上的发箍是哪个牌子,在哪里买的。 节目录完,吴轻闲摇着轮椅从电梯口出来,他怀里放着两大袋奶茶。 他笑着跟每一个工作人员打招呼,把热乎乎的奶茶递到他们手上,谢谢大家对阿真的照顾。 一开始的合作十分和谐,所有人都很喜欢这一对会做人又有礼貌的兄妹俩,吴真的收视率价值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体现。 卸妆过后,电视台主动送吴真和吴轻闲回家。 彼时吴轻闲已经出院了,吴真在苏行的帮助下买下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此时房价非常便宜,这么大一套房,离市一中又近,还不到一万块钱。 由于是二手房,吴轻闲一出院,两人就即刻搬了进去。 吴轻闲的心是忐忑不安的,变故来得太快太快,他还没有做好在城市里生存的准备。 也没有好好与外公外婆解释。 这在他心头留下了一个坎,他总想着等身体好了,阿真的事尘埃落定,一定回到故乡谢罪。 可是没有想到,重逢来临得那样快。 吴真购的是电梯房,楼层很矮,就在五楼。 她推着吴轻闲,吴轻闲则抱着橘猫,两人下了电梯走到过道,蓦然停住了脚步。 他们所住的房门外,赫然蹲了三个人。 一对相互依偎着的老人,还有一个妙龄少女。 那对老人正是吴真的外公外婆,而妙龄少女,则是表姐吴月。 三人背后,还有一堆一人那么高的行李。 吴月脸上少了前些时日以来的盛气凌人,整个人恹恹的,浑身的穿着也灰扑扑的。 “外公外婆?”吴轻闲惊讶,双手扶轮,使力滑了过去。 “轻闲,轻闲……”外婆抬头,看到了少年,两只浑浊的眼睛浸满了泪水。 “你们怎么来了,怎么不通知我和阿真,我们好去火车站接你们啊!”吴轻闲赶紧伸手,想要去扶起外婆。 吴月听到了这句话,猛地抬头向吴真瞪去,原来从头到尾,这个人就没有把那封信给吴轻闲说。 外公外婆略显尴尬,老俩口互望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吴真看不下去了,“老是站在这里怎么行,咱们有事还是进屋说吧。” 外婆感激地瞧了吴真一眼,吴月则觉得理应如此,没好气地去扒拉行李,嫌弃吴真和吴轻闲不帮她搬。 一行人进了屋,吴真暂且到厨房去泡茶,出来时已经看到了老俩口哭成了一堆。 她心道不好,这是两位老人向吴轻闲要钱的老办法了。 “轻闲,你不知道,你舅舅现在破产了,临州市的媒体不放过他,这是要赶尽杀绝的势头啊。”外公抹了一把眼泪,浑浊的眼里满是疲惫。 “轻闲呐,我们知道你这次看病,有好多人来捐款,你看舅舅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和阿真没爹又没妈,舅舅舅妈好歹算半个父母,从小把你俩奶大,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外婆趁机可怜巴巴地恳求道。 吴真见此,三两步走过去,“外婆外公没看前段时间我录的新闻吗?” 老俩口面面相觑,儿子儿媳只叫他们来要钱,并没有说其他的话。 再者老家也没有电视机,两人并不知道吴真后来又出现在新闻里的事。 “多余的捐款我和哥哥全都退回去了,有比我们更需要捐款的人,你们说对吗?”吴真挺直了脖子,骄傲道。 她本来就是一个肆意的女孩子,说这些话完完全全贴合人设,没有半点违和感。 外公外婆本来就偏疼吴真,哪里还能说不,原本商量好要钱的路线,瞬间有点走不下去了。 正此时,吴月拉了拉外婆的袖子,外婆这才反应过来,除了借钱,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轻闲、阿真,还有件事,我知道你们和阿月从小关系不是很好,可是现在舅舅成了这样,房子被冻结,人又还在局子里,他仇家不可谓不多。”外婆清了清嗓子,态度比之前强硬了许多。 “舅舅舅妈就阿月一个女儿,他们想让她暂且避避风头,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什么重大事,她就跟我们一起住了。”外婆的话完全没有半点拒绝的余地。 吴真与吴轻闲对视了一眼,他俩都知道,外婆这是打定了主意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舅舅就算遭了重,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吴月。 “那外婆,吴月表姐的生活费,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吴真知晓这事没有讨论余地了,只能争取最后的权益了。 “轻闲还可以出去工作,他那个红白喜事不做实在太浪费了。挣的钱不但够咱们一大家子,连他舅舅也能帮衬不少。”外婆自然道,在潜意识里,老俩口把吴轻闲当做了摇钱树。 “不行。”吴真摇头。 吴月一听,心头火气往外冒。 这个吴真,从头到尾就不想让她好过。 “这事听外公外婆的,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吴月站起来和吴真怼。 “轻闲哥会跟我一起上学,电视台的人帮我们安排好了,市一中。”吴真蔑了她一眼。 “市一中?”吴月嗤笑。 然后指着吴轻闲,“就他,小学没毕业,上临州最好的市一中?” 吴真的心跳得快极了,就算明知道外公外婆在这里,她要做到最基本的温良恭俭让,她还是做不到不收拾吴月。 “啪!” 吴月呆愣当场,她的脸庞出现五个通红的指印。 “真真,她是你姐姐,你到底在干什么?!”外公怒目,把吴月护在身后。 “我只知道,她在侮辱我的哥哥。”吴真咬牙,冷冷看着被打蒙了的吴月,“我告诉你吴月,你现在住着我的房子,就得看我的脸色。” “以后我哥不会负担你任何一笔费用,你的生活费、学费、钢琴费、绘画费、舞蹈费,请自己缴纳!” 两边不欢而散。 …… 直至半下午,原本骂骂咧咧的外公外婆又好声好气地来找吴轻闲了,他们知道吴真工作做不通,只好通过吴轻闲来获得便利。 原是房子分配的问题。 原本吴真一间房、吴轻闲一间房,还有一个小房间做书房。 现在外公外婆还有吴月住进来,外公外婆自然要占一间,剩下的就剩吴月了。 吴月原本就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就算舅舅破产了,她的行李还是堆积如小丘。她想住比较大的一间房,然而吴真不肯,因为这意味着有一个人就必须去睡客厅。 吴月躲在厕所委屈地哭了,外公外婆只好来找吴轻闲,让他自己搬到客厅去。 吴真发觉的时候,吴轻闲已经开始清理东西了。 “哥,不要动,她凭什么占你的房,我去给你要回来!”面对吴月,吴真吃不了半点亏。 不止是吴顺舅舅这么多年对吴轻闲极差,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吴真恨她。 没错,吴真深恨着吴月。 因为吴月,是间接害死吴轻闲的罪魁祸首。 重来一次,她恨不得吴月滚得越远越好,哪里还允许吴月占吴轻闲半点便宜。 吴轻闲一只手拦住了她,“顺着点外公外婆吧,我们忤逆到现在,已经是不孝了。” 吴真止住了脚步,是的,他们任性到现在,已经是很不孝了。 可……可她舍不得吴轻闲再受一点委屈啊。 “现在你是公众人物了,万一吴月到处去传播你的坏事怎么办,别让她抓到把柄。”吴轻闲轻拍吴真手背,安抚她。 “哥,你是在担心我么?”吴真歪着头问。 吴轻闲对上了吴真那一双纯粹的眼眸,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得快极了。 他别过了头,试图转移话题,“你说,等暑假过了,我也要跟着你一起读?” “对呀!”吴真点头,“哥,你不是一直都想继续读书么,平时做法事的间歇,还揣着本初中数学在学。” 吴轻闲苦笑,“可我都十六了,离开学校也有五六年了,压根就跟不上,去读市一中也只是给你添麻烦。” 不不不,吴真连忙蹲下来,以跪蹲的姿势,与坐在轮椅上的吴轻闲平齐。 她是知道的,吴轻闲很聪明,他以前读书比吴月厉害多了。 吴月都能考上市一中,他会比吴月更强。 “哥,你要是愿意,就跟我读一个年级,咱们都读初二,然后慢慢升上过去。”吴真握住吴轻闲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咱们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就在他的手触及吴真脸庞的那一刻,他的心,彻底乱了。 吴真说什么,他听不太清楚了,只觉得,那一双唇,发出的声音,是那样动听而诱人。 “哥,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我是说……嗯……你的理想。”小小的人,总是会有很多很多的理想。 上一次,吴轻闲短短的一生,都在为她而活。 她一直很想知道,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属于他自己的理想,是怎么样的。 窗帘沙沙地响,凉凉的风吹过,吉光片羽,微光下吴轻闲的脸半明半暗。 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哥,你不愿意说吗?或者,你还没有想好?”吴真轻柔地笑着问。 吴轻闲:“……” …… …… 家里的座机响了,吴真临时接到电视台的电话,连忙从家里赶过去。 一直躲在暗处的吴月走了出来,她抱臂,冷笑着盯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啧啧啧,怎么不回答她,你这辈子最想做的事?” 吴轻闲背对着她,已换了一副冷到不行的面孔。 “宁愿把床铺让给我,也不愿我到你宝贝妹妹面前说叨说叨的好、哥、哥……”吴月阴阳怪气地说。 “你说完了?”吴轻闲摇了摇轮椅,自顾自整理起东西。 吴月见吴轻闲无视她,心中更加不忿,三两步跑到吴轻闲面前,一把掀了吴轻闲整理好的衣物,“你真恶心。” 吴轻闲睫毛轻颤,垂首看着那堆被掀倒的衣物。 “别以为我会这么算了,我想你的阿真妹妹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哥哥竟然对她有那种想法。”吴月握紧了拳头,一想到那件事,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也不知是恶心还是伤心。 那一次,她和父亲回来家。 那是一个安静的午后,她撞见了…… 那个熟睡着的美丽少女,与俯下身,忘情地吻着她的少年…… 98.回首又见他(十) 故乡的风亘古而悠长, 身畔是潺潺的流水,有渔娘乘船, 桨声欸乃。 吴真推着吴轻闲, 前往一个红白喜事现场。 一个道士立于棺前,冠巾法服,左肘录铃,右肘药铃, 佩符络左腋下,摇摇晃晃做着法事。 少年与少女静立角落, 等道士做完法事。 少年半生凄苦,除了妹妹吴真, 对他最好的便是他的道士师父。 师父教他安身立命的本事, 师父教他恪守本心的道理,师父教他度过难捱的童年与少年。 他如今能够重返课堂了,第一个要去道别的人, 就是师父。 两个人静静地等着,直到道士法事做完,回头瞧见了他们,便踱了过来。 吴真一路将吴轻闲推到了河边, 碧水悠悠, 清波澹澹。 “师父,你们聊。”吴真恭敬地把轮椅交给老道士, 自己退了下去。 橘本来坐在吴轻闲腿上, 少女以为猫要跟自己一起走, 没想到那只肥猫入定一般坐到吴轻闲怀里,硬是不挪窝了。 吴真无奈,只好自己到一边玩蛋去。 …… “师父,我要走了。”吴轻闲朝道士轻道。 道士一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你找到自己的道了?” 吴轻闲望着那一汪湖水,眼神柔和,“想是找到了。” 道士一收广袖,”那便好。陪我去放最后一次水灯吧。” 传说人死之后要经过冥河,灵魂视力微弱,很容易泥足深陷,只有燃起水灯照亮冥河,才能护佑魂灵一路安详,顺利投胎转世。 吴轻闲接过莲花水灯,贴上符咒,念念有词地点燃,轻轻放到河边,“愿汝来生平安顺遂。” 他以为,这个灯,是给今日办丧事的人家放的。 吴轻闲离开后,那只胖胖的橘猫还在望着河里飘荡的水灯发呆。 “徒儿,你真的找到你的道了吗?”去而折返的老道士站在橘猫身后,又缓缓重复刚才的话。 肥橘胖嘟嘟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可以说是悲伤的表情,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发出人声,“师父,我知道,这句话你是对我说的。” 老道士三两步过去,坐到河堤上,一手提了猫咪后颈,将它抱到自己怀里,“来,陪为师看看这河水吧。” 橘没有挣扎,乖巧地伏在老道士的道袍里。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他虽然有你的样貌、过去、记忆甚至情感,但他并不是你。”老道抚摸着橘光滑的背部。 一眼,透过外表看到魂灵的所在。 “把你的记忆、你的过去、你的未来都送给另外一个人,这真的会让你感到快乐吗?”老道继续道。 橘舒服地眯了眯眼,在猫身上过了这么久,他的习性越来越像猫了。 ”她过得好就行了。”半晌,橘缓缓道。 “唉……”老道叹气,“轻闲,现在的你不属于这个世界,本该度过冥河好好投胎的。” “我不放心她,她没了我的照顾,很脆弱。”橘想到了它的女孩。 “我不知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你的灵魂已经极其脆弱了,如果你再一意孤行下去,很快你就无法再投胎了。”老道正了语气,带着些凡尘气的痛心疾首。 “还差一点点了……只要……就差一点点……”橘喃喃。 还差一点点,它的阿真就能够醒来了。 到那时,它就能把她的手,放心交到那个人手上了。 老道摇头摆脑,受不了自己固执的徒弟。 虽然他也不知,为何小徒弟的魂魄会到一只猫身上,而且似乎这个灵魂已经苍老不堪。 不过只一眼,他便认出了这个残破而温暖的灵魂。 那是他小徒弟的颜色,温酒一样的温度,玉润一般的儒雅,顽石一样的固执。 末了,老道士长叹一声,“我劝不了你。只愿你此生保重,如果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师父。” 橘一咧嘴,小脑袋轻轻摩挲师父的道袍,“师父,谢谢你。” 谢谢你,还记得我。 谢谢你,让我的世界,没有那么孤独。 远处,少女笃笃笃跑来,边跑边喊,“菊苣,菊苣,这死肥仔,跑哪里去了?” 老道失声哑笑,举起肥橘,“小真,你的猫在这儿不肯挪窝了。” 吴真提着裙子走过去,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种直觉,那一刻—— 肥橘那双猥琐的眯眯眼里,似乎有某种深邃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怎么可能,这货天天除了吃和睡,难道还要思考哲学么? …… 吴轻闲的最后一个疗程做完,他腿上的肿块彻底消了。 两人把学籍办了,顺顺利利去市一中报道。 