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霸天下》 序 真要感谢读者。《大家族》这本小说面世后,销路非常好。写完了荣必聪与夏童的故事,希望人物仍然活在读者心目中,成了你们认识的人,他们的故事还是会发展下去的。 正如你和我每天都在生活着,迎接很多意想不到的情事,一桩接着一桩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要人类社会仍存在,故事仍不会是个终结。 故而,荣必聪家族的诸式人等还是会有他们大人小小的故事在大地之上,在太阳照耀之下出现。 我希望能以一个新的方式为读者们讲故事,一直不停地讲下去,都是关于香港的各大家族的这些家族的人物上如现实生活里头的人一样,互相认识,互为牵引,互给恩怨。只是,在某一个特定阶段与环镜内,可能是某个家族中人以主角身分担了重头戏,发生一些令人侧目的、惊天动地的、震摄香江的放半,其余在他们身旁的人做着戏分或多或少的配角,甚而成了跑龙套的角色。 故此,读者们每翻阅这个“大字族”系列的小悦,人们都会越来越熟悉越亲切,甚而,越来越觉得他们就是你们生活圈子里的一些人物 每人有每人的故事,每人在每段时间内的故事或平庸或精彩。 故而,在《大家族》内的荣必聪与夏童,荣坤与韩植,荣字与荣富等都是核心人物,到他们的故事告一段落,《大家族》写完了,再写“大家族”系列之《情霸天下》,荣家的人都放在次要位置上,到高家成了主角。 《情缘天下》除了是香港典型的家族故事,有它的浓厚传奇色彩双曲折的阴谋情节之外,还是一篇美丽而现代的爱情诗篇。 香江四大家族之一的高崇清家族,三千一步都在为高家商业王朝的实权落在谁家而引起激烈的争斗。高掌西这位呼声最高的可能继承人,在一头有利她雄霸天下的政治式婚姻与一段如诗似画、如梦似真的爱情之间,如何作出她的抉择呢? 我相信这个现代大都会的浮世绘是能吸引读者的。 梁凤仪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一章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到过天下第一奇山的张家界,就会觉得这么一句话有修正的必要。 站在张家界黄狮寨巅的高掌西,也会对这句话作出抗议。 张家界内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郁苍古雅,却又活泼生动,看在游人眼内,感动于心,似能互相呼应,感悟其情。尤其高掌西来自富贵繁华。金马玉堂的香江世家,在她周围环境内的人,无不为名位权势财富声誉而每天每夜争斗得天翻地覆。 在香港那个举世闻名的金融中心内,无日无之的你想找死,我愿你亡式的拼搏,应该说是“人非草木,竟也无情”才对。 高掌西在商场与大家族的名利大混战之中,一直称王称帝,因为她从没有输过。 不管心中有多恐惧,身上有多疲累,她都必须坚持赢下去,在每一局战役中取胜,以至于全场战争胜利,让所有对手都拱手称臣,或落荒而逃而后已。 决胜的重要秘诀,就是无情。 一讲人情,早晚就要垮台。 她才在商业上为家族赢了大大的一场仗,以绝好的价钱,把中区的一间新开业的酒店买下来。 那酒店位处地王,原本是日本人的投资,交给城内最出名的元明集团任室内装满设计,结果装修得美仑美英,冠绝同行,却为了消防条例而生种种开业障碍。拖延下去,高家利用他们的最雄厚本钱,通过他们一直沿用的渠道,获得政府内的线报,知道这幅地皮出售时,有条例规定不能开设酒店,只能以会所形式经营业务。于是一方面把消息透露给新闻界,引起了舆论;另一方面,政府更一直按兵不动,不让日商以酒店牌照营业。日商没法,只好转为会所经营。 这正中高家下怀,就由一向本事精明的高掌西负责跟城内的大亨及知名机构联手,发起不加盟会所之举,一呼百诺之下,自然门堪罗雀。 日商逼得放盘求售,于是高掌西就代表高家把酒店买下来,价格相等于地皮时值的百分之七十而已。 高掌西一接手,便邀了所有曾帮助达成这桩买卖的家族与人士加股,这么一来,再驾轻就熟地打通关系,很快就办妥了一切在政府有关部门应补办的手续,易名君度大酒店,名正言顺地开业了。 常言道:猛虎不敌地头虫。日商之所以惨败,在这项酒店投资上亏蚀了近七亿元,理由完全在这句俗语之内。 高掌西无疑是打了相当漂亮的一场商业仗,她为高家带来的利润,当然在七亿之上,她的名字在社会上更加响亮。 商场入现今都给高掌西起了个绰号,叫“铁娘子”。那原本是英国女首相数卓尔夫人的江湖尊称,加到高掌西身上去,自然是一番赞誉的好意。 可是,高掌西闻言苦笑,她想,自己怎么及得上戴卓尔夫人。不单指才具,更指婚姻幸福的一方面,就跟她有极大的差距。 一念至此,高掌西的心就痹痛。 她只能立即把思绪调到事业方面去。不错,铁娘子在建功立业上曾威风凛凛,一呼百诺,可是,还是有下台的一日。 这就是说,不论家庭还是事业,高掌西都有着重重叠叠、一如云层似的隐忧。 什么时候才能拨开云雾见青天?真是令人怅惘。 这阵子,当人人都认为高掌西意气风发之际,其实,高掌西本人的情绪极度低落。 是因为公私两方面都有不为人知的严重打击。 人们之所以完全看不出丝毫哀痛的痕迹来,是因为事件的发生只导致高掌西有个难受之极的心路历程。 私事方面暂.已按下不谈,单是赢那日商,勇夺中区地王君度大酒店一役,就今高掌西心上伤痕斑驳。 简单的解释是,高掌西对日商下不了手,尤其是北京申办二111年奥运不成功,原因在于美国霸权主义的伸张,加上英国人一直像条摇着尾巴的狗,老跟在美国屁股后头走,于是造成国际政治压力,逼使中国出局,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身为中国人在痛心之余,回顾日本这次的行为,姑勿论他们是为了亚洲族裔的光荣抑或本国的长远利益,总之是站稳在中国的一边,拼命拉票。 敌我分明之下,高掌西对日商有了一份无法言宣的庇护感。 况且,没有人比高掌西更清楚,日商得不到政府的额外破例,删除不准经营酒店的条款,而偏偏就在高家插手之后,容许高家补偿地价,就撤销开业的限制,最主要的原因在哪儿? 哪一个地方没有贪官污吏?哪一个政府没有官官相卫? 高掌西的幼弟高定北奉父亲之命飞了伦敦一次,回来后,高掌西在前门的正式申请就获得了良好的回应。 这么巧? 对,就是这么巧。 高掌西心上的不舒服就在于此,平白让欺压自己国族的英国人拿很多的好处,却让站近自己国旗一点的日本人蒙受很大很大的损失,于心何忍。 无疑,这是一种爱国情怀被冲击之下所产生的一种情不自禁的极端反应。 论道理,不一定对。 论感情,就没有什么不对了。 谁在今日不应爱自己的国家? 谁在今日睁着眼看那些雄霸天下久矣的外族,已至强弩之末,还在张牙舞爪,压抑中国,怕我们强大振奋而不生大大的气? 谁在今日明知外国人一边赚中国人的钱,一边又看不起我们而不气愤? 对付日商的商业战刚在北京申办奥运宣告失败的几天后进行,高掌西一连几个晚上没有睡好。 她差一点点就不忍在那买卖合同之上签字。 当然,情绪低落还因为私事。 高掌西决定在君度大酒店局势大定之后,离港一段日子,独自去旅行。 她临行时,郑重地对秘书云妮说: “机票是你亲自给我订的?” “对。” “那就是说,如果有人知道我的行踪,就是你泄露的秘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云妮说:“放心,我不会泄露的。可是,如果有重要事情发生,要不要设法通知你?” “不要,世界上任何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不见了,太阳明天依然会升起来。” 高掌西其实不担心云妮会找得到她。 她决定去湖南的长沙,然后再坐七小时汽车,直趋大庸市内的张家界。 张家界是天下第一奇山,是国家第一个天然森林公园。虽在近几年积极发展旅游业,仍然保持着一份与世隔绝的原始风味。只要一爬上了山巅,就没有人能利用现代科学技术与之接触,这真是太美妙的一回事了。 云妮在送高掌西去机场时,说: “订了回程日期,请告诉我来接机。” 高掌西想了一想,答:“说不定我会从长沙直飞北京,参加荣必聪与夏童的婚礼,不再回港与其他嘉宾一道起程。”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给我电话,好让我转告荣必聪的秘书,他们是包了飞机把嘉宾送到北京的,要早点知道出席人数。” 高掌西点头: “荣必聪的婚礼,我一定出席,他是少数值得我敬重的富豪,他的新夫人尤其棒。” 高掌西翘起大拇指赞美香港企业巨子荣必聪的新婚夫入,只为她相信荣必聪的眼光,也为复重跟她同是在商场上驰骋的一员女将,很有同舟共济、物以类聚的感觉。 况且,城内四大闻名家族之一的荣必聪再婚,是个轰动的大事,被邀的嘉宾是经过主人家精挑细选的,没有不出席之理。 然而,这等凡尘俗事,总得押后应付。高掌西正一心一意,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内,先洗刷掉身心的疲累与极度不畅快,才再回转俗世,重操俗事。 高掌西抵达张家界之后,先躲到宾馆内睡上沉沉的一大觉,让精神体力回复过来,才攀黄狮寨去。 张家界内的奇景甚多,高掌西挑的第一个目的地是黄狮寨,因为那是个理想的观景台,站于其上,似立云霄,鸟瞰四周的峻岭绝壁峭峰,立即可以一洗胸襟。 高掌西盼望那种举手可触云天,俯视远见大地的宏伟感觉。 也只有感觉到大自然的宏伟,方知个人的渺小,她才可以有力量把胸怀拓宽下去,以容纳现代生活里头种种的尘俗悲哀,可耻可鄙可恼可怨之事,包括了目睹在香港的中国人,承受完一百五十年殖民地耻辱,仍恋恋不舍,仍依持与利用英国势力去争取利益在内。当然还有令她更气愤的事,就是她的丈夫如何对自己不忠不义。 这一桩接着一桩的一切憾事,要不吭一声地吞到肚子里去,依然站稳人前,漂亮地活下去,只有设法逃出生天几日,置身世外桃源之中,为自己作一次精神的洗涤与体力的补充,才能萧洒下去。 睡醒了的一天,高掌西微微吃惊,她把窗帘拉开了,外间仍是模糊一片,幽暗得很。 高掌西看看手表,嗯,她笑了起来。原来个是清晨,已接近日落,是下午时分了。 就因为她太疲倦了,忽然抛开一切,故此能昏睡近二十四小时。 又一天泡汤了,现今这个时候还能起程攀黄狮寨吗? 高家西再细想,为什么不呢,就在寨巅度宿便成。她习惯分秒必争,何必浪费了这半日时间。 于是她立即整装,跑出去找预约好了的司机。 “我现在就上黄狮黎宏。”高掌西说。 “这个时候吗?”司机问。 “为什么不?” “高小姐,你爬到寨顶,已经是黄昏了。” “我准备在寨上度宿。” “不一定可以的,高小姐。” 高掌西奇怪地问: “为什么?” “今天天气不怎么好,而已黄狮寨海拔高,跟我们山下的金鞭溪有很大的气温差距。现在是暮春季节,雾跟雨都是要来便来。除非是个绝对的艳阳天,否则,大雾大雨的活,泰顶就没有人管那餐厅跟小旅舍了,你到山上去,有可能下不了山来呢!” 高掌西举头望天,是有着厚厚的云层,但阳光依然能透过云层投射到大地上来。她问:“这还不算是个好天气吗?” “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 高掌西叹口气说:“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去办事的话,天下间可为之事有多少了?” 然后她下定决心,道: “我们走吧!” 司机有点无奈,只好让她上车。 然后他又建议: “小姐,这样吧!我向张家界的管理局取个特别人情,让汽车开到半山腰去,你再抬级而上,那省很多时间。看罢了风景,如果寨巅没有人招呼,你便赶下来,我把你接回宾馆去。” 高掌西一叠连声地说:“好,好,就这样吧!” 直通黄狮案顶的是千级石梯,筑在山前,是一般游人上山的途径。车路筑在山后,只达半山,仍要徒步拾级而上。这车路一般不让游人用,属于禁区。碰巧这司机有个亲戚在山腰的管理局值班,就卖了个顺水入情。 高掌西一下车,举目看到那筑于林荫内的攀上云霄去似的石梯,她就兴奋。 她几乎是急不及待的就以飞跃的步伐,跑上石梯去。高掌西太渴望置身于人间烟火之外了。 还是司机下车来把她叫住:“小姐,我在这儿候到天黑,你就得下山了,否则山路没有灯,不好走,你反而留在山巅更安全。” “你放心好了。一到天黑,或是有大雾大雨,你就先开车回去吧,我会得留在山上,谢谢你了。” 说罢,便以轻快的步伐拾级而上。 海拔一千二百多米的黄狮寨就在脚下的感觉是壮丽的。石级两旁尽是青葱的杉树、松树、茶树以及很多很多茂盛而不知名的花草树木。 高掌西一边走,真希望一边有人为她解释这些草水之名,像介绍一撮新相识的朋友。 她有信心跟这些新知相处得更愉快,因为他们的友谊将建筑在纯粹互相欣赏的基础之上,没有物质利用之互利价值,反过来就不会导致失望与冲击了。 她一路走上去,都没有碰到有什么游人,只在走了十五分钟路程,停下来歇息时,看到有两个轿夫急急地把一个游客抬下山来。 两个轿夫都是个子瘦瘦小小的,却抬了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实在是了不起。 高掌西姆奇地朝他们望过去,跟轿夫打了个照面。走在后头的轿夫扬声道:“是下山吧?不要再往山上去了,很快就会下大雨,且山上的游人已经绝迹了。” 高掌西笑着目送轿夫下山。仍然加紧脚步朝寨顶走上去。 高掌西终于站在黄狮寨的顶峰了。 黄狮寨海拔一千二百客来.是悬崖峭壁托起的台地,称之为观景台。台地的边缘是三百多米的绝壁,绝壁的顶峰又有很多部分悬空出来,达两三米宽,都长各种奇行怪状的岩松、岩杉。树木形态美妙,斜回倒蟠,构成绝美画面,比天下的名画都更生动有致,从台地眺望,若是天朗气清,可以见到张家界内各个名胜包括金鞭溪、琵琶溪、沙口沟等。然而,高掌西倒真的来得不合适宜,她极目远眺,只见前尽是云雾,活像一片乳白色的薄纱轻罩着峰林峡谷。 虽是别有一番凄迷苍茫,如幻如真的韵味,但显然今天就不能看到山峦起伏,奇崛万状的绝世景色了。 高掌西立起主意,决定在山上留宿一宵,明天一早起来,就在观景台上看日出去。 也实在轮不到她有别个选择,忽尔,一阵寒风扑面吹来,跟着眼前的云雾就浓浓地聚拢,从四方八面涌袭过来,气势翻腾滚动,一如大海潮涌。 不错,的确是壮观奇景。 可是,还来不及细意欣赏,气象又风云变幻,倾盆的大、雨像人生的一些祸福,无由而至。 黄狮寨的气候根本就是如此奇特多变,教人欣赏之余,也觉措手不及。 高掌西面对这一种气候情景的变幻,觉得既新奇又熟谙。 新奇在于身受大自然纯朴、无邪的洗礼,有一种身心光洁畅快的感觉。 熟谙在于久历世情,何尝不是如此变幻多端,莫测高深。 高掌西竟欢愉地笑着,张开双臂,仰着脸,迎接着黄狮寨上的风风雨雨。 只一阵子功夫,她就浑身湿透了。 她忽然地胡思乱想,在横风暴雨的旷野之中的一个女体,会不会有奇迹出现,忽尔有人怜香惜玉,予以挚诚的庇荫、无条件的呵护、赤裸裸的爱恋? 天地间的乾坤在位,阴阳调协,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 是不是应该男的保护女的,男的珍爱女的,男的宠幸女的?还是完完全全的倒过来,女当男职? 她仰着脸,心上笑问苍天: “男权可以至上,那么,让他们当个大丈夫,稍尽天职责任,好不好?” 高掌西拼命的捧着头,雨水从长长的发丝中溅出来,为绝世奇景平添了极悲的一笔。 的确可以看傻了人的眼,尤其是男人的眼。 高掌西可是闭起双目来,尽情享受着天下第一奇山为她带来的一场幻觉与梦想。 在这如斯完美的境地之中,若出现一段人与人之间绝对的纯情,那就是最最最完满的人生了。 正在这么想,她忽尔张开双眼,心中卜卜乱跳,很吓了一惊。 有人打着伞子为她挡住了泼下来似的暴雨。伞,自古以来,就是才子佳人邂逅相恋的一个浪漫媒介。 透过伞线坠下的一片雨水,依然可见那打伞人的脸。在高掌西的眼中,对方浓眉粗目,英气逼人,是张极端俊伟好看的男性脸庞。 在对方的感觉上,他似见了化人的天仙。 其实高掌西并不很美丽,可是她一身都结集着漂亮。萧洒、灵逸与慧黯。那份气质一如黄狮寨的气势,无人见了会不惊叹与臣服。 世间上能有张家界的奇景,就应该有像高掌西般的女子。 “来,快跟我走,你这样子下去会染肺炎的。” 对方的声音低沉而宏亮,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似。 “啊,是吗?”高掌西茫然地应着。 然后,两个人就急步地向前跑。 小路很是湿滑,疾奔了十来步,高掌西一脚踏在长了青苔的石上,人就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对方连忙把伞扔了,然后不由分说的,双手抱起高掌西,没命地向前狂奔。 当高掌西重新站在地上时,还是惊魂未定。 她那闪烁着疑惑的双眼瞪得浑圆,盯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高掌西的心跳一直加速。 太不可思议了。 奇景之中有此奇遇。 只除了新婚之夜,丈夫庄任华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在床上之外,从没有男人这样抱起过她。 她无法控制惊骇的情绪,只懂呆呆地望着对方。 “你的膝盖一定擦伤了,血水渗污了你的白裤子。” 对方才这样说着,就在身旁的一个背囊内,取了一个有红十字标志的小药箱出来,翻出了一一些药品。跟着冷不提防之下,那男子竟“噬”的一声就把高掌西的裤管撕开。“天!”高掌西挣扎着要站起来。 “你给我坐下。”对方说。 高掌西不期然地重新坐好,只瞪着他,看他要干些什么。 很明显地对方的手势熟练,很快已为她的伤口抹去血渍,涂上药膏,再用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就知他对救伤是有经验的。 “痛吗?”他问。 高掌西伸手轻摸已包扎好的膝盖,道:“不怎么样。” “防范胜于治疗。我为你敷上了消毒药品,免得发炎等下最好再吞一颗消炎九。” “你是医生?” “久病成医而已。” “你常病?” “我常独自旅游,会生很多意外,故而知道如何救治。” “嗯。” 高掌西点点头,这才晓得环视周围的环境。 她还未开口发问,对方就说: “这就是黄狮寨的小旅舍。” 然后,他说: “实质上,只不过是堂屋后面一个没有间隔的大房间放着几张床铺。今儿个晚上,我们就得住在这儿。” 高掌西急问: “管旅舍的人呢?” “以为没有生意,都下山去了。” “那么,你……” “我从山路爬上来的,根本不准备在今夜下山。” “嗯,是这样吗?” 高掌西忽然有点寒意,是因为浑身湿透了,还是因为心里忽然有点怕? 丛山之内,四野无人,只除了跟前这个陌生客。 他会是个坏人吗? 才这么一想,高掌西就释然。 坏人,难道她还见得少吗? 有什么可怕的? 一个香江之内,商场之上,再加九七将至的后过渡期,政治风云起伏之间,坏人说多少有多少。甚而,严格来说,自己也绝非善男信女,太习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再细看眼前人,他像个坏人吗? 于是,高掌西笑起来,问: “你贵姓?” 对方望她一眼,并不立即回答,又往背囊内翻出一套牛仔衫裤来,递给她,说:“快到里头去换过干净的衣裤,小心着凉,要是染上感冒可不是闹着玩的。” 高掌西接过了那套干净衣服,就往里头的房间走去。果真擦干了身体,换上了宽大的牛仔衫裤后,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重新走出堂屋去时,对方认真地望了高掌西一眼,然后说: “你那套湿透了的衣服呢?” 高掌面答: “在里头。” “拿出来,晾在这儿。” “为什么?” “你总得还给我这套牛仔衫裤,是不是?” 高掌西一听,霎地红了脸。 对,现今穿在身上的是对方的衣服。 一个陌生男子的衣服竟然穿到自己身上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她在这个远离俗世的特定环境与时空之内,已不复记得自己的身分。 面前的他与自己,是两个在人海中偶然相遇,打算同舟共济的人。 那么,心怀就开阔了,没有什么不必要的人情体面式的芥蒂和顾忌。 于是,高掌西笑了,跑进房间去把湿衣服拿出来,然后问: “晾在哪儿?” 对方想了一想,又从背囊中取出了一条长长的细绳,找到墙上一颗针,缚住一头,再把细绳的另一头系到柜台背后的一个木柱去。 高掌西于是把衣服晾上去。 那陌生男子竟大摇其头,干脆伸手把那套湿衣服扯下来,用力地把它扭干,才重新晾上去。 “谢谢你。”高掌西频频地说。 当然,她心知自己是个很不懂做家务的女人,从来都没有这个需要。 身为高崇清的女儿,当然是口含银匙而生的千金小姐,再嫁进庄经世家族为长媳,简直是锦上添花,双重富贵。她从小到大,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 “你饿了吗?”对方问。 如果对方不问,高掌西还没有发觉原来自己已腹似雷鸣。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问:“这儿会不会有吃的?” 对方又从他那褐色的背囊内翻了几包即食面出来,道:“稍候吧!我得去弄点热水。” 然后他往堂屋的另一边走去,那大概是个煮食的地方吧!高掌西跟着走前几步,探头进去,果然是个小厨房,只见陌生汉子已点起那火水炉来烧热水。 “你到过这儿?”高掌西问。 “很久之前。” “还记得一切。” “山上的人事不像山间的气候,没大变化。我两年前来过,还是那老样子。” 那男子倒真能干,一下子烧好了水,把热水先往碗筷上浇,冲洗干净,再下面。 当那碗即食面捧到高掌西跟前去时,香喷喷的,吃得高掌西无比欢畅。 她并不知道即食面可以这么好吃。 一则为她根本肚俄,那对味觉是至大的刺激。二则是她很久很久之前吃过即食面,现今有种尝新的好感觉。高掌西的生活不消说是天天宴客,夜夜笙歌,竞日与鲍参翅肚为伴,哪儿有机会吃些民间的粗荣与小食?连即食面对她都属新奇。 “肚子饱了,舒服了一点没有?”男子问。 “好多了。”高掌西笑着答。对方看她一眼,竟有一刹那的晕眩。 原来高掌西这女人在吃饱之后,面露红光,竟这么的漂亮迷人。 男子可能为了要遮掩他心上曾有过的窘态,便慌忙地站起来,把碗筷收回厨房去。 高掌西慌忙跟进去,道:“让我洗吧!” 也不等那男子反应,就把碗筷抢过来,在那水槽中放了水,拿手作布,指抹着碗筷。 男子的眼睛一直盯着高掌西的手,没有把视线调开过。 世间上竟有线条与肉色这么柔美的一双手。 这双手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男子忽然生了一阵莫名的冲动,如果这么一双纤纤的如玉葱似的手能在他结实的背上摩挲,那会是多舒畅、多浪漫、多快乐的一回事。 他情不自禁地开腔说话: “你的手……” “什么?”高掌西回头问道。 被高掌西这么一问,男子登时语塞,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显了腼腆。他知道这跟自己的豪爽神态和高个子的魁梧体魄不配衬,因此更急得微微涨红了脸。 至于高掌西,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地盯着和谈及她的一双手,由惊骇而至有点羞愧,她误以为对方是在讪笑她洗碗筷的手势。无疑,她并不善于操作家务,完全没法子记得她何时何日曾做过厨房功夫。此刻的动作,一定是笨手笨脚的,看在这男子眼内,就觉得好笑。 于是,高掌西设法子解释,她说: “我不懂做家务,这是真的。洗得不干净,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男子差不多吁一口气,他知道高掌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那就更好。 由于轻松了,故此他问: “你肯定是外来客,是从香港来吗?” 高掌西本想答:是的。 但她随即想,这面前的男子不是个初相识的陌生人吗?只不过他表现得很大方很斯文也很爽快,给自己的印象很好;又在客观环境上不得不相处,主观心理上对他没有怕生的感觉,才谈上几句罢了,故怎么好一下子向他透露太多有关自己的身分呢! 况且,她不是别人,她是高掌西。 高掌西三个字在香港工商财经界是如雷贯耳的。一提到高崇清家族,连小学生都听过。她怎么能轻率呢!于是,她答: “我是从美国德萨斯州来的。” “德萨斯州吗?"男子重复着这个地名,好像有点犹豫。高掌西以为他根本听不明白德萨斯州,于是便加解释:那是美国南部的省分,并不如东西两岸般发达。” 对方答: “在美国生活不是要凡事亲力亲为吗?” 原来是为了这个疑惑,高掌西笑着: “我母亲非常疼我,故此不要我负责家务。” “你很幸福。”那男子也笑了。 “你是说不用做家务就很幸福?” “不,不,我的意思是有个疼爱自己的母亲就很幸福。” 高掌西冲口而出: “谁没有了,母亲是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 “如果母亲已不在世呢?”对方这样答。 高掌西怔住了,凝望着眼前的汉子,觉得他似有泪光,便问: “你母亲不在世了?” “连所有家人都不知去向。我是个孤儿,在西安出生,在政府的孤儿院长大,从未见过父母。” “对不起。”高掌西歉然。 “不要紧。身在福中的人最紧要抓住幸福,没有这番好际遇,人还是要活下去的。像我,你看,不是活得顶快乐的。” “你能这么想,太棒了。” “谢谢你的鼓励。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有母亲更幸福, 但世界的重大不幸又未必属于无母的孤儿。” 高掌西点头,对这男子有了很好的印象。 彼此似乎熟络起来,就坐着闲谈。 男子还跟高掌西说: “你饭后要喝咖啡还是茶?” “什么?”高掌西惊喜地问。 “我只有龙井以及雀巢,合你口味吗?” 然后,男子又从背囊中摸出了几个茶包。 高掌西失笑: “你那八宝囊内还有什么东西?” “你留落在荒山野岭之中三天,要用的东西,全部齐备。” “好,我去烧水。” “成吗?还是我来吧!别辜负了你母亲把你培养成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人。” 水终于烧开了,高掌西并没有想到水壶是会这么烫的。她一手抓下去,就惊呼起来: “哎呀!” 男子抢步上前,捉住了高掌西的手,细看,急道: “你怎么这样笨手笨脚的,看,烫伤了。” 那语气像是成年人责怪一个顽皮的小童,不懂好好照顾自己似。在粗豪的声音内荡漾着温情,充满着关怀。 这为高掌西带来了一种新鲜的感觉,这感觉无疑是好受的。 好受得令高掌西忘了皮肉的痛楚。 她像个受了惊的孩童,眨着双眼,不敢哭,不敢再喊痛,因为怕再受一种带着情意的责难。 她只抿紧了嘴,不知在细味刚才那掠过心头的好感觉还是在忍住火烫的灼痛。 男子没有留意到高掌西的表情,老早已冲回堂屋找他那背囊,拼命地翻出了一支药膏,再走到高掌西跟前,不由分说,抓起了高掌西的手。 “痛不痛?”他问。 “还可以。”她答。 “不可能不痛,你是如此的娇生惯养,皮光肉滑。”高掌西涨红了脸,在她活着的这二十多三十年里,未尝有人这样子跟她说过话。 这男子,老是在粗糙之中,显示他的细致。 别有一番叫人受落的魅力。 高掌西差不多看傻了眼,她目睹自己的双手交托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手中,任由他轻轻地把药膏,一层又一层地涂上去,温柔地扫抚在她右手的五个指头之上。 曾几何时,她高掌西的双手曾经轻轻放在庄达华的手上,将终身付托于他。 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 然而,结果呢? 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的话,高掌西不是子痛,而是心痛了。 她甩一甩头发,把思维拉回这个陌生男人身上。一个新相识结了自己的照应,竟是如此细腻而又温柔的,为什么呢? 高掌西想,因为他们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基本上不相往还,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人性善良的一面得以一帆风顺地发挥出来。 她和他的相处是短暂的,再不会有日后的任何系连,一如蓝天上一撮飘浮的白云,飘过,就算了。因而,一定美丽。这跟她生活圈子内的人物截然不同。 活在香江那特定的环境之内,什么时候都是山水有相逢的。 今日的恩,可以变为明朝的怨。 从前的爱,能够是将来的恨。 在哪时哪日曾犯的一点过错,可以是一直含脓的肿瘤,在十年八载之后,忽然毒发攻心,害得人措手不及。 逼得所有城内的人,天天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去减低他日多一重困扰的机会。 香港,是世界闻名的压力之城。 其来有自。 高掌西抬眼望那汉子,怎么自己为了他,而想得这么远,这么深,这么透切?是为了一个什么缘故,而翻动着心路历程,作些什么准备? 那男子是在极端舍不得的情况下才放下高掌西的手的。 当他把那纤纤玉手放在自己掌上,为她敷药疗伤时,似是如获至宝。 天下间有如此柔若无骨的一双玉手,令人不能置信得像站在黄狮寨巅,观赏那天然的怪石绝壁一样,无法不叹为观止。 就在此刻,那男子有个童话式的幻想。他但愿自己是在渺无人烟的丛林内,拯救了一位蒙难的小公主,他拖起了她的手,轻吻下去。 这一吻,会令他整个人震栗,每一根的神经都会颤动。 柔情原是最最最刺激的。 不是因为自己轻薄,而是那双手,忽尔的在他心目中,如黄狮寨一样,迹近稀世奇珍。 这番发现,跟他很多年之前,第一次造访张家界时,是没有两样的。 唯一的不同处,或者就是黄狮寨可一攀再攀,金鞭溪与琵琶溪可再三莅临。可是,眼前这双纤细柔美的手,明朝一到,就很可能后会无期。 他甚至不知道她贵姓芳名。 才这么一想,男子一边为高掌西泡了茶,一边就故意问: “喝咖啡恐你睡不牢?” “不,我能睡与否与咖啡无关。”高掌西答。 “那么,要换一杯咖啡吗?”然后他笑:“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你?” 高掌西本想把姓名讲出来,但翻心再想,不成。 在于一个绝对陌生的环境内,对一个百分之百陌生的异性,透露她的真正身分,未免卤莽妄撞,兼带着危险。或者,她现今跟这男子独处都已是一重危机。 只是高掌西教自己不要朝那个方向想,对方能对一个孤身女子的加害,在于这大自然的环境之内,他只可能获得最原始的利益。 -个男人在一个女人身上得到的原始利益是什么?不言而喻。 唯其有这个顾虑,表现更不轻松,更易引致危机。 相由心生。 不能把这些危机的顾虑表面化,否则可能得出一个相反的效果,演变成一种莫可名言的诱惑。 对双方面的诱惑。 故而,高掌西坦然面对一切。 况且,在这个崭新的境况内,她以脱离旧形象的姿态出现,是最适当不过的。 高掌西应该仍留在香港,是高氏家族内的一员猛将,企业界中的一颗慧星。 站在黄狮寨巅,与陌生男子为友为伴者,是天地间的另一个女人。 这女入的名字嘛? 高掌西答: “我露西。” “是英文名字。” “从小便在美国出生长大的中国人都先起了英文名字,然后中文名字与英文名字类同。” 男子点头。 高掌西怕自己不够诚意,于是多加一句: “我姓顾。” “顾小姐。” “叫我露茜。” 现在有了名字,对方反而不好意思称呼了,他有点腼腆,然后然后想了想总该回敬,才是相处之道、于是说:“我姓杨,单名一个青字。” “杨青,我就这样称呼你,好吗?” “好的。”杨青奇怪自己是个爽朗的人,为什么在称呼上竟有着为难?他怕叫她露茜,他忽然只愿意在心上默默地叫喊她,而无法说出声来。 在心上低呼或呐喊一个名字,其实更深刻,更能有韵味。 尤其是一个拥有如此美的玉手的女人名字。 捧住了茶杯,他们开始絮絮不休地谈起话来。 起初的话题尽绕在张家界,杨青向“露茜”介绍很多在这山岭内生长的花草树木,他如数家珍地背诵出来,再加分析,趣味盎然。 高掌西托起腮帮,像个在榕树头细听故事的乖乖小孩。全神投入。 然后,她眨动着精灵的大眼睛,问:“这么多花草树木,你最喜欢哪一种” 杨青兴高采烈,毫不犹豫地答:“当然是珙桐,那是被国家列为稀有而珍贵的古老树木,是备受保护的,属于世界性观赏的植物。” “珙桐?”高掌西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对,珙桐分布在海拔一千米以下的山坡谷地。它的特色是四季开花,每一簇花都会成球状,由很多雄花伴着一朵雌性花组成,学名叫鸽子树,农民对它却另有个迷人浪漫的称谓。” 说到这儿,杨青停住了,是卖一下关子,还是另有别情,高掌西并没有心情深究,她只是急于想知道珙桐那个俗名如何浪漫与迷人。 于是她问:“那叫什么呢?我猜一定跟这四季常开的花的结构有关系。” 无疑高掌西是聪明的,她猜对了,杨青告诉她:“俗称‘坐拥花魁’。” “嗯,就因为众多雄花之中,只有一朵雌性花之故吗?” “对了。”杨青问:“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还可以。” “你有更好的建议?”杨青问。 “明天我们有机会在山上看到珙桐吗?待我看了花,才给它另起一个名字。” “好,这游戏好玩极了。” “你此来是否与我一样,为了游山玩水?”高掌西问。 杨青笑道:“我此来,既为私也为公。私事当然是张家界百访不厌,但愿长居于此。” “公事呢?这儿会有公事吗?” “有。我是来寻找两种生长于这山区的动物,要捉捕一两只回去。” “你是猎人?”高掌西有点骇异。 细看杨青的模样,倒也有几分似。 他身材魁梧,带着浑身英爽的豪气,有一种威仪,也有一种架势。 那不是属于商家人的气派,也不是念书人的气质,而是久经江湖风险生出的一份坦然与舒迈,最有风采。 杨青若是属于原野森林,与天然动物为伍的话,是令人入信的。 杨青想了一想,问:“你不主张射杀动物?” 高掌西奇怪对方有此一问,一时还未及回话,杨青及悦:“我告诉你,如果动植物的死亡能带来人类的新生,也只好牺牲它们了。我们不是活在一个为了本身利益而至互相残杀的世界吗?人对人尚且如是,何况是对待动植物呢!” 然后杨青叹一声:“无疑,这仍是可惜与可怜的。” 高掌面笑而不答,说到这番人吃人的道理,没有比她看到更多的实例了。 在这山头野岭之上,追捕逐杀一些小动物,又算得了什么事。 一个香江商场之内,仍不留神,就会被强者吞噬。 早一阵子,城内首富荣必聪因为管教一子女过严,他的一子一女荣富与荣宁联手反抗,加盟韩统集团,差一点整个荣氏三国就被韩氏家族吃掉,就是一例。 亲如父子骨肉,尚已在利字当头之下,一个个你死我活,何况是山野间的一一些动物小生命。 高掌西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青问:“露茜,你笑什么?” 高掌西歪一歪头,问:“你听过保护野生动物这一类的机构没有?” “听过。” “社会上还有很多很多这类充满着人类同情,发挥着人类爱心的机构,作猜倩在这些慈善机构内有没有人吃人的事件发生?” 杨青一听,呆住了。 他没有想到高掌西能提出这么个发人深省的问题。杨青自明所指,在国内与国外均有些慈善机构,里头平等的人为了权势地位,一样打得头崩额裂。 凡是团体,需要领导有人,而在上位者又不得不拥有优惠特权的话,就会有刀光剑影,杀戮取替。 杨青只得点头同意; 高掌西感叹:“这最近,我们城内的一个社会福利机构,才为了改组问题,两帮人争夺那名誉会长之衔,而拼命拉关系以坐大声势,从而建立夺得宝座的影响力。” 高掌西没有把故事细叙出来,就是为了香江四大家族之一的韩统填房夫人,要扩张她在名媛之中的名望,于是要韩统支持她去竞夺那个世界残疾儿童香港分会的名誉会长宝座。谁知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偏又被另一香江富家练重刚的儿媳妇练余劲秀所垂涎,除了斗多捐款之外,还各自遍找城内的富家世家为她们作后盾。 到最后明显的分成了两派人马,各为其主,展评剧烈的宝座争夺战、其中有些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与江湖恩怨,复杂得不可想象。 不是做善事就能一手抹煞了人类之间的矛盾,在为善背后,只要们牵制着权益分配,一样会有格杀勿论式的斗争。 反而远远不及在崇山峻岭之中追捕几只动物,来得一干净简单。 杨青说:“你的感触,我能体会。有操守的猎户,对于濒临绝种的动物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这已经比城里的人更有道义了。” 不是吗?大都会内濒临绝种的动物,无疑是先讲仁义后论利益的人,跟这种人交手交易,难道会刀下留人? 高掌西似乎跟杨青很谈得来,而且越来越谈得深入。 高掌西想,一个国内的猎户,能有如此深刻的人生体验,跟自己畅谈愉快,真是太难得了,否则,长夜都不知怎么过。 她才这么想,杨青就道: “我们别尽说这些扫兴的话,还是快点休息。明早起来,若是天气晴朗的话,我们还可以观日出,看奇景,忙个不可开交。” 高掌西一边兴奋,一边茫然。 前者是为能在张家界畅游一日,后者是为这一夜要跟这个陌生男子同睡于一个屋檐下,无疑是令自己紧张的。 她不觉有点腼腆,怯怯地问: “你会睡在哪儿?” “我?不就睡在这儿。”杨青指指青砖地板。 “里头有床?” “对,你进去睡吧,里头比较安稳。”杨青说。 高掌西稍稍怔住,她由衷地感谢对方。 当她躺在床上,环视这间放置了好几张床的唯一的卧室,高掌西的感觉很奇怪。 奇怪她为什么会在荒山野岭之内,不惧怕跟这陌生的男子相处。奇怪她被安顿到这张床上来时,在觉得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有着一份依依不舍。 不舍于刚才那款款畅谈的情景,不舍于彼此刚建立起的微妙友情,不舍于那面貌身型部如此令一个女人折服的男人,不舍于一份原始的、属于天地之间自然存在于男女心头上的诱惑。 高掌西开始赫然心惊。 直挺挺地躺在这人间绝岭上的一个女体,是自由的。奔放的。无约束的、无所谓的、毋须交代的,更无庸后顾的,可以自然而然的随心所欲。 她想到什么,就不妨做什么。 然则,高掌西在一个与她热揞生活脱节的世界内,她希冀什么,期盼什么? 老实说,她愿意有一个温暖的、健硕的男性胸膛,让她靠紧。她愿意把头枕在一个宽阔的肩膊上,那让她觉得安全。 在获得安全的感觉之后,她放心放肆一点,于是进一步的盼望有一双温柔的手扫抚着她那头浓密如云的头发。 这个动作表征着她被爱宠怜惜。 她喜欢这个动作,甚至有一个时期,她迷恋这个动作。 许多年前庄钰华为她做过。 这以后,她从未想过要旧梦重温。 直至今夜…… 情况似乎很特别.因而情绪也大大的有异于前。 高掌西把双脚缩起来,拿手环抱着目已,整个人由躺得笔直变为弯曲成一个肉团似,因为她开始害怕,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番思潮起伏.以及分明是带着危险讯息的欲念。 欲念其实不会是属于单一个体的。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二章 欲念是人人皆有,是群众皆备的一个人性弱点。 躺在一个屋檐之下的一男一女,都有类同的精神困扰以及肉体折磨。 说得坦率与公平一点,睡在外头的杨青比睡在里头的高掌西更辗转反侧。 他不能安稳地睡去,是失常之举。 入睡对于乐观的他,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他之所以反常,绝不是因为环境的改变与陌生。 这点他非常清楚。 事实上,他这些年游遍大江南北,幕天席地而睡的机会,只有舒敞安乐的份儿,哪儿会睡不牢? 杨青更清楚的是,他无法长驱直闯睡梦之乡,故障在乎环境里出现的那个新人。 无可否认,他脑海里翻腾着的那个画面,是令他神经越来越紧张的。 他看到高掌西那双纤柔的惹人怜爱的玉手。 他更看到自己捧着那双玉手,缓缓地捉紧,再缓缓地往唇边送,吻住了。 吻住的不是对方,而是对方的手。 那番内心的激荡与兴奋,跟一个男人抱拥着一个赤裸的女体无异。 杨青吓得忽不睁大眼,本能地坐直了身体。 这个感觉无疑是战栗的。一双手可以有这番魅力,那是肉欲之外,还多添一重情分。 不然,一双女人的手怎能跟女人的整体比较,而且将之比了下来。 杨青知道,此刻,他个人只有两个选择。一就是站起来,冲进房间里去。 一就是站起来,冲出屋子外。 黄狮寨的清晨,原本应是在重重的翠绿中,被淡红的一片旭日包裹着,显得温柔跃动,像个美丽而又带着劲道的。刚睡醒的女人,乍看分明是带着原来的女性柔顺的魅力,却又明知她在不久就会发放万丈光芒,因而既爱且敬,还带三分畏惧,那心头的感动是很兴奋而舒服的。 然而,今天并不如此。 黄狮寨巅依然是烟雨蒙蒙,一片的苍白迷惘。 当高掌西带着了惊异而略为仓皇的神色,冒着雨,飞奔到小旅舍外面时,她游目四顾,终于看到了杨青,呆立在不远的一块凸出于悬崖之外的石块平台之上。 “你怎么啦,这么早就已跑出来?”高掌西把杨青寻获后,这么说。 “早。”杨青回头看她,说。他并没有告诉高掌西,自己是在天未亮时就已经开始在这儿肃立着。 “哟!你浑身湿透了,而仍下得凶。” “是的,今日将没有朝阳。”杨青说。 “你失望了?” “不。”杨青说。 他定睛看她,想,如果红日出升,只消一会,寨上与外界交通恢复过来,就果游人不绝。 他不要有人上来破坏这个大自然的世界。 或者,更重要的是,别弄糟了他和露茜的二人世界。 当然,他的这番心思不便透露于是便不自觉地画蛇添足。道: “是晴是雨皆有景致,不是吗?”高掌西回答: “是的。” 这是第二次高掌西与杨青二人隔着伞上淌下来的雨水,定睛的看牢对方。 雾中雨里的人儿,特别美得凄迷如梦。 杨青说: “来,我们别浪费掉这一天,在雨中,我们仍能找到一些山上的乐趣。” 高掌西随着杨青慢慢一步步地走,问: “我们到哪儿去?” “去找珙桐。” “你是说那叫‘坐拥花魁’的花中之花?”