开学的那一天,初二四班的连过道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几乎全校的人都来围观《您好,时光机》的主持人,这个夏天,她成了整个临州市最红的女孩。 她的每次节目都会造成收视热潮,她的每一个造型,穿的衣服,以及佩戴的发饰,都在中小学生中引发一阵类似潮流的轰动。 吴真的造型,自然有造型师的功劳,也少不了她浸淫娱乐圈十几年的功力。 头两次节目播出后,便有赞助商打来电话,愿意赞助吴真在节目中的一应穿戴。由于效果实在太好,两个星期过后,他们正式与吴真签了代言,连日常的服饰都算包了。 1998年,在同龄人还灰头土脸穿运动装的时候,吴真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时尚icon了。 第一天到学校,吴真希望拿出一点属于中学生的活泼与朝气。 她扎了个简单马尾,用闪亮的橘色头巾固定,脚踏休闲鞋,t恤小短裙,膝盖上一个星条纹的绑腿,行走之间,像是整个人都在发光。 “同学,麻烦,初二四班怎么走?”少女走向一个眼镜男,礼貌又俏皮地问。 “那……那……那……”男生夹紧腿,紧张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什么啊?”吴真促狭地凑过去。 恰此时,一旁的吴轻闲一把拉过少女,“好了,阿真,别逗人家了。” “对不起啊,我妹妹她就是小孩心性,希望以后能好好相处。”吴轻闲跟那个男生道歉。 所有人的围了过来,男生的脸红得快要滴血了,连忙诚恳地点了点头。 吴真二人走后,男生们赶紧上前搂住眼镜男。 “兄弟,跟吴真说话什么感觉啊?” “香……香的……”眼镜男结结巴巴地说。 香的,是他最为魂牵梦绕的赞美。 …… 吴真站上讲台,回头看了一眼班主任,一个长发俏丽的年轻女人,和曾经一个世界帮助过她的老师很像。 她安了安心,望向台下的同学,里面她找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比如她的好表姐吴月,比如上一辈子时光机的主持人,那个她羡慕又鄙夷的女人兰岚。 真是相逢相遇不如相识啊。 “希望以后能够和大家好好相处,共同进步,也请体谅我与我哥是小地方来的人,请大家多多包涵。”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态度诚恳又谦卑。 这一举动拉尽了同班同学的好感,在此之前,大家已经在这个已成为名人的女孩子头上按上了“骄纵”、“任性”的固定标签。 “她看起来挺好相处的嘛。”一个女生悄悄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不知道吧,我看见过她朝一个工作人员泼水来着,就因为人家给她买的菜里有蒜末。”吴月用那种痛心疾首的表情对身旁的几个女生说,“你们别在她面前提这件事,你们也知道,我是她表姐,如果说了,她知道自己形象毁了,第一个肯定是找我算账。” 几个女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少年人,特别是初中生,价值观在最动荡的时期,往往容易偏听偏信。 就这样,关于吴真耍大牌不好相处的传闻,就在市一中女生中流传了下来。 99.回首又见他(十一) “谁他妈说吴真成绩很差的, 这也太好了吧……”初二四班的男班长对着办公室里还没张贴出来的月考成绩榜感叹。 …… …… 入学才一个月, 吴真的名声可以说从顶峰降到了最低点。 有说她耍大牌不好相处的, 有说她成绩差靠关系进来的, 她闭着眼睛都知道谁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吴月最近可很是可怜, 舅舅吴顺因事判刑,舅妈则背债逃窜,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得不寄人篱下,住在吴真和吴轻闲的房子里受气。 父母的沉沦让吴月把这一切都怪罪到吴真身上,自身更加地恨吴真了。 对吴月的这种小手段, 平日受不了一点气的吴真倒是忍了, 她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彻底澄清误会翻身的时机, 也是摆脱吴月日后十年财务纠葛的时期。 吴真知如今舅舅落难,外公外婆怜惜吴月, 吃穿住行都要给对方最好的。 连钢琴课、书法课、绘画课也不能落下, 更别提平日里的补课送礼, 还有她跟朋友一起装大方的一应开销。 外公外婆两个老人存款本就不多,尚要吴真和吴轻闲赡养, 他们哪里来钱供吴月大手大脚。 最后这笔账,还不是要落到吴真头上。 她这人看到吴月都恶心,才不要给吴月背债,所以当她得知吴月里里外外编排她是非, 让人孤立她之时, 她选择了下一个套, 让年轻的吴月老老实实地钻进去。 …… 到市一中一个月,吴真除了周末录制节目之外,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学习。 反正在吴月搬弄是非之下,整个学校也没人想跟她做朋友。 她也乐得清闲,不跟小屁孩们虚与委蛇,只跟吴轻闲好好读书就好。 吴真前几世早就把高中副本打穿了,初中课本对于她来说,可以说易如反掌。 然而吴轻闲久久未接触课本,他的基础课落下实在太多。平日里吴真都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辅导吴轻闲功课上,从小学开始讲起,一点一点帮助他重回课堂。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每每那个暗处的角落里,一个人影久久矗立。 那人看着伏案书写的少年少女,拳头一分又一分地抓紧,眼里的神色,两分不耻、三分嫉恨,五分……深深地不甘。 月考之前,几乎所有人都在唱衰吴真,特别是年级上兰岚一派的女生们。 兰岚本来是市一中的校花,外貌好、家世好、教养好,在市一中就像一只立在鸡群里的鹤一般,广受女生们的追捧。 她本人成绩好又谦逊,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都非常喜欢她。 就连学校的广告牌,也用的她的形象。 在吴真来之前,兰岚可以说是风头无俩。 这一切的前提是——吴真来之前。 吴真来后,就像一个天生的发光体,无论是褒是贬,都紧紧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女生们一边编排她,一边排挤她,却依然忍不住一边悄悄模仿她的服饰穿着。 兰岚一派的女生几乎都在期待这次月考,根据中学生的唯成绩论,她们可以明目张胆地把吴真打压下去。 大家都相信来自吴真表姐吴月的信息没有错,甚至吴月还把吴真之前的成绩单找出来了。 那个乡镇中学,一个年级才一百来人,吴真就可以排一百多名。 由此看来,吴真长得是漂亮,可成绩,就跟屎一样。 甚至在之前,追捧兰岚的很多女生就把兰岚的成绩拿出来,直接把吴真压到了尘土里。 所以大家都等着月考成绩出来,看吴真的笑话。 可是谁也想不到…… 黄橙橙的成绩榜上—— 吴真的名字位列年级第二,只和年级第一差1分,那个万年第一的学霸,地位岌岌可危。 第一时间看了成绩榜的男班长赶紧跑回教室,那里几个女生正在笑闹。 “我说这次她该原型毕露了吧。” “对呀,靠电视台的背景来市一中,本身还不是农村来的土包子。” “她哪里比得上小岚,那个少儿节目主持人的位置听说就是她在电视台里有人。” 兰岚听了,脸颊不争气地红了,轻轻拉了拉女生袖子,“这么说别人,总归是不对。” “怎么不对啦?那种人本来就是垃圾。”那女生叉腰,又回头对着兰岚,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小岚,你就是太善良了。” 入门的男班长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幕辣眼睛,在他看来,就是兰岚带着一群拥簇在那里自我感动。 男班长走了过去,顺手拍了拍自己哥们的肩膀,“刚刚看了,你146名,比入学摸底考进步了。” 这一声激起了班上绝大多数人,几乎在场所有的同学都围了过来。 “班长,我多少分啊?” “我呢我呢,这次进步没有?” “班上第一是不是又是我家小岚啊!”刚刚那骂吴真垃圾的女生凑过来,明明是问句,却无比笃定地说。 初二四班在年级上的排名一直不上不下,班级第一在年级上一直是十几名的样子,与年级最好的班还是有点差距。 而这个第一的摘夺者,一直以来都是兰岚。 正此时,吴真扶着吴轻闲进了教室,体育课做活动的时候轻闲不小心擦伤了,当即大出血,吴真连忙叫了救护车,陪同他一起到医院去止血。 两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本来吴轻闲不用回来上课的,但他坚持不缺堂。 吴轻闲本来在体育课上摔倒了,衣服上沾了泥污,又风尘仆仆赶了路,清秀的容色显得有些脏污。 “啧,真脏,离我远点。”兰岚一派的那个女生嫌弃地躲了躲。 两个人自开学以来一直糟糕传闻缠身,所以没什么朋友,讨厌两人的女生们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地排挤起他们来。 “你什么意思?”吴真眉头一拧,说她没关系,她不能让人说吴轻闲,她忍不了。 “我什么意思?班长,说说这个农村来的出家人考得怎么样?”女生得意洋洋地瞧着看榜的男班长。 吴真一眼望去,绝大多数的女生都在含着笑看着这一切。 眼珠横移,她看到了一直扮演老好人的兰岚,这一次,兰岚没有阻止她的小爪牙。 眼角末端,她终于发现了吴月,那个人隐没了自己的存在感,坐在角落的座位上。 吴真看不清她的表情,这个始作俑者,总喜欢把杀人的刀递给别人。 “说啊,班长,你记忆这么好,每次全班的名次都能背到,不可能差这个喜欢卖惨的出家人吧?”女生继续逼迫。 她对吴轻闲道士的身份不屑一顾,甚至多次讥笑。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老土到直接可以进土的糟粕职业。 “六百……三十三名……”男班长结结巴巴道。 其实,他很想跟吴轻闲做朋友的,只是吴轻闲比他们都大几岁,又在社会上混过,他们都没接触过这样的人,即便对方表现得温文又懂礼,加之这些日子以来关于吴真的传言,就更少有人敢和他接触了。 “哈哈,全年级一共才六百五十几个人,他就考了六百三十三?这样的成绩一直是最差的择校生才有的,这种人就应该在十三班,为什么会跑到我们四班来?”一直牙尖嘴利的女生阴阳怪气地扫视吴真和吴轻闲。 “怕不是有些人托了关系,走了后门?”女生抬眼,继续道,“把我们全班的平均成绩都拖垮了,真的好意思……” 这句话诛心了,要知道三四五这三个中上游班级一直在相互角逐,每次考试全班的平均成绩决定着角逐的胜负。 初二四班一直是一个很有荣誉感的班级,大家都十分希望追赶上三班的成绩,争取到年级里第三个实验班名额,这样配备的老师与资源都会上一个档次。 一时间,即便觉得那女生表现得过分的同学们都一起围了过来,大家冷冷地看着吴真和吴轻闲,仿佛他俩是这个班的异类,本该被排挤在外一样。 相较于高中生拥有更合理的思考能力与情感认知,初中生的情感更容易被扇动,更冲动,也更危险。 吴轻闲轻轻把吴真护在身后,“如果大家觉得我拖累了班级成绩,我可以申请到最末尾的班级去……” 话还没说完,一个饱含着愠怒的声音打断了它。 “我还不知道,我们班的学生竟然学起了社会上的混混,威胁起了人。”班主任韩老师站在门口,阳光照在她严肃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边。 班主任极其有威信,很快全班都安安静静坐了下来,甚至打头闹事的那个女生因害怕缩着头。 韩老师将抱来的书本往课桌上跺了跺,半晌,说了第一句话,“班长,把门关了,我想给大家说点私房话。” 男班长闻言,赶紧把门关好。 轰隆一声,初二四班隔绝了外界的吵闹。 “在吴真和吴轻闲同学入学之前,我们曾经给他们做了一次摸底。”韩老师缓缓开口,“成绩出来后,我们发现,吴轻闲同学的基础掉得太厉害了,基本只是小学四年级的水平。” “然而我们是重点初中,本来要求就比普通中学高,他如果要入学的话,只能读初一或者初二的最后一个班。” 此话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再度悄悄把目光聚焦在了吴轻闲和吴真兄妹那里。 课桌下,吴真暗地里伸手,握住了吴轻闲的手。 吴轻闲一点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只是吴真的一个触摸,令他低下了头颅,红遍了耳根。 “可是吴真同学当时的承诺,打动了我们,让我主动提出给吴轻闲同学一个机会,我们也相信他一定会成长为不输在座任何一位同学的好学生。”韩老师字正腔圆道。 “可是老师,您有考虑过我们与三班和五班的竞争吗?吴轻闲同学拉了我们班的平均成绩啊,您不是在初一就告诉我们,我们的实力并不差,只要在初二上学期之前保持到年级前三名的平均成绩,就能升为第三个实验班,以后配套资源还有保送名额都和一二班一样了吗?”此时一个平日里十分严肃认真的女生举手发问。 韩老师颔首,“那你知道,吴真同学当时做了什么承诺吗?” 那女生当然是摇了摇头。 “这一个月来,老师一直不知道,你们关于吴真同学成绩的谣言是怎么出来的。当初我们之所以同意吴真同学的要求,是因为她的成绩大大超乎了我们整个教研组的预料。”韩老师扶了扶眼镜。 “这一次月考,吴真同学有失水准,只考了年级第二,老师还纳闷呢。刚刚我去查了分,有两道题是老师改错了,其实吴真同学应该是第一的。” 话一落音,整个班听不到丝毫声音。 “吴真同学想要跟她的哥哥一起读书,宁愿不要进一班的机会,来我们四班。她说过,如果吴轻闲同学拉了全班的后腿,她愿意考得尽量好,把成绩给拉回来。更愿意带着吴轻闲同学,甚至带着全班同学一起进步!” 韩老师的一席话,让全班人震惊不已。 一联想到一个月来对吴真的种种针对与打压,几乎全班学生都芒刺在背,有些处于羞愧,有些则是焦虑,她们害怕自己的错误行为被有心人记住甚至清算、孤立。 见到此情此景,吴真捏了捏吴轻闲的手,隐秘地笑了。 忍了一个多月,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曾经知道一个事例,在偶像文化还没有盛行的时候,有一年华国某省电视台举办了一场选秀,这场选秀万人空巷。 当时几乎每一个获得名次的参赛选手都在全国大放异彩。 其中就有一个未成年的高中女生。 可是当她回归校园之后,面对的确实与预想不符的校园暴力。 她的名气与美貌成为自己与同学交往最大的阻力,无数人喜爱她崇拜她的同时,也有同样多的人选择嫉妒她、毁掉她,这样的事例越是在身边,那样想毁掉她的人便越多。 毕竟距离产生美,而过近的接触只有矛盾与利益的冲突。 吴真有美貌,有名气,更有成绩,想要彻底被初中校园接纳,能做的事,无非是先抑后扬。 把自己打落到谷底,承受所有的污蔑、责难、诽谤,静静等到真相揭开的那一天。 利用人们的愧疚与补偿心理,还有他们先入为主的思维模式,去平息因她的到来而引发的不平衡感。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目的—— 吴真弯了嘴角,高高举起了手。 “吴真同学,你有什么想说的吗?”韩老师微笑着点名。 “老师,有个不情之请。”吴真站了起来。 “你说。” 吴真来来回回看了几遍班上的同学,“这一个多月来,我和我哥一直在被污蔑被编排。我希望能有机会,让最开始散播谣言的那个人当面想我道歉,这样也能做到一个辟谣与警醒的作用。”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存在感一直很低的吴月。 那个目光,似刀剑,似毒刺,比吴真之前所承受的,还要猛烈与毒辣。 吴月别过头对准瓷砖,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依然如影随形,她鼻子一堵,心中委屈极了。 100.回首又见他(十二) 吴真坐在厅堂吃饭, 充耳不闻厨房传来的嘤嘤哭泣。 “喵, 你还真忍得下去。”橘从厨房轻轻踱出来,显然已经观察好了里面的情景, “吴月那货在跟外公外婆告状呢。” “这种嘤嘤怪, 理她作甚?”吴真叼了一口鸡翅, 站起来把盘子里的菜一样一样分别赶进食盒里。 因体育课伤了腿, 吴轻闲还在医院住院,她没工夫和吴月玩过家家。 反正到了明天,就算外公外婆不去学校,她也会拍了视频, 给他们看吴月的所作所为。 到时候就看他们是继续包庇吴月, 还是老老实实认清她与吴月不合的事实。 毕竟舅舅已经倒了, 以后吴月的生活费必定要有一个冤大头来付,她吴真,恰恰不愿意做这个冤大头。 …… …… 一年半以后…… 在中考前两个月,吴轻闲捧回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让我们恭喜吴轻闲同学, 拿到了全国化学一等奖, 直接保送进省城一中!”班主任韩老师在讲台上宣布。 参加化学竞赛的一般都是高二的学生, 像吴轻闲这种初三参赛的少之又少, 关键是, 他居然还真拿到了奖。 这一年多来, 吴轻闲的进步有目共睹, 从年级下游, 一步一步爬到了年级中游, 最后超过吴真,达到了年级最顶端。 “喂,你家轻闲是不是很厉害?”一个女生用手肘顶了顶前排的清秀小佳人。 此举,闹得兰岚红了脸。 这一年多以来,她情窦初开,喜欢上了同班的吴轻闲。 吴轻闲年龄比他们大两岁,高挑个子,秀容楚楚,举止文雅,洗掉了身上乡下人的印记后,几乎是全年级女生的梦中情人。 兰岚也不例外,两人都参加过化学比赛培训,有时会补习到很晚,吴轻闲就顺路把她送回家。 一来二去,兰岚的一颗心也就这么扑了上去。 她喜欢了他快一年,知道他拒绝过很多人,默默揣测着对方的心思,悄悄地在想…… 在想对方是不是……是不是在等她的那句话。 怀着这样的心思,兰岚的少女心思缓缓地发酵着,逐渐扩大、膨胀、辗转、反侧,充盈了一整颗心。 下课铃声响起,一群同学围上了吴轻闲,纷纷祝贺他。 吴轻闲被省城一中报送了,不占学校的任何一个升学名额,这是无论老师和学生都乐见其成的结果。 哐当哐当……走廊响起大箱子拖动的声音。 “就是这里,搬进去搬进去!”入耳的是少女风风火火的声音。 “哟,阿真同学,又拿了什么好东西啊?”一个男生开玩笑问。 “新的运动饮料,刚刚发售的,听说集齐三个瓶盖就能抽一次奖,最高奖是出国游哦~”马尾少女头一扬,露出刚剥出来的水煮蛋一般嫩得出水的肌肤。 十六岁的吴真,美得足以让任何人的心肝发颤。 ”请你们喝,我买了整整十箱。”吴真骄傲地道。 “真的是你买的?”韩老师还站在讲台上整理教材,见少女风风火火赶回来,揶揄道。 遇上那道犀利的目光,吴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嘿,代言送的。” 这一年半来,吴真主持的《您好,时光机》逐渐成了临州市的王牌节目,她也成了临州市家喻户晓的人物。 临州市,乃至全省的企业许多都找她代言。 她时不时卖个好,把自己代言的产品大方地分给班级,乃至年级的同学,赢得了慷慨大方的好名声。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就算她的名气日渐上升,也再没遇到过最开始的排挤事件。 相反,她不拉帮结派,也不因自己势大而耍大牌欺辱他人,对谁都尊敬有礼,狠狠拉了一把上至校长,下至全体学生的好感。 见到运动饮料来了,同学们也不客气,三三两两一人抱了几瓶下去。 全班上下,可能也只有吴月没有动了。 这一年多来,她日子很不好过,前有当着全校学生的面跟吴真道歉,后面又被爆出家里经营灰色产业,父亲坐牢、母亲逃债,同学也越发不待见她了。 ”喏,拿着吧。”兰岚走过来,递给吴月一瓶饮料。 全年级上下,也只有兰岚接纳她。 吴月嗫嚅了下,“我不要她的东西。” “怎么也要做做样子。”兰岚叹了口气。 …… “恭喜你呀,轻闲同学。”吴真跳过去,捧了一瓶运动饮料,笑眯眯地瞧着吴轻闲。 吴轻闲轻轻弹了一下吴真额头,把自己的作业本拖了过去,“别说话,直接抄就行了。” 吴真嘿嘿干笑两声,果真坐下来抄起了作业。 临近考试,课业越来越重了,可是有几个代言吴真舍不得放手,只有请假去拍。 幸好自己的成绩够好,老师也不说什么,只要她按时完成作业就成。 吴真没发现,她抄作业的时候,吴轻闲一直怔怔盯着她。 一丝碎发从紧绷的头皮上落下来,遮住了她半只眼睛。 温柔的手拂过,静静替她捞了上来,别在耳后。 这个动作吴轻闲做过千百遍了,吴真没当回事,继续奋笔疾书。 ”阿真,今天是……”耳畔,少年开口。 “今天放学后有重要的事,电视台的苏大哥有约。”吴真打断他,随手配了一个化学公式,笔头一转,继续下一题,“今天没法给你庆祝了,和外公外婆好好吃一顿就是。” 吴轻闲微垂了脑袋,掩去眉间的失落。 “等过两天,就咱们俩,好好去吃一顿。”吴真抬起头。 吴轻闲失意的眼底弥漫星光,快活地点了点头,“好,一言为定。” 放学过后,苏行开车来接吴真,吴真话别了吴轻闲,坐上车。 车开了一段距离,她看了眼后视镜,发现少年还站在原地,望着车开走的方向。 吴真心底有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楚,她心底知道是什么,全力去拒绝它。 …… “听歌吗?”苏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 吴真点了点头。 苏行调出车载广播,一阵磁性女声缓缓流泻而出: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 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 吴真在歌声中,缓缓闭了眼。 她无法再回避了,无法再回避一个少年的感情。 以前是她迟钝,过了这几世,日日夜夜的相处,她再不懂就是装傻了。 “怎么,学习太累了?”苏行吹了一下口哨。 吴真撇过头,摇了摇。 认识苏行快两年了,他的变化比上辈子还大。 整个人越发地随性不羁,乱蓬蓬的头毛,下巴扎青的胡茬,还有随便套的卫衣,与卡其色的休闲裤。 “又到哪里去采访了?”吴真突然问。 “一个煤矿,那边很多尘肺病人得不到救治。去暗访了两个月,整个人跟个煤球似的。”苏行睇了一眼车上的盒子,示意她,“阿真,帮我点根烟吧。” 吴真从盒子里找出了一盒云烟,极便宜的那种,一点不符合苏行三代的身份,看来是在煤矿里抽惯了的。 吴真抽出烟,又找到了打火机。 “给我叼上。”苏行吩咐。 吴真执了那根烟,递了过去,正正红灯,车猛然停了。 苏行转过脑袋,两个人的距离近极了。 男人的睫毛很长,薄荷味儿的气息喷薄到吴真粉绒绒的脸畔,他看着她,用一种男人独特的眼神。 炽热地,毫不掩盖地,意有所指地……凝视着她。 吴真也直视着他,眼神出乎意料地倔强,手颤也不颤,打火点烟。 苏行弯了弯唇,没有说什么,红灯过去,他吐了一口烟圈。 少女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不会不懂。 两个人去了市里唯一的花园餐厅就餐,那是全省最高楼层的顶楼,头顶星空烂漫,花园香气宜人。 “这次新闻得了大奖,我会回京城就职。”苏行举止优雅地用着餐,无论外表如何邋遢,他的教养永远印刻在了他的行为中。 “那真是恭喜苏大哥了。”吴真举起红酒杯,里面装的是果汁儿。 “所以你有考虑过么……”苏行直视她。 “考虑什么?”吴真反问。 “跟着我。” 苏行此话一出,少女一阵失笑,“我跟着你做什么,苏大哥,我把你当亲人,并不是……” 话语被苏行的眼神打断了,“你一直知道我对你的想法。” “但这是不对的……”吴真喃喃。 “爱上一个比自己小九岁的女孩,就是罪恶?”男人轻笑,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阿真,我可以等到你十八岁,甚至……等到你接受我为止。” 空气突然沉默下去,吴真揪紧了自己的裙子。 “临州市这地方太小了,发挥不出你全部的天赋,只有到京城……只有到京城,那才是天高任你飞的地方。”诱惑的话语徐徐而来。 吴真何尝不知道,这辈子的机会便是上一次梦寐以求的,她的命运完全变了,那样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唾手可得。 “半个月过后,京城艺校招生,会有代表团来临州市考察。” “我不读艺校,我想上正常高中。”吴真急忙道。 苏行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不,我的意思是,代表团里有一名老师,名叫林彦。” 吴真浑身震了一震,她当然知道林彦,站在世界电影界顶端的大师级导演。 “我希望你拜他为师,而且,他正在筹备一个经济公司,如果你能进去,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优待。”苏行侃侃而谈,他给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你可以继续读书,你知道两边兼顾也不影响,等到三年以后再上电影学院……” 那一刻,吴真觉得,苏行就是一个魔鬼。 他打开了她的欲|望之门。 或许……她的欲|望本身……就是魔鬼。 …… 吴真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独自倚在门口找钥匙。 “咔擦——”门锁打开的声音。 少年的脸出现在了半明半暗的灯光里,他的脸庞瘦削,眼睛宛若明星,照得吴真无地自容。 她本来回到这个时间点,就是为了眼前的少年。 她曾经许诺过,自己这一次完完全全要为了他而活,为了完成他的梦想而为之付出。 然而,她忘了,只要是一个人,就会有自己的欲|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她主持生涯的顺风顺水,她心中关于梦想的种子生根发芽。当她发现,自己能活出跟上一世两个天地的时候,她此行的目的,便不再单纯了。 为此,她羞愧了。 “都快一点了,你怎么还不睡?”吴真小小声问到。 少年开了门,转身过去,踱到了饭桌旁。 吴真抬眼望过去,那里有盈盈的火光,几支蜡烛插在一个小小的蛋糕上。 “今天是我的生日。”少年轻道。 不对呀,吴轻闲的生日不是今天。 吴真进门,放了包,一脸疑惑地走到少年面前。 “今天……是我原本的生日……”少年一字一句道。 吴真:“!!!” 烛火悠悠,映着少年清秀的脸庞,他苦笑着说,“我找到我的家人了,他们主动联系了我。” “他们说要接我去欧洲,到瑞士去读书。” 吴真脑袋轰鸣,手扶住椅子。 半晌,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很好啊,瑞士的雪,阿尔卑斯山脉,很适合你这样干净的人。” 少年拿出塑料刀,开始切蛋糕。 两个人默默地吃完蛋糕。 吴真恍恍惚惚听到对方说了一句,“以后,不用你再照顾我了。” “哦……”她这么回答道。 …… 吴真睡觉的时候,已经夜里三点了。 客厅的灯还没有灭,少年坐在小阳台的躺椅上,瞧着那枚孤独的月亮,他的周围开满了春天的花朵,山茶、绣球、海棠、风信子…… ”一年以前,你就知道你父母的行踪了吧??”熟悉的嘲讽从背后响起。 “关你什么事?”少年冷冷道。 “亏你还想陪在她身边,对方早就嫌你碍事了吧……不然那个姓苏的也不会单独来家里找你,叫你别耽误她前程。”吴月阴阳怪气地火上浇油。 吴轻闲站起身来,“说够了就去睡觉,中考还想不想考了……” 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就被一个青涩的怀抱紧紧地拥住了。 “求求你……求求你……别推开……”吴月乞求着,她抱了平生最大的勇气,她怕她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轻闲,你可不可以看一眼,就看我一眼……”眼泪簌簌而下,所有的嫉妒、中伤、愤怒……在这一刻通通化为了最原始的那种她无法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情感。 她喜欢着他,从小到大地喜欢。 即使爸爸妈妈总说,他是个孤儿、废物、野孩子…… 即使,所有人的远离他贬低他…… 即使,连她自己也不曾看得起他…… 可是,她从小,或许是懂事的那一刻,或许是他牵着她的手带她玩的那一刻,或许是她发现他是那样清癯而温柔的那一刻…… 或许,是她撞见少年渴求一般吻着她熟睡的表妹的那一刻…… 嫉妒……冲天的嫉妒,燃烧着她,冲破了一切的理智。 “不要把目光都投到她身上,她根本从来都看不到你,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呀!”吴月情急出口。 少年听了这句话,只感头晕目眩,他深深地呼吸着,然后拂开了她的手。 101.回首又见他(十三) 没过两天, 苏行就托韩老师把吴真的报名表递到了她手里。 吴真看着报名表, 神情恹恹的, 伏倒在课桌上。 “你什么时候走?”这几天她都没睡好,整个人纠结得跟个麻花儿似的。 她想, 吴轻闲如今的人生走上了正轨,也找到了父母,马上就要去瑞士走上人生巅峰了。 所以现在自己去追求演艺梦也不算太大的罪过。 然而,那种似有若无的愧疚感还是挥之不去,她从此, 就真的要和吴轻闲分道扬镳了。 听了这句话,少年的脸色变化了几番。 过了很久,只听到少年淡淡的声音, “中考前期,还有一阵子,会和你们一起学习。” 你……们…… 吴真心里默念这个词, 她和吴轻闲一直都是“我们”, 什么时候, 她已经被划到了“你”字的阵营。 又是一大阵沉默, 少年好似用了很大的力气, 闷闷地问了一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吴真转过头去,透过窗户的亮光洒在了少年的脸畔, 他的容颜精致而秀丽。 她一阵恍惚, “走……走哪儿去呢?” 去瑞士, 平平淡淡地过这一辈子吗? 如果用别人的壳,或许可以,因为她知道,这是在扮演另外一个人。 可是,她是吴真啊,不甘平凡,永不服输的吴真。 