高掌西兴奋地说。 “对,我们慢慢地找。” 雨实在下得还大,高掌西的球鞋早已经湿透,雨已渗到鞋筒里去,每走一步都发出了吱吱的声音。 高事西一想,说: “慢着。”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很自然的把手扶着了杨青的臂弯,另一只手就把鞋带解松了,再连鞋带沫地脱掉了。 “这样子更舒服。”高掌西说。 杨青不自觉地俯身拾起那双球鞋,把两条鞋带紧在一起,往肩上一搭。 “谢谢你。”高掌西说。 杨青一笑,答: “那更要小心看路,别踏在石头上,会滑。” 他不期然地把视线往下望,留意着高掌西的一双赤足。 心想,这叫露茜的女入,不单有着好看且迷人的一双玉手,还有一双白净得可爱的脚。 女人的手及脚,原来是可以如此吸引,今男人暇思的。 杨青的眼睛一直老往下望,不知是为高掌西留意,不要她踩在滑石之上,还是贪看她的赤足。 一个美丽女人的赤足是性感的象征。 杨青的确是开始胡思乱想,幸好忽然的就在眼前发现了,可以把他心神慑住的东西。 他惊叫: “唷,这就是珙桐。” 他这么一说,就解了困。 高掌西立即望去,果然见到了一蓬蓬的球状的乳白色花,在滂防大雨中被打得浑身抖动,那形态的柔美、潺弱、娇羞,无可抗拒地令人遐思。 “这就是珙桐?” 高掌西跑过去,顾不了下雨,抱住花就笑。 “很好看啊!”她说。 “是国家规定保护的稀有而珍贵的古老树木。” “你是说,叫我别采。” “如果你无所用的话,远观不是更好,何苦摧残它了。” “对的,花也只有是长在树上才生气勃勃,才好看。” “嗯!” 高掌西歪着头凝望着珙桐花,想了一会,道: “真的是矜贵而优雅。” “你不是说要给它另起个洋名吗?” 高掌西再细看珙桐树花的姿态,那么多的雄花围绕着一朵雌花,而成一朵双性花,色泽乳白,是纯情之中带着典雅,不见苍白,形如球状,更见体态圆润。这么的一种花,如果能象征排除万难,勇夺花魁的一段完美无缺的爱情,真是太棒了。 她忽然昂首望住杨青,兴奋而天真地说: “我想到了。” “叫什么名字?” “叫情霸天下。” “情霸天下”杨青重复地说。 “好不好?” “甚好。很有时代特色,这年头的世界全是霸气霸道的,任何人一有条件,就伸张他的霸权,发展他的霸业。” “例如美国?”高掌西很自然地答。 “你长住在该国,应比我更清楚。”杨青道。 这么一说,高掌西才幕然想起她的谎言来。对,她要记住,在这个男子跟前,她是在美国南部上生上长的露茜。 但她始终是中国人。 于是答: “在他人檐下过,我仍不低头。看不顺眼的事多着呢,奥运就是一个例子。” “多难兴邦,怕什么?” 高掌西笑了。 不论到哪儿去,跟中国人都谈得拢,始终是血浓于水。 “我们中国总有一天会财霸天下的,是不是?”高掌西问:“二十一世纪必定是东方世界,我们是睡醒了的巨龙,应验了当年法国拿破仑的预言。” 杨青没有回应。 “你不同意,抑或是你对外头的接触少?”高掌西问。 高掌西奇怪为什么谈得好好的,杨青忽尔有点无可奈何的表情。她问: “你不赞成我对祖国的看法?” “不是不赞成,只是感慨。到我们国家富强的一日,中国人很深蒂固、源远流长的思想作祟,不会为富不仁,五千年文化把我们栽培出要讲仁义道德的本性,自己跳不过自己的一关,有时就因此而吃大亏了。” 高掌西很惊骇对方有如此深刻的体会。 现世纪是无情的世纪、谁有情谁就输,准多情谁就输得更大更重更难以翻身。没有文化根基的薰陶与束缚,易于无情,只有霸业。 这些情状时高掌西而言,是太清楚了。 她望了杨青一眼,感慨弥漫全身,差一点点禁捺不住冲动,就要抱紧杨青,来个知己式的抱头痛哭。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 原来在天涯海角遇到的一个陌生人,才有本领说出自己心头抑郁翳闷的根源所在。 那么的相逢恨晚。 不知杨青是否也意会到高掌西的心,他苦笑道: “情霸天下是好名字,也是坏名字。名字起得现代化,也可能过时。情在现世纪里头难以霸天下,只是美丽的梦想,而非现实,;可惜的是,到中国富逾全球之日,我们中国人依旧会追求以情霸天下,那就是说,永远有危机。” 高掌西忽尔抱住了那蓬乳白的洪桐花,在雨中给它一个轻轻的吻,道: “只有财富与霸权,我们中国人宁可穷。” 杨青目瞪口呆地睁看着这个画面,身边虽无摄影机,但这幅美丽至炫目,深刻至震粟的画面,已烙印在他的脑海之内。 高掌西和杨青通过一颗热炽的应属于中国人的心,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一整天,他们在黄狮寨巅,迎着暴雨,于迷蒙之中一步紧接一步的探索,别有一番世外桃源、疑幻疑真、似醉还醒的绝佳感觉。 偶尔,地上过分湿儒,怕滑倒时,高掌西会不期然地伸手握住杨青,彼此借助这么一个机会拖住了手,总要隔了一阵子,才互相醒觉需要适可而止。 雨没有停下来,渐渐的这场豪雨变得如此受欢迎,在高掌西与杨青心目中,再没有一丝地希望天会尽快放晴过来。 只消雨停下来,游人就会不绝,寨上风光再不是属于二人的专利。 他们在此刻,心灵上所拥有的宁静,就会被骚扰。 更大的不快还在于一有人烟,高掌西与杨青。已上的一个刚萌芽的旖旎的梦,立时间就会灰飞烟灭。 可是,人的愿望能否成真,在乎天,有甚于在乎人。 在黄昏入夜之前,雨慢慢停了。 这意味着这一夜将是他俩独霸黄狮寨的最后一个晚上 没有人会在入黑之后摸上黄狮泰来,就算高掌西与杨青,也得在赛巅全面投入黑夜之前,急急赶回小旅舍去,以免在路上发生危险。 他们的脚步加速了,直至小旅舍在雾中隐现,才舒了一口气,知道安全了。 高拿西叹一口气: “回来了!肚子开始饿呢!” 杨青道: “我们将吃一顿丰富的最后晚餐。” 说时带着笑声,和遮掩不了苍凉与不舍。 高掌西当然不能回答: “我们后会有期。” 天下之大,两个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碰面了。 两天的缘分只能好好的享受过就算。 于是她只能回答: “晚餐怎么个丰富呢?” “来,随我来。” 杨青不期然地伸手拖住高掌西走了几步,忽又甩下了她的手,道: “等一等。” 随即在通上旅舍的小旁,拨一簇绿草,再折了一簇无名的红花化。再重新拖起高掌西的手,快步跑回旅舍去。 “你折花?不是说花长在树十才有生气么?”高掌西说。 “花蕾不可碰,它活着的日子还长。这红花已开至灿烂,不拆白不折.还是给它最后一份欣赏与最后一番风光吧!” 高掌面笑说: “前言不对后语,你很会自圆其说。” “谁又不是了?”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来,我们分工合作。扬青发号施令:“你从我的背囊中你从我的背囊中找出一跟洋烛来,还有拿这个破谭子去盛一些水,将这些四花叶产,这近二十年就更加盆满钵满了。 所以说创业难,守业也难。 富不过三代的说法,无非是有英明的第二代继承,已是极大幸运,连第三代都依然神武能干,并不因口含银匙而生变作饱食终日的纨持子弟,就真是家山的好福泽了。 高裘恩开山劈石成功,高崇清又精明干练,晓得手上的英国代理货品随着时代转移,会失去主观客观的市场竞争力,故非要为资产谋出路不可。 记得他当年决心专志于地产时,曾对左右谋臣说: “客观上,英国货价格高昂,汽车与电器市场早晚为日货取代。主观上,在我们背后撑腰的人越来越不好说话。现今站到社会上去指摘别人后台者不少,英国人最紧张舆论,有什么事传媒与群众指摘起来,他们老作兴置身事外,这就不好办了。” 高崇清人真聪明,他知道要在英国人表示不再继续大力扶助他,甚至意识到有此危机时,先就自行谋求出路。 这就是为什么他在十多年前已经开始把实力由进出口英国货转移到其他投资生意,特别是地产上头。 什么时候都紧记先下手为强是高崇清的做人处事格口。 他不会采取被动,免受制于人。 可忧虑的是高家第三代是否有出色的接班人。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最最理想的人选竟是高崇清的唯一的女儿高掌西。 这当然不是高崇清的理想,重男轻女的思想到底是根深蒂固的。 对高氏这种自视为香江正牌世家大族,发迹可追溯至战前历史的掌门人,更渴望是儿子出色有甚于女儿本事。 然而,高家要继续声望及财产,必须代代有强人,这是无可置疑的。 第三代出的强人是女性,也只能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高崇清其实有四名子女,都非嫡出。 高崇清的元配劳长兴出生于香港另外一个中英混血的世家。她的父亲劳伯鸿爵士,跟高崇请父亲高裘恩是世交。 当时高裘恩虽富,却不及劳伯鸿在城内的地位来得高贵,这其中牵涉到的关系较为复杂。 英国积累一干几百年日不落国的威风,祖业雄厚,潜藏于英国人心底的自高自大自傲自赏,几属与生俱来。 这跟中国人千秋万世以来,已然适应了多难兴邦的命运,有异曲同工之妙。 英国人在管治殖民地的心态上,其实万变不离其宗,都本源于他们的帝国主义。 帝国主义的根基扎根于民族的绝对优越感,故此英国人压根儿就没有把其他民族,尤其是受他统治过的外国人看在眼内。 这一点,像高掌西如此出身背景的香港秘层人物,其实看得很清楚。 别的例子不用举,单从香港历任港督的作风,就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尤德以前的各任港督,包括柏立基、麦理法、戴麟趾等,人们都认识及看到他们的殖民地官嘴脸,对于华人的奉承巴结,多会受落,这是一种直接的、明显的、坦然的、轻松的享受帝国主义权威的表现。 香港那些竭力讨好殖民地政府以谋好处的人,穷多年的经验,手段也算耍得出神入化,不难水到渠成,来个相得益彰。 事实上,香港属于资本雄厚,英国人从指缝间溜一些名位权益富贵出来,以交换外族奉献的奴颜婢膝,作帝王享受,事属等闲。 高裘恩与劳伯鸿就属于这第一批的美国殖民地华裔贵族。 他们二者之间,劳家比高家更胜一筹,乃是因为劳伯鸿是混血儿,其父劳祖德是英国驻港的三军司令官,跟中国籍的仇玉梅小姐在没有正式婚姻名分下生下了劳伯鸿。为了对仇玉梅有所交代,劳祖德对培育这私生子在出生地的地位名望,不遗余力。 这背后的关系渊源就不简单了。 要英国人信任非英国人,实在难比登天。 隔膜绝对不能以世间的人情恩义,甚至是利害关系来打破。 唯一能使英国人稍为放松戒备的就是血缘关系。 为此,劳家在殖民地政府以至于远至英伦唐宁街十号的印象中,就比单纯为效大马之劳的高裘恩家族来得稳当。 这可从劳伯鸿的封爵,而高崇清只捞到个cbe,就可见一斑。 只要是政府设宴,在排位方面,劳家一定比高家胜出一一筹。 英国人的所谓自己人永远有他不可更易的定义,这一点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港督尤德与卫奕信是第二种英国殖民地官,比较前几任的英国人,在观念上柔和一些,就只为念的中国书多,接受中国文化之后所起的熏陶作用,令他们心上有另一种对中国的情意结。因而一方面对香港人特别有真感情,另一方面又因这发自内心的真感情跟自己强烈的同族观念发生矛盾,造成他们在英国人以及拥英派心目中对港政策的柔弱。 尤德的表现又比卫奕信好,就是他身边的妻子彭美拉贤慧,恰如其分地当她的第一夫人,并不作任何品行惹起垂来听政之嫌。 也因为除有贤妻之外,身边又无权臣,尤德时代的布政司总算恰如其分,并不张牙舞爪,露尽欺压殖民地子民如吃家常饭的丑恶嘴脸。总的一句话,尤德的政治声望与威信远胜卫奕信,前者总算把持得住,不至于大权旁落,而生挟天子今诸侯的狼狈。 在这两位港督的朝代里,高家和劳家的日子当然仍是畅顺得很的。 城内顶层上流社会有一撮名暖小集团,专门跟港督夫人建立密切关系,积极成为闺中密友,不论哪一位的港督夫人品性如何,她们都适应得非常好。其中尤德夫人的品位格调最优雅,不是喜爱游山玩水,就是注情琴棋书画。以劳长兴为首的这个名暖小集团,一样有本事放弃在珍宝玉石赏玩中下的功夫,转而投其所好,舞文弄墨去。 可惜的是,从尤德夫人身上得回的好处并不如前的多,只为这位英国女士相当例外的安分守己。 由此可见,劳长兴既系出名门,娘家威望凌驾夫家之上,又能以她城内华裔显贵的身分,跻身于顶级政坛的幕后,起着可大可小的作用。 因而劳长兴在高家王国中,并未因她未有所出,而影响她母仅高氏天下的权威。 直至香港踏入这后过渡期,由彭定康执掌港府,整个政府形势都作了划时代的变易。 彭定康这个人是美国优越民族感与帝国主义制度之下产生的极端分子,他这一类政客,跟尤德以前的港督的相同点是,以大英帝国为最大的骄傲,相异的是前期的那些港督在表现这份骄傲时,乐意接受香港中国人的膜拜,彭定康却不。 城内上流社会内有机会接触彭定康的很多人,都心里有数。他的英式狂妄优越自大,溢于言表。对那些刻意奉迎的香港中国人,压根儿不买帐。 谁给谁卖个人情,当然是看得起的表示。 有一撮从来在官场商界上擅于把握英国长官心理,将之巴结得服服帖帖,从而有利可图的香港华人,对着根本看不起任何中国人,也不给中国人巴结他机会的彭定康,简直有一点点广东俗语所谓的“老鼠拉龟,无处着手”。 这等英国殖民地官香港人未曾遇过,因而很有点束手无策。 劳家与高家一向以亲英为荣,以身为殖民地内大家族为光宗耀祖的一回事,在这后过渡期内,当然事事不能靠拢中国,事实上也害怕中国记住了他们曾做过不少现代式的奴颜婢膝勾当,而作某种程度的秋后算帐,故而自念不会受中方信任欢迎。 回过头来,碰上英国派来的这末代港督,又根本有一点老羞成怒似,没把自己对英国尽忠的历史放在眼内,于是很有点措手不及。 高崇清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上不无忧虑。 他跟三个儿子说不上多少句交心话,于是把高掌西找来,与她讨论情势。 单刀直入,高崇清问: “还有三年日子要过,我们总不能开罪英国吧?” 高掌西苦笑: “有大把商业握在手上的香港企业家们,谁敢站出来评论中英会谈与九五选举问题半句?爸爸,你并不是众人皆醒你独醉,放心。” “我们做得积极点,对当权派采取主动,弄好关系,有三年是三年。你看如何?” 高掌西答: “学李光耀那类人对付彭定康那类英国官,才有生机。” 高崇清一听,心领神会。 李光耀赢得英国人一定程度的尊重,是因为他并不奴颜婢膝,他差不多是跟英国摆明车马硬拼的。 不必谈别的,单问英国的传媒人士,他们最奈何不得的是哪一个地方,差不多异口同声答是新加坡。 李光耀就是不买大英帝国的帐。 不买霸权主义者的帐,依然有本事活下去,且活得光彩,这倒过头来就获得礼让三分。 高崇清不能不对女儿的这个看法表示同意。 但这并不表示他有胆去作此突破。 他本人已有很深蒂固的一套崇英俱英思想,不是容易转变过来的。 唯一的期望,就是在这个后过渡期内,看自己的下一代如何为他扭转局面,为家族带来另外五十年不变的光彩。 这就差不多要看高掌西如何表现了。 高崇清的正室劳长兴没有所出,她早就容许高崇清讨了第二房妾侍。这高家二姨太太叫刘雪琴,出身很低微,是高氏企业一个老伙计的女儿,连中学都没念毕。可是,她命好,一进门就生了长子高镇东,两年后再生高耀南。可是,高崇清对这位妾待的感情并不怎么样。男人对于妻妾一如财帛,贪得无厌。大太太既然已开了一个头,让他娶了妾,就不妨一而再,再而三,于是把高掌西的生母伍甚详讨进来,果然,如鱼得水,宠得她什么似的。 伍芷洋是个念洋书出身的女人,大学毕业后,在大洋行内当行政人员,通过公事认识了高崇清。她是正牌的、如假包换的、社会上公认的第一代职业女性,对高崇清自然有另外一番吸引。 尤其是职业关系,伍芷洋绝对是个心细如尘,且又懂活跃在男人身旁起辅助作用的女人,在公在私都能帮得上忙,就益发得到高崇清的信任和爱宠。 入门之后,高崇清压根儿就拿这第三小妾做私人秘书与助理用,一举两得,便宜之至。 故而,纵使伍芷洋只生掌西一女,还是一直恩宠不衰。无他,高崇清的公事也有某些程度上倚重这小妾之故。 不消说,伍芷洋得宠于丈夫,等于她失宠于大妇,劳长兴与她很有心病。 当然,劳长兴是个自视极高的女人,她压根儿就没有看得起不是名门出身,且自甘做妾的刘雪琴与伍芷洋。不管她们本身的条件如何,一个母凭子贵,一个新派职业女性,认定着都比不上她的掌门身分与资格。 唐朝时的武则天故事,家传户晓,失宠的王皇后,为了要分皇帝的心,宁愿把在感业寺修行的武则天迎回宫来,让个新人去为自己泄一口气。 劳长兴终归也等到了这个机缘,在若干年前,高崇清得了一场病,特设二十四小时的私家护士,把他照顾周全。其中一位甚晓男女主人心意的张玉梅,先行巴结了劳长兴,再讨得高崇清的欢心,便在大妇的撮合,立意分伍芷洋宠的安排下,成为高家的第四位姨太太。 劳长兴的运气显然就比唐朝的皇后好得多。张玉梅进门后,一举得男,改名定北,的确夺了很多高崇清的恩宠,可惜她不但没有成为武则天,且在数年后忽然患癌逝世。劳长兴这一仗就打得很成功了。 她一手把高定北扯过来抚养,当正是亲生儿,加强了她的势力。与此同时,有过张玉梅的出现,伍芷洋就不再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 事实上,把张玉梅讨过来,对伍芷洋的刺激是很大的。 她的忧郁,直至女儿高掌西成长后,才可以向她宣泄。 母女俩午夜谈心时,伍芷洋就曾苦笑地告诉女儿: “我像你的那个年纪,真以为有爱情这回事。” “你如今就认为没有了爱情吗?” 伍芷洋摇头: “怎么会有呢!多少的誓海盟山,信誓旦旦,到头来不又是变成乌有。天下间的可爱女人有多少,男人就能爱多少,不是吗?你爸爸已令我惊醒过来了。” 伍芷洋的确是有感而发,她跟高崇清算是自由恋爱结合的。 当年她在富德大洋行工作,上司是英国大班,改了个中国名字叫韦福特。通过工作关系,认识了高崇清。 高崇清是被伍芷洋那种默默勤奋干活,且能把洋鬼子上司服侍得妥妥帖帖的本事所感动。加上,很多次都为了我牺牲,诚属伟大。且高崇清有多过一个女人不相干,只要他最后的一个女人是自己便等于赢,而不是输了。 心安理得地陪伴着高崇清多年的伍芷洋,的确以为自己的魅力悉足以臣服丈夫,不生异志。 谁知若干年后,高崇清又找了个借口,在大妇劳长兴的推波助澜之下,添了个张玉梅。真使伍芷洋面目无光,整个心都碎。 这以后张玉梅虽然早死,高崇清也没有再正式纳妾,但伍芷洋的心境到底不同于前了。 高崇清名正言顺地接受了第四位委侍到高家去,粉碎了她实际上占据丈夫整个心的美梦。 伍芷洋对自己的女儿说: “男人不是对女人没有爱情,而是男人有太多的爱情。 然则,你又怎么个看法了?”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 伍芷洋苦笑道: “以你爸爸为例,他爱你大妈,是因为劳长兴的名望家势押得住阵,出得场面。他爱老二刘雪琴,是因为她好生养,一下子给他生了双重保险,高家有后。他也爱我,因为我见过世面,可以在商务上帮他很多忙,尽心尽力,忠心耿耿,且不用支额外薪金。他怕是最爱张玉梅,因她留给他一段美好的回忆。从来都是不在身边的是最好的,让他偶然沉醉在无暇的回忆中,误以为自己是情圣,你说多好。至于外头的女人,花枝招展,燕瘦环肥,情欲双全,更值得爱,都真心诚意,怎么办?” 高掌西知道母亲的这番话实在是有感而发,就不好再接嘴,免更惹她伤心。 总之,在这种家庭背景与状况下,高掌西从来都不对爱情作出憧憬,也绝不抱什么希望。 父亲是刻意地栽培她成材,作为家族支柱之一,那就是说,绝不会鼓励她当一个正常的属于丈夫、家庭以及有爱情生命的女人。 母亲的经验,扼杀了她对女人享受爱情的路向与思想。 于是思维与行动都一致地催谷她成为完全独立的女性。 这正好是高崇清和伍芷洋心底一个下意识的愿望。 因为高家虽有三子,但长子高镇东与次子高耀南,都不是成材长进的人,压根儿就不是商业奇才,不倒老头子的米,已算万幸,不能指望他们为家族建功立业。 只高掌西一人,既继承了父亲的果敢精明,也有着母亲的能干聪敏,二人在商场上的大刀阔斧与仔细小心,都集中在高掌西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她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当然的事业继承人,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 今时今日,她无疑是一匹出色的骏马,一日子里,驰骋商场。 富家子弟中成材的不多,她因而显得瞩目。 她又是个女人,凌驾在男人之上,更觉突出。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三章 高崇清每次听到刘雪琴埋怨他把大权旁落在高掌西手上,就正色道: “谁给我掌管三十六亿资产值的公司能维持每年百分之二十八的增长,我就让她当家。” 刘雪琴刚打算接嘴,高崇清便截住她的话: “你别多说,我完全愿意重男轻女,谁叫你的两个宝贝儿子不争气。” 刘雪琴一听,满肚子委屈无处申诉。 的确,高镇东名义上在高氏企业内是执行董事,但老是指派他应酬那些中外嘉宾的公关角色,半点业务调配控制的实权也没有。 连刘雪琴都忍不住侮辱她的儿子,说: “高氏企业有什么重大的商务决定,我怕你是要在早上阅报时才会知晓吧,或是要在晚间觥筹交错之际,才从客人回的口中知悉呢! 高镇东耸耸肩,根本不把他母亲的话看成一回事。 不是他听不懂母亲的弦外之音,而是觉得她无聊兼幼稚。 在高镇东的心目中,作为高崇清的儿子并不需要营营役役,颠扑辛勤地建立功业。 自古以来的王朝,姑勿论有多少能干的子孙,始终传位给长子。 中国人很奇怪,一句血浓于水,或是切肉不离皮,就断送了很多公平与正义。 换言之,姑勿论儿孙犯了什么错,都不忍心对他们作出什么惩罚。 远的不去说它了,就那城内号称首富的荣必聪,前些时被自己的一于一女出卖股权,险些断送了整个企业王国给另一个名声显赫的韩统家族手上,最终江山掉不成,极其量是把子女的股权收回来,依然得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之所以如此,无非是制造一个借口,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重新接纳谋朝篡位的逆子罢了。 故而,高镇东认定了,不必为父亲卖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是最稳当的。他赌高崇清仍会顾念他那长子嫡孙的崇高地位,而不会少分地半点利益。 反而是在现阶段加入商场肉搏,万一有什么差池,给老父抓在手内,一定不会留下好印象。这种徒劳而未必有功的事,由着他的妹子高掌西落力去干好了。 在高掌西心目中,或者她看不起长兄,认为他不长进,甚而至自暴自弃。倒过来,高镇东才是彻头彻尾的没把高掌西放在眼内。 他认为她愚不可及。 为了要争取在父亲面前建立功勋,甚至肯葬送自己的毕生幸福,听从父命,完成一段政治式婚姻,未免好笑。 高掌西的丈夫庄钰华是本城四大家族之一庄经世的儿子,他不是个不本事的人,但,花天酒地、沾花惹草是上流社会内知名的。高掌西嫁给他,最贴切的形容就是一枝鲜花插在牛粪上。 就是为了这是高崇清的意愿,于是高掌西不敢违背。一旦对父亲说了个“不”字,她在高家的地位就会贬低,她要掌握的权力中心就会失控。 因为高掌西的先天条件输了,她是个女的。 其实高家之内,人人都清楚高崇清那种重视男丁继后香灯的想法,单看高崇清对高镇东儿子的那个宝贝方法,就可以洞悉他的心态。 不只是高镇东的儿子,就是高耀南的两个儿子,也一样备受祖父的宠爱。 日理万机的高崇清每听到男孙有病,可以一整夜地起床来,到孙子们的房间探视,于此可见一斑。 相反,高耀南的女儿曾因割盲肠而要住院几天,做祖父的就未曾到过医院去。 这些情况看在高镇东眼内,非常的稳当舒服。 他自觉胜券在握,大可不劳而获。 尤其是高镇东有的是小聪明,缺的是大才华。 他的小聪明令他更明白不做不错的道理,于是他乐于老是代表高崇清,以高家长子身分出席各式应酬场合,努力出这等锋头,落实自己是高氏家族向外代表的资格。 就前几年,高崇清笼络了有关势力人士,更给高镇东弄了个政府委任的立法局议员来当,这可真是喜出望外的事。 无端端的能过一把官瘾,实在令高镇东开心,而且他当的这个立法局议员,无非是橡皮图章、举手机械。可是呢,外表有威有势,高崇清的很多朋友,分明是高镇东的父执辈,也礼让他三分,不时倚仗高镇东问什么讯息,走什么门路,结果里弄得高镇东有一登龙门,开价十倍的威势。 高镇东认为他不但比高掌西聪明,甚而胜过高耀南。这个弟弟是既不知自量,又不识抬举,本身才华才子固然赶不上妹妹,偏还是要跟高掌西争一日之长短,实行明争暗斗。这样子搞下去,高镇东认为只会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是卷高了衣袖当定这渔人了。 根本上是性格使然,高耀南没有乃兄的深沉,他是属于直爽一类,但失之丁嚣张卤莽。人是没什么本事可言,少时念书成绩差,大时工作能力弱,偏是不服气。 高耀南绝对不像高镇东,他不肯袖手旁观,把权力双手奉送高掌西,他自出道以来,就立心跟妹子在商场上拼斗。 这一点,高崇清是看得到的。 高崇清当然知道次子的能力远不如掌西,但由着他们争斗,对自己似乎有百利而无一害。 兄弟不和,忙于争宠,就等于要奉侍得他更好。 有些统治者最怕下属团结,成了一股力量,倒转枪杆子对着自己,岂非糟糕。 故而,高崇清不但知之为不知,有时候,他看高耀南的确输得太惨,也会出手扶他一把,让他与高掌西缩短距离,继续明争暗斗下去。 如果个个子女都像高镇东,实行撒手不管,坐享其成,王国内就少了纷争的热闹了。 这好比男人家中三妻四妾,如果不是常常醋海翻波,你争我夺,怎显得家主人的权威,怎为他带来荣耀的感觉。 高掌西本人对她二哥呢,不是故意跟他斗,只是兵来不得不将挡,求存的成分占绝大多数。 至于高家的第四个儿子定北,实在也不是个继承父业的材料。不是他不长进,而是高定北为人理想化,因而做事就幼嫩,经不起考验。在美完成学业回港后,竟一度赶时髦,要弃商从政。 高定北的从政方式,自然不是跟他长兄一样,透过了父亲跟当局当权者的特殊密切关系,被摔为官。事实上,这种从政方式在以前行得通,现今已是不可行了。 高定北喜欢靠自己的力量与信仰打天下,他希望通过功能团体或参加直选,得到一个为民请命的声音渠道,把自己的政治理想实现出来。 高崇清前几年,已捧了长子做政坛明星。如今九七将至,自知高镇东的政治生命已在倒数阶段,期望女儿在新的政治环境内出一把劲,可是高掌西似乎又没有兴趣。 况且,从政在于今日是要全心全力灌注的,要高崇清放弃高掌西在商场上的辅助,那是太大的赌博,很容易得不偿失,高崇清不愿为。 本来,高定北喜欢政治的话,最好不过。实行兵分两路,长子与幼子各踏中英一条路,他就坐享其利。 可惜,高定北并不肯作为父亲的利用工具,他有个人的政治理想,觉得自己刚在美拿了博士学位回港不久,应该先行观察,再定目标路向。 高崇清于是也不白花时间,就放高定北在高氏企业内;任职,以观后效。 高定北起初对这个安排并不热衷,他的专业是药品研究,最开心是躲在实验室内为发明及改良新药而努力。 父亲勉强不了他为高家从政,却成功地要他为高家从商。 这其中也牵连到劳长兴的影响力。 劳长兴把高定北带大,视作亲生,这个儿子也就成了她在高家的掌权力量之一,自然要把高定北放在高氏企业内实习,将来才会用得着。 劳长兴不是不知道高镇东与高耀南是什么料子,他们与高掌西的矛盾又在哪里,她觉得这些复杂的牵丝拉藤式的人际关系,正好利用来巩固自己的势力,让高定北混水摸鱼。 很奇怪,高定北对于劳长兴有种莫可名言的亲切和敬爱。因为他自小丧母,在大家庭中,实在谁都没有打算把他悉心照顾好。直至劳长兴把他收容起来,把户口过到大房名下,他才可以得到庇护。故而,他没有考虑劳长兴爱护他的动机,他只记牢了这位母亲的功劳,于是一般很听她的话。 原本劳长兴也想过将高定北栽培成政坛上的一枚棋子,在后过渡期以至于主权回归之后,有一度直达天廷的阶梯。这点心意,她与丈夫是没有分别的。 而且如果高定北能成功取代高镇东,于政坛上成为有分量的人物,无疑是为长房撑了很硬的腰。 可惜,劳长兴一跟高定北交谈,就知道不可以利用他从政。因为高定北天真,从政会带来乱子,利用他的幼稚从商,反而可以为自己找到利益。 不说别的,当他们母子俩闲谈时事时,就看得出高定北的政治智慧到什么程度。 劳长兴问他: “九五年的立法局选举,你会不会考虑参选?” “谋定而后动吧。” “对极了。如果你当选,你的根本策略原则是什么?” 劳长兴摇摇头,并不赞同: 与其说克林顿失信于民在后,倒不如说他妄下诺言于前。当他面对真正的时局,大权在握之际,他才深切体会到全部追随民意去实施各种政制,他的声望会比现在更低,因为很多人民的单反方面意愿是不能实的,一实行就会出现某些危机。” 高定北还想跟他母亲争辩些什么,可是劳长兴阻止了他,说: “算了,政客要把手腕耍得出神入化,不是你这个年纪与阅历可以做得来的,你先听你父亲的安排,好好的在高氏企业工作,搞出个头绪来再说。在高氏,凡事听命于你父亲,向掌西求教,对两位兄长尊重。” 劳长兴稍停,把身子偏向前,很郑重地对儿子说: “定北,千万记着,不要怕,遇到有什么难缠的问题发生了,你回来给我说,我自会替你想办法,毋庸担心。” 劳长兴这最后几句说话,才是画龙点睛之笔。 总的一句话,是提醒高定北,谁在给他撑腰,谁又会有办法为他排难解纷。她要高定北开始认定自己的主人,其实只有一个。 最高级的道行不是贬抑旁边其他的人来抬高自己,而是要臣服自己的人认清楚,自己才是最有能力保护他及让他获得利益的。劳长兴毕竟是大家族出身的,她的头脑与手段,于此可见一斑。 她不是不知道在现阶段的高定北,还是相当幼嫩,但,环视高家,劳长兴没有别的选择,她是非抓紧这个幼儿,加以培育与利用不可。 每个大家族都是一个小社会的缩影,适者生存之外,还有弱肉强食,要称王称帝的话,只有强化自己的条件。 劳长兴知道一天未曾盖棺,这场仗都要打下去。 她不要输给其他两房小妾与她们的子女。 当然,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刘雪琴与历花洋也是如此想。 于是高家之内,人人都是口和心不和,对彼此都存着戒 事实上,哪一个大家族之内,不是分分钟的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为自己的生存与利益斗个你死我活? 真正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而只能人人有泪不轻弹。 这才是强者之风。 高掌西当然是其中之一。 如果要伤心的话,怕她的眼泪要有一箩。。 众所周知,高掌西与庄任华的结合,是城内有名的政治婚姻。高崇清固然要女儿嫁进名门去,希望结合庄经世的力量,在商政两方面都加强援引。 庄经世是战后在广东一带从事商贸而发达的,这证明一点,他跟中国大陆的关系早就已经建立起来,而且非常密切。 从前高崇清羡慕他岳文劳伯鸿封爵,现在他却盼望能像庄经世般,一早就得到几个中国授予的荣衔。 自己背着那英国cbe的街头,老揣测是不是反成以后加官晋爵的障碍。 其中一个积极地巩固社会地位,以祈在九七之后依然闪耀生辉的方法,就是攀关系,加强手上的筹码。 把女儿许配给庄经世的嫡室长于庄钰华是最深得高崇清的心的。 庄钰华外表也是昂藏六尺的男子汉,跟高掌西站在一起配成一对,可说是珠联壁合的。 高掌西在决定下嫁庄钰华时,大部分是来自父母的压力,小部分也由于庄钰华当时把他的本性掩饰得很好,显露外头的一切条件也实在棒,这就叫高掌西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加以顽抗。 高崇清对她说: “掌西,皇室的婚姻不比寻常百姓家,口含银匙而生者,需要为这个高贵的身分付出一定的代价,尽本分与责任。” 伍芷洋也对女儿说: “多艰难你才在高家有今日的地位,让我吐一口龌龊气,我们何必功亏一篑。” 父母的这番说话,令高掌西再无考虑的余地,就嫁给庄钰华了。 高掌西披上嫁衣时,完全不懂爱情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庄高两大家族的婚礼,那个盛大的场面,叫城内人可以津津乐道一整年。 说是从前皇室有大婚庆典,举国欢腾,全城热闹,虚耗民脂民膏无数。事实上,在香港,碰巧了庄经世娶媳与高崇清嫁女是同一回喜事,简直墟冗得好不成话。 原本是打算联婚的,但出现了两个不能解决的问题。其一是主礼嘉宾。以高崇清的身分与家族历史,不能不邀港督参加。可是,庄经世就有不同意见了,不消说,主礼嘉宾的人选,他属意于新华社香港分社的社长。驻港的中英两大头头,若是碰在一起的话,无论如何总有一先一后之分,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万一因着这种矛盾,其中一方托才好。” 高掌西没有不肯忍,但有些情况真的是忍无可忍。 就当天晚上回家去,那新婚才三个晚上的新郎根本一夜未回家。 直至天色微明,才带着几分酒意,步履瞒础地回到家里来。 高掌西坐在床上,睁圆眼睛,像看奇景般看她的丈夫,并无开腔说话。反而是庄钰华说: “初归新抱,落地孩儿。今儿个晚上的情况是叫你知道,不管你有多强的后盾,对我一点影响也没有,明白吗?” 高掌西吓呆了。 她不是震惊于丈夫的行为,而是做梦也想不到,政治婚姻会典型成这个样子。 她到底也算是个有条件有魅力的女入,正如对方庄钰华还总是个一眼看过去很有体面的男人一样。难道双方就不可以好好相处起码一段时期,才现实起来也不迟吧! 要婚后三天就摆明车马,也真令人寒心。 当然,高掌西在嫁给庄钰华之前,不但了解自己父亲高崇清的目的,也知悉未来家翁庄经纪的心态。 庄家之所以要娶高家女,也有他们另一番道理在。 只为庄经世的嫡室,只生三个孩子,大女儿庄钰萍、二女儿庄钰茹与独子庄钰华。 庄钰茹是荣必聪的妻子,他们的故事都写在《大家族》一书内。总的一句话,荣必聪自立门户,是本城首富,根本就不愿踉岳父管理他的企业。作为妻子的庄钰茹,这些年来,也只是克尽妇道,做一位称职的荣家夫人,而没有把自己看成是庄家小姐身分。前些日子,庄钰茹更因害癌去世,庄家这嫡系一房也就报销了。 再说庄经世的企业不能不交到嫡室的手中,只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市场上对他的发迹,一直有过类似清室四大奇案之太后下嫁传言,庄经世夫人的力量可见一斑。天下既是她有份打回来的,一定要传给她的孩子,庄经世的庶室与情妇之所出,不可能掌握乾坤,这是不难理解的。 庄钰茹之外的庄钰萍,并非大将之材,连品性都不惹人喜爱。当年荣必聪初恋的其实是庄钰萍而非庄钰茹,就是为了庄钰萍嫌贫爱富,才给妹妹押中了荣必聪这匹一日子里的黑马。 庄经世不是不知道长女的才具的,连她的夫婿也不是块材料,家族事业握在她手上,未免儿戏。故而庄经世其实在努力物色接棒人选。 至于嫡出长子庄钰华是否可造之材,庄经世心里有数。这儿子不是不聪明的,坏就坏在聪明用在不该用的地方,无法将之纳入正轨。 庄钰华的知名度在社会上并不下于其父,就为了他老以名门望族的公子哥儿姿态出现。单是女明星就不知泡过;多少个,传出来要息影嫁进庄家豪门去的众女星,现今还在娱乐圈内努力经营,不能得偿素愿的原因还不在于庄经世反对。换言之,轮不到要过庄经世一关,在钛华就首先在紧要关头,临崖勒马。他的政策是交女明星是向公众确认自己身分与提高一般知名度的把戏,不必选定一个带到庄家来当大少奶奶。 庄钰华对跟在他身边的跟班就曾说过: “最便宜的宣传方式就是跟女明星泡个一年半载,她问那种嫁进豪门去的欲望很为我省钱。” 由此可见,庄钰华不是不聪明的,若他肯把这种调度人际关系,运用人情心理的敏锐放到正经生意上头,未尝不可以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 然而,好玩乐是他本性,怎样也改不了。 但不能说他不谈恋爱,他也有真正的感情,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对象。 数年前,他在夜店中认识了一个叫邹湄湄的女侍应,很快就金屋藏娇起来。 邹湄湄样子很艳丽,手段相当好,一旦得着了庄公子的青睐,就全情全神投入去把他奉侍妥帖。 最深得庄钛华之心的是,邹循循跟那起女明星有两个很大很重要的不同点,其一是她不是报刊的报道对象,故而生活得很低调;其二是她从不在庄钰华跟前提出要结婚。 这两大特点无疑是不予庄钰华压力,反而得着了他的欢心。 故而,邹湄湄一直陪在庄钰华身边,算是他最宠幸的一个女入。 当庄经世决定要对一门得体的亲家,把个本事能干的葛掌西娶进来,辅助儿子的不足时,他是一心想能借着这媳日地把庄钰华带到轨道上去。 他仍有着传统的中国家族族长的想法,认为儿子长大户,成了亲,尤其媳妇干练的,自然会扶助他成长。 于是庄经世跟儿子谈论这头婚姻时,开门见山说: “钰华,我管你是管不了的。就由高掌西耍他的法宝去这对你、对我、对计家都有利。 这句话无疑是刺耳的。 庄钰华并没有回答。 在经世继续说: “高掌西你不是不认识的,我们两家家长都有这个意思,你就好好地跟她走在一起,别说这是头不自由的婚姻,总有你们相处的机会。” 庄钰华于是开始约会高掌西。 不能否认这个女子确有她的女性魅力,正如庄钰华坦率地对邹湄湄说: “高掌西如果像你一样,收起来不做事,她会很可爱。” 邹湄湄笑,温柔地说: “是吗?” “湄湄,女人一旦有权有位有本事有脑筋,就是只如假包换的雌老虎。” “你很快就会有与虎同眠的经验了。”邹湄湄笑,一点都不懊恼。 “湄湄,你不妒忌她吗?” “为什么?我认为高掌西应该倒过来妒忌我,不是吗;钰华?” 庄钰华微微吃惊,原来这眼前的女子并不愚蠢。 甚至可以说,邹湄湄十分的聪明。 举凡不是对方敌手,就别挑战。 决胜之道,在乎以己之长攻人之短,必须避重就轻。 邹湄湄明知自己在名分地位的争取上不敌高掌西,是差太远了,就干脆放弃这方面的努力。 她要把握这张黄金铸造的长期饭票,只能攻庄钰华心。 庄经世可以控制庄钰华的人。 邹湄湄不介意。 她只要有庄钰华的全个心,就能有他的半个人,以后的一切部署就好办了。 无疑,她是深谋远虑的。 况且,她万一赌输了,又有什么损失呢! 反正一条身于就是放在江湖上碰运气的。 邹湄湄的政策是走对了。庄钰华就是喜欢有这么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可以跟他尽情畅谈,无所不言,而又不作任何他没有准备给予的要求。 当庄钰华与高掌西的婚事铁定下来之后,庄经世曾对儿子更坦率地说: “你外头的女人已经全部结过了帐没有?” 庄钰华笑: “爸爸,知子莫若父。” “你还没有答我的问题。” “差不多了。” “那就等于并非百分之百。” “放心,无人会生事端,破坏你的好事。” “我的好事?” “不是吗?这头婚姻是你的好事有甚于我的。” “我不必在现阶段还跟你辩驳,总之,别以为你的江山稳如泰山,你不是没有对手的。” “我知道,因为你在外头的很多笔帐也没有结算清楚。” 庄经世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皱皮之间窜动。 若非大事当前,自已算是有求于儿子,怕庄经世早就拍案而起,赏庄钰华两记耳光了。 事实上,庄钰华亦明知太结婚之前,他是胜券在握,不妨放肆点,发泄那口龊气在父亲身上,且让他为饮那杯称心如意的新抱茶之余,付一点点代价。 庄经世冷笑了一下,道: “你别胡乱得意。” “不是得意,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你那从夜店捞回来的女人,处置了没有?” “是安顿好了。” “这与处置没分别,对不对?” “对。,, “为什么不一刀两断?” “舍不得。”庄钰华答得干脆。 “我不明白,这种女子俯拾皆是。” “拾了回来,对了胃口,何必扔掉,养她十分便宜,且担保没有后患。” “你这么肯定?” “是的。” “若是高掌西在婚后知道你这回事,如何是好?” “那是我在认识她之前就结下的缘分,属于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一如香港的情况。刹那间要收回主权,是行不通的,必须寻求一个平稳过渡的过程。当然,这当中会有很多潜伏的波涛汹涌,无人会舍得轻易放弃已在口中之肥肉。” 庄经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佩服儿子的幽默与聪敏,若肯用心走上轨道,是块可造之材。 “你好自为之。”庄经世只能这么说。 “放心,爸爸,我不是省油的灯。” 庄钰针华表明态度,他不会因为娶了高掌西而抛弃邹湄湄。 不但不会,而且不介意让高掌西知道这段婚外情的存在。 婚后的第三晚庄钰华就已经明目张胆地整夜泡在外面,并不为高掌西留半分的面子。 高掌西当时凝望着自己的丈夫,心上一阵发冷,整个身子就很自然地顺势滑进被窝去,她伸手拉一拉那张被,让双肩有着覆盖,就这样睡去了。 高掌西从小就是那种高傲性格,任何谬误发生,她都有本事不屑一顾。要她高掌西上心的人与事,还必须在合情合理的水平之上,否则跟荒谬的人事纠缠,是降低自己身分。侮辱自己智慧的事。 自翌日开始,她几乎不再记起昨晚令她惊骇的事。 高事西对付那些忍无可忍的事,万法是干脆不看成是一件事,这叫釜底抽薪,干净彻底。 这一指令庄钰华相当骇异。 他没有想到高掌西可以孤高自傲到这个境界。 过了差不多十日,是他忍不住开腔跟妻子说: “你并不过问我的行踪?” 高掌西摇头,对丈夫嫣然一笑,并不回答。 “为什么?” “同为你不是个小孩子,不会迷途。” “下,因为你压根儿看我不在眼内,你高掌西在人人心目中是个高资至极的强者,唯我独尊,不容任何人挑战你的英明神武,于是你不愿跟我交手。” 高掌西定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情不自禁地说: “庄钰华,你是个有智慧的人。” 这句话是高掌西的一个自然反应,却给了庄钰华很大的刺激。 笑自己,也笑世界上的许许多多女人。 女人的心态怎么如此奇妙,就因为跟一个男人发生了肉体关系,就觉得自己应该是属于对方的。 这种牢不可破、浓不可化的归属感可以连结在两性结合的高峰之上。 