她这一生最大的武器就是美貌,让她放弃这个最大的武器,自此平淡一生,无异于夺走她生命的生命,汲干他的骨髓。 她除了这片能实现她所有梦想的土地,还能去哪里呢? “菊苣,你怎么看呢?”吴真在识海里,悄悄问道。 此时橘正在校园里捣弄一尾小鱼干,“小生又不是元芳,怎么知道你该怎么办。” “哼~” “哼什么哼,友情提醒你一下,这张表的报名截止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钟,请阿真小姐仔细看一下现在的时间。”橘没好气地道。 吴真也不明白,为啥最近橘的脾气暴躁了这么多。 是不是春天来了,它又又又又需要发泄了? 吴真瞄了一眼教室的挂钟,蹭地弹了起来,“我要走了,来不及了。” 吴轻闲见她已经做出了选择,释然地看着她,伸手一弹她的额头,“走吧,小冤家。” 走吧,我放你离开…… “我替你跟韩老师请假。”他这样说,一如他这个人,半点麻烦也不愿意替她惹。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他从来都不想成为她的阻碍。 …… 吴真拔腿往外跑的时候,橘也丢了它的小鱼干,死命跟上她的脚步。 “卧槽,学校的野猫都这么横了吗?”一个学生抬起脚,避开自己与肥橘的冲撞。 吴真跳上公交车的那一刻,肥橘也恰好蹲到了她的脚边。 “阿真,你要到哪里,小生就跟到哪里。”橘鼓起腮帮子。 吴真点了点头,把它抱进怀里。 报名地点设在电视台,到会场的时候,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龙。 索性她也算内部人员,出入如若无人之境。 工作人员收了表,和吴真闲扯,“阿真,你怎么才来?” “要考试了,忙呀……”吴真朝另一边的长龙望去。 工作人员指着那条队伍道,“你快去排着吧,这是初试……我也真是服你了,现在才交表,连准备的时间都没。” “不过幸好,初试就是咱们电视台审审节目,你都不能过的话,我真不知道谁能过了。”工作人员安慰吴真。 少女赶紧手指往嘴唇前一竖,小声点啊大哥,别让别人看出你们把我内定了可好。 工作人员笑着颔首,示意吴真快去排队。 吴真走过去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老熟人—— ——兰岚。 那个少女看起来准备得已经很妥当了,穿了一身水袖裙装,离她没几个人的距离。 很快兰岚也发现了她,不过两人关系不好,倒是装作不认识一般别过了脑袋。 吴真没怀疑什么,对方家世甚好,长得也漂亮,在电视台有人。 知道这次京城艺校的招考有重要任务莅临,也不奇怪。 初试的表演场地设在电视台的节目演播厅,每十个人分成一组进去表演,她和兰岚分到了一组。 兰岚表演的是水袖舞,她本来就是江南女子,吴侬软语,皓腕霜雪,身段婉转,一袖一舞间,尽显水乡少女的渺渺风情。 一曲落下,兰岚朝前一个翻转,水袖扬洒,四野寂静。 吴真瞄了眼同组的其他人,明显都被震撼到了,大家有点怯怯的。 果真,兰岚的舞蹈造诣十分的高,这个水平在临州市摆出来,怎么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陆陆续续有几个人表演完了,很快要轮到吴真。 吴真叫来熟悉的工作人员,说是要唱一首歌,麻烦找一下伴奏。 她上台后,朝电视台的领导鞠了一躬,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也不怯场,信信地说,“今天才交表,没怎么准备,就给大家带来一首我很喜欢的歌……” 那首歌,最开始,是听慕闲哼起的。 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世,她一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想起那个少年。 最初的最初,他一身白色休闲装,抱着一把吉他,一口乡音,唱着五音不全的歌。 那样遥远的回忆,一遍又一遍冲击她的脑海。 后来,她又在苏行的车上听到了那首歌。 车上的后视镜里,倒映着吴轻闲的身影,明明是两个人,莫名地……吴轻闲和慕闲两人重合了,总觉得……很像…… “《野风》”少女缓缓开口。 她像变了一个人,十六岁的年龄,却有着三十六岁女人的眼神。 【“野地里风吹得凶,无视于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 “往事虽已尘封,然而那旧日烟花,恍如今夜霓虹……”】 腰肢款摆,烟视媚行。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 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 她像是在唱别人的故事,又仿佛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她在等谁,她心中陨落的那个梦,又是谁令她几世轮转,不断找寻…… 【“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 “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 她的歌声并不是特别的好听,嗓音略显沙哑,明明最是青春懵懂的年纪,却唱着过尽沧桑的歌。 但那一刻,没有一个人觉得她不合适。 她的每一句哼唱,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采,都是那样……美到了极致。 最后一个音符终了,少女一个鞠躬,“谢谢大家……”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包括兰岚,全都呆呆地望着她。 吴真轻轻把话筒放回地板上,转身,从舞台上飘然走下。 …… 然后,她被拥入一个怀抱,炽热而明亮的怀抱, “放开,放开我!”吴真声音闷闷的,生怕外面的人听到。 那人不放,还抱着她晃了一圈。 吴真脸热,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厚的脸皮,自己已经拒绝了他几次了。 “我不喜欢你……你,你规矩点!”少女奋力推开男人。 “哦。”苏行笑着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 吴真翻了个白眼,“哦什么意思?” “就是哦……你果然要离我近一点……”苏行随手整理了她的乱发,“才能发挥出应有的光芒。” 吴真暗自握拳,“苏行……我不喜欢你……” 苏行灿然一笑,“我知道啊,所以现在……我也只把当做好友,不介意交个忘龄之交吧?” 黑暗掩藏了苏行的苦涩,他当然知道,她从来都不喜欢她。 这个让人又爱、又恨、又无奈的年轻女孩。 苏行长长的睫毛开了又合,方才她在舞台上,犹如一束最亮的光,他恨不得扑过去。 明明知道她是火,不属于自己的那团火,还是想要飞蛾扑火地拥过去。 …… 102.回首又见他(十四) “吴小姐, 这是苏先生让我送来的。” 吴真惊讶,她昨天才和吴轻闲谈起,为这次表演所做的装扮, 紧裹的黑裙,纱帽, 红唇, 与极细的高跟。 精致的盒子上, 还有国际大牌的标志。 吴真打开盒子, 里面装着一条黑色的裙装,手感细腻、材质绝佳, 让人毫不怀疑是当季的高定成衣。 她并没有与苏行说过自己的想法,对方却毫不意外地买了这套与她意见几乎完全想和的黑裙。 不得不说, 苏行了解她,比她心中所想的,更加了解她。 正当吴真细细思索之际,家里的门锁开了, 门后面吴轻闲的脸寸寸而出。 他手上似乎拿了一个东西, 在见到吴真的那一刻,他把它藏到了身后。 “那是什么?”吴真手上还拿着苏行送的礼服。 少年盯了一眼她手上的衣服, 笑容涩然,身后的手再藏得深了一些, “一些不重要的东西。” 吴真心知不简单, 三两下抢了盒子, “我要看!” 那是一个手提袋, 里面亦放了一个盒子,盒子中,一条黑裙赫然在目。 吴真愣愣说不出话来,这条黑裙正是昨日跟吴轻闲描述的,几乎分毫不差…… 看质量,少说也要小两千了,这几乎是吴轻闲所有的私房钱。 “这条比不上之前你手上那条,不必考虑了。”少年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 “谁说的,我觉得很好看啊!”吴真争辩道,宝贝似地搂紧吴轻闲送的黑裙。 她摊开黑裙,往身上一比,凑过脸问少年,”好看吗?“ 少年盯紧少女脸上故作洋溢的笑容,温柔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我想你快快乐乐的,半分不要委屈妥协,那条裙子明显比我这条好。” “阿真,我希望你好……”他坦然道。 吴真不说话了,她沉默下来,“可……可是……” “所以……”吴轻闲的话语拉长,一只手递过来,“美丽的小姐,你愿意穿着我送你的礼服,在今夜与我跳一支舞么?” 他像一个真正的绅士,邀请着古堡里骄傲的公主在今夜共舞。 哪怕明天,就要天各一方; 哪怕明天,她便属于了另外一个人。 没有音乐,没有节奏,四周黯淡着。 外公外婆去探望舅舅了,吴月还在学校补课,全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吴真换上了那条黑裙,少女美妙的曲线,纤毫毕露。 脖颈上系了一根黑丝带,丝带之下,是盈盈发白的肌肤。 少年试探着,拥抱她,就像拥抱易碎的玻璃,拥抱虚无缥缈地梦想。 这是他一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拥有着她。 “你好矮……”少年轻笑。 她的脑袋,正巧枕在他的锁骨下方。 “闭嘴啊,是你太高了……”吴真吐槽。 “可不可以唱那一首歌……你选拔的时候要唱的那首……”吴轻闲轻道。 吴真一愣。 “我大概还有半个月就走,临行前有很多东西要准备,不能到现场去看你的表演了。” “嗯……” 伴随着少女轻轻地哼唱,两个人轻轻地,轻轻地挪动着脚步。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 明知他就要走了,明知是自己求仁得仁,无可奈何地……吴真的心难受极了。 “你放心,我跟外公外婆说好了,以后每年都会打赡养费过来。” “嗯。” “以后别跟吴月置气了,她不值得……” “嗯。” “以后少任性,事事莫要强出头……” “嗯……” “……” “……” 一人说着,一人便答。 在两人都不知道的角落里,肥橘坐在那里,舔舐着自己的肉垫。 它抬起头来,软了神情,看着客厅中央的一对男女。 它看着她,一直一直,看着她。 …… “吴月,我做不到。”兰岚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怎么会……你从小接受的是最专业的舞蹈培训,吴真她就是个野孩子而已!”吴月鼓励兰岚。 两个人找了教学楼的顶楼,兰岚慢慢地吸着牛奶,一脸苦恼。 “你不明白,她是天生的……跟天生吃这口饭的人斗,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兰岚摇了摇头。 吴月握紧了拳头,“兰岚,你要想到,如果吴真真的去了京城,轻闲也会跟着去。” 话一出口,兰岚的眉头皱了起来。 吴月对她说,吴真是个婊|子,一边跟电视台的苏主任暧昧,一边还钓着吴轻闲不肯放手。 当时兰岚都震惊了,她不敢相信吴真和吴轻闲的关系居然如此不堪。 吴月趁热打铁地哄骗她,说这一次京城艺校招生,吴真如果入了那个叫林彦的导演的眼,就会去京城读书,吴轻闲也会跟着去。 如果吴真被刷下来,那吴轻闲就会老老实实待在省城一中了。 兰岚压根不知道吴轻闲会去瑞士的事,满脑子都是自己那还没有开始,就快要熄灭的爱情。 急着要留下吴轻闲,和他进入同一个高中的兰岚,想都没想,就求家中亲戚弄到了京城艺校的报名表。 她要做的,并不是上那个劳什子艺校,而是让吴真入不了林彦的眼。 “那……那我该怎么办才好?”兰岚丧气地捏扁了牛奶盒。 吴月敲了敲脑袋,她想起了吴真挂在衣架上的那条贵重黑裙。 “我有一个办法……”吴月轻轻笑了起来,“这件事的锅都由我来背,就看你敢不敢了。” 那笑容很甜,甜得跟染了蜜一样。 …… 很快到了正式选拔的那天。 吴真打扮素净,提了一个行李箱来到电视台。 她提前预约了化妆师,服装、服饰、鞋帽都装在行李箱里。 因为关系好,化妆师提前给吴真做好了造型,吴真随手把行李箱放在了化妆间内。 她从未想过行李箱会出什么问题,因为除了入场时的检查,箱子没离过她的身。 所以打开发现裙子不见了时,吴真的第一个想法是——特么不会没带吧…… 她反反复复翻了几遍,内衬、纱帽、头花,甚至高跟鞋都在,就是那条价值不菲的黑裙不见了。 吴真今天穿了件粉色的便服,就是一般在家里做打扫穿的那种。 她主要图个方便快活,二来电视台这个地方,她早已经当第二个家了,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看什么,反正都是自己人。 只是没想到……临近选拔,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阿真,怎么了?”化妆师凑过来问。 吴真脸色发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我裙子不见了……” 化妆师脸色一凛,赶紧喊助理过来,“阿真裙子不见了,快去帮忙找找,人来人往的,万一是坏心眼的选手藏了怎么办?!” 这也真说不一定,方才化妆,吴真再怎么注意,总有眼光不在箱子上的时候。 这时候拿一件衣服,易如反掌。 工作人员们哄闹着,开始替吴真留意起来。 “会不会在家里没带来?”一个工作人员问。 “也有这个可能……”吴真下意识咬了咬自己的指甲。 大约过了一刻钟,所有人都一无所获。 这时候苏行走过来,拍了拍她肩膀,“刚才我打电话到你家里去了,你哥说没见到带过去的那条裙子。” 吴真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安慰:“没事,电视台有演出服,一样的,一样的。” 就是效果差了点。 “你哥说家里还有一条备用的,会马上送过来,别担心了。”苏行安慰道。 “你说什么?”吴真像听不懂一样。 “你哥会送过来。” 苏行下意识按上吴真的肩膀,那一刻,他发现了不对—— 吴真没有动。 放平时,吴真一定会跳起来,然后欢快地拍掉他的爪。 很快,他发现她动了,整个人几不可闻地颤抖。 如同一只害怕到了极点的小兽,面对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出于本能地去逃避。 “阿真,阿真,你到底怎么了?”苏行紧张起来,他握住吴真肩膀,半蹲下来查看她的情况。 吴真像魇住了一般,眼角挂着依稀泪珠。 她想起来了,那个噩梦,她记忆源头……挥之不去的噩梦…… …… 就在她十六岁那一年,她从老家跑到了县城。 那时临州歌舞团招人,成绩差到垫底的吴真想去试试……于是她瞒着外公外婆,一个人偷偷报了名。 彼时,吴轻闲早已经跛了,越发地遭镇上的人嫌弃。 少年灰头土脸的,性格也越发阴郁。 吴真想让他散散心,说什么也要带着他去。 