在这一刻,高掌西多么情愿她开始跟庄钰华闹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过去的不必再提。 过去的可以原谅。 只要从这一夜开始,他们相爱。 由相亲而相爱,或是由相爱而相亲,都不打紧。 她只渴求二者同步前进,相生相克,也是共存共荣。 唯其如此,才忽尔地令她感受到活着的这条女性生命,的确有着魅力和光彩。 高掌西与庄钰华的婚姻历程无疑是曲折而多枝节的。 由崎岖而至坦途,又再峰回路转,不时出现或大或小的危机。 自从高掌西立下心志,好好地遗忘丈夫从前种种不是,只着眼目前,祈盼将来,尽心尽力做个好妻子之后,有一大段日子,庄钰华表面上相当循规蹈矩。 高掌西和庄钰华夫妇之间的争执,反而是在商场的一些见解和政治的一些信仰之上。 但这些分歧,仍是无伤大雅,未尝不可以协调的。 在高掌西而言,夫妇之间的恩爱在乎两人之间的同心同德,其他外在环境所引起的观点角度问题,不足动摇根本。 连庄钰华的父母都认定了长子娶妻之后,人是定性得多了。 正当天下所有认识高家与庄家家族的人,都惊骇于这么一头政治婚姻可以如此顺遂地纳上轨道时,一件令高掌西伤透了心的事发生了。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四章 正当高掌西埋头苦干,为中区那酒店的易手而作十面埋伏的商业部署,忙个汗流使背之际,有一天,秘书给她找告,说: “高小姐,你的老同学邱梦婉生了个小男孩,她打电话来嘱我相告。” 高掌西开心极”,问了“梦婉还未出院吧?” “还没有,在港安医院。她知你忙,叫你别挂心,待孩子满月后,再去看她母子俩就成了。” 高掌西点头。 其实,这阵子精神完全投入在这件收购事内,别的人情都管不了这么多。 很多女友与旧同学之间的叙会,原本最能令高掌西开怀轻松的,都因为腾不出空闲时间来,而逼得放弃。 本城的成功职业女性,最失败的地方往往是要变成个工作狂,以至到了六亲不认的不正常地步。: 这天高掌西在出席完一个个餐例会之后,心情更为郁闷,连午饭时间都要跟一大班人应酬。简直消化不良。坐产了车子,才叫松一口气。 司机对她说: “还有半小时才到开会时间,直接回公司还是去做头发……” 高掌西想了一想,道: “给我开到港安医院去。” 刊用这半小时,看望产后的老同学邱梦婉去吧!友情从来最能温暖她的心。兼且一想到邱梦婉诞下个男婴,。心头就是一阵难禁的喜悦。她想起邱梦婉在前些时对她说的话: “掌西,你别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女人至大的欢乐在于能孕育生命。这种荣耀是女性的专利,怎么样在商场踢男人斗,也会有成有败。但在产房内为男人生孩子,这番威风是不可取代,唯我独尊的。” 高掌西哈哈大笑。老同学这番理论近乎怪诞与自以为是,但却能有效地使高掌西激奋。 她开始情不自禁地幻想,自己如果怀了孕的话,是不是会一如邱梦婉般快乐得似只随时能振翅高飞的小鸟,哪管人高地厚,都有本事穿州过省,翱翔大际?这份自由舒坦来自满腔自傲与自信,因为她将为人母,完成女人最伟大的一件功绩。 自从听了邱梦婉那番功导之后,高掌西开始偷偷地把梳妆台抽屉内的避孕九扔掉。 高掌西下意识地等待着梦能有兆的一天。 有些时倏,午夜梦回,她会甜丝丝地伸手扫抚着庄钰华脑汁的发脚,自语道。 “钰华,我若是怀了孕了就跟爷爷说,辞退所有职务,好好把孩子带大。你说好不好,” 庄钰华从鼻子里发出的回应是模糊的…… “嗯!” “钰华,你支持我,成全我当个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是不是?” 庄针华转了个身,半睁着眼,把手往妻子的腰间揽去,烦躁地说: “睡了,再说吧!”; 高掌西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丈夫睡着时,根本就活脱脱像个大男孩。 可是,几个月下来,高掌西都未曾如愿。; 她开始有点浮躁,于是跟丈夫说:。 “钰华,我停止吃避孕龙已经很多个月了,仍没有怀孕。” 庄钰华以奇异的眼光望着妻子,道: “避孕丸对你起不到什么作用,吃与不吃,你也不能怀孕。” 高掌西大惊,问: “为什么?” “因为你工作繁重,精神紧张,心理压力过重,没闹到神经质,已算万幸,怎能怀孕?” “那怎好算?我撒手不管一切,好好休息去。” “痴人梦话。” “你不信我肯?” “你肯也没有用,两个家族的掌舵人不肯,你怎么办?” 高掌西想,那还是先让自己怀了孕,再与老人家谈判为是上算。 邱梦境在快进医院待产前,又这样提点高掌西: “掌西,如果你停了避孕超过半年还没有怀孕的话,最好去看看医生。我的那位妇科专家是城内颇有名的,贵是贵,但你又不是缺这个钱。如果真是精神紧张而没有别由毛病的话,你也好安心。” 邱梦婉的话,高掌西上了心,她终于吩咐秘书,从层层叠叠的公事中找一一个缝隙,让她会见那妇科专家程元治医生。 或者可以这么说,这个决定其实不一定明智。 因为检查的结果,令刚强得自以为百毒不侵的高掌西,都纳闷得掉了胃口及失眠多天,人似乎一下子就憔悴下来了。 程元治医生经过详细的检查后,告诉高掌西: “千万别气馁,现今科学昌明,兼且世界奇迹不绝,不见得是绝望,但我必须把实际的情况告诉你。” 高掌西屏息以待,等候着那令她震惊而至失望的答案。 程元浩说: “你的输卵管有先天性的闭塞,是怀孕的严重障碍,幸好你年纪轻,可以治。只要你有恒心看医生,不是完全绝望的。” 当一个医生说不是完全绝望时,其意思是等于说情况相当危殆,就在没有失望的边缘上,只差一线,就完蛋了。 高掌西的心情怎么能好过来? 她并没有独立到要把生育一事也置之不顾。 那毕竟是女人的一大乐事与无可否定的天职。 当她才发现了做母亲的感觉如许甜蜜时,就宣布取消她的资格,委实是太太太残忍的一回事了。 要不是君度大酒店收购一役已经如箭在弦的话,高掌西会好好地躲起来疗治伤痛的心情。 她苦笑,连伤心都没有时间的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就因为忙,她不得不放弃很多横亘在自己眼前的困扰,集中火力对付最重要的情事。 程元浩医生说得对,待她有空时,得好好治一治这个症候。 是的,待有空时再说吧! 回想这一切,今高掌西的确有点啼笑皆非。 如果不去见程医生,心情还会好过一点。见了,依然无补于事。 其实真有千卜救不过来的憾事,宁愿不知不觉为上算,仔必烦心。 无论如何,自己的失望与惆怅是一回事,朋友的喜悦与幸运还是值得道贺的。 高掌西再三思量,还是决定赶到医院去探望一下邱梦婉才觉安乐。 她跳下车,立即冲进医院地下那家小花店,买了店内最大盆的花,泡在手里,直上病房去。 一时忘了问秘书邱梦婉往哪一间病房,想是不难查得到的,于是高掌西站在柜位等候。 那唯一在柜位内当值的护士正在接听电话,看样子是在说着医院内一件严重事故,根本不打算理会等候多时的探访者。 高掌西是个办事勤快的人,最不能让等待浪费光阴。 于是她干脆抱了那一大盆花,就向走廊走去,逐间房门察看留院者的姓名,估量一下子就能把邱梦婉的病房寻着 直走到第三间病房,高掌西停住了脚步。 她不能置信地再三看清楚那放置在门口的记录病人名字的名牌。 如假包换地写着: “庄钰华夫人”。 怎么会是庄钰华夫人? 高掌西的神经在一刹那间拉得像条快要折断的橡筋,她宁愿在下一秒钟就支持不住,昏倒过去,她最讨厌思考一些荒谬绝伦,近乎侮辱自己智慧的问题。 下一秒钟,她忽尔又稍稍轻松过来,给自己解释说,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一个香江之内,怕有上百个庄钰华。 她这个想法是完全对的。 名字可以有千百个相同。 但人面不会,声音不会。 正当高掌西的神经稍作松弛时,她耳畔响起了一把声音来 “省医生,多谢你,孩子长得真是精壮,他将是我们庄家的长子嫡孙,要好好地替他想个名字,不急着要填写吧!” 另一把男声答: “不,不,你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才要把名字填写在出生纸上” “我太太的健康还好?“放心,一切正常。” 那声音不叮能是另一个庄钰华。 而且当高掌西下意识地以那盆巨大无比的花来挡住了脸时,仍能从花叶缝中看到房中的庄雄华那眉飞色舞的模样 高掌西无法顺利地亲自把花送到邱梦婉的病房内,就已经回到办公室去。 秘书一见她,就微微吃惊,问: “高小姐,你的脸色极差,什么事受惊了?” 高掌西问: “你跟邹湄湄在一起多久了?” “比你的历史深远。我扔不了她,因为她肯迁就,愿意妥协,否则,我不会留她到今日。我就是这个宗旨和性格。” 高掌西明白过来了。 这番话讲得很透切,她要留在庄钰华身边,只有向邹湄湄学习与看齐。 高掌西站起来,走回睡房去,步出露台后,她才忍不住对着富贵逼人的香江夜景,说这么一句话: “如果我没有爱上你,什么都好办。” 她不知道要爱一个人到了什么程度,才肯如此屈就。 也许,她要向自己的那几位母亲进行一次彻底的访问。 跟别个女人分享一个大夫的情况对她并不陌生。 可是,新奇的一点在于她高掌西爱上了庄钰华,而那些高崇清的女人,似乎没有真心爱上他。 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互助互利的合作,万事有商量。 或者有很多很多爱情的婚姻,也能伟大到什么也不再计较,只要对方快乐就好。 偏是高掌西的情况特殊,卡在那感情与气度的博颈地带,不上不下,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定不会怨恨庄钰华,如果他不是曾予她希望。 她一定会放他一马,如果她完全的不在乎他。 庄钰华的目的非常明显,他既要折服高掌西的心,又要控制她的人。 他不放弃争取她的爱同时要她接纳她自己是万绿丛中的一片绿,庄钰华才是那一点红。 最最最厉害的一点在于庄钰华其实看到了高掌西的弱点, 要完全控制这个女入,唯一的办法就是令她爱上自己 庄钰华是绝顶聪明的。 他明白自己的处境,也清楚自己的条件。 庄经世与高崇清要把他当作政治与商业的棋手,他表面上迁就,实际上乘机将自己的本钱提高,只有将高掌西捏在手上,完全控制她,那就好办_ 高掌西这女人,有齐天底下所有的东西,只除了一样。 她从未曾有过爱情。 她会得争取。 对她,是欲擒先放,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把握她的心。 时移世易,从前是女人利用本身丰富的、原始的、天生的条件,将肉体的诱惑与精神的抚慰,探合在一起,今男人臣服,然后,就盯以令对方着迷,凡事言听计从。 现在风水轮流转,这种方式反过来,由男人运用得更巧妙,一样可以利用灵性的崇拜与关系的枷锁,把一个女人关起来,让她甘心雌伏,俯首称臣。 情况一如吸毒,毒瘾深到超越了某个界线,就痴痴迷迷的,不会再有能力戒除毒瘾,而至万劫不复。 庄钰华希望高掌西快快到达一个没有了他再不能活下去的境界,那么就是大功告成了。 高掌西现今看穿厂整个布局,她恐惧地战傈起来。因为她知道,要摆脱这重危机,唯一的办法就是停止再爱自己的丈夫。 要一个已经闹上恋爱的女人不再爱恋自己深爱的人痛苦一如戒毒。 她是不是有这番本事与决心了? 为什么有这么多吸毒者戒毒完了,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染上毒瘾? 因为吸毒实实在在有不可抗拒的魅力,令辛劳疲倦的人一下子回复精神,重拾魄力,且整个人飘飘然地轻松起来。 尘世间有太多压力,需要缓冲与平衡。 她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闹起恋爱来。 庄钰华一如很多男人,看准了目标对象,在精神体力部最疲累之际,乘虚而入。 真正的爱情是对人的精神与身体绝对有益的运动。 虚伪的爱情只是有毒瘾的麻醉剂。 不幸地,高掌西获得的是后者。一旦泥足深陷,要自拔就难。 感情一生,必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呆然,不知所措。 怎好算了? 这一切的不如意各,忽然加在自己身上,除了逃避,暂时想不出第二个法子来。 因此,在她成功地把日资集团打个落花流水,将军度大酒店以贱价骗买到手之后,她需要在公私双重压力下,解出来 于是去了一次张家界。 张家界之行是下意识地为自己的心灵和肉体全面解放的。 在几天的歇息之后,她又很自动打回原形,逃回现实生活的框框内,扮演自己的角色。 高掌西于是来参加荣必聪续弦的喜宴。 事实上,荣必聪这次再婚,是既隆重又简单。 途长路远的来北京举行婚礼,有新婚夫妇的一颗中国心在。特别是在九七年回归中国之际,香港人的心态非常敏感。 一种是热烈地期待着要投回祖国的怀抱,每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跟回归祖国扯上了或多或少的关系。 另一种是抗拒中国重新行使主权,压根儿相信只有在外国人的政治羽翼下,他们才可以活得像人。不管是不是中国人,总之是人上之人,就好了。 荣必聪显然是前者,因而把婚礼选定在国家的京城之内,是自然的反应。 荣必聪相识满天下,在哪一个天涯海角举行婚礼,只要他肯请,不愁没有人会不来。这一点,他和他的新大人都很了解。 “结婚其实只是两个人的事,我们只宴请亲人就好。”夏童是这么说的。 更怕是挂一漏万,遗害无穷。 故此有钱宴客的人,反而不敢宴客,就是这层顾虑的缘故。 荣家直系的人丁不算多,但一李起荣必聪的元配庄钰茹一家人来,为数就不少了。 就正正因为是荣必聪续弦,更不能不尊重庄氏家族,算是为岳父母把个女儿寻回来,夏童进了荣家的门,还得要庄家承认她一如自己女儿,才算是圆了俗例。。” 何况,荣必聪的一子一女荣富与荣宇是元配庄钰茹新生的,而荣必聪跟庄钰茹之间的情义又是不可割舍的。刘阿关他们的故事已经讲过了,也就不再赘述了。 因此,庄氏家族所有亲人都成了荣必聪婚宴的支柱成员。 主持婚礼的就是庄钰茹的父母庄经世夫妇。 庄经世这原配夫人很少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她可以说是顶层社会内的极神秘人物。 是不是多少与那江湖传闻,她之于庄经世,力量有如清室四大奇案之太后下嫁故事有关,那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那是庄氏家族的故事,应留待在以他们家族为主角的书上才来交代。 这次,不但庄经世亲自为女婿荣必聪主持续炫的婚礼,连绝少公开露面的庄经世夫人都出席真是家族中的奇迹异数。 这位高掌西的家姑,连高掌西本人都没有见过多少次。 她跟庄钰华大婚时的两晚盛宴,庄经世夫人自然无可避免出席.其他时间她随夫婿回庄家去拜望翁姑,往往接见他们的只是庄经世。 问起庄经世夫人来,答案永远是: “她在别墅静养。” 庄家在大浪湾的别墅,高掌西没有去过。 只要是老夫人在那儿,,谁都不被招呼进去。 由此可见.这次荣必聪的再婚,是完全得到庄经世家族的认可与支持的。 既然一家之主已经表了态.旁的人附和吹嘘也唯恐不。及,于是庄钰萍与方国栋夫妇,甚至庄经世的小妾罗宝芬,以及罗宝芬所出的几房庄家少爷小姐,全部拖男带女乘坐这种场合,跟那些吃饱了肚子,买齐了衣服没事可干,就讲豪门是非度日的贵妇交谈交往,于是更扯着高定北做伴。 她尤其不喜欢者跟在庄钰华身边做庄夫人,有什么人称呼她一声: “庄太太!” 她就自觉屈辱得想吐血。 婚礼前的一天,都是嘉宾的自由时间,高掌西约她的弟弟去逛琉璃厂,上荣宝斋。 高定北问: “姐夫呢?” “他自有节目。” 高定北耸耸肩,望他姐姐一眼,想一想,又问: “三姨呢?” 他指的是高掌西的母亲,他称伍甚详做三姨。 “跟大妈她们搓麻将。” “中国女人真奇怪,到哪儿去都搓麻将。” “这有什么奇怪?” “我知道,我知道。”高定北立即答:“你是想说,这跟我们男人一样,到哪儿去都是玩女人,是不是?” “我没有这样说,你是自作聪明。”高掌西自她的弟弟一眼,再问:“究竟你是跟我走,还是不走,抑或什人有约?”“没有。”高定北又耸耸肩,答:“我推却了。” “什么?”高掌西奇怪地看她弟弟一眼。“昨天晚上,我入往酒店后,觉得烦闷,于是跑到外头去逛一圈,才走出酒店门口,就有位姑娘走近我身边问: “先生,你需要朋友吗?” “我看她一眼,白白净净的一张脸,顶多才十八九岁,嫩得很,整个人看上去有种剥壳鸡蛋的味道。” “那是什么意思?”高掌西问。 “就是白净、光洁、嫩滑的意思。” 高掌西没她弟弟这么好气。 高定北继续说下去: “我于是答她,说: ‘我不需要朋友,我需要的是敌人。’” “对方微微一惊,给我吓跑了。 “其实,三家姐,你知我说的是真话。像我这种初出茅庐的人,身边都是朋友,只会被宠坏,我的确要一些敌人来磨励志气。” 高掌西笑起来了,问: “为什么不跟那剥壳鸡蛋交个朋友?” “太嫩太白太干净的东西,不忍心吃下肚子去。” “答得很有哲理。” 高掌西看看她这个幼弟,忽然感触了,问: “要怎样的一个女人才合你意?” “很简单,像你这样的一个女人就成。” “瞎捧场!” “不,是真心的,否则,宁缺毋滥。” “你看着跟你同年纪的,都已经拖男带女,成营兵了,你怎么还是孤家寡人一名,害大妈干着急。” 高掌西说的是事实。 她跟劳长兴不算得谈得拢,那是中间碍着了母亲伍芷洋的关系。但对劳长兴的心态,还是多多少少有点了解的。 高家元配夫人劳长兴的希望都放到这小儿子高定北身上去。 “当一切离婚的条件都具备且成熟时,就会实行。世界上任何一件事都会如此。” 对,就像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栽种的瓜果,到了时候就会开花结子,一切都是在这条定律之下运作。 没有做成功一件事,只为条件并未足够。 高掌西想想,她与庄钰华结婚的条件成熟了,故此成为夫妇。现今离婚的条件还没有具备,因此仍然还会在一起。 纵使庄钰华有着外室,且一直有着。 纵使他的外室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这又如何?庄钰华并没有提出要与她分手,他仍然需要她,最低限度可以这么说。 那个女人并不是庄钰华的一切,她代替不了高掌西。 高掌西要离婚的话,她需要向很多人交代,要争取很多人的支持,要谋求很多人的谅解。 这些,她都觉得非常的厌烦,非常的劳累,非常的不值得,她不要去干。 况且,她或者还爱着庄钰华。 正如庄钰华也可能是爱着她一样。 他们夫妇俩仍未遇到一件强而有力的事件,要作出他们的选择。 于是,就让这段婚姻继续存在下去吧。 “定北,要一个怎样的女孩子才能令你娶她爱她呢?你在感情上分析得那么仔细,那么肯定,那么详尽,其实这也未必好,做人有时要糊涂一点。” “像你?” “你是这世界上唯一说我糊涂的人。” “其实我比有些人聪明,我看得透切,而很多外表精明的人,实际上内里一塌糊涂。对别人精明,对自己糊涂的尤其多。” “我是其中之一?” “三家姐,我看你是的。” 高掌西笑起来,道: “真不知哪一个女孩子会爱上你,或被你爱上。” “我答应在第一时间告诉你。”高定北向他姐姐扮了一个鬼脸:“如果那个不是女孩子而是男孩子的话,你不要惊骇。” “神经病!” “这年头,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连讲述同性恋的中国电影‘喜宴’都拿了很多个大奖,叫好又叫座。”高定北说:“我这次来北京,就带了个出色之极的男朋友一起来,参加荣必聪婚礼时,我给你们介绍。” “定北,你别唬吓我,正如你所说,我在感情上相当传统,极之保守,我首先不知如何适应。” “三家姐,我告诉你,我的这个朋友是美国的同学,他刚过三十岁,就已经是合格的医生,另加两个博士学位,单这一点就已经够棒了。而且人长得帅极了,性格又独立又开朗,不论男女见到他,都会喜欢。” “我可以喜欢他,可我的弟弟不要喜欢他就成了。” “三家姐,你不是逃情避世的会度假几天吗?怎么没有把脑袋洗刷得清鲜新进一点呢。还是那么从俗? “嘿!” 高掌西没有再答高定北,她的视线忽然落在一幅山水画之上。 荣宝斋内的字画书画说多少有多少,很多还是质素相当高的作品,这其中一幅题名为《黄狮寨极目图》就是其中之一。 高掌西不禁轻叹: “好美!” 高定北一看,便答: “喜欢吗?喜欢就买下来吧,价钱并不贵。” 高掌西凝视着那幅《黄狮寨极目图》,人好像堕入了画内,眼前就是那迷离若梦、如幻似真的张家界景色。她只要一伸手,就会有人紧紧地捉住她,温柔地说: “小心,别往前乱踏,可能已到绝壁的边缘了。” 然后,俯身拾起了小石子,往前一扔,果然掉得连声音也没有。 高掌西吓得轻呼起来,对方捉住了她的手,道: “别怕,我们还是安全的。” “是吗?我们这样走回去安全吗?” “有我在,你肯定安全,放心。” “嗯,我有点怕。” “不怕,不怕。” “谢谢你。” 高掌西口中喃喃地说: “谢谢你。” “三家姐,你说什么,你是要定这幅画吗?”高定北问。 高掌西这才从迷们中转醒过来,道: “这画……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呢?你把它看得出神了,怕是因为看到了画,想起什么人与事来吧?” 高定北这无心的一句话,把高掌西吓了一跳,她立即否认: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不过嫌价钱高了一点,又不是什么名家之作。” “算了吧!好姐姐,计较这一点点钱干什么呢!女人买什么东西都喜欢讲价,真是的。” 高定北对那售货员说: “给我包起来吧,我就去付钱。” 然后回转头来跟他姐姐说: “算是我送你的一份礼物。” 这一夜回到酒店后不久,庄钰华就回来了。 他对妻子说: “你好,我们很久不见了。” 高掌西只笑一笑,没有回话。 庄钰华坐近高掌西,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膊上,说: “你还在生我的气?” 高掌西不知该如何作答,她和庄钰华之间的问题开始变得复杂,不是生一场气这么简单的吧。 “掌西,听我说,我们是夫妻,一直都是,永远都是。我们始终是要福祸与共的,我不会让别个女人走进我们这个二人世界来,你放心。” “也不会让我去骚扰你跟她的二人世界,是吗?” “你真的这么介意?” “是不是我不应该介意?” “这其实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我们的上一代何尝不是如此这般的过,日子还是好好的。我比他们会更尊重及爱护妻子一点,我不会让她和孩子在人前露面,这是承诺。” 高掌西叹气: “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我以为你跑出香港几天,已经想个通透,才跑回我身回边来。” “对不起,钰华,在感情上,我的知觉或者比较迟钝,找回还需要时间。” “以时间来考验我,还是考验你自己?我告诉你,你离不了我。” 庄钰华说罢了这几句话,就把妻子紧紧拥在怀里,重重地吻住了。 高掌西脑里忽然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她像是个失去了一切知觉,只晓得履行职责的机器人。 直至到身上一片清凉,她便下意识地想抓条被单或是什么的覆盖着自己,这么一抓,扑通一声,那幅高定北送她的画卷掉在了地上。 她微微吃了一惊,画卷《黄狮寨极目图》张家界的几天 高掌西忽然来的一股蛮力,把身上的丈夫推开了,匆忙地抓起了床上的睡袍,穿起来,然后跑到套房的客厅内,坐在沙发上,微微地不住发抖。 “为什么?”庄钰华并不愤怒,他很温柔地坐到高掌西身边说这句话。 “不知道。”高掌西答;。 或者,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要把那个答案讲出来,一旦意念成了语言,就是落实了。 “你还在发我的脾气”这是庄钰华的想法。 “钰华,请让我静一静,我需要时间。” “好,但不要让我等待太久。掌西,我们是不可分离的一对,对吗?” 庄钰华在高掌西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就走回房里去。 高掌西抱住双膝,有无尽无尽的惆怅。 她未必是怀念张家界的一切人与事。 只是她觉得自己不能适应在接受了一个男人之后,再回过头来,跟先前的一个若无其事地照常生活在一起。 这感觉无疑是令她吃惊的。 她从没有想过会有这种难以形容的事发生。尤其在今天,人的情欲不是已随世界进步开明而获得相当大程度的解放吗?为什么自己会这么的奇异、倒退、落伍而且荒谬? 那黄狮寨之夜是偶然,而不是永恒的。 没有人需要负什么责任,没有人会追究,甚至会知情。 自己又要向谁交代了? 别傻,别紧张,放松自己,一切自然会回复正常。 连庄钰华都可以在令一个女人怀孕之同时拥有她,一样的无疚,一样的舒畅,一样的自得其乐。 男人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这不是她一向的作风与宗旨吗?在日常的工作上,她只会比男人更强更壮更坚定更实在。在私情上,不也是一样吗?”高掌西开始有着混淆的思想,她一直抱着膝,维持这个姿势良久。直至在迷糊之中,倦极而睡去。 翌日,无疑是极忙碌的日子。 荣必聪大婚了。 新娘子夏童在酒店的房间出阁,女客们都很自然的成为一个助阵扬威的女家队伍,尤其是夏童并没有父母,她只就是那新娘子是你,你也不会这么笨。今天不把东西戴出来亮相,图个清白的美名,不是更好。” “庄大姐,真看得透。”那高镇东太太热情地圈住了庄钰萍的手,道:“我说呀!荣必聪这新夫人跟你们庄家姊妹俩就差得太远了,小家碧玉再大方,在气质和气派上还是输了,你别说我是你好朋友,偏着心才说这话,你尽管听听在场人等的意见呀!” 这一番话对庄钰萍无疑是极之受落的,于是在难逢知己尽说知心话的情况下,庄钰萍扯住了高家两位太太就聊了半天夏童的是非。 这还不是一回什么事,最惹笑的是回过头来,两位姓高的太太们又在别的人面前数落庄钰萍。 由此可见女人讲起是非来的可怖程度。 韩统的填房夫人笑哈哈地走过来,对高镇东太太说: “看你们闹哄哄的聚在一起,似有说不完的讲题呢,你踉庄家大小姐很熟?” “谁跟她数落新娘子的种种不是,都会得跟她谈得来呢!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吗?” “哎呀,怎么你也知道荣家以前的故事?” “城内会有人不知道吗?那才怪呢!荣必聪未发迹时,原本是属意于庄家大小姐的,她庄钰萍看不起荣必聪,偏是二小姐肯赌这一铺,跟荣必聪同甘共苦去,果然押中了,以后荣必聪富甲一方,她庄钰萍就不得怨天尤人了。她输了给妹妹,怕已经是一肚子气,到今日庄钰茹去世了,还是别个新人来冷手执个热煎堆,你说怎么会好受?” 韩统夫人慌忙贡献她的一手资料,道: “我听我家里头的一位说,庄钰萍的丈夫方国栋并不是个出色人,方家早已只剩一个空壳。他人也没有什么本事:若不是妻子在庄氏企业内还有点权威,把他带挚着做点生意,怕连张名片都不知印上什么头衔才好。” “就是这个情况了。”高耀南太太说:“所以荣必聪越富,那庄舒萍应该越心生不忿。” “轮到你不忿吗?也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眼光,人的福分是天定的呢?”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五章 这班女人越说越兴奋,越口沫横飞,越自以为权威。 听得旁的人心里难过,高掌西就是其中之一。 她慌忙游目四顾,找她的幼弟高定北去。 终于在酒店大堂,远远见到他了。 高掌西如获至宝,她急忙排众冲上去,抓住高定北要跟他做伴。 从来,高掌西在那班豪门名媛中间,都不是受欢迎的对象,从今天的这番表现就能证实出来。 因为高掌西犯上了三个大忌。 其一,她不肯跟这起贵夫人与千金之女们联群结党,严拒有物以类聚的嫌疑。。 其二,这班名媛的一般言行,高掌西偏偏深恶痛绝。既没有以是非做人情的习惯,连穿戴首饰都有她的一套,不在普通场合珠光宝气,但一旦有装扮的需要,她的穿戴差不多肯定冠绝全场,尽领风骚。 其三,也最最最为这班名暖所不能接受的,就是高拿过有真本事,她在商场上的手腕一绝,一直攻无不免,战无司胜,从无败绩。 从前那些影视周刊一直只热烈地报道着名媛的各式社交活动,风头举止,对于商界政坛内如何叱咤风云的事件少有报道,那还好一点。 现今呢,时移世易,群众的口味随着九七之将至,香港在世界的金融地位日益提高,而变作留意、关注、崇拜、景仰城内的企业与政治巨星,于是周刊的路子跟着客户的喜好走,像高掌西之流,近来早已是星光熠熠,满目生辉,在群众心目中的分量与地位抛离那些名暖太远了。 在这种非我族类的情绪鼓动之下,高掌西也实实在在的无法与这班女人为伍。 或者她的个性比较接近夏童与荣坤,到底是职业女性,尝过类同的甘苦,有着不少的心照不宣,沟通畅顺是绝无问题的。 可是,在今天,怎么能抓着新娘子与伴娘做伴呢! 于是,高掌西只能往男人堆里钻。 这么一钻,又钻出一大堆是非与罪名来。 韩统夫人一看高掌西走开了,立即踉高镇东太太与高耀南太太说: “你俩别怪我多嘴,实话实说,你们家的这位三小姐也真太有男人作风、少爷脾气了吧。这么一个大清早,人人都在送嫁闹得愉快热闹的,只她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就往男人堆内跑,活脱脱跟我们女人就没有什么话好说。” 然后韩统夫人又慌忙掩着嘴巴,说: “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千不该万不该在人家婶子面前直说了,叫人家难为情” 高镇东太太先就开腔回答: “你又客气些什么了。我们这位三小姐的品性,难道还算不上街知巷闻吗?她干么要在我们女人堆内混日子过,能在我们身上图的什么呢?倒不如省了精神时间,媚眼骚态,用在那些男人身上,不知能捞多少好处了。” 韩统的侄媳妇韩森的太太,其实也就是庄经世的小妾所出的庄钰芬,立即在旁插嘴道: “哎呀,大家听着呀,记牢了才好,这番话是她高掌西的亲嫂子,高家人自己说出口来的,别是以讹传讹,又以为我们姓庄的亲属胡乱造她高掌西的谣。我对这位大嫂,可真不敢批评一句,反正,公道自在人心。” 这最后的一句话,才真是厉害的批评。 韩统夫人把有趣话题拔起来了,于是更不放过,兴致勃勃地说: “夫家的人不好意思直说乾坤,那倒是很能理解的,但娘家方面敢直言不讳,就显得大公无私了,是不是?” 这么一说,高耀南太太就再不甘后人了,说: “所以说,要做女强人也真不易,女人要强,不靠男人靠谁?我这句话是最老实不过了,在座各人靠的是自己丈夫,服侍一个男人是理所当然的。在江湖上跑啊,我管你有多大的靠山,有几许本事,还不是要通过层层叠叠的许许多多男人的一关。就那君度大酒店的易手,你就知道当中要打通多少政府内把关的洋鬼子,才能顺利赢这一仗了,派个男人去,未必遇得上对方有断袖分桃的怪癖呢!那些洋人呀,趁末代来个财色兼收也算是人之常情,对不对?” 韩庄钰芬听后大笑,道: “耀南嫂,你说得有道理,也幸亏如此,否则你们高老太爷要二少爷扬威立功,那可惨了。” 高耀南太太还要把对方的话想了一想,才晓得尴尬地红了脸。 韩统夫人立即打圆场,免情况变得狼狈,那就大杀风景了。她说: “这也真不是出奇的事,城内的传言,都说着几个有头有脸的女人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打出名堂来,的确是很能服侍洋鬼子之故。谣言呢,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也容我说句公道话,这最近政府内升扎得最红最快最高官位的还不是个女官儿,可从来没有听过关于她的流言呀! “都说她是凭实力打真军,逆流而上,所以也有例外的。那些有这起不雅不庄不重的谣言传出来的女人,首先就得要自行检讨。” 年代是不同了,现今拉是扯非,也真是有了极大的进步,晓得指桑骂槐,晓得抑扬比较,更晓得作似是而非的论证。 可怜天下间那些真正对得起自己操守的女强人! 高掌西不是不可以想像出这些人背后会给她什么批评,她只是还纯真到以为人们的恶毒指控,不可以是在无根无据之下,言之凿凿,煞有介事。 她慌忙地拨开已呈挤拥的人群,在酒店大堂找到了高定北。 他正在跟一位男宾交谈,看他的神情是顶愉快的,眉目之间有着一股慑人的英气。 高定北不只继承了父亲的矜贵气质,而且怕是从小跟随劳长兴之故,他的神韵态度都有劳长兴的不怒而威,见诸于男孩子的面相之上,少了一份杀气,添了三分威仪,确是有种英雄出少年的气概。 这令身为姐姐的高掌西心内兴奋。 无疑,血浓于水,虽不是同母而生的,仍是亲弟弟。 高掌西益发觉得自己是个分裂的双重性格的人。在对人的感情上,她原来真是如此传统、古老、保守。 在处事的表现上,她才是现代的、敏锐的、果敢的,兼有形形式式的突破的。 高掌西嫣然一笑,喊了一句: “定北。” 是笑自己的愚痴,抑或什么的,还没有弄清楚之际,已听到定北的回应: “三家姐。” 那跟他在畅谈的男子回转头来,跟高掌西打个照面之后…… 天地就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 旧约《圣经》上曾有记载,上帝命令摩西带领众人渡红海逃生,另创天地之时,曾嘱咐不可对那罪恶之城作回顾,否则就要化即变成盐柱。 现今回顾的不是高掌西,是他。 心甘情愿立即变为盐柱,再不为人的却是高掌西自己。 原来回顾恋钱罪恶是这么恐怖的一回事。 活脱脱像个小偷,犯了法,逃跑了,忽然被人抓住了,一边握着他的手,另一边举起钢刀就要砍下来,将曾偷东西的那只手斩去。 不知何时,对方已在高定北的介绍下,紧握着她的手。高掌西忽尔尖叫起来: “哎呀!” 吓得大堂上的嘉宾纷纷回转头来看究竞发生了什么事。 “三家姐,什么事?” 高掌西惊魂甫定,缓缓地说: “没有什么,他握痛了我的手。” 对方并没有道歉,也是呆瓜般凝视着高掌西。 倒是高定北觉着气氛怪异,竭力地补救场面,道: “对不起,三家姐,这位就是找向你提及的好朋友,他是老远从美国南部德萨斯州来的穆亦蓝医生。” 然后他对穆亦蓝说: “我三家姐的大名,你怕是一到香港就已经听过了。” 那叫穆亦蓝的男子回答: “我刚在香港逗留了几天,就已到大陆来了。” 高定北俏皮地说: “只要逗留在香港超过三小时,你就应该听过我三家姐的鼎鼎大名。第一个小时,你应该认识周南和彭定康。第二个一小时,你应该知道李嘉诚、李兆基、郑裕彤等等。第三个一小时,头一个就应该听到人们介绍高掌西了。” 高掌西在极度麻木中回复过一点点精神来,反应仍然是比平常较为迟钝的,她没有对弟弟的幽默作出欣赏,甚至回应。 反而是穆亦蓝道: “高小姐有英文名字吗?” 高定北一听,就抢着答: “没有,没有。我三家姐念中学时,英文科老师要同学们都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字,只有她大小姐一个人不肯就范,竟然站起来反问老师: “中国人有中国名字,为什么好端端的要改个洋鬼子的名字?” “她的坚持固执,被认为对老师不尊重,于是要扣她的英文分数。可是,把分数打个八折,她依然是全班之冠。 “所以,亦蓝,她跟你一样,没有英文名字,你就连名带姓的称呼她高掌西好了。” 高定北说完了这番话,穆亦蓝还未来得及称呼高掌西之前,她就已经开腔了,说: “我丈夫姓庄,不相熟的朋友都称我庄太。” 高定北一听,失声笑了起来,道: “庄太?这真是太隔膜、太古老、太生疏、太尴尬了,就连名带姓的称呼好了。穆亦蓝是我在美国的大学同学,我们同学之间都喜欢这种称呼,又亲切,同时又有特定的距离,得意极了。” 穆亦蓝笑笑,他的那个微笑不是不带苦涩的,却又夹杂了一分难以贴切形容的惊喜。 他说: “高掌西到过美国南部德萨斯州吗?” 高掌西微微昂着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当然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发问。 高定北看高掌西没有即时回话,怕场面冷落,立即答声: “我三家姐还真看不起德萨斯州呢!她心目中的美国只有纽约、洛杉肌、三藩市,认为这三个大都会才是值得打交道的地方。她的医学知识非常浅薄,并不知道全世界最有名的医疗中心,尤其是心脏科与癌症,以德萨斯州的候斯顿坐第一把交椅。 “三家姐,我还未向你好好介绍穆亦蓝医生,他是癌病专家,是候斯顿癌病治疗中心的主任医生,同时是美国最大的卡迪药厂成药制作部头头,这次来中国是为了研究中药西服的方法。我看这么巧,便把他拉来参加婚宴。” “是的。”穆亦蓝开始讲话:“委实是太巧太巧了,千载难逢的一次机缘。” 高掌西没有回答,她微垂着眼,伯踉穆亦蓝再面对面,履眸相对。 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恐惧凌驾在其他各种感觉之上。 她实实在在无法面对现实。 因为不知道现实会为她带来多少威胁与损害。 “三家姐,如果你阅读的不只是财经杂志,而肯翻一翻通行全球的专门报道医学最新发展的候斯顿医疗中心月刊,那你对我这位好朋友就不会感到陌生,且会引以为荣。这次他到来,也会为国内的医学界撰写一些研究成果的论文。” 穆亦蓝道: “请快别当我的宣传经理,我也不过是个商人罢了。” 高掌西这才接腔,道: “是吗?” “是的,我现在在一间全球稍有薄名的药厂服务,为他们研究新药。所以特意到中国来,遍访名山大川!,这儿有我要找的宝贵药用材料。” “找到了吗?”高掌西问。 “找到的比我预期的多,为我带来莫大的难以忘怀的惊喜。” 高掌西别过脸去,没有再回话。 “穆亦蓝,我发觉你不但能撰写医药研究论文,还能在写作上有发展,能够出口成章。” “我在中学、大学时一直有投稿写作。” “是吗?投稿是否等于投篮?这有着大分别啊!”高定北说。 “不,都登出来了。” “我可没听你提过。” “不骗你,我用的是笔名,专写游记式的文章。从小我就喜欢名山大川。” “文弱书生多别名,你的笔名叫什么?”高定北问。 穆亦蓝拿眼看着高掌西那美丽的轮廓,说: “我的笔名叫杨青。” 然后,穆亦蓝解释: “木易二字与穆亦同有,加起来是杨,青是为青出于蓝。我父亲喜欢多儿多公,他全部以颜色替我们一班兄弟姊妹命名,都是亦字排,我记得的有亦红、亦白、亦棕。” 高定北问: “你有见过他们吗?” 穆亦蓝摇摇头,道: “没有。文革时找出生,父母不久就相继去世了,我们分别被送进不同的孤儿院去,我相信我是最幸运的一个,就在湖南的孤儿院内,一位悬壶济世的美国籍医生申请把我领养到美国去。”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 “故此,我对长沙河、张家界格外的有感情。” “就为了你在那儿的孤儿院出身吗?”高定北问。 “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孤儿院医疗设备很差,我患了一种很恐怖的皮肤病,全身的皮肤干燥得似在龟裂,非但没有办法医治得好,而且孤儿院怕我这个皮肤病会传染其他孩子,便把我严重隔离。” “后来怎么样?”连高掌西都听得着迷,有了反应。 “后来一位在长沙研究中药西用的美国籍医生,叫罗哲夫的,他请求孤儿院让他收养我,本来孤儿院的规矩是独身男人不可以收养幼婴的,但因着我的情况特殊,就批准了。” “好了!”高定北拍起手掌来,说:“下面的故事就容易猜呢!是罗哲夫医生把你的顽疾医治好了,然后把你带到美国去。以后耳德目染,更为感恩图报,于是你就勤力念书,学起医了,是这样吗?” 穆亦蓝说: “对。严格来说,我从未见过我的兄弟姊妹,罗哲夫医生也只是从我的身世记录表格中,得知我父母以色泽为子女命名。” “一点都不离奇曲折,凡是,听众与读者能措得到结果的故事,都是平庸的。”高定北说。 “离奇曲折,峰回路转的故事,只可以当事人知道,不能宣诸于世。”穆亦蓝说。 “为什么不能公诸同好:这世界哪有秘密这回事?”高定北肯定是无心之言,却是听者有意,高掌西的脸色早已煞白。 “三家姐,怎么你一直不讲话?” “没有什么,昨天晚上睡得不大好,今天醒来有点迟钝。又没有想过,原来荣家这个婚礼,只请近亲,也可以把这么个大堂塞满了,空气都像要浑浊起来。”高掌西乘机伸手指一揩额上的细汗。 “要不要上房间休息一会?”高定北问。 高掌西回过头来,一接触到穆亦蓝的表情,就下定了主意,道: “不用了,我们这就走到大门外去登车吧,怕是差不多时候要到天坛去了。” 高掌西下意识地不要在穆亦蓝跟前认输。她根本从没跟这男子赌过什么,所以她不必惊慌,就像她在商场上应付滔天巨浪一样,只当没事人一样就能应付过去的,没有什么大不了。 参观婚礼的车队很长,足足有几十部黑色的红轿房车,每辆车都指定专为一位嘉宾服务。 高定北的专用轿车,就连穆亦蓝都招呼在内。 高掌西很自然的与她的丈夫庄钰华同一辆汽车前往天坛。 车厢内,高掌西的脸绷得甚紧,半句话都没说,只默默地望着车窗外的景致。 庄钰华跟她说: “定北跟谁来北京参加这个婚礼?” 这么平凡的一句话,像一支锋利的针刺痛了高掌西,她慌忙别过头去,看大夫的表情。 她这个紧张的表情者在庄针华眼内,觉得有点奇怪与滑稽,他忽尔误会了高掌西的意思,便道: “你别敏感好不好?” “我敏感什么?”高掌西的声音几乎发抖。 “你以为我生了怀疑,是不是?” “有什么好怀疑的,根本是今天才见第一面的人。”高掌西的心卜卜乱跳,大有跳出胸膛之势。 “这年头就流行这种崭新的情欲关系,不是很多人能适应。” 高掌西吓得什么似的,紧握着拳头,垂下了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腔下去。 没做惯小偷的人连白拿别人一支针、一张纸都会惊出一身冷汗,何况,高掌西自承罪行不止于此。 她犯的是奸淫。 才这么一想,她就慌忙地拿双手紧抱着自己,免得冲动得在下一分钟就会伸手推开车门,跳下车去。 她着实的没有胆量面对自己的丈夫。 自己的丈夫?高掌西这才稍稍的忆及这个所谓自己的丈夫也对妻子不忠。 为什么一个不忠于妻子的男人,跟一个不忠于丈夫的女人,在言行上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男女平等这回事在中国社会内,究竟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真正做得到? 另一个五千年之后吧! 积累了五千年的思想信念,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高掌西越想,整个人越觉冰冷。 庄钰华说: “你不但做事紧张,连做人都如此看不开,那怎么成。我只不过随便地聊起来罢了,定北不像有断袖分桃之癖的人,那与他同来的朋友也踉定北般英伟,一点没娘娘腔。今时今日这种玩笑,你也开不得的话,就太古板了。” 高掌西回望丈夫一眼,看到他的神情还是顶轻松自在的,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几句话,完全是一番误会。 为什么会有这种惊惧的联想,就是为了做贼心虚之故。 仍然是叫高掌西惭愧得低下头去.没办法再有心情去跟庄钰华聊下去。 天坛是北京的名胜,清朝帝皇祭祀及举行仪典的地方,那个彩蓝色的坛项。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覆盖大地、拂照万物的气势。 不论是建筑物的宏伟壮丽,抑或它代表的神圣庄严,都有令人仰望而生敬畏的威力。 车队停下来,放下了一大群参加婚礼的嘉宾,他们聚集在天坛的平台上,等待着最后一辆载着新娘的轿车到达。 身为新郎的荣必聪由着儿子荣宙、准女婿韩植以及得力助手戚继勋陪伴着,反而是一早就站在天坛平台下的车道上等候。 宾客在这神圣喜悦而紧张的一刻,不住交换意见,连庄钰华都很自然地跟高定北和穆办蓝搭讪起来,说: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我还以为荣必聪会邀请什么国家领导人物来为他主持婚礼,威风一番。” 高定北向来对庄钰华没有太大好感,老觉得他在人品才具上配不上自己的姐姐,一听他这么说,便答道: “荣必聪不必借助在北京结婚为借口去巴结国家领导人,今日的他毋须犯上这种嫌疑吧!” 庄钰华冷笑,说: “你是说今日是吧!我说呀,尤其是在今日,更要各出奇谋,向中央领导层多多巴结,一个机会、半条路子都不可以放过。九七年七月一日谁成为全世界传媒集中访问的焦点,除了出巡香港的邓小平之外,就是香港的第一任行政首长了,是不是?荣必聪当过《财富杂志》的封面男郎,他不想再踏足而成《时代杂志》的manoftheyear吗?未必吧!” 庄钰华说这番话时,站在一旁的穆亦蓝拿眼偷瞥了高掌西一眼,看她的表情。 当然,他是要失望的了,高掌西一直木无表情,全无反应。 她连正眼都不看旁人,就为心上依然索绕着黄狮寨上的一夕情缘,自觉罪孽。 已是身陷险境、罪咎深重的人,哪里还有心情管别人的兴衰与哀乐。 同样,当事人若是于心无愧,也不会把旁人的一总看法与褒贬放在眼中心上,自然会悠然自得地迎接着眼前的欢乐与幸福。 在这个婚礼中,高掌西是前者,荣必聪是后者。 他站在天坛平台的最低一级,正满怀喜欢地等待接他的新娘。 最后一辆轿车,终于载着夏童抵达。 车门一打开,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先走下了三个,就是当伴娘的荣宇、荣坤与夏真。 这三个娇贵得有如牡丹之于朝露的少女,走过嘉宾的身旁时,不期然地造就了一股清新明亮的气势,稍稍把那一群在日光日由之下浓妆艳抹,珠光宝气的名媛比了下去。 这无疑使人想起了淡扫娥眉朝至尊的浪漫故事来。 在天坛的平台上,三位伴娘差不多吸引了全部嘉宾的注意,直至新娘手夏重从车厢内走出来,把手圈进荣必聪的臂弯内,人群才掀起了一阵的欢呼与鼓掌声,把他们的目光与心神专注到这对幸福的新人身上。 其中只有一位宾客稍为例外。 那是高定北,他的目光一直逗留在夏真身上,像被磁石吸引着似,要甩也甩不掉。 “三家姐,”高定北碰一碰高掌西的手臂,问:“她是谁?” “她?夏童嘛,你不晓得新娘子的名字?”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六章 “不,不是新娘,是那个伴娘。” 高掌西稍稍把目光自夏童身上收回,望回她身后的三位伴娘,犹豫地答: “你是指夏童的妹妹?她叫夏真。” “她比她姐姐还漂亮。” “是比她姐姐成熟才对。” “不是在城内的商号干活吧,我们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名字。” “从外国回来的。”高掌西答,然后禁捺不住地瞟了穆亦蓝一眼。 “嘿!这年头回流的人真多,这现场就有一男一女。”高定北这样说:“三家姐,等下要麻烦你介绍夏真跟穆亦蓝认识,我这位穆大哥行年三十,尚未娶妻,就为眼角儿高的缘故。我早已跟他说,回香港来,生活圈子广阔了,什么机会都多着,对不对?” 穆亦蓝答: “对,我怎能说你不对呢!” 他回应这话不是望着高定北,而是看牢他姐姐的。 当然,这种眼神上的方向与关怀,也只是有心人才会留意得到的。 尤其是当庄钰华插嘴说了几句很不得体、很扫兴的话之后,更分散了各人的注意力。 他对穆亦蓝说: “别因为高定北胡扯乱道而抬高你对香港女孩子的期望。你会发现很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例子在你左右。有些女人然端庄贵妇,其实人尽可夫;有些女人看似投入工作,血汗营生,其实是烟幕,实际是要在商场内找个好的归宿对象,一下于不得逞,自己放出去的饵给人偷尝了,就恼恨埋怨,嚷自己吃了大亏,做很多不堪的事出来。你可千万要小心,我听说这新娘子的妹妹夏真就是一名只宜远观不可亵玩的人物,老弟,我劝你宁可信其有。” 庄钰华的这番话,撩动起站在身边几个嘉宾的兴趣,七嘴八舌把他们所知晓的有关夏真,甚而是夏童的资料,诉说得不亦乐乎。 高掌西脸上泛红,既恐惧丈夫的语带双关,也为上流社会内,有教养的人也存在着这种轻微程度的食碗面反碗底现象而羞愧。 何必一方面参加人家的婚礼,一方面又忙不迭地说主人家的闲言闲语呢! 高定北是一向的俏皮洒脱,他反而是碰碰穆亦蓝的手臂,给了一个眼色,说: “看到了吧,这就是香港的人情一景,我要是你,就更加有兴趣认识那叫夏真的伴娘,看真相与语言的距离究竟有多远。你不是有考究的精神吗?” “是的,但未必是你心目中认为要探讨的对象。” 高定北立即轻松地搭着穆亦蓝的肩膊,说: “老兄,你不是幸运到才几天功夫就找到要探讨的对象吧?” 穆亦蓝微笑不语。 “是香港小姐,还是大陆姑娘?”高定北故意压低声音说。 穆亦蓝亦不作答。 “我猜必是大陆奇遇无疑。”高定北说的这句话,高掌西站在一旁是听得清楚的。 她不自觉地感到自己浑身肌肉正在皮肤下微微抖动,那种感觉恐怖极了。 只好勉强自己将精神集中在正站立于天坛之前的一对新人身上。 荣必聪与夏童已经站在荣家的家族律师上官融跟前,由他主持简单而隆重的证婚仪式。 上官融宣读了一段很短的祝颂文字之后,最后他说: “我宣布荣必聪先生与夏童小姐已正式结为夫妇。” 跟着荣必聪当众亲吻了新娘,嘉宾们就欢声雷动。 在一片掌声之中,高定北仍在继续地与老朋友的话题。 “怎么,给我猜中了?”高定北问。 穆亦蓝笑笑答: “我的奇遇,会这么容易给你猜中吗?” “这有什么难猜的。在中国大陆漂亮的女娃儿要多少有多少,对海外归侨,尤其趋之若骛,你别以为自己的一番遭遇是独一无二。” “如果我奇遇的对象不是大陆姑娘呢?” “你的意思是香港小姐?” 高掌西没有再听下去,她故意地跟随着嘉宾涌向一对新人,拥抱着新娘子亲吻。 她没有听高定北与穆亦蓝怎样把话题聊下去,这会使她的神经过度紧张。 一大堆人分别抢着跟新人拍照,闹哄哄地在天坛扰攘了半小时。 临走时,高定北刻意地走到荣必聪身边,对他说: “我把好朋友穆亦蓝医生也带来,他服务的卡迪药厂,你听过了吧!” “世界最顶尖儿的药厂,久闻大名了。” 荣必聪与夏童热烈地跟穆亦蓝握手。 跟着便把三位伴娘分别给穆亦蓝与高定北介绍。 高定北兴高采烈地说: “来来,我们大伙儿拍个照片留念,这婚礼实在太有意义了。” 夏童微微提高声浪,叫喊: “掌西,你们两位也来拍张照片留念呀!” “好哇!”连忙答应着的是庄钰华,他殷勤地搀扶了妻子一下,把她半拖着加入拍照的行列。 一阵镁光灯之后,穆亦蓝很诚恳地对荣必聪说: “荣先生,很高兴能参加你的婚礼,这对我的意义非常重大,这帧照片,我将好好保存,永留纪念。” 当然,他的这番话听进高掌西耳内,心上又怦然一动,话似乎又是说给她听的。 如果真如对方所说,是永留纪念也无大关系,只要前事尽忘就好了。 荣必聪的婚宴于当晚在贵宾楼的花园大礼堂内举行。花园大礼堂的一边有白石雕成的一一肝生肖,围坐成一个喷水池。就在水池前,安排了八十人的两队中西乐队,轮流演奏,气氛一早就因着一流的音乐而烘托起来了。 嘉宾们都分坐在花园内的一张张圆桌上,完完全全的珠光宝气,花团锦簇。 不是冤家不聚头。高掌西跟庄钰华夫妇,正好与高定北、穆亦蓝同一桌,还有荣宇和夏真,因是单身的女孩子,于是都被主人家编派到这一席,下意识地跟高定北、穆亦蓝配对。事实上,到场的嘉宾都是成双成对的多。 当晚餐吃罢之后,新郎与新娘带头起舞,跟着嘉宾们都纷纷走下舞池。 荣必聪与夏童在一曲既终之后,便开始分头邀请各男女嘉宾共舞,掀起了全场更热闹的气氛。 当夏童走近高掌西这一桌时,她轻盈开心得如一只在盛夏早晨的小鸟,声音好听得教人不得不听她的建议,夏童说: “掌西,我邀钰华共舞,你且要小坐一会了。” 高掌西伸手捉住夏童,轻声说: “祝福你,你今晚实实在在太漂亮了。” 庄钰华当然也乐于跟新娘子共舞,于是礼貌地站了起来。 夏童说: “定北,你别吊儿郎当的这么懒坐着,快快给我带起气氛,你身旁坐着的都是漂亮小姐。” 说罢,就扬扬手,表示鼓励各人走下舞池,然后便跟庄钰华翩翩起舞了。 “怎么样?穆医生,我邀你来,并不表示我要步步照顾你,你也有责任令这个宴会加添喜庆,快选你的舞伴去。”高定北说。 穆亦蓝迟疑了一会,便站了起来。 他走到荣宇身边,却把手伸向坐在荣宇身旁的高掌西,道: “可以跟你共舞吗?” 穆亦蓝太专注于高掌西的反应,没有留意到自己擦身经过荣宇身边时,她美丽的脸上泛起了微微的失望与不忿的表情。 穆亦蓝当然不会晓得,在香港商场上,荣宇与高掌西都是极有名气的豪门女名将,在很多个商业计划的竞争或合作中,她们都能各领风骚。 荣宇因着父亲的名望,再加上母亲去世时遗留给她的资产极丰,曾有一个时期在城内的新闻与地位比最红的影视明星还要热,被誉为有独立财政能力的首席女富豪。在这方面,她无疑是赢了高掌西一个马位。说到底,高家天下并非高掌西一人独揽大权,她仍要看父亲的脸色。 直至早一阵子,荣宇与荣宙仗着手上持有母亲遗下的荣氏股权,合谋造父亲的反,被荣必聪反败为胜,恢复江山,成为城内的热门话题,荣宇的威风才一下子折损下来,不及高掌西名声的稳扎稳打,稳步上扬。 高掌西对荣宇一直没有什么,只是不大谈得拢,就没有勉强自己多跟她来往,她可不太留意到荣宇在下意识的逞强心态带动下,跟自己生了点心病。 事实上,坊间的人,吃饱了肚子无事可为,最喜欢私下谈论东家长西家短,包括了想当然的把谁与谁联想在一起,作出无谓的比较。这其实最有可能平白加添了当事人之间的嫌隙。无论是传媒抑或名媛,甚至以男性为中心的商界,话题一绕在那起出风头的豪门娃儿身上,就会得批评: “高掌西的模样比荣宇好看。” “高掌西与荣宇如果有一天认真交起手来,你看谁胜谁败?” “我看好高掌西,她做事比较有原则。” 事不离实,高掌西在商场上的声誉是比荣宇高,新近挫败的荣宇对此更是敏感。 就在这荣必聪的婚礼大典上,荣宇被指任为伴娘之一,风头应仅次于新娘夏童之外,更是荣必聪在近亲面前表示冰释前嫌,重新承认荣宇的具体行动。照道理是很叫荣宇有面子的一个安排,尤其夏重对作为伴娘的荣宇比荣必聪儿子荣宙来得亲近,更落实了人们重估荣宇江湖地位的心态。 原本这一切对荣宇都是好的,偏就是这一相貌堂堂的外来客人穆亦蓝,在挑选舞伴时,竟又在荣宇与高掌西之间挑选了后者,令荣宇心上刹那的不好过。 下意识,荣宇觉得自己老是输给高掌西。 她当然做梦也不曾想过高掌西是在千亿个不情不愿之下,站起来接受穆亦蓝的邀请的。 高掌西不能不这样做,她没有任何借口或理由,拒绝穆亦蓝的邀请。 当他们在舞池内共舞时,高掌西的表现未到平日的一半水平,因为她不但紧张,而且微带愤怒。 她感觉到对方意图向她挑战。 穆亦蓝轻握着高掌西的手时,他其实并不轻松。一幕一幕在黄狮寨上的往事,作无秩序式的浮现脑海,直回忆至他一觉醒来,跃起,发觉堂屋静悄悄的渺无一人,冲出去在寨巅四处奔波,都寻不着那个“露茜”时,他就有一种大声叫喊的冲动,在当时的那一刻,他以为此生此世也不可能再见到这个令自己倾心倾情倾意的女子了。 一个如梦如幻的偶遇之后,如今忽尔又添一个意想之外的重逢,浪漫得令他不能自已。 穆亦蓝觉得喉咙有点干燥,连呼吸都好像微带困难,他情不自禁地回想到黄狮寨上最销魂的一夜,是否此时此刻,自己拥着的轻盈曼舞的这个女子,会跟自己同样心意? 他知道如果再不开腔说话,冲淡一下心头的紧张,更难以控制越来越激动的情绪。他相信脸已发红发烫,手心在微微冒出细汗。 于是穆亦蓝轻声地说: “没有想到在这儿会见到你。” 高掌西并没有回应穆亦蓝。 穆亦蓝把话说出来之后,浑身的毛孔都像能透气了,他吁了一口气,决定把话说下去: “那天在黄狮寨上,一觉醒来,发觉你已走了,我真不晓得怎样形容我的感受。” 穆亦蓝偷偷看了高掌西一眼,发觉她的脸容庄重圣洁,并无特别的神情足以触摸她的心态。 穆亦蓝说: “你听到我的说话吗?” “什么?”高掌西微笑:“你刚才是对我说话吗?” 这么一句毫不经心的回答,令穆亦蓝骇异极了,道: “这儿还有别的什么人是我说话的对象吗?”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听明白你的说话,所以才这样回答。” “露茜!”穆亦蓝叫,有着微微的惊骇:“你忘了曾发生过的事?” “穆医生,你真是跟我说话吗?首先,我并不叫露茜,我弟弟定北不是告诉过你,我没有英文名字吗?如果你不喜戏称呼我作庄太,那么,朋友们都会连名带姓地称呼我,叫我高掌西。” “高掌西,请放心,我并不打算骚扰你,只是……” 穆亦蓝忽尔不能打圆场,喉咙活像被硬物堵着了,再不能流畅运用。 因为他觉得蒙受了极大的委屈。 原本是一场喜悦的惊梦,如今却变成了一番无赖的痴缠,这不是他穆亦蓝的本意,且始料不及。 如果今日在北京的高掌西,不同于往日在张家界的露茜,地位身分绝对悬殊的话,那么,这个站在香江富家第二代跟前的自己,也不是黄狮寨上的杨青,而是自美国载誉归来的穆亦蓝,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医科顶尖儿专业人士。 他并没有失礼她。 他也没有打算高攀她。 他,只不过一直在想着她,怀记她,忆念她,如此而已。 男性对女性的恋慕,应带来惊喜与荣耀,这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必然反应。 但,如果为此而把女性纵容成高傲倔强,以至于贬低对方,认为是裙下的一堆烂泥,那就是过分了。 高掌西的表现是令穆亦蓝觉得她稍稍过态了。 还在那一刹那思潮起伏之际,高掌西就说: “穆医生言重了,你是定北的好朋友,我们就不用说什么客气话了。希望这次来北京,你会玩得高兴。” 穆亦蓝差不多气疯了。 在他印象中的露茜绝不是这副装模作样的气派,穆亦蓝最不喜欢女人一摆款头,就露出高不可攀的神色来。 现今的高掌西的确是如此,穆亦蓝想,她真的不是露茜。露茜是大自然中的一份子,她温柔、纯真、朴实、灵慧。 这高掌西是大都会内的当然成员,她世故、骄傲、矜贵、深沉。 穆亦蓝告诉自己,真没有寻到原来偶拾的情缘,也没有觅获朝思暮想的眷侣。 他于是忍不住回应一句: “我相信北京会被我曾到过的所有中国地方比下去,因为这儿太多人情世故、强横事理,令人失望。” 穆亦蓝说的是晦气话,指摘的是高掌西。可是,高掌西回应得十分自然,只闲闲的一句话,就连消带汀的化解掉其中的恩怨,她说: “你怎么对自己的国家这么没有信心。” 穆亦蓝听后一想,有点啼笑皆非,发觉高掌西这女人真是太厉害了,商家人而有政治家的头脑与口才,真是难得。 聪明的政治家最犀利的一招是遇到了自己不能回答的问题,就干脆提供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或干脆把对方的意思打歪了,误导话题,使之转向。 穆亦蓝口中的北京,的确是指京城,而高掌西偏把北京认作中国的代替。 她还自动地把话题朝这方向说下去: “你也许在美国被很多故意制造出来的消息所纷扰,没有好好地看国家这些年的发展,我建议你多在中国各省走走,张开眼睛,看清楚人心事态,那你便会对中国整体改观,没有一个国家的资源与前景比中国更可爱,更令旁人垂涎欲滴。” 话题一涉及政治,气氛自然严肃起来。 高掌西所希冀的就是这一点,以便穆亦盈不能再把他。的心意,继续唱苏扩展下去。 一舞既终,穆亦蓝只好陪着高掌西回到座位上去。 才坐下来,就见高定北站起来拍拍穆亦蓝的肩膊,说: “跟我三家姐跳舞,你怕是要紧张死了。” 他这么一说,连穆亦蓝都讶异起来,问: “为什么?” “她的舞跳得太棒了,经常令舞伴起了自卑感,不是很紧张吗?” 穆亦蓝叹了一口气,回应: “是的确有一点点难于应付,措手不及。” “多练习就会进步,回港后我给你安排练习交谊舞的机会,有个地方很值得去。”高定北说罢,就向身旁的夏真说:“候了这么久还不曾轮到我跟新娘子共舞,请她的妹子先代劳,成不成?” 夏真欣然地站起来,跟高定北走下舞池。 高定北似乎已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跟夏真谈得颇熟借,一边跳舞还一边跟夏真闲聊。 “你在欧洲逗留了多长时间?” “一年多的样子。” “主要在哪些城市居住?” “英国。” “那么灰黯黯、破破烂烂的地方也能住吗?” “你对英国有偏见,单是为了好好看大英博物馆,就可以呆上十天。他们的文化遗产很吸引人。” “那么,你要在中国住一辈子了,这儿到处都是五千年文化遗迹。” 夏真笑。 “在英国有什么消遣了?” “看话剧,一流的舞台艺术表演。” “听歌剧吗?听说最近意大利名歌唱家巴拉马滋到伦敦开演唱会,很多人轮了三天三夜的票子,才可观赏。你喜欢他吗?” “不。”夏真情不自禁的直接答说。 “你不喜欢喜乐?” “不是的,我连京剧、粤剧都有兴趣。” “单不喜欢意大利歌剧?” “因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什么意思?” “阅报说巴拉马滋批评中国的京剧不是东西,这令我愤怒。京剧是国宝级艺术,梅兰芳饮誉全球,这意大利汉子是过分口出狂言。” “所以,你就主观地不喜欢他了。” “你的这句话说对了,说得很好。有些人是虽无过犯,但面目可憎,更有些人素未谋面,只听着一点他的消息,就觉着对方的可恶。人与人之间的欣赏与嫌恶,其实很多时是极主观的事,不可以解释的。” 高定北听完这番话后,静静地凝望着眼前的夏真,忽尔的有一种冲动,几乎要回应一句: “就像我一眼见到你,就生了一种莫可名言的好感似。” 其实夏真并不比夏童漂亮,甚至应该说,看上去,这位妹妹比姐姐还要年纪大一些,她已没有了夏童最最吸引人的那种灵气和青春。 夏真整个人泛现着一股苍凉而世故的气质,这反而是最令高定北心动的。 “或者,我还是应该原谅巴拉马滋的。”夏真说。 “为什么?”高定北问。“我怜惜天才。能够有这般成就的人,值得对他纵容一点。像他这种才华横溢的歌唱家,在天下间并不多见。”夏真说。 高定北看到了她认真的神情,道: “你在纵容有才华的人,如果遇到一个旷世奇才,他却多行不义,我赌你会很痛苦。” 说罢了这番话,高定北发觉夏真骤然色变,整张脸的血色活脱脱于刹那之间被抽离体内,显得骇人的苍白。 “对不起,是我的言词过分了,令你不高兴。”高定北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这样说。 “不,不,不是你的说话,而是……” “夏小姐……”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令你吃惊了。”夏真有点口吃:“来,我们别再说话,好好地跳舞去。这是首迷人的华尔兹舞曲,我们得集中精神,跳出一些美好的花款来,好不好?” 高定北当然只好从命。他们高家几兄弟姊妹都是跳舞高手,把一曲华尔兹跳好,自然难不倒他。 当高定北让怀中的夏真随着妙曼的音乐旋转时,他看清楚了对方清丽而微带沧桑的脸孔,他开始觉得着迷了。 差不多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夏真是个有过去的女人。 高定北认为有过去的年轻女人,好比一幢重建的北京四合院,既有古雅的气氛,又有现代化的设施,令住进去的人,同时享受到传统的与现代的优点。 女人的年纪超过了三十岁,对高定北来说,已经是太老了。 可是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们,毫不成熟,言语肤浅,举止浮夸,相处得很不是味道。 尤其是高定北自小丧母,令他对成熟母性另外有种渴求与憧憬。抚育他的劳长兴又是个世故至极的女人,更令高定北不把一总青青的黄毛丫头看在眼里。 他认为夏真就恰到好处。 一个年轻、美丽而有轰轰烈烈过去的女人,其实比她的姐姐夏童,分明的纯真有如小孩更吸引。 高定北遥见舞池的另一边,荣必聪跟他的新娘子翩翩起舞,陶醉得差点要晕过去似。高定北心里觉得轻快,他回望夏真一眼,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真是缘分,各花入冬眠。” 夏真问: “你说什么?” 高定北随即醒觉,道: “没有,没有,我们好好的跳舞。”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七章 真正沉醉在乐曲舞步的人其实不多,舞池内的另一对高耀南夫妇,就趁着跳舞时,议论一件重要事情。 “婉玲,你是否知道大嫂已经怀孕?我今天从别的人口中还听说她这一股怀的是双胞胎。”高耀南说。 “什么?大嫂有孕吗?怎么没有听她在这里提起过?我还以为她在一直发胖。”高耀南的太太叫周婉玲。 “对付你真容易。”高耀南不屑地说:“就因为你人笨的缘故。” “你别老是贬低我抬举别人。” “我在说实话,别的且不去说它了,每个星期日,你只管携儿带女的回娘家。大嫂呢,却把个儿子教得乖巧之极,陪在老头子身边,跟他来个家庭乐,这种手腕就深得老人家的心,你就是不肯学。” “在假日归家做点功夫,成吗?” “婉玲,你别幼稚好不好,你娘家的斤两怎么跟高家比。” “对呀!我们姓周的极其量是那十亿八亿元身家,分我们兄妹七人,每人到手的不见得多。可是,你别忘了我家舅舅周海裕是个什么脚色,有报刊曾说,他是九七后的行政首长人选之一,这种关系不留神,将来别后悔才好。” “行政首长之位只有一个,现在冒出头来争的足足有几十人,谁都比出赛的任何一匹马还要冷。” “偏是你爸爸为了攀中方关系,就连个宝贝女儿都要嫁到庄氏家族去,我听说庄钰华在外头生了个小孩,掌西是知还是不知?” “别家的事,你且别管。倒是我要好好地给你说,听说大嫂做了扫描,这双胞胎都是男的,那大房就给爸爸添了三个男孙子,我们却只得两个。你若还顾念自己的身材,老不肯再生育的话,别怪我要我行我素。” “你这是什么意思了?”周婉玲抬高声浪。 “你别是要当众出丑吧?” 周婉玲只好压低声浪,悻悻然说: “你要是有样学样,跟庄钰华一般在外头收起一个小的,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你。” “你怎样不放过我?”高耀南说:“凭什么条件你可以对付我了?凭你们周家那一点点在工业界的声望,凭你可能承继到手的一至二亿元身家,抑或凭高家弃妇的身分?你别开这种玩笑,好不好?除非你舅舅周海裕真是突围而出,成了政界掌舵人,否则,我劝你还是务实一点,与我共同进退。在高家打赢这场仗,对你和我都有极大好处。” 周婉玲的声音温驯了,轻声道: “孩子不是要生就有的,是不是?” “最低限度得试试,我对你比庄钰华对高掌西厚道了我先给你明明白白的通告,让你可以悉心备战。” “孩子一个一个地生下来,我们高家大宅怎么还能住得下了?” 高耀南阴恻侧地笑: “这问题问得真好。大哥和大嫂如果带着三个孩子,目前在大宅内只分得两个睡房使用,必定很不方便,他们最好搬出去住,一到他们搬走了,我们再把孩子生下来,那就再妥当不过。” “你的意思是老爷会把他们原有的两间睡房让我们住?”周婉玲一想,开心地说:“那倒可以解决居住问题,不然,一家几口一张床,日子怎么过。” “你思虑得一点都不深入,真是妇孺之见。”高耀南说:“我但望大嫂也跟你一般见识,可是,要过大哥的一关,也不是容易事,高镇东虽非雄才大略,但在小事情上却看得很仔细。” 高耀南的顾虑完全正确。 当他们夫妇俩正在谈论着高镇东之时,坐在舞池旁的高家大少爷,也正与自己的妻子沈婉湄在商议着另一桩相关的大事。 沈婉湄刚从酒店的房间走回来大厅,她一屁股坐到丈夫身旁,就表现得非常非常的志得意满。 “怎么,让爸爸与大妈先回房休息,这一趟的殷勤又捞到了什么好处?” 高镇东一看他妻子的眉头眼额,就知道什么事情发生了,沈婉湄是个沉不住气的浅薄妇人,这一点高镇东不是不知道的。 沈婉湄得意地说: “你呀,不愧是聪明人,可不是聪明绝顶,这回我捞到的好处,连你都受惠了,且大到在你的预计之外。” “什么?” “你猜。” “别卖关子,快说。” “你妈知道我有了双胞胎的身孕,分别给大妈和老爷说了,得到他们的准许,给我划分一幢在浅水湾丽景道的小别墅居住。你说,是不是大手笔?” 高镇东并没有立即喜形于色,他继续问: “是给我们作别墅用,还是让我们搬出去住?” “当然是让我们搬出去住了。现今的高家大宅,表面辉煌,谁人经过山顶不指着我们那幢古堡宅邸说,这就是香港世家高崇清的住家。实质上,住了三房妻妾,另外三房子媳,挤逼得有如沙甸鱼,环境怕比那些居者有其屋的住户好不了多少。别的不去说它了,我们房内的冷气机是陈年旧货,夏天不开动它,热得不能入睡,开动它呢,吵得人干睁着眼,直闹得整晚失眠。” 沈婉湄越说越激动,她还记得有一天忍无可忍,翌日把管家秀姑找来,嘱咐她说: “请你立即派人来换过一部分体式的冷气机成吗?这房子其实早就应安装中央系统冷暖气了。” “大少奶奶说的是。”那秀姑是个精灵老到的人,她说话很有古老大家庭中人的气派,总是阴声细气,慢条斯理的:“有便遇上老爷问我关于大宅维修的意见时,我会记得把你的这番意见转述。” 秀姑棒的地方就是闲闲的一句回话,就答了几重关键的意思:意见不错是好,但还得有待高崇清主动提起有关维修的事时,她秀姑才会开口,把沈婉湄的意见转达,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作了处理却又等于没有处理。 直气得沈婉湄什么似,急道: “等了这么多年仍没有维修这房子的意思,再等下去,我就过不了这个夏天了,我自掏腰包,你给我换冷气机成不成?” 没想到秀姑竟滋油淡定地答: “我看是不成的。高家从来没有这个规矩,我是打高家工的佣仆,自然得按规矩办事。所有大宅设备跟全家食用使费都一样,由公数负责。恩出自上,除非大少奶奶跟老爷交代过了,由他嘱咐我,那自然照办。” 这跟大宅内的人,在大闸蟹旺季时所得的遭遇一样。二房原本嘱咐厨房备办的,结果还是落空,因索姑回报高崇清后,所得的答案是: “大闸蟹的胆固醇极高,多吃无益。外头宴会已有不少机会尝到大闸蟹的滋味,在家中不必吃。” 再说,大宅不错是有十个房间,但分配下来,劳长兴、刘雪琴、伍芒萍以及未婚的高定北各占一间,高镇东与高耀南兄弟已婚且有小孩,只能分得两间,余下两间都归高崇清作书房以及个人睡房之用,挤逼的情状不足为外人道。 故而,得到高崇清的允许让高镇东一家搬出大宅,独门独户,一家一主的住进浅水湾的别墅,沈婉湄哪有不兴奋,且认为自己已建奇功之理。 她对丈夫说: “不搬更待何时。老爷肯如此慷慨,还不是看在我又怀了孕且是双胞男孩的份上。” 高镇东听后冷笑,道: “是不是劳长兴答允给你浅水湾的那幢小别墅?” “对呀!如果单是你妈跟老爷说话,我还不放心呢,等下大妈在旁作梗,便又是好事多磨了。” “你放心,劳长兴非但不会从中破坏,且会大力玉成你这桩好事。” “你怎么知道?” “劳长兴心里想什么,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她巴不得我们尽快搬离大宅去。”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真是笨得可以。将来爸爸百年归老,高家大宅名正言顺地属于居住其间的第二代。就算他写遗嘱,自然也会顾念住在大宅的子孙,让各人平分,分到大宅的业权,可以改建,变为山顶华厦,你知道会值多少钱。劳长兴是个深谋远虑的人,她但望我们与高耀南一家都忍不住相继搬出,只由着她和高定北独霸大宅,得其所哉。” 沈婉湄听呆了,吓得不敢做声。 “浅水湾一幢小别墅,时值多少了?三千万元吧,还不过是改建后一个单位的价值。粉丝换鱼翅之举,由英资银行拿香港存户与股东的钱收购老家不值钱的东西,因而教精了大众,人人采用,也只有你这种无知妇孺才会上当。” 沈婉湄被丈夫训斥一顿,登时垂头丧气,问: “那么,我们如何是好?” “找个机会给我的老妈说,叫她转告爸爸,说我们还是住在大宅,好让早晚可以给他们老人家做个伴,省得自浅水湾来往山顶,太费周章了。” 沈婉湄忽然的心血来潮,又正色道: “我可以提供另外一个意见,请妈跟老爷说,把浅水湾的别墅送给孩子作度假用,那岂不是更好。将来一家五口塞住在两间百多叹的房间也真是够苦的,周末我们总要透一口龌龊气,偶然偷住在浅水湾一晚,最好不过。” 高镇东说: “你且试着办,能额外的把一幢物业过到自己名下来,当然是好事,只怕你没这番本事。” “老爷想多抱男孙想疯了,我的肚皮这次是极争气了。” 然后,沈婉湄抱住了丈夫,亲亲热热地吻了一下。 外表看来,这个花团锦簇、富贵荣华的世纪婚宴,每一个角落都充满恩爱,弥漫亲情。事实上,有如高氏家族雄踞在港岛半山的古老大宅,只得门面辉煌,内里已渐残破,是一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婚宴的翌晨,荣必聪与夏童留在京城再转赴西安度蜜月,嘉宾们就乘荣家安排的专机飞返香港了。 在回程途中,各嘉宾们仍有相叙畅谈的机会,对某些有心结纳朋友的人,诸如高定北,无疑是会抓紧这难得的最后机会,有意无意地跟在夏真身旁,找个话题再攀谈下去。 相反,高掌西一直要逃避穆亦蓝,于是情不得已,老跟在丈夫身后,拿庄钰华做护身符。偏巧高定北怕自己过分专注在夏真身上而冷落了好朋友,于是一把将穆亦蓝扯到庄任华身边来,给他说:“姐夫,你前一阵子不是说要找药厂谈合作生意吗?” 庄钰华答: “对呀!” “穆医生服务的药厂就是世界有名的,你们不妨好好地谈。” 庄钰华说: “真是缘分,难得碰上了穆医生。” 穆亦蓝拿眼一瞟面无表情的高掌西,心上忽然有气,故意要整她一整,于是说: “我也正想多结识一些熟悉香港市场的人,给我多提一点意见。” “穆医生在药厂内担任什么职位?” “我是生理药物研究的,也主管成药制作部门。”穆亦蓝想了想,再说:“其实我个性喜欢大自然,涉水登山对我而言比坐在冷气办公室要开心及适合得多。” 庄钰华立即说: “你的这个嗜好跟内子不谋而合,掌西刚刚偷得浮生半日闭,在来北京之前攀名山、赏大川去。将来你们要找伴,就容易了,我对旅行一向没有兴趣。” 穆亦蓝故意地问高掌西: “庄太到过哪儿游乐了?” 高掌西泰然地说: “湖南。” “地方很不错吧!”庄钰华也插句嘴来问。 “还可以。”高掌西答,一副不经心、不在意的模样。 穆亦蓝无奈其何。 反倒是庄钰华问: “听定北说,你在中国遍踏名山大川,就是要采集有用的山草药与动物样本,是有这回事吗?我不知道中国医术在海外也备受重视,连你们这么著名的药厂也采用中药。” 穆亦蓝说: “法国的中医医学院是世界有名的,事实上,近这十年,很多西方医学界人士束手无策的病例,都在中药的治疗下起死回生,屡见奇效。我在这方面的研究比较细腻用心,因而也大力推荐我们药厂发展中药西服的治疗药方。” 庄钰华很感兴趣地说: “这么说,如果你们药厂能发明一种西服的中药,推出市面,被市场接受的话,就非同小可,世界性的注册权一定握在你们手上了,是不是?” “可以这么说,只是我们药厂还未意识到成药可以有中国这个庞大市场,他们作风比较保守。” “这一门其实可以是天文数字的生意。” “发现的有效药物,不一定是盘尼西林,在治疗很多病上都合用,故此未必发大财,但对人类健康则总是有贡献的。” 庄钰华想一想,道: “无论如何,我对这门生意须有兴趣,以后要跟你密切来往,让我多探讨知识。”“对,从今天起,是要保持来往的。” 分明这句话是说给有心人听。 “穆医生喜欢饮酒吗?”庄钰华问。“适量是对健康有益的,我并不嗜酒,但也品尝。” “很好,回港去后,找一天来我们家作客,我介绍你一种中国好酒,确保你未尝过如此香醇的好酒。”庄钰华兴致勃勃地说着,还回过头来对妻子说:“你虽刚到过湖南,却肯定你不知道有这种属于国家级的叫‘酒鬼’的名酒,藏在酒柜里依然会清香四溢,引人垂涎。掌西,你是个识酒的人,却未必知道这种酒吧!” 高掌西摇摇头,没有作回应。 她下意识地拿眼瞪了高定北一眼,心内就是痛恨这个幼弟,怎么会把穆亦蓝带了来,还故意安排他跟庄任华攀谈熟络起来,将来的祸患还可能不少。 高定北自己呢,就分明钻到荣宇、荣宙、荣坤、夏真、韩植等一堆年轻人身边,谈笑风生去。 要高掌西自行跑到那班名媛中打交道攀谈,高掌西又认为委屈。正是留也不是,去也不成,整个人自生闷气。 她恨不得航机一下子就着陆,各散东西。 幸好,世界上最最难过的时刻,总会熬得过去。 终于,航机着陆了。 在机场外等候着的仍是一队富豪车队,高掌西差不多是连跑带跳地冲进自己的座驾之内,就嘱司机开车离去。 高定北还追前两步,把手按在车窗上,对她说: “三家姐,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去吃点东西,机上的食物简直不成活。” 高掌西白他一眼,道: “别这么挑剔,会折福的。我还要回办公室工作去,你们玩得畅快点。” 然后拍拍司机的椅背,示意他开车。 回到家去之后,高掌西把自己抛在床上,像经历了一场大战役般疲累。 才不过离开这个窝一个星期,就弄得人疲马倦,整个心有种肢离破碎,凑不全的感觉。 在度假之前,高掌西只知道自己神伤心乱,一种分明的痛楚感觉,固然令她不好受,但最低限度高掌西知道自己的想法与去向。她知道心结为什么形成,知道问题发生在哪儿,就是因为她既爱庄钰华,又恨庄钰华;既嫌弃眼前的婚姻生活,又没有勇气与能耐过五关斩六将的誓要回复自由身,她太清楚各种牵丝拉藤式的关系。于是她烦死了,决定跃身而起,冲到外头去吸一口新鲜空气。 谁会预料到这是一口染污了的、甚至可能是深藏剧痛的乌气,吸进胸臆去,不能速死,却在酝酿着一股难以预计的破坏力,似乎终有一天要把高掌西毁灭掉。这种惶惑恐慌令她的情绪波动得很厉害。 当然,在商场的历练使高掌西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但色不变并不等于心不惧,情不虚,意不怯。 这种外强中干的情况长久持续下去,高掌西不敢想像有什么大事会蓦然爆发。 她从来不怕棘手的事件,不惧艰难的个案,只要能把所有最坏的后果预计出来,以及把一切可能防范的措施掌握着,那她就成竹在胸,以一敌百了。 可是,现今的情况不同,她不知道来日发生的后果会如何震撼她的生活、名望与感情。 不可预计的将来令高掌西出现前所未有的忧虑、烦扰。焦躁。 那种感觉难受得像个已知道自己患了癌症的人,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死亡之前的一切不可知情况。 高掌西疲累至极,伏在床上一动都不动。她希望自己能赶快睡熟,那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可是,事与愿违。她闭起眼睛来,看到的都是一幕幕在黄狮寨、在北京的情景轮流着、无秩序地浮现。 这把高掌西气得干脆睁大眼睛,一个翻身,就坐在床上,吁出无可奈何的一口气。 然后,她看到庄钰华已换过便服,准备出门的样子。 “你到哪儿去?”高掌西问。 庄钰华笑笑,转身走回高掌西身边,轻吻在她的脸颊上,说: “我还以为你熟睡了。” “不,我睡不着。”高掌西忽然觉得孤单,她说:“你要到哪儿去了?” 庄钰华穿起了塔在手上的外套,说: “聪明的妻子有时不应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这是她不会被谎言欺骗的一个彻底办法。” “这算是给我的一个答案了。” “这个答案最老实,不是吗?” “是的。正如死神已至的一天,根本就不必恐惧癌症。没有希望,哪来失望。” “谢谢你的谅解。” “钰华,为什么要在今天去见她?” “不只是为了见她,我惦着孩子。” 高掌西一愕,随即点点头,说: “对,惦着孩子,孩子叫什么名字?” “庄启富。” “名字是你起的?” “对,我并没让父亲给他起名字。” 正常情况之下,世家大族的子弟,名字都是由最年长的族长赐授的。这就是说庄经世并不知道这个孙子的存在。 这算是给高掌西很大的面子了。 于是高掌西苦笑道: “我是否要多谢你?” “我没有这个要求,你别敏感。” 然后,庄钰华要走出房间去了。 “钰华。”高掌西叫住了他。 “什么事?” 对,为什么要留住一个心已别向、情已迁移的人?连高掌西都答不出来。 “你有什么事吗?”庄钰华再问。 “没有什么事,只是,我不想你出去。” 庄钰华望了妻子一眼,重新走回她的身边,坐在床沿,说: “我不知道你对我也如此珍惜。我以为你不在乎,你一直用那种叫人心寒的态度对待我。” 庄钰华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自从高掌西发现了他有外遇之后,从未曾跟他激烈地吵过架。这是一般女人不可能做到的事。 高掌西把她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把她的忧伤掩盖得很紧,把她的想法收藏得很密。 这不无使庄钰华既失望又不知所措。 男人之所以要多过一个女人,必定有一种我自为王的心态存在。他希望女人当他是神仙,甚至为此而妒恨而打生打死。 唯其女人为男人争个头崩额裂,你死我活,那么,男人的英雄感就得以发挥得淋漓尽致,使他们身心极其舒适。 天下间再没有比这种情况更自私,更属于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事了。 高掌西并不能告诉庄任华,她如今希望他留在身边,并不是因为她打算明刀明抢地跟别个女人去争夺丈夫。 她只是心上恐惧,害怕孤寂会令她更不知所措,更胡思乱想。 简单点说,刚脱离了险境的她是犹有余悸,需要抓住身边一个人陪伴她,压压心头的惊慌。 庄钰华是个相当合适的人选,他可以兼任高掌西的心灵监护人。庄钰华的身分根本就是高掌西身畔敲得很响的警钟,这会令她的神智保持清醒,令她面对现实,令她正视环境。 高掌西越清楚自己的感觉与需要,其实潜意识地越令她畏惧。 她情不自禁的一把抱住了庄钰华说: “钰华,请别走,求你,或者只是这一夜你别远离我。” 庄钰华软玉温香饱满怀,心上狂喜,男性的自尊满足浮现全身,他回应着妻子,紧紧地抱住她,道: “你知道吗,你像一种人。” “我像什么人?” “这种人是人见人爱的。” “哪一种?” “小孩子,忽然的发起哄,撒起娇来,直教人心灵里发软,什么都恨不得依你,怕你不高兴,连该做的都忘了,都抛开了。” 高掌西没有回话,她紧闭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拥吻。 庄钰华细望着高掌西整个闭着眼睛的表情,心摇荡,禁不住为拥有如此一位干娇百媚的女人而兴奋而骄傲而开怀。 他在想,说到底,女人还是娇媚的有吸引力。 高掌西虽强,但强中自有强中手,他庄钰华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于是他轻轻地吻在妻子的粉颈之上,拿手拨开她的垂在耳畔的那撮筹发,很细意地咬着高掌西柔软的耳珠子。这个举动所带来的挑逗性,使双方的身体都遽然松软,顺势地倒在床上。 “嗯!”高掌西自喉咙发出的声音很低很低,可以一不留神就错过了,可是庄钰华很灵敏,他不但听到了,而且尽情地享受着这么微弱的呼喘所带来的巨大刺激。 他开始疯狂地拥吻着高掌西,矢誓要吻遍她每一寸肌肤,从对方的满足之中,夺取无以尚之的自家自傲与自慰。 庄钰华的疯狂且微带着粗暴,使高掌西觉醒到自己正陷入了自设的陷阱之内,掉进了自掘的坟墓之中。 这已不只是第一次,她发觉会在情欲奔驰的最后关头,要临崖勒马,否则万丈深渊,会把她整个人摔个粉身碎骨,肝脑涂地。 因为…… 她高掌西不能再含糊一次地使自己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她介意,非常的介意。 在没有弄明白她的情归何处,心何所属之前,她需要控制自己。 或者她已经错了一次,可是,不可以一直错下去,养成了一个情欲分家的惯性,这并不是她高掌西的意愿,且,她‘会认为是羞耻。 这个意念强烈地占据了她的思维,在身体上有种无可形容的顽抗力,使她不再顾虑其他,只一意孤行地把沉醉在美梦绕思的庄任华推醒。 高掌西用力挣脱了丈夫的拥抱,气喘地呼着气,然后断断续续地对庄钰华说: “对不起,钰华,如果你有需要,那么……” 她差不多不能圆句,最终还是很艰辛地说: “那么,你今天就到别的地方去吧!” 话才说完,啪的一声,清清脆脆,庄钰华赏了高掌西一记耳光。 他盛怒。 像一头原本在好好地睡觉的雄狮,被吵醒了,以为有羔羊一只满足它的胃口,谁知到口的肥肉,被强逼吐回地上.还不仅是失望,而是凌辱。 谁有这个本事戏弄庄钰华? 只有高掌西有此胆识。 