她记得那时候,舅舅还来接了他们,一家人的关系没有现在这么差。 那一天……那一天……吴月还帮她化妆来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画得特别难看,脸都成了猴屁股。 吴真什么也不懂,还对吴月千恩万谢。 后来……后来……到了会场后,她发现自己的演出服被人蓄意划坏了。 正好买的时候,吴轻闲多给她买了一条,说那条比较好看,可吴真执意穿这一条。 吴真哭着跟吴轻闲打电话,叫他把剩下的演出服送来。 …… …… 血……铺天盖地的……血…… 吴真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多血,一个人怎么可以流这么多血呢…… 他又是怎么……怎么在这样的时候……还能够到她的面前,把那条保管的好好的裙子,递到她面前的呢…… 就在那一刻……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前途也好,未来也罢,都不重要了。 103.回首又见他(十五) “乖, 先去、先去。” 吴真记得,这是上辈子吴轻闲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少年倒在她面前,所来的那一路,染满了鲜血。 送演出服的路上, 他遭遇了一辆卡车,卡车里的巨大铁钩不小心从栅栏里漏下来,加之车速又快, 刷拉与他相擦之际,将他的整个背部撕烂。 司机因肇事逃跑, 少年重伤。 他在无数冷漠群众的围观下爬了起来,怀抱里抱着一个塑料口袋,里面装着一条红色的劣质演出服。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跛着脚, 艰难地向前行。 阿真,阿真。 阿真需要他, 因为, 他的阿真需要他…… 当吴真见到吴轻闲的时候,只见到那一路延绵不断的血……他的体质与常人不同,止不住血, 那血就像不要钱一样, 浸染了吴真整个世界。 那一刻,昭昭白日、青春狂傲、远大理想,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天地黯然, 寂静无声。 自己心中唯一所念所想的, 只有这个人……眼前的这个人。 她一生都活得懵懵懂懂的, 从来不知道爱人,一直一直懵懂无知地被爱着。 直到那一天,那一刻,所有的自欺欺人的假象都被敲得粉碎。 …… 那件事后,吴真查到,是吴月把她的衣服藏了起来。 她一心揪出吴月,却遭遇了重重阻拦。 从舅舅舅妈,到外公外婆,无一不包庇着吴月。 彻底绝望之下,吴真背井离乡,再不复归。 后来她发达了,利用各种各样的关系,把吴月以后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有一次,她利用拍摄之便,来到了吴月所在的城市。 彼时吴月已经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了,整个人肥成了3.0版,衣着旧烂,满脸雀斑,眉眼都写着疲惫。 吴月嫁了一个一无是处的赌徒,除了赌钱,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家暴。 这些年来,吴月一边抱怨哭泣,一边甘心巴巴把所有的钱双手奉给那个赌徒。周围邻里,也从可怜怜悯,到恨铁不成钢,再到满眼冷漠不愿再倾听她的抱怨。 吴真到的那一天,吴月刚刚被家暴了,因为男人抢了她存了大半年的工资,原本,这钱是给家里孩子缴学费用的。 女人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指天指地地咒骂着她的男人。 她期望着有一个路人停下来,听她的哭诉,同情她,然后随着她一起痛骂这个畜生一样的男人。 甚至说要去居委会举报男人,为她伸张正义。 然后呢……然后她再可怜巴巴地叨叨叙述男人仅剩的好,乞求那个人原谅男人,莫要再多管闲事。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再愿意当这个“苦大头”,满足吴月的倾诉欲,还讨不了好。 这家人的事,谁愿意管谁管。 吴真戴了个口罩,一袭风衣,冷冷望着不远处的女人。 如今外公外婆已经去世,舅舅舅妈俩被吴月败光了家产,住在破旧的危房里,然后吴月……这辈子已然尽毁,余生都会生活在无穷无尽的贫穷、家暴、赌博与怨恨中。 吴真从不否认,舅舅一家余生的悲剧中,她掺了很大一脚。甚至一些重要的转折点,都有自己的手笔。 然而这就够了吗? 不……吴真握拳,长长的指甲刺破了掌心。 还不够,还不够,凭什么吴月能够这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吴轻闲却要长眠于地下。 这些年来,吴真日日夜夜受着愧疚的煎熬,她就是死……也要把这家人跟她一起,全部拖到地狱去。 她要让他们尝尝,活在地狱里的滋味儿。 …… 现实中,吴真站了起来。 仿佛什么人也看不见了,自顾自地打算冲出门去。 “阿真,你去哪里,马上就要表演了!”苏行在背后喊她。 吴真回过头去,双目灼灼发光,“找我哥。” 苏行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疯啦?别出去,你会后悔的。” 吴真一点点掰开他的束缚,“这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不后悔的事。” 少女放弃了一切跑出电视台大楼,她如今要入寻找,寻找她人生的颜色,她唯一的真实。 人影瞳瞳,车水马龙。 少女沿着电视台往住家的这条路,颠颠撞撞地找寻。 她的大眼睛一刻不停地搜寻着,深怕错过那一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也许在某个时空,某一个陨落的梦,几世暗暗留在了心中……” “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 他是她陨落的梦 ,他是她几世轮回,苦苦拽在手心不肯忘怀的人。 这一次,这一次,她不会再放开了。 “吴轻闲,吴轻闲……”吴真嘴里不自觉地喃喃出口,“你出来,只要你出来……” “我愿意答应你任何事……” 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尝试着去爱你。 我说的是真的,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 奔跑中,她瞥见远处一辆公交车缓缓驶入停靠站。 隐隐记得,这个车号,就是从住家驶入电视台附近的…… 果不其然,在下车的人群中,她瞥见了那个翩翩少年,他抱着一个袋子,一步一步从车上走下。 他没看到她,焦急地往她这个方向赶。 两人的视线,被一大波人潮挡住了。 猛然—— 一辆大卡车从后面冲了过来。 吴真看见车上挂着的明晃晃的铁钩 ,从栅栏滑下来,抛在空中,不停晃荡。 正此时,吴轻闲被人一绊,一个踉跄。 吴真:“!!” 她离他没有几步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奔跑过去。 那一刹那,来不及推到他,唯一的选择,只有紧紧拥抱住。 就算那铁钩勾住,也只能是往她的背脊上了吧。 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下,吴真冲了上去,代替上辈子的他,站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少女嘴角挂上了满足的笑意,真好,这一次她终于保护了她。 然而,就在卡车擦身的那一刻,她被一个忽然出现的力道生生一推,向前倒去。 为了避免吴轻闲被擦伤,吴真奋力一个翻转,自己背部朝下,重重跌落下去。 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一半是背部擦伤的疼痛,一半是失而复得的庆幸。 然而,目光朝上望去,她整个人仿佛触电般,震慑当场。 天啦,她看到了什么…… 大卡车停在了原地,那枚大铁钩上浸透淋漓鲜血,一……一只猫咪被挂在上面,铁钩穿破了它的皮肉。 刚刚的那一温柔力道,是这只猫咪的肉垫。 它在电光火石之间飞冲过来,推开了她,而自己,被铁钩从背部贯穿到右边的小胳膊。 那只嘴贱得要命,总是吃不饱,还好|色,走路一步三颠的面瘫肥猫咪。 吴真的瞳孔骤然放大。 不要,不要,不要! 她不要橘替它她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菊苣,菊苣,菊苣……” “回答我,快回答我!”吴真在识海里嘶吼。 橘看着她,第一次,用这样平和、温柔又坦然的目光。 那样熟悉的目光,几生几世,似曾相识。 一个不安又危险的想法,从吴真脑海里冒出头来。 “阿真……”识海里,传来橘微弱的声音。 “菊苣,你等等,我把你放下来!”吴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阿真……小生没关系的,这只是小生的一个肉身……小生,还有很多很多肉身……”橘拼尽最后的力气道。 四周,人来人往的身影慢慢消失了。 卡车消失了,自己身体之上的吴轻闲也消失了,世界好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阿真,恭喜你冲破了心魔……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哟……”橘想笑着跟她道喜,却再也无法扬起玩世不恭的猫咪胡须。 天地一片虚白,吴真爬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我们,一起出去呀。” 橘摇了摇小脑袋,“小生,困得很,睡一下……就睡一下下……” 最后,猫咪的身体,也一点点地,化作光点消散了。 “不,不要……”吴真摇头,固执地说着,“不要……我知道……我或许知道你是谁了……” 她跪了下来,双手掩面,“不要……不要……我不要你用自己的牺牲换我的苏醒……不要丢下我……” 求求你,求求你,因为是你一直陪伴我走到现在,你是我唯一的真实啊…… 我的……哥哥…… 纯白的世界里,只剩下吴真痛苦的呜咽。 …… …… “滴……滴……滴……”病房里,沉睡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女子,眼皮动了动。 护工手上的毛巾啪嗒掉在了地上。 “吴小姐醒了!” “吴小姐醒了!” 104.喜欢你 吴真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她醒了,这是真实的世界,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操|蛋透了的感觉…… 她还是那个吴真,三十四岁的老女人, 眼角都特么有皱纹了! 斜眼看去,她的狗男人还是那个,正殷勤地剥着橘柑, 背脊挺得直直的,背后好像有巨大的尾巴在乱晃, 昭示他的兴奋与忠诚。 “我不想吃橘柑了!”吴真喉咙沙哑地呛他。 “哦。”狗男人放下手中的橘柑,眼巴巴地望着她。 “我要吃杨梅、荔枝、山竹、车厘子还有火龙果!”吴真瞪他。 狗男人沉默了半秒,从身后拉出一个箱子来, 一样一样翻找出吴真说出的水果。 吴真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无趣, “放下放下, 我又不想吃了。你,过来!” 慕闲转头看向她,一双桃花眼似在问:接下来, 你要做什么? “我要喝水, 好渴哦……”吴真鼓起腮帮子,软趴趴地手臂抬起来,指了指喉咙的位置, ”你听, 嗓子都哑了……” 这是她一天之内, 第1038次使唤他了。 估计隔了不到30秒,她就会放弃喝水的想法,支使他去做另外一件事。 然而慕闲依然听话地走到柜子前,调好事宜的水温,用马克杯接好水,给她端了过来。 他走过去,指尖触及她的秀发,细心地把床位摇高,扶住她的后脑勺,调整了枕头的位置。 再将马克杯递至她的唇边,小小心心喂她一点点汲水。 男人有力的手掌掌过她的后脑勺,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吴真俏脸一红,乖巧地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水。 “呐……闲闲。”吴真咳了一声。 “不喝了?”慕闲睫毛翕合,不动声色收了杯子,走向柜子放好。 吴真:“给你说个事儿。” 慕闲:“嗯?” 吴真倒吸了口冷气,“我想吃油焖小龙虾、椒盐爬爬虾、碳烤生蚝、奶油扇贝、清蒸白螺、卤鸡爪……” “医生说,不能吃得太过辛辣。” 吴真鼓了嘴巴,“听医生的,还是听老婆的?” 慕闲:“……” 一时间,狗男人震慑当场,他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幻听了。 “我算了算,明天是良辰吉日,户口本在主卧第三个柜子最里层。”吴真双手绞了绞被子,蔑了一眼神游的男人,“你听懂没有?” 狗男人仿佛没听到一般。 吴真忙撑起身子,难道她昏睡了一年,这狗男人就被那章湘雪攻略了? “啊喂,听到没有,你明天就是跪着,也要跟我跪到民政局扯证!”吴真扯了个枕头扔过去。 男人身子一僵,反手接住了那记枕头杀。 “你听到没有?!”吴真固执地重复。 她话还没落音,属于成熟男人的气息便压了过来,她的两只手被擒住了,疾风骤雨般的吻落了下来。 吴真没有办法呼吸,她的唇齿、脸畔、额头、脖子、锁骨、胸脯……浑身上下所有的地方,都存在着他的气息。 他拥有她,侵占她,不再给她一点逃脱的空间。 吴真没见过这样的慕闲,他在她面前,一向都很乖的,就算是狗,也是只小奶狗。 然而如今在她身上肆无忌惮起伏的男人,很野性又陌生。 “这一年来,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吴真在间歇,喃喃道。 男人喘|息着,咬她。 “梦里我嫁过几次人,有过好几个老公,和你……也算是n婚了……”吴真手指叉进慕闲的头发里,笑嘻嘻地道。 ”嘶……”她胸前一痛,这狗男人,开始真咬了。 “别别别生气啊……我还没说完,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几个人跟你好像……”吴真眨眨眼睛。 慕闲抬起头来,一张俊脸满是探究,“像?哪里像?” 他明明每次都演得很好,次次都是拿奥斯卡的水准了,几乎毫无破绽。 吴真笑得更猥琐了,双腿往某物上一夹,“这里啊,我感觉得出来……” 慕闲老脸一红,他没想到自家女神这么不要脸。 ”所以啊,我就想我醒了,一定要再确认一次,看这么多年用的小黄瓜,是不是同一根……”吴真信誓旦旦地说。 “如……如果不是一样的,该怎么办?”慕闲结结巴巴地问,这种羞耻的问题,他真的不想讨论,又忍不住好奇心。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的……”吴真温柔地看着他,手指勾勒他俊美的五官,“你知道吗?