因而庄钰华被触怒了,他认定了高掌西在戏弄他,意图以这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手腕表示她的权威,报复丈夫的移情别恋。 庄钰华咆哮地说: “你别以为你真有本事玩弄我于股掌之中,我打得你口肿面肿,连半件首饰都不用买来补偿给你。” 说罢了,就夺门而出。 高掌西呆坐在床上很久,神智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庄钰华刚才给她说的几句话,她不期然地苦笑起来。 庄钰华的说话是对高掌西最刻薄的挖苦,这其中隐藏一个豪门之内,人所共知的故事。 庄钰华口中所说,他恣意地凌辱了高掌西后,连首饰都不必买给她作补偿,是拿城内一名暴发户杨铿的作风为例,把高掌西的身分贬得一钱不值。 说话杨铿是个白手兴家的金融怪客,忽然这几年在财经界冒出头来,通过一连串的收购行动,使他的名下拥有三间相当规模的机构,分别经营汽车、旅游、百货店业务。换言之,在极短时间之内成为企业财经界的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他在商场上大刀阔斧的交易及经营手段,令人咋舌。 他的名气之暴盛,也因为他喜欢跟娱乐圈的名角儿混,屡屡以富豪姿态泡明星之故。最近挑了一位红透影视圈,且在中国大陆和台湾都相当受落的女明星方菲,打得火辣般热。杨铿的暴发户脾气很躁,女人肯定是他发泄与炫耀的对象。 就在一个慈善餐舞会上,杨铿与方菲联袂出席,散场时,杨铿的一班商界朋友建议一道去夜店吃宵夜,方菲婉拒,杨铿问: “为什么?” “因为我累,明天还有早班,开拍新戏。” “取消吧,不拍就算。” 方菲大惊,道: “那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我收了首期。” “首期多少钱?”杨铿问。 “不少,二十五万元订金。” “让我高兴并不比二十五万元订金重要吗?”杨铿的脸拉长了,相当不悦。 方菲一下子也有气在心头,道: “我让你高兴,谁又让我高兴了?” 才这么顶撞杨铿两句,就听到僻啪的清脆两声,杨铿赏了方菲两记耳光。 方菲立即当众放大喉咙哭起来,杨铿喝道: “你马上收声的话,明天转三十万元到你的户口去。” 这两句话是最灵验不过了。 方菲一听,立即用衣袖指指脸,微微低着头,把手圈到杨铿的臂弯内,一边忍住喘息,一边双双走出酒店的大礼堂去。 这热热闹闹的一场活剧就下幕了。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八章 访间的影视刊物都在翌日开始含沙射影地刊登这则花边新闻出来。 传闻杨铿跟其他一两个花花公子式的富豪,都有种动辄殴打女人的恶劣习惯,出手不是不重的,有时直打得对方口肿鼻黑,嘴唇破裂,淌着血水时,才晓得停手。当然,被打的一方不会甘心,最佳的安抚办法就是撕下巨额支票奉上,或让她们翌日坐到珠宝店去,选购一件名贵珠宝。 中环那几家有名的珠宝店,一看到这起方菲之流,架着太阳墨镜进店来,就知道生意一定做得成功了,总要趁着伤痕犹在,有证有据之时,才容易多捞一些利益。 这些城内耳熟能详的豪门新闻,高掌西当然知晓。 庄钛华刚才骂她,说: “我打得你口肿面肿,连半件首饰都不用买来补偿给你。” 意思就是看高掌西完全不在眼内。 一个男人对于货腰娘的尊重,还比高掌西所承受的分量多。 这实实在在是至大至大的委屈与侮辱。 她无法不呆掉了。 庄钰华夺门而出之后,坐上了他的平治跑车,疾驰而去。他差不多是把邹湄湄家的门撞开,才走进去的。 高掌西还是有效地掌握着庄钰华的感情。 这一点,庄钰华自己也微微吃惊,且只能偷偷地发泄脾气。 庄钰华原以为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令他情绪激愤。显然,他估计错误了。 邹湄湄从睡房走出来;看到满面怒容的庄钰华,倒是见怪不怪。 男人很多时喜欢把委屈,在妻子以外的女人跟前发泄,例如庄钰华,他对邹湄湄毫无顾忌,他把她看成是比下女高级些微的一个女人,不必在她面前,控制自己的风度与修养。 于是邹湄湄善看庄钰华的脸色,受他的闲气辱骂都是司空见惯之事。 邹湄湄只问: “肚子饿吗?吃饭了没有?我嘱佣人给你弄点吃的。” 庄钰华摆摆手,道: “给我倒杯酒。” 然后,庄钰华忽然激动地抓住了邹湄湄的手臂,把脸朝向她,逼视着她道: “湄湄,多替我生几个孩子,对你会有很大的好处。” 邹湄湄的表情带点倔傲,可仍是温柔的,她说: “这话是你说的。” “什么意思?你恐防我说的话不算数,还是以为我对你的忠告不真心?” “不,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突然有这个想法。”邹湄湄说这话时嘴角往上翘,有点狡猾,然后她才圆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你的这句话本身就是对我的一定刺激,知道吗?” “如果高掌西已经给了你压力,你回到我身边来,还不坦率地发泄一下,你会更辛苦。” 庄钰华定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皱一皱眉,道: “我有时真小看了女人,包括你在内。” “多谢夸奖。究竟高掌西让你受了什么气?” “这都不必去说它了,总之,庄家有后对你是最大的筹码。” “赌这一场,我能赢得什么?” “湄湄,你只要别把自己的标准提升得太高就可以了,安分知足者常乐。” “是的,”邹湄湄立即转口风道:“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尽力吧!” 如果一定要以得到名分为唯一的目标,认定没有了名分,纵然得着了天下间所有的东西,也没有用处的话,最终只会导致一无所有,何必呢! 邹湄湄其实从来都知道压抑自己的要求与理想,才有今日。 故而在今日所得的基础上,再一步一步地努力下去,能到手多少利益是多少,那才是正办。 “湄湄,我多给你一条路子,你好好地走。”庄钰华说。 “什么路子?” “是跟我家里的人混熟,对你将来有好处。” “你家里哪些人?” “我的大姐。” “庄钰萍?” “对。你应该跟她打交道。” “为什么?” “加强你在庄家的援引和势力,这样已是你的一大进步。” 这就是说庄钰华断然否决了邹湄湄会正位庄家媳妇的可能机会,但却为她开辟了另外一条新途径,把她与庄家联系起来,建立一层特殊的关系。 无疑,由完全隐闭式的地位,走出死胡同,而有一丝亮光可以洒在自己身上,这对邹湄湄应属鼓励。 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邹湄湄休想跟庄氏家族任何一个成员认识,她压根儿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如今的转变,对她应是喜悦。至于理由,其实她可以不必管,母凭子贵肯定是其中一个主因。 实际上,她也无法得知庄钰华的心态。 庄钰华之所以打开一个封闭的闷局,让邹湄湄与庄钰萍开始见面交谈,是因为他要开始瓦解高掌西在庄氏家园内的唯我独尊地位。 庄钰华觉得这最近的几天,高掌西的反应令他产生疑虑。 虽然真正隐伏的原因他全然不知,可是高掌西已不再如前对他臣服的迹象是越来越明显了。要重新控制高掌西,不能单靠他个人扭力与名位所发挥的功能,似乎要加一些旁的助力,甚而压力。 只要高掌西下不了决心摆脱庄家成员的身分,他还是有机会把她管治利用得很好,视乎不同时段以不同方法而已。 现今,庄启富的出生带来的新局面,庄钰华也应好好打点。 庄钰华心内盘想,自己有外遇且已生子一事,如果只是单单高掌西一个人知道,对她做成的压力还是有限。若弄到整个家族都知道,甚至是街知巷闻呢,那么则令高掌西太过面目无光,怕会演变成赶狗人穷巷,高掌西老羞成怒,一拍两散,后果就严重了。 只要给她增加一点点压力就好,这样就能更有效地牵着高掌西的鼻子走。 庄钰华之所以挑庄钰萍做桥梁,让她与邹湄湄认识,换言之就是要通过这重新建立的关系,让庄家成员在知之为不知的情况下,知道有庄启富这一代的存在,只有庄钰萍是最适合的人选。 在庄经世的家族内,正室嫡出的只有庄钰萍、庄钰茹。庄钰华三姊弟,庄钰茹是荣必聪的妻子,已经去世,也就只剩庄钰萍是嫡亲姐姐,她会站在庄钰华一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至于庶室所生的庄钰芳、在钰蘅庄钰藩、庄钰莉等隔了一层肚皮的兄弟姊妹,会不会帮庄钰华一把就真的太难说了。 庄氏家族的内战根本有随时爆发的危机,怎可以轻率的把一件秘密大事告诉他们,更不能把邹湄湄这只棋子放在他们的棋盘之上,让他们随意运用,怕有一天失控,更得不偿失。 况且,庄钰华心知肚明庄钰萍除了血缘关系,会跟他联盟之外,想也有客观上的需要。 庄钰萍嫁的丈夫方国栋太不长进了,别说跟荣必聪的成就有天渊之别,就是这些年,幸好庄钰萍本身有点本事,再加上切肉不离皮,于是在庄氏集团内还有些实权与声威,把个方国栋套上件黄马褂,出入庄氏,算不失礼,否则,那姓方的真可以很倒霉。这就是说,庄钰萍也非要跟自己胞弟联盟,应付大局不可。 在主观上有血缘关系,在客观上有利益牵制。果然,当庄钰华在他的姐姐庄钰萍面前透露,要把邹湄湄给她介绍时,情况比预期中更加顺利。 庄钰华特别把庄钰萍约到铜锣湾一间相当名贵的日本餐馆福田金去,招呼周到,点了好几样庄钰萍最爱吃的鱼生,然后说: “我开门见山,向大姐直说一件事。我想把一位人物介绍给你认识,让你跟她交个好朋友,凡事指点她,让她成为你闺中的一个特别跑腿,有什么她能做的就给她做。你认为如何?” “这人是男是女?” “是个女的。” “嗯。为什么她肯跟在我身边当这特别脚色?” “因为她凡事都听我的。” “是这样吗?” 庄钰萍呷了一口日本米酒,呼出一口气来,沉寂了一会。 “何时的事了?”庄钰萍抬起头来望望乃弟。 “有三几年的日子了。” “嗯,那是有点历史了。” 历史最低限度比高掌西长,这点庄钰萍一语就道破了。当然,庄钰华不会有尴尬,他反而相当满意,如此就跟他姐姐打开了目标话题。 “可以这么说,也由此可知她从来没有给我添麻烦。” “这是重要的,不是吗?”庄钰萍说:“否则,她也不会在你身边生存至今。” “对,大姐你真聪明。” “你不必再拍我马屁,坦白点告诉我,为什么选择这时候公开产 “也不算公开,大姐千万别误会。” 庄钰萍点点头。 “大姐,我最需要你的关照。” “彼此彼此吧!” 庄钰萍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即明。 这证明了庄钰华挑选她,她是心知肚明其中关系的。但隐瞒了几年的恋情,要到今日才向她剖白,那又是为什么呢?这庄钰萍就想不明白了,故此就问。 “反正连孩子都生下来了,没有能给她们母子任何名分,也得为他们两人引介一个会照顾他们的亲属。” 果然,庄钰萍立即回应: “孩子才出生没多久,我到家里去看他吧,别让他出来乱闯,容易着凉。” 照顾孩子又是借口,既是相见,就不妨窥个全豹,连金屋是怎么个模样也看看好了。 况且,在初接触这种微妙关系时,也别太张扬。在公众面前出现,万一泄漏了风声,等下跟那性邻的女人又相处不好,倒转头来开罪了高掌西,就无端损失了。庄舒萍是惯于深思熟虑的人。 在大都会顶层社会生活的人,也真是够疲累的。日中发生的情事既多且烦又杂,每一件小事都可以在处理稍稍失宜时变为大事,伤透脑筋。 庄钰萍终于在一天黄昏在庄钰华的陪同下往访邹湄湄母子。 孩子仍在小床上熟睡,反正醉翁之意不在酒,庄钰萍很应酬地跟邹湄湄以孩子为话题,聊了两句后,就跑回客厅上坐,谈些别的事。 邹湄湄很少说话,只是陪坐着,不断添茶劝食,将那几碟精致的果饼殷勤地轮流奉上。 “很精致的下午茶点,你往哪儿买的?”庄钰萍问。 “是我的小手艺。”邹湄湄答。 “那很花费功夫与心思呀!”庄钰萍微笑着赞她。 “闲在家里,善用点时间在家务上头,做多一点事罢了,可不及大姐你在商场上的威风与本事。”邹湄湄很晓得说话,逗得庄钰萍蛮高兴的。 她回头对乃弟说: “也不尽是商界女强人才律,谁会想到高掌西也有栽在别个女人手上的一日。” 这句话无疑是极尖锐的,邹湄湄当然不好有什么回应,反正话是冲着庄钰华说的,她就只好微微低头不语。 庄钰华笑着拍拍他姐姐的手,说: “也不是全是女强人就会如掌西,遇到所谓强中自有强中手,就像大姐你,不是有个妥妥帖帖的丈夫,把你爱宠得什么似,在姐夫心中无人有本事取代你的地位。” 庄钰萍的表情很复杂,她似笑非笑,似恼非恼,道: “你别去说他了。” 庄钰萍心知弟弟是对她瞎巴结,方国栋这人就是没有本事,挂着方家的空壳,破烂船顶多余下三斤钉,可这三斤针也没好好运用,成了一堆废铁。 方国栋若不依附在庄家,仍是这大家族的成员,可以亮起牌子在江湖上行走,脸上还带三分光彩的话,他的处境是够凄凉的。 他怎么敢拈花惹草,对庄钰萍不得不服服帖帖成为裙下不二之臣。 实则上,夫妻二人的感情斤两有多少,彼此心照。 庄钰萍对丈夫有的是很复杂的怨恨,不只为了方家没落,方国栋没本事,更为她自己当年抉择错误,放弃跟随荣必聪奋斗,而挑了万家这大门大户的子弟方国栋来嫁。结果,今日荣必聪富甲一方,名传万里,方国栋却是如假包换的高档吃软饭的小人物,对比之差,有若云泥。于是一口冤屈乌气堵在庄钰萍喉咙内,忍无可忍之际只可喷向方国栋。 这次庄钰萍之所以跟庄钰华来看他的外遇与孩子,多少也有些跟弟弟联成一个阵线的意思。 庄园固然人事复杂,就是商场也如战场,必须有盟军,才会容易取胜。 庄钰萍知道父亲年事已高,母亲性格古怪,不久将来家族会演变成什么局面,到今日还很难察看,身边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于是她清一清喉咙,说: “钰华,别的事情且。不去说它了,我这次来,无非是顾念着庄家的第三代,也就是说很愿意站在你的一面去处事待人。” “大姐,你的这番心事,我会谨记。” “你那老婆本事有余,温情未足,也不能怪你。” “大姐,她怕不能生孩子,先天有些缺陷,后天又工作太紧张。”庄钰华没有把他与高掌西出现的感情缝隙一事张扬,既为面子问题,也为不要邹湄湄过分地自满。 “高掌西手上拥有的已不算少了,人生岂无遗憾?”庄钰萍说:“倒是你别把儿女私情太放在心上,将眼光和精力集中在庄氏业务才是正经。” “大姐有什么远见?” “现今父亲在世,一切由他掌握,看样子,他还拿不定主意究竟如何将家族之律交给下一代。你可别忘了,在本城的庄氏,只我们姊弟俩跟在父亲身边办事,可是外边都是罗宝芬孩子的势力,庶出的除了庄钰芳,庄钰藩、庄钰蘅、庄钰莉部分别在中国、英国、美加建立起庄氏地盘来,将来如果有一日来个大包围,我们未必有全胜的把握。” “大姐的顾虑甚为深远,然则,你的看法如何?” “我的看法,第一是团结,第二是拓展,第三是进攻。” 庄钰华随即精神奕奕,道: “第一点我们毫无疑问做到了,至于第二点,大姐的意思可否明说?” “在父亲旗下做事,最难的一点就是突破,我们可不能不在这上头做功夫。” 庄钰萍的意思是庄经世是一言堂,凡事听他的,在他的心目中,子女是傀儡,无非靠着丰厚的父萌生活,对他们的重视就不足够了,总要在事业上有突破性的表现,才能令他另眼相看,再下来就放心把实权下放。 “钰华,你的高掌西在这方面就比较你幸运得多,她在高家有很多表现机会。” “那么,进攻呢?” “到了我们做好了第一点与第二点,自然就晓得如何进攻了。其实,高掌西现今如果在高家发难,她差一点点就可以令高崇清让她掌管高家天下。” “她的两个兄长会成为重要阻力。” “高镇东与高耀南根本是窝囊饭桶,他们凭什么阻力能挡得住高掌西的去路,他们的本事未及其妹百分之一。” “那么阻力来自什么地方?” “来自高掌西本身。” “她本身?” “对呀,高掌西如果不是个女的,相信高崇清早已把老大老二一脚踢开,也不待他的正室去栽培老四高定北,就让掌西继承大统了。” 真是一语中的,中国人重男轻女的观念还是万世不移的。 “这就是说,钰华,你在庄家就没有这种障碍。” 对,庄钰华根本就是长子嫡孙,只要他乘机表现自己,令庄经世把庄氏大权转移到他手上,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庄钰萍的体会相当独到,对于大家族掌舵人的心态知之甚详,重男轻女的观念始终盘踞在上一代人的心上,挥之不去。 若非如此,她庄钰萍也不急于要与自己的弟弟攀关系,打好感情基础,并肩作战。她太明白,要在庄氏家族内有一口安乐茶饭,甚至继续掌握一些特权,必须要扶助庄钰华成为当然的家族继承人,自己再本事,也不可能登此龙门,一呼百诺。 她预测高掌西的情况正与自己不相伯仲。 庄钰华稍稍沉思,就觉得乃姊意见独特,慌忙回应: “大姐,那么,你觉得应作何种新突破?” “开拓新市场,发展新业务,寻找新合作伙伴。换言之,再不要在庄氏已有的业务范围与人事关系中转,得了什么好成绩都好像是被他们带学的。必须标新立异,且是背城一战,一举成功,届时父亲就必会另眼相看。” “你有了个构思没有?” “没有。” “我倒突然地想到一条路子,不知行不行得通。” “什么?” 庄钰华轻轻地答: “药。 “药?” 不只是庄钰萍,连一直静坐着旁听的邹湄湄都作出骇异之反应。 “对,药。”庄钰华甚有把握地说:“别看轻这门生意,你知道本城的另一个女财主方心如是怎么样起家的吗?她在四九年自广东来港发展,新寡身分带着几名儿女,辛苦挣扎干活,就是偶然因孩子染病,要医生写纸买贵价特效药,她才灵机一触,勇夺了当时美国一著名药厂的东南亚和香港总代理权而开始一帆风顺。” 庄钰萍当然晓得庄钰华所说的方心如家族。本城能有多大,来来去去都是那两撮富豪,一堆是在本城有点历史的世家,另一堆是战后才兴起的财主。彼此都相识相熟,在商场上难免有一定程度的来往。而且香港的富豪,不论本位业务是什么,也必然跟金融与地产投资拉上关系,互相合作的机会也很多。 城中近期的商务热门话题就在于成农业大王曾融,在北京长安街最旺盛的地点,兴建六星级大酒店;船王第二代董建生,也在王府并附近建筑全京城最辉煌的商业大厦。由此可见,各行业内独领风骚的人物都不忘在地产上头下功夫。 方心如说是从药品总代理上发的迹,事实上从八十年代开始,尤其是八三年后,她也专心于地产发展,趁低吸纳,才把财产数字往上推高的。 庄家与方家的业务来往不算多,但多年前,也曾在荣必聪的振臂一呼之下,纠集几家好友的资金力量竞投了新界最大的地皮,作为工业城之用,方心如和庄经世都在荣必聪的呼召与安排下成为业务拍档。这种有钱大家一齐赚的作风,也是城内那起富豪的脾气。 越富有的变得越富有,就是这个缘故。 香港的经济是操纵在这班财主手上,也事在必然。 故此,对于方心如家族,庄钰萍并不陌生。何况,这最近有一套财经小说名为《洒金笺》与《裸愤恨》,说的就是方心如的故事。且因方心如出身在广东,正被广东电视台斥量资拍摄成长篇电视剧,方心如的故事更是街知巷闻了。 她答乃弟: “钰华,现在才在医药上头下功夫,会不会晚了一点?” “怎么会?现在有另一种合作的新形式会出现。” “你可否说得详细点?” “现今各行各业都对中国市场虎视眈眈,我就从两方面向这大市场发展成药生意。” “哪两方面?” “一方面是用家,另一方面就是制造商。” “什么意思?” “将中药结合西方医学制成成药,这是从制造商的角度去经营生意,然后向大陆销售。十二亿人口要用的成药有多少?你想想看。只要一个人给你赚一元,就是十二亿。” “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问题是如何令人都给你赚一元或十元。中国的宣传费贵得惊人,如何打开市场,你一定得考虑清楚。” “这当然会详细筹算,只一个原则,必定行得通。”庄钰华竖起一只手指,像个指挥家,非常有信心地说。 “什么原则?” “让参与这项计划的人有钱可赚,只要提供他本人或其机构之切身利益,才是最见效的广告。” 庄钰萍微微笑,说: “你的立论是完全正确的,但在实行起来,怕有不少困难,你得小心。” “对,谢谢你的提点。药剂师本身的名望也有很大的广告效益。我现在心目中已有了个人选,且知道他是备受中国政府推紊的医学界俊彦,利用他打开市场,同时做成一种声势,不怕不能发动一场集资活动,只要能赚到钱就等于有表现,是吧?” “老弟,”庄钰萍拍拍庄钰华的肩膊说:“只许成功,不容失败。” “大姐,托你的洪福,我誓要一鸣惊人。” “那就好,庄家天下依然是我们的。” 想不到这次引见邹湄湄,竟起了一定作用,把他们姊弟俩的感情,应该说,是利益关系拉近了,因而显得额外的密切。 对于庄钰萍来说,她潜意识也在等候这一日。庄钰华有了邹湄湄,是间接为她泄愤。多年来得不到荣必聪的回心转意,她实实在在把荣必聪喜欢的女人恨透了。 高掌西原本就不是荣必聪身边的女人,但有两点令庄钰萍对她不无芥蒂与不悦。 其一是庄钰萍深知荣必聪是干练至极的超人,要他在业务上头佩服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并不轻易。 可是,众所周知,荣必聪对高掌西相当尊重,在很多次的业务竞争中,一有高掌西出现,跟他荣氏打对台,荣必聪都下令相让,刻意成全高掌西独领风骚去。 最令人无话可说、口服心服的是荣必聪与高掌西虽然互相敬重,且又是不用算盘都可以计算出亲戚关系来的亲戚,可是他们私下并没有怎样亲密的来往,这就连什么形式的流言与闲话也杜绝了。 简单一句话,二人是彻头彻尾、如假包换的识英雄者重英雄。 这一点无疑是惹人妒忌的,连荣宇都是妒忌者之一,庄钰萍自然不能例外。 其二是荣必聪在元配庄钰茹逝世之后,成为金光闪耀的钻石王老五,燃起了城内几乎所有女人的遐思梦想,当然也包括了庄钰萍在内。她多么渴望,能在荣必聪的丧妻沮丧内,找到了这男人的感情空隙,让她一头钻进去,有机可乘。若是来个旧情复炽的话,不就是本世纪最浪漫的童话? 庄钰萍心理上作出的准备充足得把处置方国栋的方法也想出来了。要贴补这窝囊丈夫多少把他撵出局外,仍是值得的。 可惜,本城在二十世纪末的童话,只会发生在一些没有憧憬过会有童话发生的纯真女性身上,中途忽然杀出了一个叫夏童的人物来,成了童话内的幸福公主。 谁都没有比庄钰萍更恨得牙痒痒,她就连所有认同、接受、欣赏、祝福夏量的人,都认为应该杀无赦。 偏偏高掌西在人前人后就说尽夏童好话。 当这段世纪式婚姻公诸于世后,在庄氏家族的宴会上,真是有人快活有人愁。快活的人是高掌西,愁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高掌西一时兴奋,没有细想到庄钰萍跟庄钰茹的关系,竟当众说: “真为荣必聪高兴,更为二姐高兴,荣必聪娶夏童,怕是二姐在天之灵保相,让丈夫娶得了贤内助。夏童非但美丽聪明,一点不损二姐的面子,而且她处理荣宇与荣宙背叛父亲的事,实在出色极了。这么一个胸怀广阔的女子,将来会对荣家有很大贡献,且肯定会以真心诚意提携荣宇与荣富姊弟的。” 高掌西是有根有据才说这番话的。 荣宇与荣宙本身行差踏错,不守商场游戏规则办事,被荣必聪知悉之后,实行严惩,根夺他们在荣氏的职位。这对被冷藏的姊弟不图悔改,还心生不忿,引外援来“篡”荣必聪的位,正正合了一心要雄霸香江天下的另一家族掌舵人韩统心意,于是联手恶性收购荣氏。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庄钰茹的秘密遗嘱声明荣氏股权一有变动,她就把名下拨给永久基金的股权回归荣必聪手上去。这么一来,荣必聪反败为胜,稳操控股权,天下仍是他的。夏童要是心肠不够仁厚,撒手不管荣必聪要把子女惩戒的决心,荣宇与荣宙就翻身乏术了。 可是,夏童好意相劝,一边使荣氏私有化,确保荣必聪的权力,另一边重新接纳一双子女,图个家和万事兴。 荣必聪得上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是得看了荣必聪的女人,都是气量宏阔,刻苦能干的。 高掌西是由衷的欣赏。屡屡在各式场合,有人提起这段现代式的童话姻缘,高掌西都站在夏童一边说话,道: “在商业主要得到荣必聪的信任已非易事,在感情上能占据他的人,怕要更难,他欣赏与接纳的女人必是福慧双修,德智双全的人物。” 高掌西做梦也没有想过,她是言者有诚,旁人之中却有的是听者刺耳。 庄钰萍因此把一口怨毒之气暗地里喷到高掌西身上去。 人与人之间相处之难就在于此,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踩踏了别人,结下了梁子。 恩怨生于不知不觉不晓不明不白之中者,不知凡几,奈何! 庄钰萍因而在发现了邹湄湄的存在时,她下意识觉得舒缓了一口屈气。 命运替她整治了高掌西。谁会想像到连高掌西这种条件的女人都会栽在另一个条件远远不及她的女人手上。 其实,庄钰萍看差了一点。 高掌西的这一役,如果算算输,并不是输给邹湄湄,而是栽在庄钰华手上。 她没有被邹湄湄比了下去。 她仍胜出邹湄湄很多很多倍。 只不过是庄钰华作为一个男性,基本上抱了女人不要白不要,永远多一个不嫌多,反正各方面都控制得来,没有麻烦,却有刮益就好。 庄钰华把邹湄湄与庄钰萍的桥梁筑好之后,他算是完成了一个有用的部署。对地拓展在庄氏家族的地位以至于掌握妻族高家的关系,更添了几分把握,庄钰华不是不高兴的。 从庄钰萍处得到确认与肯定后,他更刻不容缓地向着目标进发。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九章 庄钰华在北京见过的穆亦蓝,是在美国最大的三间药厂之一内任高职的,于是他决定尽快为他的计划试探门路。 庄钰华心急起来,反而是翻不出当日穆亦蓝交给他的名片,无法跟他联络。 于是,他不经意的、没头没脑的忽然开声问妻子: “把那穆亦蓝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高掌西闻言,吓得本来握着吹发机的手一松,扔到梳妆台上去,打翻了几个水晶香水瓶,弄得她极为狼狈。 实在不能不心惊胆战,怎么丈夫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对方来? “怎么,你听不见我的问题?” 高掌西在慌忙地收拾梳妆台上倾倒的东西,心不在焉的答: “我在忙。” “我叫你把那穆亦蓝的电话号码给我。” “嗯。”高掌西仍把眼神专注在梳妆台上那倾倒了的一个名贵水晶香水瓶上。句话绝对是言出无心的。 一则为他十分焦急,二则为高掌西做事素来稳守,所有在应酬场合与会议席上提过的人与事,她都会牢记。故而他这么说了。 当然,听者有意,感受自然不同。 高掌西甩一甩脑袋,坚决镇定下来,她答: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高掌西的语调因是带点紧张,故而听在庄钰华耳里,就觉着她的认真,于是回答说: “定北不是跟他是好朋友吗?他一定能找得到穆亦蓝的” 他这么一说,就有点解除警报了。高掌西听出语调来,那不是因为洞悉了秘密,而要找对方算帐。 “那么,你去问问定北吧!” “你给弟弟拨个电话,成吗?” 高掌西想想,摇头: “我没这个空,你有的是秘书。” “这个时候打给秘书吗?” “有什么急事不可以等待到明天?” 庄钰华耸耸肩说: “我有重要事想跟他商量,谋求互相平分利益的紧密合作。” 天!高掌西差点拍额惊呼。 不知道有鬼没有,自从北京开始,穆亦蓝就像缠身索命的厉鬼,不肯摆脱。 “什人样的紧密合作?” “事态成熟时,不告诉你,你也会知道。” 高掌西只好不做声了。 “掌西,告诉我,你对那姓穆的医生,印象如何?” 高掌西已经把惊惶的情绪控制下来,故而对答得体。她不慌不忙的,把问题抛回对方手上去,道: “你呢,你觉得如何?” “可以相处吧!否则我不会想到合作,他不是个愚笨人,但聪明到哪儿去,就要观察下去才知道了。” 高掌西没有办法再答腔下去,她明白一个道理,凡是对某人某事发生了兴趣,就很自然地会探索对方的有关消息。 这个马脚她不能露,也不敢露,所以只好闭嘴。 无疑,她仍心慌意乱的,肯定这又是一个无眠的晚上。 高掌西抱住一本她百看不厌的小说,斜卧在书房的沙发床上,呆视着一堆蝇头小字,心却飞越时空,浮游在雨漆漆、月朦胧的黄狮寨巅。 她想念着那两天的情景,直至黎明达旦。 高掌西有一点非常过人之处,就是不论昨夜曾发生过什么难堪难受难过的事,属于过去的推悻,决不带到今朝来。这怕是城内女强人的一般特色。 她回到高氏办公大楼内,依然神采飞扬,不露疲态。没有人会者穿她心上曾因过度的混乱而渗出过血丝,觉着微微的痛楚来。 高掌西才踏进办公室,立即就一边翻阅文件,一边听秘书给她报告是日要召开的会议以及要赴的宴会。 在秘书提及今天中午是跟高定北一起进午膳时,高掌西抬起头来问: “只他一人?” “是的。” “什么时候订下来的约会?我并不知道。” “是这样的。”秘书解释:“原本今天中午,是德国来的彼特尔瓦先生,跟你洽谈在中国共同设汽车修理厂的事情,可是刚收到德国的传真,说飞机误点了,彼得尔瓦先生赶不及与你见面,抵达后再来电话相约。刚好高先生走过来找你,问你有没有约人午膳,我给他说了,他就嘱我写上他的名字。” 高掌西沉思了一会,没有做声。 秘书立即问: “高小姐,有改变没有?是不是要把高定北先生的约会推掉?” 她的沉默可能意味着不悦或已自有计划,故其秘书有此一问。 高掌西答: “不,不,我跟定北去吃中午饭好了。” 所以会有一阵子的犹豫,是因为高掌西一听是高定北邀约,心就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不知高定北会不会在庄钰华处得到什么有关穆亦蓝的消息,或者,等下午膳,高定北根本就在身边带一个人来。 这个人,她是愿意再见着他呢,抑或相见真如不见? 她忽尔的心上历乱起来。 自然,这个顾虑是多余的。 吃午饭时,只高定北一人。 他没有带同他的好朋友出席。 这是否教高掌西失望了,抑或是深深庆幸,又逃过一关?连她都弄不清楚。越弄不清楚,该人该事越是记牢心上,这种催化作用,高掌西只好知之为不知。 高定北跟她的一番谈话,也根本没有提起庄钰华有没有找过他,问他要穆亦蓝的电话。 高定北照往常一般,神情轻快地跟乃姊谈论着市场上的各种事态。 然后直到喝咖啡时,才算是言归正传,高定北说: “这阵子的股市令人疲于奔命,一只股票可以在一两天之间在百分之二十的股价内升降,真是的。其实明知是币场的技术性调整,让市场老手容易出货入货,但,连我们都触目凉心,更何况一般市民。” 高定北说完话,静观他姐姐的反应,发现高掌西很聪明,她只是笑而不答,那是明知对方只是开场白,必有下文之故。 高定北果然把话说下去: “故而,还是要在紧张气氛中谋求一个歇息机会,三家姐你已有过几天的港外逍遥,怕也不能在短期内有机会出去了。要轻松呢,似乎到我们别墅去住上一个周末,是最佳折衷办法。” “你倒关心起老姐的健康与心情来了?”高掌西微笑着说,脸上浮起了幽对方一默的神情。 当然高定北并不愚蠢,他知道瞒不过高掌西的法限,因此说: “我多约几位朋友去小住,大伙儿热闹一个周末如何?” “是不是家里有人预订了别墅,你要我出马?” 一般情况之下,高家在万澳的别墅,是采取先到先得的办法让高家人使用的,同时也得看是谁去预订,若是一家之主要用,谁也得拱手相让,否则,联盟者的呼声最高。 石澳别墅本来是很优雅的地方,但高掌西一向忙,很少用得着,往往让高镇东与高耀南的妻子们,轮流预订,把一班猪朋狗友约进去度假,既耍乐聚赌,也在炫耀。况且,高家大宅也实在挤得不成话,完全不可能宴客。一个饭厅,天天坐满一大圆桌的人,墟叠得跟街边大排档没两样。 高定北明知有这种情况,为避免大嫂与二嫂向他要个相让的人情,便拉高掌西出马押阵,他知道两位嫂嫂必会向高掌西承让几分。 为此高掌西一听弟弟这个要求,就有此一问。 高定北耸耸肩道: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最怕碰上这种鸡毛蒜皮的家族斗争,大嫂和二嫂抢着要占用石澳别墅,令管家为难不在话下,管家一听我也有意思跟朋友去石澳度周末,立即对我说: ‘四少爷,我能不能说你是捷足先登的,这就免了大房与二房争个头崩额裂了,两位太太都抢着要这个周末的期。’” 高掌西也禁不住皱了眉,问: “为什么非要这周末不可?” 高定北答: “听说,大嫂跟一本杂志说好了,让他们来拍摄石澳别墅,她当然要以女主人的身分出现。” 高掌西差不多是叹了一口气: “这还不能炫耀个透彻呢,她干脆嘱记者跟我们的财政总监会同管辖高家产业的会计师楼,给她拍张相片,宣布一个父亲名下的资产数字来得更吸引。” 豪门少奶奶的风骚有时独领得过分小家子器了。 “那么二嫂又为了什么原因不肯让步?” 高定北摆摆手,说: “为了已约齐了她娘家的亲朋戚友去度假,拿不到手就没有面子了,到别墅去组牌局无疑另有一番风姿吧,这就不是酒楼饭馆所能代替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加盟报名的话,固然令管家为难,而且我卷入这种漩涡又何必呢,我是不必一定要本周末不可的。但,管家提醒我,说: ‘你约三小姐一起用石澳别墅,不必论报名先后,只算两票多于一票,也就帮了我这个忙了。’” “我看,这也是个办法吧!三家姐,你来押阵如何?” “只挂名,不必一定亮相的话,我可以支持你。”高掌西说。 “你不打算偷得浮生半日闲?” “在本城就不必了,换过布景,心仍闲不下来,何必多此一举” “不是姐夫要你陪他度周末吧?我连他也欢迎。” 这个问题,高掌西没有正面作答。她把话题拨开了,问: “究竟你跟什么朋友去度周末?” 高定北脸上忽然泛红,这个现象在一个大男人身上出现,就不简单了,聪明的高掌西已经猜到几分。 她问: “对象是谁?” “你认识的。”高定北答:“夏真,夏童的妹妹。” “嗯,你真有眼光。”高掌西说:“约好了吗?” “约好了。她曾问,你会不会也参加?” “你怎么说了?” “我听她的语气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夏真告诉我,荣必聪夫妇都很赞赏你,故此,我一时口快,说你多数会抽空跟我们度周末。” “原本以为我的押阵只是为了帮忙管家,但能够一石二鸟的话,倒不是不可以考虑的。” “那就真是太好了,三家姐,你从来都是个好姐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你的口乖我笑纳了,不过,我能来的话就来,不要抱百分百的希望,好不好?” “好,希望你来。” 高掌西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去玉成高定北的“大事”,但她这阵子实实在在的心绪不宁。很多原本想着要做的事,一下子就闹起情绪来,撒手不管了。这种情况也令高掌西吓了一跳,这是从前绝不会有的。为了缓和情绪,她不愿意把话说死了,凡事留个余地,可能更易上轨道。 高掌西拿不准自己在周末的心情,如果是上班时间,应做的公事还是会竭心尽力做好为止。但一碰上余闲,她的精神就往往不能集中,有点浮离流浪,跟从前很不一样。 上一个周末,原本就已经约好了发型师做头发,高掌西觉得自己的头发长了一点,耳鬓的碎发老是飘贴到脸上去,弄得有点痒痒的,不舒服,总要把那三千烦恼丝理一理吧!兼且晚上有个旧同学的约会,应该精神爽利的赴约,话旧畅叙,不亦乐乎。 可是熬到下了班,坐到车子上去,心清就突然变了,心情闷闷的,觉得浑身不舒服。望出车窗外,见着了如潮水似的人群挤在街道上,入人忙不迭赶到哪儿去迎周末似,高掌西就觉得自己不必巴巴地成为其中一员。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控制了她的神绪,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自暴自弃,她对司机说: “把我带回家去。” 既然不赴约了,何必还营营役役为具臭皮囊装扮,算了吧! 下车时,司机问: “高小姐,几点再来接你去吃晚饭?” 高掌西答: “不去了,你下班吧!赶你的周末节目去。” 人人皆醉我独醒,高掌西决定把自己锁到书房去过周末。 其实去也是觉得不畅快的,但她从来都鞭策自己做得太多事了。这天,她要真真正正的、彻头彻尾的放自己假。就躺着,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那就好。 故此,这来临的一个周末,高掌西再没有肯定答应高定北会到石澳别墅去,反正她就只告诉管家,三房与四房合用石澳别墅,那就成了。 可是,出乎高掌西意料之外,就在周末的中午下班前,秘书走进高掌西的办公室来,把她要带回家去审批的文件交给她,同时提醒她这个周末的应酬活动。 这是秘书的当然责任,高掌西一边批文件,一边听报告,到最后,那秘书说: “庄钰华先生的秘书来电话,说庄先生今天下午就往石澳别墅度假,希望你也参加。如果你有事不能来,也不汀紧,反正他今个晚上就留在别墅过夜了。” 高掌西有点讶异,道: “你是说庄钰华先生吗?” 秘书回答: “对。” “万澳别墅的周末是高定北先生订的,用来招呼他的朋友。” “是的,庄先生的秘书说,是高先生向庄先生发的邀请,且也告诉过庄先生,会有哪些朋友参加,其中有些朋友怕是庄先生喜欢认识的,故此希望你们两位一起去度周末。” 高掌西没有回话,想了想说: “好,我再决定吧!” “今晚原有的晚宴和明天的应酬,要我给你推掉吗?” “不用了,反正我还未决定去向。” 秘书正想走,高掌西又把她叫住: “高定北先生有没有留下宾客名单?” “没有,我这就给高先生秘书挂个电话,看是哪些嘉宾,好不好?” 高掌西点点头,秘书就应命而去。 不久她回来说: “高先生的秘书已下班了,要我查下去吗?” “不用了,算了吧,我也不一定出席。” 高掌西这个周末的去向成了一个缠扰着她的问题,挥之不去。 她不知该不该到石澳别墅去。 原本是一件极其普通的事,不管高定北约会朋友的目的是什么,反正,她就只去度个周末,跟一堆弟弟的年轻朋友聊聊天,也是忙里偷闲的乐趣。一天到晚会应酬委实累死。 可是,她犹豫。 因为高掌西下意识怕那些到别墅去度假的高定北的朋友中,有她不愿意相见的人。 如果穆亦蓝也在其中之列,情况会怎样? 她要避开他。 这是宗旨,不可转移。 为此,所有偏离与威胁到这宗旨的机会都必须避免。 不去也罢。 于是高掌西下决心到理发店做头发,然后回家去泡了个热水浴,再电召了按摩女郎来为她做指压,松弛一周工作积累的疲劳,整装待发,赴周末的晚宴去。 那是一个妇女团体主办的时装表演晚宴,先是酒会再而晚餐,跟着是时装表演。 因为入场餐券都作慈善用途,于是卖得很贵。 高家与庄家这种城内的大家族,是筹款的当然对象。 一般来说,要是此类慈善活动的主办人或机构跟哪位富家有关系,推销一两桌的餐券,毫无问题。 以金钱支持活动事小,嘱会计部开张支票而已,一桌餐券只不过三几万元,不是大数目。要富豪之家的成员亲身出席,那可不容易了。 时间对富豪们来说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身分,一旦出席了某些宴会场合,就等于认同,这是可大可小的问题。 城内太多人晓得利用豪门关系去进行对自己有利的种种商业手段。 像高掌西家族这类人,一旦出席某场合,就等于押了阵,把名声也双手奉献给对方利用。一句“高氏有代表出席”,那份威势比捐款更有用百倍。 为此,有钱人吝啬的不是钱,而是他们的名望。 高家与庄家虽分别以五万元买下了这个妇女团体的晚宴餐桌,但都转手交给业务部的同事,让他们利用这些场合,欢宴一些商业对手。至于高庄两家的决策人物是绝少出席的。 高掌西之所以决定前往,并不是做主人,而是做客人。 她的大学同学顾秀娟是妇女会的筹委会主席,一个电话挂给高掌西说: “你一定得来为我押阵。” 高掌西很念旧,顾秀娟是她在大学时谈得来的同学。更曾有一次,她在宿舍内突然闹肚子,时逢周末,没有多少人在,只顾秀娟仍留在宿舍,于是给她很好的照顾,陪伴了她一整夜。这份温情表达在高掌西最需要之时,令她额外的感动。 记得高掌西当时躺在床上,服了药,也吃了一碗顾秀娟给她煮的稀粥,稍稍舒服了,就对顾秀娟开玩笑说: “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顾秀娟笑道: “嘴巴再甜也没用,我要实质回报。” 当时高掌西答: “好,你说。” 顾秀娟歪着头想了一会,答: “现在想不出来,以后想到了有什么要你帮忙的,我就通知你。” “好,唯命是从。” “誓无后悔?” 就因有过这段小历史,以后彼此老同学来往,不时拿来开玩笑,顾秀娟在向高掌西提出什么请求时,总是有此一句: “你说过的唯命是从。” 那么高掌西必会答: “对,誓无反悔。” 事实上,顾秀娟也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她对高掌西的要求从来不过分。 且顾秀娟毕业后嫁得不错,丈夫是城内著名运动衣厂家左良佑,生意虽做得没有高家大,不算是顶级富豪,但也绝对攀得进上流社会之列。顾秀娟当全职名媛,对老同学的要求也不过是在善举上捐款一事而已。 这个晚宴有点特别,顾秀娟是慈善晚宴的筹委会主席,她的主桌客人,非要有相当威望的人来压阵不可,这就不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了,因而赶忙用她的老手段把高掌西请到了。 高掌西也就只好“唯命是从”与“誓无反悔”了。 晚宴前的酒会,煞是热闹,城内出惯风头的人物都差不多到齐。 这批城内影画杂志的辅助明星,多来自中级富豪门第。 因为出席应酬活动率高,曝光机会大,名字固然耳熟能详,连脸孔都比那些娱乐圈的影星更容易被认出来。 反而是像高掌西这等真正顶级富豪之家的人物,等闲不轻易在一般社交场合亮相,才在矜贵罕见之中又显得有点点落在其他人风头之后。 这高掌西是绝不介意的。 当她走进酒会大堂时,一眼就瞥见顾秀娟了。 高掌西首先跟站在门口迎宾的顾秀娟握了手,轻声说: “唯命是从,我来也。” 顾秀娟雍容华贵的概,显出一身富泰之相,她笑得合不拢嘴时,双下巴微微抖动说: “果然警无反悔,真是老朋友。” 高掌西伸手把顾秀娟一拉,差不多把嘴贴在对方的耳畔,说: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什么?”顾秀娟惊问。 “你胖了很多。” “天!这算坏消息吗?心广自然体胖。” “三个下巴都快跑出来了,以这种体态换心清,代价不菲。” “去你的。” 二人大笑。 “你别管我,好好当你的主人,我会招呼自己。” 高掌西说罢就挥挥手,例接待处去签名及看是晚的座位图表。 接待处堆满了嘉宾,轮流在嘉宾册上留名的,扔下自己名片在银盒子内的,查看入席安排的,各有各的目的,总之闹哄哄,也有点乱糟糟。 那些负责接待的小姐们怕是临时帮忙的义工,而非正规训练出身的公关人员,故此场面一大了,就显得有点手忙脚乱,控制不来。 高掌西站后了几步,先让周围的嘉宾涌上前去。 突然的,身边闪起一阵镁光灯,人潮开始攒动,都向接待外挤付夹。连带在旁战栗的高掌西都要稍稍让两步,才不会被推倒。 抬眼一看,来人是一双城中社交场合的常客袁日升夫妇,采访惯这种新闻的记者,于是一拥而上,把焦点放在袁氏夫妇身上。 袁日升夫妇勉强挤进富豪之列,还是这几年间的事,表面上是做地产生意,实际业务涉及什么范围,连高掌西都不清楚。反正城内冒起的企业新星,都好像跟地产生意一定扯上关系似。 最令人瞩目的其实是袁夫人,她差不多在所有著名慈善团体内担任义务高职,一个半个月之内必会见报一次。她也的确是个镜头焦点人物,在衣着上太新,完全走在时代尖端了。四十多五十岁的年纪,一身打扮活脱脱是少年十五二十时,只差头上没有用红丝带束发辫,不是不惊人的。 近这三年,城内最权威的杂志选袁回升夫人为最差衣着冠军,她还泊沾自喜的携了丈夫的手去领奖,可见这位夫人出风头出得有点走火火魔了。 高掌西站着看袁日升夫妇的出现,倒是觉得很有趣。袁夫人那种在摄影机前的搔首弄姿,以及她那身卖弄富贵的打扮,原本不合高掌西的口味,但,她如此的全情投入,使一场突兀稍稍变质,觉着有其真实而可取的一面。 所谓真小人伪君子,道理想是差不多了。 而且,高掌西很羡慕袁日升夫人,她的袁先生帖帖服服、驯如羔羊似的跟在她的身旁,并不以太座的奇装异服。袒胸露背为嫌为畏为狼狈,反而一直从容地笑着,真是难得之至。 怕袁日升爱他的妻子,必定爱至深不可测,才能有惊人的包涵能力。 高掌西再瞥袁日升夫人一眼,留意她今晚的穿戴,差一点就吓傻了眼。不是吗?袁夫人那袭晚装,胸口低得露了大半个奶子,人们拼命地往她身上挤,她又有意无意地把双手往胸口压,一双奶子就要被挤得掉出来似。 如此情景,袁日升竟也不尴尬吗? 高掌西正在留神看热闹之际,身后有声音说: “怎么高掌西小姐来了也不招呼,她是我们的主客。” 高掌西回头一看,认得是顾秀娟的助理李翠循,她是专为顾秀娟安排社交活动的,跟随顾秀娟多年了,当然认得老板的朋友。 经李翠循这么一说,接待处的小姐们立即七手八脚地拿着襟花迎上来,大叫: “高小姐,失觉了!” “高小姐,欢迎你!” 只这么说了几句,身旁的摄影机就立即把焦点抽调到高掌西的身上。 事实上,高掌西的名气非常响亮,社会地位亦明显地在袁日升夫妇之上,尤其是她不经常在这种社交场合露面,决非一般的影视周刊的常客,故而对记者与摄影师的吸引力更大。 难得把城内响当当的豪门贵胄与实至名归的女强人生活捕捉到镜头内,刊登出来必为读者带来新鲜刺激。袁日升夫人这种见报见得差不多有点发腻的名流,一下子就给对比下去了。 高掌西当然是见过场面的人,她对着镜头非常从容不迫,笑容可掬;在回答记者的问题时,她的应对不只是流利,而且是得体大方的,这对采访队伍所引起的良性反应就热烈了。简单点说,焦点完全集中在高掌西的身上,不单问她关于这晚慈善活动的情况,也把近日来股市因中英政府关系僵持所产生的波动,提出来请她分析及提供意见,也就等于把访问的水平层次往上提高了。 袁日升本人倒没有对这种情况有太大的反应,倒是袁日升夫人觉得自己的风头被硬压下去,脸上就不好看了。 奇怪的是,没有多少人发觉到袁日升夫人神态有异,却偏偏是高掌西瞥见了而稍稍上心。 记者群一直包围高掌西,直至她被大会招待员簇拥着入座。 才走到土家席,就听到有不愉快的声音了。 袁日升夫人提高了声浪对丈夫说: “日升,你看,你被安排坐在本城最高名望的女强人高掌西小姐旁边呢,她比起我们的女主人身分还要高贵,你捐了区区一百几十万元出来,也不算是叨陪末席了。” 这样的一番话,听在那些接待员耳里,只会觉得袁日升夫人客气。 但生活在上层社会的高掌西,就完全明白这番话的内涵了。 袁日升夫人认为他们捐了那么一百几十万元就应该在主家席上坐上位,袁回升夫妇理应分坐在主席位的两旁才对。这无疑是重要的,除了表征身分之外,一整晚的新闻镜头与摄影对象都只会对着他们。 尤其稍后的时装表演是电视台的综合节目内一个主要环节,摄影机必会拍几个主人家及主要嘉宾的特写镜头,这就弥足珍贵了。三十秒的电视广告在黄金时间所值不菲,捐了钱捞回这等镜头,理所当然,岂容错过。 现今无端地杀出一个程咬金,就只为高掌西的社会地位比袁日升高,她就不用捐出巨款只要她肯亮相出席,便能高高在上。 真金白银拿出来的袁日升夫妇,反而要叨陪末席。这口气就叫袁回升夫人不肯闷声不响地吞下去,故而寻求发泄。 高掌西听在耳里,心上难过。她忽然觉得悲哀,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冲突叮以无端形成。要自己混在这等人堆内,为一点点虚荣而成众矢之的,未免太屈辱人格了。 同时,今时今日的高掌西,根本耻与袁回升夫人这等级数的名流争一日之长短。 江湖之战,对手往往定了自己的地位,跟道行门第差距太远的人交战,有失体统与身分。 这个道理,高掌西不是不懂。 她也有自己一套孤高冷傲的个性,压根儿就看不起袁日升夫人。 总之,简单一句话,香江豪门富户也有九品中正之分。 这姓袁的,要仗捐个一百几十万元来出一场风头的人,极其量是本城贵胄的中下门第而已。 高掌西完全不反对做善事要求回报或接受答谢。有些人喜欢以善举扬名;有些人钟情于善有善报;有些人是为放下屠刀多积福荫,形形式式的交换茶件都没有不妥,亦不必分高下,总之做善事就好,就有益,就值得歌颂,各有所得,皆大欢喜,绝对正确正常正当正经兼正派。 只是,高掌西伯袁日升夫人那种越轨的要求,每事都要踩到别人头上来抬高自己,就很失礼了。 高掌西耻与为伍,更不必与她斗。 一阵子不屑再加一点心灰意冷,高掌西等待着顾秀娟出现,就拉起她的手说: “我还有下一场节目,要失陪,你不怪我吧?” 顾秀娟叫问: “什么要紧事?有谁可以力敌我们的友谊?” “定北要我出席他的晚宴,他请了几个好朋友。” “嗯!血浓于水,我输定了。” “你别怄气。”高掌西笑道。 顾秀娟拍拍老同学的肩膊,笑着说: “来,我送你到大堂门口,确保你平安上座驾去。” 高掌西看到顾秀娟的从容态度,一时有点过意不去,便道: “对不起,秀娟,你别跟我客气。” 顾秀娟轻挽了高掌西的臂弯,示意她走,然后说: “不是客气,我也趁机跟你脚几句。” 于是顾秀娟与高掌西一齐步出晚宴大厅去。 “秀娟。”高掌西忽然欲言又止。 她知道自己在发小脾气,就为了那讨厌的袁日升夫人几句无聊话,就可能坏了顾秀娟一场雅兴,那是很不应该的。 为着那些闲杂人等,而影响了自己朋友亲属的情谊,实在因小失大,高掌西要怪责起自己来了。 “掌西,你毋须解释,我是个明白人。”顾秀娟说。 “我的脾气老是浮躁。” “别傻!日中这么多天崩地裂式的大事挡在眼前,需要镇静应付,一点都错不得。到了余闲时候,还不能放纵自己,稍稍发泄的话,人要随时发疯了,不是吗?” 顾秀娟的这番话,真是至理名言,太说到高掌西的心上去,感动至极。 她站定下来,道: “秀娟,你真好。” “不好的话,就没有资格成为你的老同学了。” 对的,为什么十年不见的老同学仍可能比在商场上日夜相聚的朋友强,就是因为前者有些彼此的共识是五十年,甚至是有生之年也不变的。 同学是在同一个环境之中长大与培育出来的,人生价值观与做事法则比较接近,就容易有这种心灵相通的好处。 顾秀娟尤其难得之处在于她虽不是在社会上苦干拼搏的人,依然能看得透职业女性所受的压力,这就不简单了。 高掌西听了她的那番话,几乎要向顾秀娟致敬。 她情不自禁地说: “秀娟,将来有什么心上困扰的事,我知道可以找谁倾诉了。” “希望我永远不用听你的烦忧。” 顾秀娟是笑着答的,但眉宇之间有一份隐衷与无奈似。 两个老同学其实都在说着要想深一层才知道别有奥妙的话,对她们来说,是的确不难懂的。 女人与女人之间一旦要作交心之谈,是私人问题多于工作困难。 到了那个需要抓着身边女朋友陪着说话,聆听苦况的地步,伯感情上已可能到了病人青盲的严重地步。 还是永远像如今这副样子,只在一些轻巧松弛的应酬场面,互相援引,极其量在某些人情事理上,做到心照不宣就好了。 高掌西的座驾开到了,顾秀娟看着她上车,绝尘而。后,再回头,重新隐没在繁华墟叠的香江夜生活之中。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章 坐在车上的高掌西是微微发呆的。 司机问她: “高小姐,你要到哪儿去?” 她也要问自己,该到哪儿去? 高掌西刚才给顾秀娟提过,她要赴弟弟高定北之约。 那就是到石澳别墅去了。 于是她下意识地告诉司机: “去石澳别墅。” 说这句话时,无疑是带点急促的,像防止自己再三思考,就会得改变生意似。 高掌西其实很敏感于自己的想法,故而,她又立即多加一句,说: “阿成,庄先生是否已到石澳别墅去了?” 那司机恭敬地答: “下午就已去了,是阿佳负责把他载进去的。” 高掌西似乎在向自己交代,她是肯定大夫也到石澳别墅去度周末,她才会最后决定前去的。 她之所以犹豫了一轮,最后还是要到石澳去,并不为别的原因,她是明知庄钰华也到别墅去,才会赴会的。 这别的原因包括了回应高定北的邀请。 这别的原因或者也包括了一个在。已底萌芽的愿望。 这愿望根源于黄狮寨巅。 不能再往下想,更不便追寻下去。 高掌西嘱咐司机把车内的空调关掉,她要打开车窗,呼吸一口清凉的新鲜空气,再让晚风把她吹得舒服。 从市区往石澳是一段颇长的路途,因是黑夜,故沿途没有多大景致,只有久不久一幢屹立路旁的别墅发出灯光。 在这郊区的每一幢建筑物,怕都是属于城内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家族的。是不是都隐藏着一段段不可告人的豪门故事,有他们的悲喜苦乐在? 也不一定的吧。高掌西想,像顾秀娟,恐怕就这样无灾无难,富泰安乐的就过掉她的一生了。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 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活得比自己愉快。 如此杂乱无章地胡想了一番之后,车子已把高掌西带到石澳别墅去。 通往别墅正门的是一条长长的斜坡路,然后就豁然开朗,在半山山腰出现一幢殖民地官邪式的房子,灯火通明,整个前园都为挂在树上的闪亮灯泡点缀得如繁盛节令。 难怪说贫苦人家过年如过日,富贵豪门,热闹辉煌得天天似过节过年。 高掌西的座驾才停定,就已有菲律宾仆人给她拉开车门。 就在那通往别墅的斜路上,就装有通往大屋内的闭路电眼,负责警卫的人,一早就看到高掌西到访。 菲籍男佣人很恭敬地说: “小姐,晚安。高先生正与朋友们齐集在后花园,举行园游会,请你快进去。” 高掌西问: “客人都到齐了?” “想来是的,大概共有八位客人左右。” 高掌西想要争取多一点资料,以便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于是说: “都是高家的熟朋友吗?” 菲籍男佣人想了一想,很谨慎地答: “有两三位是从前我未见过的高家朋友。” 这个答案说了等于没有说,高掌西完全把握不到她心中期望的答案。 只好信步走进别墅,再通过回廊,直出后花园去,参加高定北的小型园游会。 当高掌西一走进后花园,往台阶上一站后,园内的柔和灯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活脱脱像一个在观众跟前亮相的大明星似,有押阵的架势,有抢镜头的威风,有夺目的光芒。 高掌西彻头彻尾地把园内所有人的眼光吸引过来。 连庄钰华抬头一看到妻子,都不能否认高掌西的风华,是冠绝全园的。 他为这个感觉而微吃一惊。 这个女人既属地名下所有,又是他驾驭不住的,原来有着的魅力,在人前是不衰的。 他不能胡乱放弃她。 因为他负担不起失去了高掌西的一切名誉与实质上的损失。 他只可以对付她,从而掌管她,控制她。 在国中的其他宾客并不多,虽都是年纪轻轻的,却是城内有来头的人物,包括了最大股票行的行政总裁陈有诚夫妇,城内数一数二的投资机构百德集团的董事总经理李球和他的夫人,还有日本连锁百货店吉田集团之财政总监区丽嫦和她的医生夫婿,当然有夏真在。 看来高定北今晚的客人全是城内年轻一辈的行政大员,全都是在有名望的企业内当一把抓的。 高掌西对他们并不陌生,令到众人感到新鲜的是:他们没有想过,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会看到高掌西出现,撇开了她的身分地位,只以一个纯粹女性角度去看她,她也可以如此的慑住众人的心神。 男士们有这种想法,并不出奇。 连园中的女士都自承有这种感觉,就可见高掌西的架势了。 夏真就忍不住对她身旁的高定北说: “你姐姐来了,她原来这么魅力四射。” 是的,高掌西像是在月夜偷下凡尘的仙女,那眼神的微带落寞、忧怨以及空寂,教人怀疑是不是自海偷了灵药的嫦娥,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压力之中,终于忍受不了,而偷下凡间来。 高定北被夏真这么一说。才如梦初醒地迎了上去,兴奋地拥着高掌西,步下台阶来,说: “三家姐,太高兴了,你终于赶来。” 高掌西很快很流利地看了园中各人一眼,表面上带着一个温和婉顺的微笑,去掩饰她心底的跌荡与紧张。 高掌西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今夜是平安夜,她没有在这个场合内遇上危险人物。 穆亦蓝没有出现,而他是极有可能应邀出席的。因为高定北视他为好友,而庄钰华又提及要找他商议有关合作事宜,都正好借此机会,联络情谊。 高掌西一边从容地跟务人寒暄说笑,甚而状甚投入地讨论近日的金融市场走势以及香港政治情况,而实在心里头还紊绕着穆亦蓝没有来石澳度假的原因。 高维西想,穆亦蓝几乎是不可能不被邀请的。 就是在这个推论之下,令她一直惴惴不安,于是她不断以各种借口和方式逃避石澳之约。 也为此,她借着袁日升夫人的可厌可恶,令自己顺利跳过良心的警惕,而在最后关头还是到别墅来。 只是,穆亦蓝不在。 他没有应约,是为什么呢? 为了他没有空? 为了他来过了,刚刚才走? 为了他已回了美国? 为了他根本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再瞧不起庄家与高家的人,耻与为伍? 还是为了他怕见她? 他怕见自己吗?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怕他再忍耐不住心中的情与欲,一发不可收拾的,在人前弄出事故来? 为了怕再见一个令他失去信心而且伤心的女人? 为了不屑再与一个忘情的,只有艳丽外表而没有善良内心的女人再打交道? 为了他已不再当她是一回事? 高掌西的头开始霍霍作痛。 她完全没有估计到,怎么在自己的生活中,如此受着穆亦蓝影响,甚而牵制。 他与她的关系只是昨夜的一阵晚风,吹过了,就消失掉,绝不在大地上留痕,那才对。 可是,情况比她所预期、所想像的为差。 高掌西的难堪难受差不多已推上高峰。 她就快便要向自己承认,其实她现在看不到穆亦蓝是失望的。 高掌西思想得头痛欲裂。 “掌西,是不是有这个情况?”陈有诚说。 高掌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如梦初醒似地抬头望着发问题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实在没有留意对方所提出的问题,教她怎么能答。 于是,她只能利用商场上交手过招的方法,在自己不能回答问题时,把这个责任塞给旁的人,以稍作缓冲,徐图后算。 高掌西于是面向李球,问: “李球,你对有诚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李球一怔,带点骇异,呐呐地答: “我?我怎么知道?” 高掌西急了,李球和陈有诚都是金融业内响当当的人物,如果陈有诚的问题,李球也不知如何作答,一就是这问题非常深奥,一就是根本不是涉及业内事务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 高掌西总不能直承刚才心不在焉,别有所思,以致没把朋友的对话看成一回事。 这就未免太失礼了。 以高掌西的家教与身分,是绝不容许有这种情况在人前出现的。 于是,唯一的办法只好继续请救兵。 高掌西一想,还是问个非金融界人士比较稳当,于是她对区丽嫦的丈夫杨日新说: “杨医生,你看呢?” “我?”连杨日新都觉得不知如何作答。 高掌西正要急得一背是汗时,幸好区丽嫦解了围,道: “我们怎么知道晚上石澳道的交通情况,我们是在下午就已来到的。” 她这么的一提起,陈有诚太太就答: “照说,石澳道在晚上不会有什么塞车情况的,除非路上有交通意外。掌西,刚才是有交通意外才让你迟到吗?” 天!原来只不过是问一个关于交通阻塞的问题,就令到高掌西如此狼狈了。 归根到底,都是穆亦蓝害的。 高掌西恨得牙痒痒了。 如此这般的,她只有勉力集中精神,应酬了客人一阵子,直至佣人把宵夜捧到园子里来,请各人享用,才算又散开了。 只有夏真陪着高掌西。 高掌西心知肚明,高定北安排这个周末聚会的目的物是谁,因此对夏真比较照顾些。 她问: “你姐姐度蜜月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了,又与荣必聪转飞美国去。” “为了公事?” “可以这么说,他们带领了工商界成员到华盛顿去作游说工作。” 高掌西立即领会,道: “年年有今日,真是烦气。” 她们指的是美国给予中国最优惠国条件的事宜。 每年逢四月,美国就必定放声气要取消中国的最优惠国待遇,于是有唇亡齿寒之险的香港人最紧张,工商界及政界人士多即组团前往美国对国会议员作游说工作。 其实年年都在白紧张一场,美国不会不衡量他们取消中国这项优惠之后的后果。 影响社会生产与经济效益的结果,会反映到民生之上。中国人,说得不好听一点,什么苦头也吃过了,再糟也糟不过文化大革命时代,故而,只苦了美国已然疲弱的经济,日走下坡,无从救药。 这一点,当权者是心知肚明的。 在未执政之前。把漂亮说话挂在嘴边是可以的,国泰民安时,美国公民会要求听一些国家站出来当世界英雄的蒙语。一旦生活艰难,经济括据,公民都只会顾念自己的肚皮与钱包,谁令他们过吃马铃薯的日子,谁就有罪,还怎么会只爱耳朵受用,不管银行户口进帐。 故此,最优惠国的待遇,中国是十拿九稳的。 纵如是,这种霸权主义之下发挥的威风,对美国的当权者还是很吸引的,放弃了很可惜。故逢年至此,摆一摆这种政治姿态,事在必然。 于是,对方已经搭好擂台,对手就只能一跃而前,跟他略为过招,不然,就太不给面予了。 荣必聪与夏童率队前去美国游说,也算是招架之一种姿态吧! 难怪夏真回答高掌西说: “但愿年年都是只有姿势,而无实际。” 高掌西说: “百分之九十九会如此,我并不担这个心。” 夏真忽然望着高掌西说: “你比定北对中国的实力有信心。” “为什么这样说月 “定北老是觉得美国很多对付中国的政策都合适,他认为中国需要教训。” 高掌西微吃一惊,道: “中国就算需要教训,也不必美国来担此重任。定北有时过分天真,或是在外国生活久了,受到错误的熏陶。” 忽然有把声音在她们背后传出来,说: “请不要一竹篙打尽一船人,不是在外国住上了一段日子,就必被误导,各人有各人的主意和想法。” 高掌西和夏真一同转身,就看到了在大榕树旁走过来的一位高大男士。 夏真微笑着,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原来是穆医生,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直没有见到你?” 穆亦蓝道: “我一直坐在榕树脚下呀!只不过高小姐一出现,把你们各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以致于不留意我的存在罢了。” 这么一说,立时间今高掌西急得红煞了脸。 她以为他没有来,于是心头已承受着一点点的失望。 如今忽又见到他出现,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掩也掩不住,这更叫她在感情上无所遁形。 于是,高掌西脸上发烫。 夏真看高掌西没有说话,便道: “你们认识的吧?” “早就认识了。”穆亦蓝说。 “我们在荣必聪的北京婚宴上碰过面了。”高掌西说。 夏真见着穆亦蓝,似乎分外的兴奋,她对高掌西说: “跟穆医生谈香港政治,你会得到很多知识和见解,相当独特,而且有深度。” 高掌西没有回应。 穆亦蓝却很温文地说: “不一定是长居香港的人才关心香港,香港对中国的政经发展都非常重要,凡是爱国的人都会希望香港前途光明。” 夏真道: “有心并不等于就有智慧,有些人也爱国爱港,只是不得其法。” 高掌西问: “你跟定北有不同的政见吗?” 夏真笑,没有正面作答: “别再说他,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果然见到高定北自远而至,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夏真的手拖起,道: “来,来,我们正等你玩沙蟹。” 也不等夏真回应,高定北看到了他姐姐和穆亦蓝,便道: “对了,你们两人都不喜欢赌博,就结伴谈谈时事吧,跟穆亦蓝在一起,总会有话题。” 说罢了,拖着夏真就走。 花园这个角落里,就只余下高掌西和穆亦蓝二人。 一时间,气氛紧凑了。 高掌西以为穆亦蓝会先开腔,跟她说些什么话,可是,他没有。 他只静静地凝望对方,这更教高掌西难为情。 高掌西想到了一句应该说的话,可是,她没有说。 是没有勇气说,也舍不得说。 她只站着,微微地把视线调开,避免四目交投的尴尬场面。 终于,她等到穆亦蓝开腔说话了。 那句话令她大吃一惊。 穆亦蓝道: “我在等待你对我说对不起,夫陪了。”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说的话? 越是把心头的隐秘戳穿了,越是要硬挺下去,不可以就这样拂袖而行。 高掌西抬起头,拨去掉到眼前来的头发,说: “不,这儿空气清新,我喜欢逗留多一会。” 只能这样作答。 “再清新的空气,都比不上张家界黄狮寨。”穆亦蓝说。 “这儿是香港。” “对,所以我面对今天,接受现实。” “这是现代人生存得好的基本条件。” “为此,我甚至跟庄钰华谈了好久商务合作。” “是吗?” “你没有听他提起过?” “我们日中讨论的生意相当多,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桩?” “同是在商场内驰骋的夫妇,是不是有更多话题,更多沟通,更多共识?” “一般情况下,应该如此。” “那太好了。值得恭贺。” 高掌西忽然觉得对方的这句话有骨刺。 一对能有如此深入话题和感情的夫妻,如果其中一方还去偷情,成什么话了。 高掌西想起了庄钰华的外遇,也想起了跟面前这一位的一夕风流,她忽尔觉得汗颜无地。 于是她莞尔一笑,说: “晚风很冷,我到屋子去了。” 才走了一步,没想到对方立即伸手拉住了她。 “掌西,我一直想念你,希望你来。” 高掌西回头一望,还未曾知道应否挣开对方的手,穆亦蓝就已把她拥到怀中去。深深地吻住了。 高掌西的心快要跳出胸腔来,她竭力地集中精神,投入自己原来的角色,然后,她使劲地推开了他,并且顺势僻啪一声。赏了对方一记响亮的耳光。 连高掌西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实只不过怔住了半秒钟,感觉上却像过了半个世纪,高掌西才晓得奔回屋子里。 大厅上的宾客正各适其式地聚合耍玩着,没有人留意到从花园外头冲进来的高掌西,脸色苍白得像一只飘渺的游魂。 她拔足跑上二楼。推门走进她惯用的睡房去。 她冲进浴室去,慌忙的把衣物脱下,扭开了水龙头,让自己淋一个冻水的莲蓬浴。 太太太需要把已经沸腾的热情冷却,让冻水冲刷掉脑海里翻腾着的刚才那一幕。 冰冷的水溅在高掌西已然滚烫的身体上,令她刹那间有种清醒的感觉。 可是当那一阵子暖和舒畅感过去之后,浑身仍觉烫热,满脑子烦思杂念,令她要紧裹上浴袍,推开了露台的落地玻璃窗,呼吸一口新鲜的夜间空气,帮助自己逐步降温下来。 是她选择来接受考验的;不能埋怨。 无疑,在月色微明的这个晚上,住在石澳别墅的人,心上沸腾,以至胡思乱想的,不只高掌西一人。 除了再忍耐不住,强吻了高掌西,然后躲在花园假山石之后,暗自懊悔的穆亦蓝之外,还有意想不到的一些痴男怨女。 可以想像得到的自然是高定北与夏真一对。 高定北说是拉着夏真到游戏室内找玩伴,实则上,走到偏厅时,室内空无一人。 “他们呢?”夏真问。 高定北耸耸肩: “说好了在这儿开赌局的,等着吧,怕是要来了。” 夏真坐在软皮沙发上,由于沙发大,皮质松软,夏真陷坐进去更觉她的娇小玲珑,很招惹人去保护她似的。 高定北一时间看呆了。 “怎么?坐吧!”夏真道。 高定北这才坐到她身边去。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话。 “中国人除了吃饭,就来赌,没有米,没有赌,中国会乱成一片,奇怪不奇怪?” 苦思良久,高定北才想出这个话题。 夏真凝视着他,问: “你反对吗?” 高定北杨一扬眉,问: “难道你赞成?” 夏真答: “为什么不?” 高定北笑: “赌博会有好处?” “精神寄托,赌博不过分的话,是一些有趣的游戏,基本上凡事恰到好处,都有积极作用。你有没有听过,香港马季时,罪案较少?如果没有搓麻将这玩意儿,社会会很乱。” 高定北忽然问: “你这是观察还是经验之谈?” 夏真望了高定北一眼,没有立即回答。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银线小烟盒来,一按动弹簧掣,就跳出一支很幼细的香烟来。然后夏真拿了香烟在烟盒上轻敲两下,才含到嘴里去,用一个又是小巧的打火机燃点着了。吸了一口,没有当即把烟吐出来,过了一阵子,小嘴缓缓张开,白色的烟才轻轻袅袅地渗出来似。 这个姿态不错带一点点风情,却异常的妩媚。 高定北看呆了。 夏真这才答: “跟我抽烟的习惯一样,曾有一个时期,赌博与我为伴。” “沉迷吗?” “幸亏没有,否则不能自拔。” “你自制力强。” 夏真又抽了一口烟,高定北其实不大喜欢女人抽烟,但看着夏真的这个姿势,忽然有种觉悟前非的感受。 他凝视着夏真,面前这个女人有种吮吸着他的眼光的磁力,不让他转移。 夏真缓缓地呼了她的烟之后,就答: “这要看是什么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在赌桌上豪赌的人。” “这就安全。” 夏真苦笑: “不见得。” “为什么?” “豪赌的人比比皆是,现今满城的人都在赌,下注甚重,赌中英两方,哪一方在九七之后能把香港控制于股掌之上,这一场赌博就不是闹着玩了。” “你有兴趣这场赌博吗?” “谁不?” “那么,你赌谁赢?” “答案不言而喻,正途估计,英国的机会等于零。” “你是亲中派?” “正确的答案是,我是中国人。” “香港在英国人的管治少下一直发展得很好很安全很受保护。”高定北说。 “香港在中国的版图上只有更好更安全更受保护。” “那要看中国对人权的进展。” 夏真举起了手,道: “我们别说这个了,反正我没有打算去争取最优惠国待遇遇,就别谈这个问题,谈话及政治,很伤感情。” 现今在任何场合,一涉及政治问题,气氛就必然紧张起来,小至破坏和洽,大至不欢而散。因为举凡谈论宗教、政治与感情,都是涉及信仰问题,不可以有妥协的机会,于是只会剑拔弩张,势成水火。 夏真的说话完全有道理。 高定北听进耳里,却生出另外一种观感来,忙道: “对,对,最不要破坏感情。” 唯其说这句话的人是别有用心的,故而听这话的人很容易接收了特殊讯息。 夏真再吸了一口烟,就使劲地把烟屁股塞到烟灰盅去,这个动作犹如加强自己的一个什么决心似。 然后她站起来,拉拉上衣,道; “怕他们各自寻欢作乐去了,我们别在这儿等了吧!” 说罢,转身就打算走。 高定北心上有股莫名冲动,他明知对方已经收到自己的讯息。 既是如箭在弦,倒不如对准目标,放弓发箭,希望就此一矢中的。 于是他火速伸手拉住了她。 “夏真!” 夏夏回头。 忽尔的四目交投,身体语言代表了心上的千言万语。 高定北忍不住要吻下去。 夏真把脸一歪,避开了。 高定北只能把唇轻印在夏真的发髻之上。 他仍没有就此放过,把她抱紧了,轻声地在她的耳畔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可是……” 夏真吁一口气,温柔而幽怨地说: “定北,并不值得啊!” “不值得,为什么?” 高定北忽然紧张起来,用双手抓紧夏真的双臂,再说: “夏真,这些日子来,我约会你,跟你接触交往,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是真心的。” “对。” 夏夏点头,这个动作原本是像个驯服的女孩,是相当惹人高兴,而且也是很美的。但,看在高定北的眼内,却感到冤屈。 这可更牵动着他的心。 高定北忙说: “既是知道,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我已说了。” “什么?因为不值得?” “就是这话。” “我不懂,我也不明白你的所谓不值得是指我,还是指你?” “两方面。定北,既指你不值得花心思感情在我身上;也指我不必再在男女关系这游戏上虚耗我的时间与希望。” “夏真,我不同意,且我也不相信。” “定北,以你的条件,全城有三百万女性的话,怕有二百九十九万对你是求之不得的,你的选择很多。” “多谢你夸奖。” “我很客观。” “客观是永远带着距离。感情是应该主观的。” “定北,在乎你是否去寻找,找到了是否留意,留意了旱否上心罢了,太多人比我好。” 高定北答: “夏真,的确是有太多太多女人都可能比你好,比你吸引,就是这一晚,在这幢别墅内的多个女人,都是出色的,不是吗?可是,与我无关。” “定北,为什么这样坚持?” “感情不是一份坚持的话,有何意义?” 夏真听呆了。 她凝视着高定北的眼睛,已然会意。 高定北重新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去,轻吻着,问: “是不是我的一句话,说到你的心坎上去?” 夏其微微点点头。 “夏真,告诉我,什么使你认为不值得虚耗精神在男女私情上头?” 夏真抬眼望着高定北,一时回不了话。 “是不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 夏真道: “你已有所闻?” “没有,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为什么?” “因为以前我不认识你,对关于你的一切,我没有兴趣知道。认识你之后,所有有关你的情事,除非由你亲口给我述说,否则于我亦无意义,因此,以后也不会听别人谈论你的。” 夏真轻喊: “定北!” “不是任何人都有过去吗?何必介怀。” “不,定北,你的过去就很清白。” “如果你肯帮忙,我才能永远保持我的清白,对不对?” 高定北的这句话,夏真要稍稍咀嚼,才能消化,且尝到其中的真味。 她不是不感动的。 这就是说,高定北的感情确已落实在她身上,如果他俩不能走在一起,直至永远,那不也是高定北的一场过去吗?当有那么一天,他需要面对另一个女人时,他就成了一个有过去的男人了。 “过去并不能与耻辱画上对等符号。”高定北说。 夏真没有回应,她凝望着高定北。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一章 忽尔,高定北的嘴唇似乎颤动着,有话要说的。 可是,他慌忙作逃避式的低下头去,回避了夏真目光的探索。 夏真忍不住问: “你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高定北抬头,勇敢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话,难听吗?”夏真问。 “不,不是难听,而是难受。” “怕我难受?” “不,是怕我难受。” “怎么会,定北,你说吧。” 高定北稍挺一挺胸,才软声地说: “你有过去我不介意,除非,你现今仍然爱他。” 高定北这句话说出来,连声浪都是温和的,可是却似五雷轰顶,吓得夏真整个人站不住,很有点摇摇欲坠。 高定北下意识地赶紧伸手再揽住对方的腰,说: “对不起。” 夏真摇摇头,像要甩掉一个想法似,道: “不要紧。” 然后,她又重复: “不要紧的。” 高定北感受到自己为了一时忍不住的妒意或好奇而伤了对方。 他只能说: “夏真,请原谅我。” “定北,你别说这话,我反过来要感谢你的认真。” “是的,无可否认,我是认真,你……还会考虑我吗?” 夏真继续摇头。 然后她慌忙解释: “不是考虑与否的问题,我怕力不从心。” “不能忘记他吗?” “都已经是近三年前的事了,总会忘记的吧!如今的情况已经比三年前进步了。但,要真个想起来,心不会痛,怕还需要再过一段日子。” 夏真淡淡地说这几句话,像谈别人的经历,或在诉说一种普遍现象,更教人寒心。 高定北禁不住说: “他对你的伤害很深。” “是整件事。”夏真说:“整件事的可悲可哀可怜可笑,令我心痛。” “你不怪他?” “我怪我自己。” “为什么?” 夏真苦笑,忽尔用力地摇晃着她的头,缓缓地说: “他可以停止一下来不再爱我,我不也可以停止下来不再爱他吗?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发展是自由选择,我没办法做得到停止爱他,是我的自讨苦吃。” “可是,夏真,一个男人今一个女人如此以爱他为生活目标,你觉得他没有责任要负?” 夏真连连摇头,道: “别来这一套,恐怖死了。” “恐怖?” “把人类最能显示灵性的感情,用任何条件包括责任去现限和约束,不是很恐怖的一回事吗? “这好比一颗通透无暇的翡翠,被一大堆鱼目混珠的假钻石镶起来似,别人望上去,辉煌夺目,名贵高尚。其实,戴用的人心知肚明,于心何安。单是怕识货之人看穿乾坤,就已从容不来了。这种骗人愚己的方法,最低限度我不屑用。” 高定北忽然没有再做声。 有一个模糊的形象在他心底浮起来,渐渐显得清晰。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为我叹气,为我惋惜吗?”夏真问。 “也不尽然。” “什么?” “你不怪我直言?” “你说。” “你知道最基本的维持着一个男人的心的办法吗?” 高定北这样一问,夏真呆住了。 她摇头。 “我相信你不知道,故而你失去他。” “那是什么?” “不要警无反顾的全清全心投入,必须有所保留。” “那是为了引起他的好胜心?” “也不是的。只是过分极端与激烈的感情,会今男人丁热恋之后觉得是一种负担,他会觉得很恐怖。 “夏真,你一直把情绪和反应都逗留在热恋的阶段,占而这么难受。” 说得不是不对的。 从爱情演变成感情,有一个过程。 前者是昙花,万众期待,但只可以一现,即行消逝。过是烟花,璀璨明亮,也是瞬息光华罢了。 后者才是能长存的。 这个升华以求永恒的过程,夏真根本没有想过,她始经远留在第一个阶段,拒绝蜕变,故而觉得痛苦。 夏真忽尔有着感动,她说: “多谢你这么坦率地提点我。” 然后她想了一想,说: “定北,你肯这样说,对你可能没有好处。” “对呀,非但没有好处,而且有害。” “那也不见得吧。” 高定北说: “为什么不是呢?我还没有争取到跟你踏上感情之路,就把前面的风险提出来了,没有增加你所向往的浪漫,反而破坏了你的横憬.我能得着什么明月?” 夏真定睛望着高定北。 她的感动更深,似乎正牵引着她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变得涨膨膨的,有种饱满之后的跃动感。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高定北问。 “看到一种稀有动物,故而感到惊讶。” “什么?”高定北笑起来。 “我没有见过像你这般坦诚的追求者。” 高定北把另一只手也围过来,抱紧了夏真的腰,说: “你不知道,有一种招数叫欲搞先纵,又有一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说罢了,他再吻下去。 这一回,夏真没有回避。 她只闭上了眼睛。 不复记忆上一回的吻,有何感觉了。 夏真只知道她已说服了自己,稍稍打开心扉,让要硬闯进来的一个人,斯斯文文、淡淡定定的走进来,尝试探索她的心灵深处。 她感到温柔,也觉得写意。 不能不说是跟激情有所分别。 也不能不说是另有一番享受。 不一定是一个期待已久的旱天春雷,才会叫人欢呼的。 当风平浪静的时刻来临时,人的头脑就逐渐清醒了。 夏真在慢慢探索自己的感觉。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自从跟他分手之后,夏真身边不是没有出现过一些人物,且有些是相当不错的人物,高定北并不是唯一的。 可是,这些人物都不能感动夏真。 她以无比顽强的意志力,坚持自己身心一致的清白与期待。 夏真认为,一段日子过去,就会得雨过天青了。他和她必会有复合的机会。 不是说对人对事要有信心,要有执着,才会争取到最终的成功吗? 这个夏真自出道以来,在商场上的成功秘诀,引伸到处理她个人的感情上头,其实是并不适合,甚至大错特错的。 但夏真不肯接受,不肯承认。 甚至乎不管她的姐姐夏童,力竭声嘶地企图骂醒她,或是细语低声,极力劝勉安慰她,都一直不得要领。 夏童曾失望地说: “夏真,你要什么时候才清醒?” “如果现状不算清醒,我宁愿迷糊下去。” “天!你无可救药。” “那么,你放弃我吧,姐姐。可是,我决不会放弃我的期望,我等着他回巢。” “离开一个女人的男人,像摆脱雀笼的鸟,他会回来?” “他会。” “那么,你等吧!等到地老天荒,才来后悔。” “我会等到地老天荒,可是我不会后悔。” 于是夏真没命的、誓不回头的守着她心底的那段已逝的情缘,拒绝接受身边的所有新鲜人事。 日子其实是顶难受的。 多少个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晚间情怀,把她折磨得推伴不堪。 年纪轻轻的一个美人儿,看上去像历劫沧桑的怨妇,那种凄凉往往带到她的朋友亲人身上去。 连疼惜她的夏童都说: “出外走走也好。对你,已不能避免地有种相见曾如不见的感觉,免得心痛。” 人人都喜欢跟当时得令,意气风发的亲朋在一起,不一定为了虚荣,而是热爱生命。沉醉生活的人会起一种积极的带动作用,令他身边的一总人觉得喜气洋洋,精神奕奕。 谁也没有责任分谁的忧。 甚至不打算看着愁眉与苦脸。 生活不是全无困难,个人也不会全无困扰的。谁还有余清剩力去兼顾别的不相干的烦忧。 为什么电影院内经常卖个满堂红的是那些惹人笑得屁滚尿流的电影? 为什么那些写不吃人间烟火,不谈生活压力,只一味恋爱的爱情小说,历久不衰? 就因为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受够了,要从旁的事上找轻松的机会。 还要他们为天下间那些所谓有情人洒泪担挂,不必了吧! 于是,夏真的朋友越来越少。 失恋中人,又尤其敏感,越是少朋友,她越觉得自卑自怜,越不喜欢跟人交往。 曾有一段日子,夏真连她的姐姐夏童都怪责起来,在她实行离开工作岗位与生活环境,远走天涯的初期,她连半个字都没有写回来给夏童。 她认为她不被关心,她是被所有人抛弃的。 于是,客观环境与主观感觉,令她寂寞至极。 在极端的、无了期的、无希望的日子中去盼望再续情缘,不错令夏真能在难以忍耐的清冷孤独中,有一份坚持下去的力量,但并不表示她吃的苦就不大不重。 这接近三年的苦难过去了,她固守着的一份希望还静静地躺在心底,没有实现,也不曾幻灭。 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刻,遽然投降给高定北了? 夏真在想,是为了他说了一番令自己感动的话,就这么简单吗? 还是为了一份真正来到的缘分? 抑或这次鸟倦知还,回来参加姐姐夏童的婚礼,听了她跟荣必聪之间的现代童话故事,自己就跃跃欲试? 这些因素形成一股小旋风,那尘封已久的心扉,被撩动而稍稍打开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事件的成因,往往不只一个,夏真所考虑到的全部是导致她接受高定北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最最最成理由的理由,应该是夏真下意识地想像得到的,只是,她不敢面对它而已。 那个理由很简单:人的坚持有一个局限,人对容纳不平与困苦的能力亦有底线。 夏真对过往的那段情爱,怕已被三年来的孤寂,摧残得变了形、褪了色而不自知。 感情必须是双程路,才可永久。 在世的一个人移情别恋,仍回到他的妻子身边去,这种行为比死去更能叫夏真伤心。 她连幻想对方至死不渝的能力也没有。 她要假装彼此还竭诚相爱也不可能。 对方是活生生的,拖着他妻子的手,依然走在香江的通衡大道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手抹净前事,仍以一对恩爱夫妻活现人前。 夏真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苦相思是无望的,且是幼稚而可笑的。 唯一的解放自己的办法就是遇上另外一段情缘,去替代前者。 这位新人必须在各方面的条件上胜过旧人。 只要跟后者走在一起,就压根儿把前者比了下去,那就对己对人,都顺理成章,合情合理了。 谁不知道不能忘记前事前人,只不过是没有更好的后来者出现和替代罢了。 在一个冗长的疲倦的挣扎历程之时,高定北出现了。 