我曾经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慕闲的呼吸一下子停滞了。 “他是我哥哥,叫做吴轻闲……”吴真的声音很缥缈,混搭着此时此刻的夕阳,遥远而美好。 “他天生有遗传病,却很喜欢足球,他几乎……一辈子都没踢过足球……我有一张他穿着球服的照片,是他生日那天,我叫他摆拍的……” “明明都是假的,连球服都是借的,他居然还是能够笑得那样开心……”吴真的鼻子酸酸的,一滴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 “他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慕闲,你知道吗……他是我的颜色,我的声音,我人生全部的真实……” 慕闲的眼底,泛滥着难以言说的悲哀。 他撑起来,下意识想要远离她。 却被吴真一把拉住,”听我说完,听我说完好吗?” 她看着他,乞求他,“就算你就此分手,明天绑着也不去民政局,我也要说。慕闲,你有权利知道真相……” 她明知道,在这个时候对慕闲说这些话,是在伤害他。 可长痛永远不如短痛,她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失去,再也不愿意得过且过地欺骗下去了。 “你很像他,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像……甚至后来替你父亲治病、带你来京城、送你去读书,每一步,都无不是在弥补我对他的遗憾。” 慕闲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痛楚却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无法再听下去。 语言是最伤害人的利刃,上一刻还与他肌肤相亲的女人,此时正拿着这把毒刃,一寸一寸地挖着他的心肝。 可他偏偏逃不开……他被这个女人制住了,他的心、他的骨、他的肉,甚至他的灵魂,都心甘情愿交给她,生杀予夺。 “可是你知道吗?我在梦里也见到了他,我以为我会爱上他,可是我没有……”吴真捧起慕闲的脸,红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慕闲,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慕闲沉默着,黑沉沉的眼睛,凝视着她。 “你和他从根本上是不一样的,我无法爱他,即便他是我的一切,我对他也只能是亲情与责任。” “可是闲闲,你知道吗?我在梦中过了几生几世,明明现实世界地一切都该淡忘,可是你的身影却在我心底越来越清晰,我遇到的每一个让我心生喜悦的人,都那么像你……” 慕闲的表情,一点一点变了,从愤怒到迟疑,从彷徨到惊诧……他定定地看着她,手足无措起来。 ”不是长得像,也不是性格像……”吴真牵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是这里,让我觉得他们就是你……” “也让我越来越笃定,闲闲,我喜欢你……” 慕闲嘴角都在发抖,哆哆嗦嗦了好大半天,“你再说一遍。” 吴真:“我喜欢你。” “还要听。” “喜欢你。” “不够。” “慕闲,别得寸进尺啊!!” “如果你还想吃油焖小龙虾、椒盐爬爬虾、碳烤生蚝、奶油扇贝、清蒸白螺、卤鸡爪……的话……”他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吴真深深吸了一口气,“慕闲,阿真全世界最喜欢你了!” 你是阿真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已经失去了哥哥,怎么可能再让你从我的世界里溜走? …… …… 当天晚上,慕闲把吴真接回家,两个人点了一桌子的外卖,吃了个爽。 以至于第二天,吴真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水肿了,临时的婚纱套不进去了。 她打死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照得最丑的一张相,居然是她的结婚照! 以至于慕闲想猫博晒本的时候,被她扑上去阻止了。 除了丑和胖,吴真还有其他顾虑。 他们两人都是公众人物,一时结婚本来就疯狂,连经济公司都没通知,怎么能直接向公众公布呢。 慕闲那些脑残粉,不把她生吞活剥了。 “你以为我还剩多少粉丝?”慕闲挑眉。 “不是吧……”吴真喃喃。 “粉丝都是健忘的,何况我已经有一年没有拍戏。”慕闲道,然后一脸感叹地瞅着吴真,“不过你可就舒服了,这一年来,你的影迷组织祈福探望,寄来的礼物都可以把三个篮球场塞满了。” “老金回来了,纯姐一直在经营你的股份,连你那个小助理小雪都一直没走。这几天工作室组织旅游,大概周三回来,到时候咱们把结婚本拿去吓吓他们。” “等等,你说小雪?那个章湘雪还在我工作室?”吴真脸色变幻莫测。 醒来这几天,一半沉浸在橘最后消失的恐慌与悲伤里,一半在跟着慕闲努力做健复,倒还没管这个企图篡位的“真女主”。 不过这“一箭之仇”,真是至死都不敢忘呢…… 105.小橘猫 “以前没见你开车, 没想到开得还蛮好的嘛。”吴真抱着一只doge抱枕,歪歪地躺在副驾驶上。 本以为慕闲还会谦虚一下,谁知他轻哼一声,“也不看看是谁男人。” 吴真以doge掩面, 笑到肚子痛。 “砰!”一个急刹车,吴真的脸极度亲吻doge脑袋。 真心禁不起夸啊。 “我脸本来就扁,你想弄得我连人都见不了了吗, 老公?”吴真无语地看着抱枕上两排口红印,嗔怪男人。 “那里, 有只猫。”慕闲解释,旋即开了车门。 吴真跟着下去,果然在快要接近车轮的地方, 发现一只躺到地上的……好小好小的猫咪。 小猫咪是橘色的,似乎才出生不久, 被主人丢弃在路边。 太阳炙热, 它不想死,一路从路边爬到了路中央。 吴真将它捻起来,塞到自己怀里。 慕闲跑到路边去查看情况, 那里有一个纸盒子, 里面三只小猫咪已经断了气。 只得这只生命力顽强,眯着眼睛有一着没一着地呼吸着。 吴真把它举起来,忙招手, “闲闲, 闲闲, 它有小鸡鸡也……” 慕闲扶住额头,“能不能不要把注意力都放到这些地方好么?” “以后就叫它菊苣好不好,反正是橘色的,我们可以把它养得好肥好肥。”吴真点了点猫咪的小脑袋,猫咪蹭蹭她,好似亲昵的模样。 吴真没发现,慕闲沉了脸色,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只猫,眼底有着读不懂的情绪。 …… 两个人本来要回家的,因为这只猫,两人愉快地决定临时拐去宠物医院。 “我在这儿排队,你去隔壁宠物商店,把羊奶、猫砂、猫粮、猫盆都给买了。”吴真戴了个口罩,取了号抱着小橘猫往椅子上一坐,然后支使慕闲道。 为了不引起别人围观,两人都带着口罩,慕闲更是把墨镜也套上了。 两个人全副武装,活像两只新出炉的蛇精病,这样不被人围观才怪。 几个少女就一直盯着慕闲瞧来瞧去,待吴真吩咐完了,慕闲轻轻嗯了一声,她们才惊觉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啊啊啊啊啊,是慕闲,慕闲,慕影帝啊啊啊!!”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惊呼声。 连吴真怀里的小橘猫都吓得瑟瑟发抖。 “不是说你没几个粉丝么?”吴真乜了他一眼,“小骗子。” 慕闲闷闷笑了两声。 他不笑还好,一笑,那几个少女心中的花儿都开了,嚎得更加大声了。 这下旁边的中年妇女们也冲过来了。 过了没一分钟,吴真从人海中望过去,连医生小姐也左手提只猫,右手拿把刀地踮着脚尖望慕闲。 吴真赶紧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示意慕闲赶紧去买猫粮,“对不起,我们只是来给小猫咪看病的。如果可以,请把我们当成普通人吧。” 慕闲闻言,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的厚爱了。” 路人们不好意思,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让慕闲过去。 待慕闲走了之后,几个少女围着吴真,开始问东问西。 “那个……阿姨……”圆圆脸少女支支吾吾道,“请问您是慕老师的阿姨吗?” 吴真一口气没回上来。 “妈妈?”另一个漂亮少女猜测。 吴真:qaq “保姆?”再一个方脸少女继续猜。 求你们别说了……她有这么老么? 吴真隔着口罩摸摸脸颊,明明保养得这么好,看起来最多25、6吧……除了眼角有点点皱纹。 她昏迷之前,还有导演邀请她回去演高中生呢…… “诶,阿姨,我想问问,慕老师是不是真的在和那个助理交往啊?”圆圆脸少女自来熟地做到吴真身旁,几个少女也无比好奇地围了过来。 “助理?”吴真皱了皱眉。 “您看您看,前段时间的公众号都在说这件事!那个吴真老女人的助理,说是一直不离不弃照顾在吴真身边,然后就和慕老师日久生情了。”圆圆脸少女摸出手机,点开一个公众号,翻找了起来。 待翻到了,赶紧给吴真递了过去。 吴真眯眼,发现这公众号是一家业内出了名的个人ip,虽然收钱办事,但是写得确实不错。 不得不说,她这个助理章湘雪确实是有钱,但就这个公众号,就投了好几条爆料式的宣传。 “上面说这个神秘助理疑似名门闺秀,近来炒作得好厉害,好多新闻都有她,感觉和慕老师真的有戏啊!”面容姣好的少女补充道。 吴真翻看起来——里面写章湘雪进出高档小区,出入有布拉迪威龙接送,手上的包包还是 还说是名门闺秀的样子,近来炒作好厉害的,好几个公众号都写了她,感觉和慕影帝有戏。 吴真找出来看,进出高档小区,布拉迪威龙接送,名牌包包……啧啧啧,不得了啊。 这个章湘雪,是要好好调查了。 她还了手机,又和几个少女聊了几句,便被叫到号,进去给小橘猫检查身体去了。 在门外等小橘猫之际,吴真翻出手机,联系了经纪人小纯。 据慕闲说,小纯她们几个,包括章湘雪,如今都在度假。 吴真不怕小纯被收买,因为小纯是她最好的姐妹,她十几岁时候,小纯也十几岁,小纯从她助理做起,两人相互扶持,到了今天的地位。 这样想着,她用微信,久违地敲击了小纯: 爱你的小真真:【纯,是我。】 大约过了一分钟,手机开始急速抖动起来,那边发了几乎几十个惊恐的表情。 被宠爱的小纯纯:【阿真,阿真,阿真,阿真!!!!!!qaq!!!】 爱你的小真真:【别叫,安静,坐下!】 爱你的小真真:【章湘雪在你旁边吗?】 被宠爱的小纯纯:【(挑眉毛.jpg)吃醋ing,你找她?】 爱你的小真真:【我的意识是,离她远点,别让她看到我们的对话。】 被宠爱的小纯纯:【ok!你讨厌她呀?骤然兴奋.jpg】 爱你的小真真:【嗯哼,看到她最近发的通告了,很不安分啊。】 被宠爱的小纯纯:【这小贱人我早就看不来了,一天到晚跟在小闲屁股后面,还要装作对你忠心耿耿的模样。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娘早就赶她走了~】 吴真看到这里,心底一暖,无论昏迷多久,还是有人,无条件地站在她这边。 紧接着,那边又传来信息,【阿真你不知道,章湘雪有多嚣张。最近她姐姐叫人来找我,让我给章湘雪包装出道。就章湘雪那模样,要包装出道?包装成凤姐吗?】 【她姐姐不过是苏某人的情妇,山鸡永远是山鸡,现在还敢冒充名媛,以为自己是凤凰了,哼~】小纯在那边,碎碎念道。 吴真左眼皮蓦然一跳,【苏……苏某人……?】 小纯发来一个sorry的表情,【苏……苏行啊,啧啧啧,这死男人,年纪越大,爬得越上去,品味却越差了。】 小纯是知道吴真和苏行的关系的,当年她这个野鸡十八线和豪门后裔的爱情,可以说闹得苏家差点成了笑柄。 吴真沉默了,原来章湘雪的姐姐是苏行的情妇啊。 这些年,苏行成了一个遥远的名字。 她只知道他地位越来越高,两个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她从来没再联系过他,他亦如是。 闲暇下来的时候,她还是会想起他,十七岁那年遇到的大男孩。 如今,她已过了两个十七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他还恨她吗? 这个恨,能持续多久呢…… 毕竟,当年他为了他心甘情愿抛下一切,破釜沉舟地带着她走。 到最后,是她先放弃了,他腹背受敌,几乎是被绑着去结婚的。 四年之后,他的那个妻子就病逝了。 后来呢,后来她曾在新闻里,财经杂志上见过他。他跟他政|界的爷爷,亦或是商界的父亲长得越来越像,满面寒霜,一身肃然。 吴真握拳,想了很久,还是翻开通讯簿。 她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号码。 一个很老很老的电话号码,要追溯到十几年前。 那时候一个号码还很贵,他说要为了她续费直到生命终结的那天,这样,她就能随时随地地找到他了。 那一年,他兴高采烈地筹备着婚礼,他终于等到了她的二十岁。 106.章湘雪 吴真发了条短信过去, 正收了手机, 被人抱住了。 “给谁发短信呢?”慕闲亲了亲她的鬓角。 “啧,别让人看见了。”吴真把手机藏得更深了一些,推了推他。 幸亏他们在贵宾等候间,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慕闲不听,他搂上了她的腰, 黏人地啃了口她的耳朵, “怕什么人看见, 我们可是有合法红本本的。” 他整个人还沉浸在幸福的光晕里,像只大狗一样, 哪怕一分钟也离不开她。 “滚滚滚滚滚……你不知道刚刚那几个小妹崽有多可恶,差点气得老娘质壁分离。”吴真鼻子哼哼, “早知道不和你结婚了, 又把我给衬老了。” 慕闲抱着她又紧了三分, 他听不得这话,“阿真才不老,看着和我同龄, 不信把口罩摘了, 我拉你逛一圈, 保准外面没一个有你年轻的。” 吴真赶紧捂住口罩,“凑表脸!明明知道今天我水肿, 见不了人……” 都怪他, 昨天点的那家爬爬虾外卖, 实在是太美味了。 …… 给小橘猫检查了身体, 再打了疫苗。 两人启程往回走。 汽车发动的时候,慕闲忽然转过头来,“明天我约好了私教,放心,要减肥我陪你练。” 吴真正在想事情呢,忽然听见他这一句,忙不迭地点点脑袋。 慕闲见她不专心,熄了火,将她的小脑袋掰过来,印上一个法式热吻。 “今天新婚,不要想其他的,只能想我。”亲到女人喘不过气来了,他才罢休,气哼哼地住了嘴。 吴真翻了个白眼,喘着气道,“我是在想你啊!” 见对方一脸不信,她拿出手机,翻出那条公众号新闻,“啧啧啧,你看,我老公和另外的女人靠得好近哦。” 慕闲一颗心沉了下来,他执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不是这么回事,你别想多。” 有几次章湘雪到医院来看吴真,他见对方有心,天色又晚了,便送了对方回家。 这个消息出来的时候,科研所那边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试验,他一天到晚都泡在那里,和吴真一起进入不一样的平行空间,陪着她进行一个又一个故事。 