在“好命医生医病尾”的一般道理下,高定北是结集了天时地利人和而出现的救星。 只要人们知道这位城内出火的五星上将级的王老五匍匐于夏真裙下,她再不投降,人们只会认定她是白痴。 待有一天,夏真跟高定北走在人前,遇上了曾抛弃她的旧人,她绝对有资格昂首直视,朝着他冷笑。 夏真想到这儿,忽尔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原来,她不是个至情不平的女人,她其实不曾如自己所一直认为的爱他甚深。 她只不过要找一个光荣引退的路子。 人要一手抹煞了自己的感受与利益,只为别人,原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她愣住了。 高定北用手轻拭着夏真一头的冷汗,他尝试拨开她那已贴紧在额上的碎发。 这个动作是细腻而温馨的,不只是身受的人陶醉,连高定北都舍不得一下子就放弃。他说: “你出汗了。” “嗯。” “夏真,你知道你有多漂亮?” 夏真摇头。 “你知道你有多可爱?” 夏真又摇头。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夏真还打算摇头,高定北已把双手抱紧她的头,道: “不准你摇头,不准你否认,不准你说不。” 夏真笑,把高定北的双手拿下来,放在胸前,道: “你知道你有多傻?” 高定北没有摇头,他慌忙点头,不住的点头,道: “如果疯狂地爱恋你是傻,那么我心甘情愿当个大傻蛋。” 夏真一把抱住高定北的颈,笑得双肩颤动。 差不多一千个日子,她未曾如此不能自己地纵情笑过。 是解脱了的象征吗? 无论如何,她不可以欺骗自己的是,她终于抓紧了一个摆脱寂寞酷刑的缺口,逃出生天。 当她呼吸够了自由的空气,待缺氧的心灵稍稍康复过来时,再作其他处理。 事实上,正如周末的重要与可爱,一段艰苦劳累之后,必须休息、娱乐、享受、轻松,才可以把日子过下去。 在这幢石澳别墅二楼的一间近楼梯处的客房,发生着的缠绵排测与旖旎风光,就正好表现了这种豪门富户的典型度假。心态与行为。 庄钰华张开双臂把火速地钻进房里来的陈有诚太太容洁莹紧紧拥到怀里。 疯狂拥吻所燃起的灼热,像是燃烧着他们俩的身子似。 庄钰华放开容洁莹时,他说: “我以为你不会来。” “为什么不会?我答应过的,我就做。” “陈有诚呢?” “我们别管他。” “是不是踉区丽嫦有路子?” “为什么要答案?有了答案,你会更心安理得地跟我在一起,不会吧?” “算了,你别多心,坏了我们的气氛。” “你知道就好,我从不问你如何打发掉高掌西。” “她并不难应付。” “因为她的心已不在你身上。”容洁莹这么说。 “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吗?” “当然不是。” 容洁莹笑。 “你笑什么?” “笑你,笑男人。” “什么?” “所有的男人都似你,自己花天酒地是一回事,却容不了妻子心中没有了自己。” 庄钰华没有正面回答,只说: “要抽口烟吗?” “要。” 庄钰华从烟盒内抽出两支香烟,叼在嘴里,一齐燃点,然后吸索。 幽暗的房间里立即出现两点小小的艳红星光。 容洁莹抽了一口烟,道: “我老实给你说,今儿个晚上,高掌西忽然出现,她的神情很特别。” “你认为她思疑我们?” “不,不,绝不是这个意思。”容洁莹只吸了一口烟,道: “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等会儿,你我各自走出这房间去,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不是么?哪有什么好思疑的。” “那么,你认为她有什么特别?” “不是那种紧张丈夫、追踪丈夫的特别。” “那是什么?” “那可能是她自己有事。” “她会有什么事?” “不知道。”容洁莹说,“你知道我没有必要挑拨离间。我的宗旨十分简单,陈有诚尽管闹他的婚外情,我管不了他的心,可是我不要放弃做陈有诚太太,我更不要苦苦地委委屈屈地做他的太太,所以我有我的想法做法。” “那才有我。” “对。难得你没有朋友妻不可窥的观念。” “我相信你不是故意中伤高掌西,可是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我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时,事情已可能闹得很大了。我的第六灵感,女人的专长,告诉我,高掌西是为一些事而神不守舍,她的精明神态失踪了。” “今天是周末。” “商界中人没有周末。” “她到底是女人。” “那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你看我这个女人,还不引以为戒?” “你是说,高掌西也可能对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像你对付陈有诚一样?”庄钰华问。 “她知道你已荣升父亲了,是吗?” “对。所以,你认为高掌西不会放过我?” “你难道认为她是善类?这句话讲出来,要笑歪所有城内商家人的嘴。” “不,你或者不甚了解她。在商场上,她是另一副心肠与嘴脸;在家里,不一样。” “你是说,在家里比较好应付。” 庄钰华没有正面作答,他只说: “总之,高掌西不会像你。” 这句话,原本是充满侮辱意味的,庄钰华也是情不自禁地冲口而出。话说出来之后,也觉过分莽撞。 可是,容洁莹没有激烈的反应,她反而淡淡然说: “她要是像我,你的处境还好一点。” 庄钰华还没有咀嚼出这句话的味道来,对方又加一句: “我告诉你,庄钰华,我说的是老实话。” 庄钰华一怔,问: “你说得具体一点。” “女人恋爱与消愁解闷的神态与动静是不一样的,明白了吗?” “我说,你得讲得具体一点,我不要你的那些感觉,我要实情。” 无疑,听得出来,庄钰华的语气是紧张的,且带了点不满。 容洁莹把香烟捺熄了,一双手像水蛇似的环绕着庄钰华的颈项,用充满磁性诱惑的语调说: “今夜只有发生在我和你身上的情事,才能具体实在化,不是吗?我们还管那些什么感觉干什么?” 这么一说,庄钰华可就会意了。 真的,什么都不必管。 目前要接收的是一阵畅快的官能刺激,岂容错过。 至于容洁莹,她觉得再没有提点庄钰华下去的必要,正如庄钰华说的,那只是她的一场感触,不一定准确。 就是准确又如何? 走出了这房间,她踉庄钰华只是两个普通朋友。 再走出了这幢别墅,她甚至与庄钰华是两个活在不同环境的不相干的人。 他只不过是她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的一个道具人物,只不过是平衡她自丈夫身上得着之委屈的一番发泄。 况且,容洁莹想,这个如今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总应该有一日得着他应有的报应。 一如自己那个闹婚外情闹得不能自已,兼自得其乐的丈夫陈有诚一样。 当她想到总有一日会被人发觉,陈有诚怀里另有一个女人时,原来容洁莹也躺在别个男人身边,她就会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才是她,容洁莹全心全意全情全神追寻的人生高潮。 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并作欢呼。 庄钰华以浓浊的语气,问: “洁莹,你快乐,是吗?我是不是很好?” 容洁莹舒坦地说: “是很快乐啊,你的确是很好。”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二章 太阳重新探头出来,照亮大地之时,石澳别墅内的人,多半还在睡梦之中。 只有穆亦蓝早起,他换了泳衣,爬上了泳池的跳板,在做着热身运动。 然后,他拿脚尖钩住了跳板的边缘,正准备跳下泳池去。 在美国念书时,他是出名的运动健将,曾有两年,几个学分都是从体育课得来的。 跳水是他的拿手好戏之一。 当他微微开始跃动时,忽尔望向旁边的别墅,竟见高掌西站立在露台上凝视着他。 她脸上的表情是淡漠的、不经意的,甚至带一点不屑。 穆亦蓝心上有种微痛的抽动,他又一次觉着高掌西看不起他。 故而,她压根儿没有把从前的一段往事放在心上。 如果在重逢后,高掌西找个机会对他说: “杨青,我们忘掉曾发生过的事。” 他是会肯的。 留下一段无瑕美好的曾经深爱与曾经拥有的情缘,不是人生的憾事。 可是,她看不起他,故而,连这一点点的心灵安慰,也一手抹煞。 她变得如此高高在上。 正如她如今站在露台上俯瞰园子,看着他,显得如此渺小,却仍然跃跃跳动,打算高高地飞越自己的下脚处,其实是不可能的。 这个叫做高掌西的女人,屡屡让他感到自卑。 穆亦蓝把视线收回,往下望,那是一池清澈得见底的水。 不知怎的,有一个恐怖的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池中无水,他这样跃高,再跳下去,就会肝脑涂地了。 人死了,就再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情事,也无所谓自尊与自卑。 天,穆亦蓝想,为一个女人而竟有轻生与厌世的念头,未免是男人至大的悲哀。 他痛恨自己,愤怒得一跃而起,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就整个人插进水里去。 溅起的浪花不多,那证明穆亦蓝依然是个中好手。 有人在池边恭维着他,当他一头钻出水面时,就听到热。烈的掌声。 穆亦蓝想了一想,就快快游到池边,双手一按,纵身跳上了岸,跟庄钰华打招呼。 “你早。”穆亦蓝说。 “你的跳水姿势很优美。”庄钰华说,“我太太也很喜欢游泳,她在水里的矫捷并不比她在陆上的表现逊色。”‘ “是吗?”穆亦蓝答,“我以为庄太太只爱登山,不爱涉水” 庄钰华很从容地说: “她跟你谈了她那攀登名山峻岭的经验,是吗?根本上,掌西是个能文能武的出色人。有机会,你们在运动上可以好好交流,必成知己。” 一句话,说得穆亦蓝的心,卜卜乱跳。 “吃过早点了吗?”庄钰华问。 “我起得早,已经用过了。” “那么,陪我喝杯咖啡。来,趁今日,我们好好地谈。” 庄钰华带领着穆亦蓝走过园子的另一边,在太阳伞下坐了下来。 别墅的佣仆立即走上来,给庄钰华摆下丰富的美式早餐,也给穆亦蓝倒了一杯咖啡。 穆亦蓝说: “我习惯喝茶。” 庄钰华一边吃他的腌肉煎蛋,一边问: “你不是在美国长大?” “对,生于中国,后来才到美国去。” “现在又锐意回港发展?” “是机缘巧合,我鼓励药厂开发大陆市场。” “在今日,谁不。” “对,只除了英国。” 庄钰华抬头望他一眼,像请他解释。 “不是吗?一连几个国家元首都亲自拜会中国领导层,为什么?无非是为了生意。有哪一国现今不是为自己的经济打好基础,才争得选票。 西方人比东方人更重实惠,谁让他们吃得不够丰富.穿得不够华丽,住得不感不够舒适,行得不够畅快,一律格杀勿论,必须下台。这种民主,有助中国更领风骚。我不相信美国会幼稚到拿中国跟古巴比,英国是例外,他们故意的倒自己米。” “现今在英伦,唐宁街十号也在承受不少商界人的压力。” 穆亦蓝说: “太迟了,英国政府要找下台阶梯比美国还难。” “或者梅杰下台,给我们换个港督,会扭转颓局,有好处。” 穆亦蓝随即答: “是有好处,不过是英国人的好处,扭转英国的颓局。” 庄钰华定眼看着穆亦蓝,希望他解释下去。 可是,没有。 穆亦蓝连连呷着佣人为他泡上的龙井,再不打算在那问题上多作阐释。明者自明。 况且,政局见解,见仁见智。很多时,执拗无益,反坏大事。 偶然间忍不住发表一些意见,也只为穆亦蓝是个爱祖“国的人。 尤其是他有机会到过外头世界,目睹过西方国家的社会结构与情状,他更深信中国的问题必须以中国人的方式。来解决。 从他赴美留学到他这最近回国来,目睹了国家的进步是多方面的。 任何进步与最后成功,都必须要有过程,决不能一步登天。要求罗马三日建成,否则论罪者,根本就是阴谋。 单单十二亿人口要获得温饱,就不是文革之后的一年半载就能做到。最基本的人权就是生下来要有温饱,活得下去。 美国在对付墨西哥的种种政策上,反映出的所谓人权尊重,会叫人齿冷。 可是,这些都不必跟庄钰华洋说了,他相信以庄氏家族的背景,庄钰华应该对此了解甚深。 于是穆亦蓝打算言归正传,跟庄钰华谈商务好了。 “你的计划书,我收到了。”穆亦蓝说。 “觉得怎么样?” “相当吸引,相当不错。” “你愿意考虑跟我合作?” “我与公司有合同。” “不可以提前解约,或者补回对方应得的数目,以求早点脱身,加盟到我这间新筹组的中国成药公司来?”庄钰华说,“这是我把现有的专营大陆海味药品的公司,加强阵容之举,只要声势打响了,既可以把药品公司独立上市,也能加入现在的庄氏集团内,成为集资的项目。” 庄钰华稍稍把身子移前,继续说: “你还可以多挑一个责任,如果你可以为我们穿针引线,跟美国的一些具规模的药品厂表达合作意愿,有他们的投资,我们更有把握发展得更辉煌更轰动。” “庄先生的雄图大略的确很具吸引力,我会考虑。” “还要考虑?穆亦蓝,你想想,你在美国公司熬下去,成为他们药品科的第一把手,还是打工仔乙名。加盟到我庄氏旗下,你起码是这家公司的董事,我答应你的红股,能令你如假包换的成为股东,这等于是经营自己的生意,你的满足感肯定大异于前。” “我说过是相当吸引的,值得好好考虑。” “你尽管开列条件,我未必不能如你所愿。” “庄先生,为什么如此的志在必得?世界上有名的药剂师很多,不必是我。” “天下间的美女也不少,人人也只能娶一个老婆,是不是?这既要看缘分,也要视乎自己的需要。” “你对我已经调查得足够?” “可以这么说。我要发展的是中国成药的海内外市场,请听清楚,我要的不只是国内市场,而且也要国外的。你在医药界的盛名,中国有关当局固然看重,且最难得是在美国的医学界叫座,这很重要,牌子摊出来,来头要紧,能押得住阵,单是药房批发商对你的信任,已经很值钱。” “我怕你高估我了。” “以我真金白银的投资去吹捧你的才华实力,不必要吧!”庄钰华说这话时的态度其实是傲慢的,但,他实在不虚伪,故而并非不能接受。 庄钰华补充一句: “你去年为卡迪药厂发明的一只专治喉咙发炎的成药,不是证明了既有大陆市场,也有北美市场吗?卡迪没有把握到这个突破性发展,让我冷手执个热煎堆,是因为我是伯乐。” 穆亦蓝笑,他不是不为所动的。 别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是跟洋鬼子打工一段日子之后,也实在有着不少气馁,不足为外人道。能有机会为一个如此器重自己且给予更大自由度发挥的中国人机构服务,真是没有不好的道理。 问心说,庄钰华那种大商家与世家子在谈论生意时,一派志在必得,取之而后快的咄咄逼人气势,在另一个角度来看,有他相当的魅力。 这令他要猎取的对象有种上为知己者死,不怕自投罗网,鞠躬尽瘁的冲动。 庄钰华且把问题的症结说了出来,卡迪药厂真的是捉到鹿也不晓得脱角。 去年,穆亦蓝发明的喉咙发炎药片,功效奇特,只服三片,就立即消炎去肿,不必要吃西药中的抗生素成药,那非要服完一个周期不会见效。 真是既简便又神速,那就是穆亦蓝结合了几种中国草药与西方药品提炼的制成品。销路好的缘故,除了效用,也为他在世界医学界一连发表了几篇论文,都分别获了国际奖状,名气越来越棒,群医乐于采用,一下子又有成效,于是就打开了美国药在短期内于大陆市场站得住脚的局面。 偏就是这么艰难才打开的市场,美国卡迪仍不以为然,穆亦蓝也不大有意思管什么市场发展,他只是渴望把良药推介给更多有需要的人,尤其是中国人。 卡迪并不打算积极开拓中国市场的话,无疑这成药的专利权在他们手上,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穆亦蓝也不是不失望的。既如是,庄钰华的三顾草庐,礼贤下士,应是能说服他的。 可是,穆亦蓝无法飞越一重心理故障。 他不要成为庄钰华的雇员,那等于要他向一个情场假想敌俯首称臣,他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不愿意。 这种心态也就只有他心知,却说不出口来。 于是只能再三推搪说: “庄先生,我会很快地给你答复。” “快?何时何日?快到什么程度?在我们离开这幢别墅之前?” 穆亦蓝差点笑出了声,因为庄钰华那种半步都不放松的神态实在令他整个人都飘飘然地轻松起来。 商家人那种分秒必争的惯势,也真是名不虚传的。 穆亦蓝还没有再作反应,就看到庄钰华站起来,向前挥手,道: “来,来,跟我们一道吃早餐吧!” 穆亦蓝回头,只见穿着泳装的高掌西背着阳光,站在泳池旁,那个欲行又止的姿势,捆上了一度淡淡的金边,叫她整个人像一座雕塑得十分精巧优雅的女神像似。 穆亦蓝禁不住看呆了。 高掌西没有走过来,她扑通一声就跳到泳池内,水花在她矫捷的动作中溅开来。 庄钰华耸耸肩,重新坐回椅子上,呷了一口咖啡,道: “掌西和我在商场上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我跟她提及过办成药开拓市场的事,她一点儿都不热衷,差不多是浇了我一头的冷水。” “为什么?她对市场不看好?” “她认为我不容易找到好人才。” “嗯。”穆亦蓝说,“庄太太知道你要我加盟一事吗?” “我约略提过,她很不以为然。或者应该说,她有点第六灵感,知道要你助阵,并不是容易办到的事。” 真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庄钰华闲闲地提出的这两句话,就令穆亦蓝心上七上八落,不得安稳。 高掌西对庄钰华邀他加盟不以为然,是为了她压根地讨厌他跟自己有更多相见会谈的机会,抑或是觉得庄钰华的选择是个错误,她并不信任自己的才气? 又或者从好的一方面想,高掌西心知穆亦蓝不会成为庄钰华的手下,是因为这个身分就更难高攀高掌西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代表高掌西决心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轻易与之接触,还是留一个重要的余地,让他以更大的自由,在日后发生新的不与家族相干的交往。 不管现实如何,这一系列的思潮起伏,立即有力地证明了一点:高掌西的每一个微细的直接抑或间接的表态,都如此有效而厉害地牵制着穆亦蓝的思维与顾虑。 这种情况,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 只除了一个。 他的确已经爱上了这个叫高掌西的女人。 一夕情缘,可以牵制心灵到这个欲罢不能,不可自控的地步,令穆亦蓝本身都惊异。 他刻意地、处心积虑地静候着与高掌西接触倾谈的机会,他是要直截了当地探索高掌西对他加盟庄氏的反应。 机缘只要留意,总是会有的。 就在中午时分,别墅摆开了丰富的海鲜午餐,在饭厅内穆亦蓝见着高掌西,正与陈有诚夫妇在聊天。 陈有诚的太太容洁莹非常容光焕发,她对高掌西说: “掌西,你今儿个早上的神色不比昨日好,是昨夜睡不安牢的缘故吗?” 也真是世风日下,昨夜偷吹过的一阵春风,岂只如此无悔无疚,还不着痕迹。 就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高掌西与容洁莹无论如何是两个站于极端的女人。 高掌西只微微一笑,回应道: “也没有什么,可能每天习惯早起,凡是星期天早上没有活动应酬,可以任情睡晚一点点,反而是睡多了,人就会莫名其妙地疲倦起来,真是奇怪。” 容洁莹立即转身向穆亦蓝道: “穆医生,你看掌西这情况是正常,抑或长期操劳过度而引致的一些病症,冒出来了还不知道呢?” 高掌西一听,双眼瞪着穆亦蓝,看他如何答复。 穆亦蓝很温文地答: “睡多了反而累是很正常的现象,也有可能是妇女常见的先天性贫血,令脑部氧气不足,就会有分明睡足了,也觉得昏昏然的问题,不是很严重的一回事。” 高掌西还未有反应,陈有诚就在饭厅的大门处向他妻子挥手道: “来,定北找我们。” 容洁莹于是撇下了穆亦蓝和高掌西就走出饭厅了。 高掌西不期然地轻喊: “嘘!怎么一个也不吃午饭呢,到哪儿去啊?” 容洁莹的声音从走廊传过来: “别等我们,你俩先用午饭。” 穆亦蓝施施然地坐下来,道: “无法请到救兵了,如何?” 穆亦蓝忽然生了要戏弄高掌西的心,于是把餐巾摆平了在膝盖上,示意随侍在侧的佣仆们,他已准备好要用餐。于是美酒佳肴,立即陆续奉上。 这使得站在一旁的高掌西有点进退两难。 她如果这就掉头便走,在仆役们的限内,便成了个很不得体,且行动有着突兀的女主人,这可不是她一向予人的印象。 况且,这就显得相亦蓝刚才跟她闹闹地聊起的那句话,起了刺激作用,她就会输了这小小的一役了。 于是,高掌西不服气。 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够随遇而安,兼且听若罔闻,就这样坐下来,以女主人的身分陪着这位客人吃午饭。 穆亦蓝见难不到高掌西,自己都不辨悲喜。 或者,应该说是高兴还来不及,说到底,他得着了一个与高掌西坐在一起共进午餐的机会。 不久之前,他们曾有过类同的经验。 他为她煮了热腾腾的即食面,在黄狮筹巅的那个晚上。 当那碗面食的热气往上升时,叫人眼前一片模糊,可是,穆亦蓝还能把高掌西一副可爱的狼吞虎咽的模样印记在心头,直至今时。 跟这女人在一起,虽然是遥远的对坐在餐桌的两端,可望而不叮即。然而,她就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奇特力量,让他的思维不断紧张,以致体内热血逐步奔腾,浑身生了一种不能抗拒的亢奋。 当男人有着这种具有牵动心弦力量的亢奋感觉时,他唯一对自己的解释,就是他已爱上了那个女人,且极有可能是深深地爱上了她。 穆亦蓝知道他必须赶快抓着一个正经而正常的话题,以冲破他和高掌西之间的静默。否则,他将会无法好好地控制忆念黄狮寨的情景,弄得一份原本教自己舒服的兴奋感觉,变质而为难受的精神与肉体交煎的酷刑。 于是,他说: “刚才我跟庄钰华谈论得很愉快。” “嗯,是吗?钰华是个健谈的人。” “我们在商谈一个合作概念,他邀我加盟庄氏集团,你已在他处听闻过这项建议了吧?” “庄氏的公事,我很少参与,只是听他偶然提起过。” “你并不关心?” 关心什么呢? 是关心庄钰华的庄氏集团生意,抑或关心穆亦蓝,还是关心这重新的关系所会带来的影响? 高掌西当然不能直接地问,她只可以间接地答: “钰华是商场老手,且他的计划有其父亲给他作最后的参谋,应该轮不着我操心。” 穆亦蓝最恨高掌西这种把事情她得老远,只遥望,却实在是遥控的态度。 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追问下去: “你会反对我加盟吗?” “反对?为什么呢?” “你不喜欢跟我有更多的见面机会,不喜欢我与你的生活圈子沾上更密切的关系。” “穆医生,怪人须有理,是吧?” “高掌西,请你把我们的关系正常化。过往的可以不再提起,可以一笔勾销,但过去是存在的,这何须否定。否定了,除却伤害到个人自尊外,还对谁有额外的好处?我需要有你的承诺,然后,我才会加盟庄氏,很努力且很合情合理地跟庄钰华发展一个极有前途的新事业。可是,如果你还是漠视过往曾发生过的事,我只好选择以后也不再见你。” 高掌西的心,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跳出胸腔来。 她以为自己在下一分钟就会碎然暴毙。心脏病发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胸口内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急促得使血液直往脑袋冲,然后一阵晕眩,就再不省人事了。 她但愿如此。 可是,情况又并不恶劣到这个地步,她仍然好端端地坐在这个叫穆亦蓝的男人对面。 他直截了当地要她承认那一夕情缘。 他的意思是,只要把曾发生过的欢愉在心上留个印记,那就可以了。他不是要求情缘的延续,甚至不是盼望关系的蜕变。 他与她仍可以像两个在商场与社交场合上来往的一般朋友。 否则,穆亦蓝将不要再见她。 再不相见,其实更表征着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感情辎输与肉体关系。这不是不令高掌西恐慌的,因为黄狮寨的一夜并非灰飞烟灭,而是民夜留痕,深刻而且永恒。 那就干脆答应他吧! 可是,高掌西翻心一想,不禁吃惊。 承认了那一夕情缘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回事,如果眼前人不是个正太君子,他绝对能从此兴波作浪,把握着这个借口为所欲为。高掌西的身分与地位,不容许有这些情事公诸于世。 所有秘密都会有泄漏的可能,除非压根儿就没有秘密这回事。 故此,她一直坚持要当没事人一样去应付穆亦蓝。 又或者,更糟糕的情况是,对方是个有情人,他并非乘人之危做出什么威胁,却会得把这段情缘一直延展下去。高掌西只消承认了彼此的关系,对方的感情就会如堤坝有了个缺口般,很容易把持不住而全面崩溃。 高掌面凝视穆亦蓝。 她做了一个决定,绝不可给予对方这个矾会。 她甚至听到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也不可给予自己这个机会。 高掌面微微坐直身于,一本正经地说: “穆医生,别说钰华家的生意从来都不是我需要负责的范围,就算找有份参与,也会以正常的条件去罗致人才。你提出来的条件,我觉得莫名其妙。你喜欢加盟与否,纯粹是你个人的抉择。简单一句话,你信任得过自己的才能会对庄氏有所建树,又相信钰华会对你投桃报李,你们就可携手合作。否则,不必为了你没有把握肩承重责,在个人事业上接受挑战,而要找个什么借口。照目前的情况看,我不妨坦白说出我的感受,你若选择永不见我们的面,于我们,尤其于我,是毫无损失的。” 穆办蓝在听完这番话之后立即站起来,扔下了餐巾在椅上就走。 他直奔出园子去,在网球场畔找到了正与其他客人谈话的庄钰华。 “找你!”穆亦蓝有一点点的气喘道。 “什么事?” “我决定接受你的邀请,加盟庄氏。”穆亦蓝语调急促,有点像要赶快在自己改变主意之前落实此事的味道。 这使庄钰华要稍为思考一下,才能消化这个讯息,做出反应道: “太好了,欢迎,欢迎!” 穆亦蓝给自己的解释是,唯其高掌西如此轻蔑自己,越是逃避越便宜了对方。选择与她不相见是不对的,应该刻意地在她的生活圈子内不注出现,让她不得安宁,不可以把前事一笔勾销。 这个姓高的女人是要教训的。 如此的一个解释,虽然带着浓重的晦气味道,可是,就比穆亦蓝架了一道下台的阶梯,算是相当有效地遮掩了他其实舍不得高评高掌西的意愿。 高掌西估计得没有错,即使她在他跟前承认自己就是黄狮寨上的露茜,他还是不会以此为满足的。 高掌西的忧虑并不多余。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法子再有余暇剩力在穆亦蓝的事件上多费思量,多花时间,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令她担心至极,无法他顾。 当高掌西结束了石澳的假期,一回到市区大宅之时,管家就给她说: “高家刚来电话,说请你从速回家去一趟。” 高掌西奇怪地问: “什么事?” 管家脸上也一派焦急,道: “是三太太出了事,身体很不适。” 这么一说,高掌西就归心似箭,飞也似的奔回娘家去。 才一脚踏进家里,就迎头碰到了高崇清的元配劳长兴,身旁还有他们的家族医生周伟光。 “大妈,”高掌西急忙地跟劳长兴打招呼:“你来了。” “嗯,来看你妈嘛,真吓死人,怎么会咳出血来。” “妈妈她…什么事?”高掌西惊问。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周医生刚诊断过,说等你回家来商量。”劳长兴这样说。 “周医生,究竟妈妈是什么病?” “她说喉咙处像有一粒硬块似的堵着,近日有几声咳嗽,今儿个晚上,晚饭后忽然咳得厉害,且咳出血丝来。” “病况严重吗?” “可大可小,明早要立即把她送到医院去做切片检查。” “周医生,”高掌面情急地说,“你所说的可大可小,是什么意思?最严重的情况会怎么样?” “很可能是喉癌。” “天!”高掌西吓傻了眼,直瞪着周医生,不晓得反应。 “不用着急,明天检查了再说。掌西,你快进房里去见见老三才是正经,别向她提起这个可能性,省得白担心,我替你送周医生走吧!” 高掌西回过神来,立即冲进房内,只见她母亲伍芷洋正闭着眼睛,睡在床上。 高掌西放轻了脚步,坐到床前去,轻轻地握起母亲的手。 “你回来了?”伍芒洋问。 “是的,妈妈。”高掌西答。 伍芷洋睁开眼睛,道: “原来是你。” “是我,妈妈,你以为是谁了?” 高掌西这样问了就自悔失言,这个答案是教她母亲难于启齿的。 伍芷洋在生病中,最渴望前来探望她的当然是自己丈大。 “妈妈,你觉得怎样?辛苦就别多说话。”高掌西只能支开话题。 “不吐不快,纳闷在心上更不舒服。” 伍芷洋移动了身体要坐起来,高掌西只得搀扶她,用一个软枕垫在她的背后。 “这样舒服吗?” 伍芷洋点头,然后说: “有没有人通知你父亲,我病倒了?” 这问题并不好答,高掌西根本不知道,她也是一听到消息就飞奔回娘家来的。 于是她只能想当然地答: “怕已经通知爸爸了,因为刚才是大妈陪着周医生出去的。” 高掌西的意思是,既然连劳长兴都知道伍芷洋病倒,高崇清自然也会知晓,她还补充: “怕爸爸有些什么应酬,一时未回家来。” 伍芷洋苦笑,道: “枉你在江湖上历炼了这么一段日子,又是高家的人,都不知乾坤轻重。” 被母亲这么一说,高掌西就登时呆住了。 她的脑袋正霍霍霍地活动着,赶紧思考母亲的说话,予以消化,以便做出适合的回应。 高掌西不是真如伍芷洋说的那么愚憨,她只是没有料想到今时今日,在父亲身边的几个女人,仍然要生活在酸风妒雨之中。 不都已是一把年纪的白头人了吗?还要为了争荣夺宠而勾心斗角,各出奇谋? 这么多年了,斗得还不够累? 高掌西似乎不解,于是很自然地问: “妈,不都是自己人嘛,不会在小事情上白花心力的。” 伍芷洋立即嗤之以鼻,连连的又有几声干咳,这真使高掌西着慌了,道: “好好躺一会再说。” 伍芷洋没有理会女儿的劝告,她似乎把一古脑儿的不快都借题发挥,发泄到高掌西身上去。 她说: “你的这两句是什么活了?我和劳长兴、刘雪琴永远都不会是自己人,谁会把抢自己大夫的女人看成自己人,太天真、太笑话了吧!至于说,能争取一点权利是一点,这在一夫多妻制的家庭之内,争权弄权根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哪个女人都看成一件大事来办。” “妈,你身体不适,就别在这些情事上挂心,这样对病情不会好。” “这么多年了,受的委屈和咸苦相当多,到今日才发作,我看是积闷成疾,受闲气受得生出病来。” “妈!”高掌西一把抱住母亲,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你别哭,眼泪是白流的。想深一层,我是自做自受,真要落得一个比劳长兴她们几个先走一步的下场,也叫做活该。当年,我曾有过选择的。” 伍芷洋竟这样说,然后她又禁不住叹气,再干咳几声,道: “是不是徐什曾说过的话,有选择才是爱情,是吧?可是……我告诉你,女儿”她紧握着高掌西的手,“你父亲以及他身边的那些女人,怕连徐计是谁也不知不晓,他们和我是活在两个天地里的人。这么些年了,我被逼受到污染,跟他们混在一起,斗在一起,浑身的恶俗,无以清洗过来,不是吗?我就知道今日劳长兴又来对付我了。” “妈,你别多心。” “我多心?你试跟我赌一场,今儿个晚上,你父亲就不会上我这儿来。” 高掌西细心想一想,可也无法弄清楚今天是否该轮到高崇清留宿于她母亲房间的日子,于是不期然地问: “爸爸今天是否该上这儿来了?” “不是,是老二的日子。唯其如此,劳长兴才能下手,她本人来看望过我了,嘱咐家族医生给我诊断了,回头就给老二打声招呼,叫她转告你父亲一声,说是小毛病,不必担心,于是就让他连个内线电话都不必摇来问候,好泄心头之恨。掌西,我告诉你,反而是老二没有城府,她不会弄这些阴恻恻的手段,偏是劳长兴她会。” 高掌西不能回话,事实上,她很了解高家内各人的个性,也明白母亲的隐忧与苦衷,伍芷洋的指控不是没有道理的。 劳长兴对两个小妾,都一般地看不起,尤其是对老二刘雪琴。 在高镇东与高耀南还未成长时,劳长兴还对刘雪琴顾忌三分,说到底高家的血脉,都是由她所出。 可是,直至这两个高家大少爷与二少爷长大成人,成家立室之后,劳长兴就舒了一口气,把紧张的心事放下来了。无他,这高家第三代的长房与二房都太不成气候了,压根儿就不是他日继承高家大统之任的人选。 这一点她是太清楚了,因为高崇清不是个优柔寡断的入,他在家族声望与事业上不会感情用事。 为此,刘雪琴在高家的地位到目前为止,已是巅峰,她的母凭子贵,亦仅至此罢了。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三章 劳长兴不认为她的一系列人能在日后全面性掌权。 可是,老三伍芷洋这一房就不同了。 伍芷洋比刘雪琴有学识有见地有社会地位得多,这些年来,很多大场面,高崇清都把伍芷洋带在身边。这可不是刘雪琴出尽浑身法宝所能争取到的。 在三个妻妾的心目中,其实都明了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高崇清对她们都各按身分才能分配工作。说得贴切而难听一点,老二刘雪琴只是晓得生养的母猪,价值不过如是。 伍芷洋可真是出得厅堂,能坐到高氏企业会议室内,参与业务策划的一块材料。这点才具,并不比劳长兴差。 劳长兴赢的只是她娘家付予她的高贵身分,比小家碧玉出身的伍芷洋是优胜得多了。 直至高掌西出生成长,完完全全出落成一个八面玲珑的千手观音,在商场上一直旗开得胜,所向披靡。非但有乃母之风,且青出于蓝。 于是,劳长兴暗暗吃惊了。 自此,劳长兴一边培养高定北,据为己有。另一边也瞪大眼睛,看牢高掌西如何发展她在高家的势力。 明显地,高掌西下嫁庄钰华,是加强了伍芷洋一房在高崇清心上的分量。因为庄家这头姻亲,在后过渡期内,因着他们的亲中背景而会有很多政治上的讨好之处,大可以惠及高家。 于是,劳长兴心底里就越来越忌惮伍芷详了,这完全可以理解的。 她当然不甘心败在一个家无余荫,蓬门出身的伍芷洋手上。 劳伍之争在高家,其实真可视为世家千金与白手兴家之职业女性力量的角逐。 表面上,妻妾仍是相安无事的,但一有事情发生,劳长兴有时也禁捺不住要出一点点尖刻的手段,逞逞她那明媒正娶的大妇威风,使身受其害的伍芷洋更是有气在心头。 今夜会不会正如伍芷洋的推论,是劳长兴故意摆出的一副猫哭老鼠的姿态,亲自带来了周伟光医生,而实际上却暗地里耍了手段,不让留宿在刘雪琴房内的高崇清来看望伍芷洋呢,真的匪夷所思,难于求证。 也有可能只是历苦洋过分敏感的推断,唯其她的病可大可小,劳长兴不欲张扬,令高崇清挂心,决定等明天送院做切片检验后再算,也未可料。 总之,大家族内的这种疑神疑鬼,分分钟的踩着芋英当蛇的。动态,最最能使人疲累。 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放上解剖床上撕成片片碎碎去分析去揣度去测量去深究,然后做出部署回应对付等等手段,真是烦不胜烦。 高掌西最最最怕也是这等人际关系。 当然现今最重要的还是等待明天,待医生检查出个结果来,证实伍芷洋无恙,那其他的烦琐事也就不算得是什么了。 很可惜,高掌西非但不能如愿,而且立即掉到极度担忧的深渊之中,差一点点就不能自拔。 高掌西经历的风浪不少,可是从未试过像这天听了周伟光医生的报告之后,那么彷徨、惊恐、难堪与无助。 周医生是这样对她说的: “高小姐,检验的结果,证实你母亲喉咙的确有瘤状小圆点,其内的确藏有癌细胞,我们不能做过分乐观的处理。” 高掌西脑子煞白,过了好一会才晓得做出回答,道: “医生,你有何建议?” “我的诊断是初步的,我建议多延聘几位专家来会诊,你认为如何?” “那当然,请周医生替我们做主意,城内有些什么专家都邀请来会诊好了。” “有你的这句话,我就可以放手去办。用不用跟你父亲商量一下?” “他是一定赞成的,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周医生还是有点犹豫,道: “那么,我们有什么诊断及调度,应该以你还是你父亲的意见为准?” 高掌西当时已很心慌意乱,她没有注意到周医生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含蓄,于是只随便回应: “其实都一样,如果找爸爸比较困难,就由我关照一切吧!” “这就好,就请你跟高先生交代一切,我只以你的主意为准了。” “周医生,几位大国手会诊,大约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你母亲的情况可大可小,为防万一,我们会尽快会诊,尽早给你消息。” 这个答案使高掌西度日如年。 高崇清终于知道伍芷洋的病况,立即守在她的身边,怕是对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伍芷洋的脸色反而较昨天红润起来。 正当两夫妻一边谈话,一边吃着私家护士剥的水果时,就有个个速之客来探访。 刘雪琴人未出现,便已听到她的声音,说: “怎么一下子会住院这么严重了,真是的。老三,你觉得怎么样?” 刘雪琴带领着高耀南与高镇东的妻子,婆媳三人就闹哄哄地走进私家病房来。 高崇清答: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例行检查。看看她为什么喉咙会干痛起来。” 高镇东妻子立即说: “医生怎么说了?” 高崇清又答: “还没有结果,要等齐几个专家会诊。” 高耀南妻子道: “不是说是普通小毛病的检查,怎么要劳动到专家会诊这么紧张?” 刘雪琴一听,使戴了她媳妇的话: “二嫂,你说话要有分一方点。紧张与否不在乎病情,而在平生病者的身分。英女皇打个喷嚏,连报纸都要卖头条,不是这样吗?” 由这几个女人出现后的十分钟之内,伍芷洋半句话也没说。 她太痛恨这班吱吱喳喳,发出扰人噪音的女人。 觉得她们小器、无聊、丑陋、欠教养、缺风采、没有大家风范、没有豪门气派。 偏就是这姓刘的老二一系是这个样子的。 有时伍芷洋宁可眼劳长兴交手,心也算安稳一点。 当然劳长兴不好惹,她的道行深厚,出招凌厉。但总的来说,她的手段就算狠毒尖刻,还是包装得高贵大方,就算败在她手上,还算不失身分。 给刘雪琴婆媳这起分明低了几级的人纠缠到头昏脑胀,真是毫不值得。 连跟她们对答谈话,人都贬值,益发浮躁得连喉咙也不舒服。 刘雪琴也不是个愚蠢得不晓得看人家睑色与眉头眼额的人,她看得出当自己走进来时,伍芷洋正在兴高采烈地跟高崇清谈话,到她们来探病了,伍花洋的脸色就开始沉下了来。 无非是嫌弃她们跑进来破坏了二人世界。 刘雪琴差一点点儿就嗤之以鼻。 对伍芷洋,她是心有不甘的。 没有生个能承宗继后的儿子出来,就仗着现在潮流是女生当道,便捧个高掌西出来压阵,继承衣钵,实在是滥竿充数。 就因为刘雪琴是个念书少,而且出身不怎么样的女人,她才更看不起有大学毕业证书的伍芷洋。 她宁可把面子卖给如假包换是来自香江大家族的劳长兴,也不忿输给这跟在她屁股后跳上高崇清床上去的女人。 这种特别的酸性心理其实也不难解释的。 刘雪琴进高家门时,是高崇清的新欢,劳长兴于她而言,是失败者。 同样,当伍芷洋得了高崇清的欢心时,等于把原先高崇请放在老二身上的爱宠袱夺过来。 在刘雪琴跟前,伍芷洋完全有资格以胜利者自居。换言之,在高家之内,老大对老二、老二对老三、老三对老四而言都是失败者,她们的心病也就在于此。 最奇怪的现象是,当小妾数目多起来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妻室重见光彩之时,再没有失礼失面的情况发生了,因为这证明没有一个女人能真正拥有家主人的挚爱,而计算手上所有时,名分地位是属于权威性的。 刘雪琴一看伍芷洋对她们婆媳摆起了冷脸孔,心里已有几分不高兴。 于是,她就乘机说: “说什么都好,身体最要紧。彻底检查与诊治是需要的,宁可大惊小怪,胜过粗心大意。我看老三你也是日中太操劳了,乘机休息一下也好,我们这班人也就无谓在这儿多骚扰你了。” 然后刘雪琴又对高崇清说: “我的司机替我去取衣服,把车开走了,你如果也打算这就走的话,我就搭顺风车,否则让我拿你的车用一用再还你。” 高崇清看看表,问: “你要用车用到什么时候?” “很难说。你怕耽误你办公时间的话,那就现在先行把你送回公司去,如何?” 这么一说,一颗心已无时无刻不紊绕在业务上的高崇清就被鼓励着站了起来。 他拍拍伍芷洋的肩膊说: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了医生的详细报告,我们就来告诉你。” 然后三个女入一窝蜂地跟伍芷洋道别,然后簇拥着高崇请走高病房。 伍芷洋干瞪着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人绑架走了似。她气愤填胸,心痛如绞。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刚才刘雪琴说的那几句话,正是有技巧地将高崇清带走,让伍芷洋再不可以拥有丈夫的温情慰问与软语呵护。 伍芷洋深知刘雪琴是个容忍不了她跟高崇清有过多恩爱的醋娘子。 但高家的女人都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对付高崇清是不可以实斧实凿,硬桥硬马的。 活像刚才的一幕,如果是直截了当地叫高崇清走,露了一点点争风呷醋的味道,结果不一定是刘雪琴得胜。 是要用比较委婉的、间接的方法,借助别个借口,转移高崇清的注意力,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伍芷洋伤心气恼地呆在病房内,因着只余自己一人,又平添了忧愤,喉咙处但觉有硬物堵着似,更不舒服,于是下意识地又干咳起来。 