后来吴真醒了,他又一刻不停地陪在她身边。 所以,除了在知晓此事过后,让人敲打两句,他根本没时间管别人作妖。 “你别信,别信……”慕闲摇了摇头,口拙地辩解。 “信才有个鬼,把她扔去搞女团选拔,绝对海选就被淘汰下来,这模样、这性格、这身段,你品味才没有被毒坏!”吴真倒觉得慕闲有点可怜了,被一个这么挫的绯闻对象缠上,一代影帝倒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慕闲:“……” “好了,好了,别星星眼了,我知道自己现在很帅。”吴真扒拉了一下怀里的小橘猫,让它睡得更安稳一些。 再示意慕闲好好开车。 本来想告知慕闲那天她掉落舞台的真相,想想,还是得找个成熟时机。 …… 夜里月黑风高,慕闲查阅了最近的邮件,里面全是小纯姐塞进里的剧本。 他息影了将近一年,为了那项科学研究花光了几乎所有积蓄。 考虑到以后还要养老婆奶孩子,他不得不从现在开始挑选剧本,为复出做好准备。 慕闲挑了一个国内新晋导演的本子,一是内容不错,班底扎实,二来里面有一个堪称颠倒众生的角色,他想替吴真接。 ——真是非常非常非常符合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别的情侣,总会在荧幕上继续秀恩爱。 他也想在最好的年华,能够与她同台,留下珍贵的影像资料,在往后的生涯中时时翻看。 处理好剧本的事情,慕闲钻进浴室洗了澡。 今晚,怎么也算是洞房花烛夜啊—— 听着门外电视嘈杂的声音,想到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慕闲心中绮思不断。 以后,他俩都是合法的了,可真好呀。 然而……带他腰上裹了一层围巾,做好了心理建设进门后才发现…… 女人……早就四仰八叉地睡着了。 她的胸口,原本属于他一个人的酥胸……正呼呼大睡着一只橘色的小猫咪。 慕闲眯眼,蹲下来注视了这只不知好歹的小猫半天,发现这只可恶的猫没有半点自觉,竟然砸了咂嘴,涎水流了吴真满胸都是。 他皱眉,伸出两根手指,拎起了它小脖颈上的肉肉。 踱步出门,啪嗒,直接放到猫窝里。 然后回房、关门、锁上!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新婚生活被一只猫破坏,自己的亲亲老婆,被一只猫霸占。 绝对不允许! 慕闲躺下,拥住自己的女人,轻轻褪下她被猫咪口水弄脏的睡衣,深深地……深深地将脸埋进了胸口,“阿真……这儿……永远都是我的……“ 女人在睡梦中呢喃了两句。 慕闲嘴角微勾,依偎着她,无意识地蜷缩了身体。 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动作,多像一只大猫。 就好似那个早已消失的灵魂潜伏在了他身上,在他不注意地时候,流露出了自己的习性。 …… 接下来的两天,吴真和慕闲都跟着私教锻炼。 期间,吴真把自己当时从舞台摔下的真相告诉了慕闲。 她庆幸自己找了个对的时间,不然这个失去理智的死男人真的会去找章湘雪拼命。 “你没事吧……闲闲你别吓我……你吐什么啊……”吴真赶紧拿了纸给他擦。 “恶心……”想起和章湘雪的碰面,想起她对自己那腻人的笑,想起自己还曾感谢过她,这一切都令慕闲恶心。 慕闲擦干净嘴,深深呼吸了两口气。 “别激动……”吴真安慰他。 慕闲瞪了她一眼,“你怎么这么平静。” 吴真耸肩,“都一年多了,我早就在心里骂了那孙子祖宗十八代了。现在重要的是,找出当时她谋害我的证据。” 慕闲眼神沉下来,面对这种事,他比她想的更加成熟与稳重。 “明天下午金哥、纯姐和章湘雪的飞机抵达机场,在此之前,我会拜托我在演出场地的朋友帮忙,调出当时的影像资料。”慕闲顿了顿,道。 吴真攀附住慕闲手臂,“先不要打草惊蛇,不要动当时参与排练的人员。章湘雪她姐姐有势力,她可能威胁不了我们,不排除知道我们动作后,去消灭当时仅有的证据。” 慕闲迟疑了数秒,郑重其事点了点脑袋。 吴真现在心中有个最好的人选,只要他肯帮忙,一切事情迎刃而解……当然,他不帮忙,她还是会废一些心力的。 毕竟,是这个人给了章湘雪为所欲为的权力。 苏行。 …… 第二天下午,吴真和慕闲开车去接小纯一行人,小纯早已把吴真苏醒的事告诉了前经纪人金哥,而章湘雪和一众小年轻还蒙在鼓里。 所以当一群人走过来时,章湘雪根本没注意到戴着口罩一身低调地吴真,而是一脸小鸟依人状地跑到慕闲身边去。 “就看到慕老师,没看到我吗?”一个声音从旁边不远处传来。 吴真转过头去,果然,从一来到这儿,她就注意到了这个女人。 年轻的、张扬的、美貌的,同样也锋利的女人。 “姐姐!”章湘雪张开怀抱,去拥抱眼前的女人。 吴真微笑着望着这个女人,浑身名贵装扮,最主要是那种高傲睥睨的气场,这里的任何人都不存在于她的眼里。 “啧……”吴真轻笑。 “嘟嘟嘟……”手机短信音想起。 吴真拿起查看,顺手打了几个字,揶揄之意溢于言表,“苏佬,管好你的女人,别让她成为你的把柄。” 打完字后,她轻轻走上前去,“小雪。” 章湘雪的背脊在一瞬间僵硬了,她一寸寸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本以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正站在她眼前。 那个噩梦解开口罩,露出一张美得让人发颤的丽颜。 吴真展开了自己最美的笑容。 她吴真,无论什么时候,都从没被人比下去过。 …… …… 她就喜欢看着……眼前心比脸更加丑陋的女人,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越是能给对方带来恐惧,她浑身的血液,就越加地沸腾。 107.眼底的光 这里是一家城外的度假山庄, 地段偏僻, 风格高雅,隐藏在山峦之中。 吴真坐在其中一间竹屋之中, 竹屋引了一条活水贯穿其中,有流觞曲水的高雅之意。 服务生拉门进来, 说苏先生会再晚一点过来。 吴真点了点头, 这里是苏行的地盘, 他说了蒜。 等着等着, 她在弥漫着温暖阳光的房间睡着了。 于是,当苏行轻轻拉门近来的时候,见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女人枕在木桌上,以一个乖巧的姿势, 睫毛长长的,在阳光下, 如同洋洋的麦浪。 十多年未见,她还一如当年的美貌,像一首清丽的小诗。 苏行小心翼翼,以手支颐,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她和他记忆力的好不一样,记忆里明明更像章湘兰, 如今才发现, 章湘兰连她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眼前的她是实实在在的, 不是虚无缥缈的记忆, 原来……真的没有人可以像她。 苏行的时间, 如今以秒来计费,每一分钟都是钱。 然而这个下午,他没有叫醒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描摹着她好看的五官。 …… “什么时候了?”过了两个多小时,吴真揉了揉眼睛,脑袋还搁在桌子上,看着苏行。 “五点零四分。”苏行看了一眼手表。 女人蹭地坐了起来,“你怎么不叫我?” 她说得好似自然,就像两人之间没有纠葛十几年的时光一样。 苏行楞了楞,旋即笑了。 “你看你,还是这么年轻有活力,而我已经老了……” 老? 吴真皱皱眉头,打量了苏行一眼。 比不得梦里二十多岁的小青年,他已经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了。 正是男人最为成熟的年纪,他掩去了年轻时候的率性锐利,事业有成,儒雅风度,眉宇间的霜尘会让人忍不住去追溯他曾经的荣光岁月。 “你不老。”吴真认真地摇了摇头,“你比年轻时候,帅多了。” 吴真的眼睛里有光亮,这样看着,稍不注意就会被深深吸引进去。 连杀伐果断的苏行也不敢再看,顾左右而言他,“到饭点了,吃不吃东西?” “好哦。”吴真拍拍手。 不得不说,苏行是个天生具有逼格的人,不逼自逼那种。 房内的食物从上游借着活水浮槎而来,每个小竹筏里的食物,大约就只有一口的分量。 苏行替吴真布菜,动作行云流水,举止优雅。 他夹了一块鱼,放到她的白瓷碗里。 鱼肉细腻,一点刺都没有。 “多吃点,怎么越来越瘦了。”苏行道,交错间,他瞥见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呵,你结婚了……”其实他早就发现了,他又不是瞎子。 吴真抬起头里,嘴巴鼓鼓的,吞了一口菜,重重点了一下头。 苏行掩下嘴角的幅度,真奇怪,明明都分开十三年了,怎么还会计较这种事。 有些人分开十三年,与别人的孩子估计都有十二岁了。 “我昏迷的时候,他守在我身边,守了一年多。”吴真咬了一口细白的鱼肉。 苏行漠然。 她昏迷的事,他当然知道。 他一次都没去看过她,甚至还坏心眼地恨不得她死。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 如果她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如今回想起来,却是那样后怕。 如果她真的不在了,他这辈子,连一个恨的人都没有了。 “他怎么样?是个怎么样的人……总没有我们年龄差距大吧……”苏行试图让自己笑起来,他发现,这时候连戴一个假面具也如此困难。 苏行与吴真,差了整整九岁。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一直在等她长大。 很多时候,苏行是自卑的,怕两人有太多代沟,怕更年轻的小伙子把他心爱的女孩抢走。 “还好吧,就是差了个十一岁。” “……”苏行感觉自己梗了一下。 “他今年二十四,我比他大十一。”吴真补充。 身旁的男人罢了筷,他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 “你知道我这次来找你,为的是什么事么?”吴真瞥见他似乎吃饱了,于是趁机说道。 苏行沉吟,他那位小玩物的事,自己还是听说了一点的,“章湘兰的妹妹来了你的工作室。” 他当时听说后,是默许了的,心里甚至有一丝不为人知的庆幸。 “她用我来威胁你们了?”苏行转念,意识到了什么。 吴真抬眼,狡黠的眼睛里满是认真的光华,“她的妹妹爱上了我的丈夫,企图谋杀我,一年前的事故,章湘雪就是始作俑者。” 苏行双目一凛。 吴真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别担心,我就是睡了一年多,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苏行:“不,我想说,干得漂亮。” 吴真一阵无语,“去你的!” 她一个爆栗往苏行头上敲去。 苏行捂着脑袋,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岁月,他不再是高处不胜寒的商界大佬,她也不是家喻户晓的女明星。 “难道她真的不是在为民除害吗?”苏行忍住笑。 吴真叉着腰,她都给气死了。 这个人过了这么多年,能不能成熟一点啊,白长了一张唬人的脸了。 苏行瞧着她憋红了的双颊,一点点沉了眼神,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的那些事…… 一点一点蔓延上来。 四年,他和吴真在一起整整有四年。 他初初认识她的时候,她被人下了套子,遭到一群人渣副导演的欺辱玩弄。 一开始,他只是因为怜悯,帮她去收拾那帮老油条们。 后来,渐渐地,就栽了进去。 他把她从影视城带到了京城,两个人住在一块,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忙的时候半个月见不到对方的影儿,闲下来恨不得时时刻刻厮混成一体。 年复一年,他习惯了她的陪伴。 他在心中笃定,他要娶她,那时的他,根本想不出离开他的小姑娘的日子会是怎样。 他等她到了二十岁,两人热火朝天地策划起婚礼来。 那时的苏行根本想不到,离别会来得这样快。 苏家传来爷爷病危的消息,苏行不得不向单位请了假,直奔本家。 回去之后才发现,那只是苏家为了骗他回去,故意撒下的弥天大谎 苏爷爷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对方亦家世显赫,且讨得老人家欢心。 苏家当然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女朋友,他们调查了吴真的背景,包括她十六岁那年,不堪入目的黑历史。 他们认为吴真只是一个玩物,玩物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嫁进来? 苏行负隅顽抗,差点和家里决裂。 很快,他因故丢掉了工作,苏家用关系让他在城里基本找不到一家好一点的企业要他。 紧接着是房东以一个牵强的理由,不惜毁约也要赶两人出去。 他的信用卡、人脉,连吴真好不容易挣来的角色,通通都被苏家搞掉了。 最苦的时候,两个人坐在肯德基相互依偎着睡了一夜。 苏行问吴真,问她怕不怕。 他深深地记得,她从后面抱着他,小脑袋蹭到他的衬衣上,使劲摇了摇头。 他还记得她那天的笑容,直到最后,他被绑去结婚的那天,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放弃他,甚至联和他的家里人出卖他。 怎么就……她怎么能……背着他出卖他,亲手放弃他了呢…… 明明说好,以后两个人搬到西南去,再苦再累,他都替她扛着。 他想替她扛着,她却打碎了他的肩膀。 从此以后,他开始恨着这个叫吴真的女人,恨了好多好多年。 …… 两人吃完了饭,他送她出来。 夜幕降临,四野寂然。 吴真快要上车,临到头,苏行突然喊了她一句,“喂。” “嗯?”吴真回头。 苏行抬眸,“当年的那句话,有没有一刻,是真的?” 那句,不怕。 吴真顿了好久,久到苏行内心反复了几个天地。 终于,她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有的。” 如果当年她再成熟一点,不要这么意气用事; 如果她面对那个未婚妻不那么自卑,如果她不自以为是是为了他好,想要保住他心爱的事业和未来的话…… 或许两个人,真的能走到一起也说不定。 她自以为是,成全他未来的好办法,其实牺牲了两个人的幸福。 然而,这一切,她都不会对他说。 几乎是那一瞬间,她看到他的眼眸,倏然被点亮了。 这样的光亮,她曾经看到过。 在他深入出租车行业,冒着被砍手的危险报道黑幕时; 在他进入煤矿,不顾生死站在事故第一线时; 在他述说着他的梦想,为世间不平事伸张正义之时。 然而后来,她偶然在财经杂志上,在新闻上见到他时,他已满面尘霜,眼里的光也黯淡了下去,化为深不见底的黑。 在这一刻,吴真在心里乞求着,乞求这光亮不要再熄灭。 苏行,他该是世间最光明的人,是她终其一生,都羡慕仰望的人。 …… “小雪啊,你姐跟我说,你很想出道来着?”经纪人小纯把章湘雪叫到了办公室。 章湘雪一听是机会,也不掩饰,高高兴兴地点了点头。 她当然知晓,在如今资本为王的社会,自己姐姐男朋友的势力有多大,轻松碾死一个小小的明星工作室,不在话下。 如今经纪人小纯为她铺路,不过是想在她姐姐面前讨一个好。 ”这里有一个机会。“小纯点了点桌子,把一份企划推了过去。 ”猫博在搞一个素人女团选秀,我们工作室打算推你去参加。”小纯道。 “可……可我几乎不会什么才艺啊……”章湘雪心底忐忑。 小纯手指继续叩击木桌,”怕什么,我们专门请了国际知名的舞蹈老师和声乐老师,制定了一系列的课程。还有专业公关团队打造人设,配合宣传……” 小纯说了一大堆,越说章湘雪越兴奋。 “所以,希望你和你姐姐都满意。”小纯堆上一个讨好的笑容。 “当然满意。”章湘雪自得地点头。 打发走章湘雪之后,经纪人小纯吹了吹口哨,一遍发微信给吴真: 【那个制杖上钩了,接下来一个月,你们好好收集证据。】 …… “姐,我马上就要去培训了。”在封闭式训练之前,章湘雪给自家姐姐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仿佛在想着什么。 章湘雪还处于兴奋中,自然无法察觉出其姐的一样,“好姐姐,你可要好好把握住姐夫,争取拿下他。” “他……”电话那边的章湘兰一声叹息,欲言又止。 “只要你进了苏家门,以后咱们就真的站稳脚跟啦!”她俩从小失怙,相依为命地活着。 傍到了大树,自然要不遗余力地纠缠住。 那边几许呼吸,最终还是说出了那句,“我和苏先生,分手了。” “前两天,他的管家通知我从大宅里搬出去,现在我在外面租房子住。” 章湘雪如遭雷击。 一瞬间,无数想法从心中冒出。 “他……他怎么能这样,姐姐,你对他这么好,他怎能翻脸就甩了你?!”害怕得失去了理智的章湘雪不服气,“你手上有他的照片,或者两个人在一起过的证据吗? “小雪,不要冲动!”章湘兰赶紧制止她。 “不能这么算了,起码得在他身上啃一口。”章湘雪喃喃,她们过惯了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无法想象突然失去这一切会怎样。 “小雪,够了!之前我签了协议,如果说出去,我们就完了……”章湘兰盛气凌人的气势不再,颓然地道。 这只老狐狸…… 章湘雪咬着唇,她得保密,直到自己接受完培训,参加选秀得到利益之前,一定不能让吴真工作室的人知道这个真相。 如果让他们得知两人已经掰了,那么,全靠苏行才得到的资源,就会变成镜花水月。 不行,绝对不行。 108.大结局 吴真告别苏行, 坐上了安排好的车。 黑色奥迪一路行驶, 到了吴真家住的高档小区。 路灯下,一个人孑然独立。 “你杵在那儿干嘛, 当电线杆?”吴真背着手, 走到男人面前。 “等你。”慕闲抬眸,睫毛如麦卷的浪。 吴真总觉得,他隐忍的话语里,藏着看不清的汹涌。 他没问她去了哪里, 只是那种显而易见的愤懑与隐忍,让她难受。 吴真走上前去,讨好一般地拉住他的大手, “咱们回家。” …… 门锁一扭, 男人将她抵在门口。 “慢点……慢点……”吴真无力地推攘急不可耐的男人,“套……戴|套……” 男人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盒子,塞到她手上,薄唇轻轻撩拨她的耳垂,“帮我戴……” 低哑的嗓音, 激得吴真头皮阵阵发麻。 吴真接过,包装还没剥下来—— 男人深深吻著她, 喘气之间, 又道, “不准用手……” 说着, 坏笑着缚住了她的双手。 吴真:“……” 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夜, 总是很漫长的。 完了之后, 男人紧紧搂着她入睡,深怕她化作青烟消失了一样。 “你放心,我不会跑……和苏行,早已经过去了……闲闲,我只剩下你了……”吴真喃喃。 慕闲没有说话,下巴抵着她的脑袋,以一个占有的姿势。 吴真精疲力竭,即使觉得太热,也没有再推开他。 乖乖地,睡熟在了他的怀里。 第二天清晨,吴真睁开眼,便看到一只胳膊支在枕头上,认认真真瞧着她的慕闲。 “早上好,老婆!”他一笑,仿若山花绚烂。 吴真摸了摸酸痛的腰,羡慕他这么好的精力,果然年轻人的精气神就是不一样,“早上好,老公。” 两人大眼瞪小眼良久,吴真终于忍不住,语言敲打起来,“你怎么还不去做早饭?” 平日里都是慕闲做好了早饭,给她端到床头来。 没想到这句话非但没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怠慢,反而耸了耸肩,“做饭啊,做饭有什么奖励吗?” 吴真挑了挑眉,“你想要什么奖励?” 慕闲搂住她的腰,摩挲她的耳垂,“老婆,昨晚的……还要……” 吴真皱眉,想到昨晚的种种情景,恨不得两脚踩扁眼前男人。 结婚前一个样,结婚后又一个样,敢情售前都是装的,现在做个早饭也要讨价还价的,才是本性? “你怎么能这么无耻……”吴真最后的声音被温热的嘴唇堵住,她的身体陷入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涛里。 …… …… 被宠爱的小纯纯:【小真真,我可爱的小真真,你猜本宝宝做了什么事?】 被宠爱的小纯纯:【章湘雪上钩啦,被我关进去集训啦~】 被宠爱的小纯纯:【围笑.jpg,人呢,人呢?】 被宠爱的小纯纯:【你不会还在睡吧?尬笑……起来,人干事!】 慕闲扶着额头,盯着吵得他无法集中精力的手机。 只好用吴真的号打了几个字回过去。 爱你的小真真:【我是小闲,阿真她昨晚没睡好……】 被宠爱的小纯纯:【啧啧啧,阿真年纪大了,经不起你个小年轻折腾啊……】 爱你的小真真:【您说的事我知道了,之前我已经支会了几个朋友收集那件事发生前后的资料信息,下午立即着手调查。】 被宠爱的小纯纯:【你办事我倒是比阿真亲手来做放心,她毛毛躁躁,远没你心思缜密。】 过了半晌,小纯又发来了一条微信。 被宠爱的小纯纯:【好好对她,我相信你。还有,把之前的对话都删了吧。】 慕闲拿着手机,淡然一笑。 随后的一段时间,他与吴真两人开始分头着手,调出当时的视频,一个一个排查人证。 此时苏行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与章湘兰分手了。 那边自顾不暇,完全不可能来关注他们的动向。 慕闲不知怎么,发现了苏行的短信,跟吴真闷了好久的气,晚上都不肯抱她了。 就在章湘雪选秀节目录制当天,息影一年有余的慕闲去做了开场特邀嘉宾。 在他出场的那一刻,现场参赛的女孩子们都快激动疯了。 他是传奇一般的天才演员,在最辉煌的时候选择为爱息影,他的爱人比他大十一岁,他们的爱情曾被粉丝与世人唾弃。 坐在选手台的章湘雪一直盯着慕闲,着魔一般,一直盯着他。 “下面是,来自清风娱乐的章湘雪。” 章湘雪走了下来,唱了一首慢歌,她唱歌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看着慕闲。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明有姓名……”唱到这一句的时候,章湘雪的眼里盈盈有泪光。 现场气氛一度尴尬,甚至明星导师还在跟慕闲开玩笑,化解这种炸裂空气的尬感。 好不容易,一曲完毕。 几乎所有老师都把章湘雪当成了慕闲的私生饭,只想她快点下场。 为了走流程,其中一个导师不得不敷衍了地问了句,“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想进入这一行?” 问完那个导师就后悔了,因为章湘雪的目光更加不加掩饰地放在慕闲身上。 她几乎是浑身颤栗着回答,“我……我是为了一个人,为了他,我……我可以做任何事……” 最怕空气突然很安静,在那一瞬间,一种蜜汁尴尬弥漫开来。 就算连选手也看出来了,现在台下的女人,正是一个真正中毒到无可救药的脑残粉。 就在这个时候,演播厅的大门突然打开,冲出来一群警|察。 现场登时乱作一团。 章湘雪被扣住,发了疯一般冲着慕闲大叫,“慕大哥,慕大哥你相信我!是吴真那女人冤枉我……我没有做,我真的没有做过!” “她是嫉妒,嫉妒我和你走得近!” “慕大哥……慕大哥……” 慕闲沉着脸,根本懒得看她,直接走过去与主办方开始了沟通。 就在当天,这段章湘雪选秀中途被抓的视频在网上传播开来,引起了巨大轰动。 一时间这个节目的热度炒到了最高。 一年前的真相被挖掘出来,关于疯狂私生饭的危险,也让所有明星引以为戒。 慕闲趁此机会公布了与吴真的婚事,经历了这样一番大起大落,两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没有粉丝再去反对,也没有媒体再去嘲讽,几乎所有……都是以祝福的姿态。 毕竟,这也是娱乐圈少有的真爱了。 三个月后,两人的婚礼在南半球一个海岛上举行,所请皆是圈内好友,只有一家媒体前往,发来独家照片。 照片里的吴真耳边别了一朵张扬的花朵,唇角轻绽,娇艳又美丽。 慕闲牵着吴真的手,坐到小船上。 海风依依,万千星火,照耀着两位新人。 这是一场梦中的婚礼。 …… 两人和朋友们举办完水中party,走完婚礼的最后流程,已经到了深夜了。 吴真累得不行,进了房间卸了妆,便树袋熊一样抱着比她还累的慕闲睡着了。 睡到半夜,她悠悠转醒,身边却已然没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连身畔的床铺,都微微发凉。 吴真披了一张薄毯,一步一步走至窗台。 房间临海,窗台之下便是泛着星光的大海。 她坐到木制窗台上,双脚浸泡进海水中,搅动着海中的星子。 远处,一双矫健的手臂正在翻腾划水。 吴真望过去,觉得这时候的男人如同一条自由的海豚,不属于这个凡尘,更不属于她。 男人的头从水中冒出来,吴真招了招手,他看见了她,朝她游了过来。 不知为何,吴真总觉得怪怪的,不像是平常的慕闲。 等到男人游到她身边,一双平静如波的眼眸在巨大月轮的照耀下泛着点点光彩的时候,她彻底发现,眼前的男人并不是慕闲。 即使他与慕闲共同享有一个身体,可那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哥哥?”吴真难以置信地喃喃出声。 “慕闲”静静地看着她,“对不起,占用了他的身体。” “为什么会这样?”吴真也分不清自己心中的感情,即使惊喜于与吴轻闲的充分,又是为慕闲深深地担忧。 吴轻闲摇摇头,他还是橘的时候,早已经在吴真最后一个梦境里死得凉透了。 可是转眼醒来——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体里……”吴轻闲没有看她,而是转头望着那轮圆月,“别担心,平时我都在沉睡,只有他睡着的时候,我才会醒来。” 吴真松了一口气,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涨红了小脸。 “放心,你和他那啥了以后,我也没看。”吴轻闲有点无语。 吴真羞愧地低下了脑袋,“以后,我们会克制一点的。” 吴轻闲:“……”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良久,吴轻闲才从水中浮起来,有力的双臂一撑,旋身坐到窗台上,和她并排。 “阿真,我很羡慕他,他有着健康的身体,夏能浮水,冬可滑雪,能在球场上尽情挥洒自己的汗水。”吴轻闲轻轻道。 这一切,都是吴轻闲不曾有过的。 还有很多很多他没有说。 慕闲何止有健康的身体,他与吴轻闲有着相似卑微的身世,却在最为低潮的时候遇到了吴真。 从此以后,慕闲的生命被彻底点亮。 他开始读书,又孤注一掷演戏,继而有了明亮的未来。 他成为了吴真的情人,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心,直到她的心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他有着太多太多吴轻闲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当吴轻闲发现自己成为了他,有机会挤掉慕闲的意识,占有这具身体的时候,他是那样欣喜。 “你知道吗?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在海里尽情地浮水……”吴轻闲对吴真说。 吴真鼻子一酸,她记得,自己和慕闲约定过,无论有多忙,以后夏日要去南洋的海滩,冬日要去阿尔卑斯山的雪峰,两个人要走遍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最好去欧洲一个小镇买一套庄园,在小庭院里种满了花草…… 可这一切,吴轻闲都没有。 “那……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闲闲睡着了之后……起来滑滑雪游游泳浇浇花什么的……”吴真结结巴巴说。 “你介意吗?”吴轻闲转过头来。 吴真心里咯噔一下,“不……不介意……” “慕闲本人呢?”吴轻闲又问。 吴真心虚地垂下脑袋,“我跟他……跟他说清楚,他……他会理解的……” 吴轻闲笑了一下,揉了揉吴真的脑袋,“以为你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呆。” “我的阿真呐,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容忍自己的女人看着他的时候,眼里透过他去看另外一个人。” 吴真乖巧地点了点头,在吴轻闲面前,她永远都是他的女孩。 “来,和我再待一会儿吧……让我最后看一次这夜里的月亮。”吴轻闲温柔地笑着道。 “你你……要去哪儿?”吴真听他语气,慌张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地方。”吴轻闲仰望着天边的素月。 …… …… 吴真知道,吴轻闲就在慕闲身体里,可是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年,两年…… 五年,十年…… 直到她功成名就,直到她儿孙满堂。 吴轻闲明明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却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不想打扰她的生活。 就算在她的世界里,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被选中的那个人,他总是最先被放弃,被遗忘,被排开,他依然从始至终地为她着想。 如果,他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地爱着另外一个人,他有什么法子呢。 他明明可以离开,可还是放心不下她。 只好在水里, 在火里, 在灰烬里等待着 从来不会回头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