越咳嗽就越觉不舒服,似乎一下子停不了,顺手拿手巾往嘴上一抹,把吐出来的涎沫一看,又是带着血丝的。这一惊更令伍芷洋失魂落魄,身子也似无奈地发起软来,就这样直挺挺地睡在床上,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脸色发白,神情样貌像个患顽疾的病人。 伍芷洋这几天的病情显然是重了,她的心清欠佳一定是其中一个影响的因素。 连高掌西来看望她,伍芷洋都没有开腔讲什么话,只干睁着已然下陷的双眼,传达一个忧伤的神色给她的女儿。 高掌西这几天也是消瘦了,老是惦挂着那个群医会诊的可能结果。过分的忧虑,以及强逼自己做最坏的准备,令她一直无法睡得熟。 唯一安慰的是,有关穆亦蓝的一切,再不对高掌西构成骚扰了。 母亲于她的亲情毫无疑问比穆亦蓝那如梦似幻的微妙感情更切际地备引着她的心。 不论结果如何,总要面对。 高掌西终于挺一挺胸,叫自己以无惧的态度来接受名医们的诊断结果。 当日仍由周伟光医生为代表,联同其他三位专科医生,在诊所接见高掌西。 周伟光脸容肃穆地对高掌西说: “我们会诊的结果,希望你能镇定地接受。” 高掌西点头。 周伟光的这句话已经等于透露很多了。 “今寿堂患的是喉癌,幸好发现得早,治疗还未得及。” 高掌西问: “有没有生命危险?” “理论上不会有,因为癌细胞仍然没有扩散,只要动手术把它切除,应该是可以挽救的。要注意考虑的有两点,其一是动手术之后,因为肿瘤与声带接近,很可能会产生最严重的影响,令病者以后不能再说话。” 才这么一说,高掌西就惊呼一声,道: “妈妈要变成一个哑巴?” “这是最坏的订算。” 哑掉了总比死亡好,周医生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高掌西太明白母亲了,要一个满腹牢骚、满怀怨烈的人,尤其是在高家之内,不能再唉声叹气,不能再提出抗议,不能再投诉衷情,实在是太辛苦也太冤屈一了。 这会不会比死更令她难受? 高掌西不敢想像下去。 周伟光继续谈他的观点: “第二个要注意之处是,动手术的大国手,我们建议加请美国专家,这不单是为了病者安全,以高明手术确保在肿痛割除时不会有癌细胞外溢,而且也希望尽量降低手术影响声带的可能性。” 这第二点算是最令人振奋了。 高掌西连忙说: “周医生,请为我们延聘全世界最出名的外科手术专家来为母亲诊治,要不要把母亲送到美国去,也请你们几位决定。” “我想高太太的病情有可能在极短期内有剧变,一动不如一静,在本城由我们几位日夜看护着她,以防万一,比较稳当。至于美国专家,我们会立即延聘,问题是要他们放下子上的工作计划而立即飞来会诊,会招致他们很大的损失,末必会参加。” 高掌西着急了,道: “招致的所有损失都包在我身上,由我负责赔偿,只要雇请到专家为她做一趟成功手术,我是不会吝啬金钱的。” 周医生道: “有你这句话就成了。你要再跟高崇清先生商量一下才做最后决定吗?” 高掌西忽然因着这个母亲要动大手术的刺激而变得浮躁,她急道: “这并不需要商量,现今我们分秒必争,不是吗?” “是的。” “我父亲没有不赞成拯救母亲的道理。” 高掌西自以为这个推断是无可置疑的,百分之一百肯定的,她完全没有料想到她的父亲会有一种令她骇异的反应。 当高崇清听了高掌西给他的报告后,差不多没有经过考虑,就问: “周伟光有没有告诉你有关动手术的费用,尤其是把几个大国手从美国请来,那数字可以是吓死人的。你知道去年袁权宪为了医治胃癌,一场顽疾用户八位数字,到头来,还是与世长辞,我的意思……” 高崇清还没有把话说下去,高掌西就连连摇头,瞪圆了眼睛看着她父亲,差不多是厉声道: “你的意思是见死不救,是不是?” 她这句话的声浪是尖锐的,神情是泼辣的,态度是傲慢的。 这叫高崇清大吃一惊。 他觉得自己的说话很正常、很普通。很合理,那只是议事论事,且是人之常情,为什么竟招来了高掌西如此激烈的回应? 实实在在很莫名其妙。 高掌西呢,还没有平伙她的怒气过来,依然昂着头,像只备战的马,高声嘶叫,然后分分钟会使出蛮劲往前冲。 “没想到你会这样说话。” 高崇清从一阵错愕中定过神来后,就觉得不能接受女儿以这种态度来对待他_ 毕竟高崇清的威严是不好冒犯的。 他提高嗓门道: “这句话该我来问你、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岂有此理” 高拿西并不示弱,回应道: “我的是什么态度?我的态度是不惜任何代价来拯救我母亲的生命,她是我的母亲.是你的妻子,是我们深深爱着的人,不是吗?你就忍心她会遽然离我们而去,袖手旁观了吗?莫说八位数字在多几个零你都负担得起、钱没有了,可以再赚回来,挚爱的人去世了,还可以找别人替代吗?” 高掌西一口气地把一番话说出来,越说越伤心气愤,竟流了一睑的泪。她的真情流露,她的亲情暴发。其实已经把惹怒了的高崇清感动下来。只要她不冉加上最后的一句话就好。 可是,她说: “对,找忘了,我的母亲死了,我不能找到别人替代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可是你不同,一个伍芷洋死了,立刻、马上、即时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以至无数个伍芷洋在你身边出现。医治母亲的钱,能够养起不知多少个也可以叫伍芷洋的女人。 “你注口!”高崇清咆哮。 “我有说错了” “不管你是说对抑或说错,我不容许任何人尤其我的子女在我跟前无礼。” 高崇清的盛怒,也有一点慑住了高掌西的威力。她咬紧八唇,不再回驳下去。 高崇清以庄严的语调继续训导高掌西: “你不是个习惯讲求实际,晓得注重效益的人么?我要看看究竟手术费是物有所值,难道也不应该?” 高掌西冷冷地答: “爸爸,我们现在不是做生意,所面对与谈论的是亲情。” “都一样!”高崇清截断她的话,“人生根本就是一盘生意,要量入为出,更需要事半功倍,那才会愉快。我决不赞同你刚才说的什么不惜身家性命去拯救一些拯救不来的事的主张。” “包括对母亲也如是?” “包括对你。” 高崇清说的这四个字,震撼了高掌西整个人与整个心。 他的意思是儿女的地位原本是在妻妾之上,在高崇清的概念里隔了一层血缘直属关系,就生疏了一筹。 所有最亲近的人都见一盘可计算的得失之数。 得不偿大,事倍功半的事,划不来。 徒劳而无功之举,更不当为。 今日名城之内,人情现实到这个地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高崇清说: “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我们难过是一回事,正视事实另一回事。我认为要好好地踉周伟光谈,问清楚医治的费用以及成功率有多少。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没有那批自美国请来动千术的专家,你母子的康复机会依然很不错的话,就不必劳师动众了。” 高掌西没有回话。 她的确心痛如绞。 要她明知有万分之一确保他拯救母亲的机会,竟要她放弃,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心安理得的。 高崇清当然明白女儿的感受,他说: “掌西,原来你并不世故,也不成熟,更不小心。” 高掌西抬头望着父亲,奇怪他有此一说。 “不是吗?身为豪门中人,你都不提高警惕,任何行业都是良美不齐,无商不好的.做医生也是做生意,你懂吗?凡是专业人才.就最易予取予携,因外行人难以求证之故。掌西,行走商场这些年,你还学不会防人之心不可无教我怎么放心放手让你主持大局了、感情用事,什么时候都是商场大忌,做人大忌。” 一席话说得高掌西哑口无言。 高崇清再说: “芷洋是你母亲,你应该替她拿主意。或许你说得对,她才是你唯一的亲人,我还有别的身分与情分,故此,她是否开刀,怎样进行手术,你自己拿个主意吧!我不管了。 高崇清很简单而便捷地把重大的责任搁在高掌西的肩膊上,让她不堪负荷。 回顾似乎无人能帮助她解决困扰。 她跟庄钰华的夫妻感情已经淡薄得甚而恶劣到快要表面化的地步。 庄钰华自从误以为妻子故意戏弄他之后,基本上已经叫自己先下把高掌西看在眼内。 这是保障他自尊心不再受创的最基本方法。 任何战役,要赢,万变不离其宗,必须先发制人。 故而,当在庄钰听到岳母伍芷洋入院的消息后,压根儿就未到过医院问候,只着秘书用自己以及父母名义送了两大盆花去,以示心意。 伍芷洋多多少少也知道女儿女婿的感情关系不怎样,既是高掌西自己不说,她做母亲的亦无谓多问,免得相互唏嘘。 似是在走投无路的情绪之下,高掌西终于摇电话到庄钰华的办公室,希望寻求丈夫的一点意见。 庄钰华的声音自对讲机传过来,有一种稍为遥远的感觉,高掌西里听得出来的。 于是,她问: “钰华,你办公室内有人吗”请拿起听筒讲话。” 庄钰华说: “有什么让第三者听不得的事要摇电话来跟我说了,这儿没有什么见外的人。” 高掌西心上有气,也不必跟他辩驳了,便道: “母亲生病了,你知道的是吧?” “知道,但不是已经群医会诊了吗?” “结果差强人意,专家们认为要动手把喉部肿瘤切除,这可能影响她的声带,但如果不切除,癌细胞扩散了就非问小可。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会有什么意见,我又不是医生,更非专家。” “周医生正在联络美国的大国手来港动手术,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帮到母亲?要是真能确保她平安,那倒不是用钱多少的问题。” “谁能确保自己在下一分钟平安了?” “钰华,你一点都不关心?” “如果我是医生,我甚至会亲自动手替你母亲做手术,免费。可是,我半点医学常识都没有,你叫我胡乱说几句好话,有什么用。”庄钰华稍停,再说:“对了,跟城隍庙那么贴近都不懂求支好签,眼前就坐着一个可以有资格给你中肯意见的人。” “谁?” “穆亦蓝,我们在商议着公事,你知道他已加盟庄氏。” “知道。”高掌西稍静默,再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在开会,再见吧!” 就这样,她挂断线。 不能再否上加斤,将母亲的病情交到穆亦蓝手上去研究,对高掌西是上下交煎,左右夹攻的一场苦战,她吃不消,不能不作罢,不得不继续孤军作战。 这天,在伍芷洋的病房内,来了高定北和夏真。 他们走在一起的事似乎已到了公开的地步,高掌西对夏真的印象还是相当不错的,也跟她谈得来。故而,当高定北有个会议要准备召开,在病房逗留了一阵子就离开后,高掌西仍把夏真留下来说说话。 她们跑到病房的露台去,可以不用太骚扰老觉得疲倦的伍芷洋。 “习惯定北那种日夜都要为公事奔波劳碌的样子吗?他大概腾不出什么时间来陪伴你。”高拿西说。 “我从前都是商界人,见怪不怪了。” “有打算再重新走进商界吗?定北有没有意见?” “我们没有很仔细认真地谈过,不过……”夏真停顿了。 她再闭一闭眼睛,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又说: “我倒有个新的生活构思。” “那是什么?” 夏真带一点羞怯,才呐呐地把话讲下去,说: “我想当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生儿育女。” 高掌西稍为一愕,没有当即回应。 她需要捕捉这个意念,消化这个概想。 是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过一刹那相似甚或相同的观念?怕就是对丈夫的情感最最最浓郁的时候。 可是,转眼即成烟云,不复再拈起来细细研究下去。 “有儿有女其实是很好的。”夏真说:“你看你,就这么几天功夫,就为了高伯母的病,担心得憔悴了。有个女儿陪在身边,再苦的日子都会过得甜。” “那只是精神上的安慰。若说到肉体上的痛苦,再孝顺的子女都无法为父母顶替过来,只有在旁干着急。” “打算什么时候动手术?” “下星期吧!我不能冒亿分之一的险,而错过了拯救母亲的机会,宁愿多用冤枉钱,把美国这方面的专家雇来,他们在下星期抵达。” “是真正的专家倒无所谓。”夏真这句话是画龙点睛的。 “是我们的家族医生介绍的。” “为什么不向穆亦蓝请教?他本身就是国际有名的医生,而且他最知道美国真正的大国手是哪些人。” 夏真这样说了,高掌西还有点犹豫,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夏真继续说: “如果你真的连亿分之一的险都不想冒,尽全力去争取高伯母平安康复的最高机会,那么,就别怕烦己烦人,真要好好拜托穆亦蓝了。” 她最后的这段话,打动了高掌西。 她如果还为了私倩,而不愿向穆亦蓝求救的话,是太对不起母亲了。 因此高掌西觉得事不宜迟,便拜托了高定北和夏真一起把穆亦蓝约出来,详洋细细地将伍芷洋的情况给穆亦蓝说了一遍,也把一份病历副本给了穆亦蓝研究。 穆亦蓝一边听,一边看,一边老皱着眉头,不发半言。 “怎么样,穆大国手?”高定北催促他。 穆亦蓝终于放下了病历资料档案,很认真地说: “能不能让我去给高太太重新检查一次?” 高掌西问: “要怎么检查?连切片验证都做过了,报告且已传真到美国会给要来的几位医生联合诊断过了。” “我的检查很简单,不会太今高太太劳累。” 高定北没有等其姐姐回应,当下就满口答应,说: “当然可以让你去检查,我们随时陪你去。” 夏真忽然省起什么来似,问: “穆医生,你要看着即将来港为高伯母动手术的医生名字吗?看是不是你认识的真正喉癌专家。” 穆亦蓝道: “据我知道的美国喉癌专家只有几位。” “是不是就这三位?”高掌西把一张写了三个美国名医资料的档案递给穆亦蓝。 穆亦蓝接过了名单一看,随即抬起头来,对着高掌西说: “据找所知,美国著名的喉癌专家并不是这三位。” 高掌西微微一怔,对穆亦蓝说: “你肯定?” “绝对。” “凭什么这么绝对,就凭你在美国认识的医学界人士?” “对。庄太太,”穆亦蓝这样称呼高掌西是第一次,语调并不劳气,而是认真温和的:“我曾在喉科下过苦功,才发明了那只现今医学界认可且畅销的喉炎药呢!在那个研究过程中,最重要的是跟美国的著名喉科专家沟通,听取他们的意见,这就是说,我不仅认识他们,且跟他们熟请。” 高定北搭腔: “你根本不可能遗漏任何一个在喉科上有卓越成就的医师,而不跟他有交往,对不对?” 穆亦蓝点头。 高掌西问: “你的意思是,我手上这三位喉科专家的名字,你并不认识?” “不,我认识其中一位,若瑟嘉伦。” “他是专家?”高掌西急问。 “可以说是专家。”穆亦蓝答。 高掌西听了,松一口气。 可是,穆亦蓝随即说: “专家也有很多方面的专家,他的专长不只在喉科。” “是全科吗?”夏真问。 “几乎全科。换言之,若瑟嘉伦是出了名的替海外富豪开刀诊治的医师,不管对方患什么病,他都可以纠集该科算是一流,但决非顶尖儿的医师共同会诊。” 这番话今室内的其他三个人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终于还是夏真评口说话: “亦蓝,说得直接一点,他们三位并不见得是最负盛名,在医治喉癌上最有把握的专家,他们是有组织地去赚高家口袋里的钱。” 穆亦蓝说: “我没有这样说过。其实,在现阶段,最重要的不是剖释他们的动机与能力,而是赶快重新给高太太检查身体,取得准确的病情实况,再做道理。” 高定北对高掌西说: “三家姐,那我们还需要考虑什么呢?” 是的,再不必在穆亦蓝替伍芷洋重新检查得出结果之前,考虑其他问题。 于是就在高掌西允许,高定北安排之下,穆亦蓝给伍芷洋检查出结果来。 那个结果是绝对震惊的,难以令人置信的,可以说是几乎荒谬的。 “不可能。”高掌西拚命摇头。 高定北与夏真陪在高掌西身边,紧抿着嘴,不敢胡乱发 毕竟事关重大。 伍芷洋是高掌西的亲生母亲,她的生死对高掌西最有切肤之痛,任谁都不能代她拿这种关乎性命的大主意。 故而,高掌西的信心才是信心,意见才是意见。 她在聆听完穆亦蓝的检查报告之后,认为不可能,那就是不叮能了。 最低限度,在情感上是不可能。 至于理智方面,谁都不是医学专家,谁又有资格证明哪一个检查结论才是正确、是实情。 “怎么可能?你说母亲并没有患喉癌,那只不过是喉咙曾经发炎后的一种征象,这不是儿戏得太过分了吗?”高掌西说。 穆亦蓝以一种非常诚恳的态度对高掌西说: “听起来是儿戏,实际上就这么简单。高太太在不久前吃鱼,被鱼骨戳伤了喉咙,一直没有好好调理,以致发炎,并已瘀血积聚成了一个瘤状物体,使她一直感觉得不舒服。再加上刚好咳嗽,心情又烦躁,故而难免有心理故障,自以为患有重病。” “可是,香港的医生曾经会诊。高掌西说:“他们不会比你更精明吗?” 无疑,高掌西这样说是对穆亦蓝很不礼貌的,连高定北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可是,穆亦蓝并不介怀,既为他谅解高掌西的心情,也为高掌西对他的不客气,其实是一下意识地把他视作熟请朋友的表示。 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不必讲究礼貌仪节体统。 这个表征反而是穆亦蓝求之不得的。 当然,高掌西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她正全神贯注在母亲病情的研究上头。 高定北问穆亦蓝: “亦蓝,告诉我们,你的意见是不必让三姨开刀?” “当然不必。” “那么怎样会痊愈过来?” “就吃我并给她的一种特效药,就是现令卡迪药厂总代理的,当然还需加上一两种尽快消炎的针药。” 夏真握着高掌西的手,问: “怎么样,是不是就听穆医生的诊断?” 高掌西想了想,答: “事关重大,我必须好好考虑。” 如果高掌西做错了决定,就可能涉及一条人命,一条她至爱亲人的生命。 那不是闹着玩的。 穆亦蓝的诊断可能错误,若高掌西为此而延误了为母亲开刀医治的机会,就会后悔莫及。 可是,如果真的让那几个美国专家飞来会诊做手术,会不会有平白的就害母亲受苦一场,还有失去声音,变为哑巴的危险? 整日整夜的思量,教高掌西憔悴起来,可依然下不了决心。 照常理推断,她没有理由不相信几个名医会诊的结果,何况周伟光是多年的家族医生,他会是黄皮树了哥吗? 可是,高掌西就是对穆亦蓝有一份挥之不去的特异感情似,在母亲病情处理之上更加嚣张而明显地表露无遗。 总的一句话,她希望有办法证实穆亦蓝的诊断完全正确。 日子很难过,必须在极短时间之内就有个了断,实在再拖不下去了。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四章 高掌西再次跑到周伟光的医务所去,把自己的疑虑诉说,希望得到周伟光进一步的指示。 可是,没有。周伟光在聆听完高掌西的疑虑之后,几乎是脸色大变。 他毫不客气地对高掌西下逐客令似: “对不起,如果你认为要相信穆亦蓝的诊断的话,悉随尊便。我可以随时打电话去终止他们几位赴港的准备,帐单直至目前为止不会是个大数目,请放心!” 高掌西觉得难为情,她没有料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强烈,于是说: “周医生,你是我们多年的家庭医生……” 话还没有说下去,周伟光就拦截她道: “关系不会是永久性的,我对于担任这个殊荣已经有点厌倦。反正我不志在你们高家的这个客户,香港人生病生癌多的是。” 高掌西完全傻掉了。 “对不起,你不是病人,恕我失陪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做。最后一句简单说话,世界上有不少标奇立异、哗众取宠的人,你不提防而要弄到赔上母亲的生命,谁也不必替你负此重责。” 几乎像被摈逐出周伟光的医务所似,高掌西的失落、孤苦、无告,令她头痛欲裂得要在一下一分钟就崩溃了。 她回到办公室后,再不能集中精神在任何公事之上。 最终,在忍无可忍之下,她冲进了高定北的办公室去,说: “定北,帮我!” “三家姐,你脸色很差。” “通知周伟光医生,尽快请那三位专家抵港,为母亲进行手术。”高掌西说:“我刚才到他医务所去,有过一阵子的争执,不打算直接摇电给他了。” “三家姐,你把这桩大事决定下来了吗?” 高掌西狠一狠心说: “是决定下来了,事不宜迟,再跋跄下去的话,我想生癌的人会是我。” 高定北说: “你实在太劳心了,应该好好地歇息一下,偷半日空闲到石澳别墅去躺一躺,养精蓄锐,再应付艰难。周伟光与公司里头的事,我替你安排,少操心。” “谢谢你,定北,我是需要起码半日的假期。要是还碰上耀南来纠缠着我,谈那桩山东地产生意,我就更要头痛死了。” “二哥是个固执人,没办法。三家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昨天开会你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会得把你的意见向二哥解释。” 高掌西拍拍额,道: “不是我的意见,定北,请记着,那是我的决定。” 高掌西说罢,就带上门。 现今都一窝蜂地在中国大陆地产上打主意,以为中国地产距香港地产一般的盈利可观,根本上就是错误观念。 在大陆的地产还没有建立第二市场之际,只能是发展商赚用家的钱,而用家又是大半以外商居多。 高耀南不知哪儿来的门路,要在山东济南与青岛之间投资一幅地皮兴建别墅,硬要高氏挪动资金支持他的这个计划,高掌西无法不投反对的一票。 理由很简单,高家并不缺乏投资大陆地产的机会,有选择的话,就不必过分急于求功。况且济南与青岛之间的这幅地皮,不见得有很多外来用家,客观条件并不足够,更不构成急于与有关单位合作兴建的理由。 高掌西也是大知道高耀南的性格了。 她的这个兄长就是好大喜功,这阵子高家开始留意大陆市场,派高耀南到内地去打关系,就正中他的下怀。不时摆一副高家二少爷的款头架势出来,接受大陆的人膜拜。对他巴结上了,给他数说手上的后台与门路,他就信到十足,一拍胸膛,就把合作计划定下来,以显权威。 高掌西非但不傻,且精明干练。她只消跑了大陆两三回,就知道那儿的生意人,有一个特色:满口都是路子,满身尽是招牌,满心都是关系。 谁是某某省领导、中央领导的亲属部下,谁的后台是谁等等的情况,真是司空见惯。 是不是真有如此强劲后盾是一回事,即使有此关连,那后台肯不肯帮忙,帮不帮得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当人人都说有路子,个个都声称有后台时,也就等于什么关系也不必理,什么援引也是白说。 这番道理只有肤浅如高耀南,才会不明白。 高掌西一想起这个兄长就头痛,他老以为自己在公事上跟他作对,煞他的风头,实实在在是他看不透情势,摸不到高掌西的用心。 高掌西不得不拜托高定北跟高耀南交代,她忽然懒得再跟那些一言不合就跟她怄气的人交手,包括了周伟光医生在内。 高掌西只想快快地把一总烦事稳定「来,她再无法支撑这种僵持的局面。 终于,她听高定北的嘱咐,放了自己半日假,跑到石漫的别墅去休息。 高家别墅最大的特色是,后花园有小径一直通到悬崖,可俯瞰石澳沙滩。 高掌西每次来石澳,她都最喜欢在悬崖的草坪之上,仰脸看着白云,浑身迎着阳光,然后无目的地胡思乱想。 这样子,她会觉得很轻松很舒服。 每天每夜都要为公事和私情细心思考,抽丝剥茧,再而自卫防御,以致句心斗角,实实在在是太使她烦躁和疲累了。 有一阵子,高掌西简直羡慕起那些低能与白痴儿来。 聪敏智慧令她更容易揭发人性的丑恶与事态的庸诈,那无疑是悲哀的,除非自己也来个同流合污。 可是,高掌西的良知警觉性实在太高了。 她甚而不可以忘记那一夕的风流,自陷于一个向传统道德负责的罗网之中,不能自拔。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再朝这个方向想,伯宁愿生癌的是自己而不是母亲了。 她才这么想着,就听到有声音对她说: “请相信我,相信我这一次,你母亲并没有生癌。” 高掌西吃惊地睁开眼睛,回头一望,竞见穆亦蓝就在她眼前,然后,他缓缓地蹲下来,再而跪在草坪之上。 他的脸容比平日更认真更肃穆,在十分果敢的神情之广,却仍带着三分的温柔。 他再一次清清楚楚地对她说: “请信任我一次,你母亲没有患癌,给她动手术是害了受一场不必要的痛苦,而且对她的心理有不良影响。” 高掌西忽尔茫然,她问: “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定北打电话告诉我有关你的决定,我说要立即见你,他就把你的所在告诉我。这儿的管家认得我是高家的朋友,故给我进来。他们说,你在后园里休息着。” 高掌西没有再讲话,她沉默着,把视线调到远远的蓝大与碧海的接壤处。 “你不能做出错误的决定,高掌西,你听到吗?”穆亦蓝提高了声浪,“我不会陷害你,为什么你不可以信任我一次,只这一次?高掌西,这是关乎我的专业操守,我是绝对不会为私情而影响我在本行职业上应负的责任。请信任我这一次!” 穆亦蓝忽然的双手紧握着高掌西的双臂,喝道: “望着我!” 高掌西一怔,把视线调回,凝视着对方。 “对,是这样子才对。”穆亦蓝说,“高掌西,你望着我的眼睛,就能知道我有没有说谎。请相信我,只这么一攸,让我把你母亲治愈,然后我走。” 穆亦蓝补充说: “我的意思是我离开香港,再不回来。” “为什么?这是条件吗?”高掌西问。 “是的。这样子才可以让你安心,不会担忧我捏着治愈你母亲的功劳,对你诸多需索。我不会,真的不会。一个男人在事业上的名誉,重要性有如生命,你明白吗?” “只相信你这一次?”高掌西问。 “对,求你,只相信我一次。” 穆亦蓝那深棕色的眼睛,窝藏在微凹的眼眶之内,在这一刻竟然闪着泪光。 高掌西终于低下头去。 这两个星期,每一天穆亦蓝都到高家去给伍芷洋诊治。 伍芷洋是在穆亦蓝的建议下,离开医院回到家中休养。 当然这个建议是得到高掌西支持的。 才不过是十天八天的功夫,伍芷洋的病情就已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她不但脸色恢复红润,而且咳嗽停止了,连进食都没有了那种要过关斩将的恐惧感,卡在喉咙处的肉块似乎已逐渐消失。 伍芷洋把这情况告诉大夫时,高崇清非常的兴奋: “所以说,凡事不一定贵就好。定北这同学的确不负盛名,也亏你的女儿真能果敢决断,让你康复,也替我省一笔。” 无论如何总算是出自丈夫口中的一番赞辞,听在伍芷洋耳中是顶受用的。 也由于她算是重病初愈,又在家中静养,既节省又方便,更得高崇清的心,,于是也就勤于到伍芷洋的住处走动。 这番慰劳是深得伍芷洋的心的。 她因此益发对穆亦蓝有好感。 穆亦蓝原来除了是个精明的医师之外,还是个很健谈的朋友。 他来踉伍芷洋看病,必然留下来跟她天南地北地聊天,很有效地领着病者消除患病的心理压力,自觉踏入正常康复的道路上来。 几乎每天穆亦蓝都在下午三时多左右就来高家,又顶多逗留到四时半就离去。 伍芷洋在招呼穆亦蓝喝下午茶时,说: “穆医生,今天能多逗留一个半个小时吗?” “有什么事呢?” “刚才掌西摇电话回来说,她今天开完会就会尽快赶回来,看样子是打算跟你碰个面吧!这些天来,你总是很早就离去。” 穆亦蓝迟疑了一阵子,就说: “我今天尤其忙碌,伯等不及庄太太来到就得告辞了,因为我要赶着办妥一些公事,然后在下星期到大陆公于去。” “你要去多久呢?” “说不定回来的日子,就算回来也是过境性质,我准备在大陆赶完一个药品制造之后,就回美国定居了。” “为什么呢?听说,钰华很倚重你为他建立起这条药品网络。而且你走了,谁来看护我了?” 穆亦蓝笑着拍拍位及洋的手,道: “你并不需要我再来看护你,再过几天你就完全康复,可以有足够精神看护别人了。” “穆医生,我真的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你根本就是个没事人嘛!为了安你的心,我已安排了这儿大学的喉科教授为你再度检查,证明你百分之一百复元。” “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只希望你会改变主意,留下来成为我们的好朋友,钰华的好帮手。” “放心,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钰华的成药计划,我还是会主理的,不过转换阵地,为他效劳罢了。” 穆亦蓝把这些话告诉伍芷洋,也就等于通知高掌西。 他知道伍芷洋必然会给女儿复述一切。 当高掌西听到这番报道之后,她默然。 “掌西,这穆医生真是个老好人,我给定北说过要好好重酬他,定北告诉我,穆医生一再坚持,不肯收取分文。我看,你得想个法子酬谢他。” 高掌西点头,道: “我会。” 这一夜,高掌西推掉了应酬,把车子升到穆亦蓝的住所去,鼓起了勇气,打算按铃。 那是一幢在港岛西南区近海傍的一系列三层高房子,穆亦蓝住最顶的一层,是庄氏给高级职员的房屋津贴,现让穆亦蓝租住进来。 高掌西要知道他的住址,一点都不困难,庄氏企业的行政部与人事部都有记录。 高掌西站在那扇白色水木门面前,三番四次地把手伸出去,又三番四次地把手缩回来。 她告诉自己,其实不应该来。 这样子一探望穆亦蓝,自己就是彻底地请降了。 不只是对穆亦蓝投降,也是对自己投降。 这些日子以来的置身事外,都要功亏一篑 一旦让穆亦蓝知悉自己软化,就会是另外一场感情风暴,要把她现在的生活吹打得东歪西倒,七零八落。 直至她无从收拾,完全由对方摆布而后已。 这不是不令高掌西恐惧的。 人对于不可知的未来,是没有安全感的。 高家西不知道生活之中没有了庄钰华,而换上了穆亦蓝会是个什么样子。 高掌西对自己说,还是走吧! 可是才一转身,就有个小声音在心底里叫嚷出来: “怕什么呢?你只不过是来跟穆亦蓝说一声多谢,他救了自己的母亲,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于是高掌西重新站好,先伸手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打算再按铃。 不。 高掌西终于悬崖勒马。 她太知道自己的借口,只要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之下见到穆亦蓝,他俩就会崩溃地融在一起,可能再不能分开了,那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要向穆亦蓝致谢,要向他表示挽留,必须留待明天,不能是今晚,也必须在人前,而非于人后。 就离开这危险地带吧! 明年上庄氏集团的写字楼去就好。 想停当了,高掌西决意在自己改变主意之前,飞奔跑下楼去。 就在俯冲一下去时,于楼梯的转角处,她差不多就撞到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正朝三楼拾级而上。 彼此都在惊呼之下定过神来,凝望对方。 缘分这回事真是不能解释的。 注定了高掌西要在今晚与穆亦蓝相见。 还是穆亦蓝先开腔说话: “你来找我?” “是的。”高掌西不至于鬼祟到那个地步。 “我刚外出买备一些日用品,准备带往大陆用。”他这么解释。 然后穆亦蓝拾级而上,高掌西很自然地只好紧随于后。 穆亦蓝的家居很清雅,简单一句形容,就是一个清爽的王老五的家。 厅里似乎看不到有什么是多余的摆设,全都是有一定实际作用的,只除了壁上悬挂的一幅画。 那是一幅张家界内黄州皇巅的极目图。 穆亦蓝知道高掌西看到,但他没有以此作话题。 他只问道: “要咖啡还是要茶?” 高掌西想一想,回答: “咖啡。” 在黄狮寨上,她也是选择咖啡,而他则一直挑茶。 捧起了咖啡杯,高掌西把杯微微向上一举,算是敬意,然后对穆亦蓝说: “多谢你,我待来致意,你救了我母亲。” “别说得这么严重。即使周医生带人队医生来给高太太开刀,她还是会康复的,只不过兜了个人圈子,可免则免罢了。” “以为极复杂的病情,原来真是简单得可以。更没想到医学界部有败类,谋财事小,害家人与病者担心,那罪名足不浅的。” 穆亦蓝笑,然后仰头道: “何只医学界,连神学界都有神棍,有什么出奇。” “说的是,再客观点士分析,这些专业人十最有资格和本钱开大杀价,飞擒大咬、不是吗?就欺负平常百姓没有这等专门知识。在般的商业机构内做事,往往都是电脑部的职员在老板跟前说话最响亮,就是老板精通业务,也不一定对电脑有专长之故。” 穆布蓝说: “客观能够帮助自己稍平不忿之气的话,就是最好不过了想下去,你们还应该罪已,只怪高家太有钱了,有这样的一个窗户在手上而不好好利用,在现代人的眼中,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傻瓜。” “的确是这样的。”高掌西说。 然后她把咖啡喝光了,再说: “你不算是现代人吗?” 穆亦蓝拿于不停地转动着杯子,说: “我不同于周医生他们,或有说我跟他们的目的有异、” 以这么一说,高掌西就定睛看着穆亦蓝。 穆亦蓝并不回避对方的目光,并已很温柔报认真很诚恳地继续圆句: “他们的目的是钱,我的目的是你、” 高掌西倒吁了一口气,她的背上与额角已缓缓渗出细汗来。 “你太认真了。”高掌西说。 “是的,比预计中认真得多,认真得出乎意人,认真得难以自控。” 高掌西的双肩已不自觉地微微颤动,她不能想像对方的下一步行动。 在于他的屋子里,今日的情势更有利于黄狮寨。 穆亦蓝站起来,道: “我很快就要离开本城了,下周吧!” 高掌西听着,然后问: “为什么?” “因为对你有言在先。” “何必认真?” “那是我的老毛病。” “真的要走?” “不骗你。” “不是说你的目的是我?” “是的。目的是你,只须教你知道,原来我已深深地、不能自己地爱上了你,为爱你我做了一点点的情事,让你谨记住,那就好,那就达到我的目的了。” 高掌西茫然。 她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这番话,世界上会有如此一段几乎没有目的的爱情。 “我不相信。”高掌西忍不住这样说。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你爱我,这样爱我。” “真可惜,我只能请你相信我一次,而那一次的机会已经用在诊治你母亲一事之上,我不能再对你提出要求了。” “那就是说,由着我自行决定信或是不信。” “对。” “真可惜。” “不,对我没有分别,你信我抑或不信我,我还是爱你。” 高掌西在打冷颤,她从来没有想像过人世间会有如许浪漫彻骨,感人肺腑的情爱。 “夜了,走吧,让我送你回去。”穆亦蓝说着,拿起了她搁在椅上的风楼。 的确是穆亦蓝把高掌西送回庄家来的。 他礼貌地说了再见后,就把车于开走了。 连黄狮寨也不再挂在嘴边,他说他已经达到目的,要履行诺言,走了。 高掌西把整件事翻来覆去地想了三天,想到头痛欲裂,依然想不通,想不透。 她现在就有一种伍芷洋未痊愈之前的不舒服感觉,喉咙处似有肿瘤堵住了,教她一言一语都极不舒畅。 已经一连几晚都睡不安宁了,高掌西决意要找个办法松弛一下,她摇了电话给老同学顾秀娟,把她约到大潭的美国会所去。 黄昏的美国会所很少客人,高掌西最爱坐到露天茶座去,对着那棵奇大的影树喝茶,有种特殊的风味。 当顾秀娟出现时,彼此都似乎微微地吃了一惊似。 “秀娟,你消瘦多了。” “这句话你抢先说了。” “是吗?” 顾秀娟抬头向侍应要了柠蒙案后,就对高掌西说: “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机会穿八号衣裙,结果竟然一穿起来,裙头还是宽松宽松的。” 看得出来,顾秀娟在苦笑。 “为什么闹成这副样子?” “你呢?” 高掌西不觉辞穷。 顾秀娟伸手拍拍高掌西,道: “我们是好朋友,老同学了,不是吗?” 那就是说有什么心事也不妨直说了,说了。已上就会舒畅一点,反正约会的目的亦不过如此。 高单西终于娓娓道来: “母亲的病最近康复过来了,差一点就听信了坏主意,害她老人家无端端开刀,还是定北的一位好朋友穆亦蓝医生把她治好的。他告诉我,他跟那些主张动手术的医生不同,他们忐在金钱,他目的在乎感情。” 顾秀娟较好地叹一口气,道: “你说下去吧!” “没有什么好说了。”高等西耸耸肩,己然比刚才轻松多了“他告诉我,这几天就要离港了,知到大陆,做完一个成药计划之后,就回美国去了。 “没有提出要求?” “没有。他说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也许他说得对。你现在不是已经上了心了?这就见他的目的。” “是的,我很傻。原本是叶以好好地了结的一回事,如今却给我添上了麻烦的一笔。 “你舍不得,是吗?” “是的。” 高掌四讶异,为什么在同性好友跟前,她就有胆干这样剖白自己的感情,透露自己的思想? 她甚而坦率地求教,悦: “秀娟,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你该怎么办,但我知道你会怎么办。” “有分别吗?” “当然有,你会做的事个等于你应该做的事,对不对,” “那么我会怎么做?” “你总会有一日跑去告诉他,你舍不得他!” 高掌西微吃一惊,第一个反应是立即否定,说: “不,不,我不会。” 顾秀娟没有回话,过了半晌,才说: “希望你不会。 “秀娟;你对我没有信心!” “我对人性没有信心,人性纵使不是丑恶,也是软弱的、” “我们会经得起考验、” “‘对,我们会有这种能力,但要将它发挥出来,必须在重创之后。一直过着太平安乐日子的人,尤其诋挡不往诱惑急会业做错了之后,才会下决心重新收拾旧山河去。” 高掌西愕然.她厅怪顾秀娟为什么会有这番理论,如此地接近现实,莫非是经验之谈’ 故而,她有把握这样劝戒自己。 她也为此而逮然消瘦。 高掌酉忽尔冲动得抢前去握住顾月娟的手,不期然地带着凄惶的声音叫喊: “秀娟。 顾秀娟接触了高掌西的眼神,她收受到讯息,跟着她微低下头去,人让老同学看到她快要忍不住落泪。 过了一阵子,顾秀娟把情绪控制得好一点了,才抬起人来,说: “我现在已是血水中央,两边都靠不了岸,很是苦恼。’ 高掌西时一门气,道: “无端撩动你的心事,对不起。 “没有什么。我早已想着要把你约出来谈谈,好抒发胸臆翳闷。” “没想到我们是同病相怜。’ “‘这怕是现代大都会内的一种普遍现象,人生总不会恋爱一次,也没法子对牢一个人一辈子而不生波折。” “他是什么人”高掌西禁捺不住好奇,这样问了,可是一出口就有着后悔:“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关系,或者在不久将来,就会街知巷闻。倒不如由我亲口告诉你,也算一番尊重。” 高掌西静听着,她几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人名。 “袁日升。” “是他?就是在餐舞会主跟着他那位肉感得离了谱的太座出席的那位袁日升?” 高掌西差一点点就要伸手掩住了嘴。 随即她不住点头,对了,有妻如此,难怪他心生异志。 拿顾秀娟跟袁夫人相比,品味气质相距何止干万里。 高拿西说: “我完全明白他的心态,不是不值得同情的。” 有一位肯日日夜夜在人前出丑失礼的妻子,是难以言宣的悲哀。 在有苦自知的情势之下,遇到了红颜知己,所会发生的事故,几乎顺理成章得像太阳必从东方出来似。 “掌西,每次参与那些慈善与公益活动时,我就为袁日升难过,看着他守候在妻子身旁的那份无奈,叫我有一次终于感动到忍不住跟他说一句话。” “什么话?” “我说: “‘袁先生,我真敬佩你,怕你是个至情至圣的人物。’ “就这样他就没有放过我,直至有一次,他捉住我的双手说: “每一次在那些场合里见着你和我妻,我就加倍地痛苦,为什么同一件事的处理,同一个场合的出现,可以有人令我汗颜,有人让我骄傲。秀娟,如果我说我真心地爱上你,也是值得原谅的,是不是?” “于是你原谅了他?” “对。我同情他,尊重他,甚而喜欢他。我们约好了只做个交心的知己,可是,那么的失败,就在你来参加慈善时装餐舞会的那个时候,我们正处于苦苦挣扎的边缘。” “你终于没有临崖勒马?” “没有。你不知道把累积下来的激情豁出去,然后纵身往万丈深潭跳下去的那个过程是一场很大的畅快,人往往就是为那片刻的爽痛,而贻误终生。” “左良佑知道这件事没有?” “聪明的丈夫跟聪明的妻子一样,在没有决定如何应付整件事的时候,最妥当的办法就是知之为不知。” “左良佑知道了会怎么办?你刚才说会有一日街知巷闻,会这么严重吗?” “有什么秘密是能瞒得过人的?豪门艳史什么时候都比政治时事吸引,一向是城内最热门、最关心的话题,人们发掘传扬得不遗余力。” 高掌西点点头,说: “然后传扬过一阵子就烟消云散,不复提起了,总有这么一个过程。” 顾秀娟忽然笑起来,道: “这个过程好比一些伟大的廉政调整,对人家起疑了,纠缠着侦察查询审问,一段日子之后,宣布无罪。但有可能已经弄得当事人神经衰弱,名誉扫地,妻离子散,以至于家散人亡。问题是,在人们津津乐道大是大非过渡到人们不屑一顾的那段日子,能否熬得过去。” 高掌西不期然地打了个寒噤,她问: “秀娟,左良佑会不会对付你?” “会,想到了办法之后一定会。” “他在外头有没有类同的婚外恋情?” “这没有关系的,相信我,掌西,男人不会肯在要求妻子忠贞之上谈交换条件的。” 高掌西紧握着顾秀娟的手,已开始冒汗: “秀娟,你害怕吗?” “害怕,当然害怕。最令我担心的是,到众人都来对付我的一天时,身边连一个愿意支持自己的人都没有。”顾秀娟说,“掌西,我不是后悔,再让我经历一次这样的人生过程,我还是会循旧路再走一次,再错一次。我只想把我的感受坦率地告诉你,希望能对你有一点点帮助。” 高掌西抱住老同学的手,一叠连声地说: “多谢你,多谢你。” 巨大的影树荫庇着两个在一般人眼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豪门贵妇,其实都有着一颗仓皇无助的心。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五章 穆亦蓝的确准备往国内小住,然后就回美国去。 他的真正理由当然不会向庄钰华解释。 庄钰华最关注的也不是穆亦蓝人在哪儿,他最大的雄心在乎把这一手经营的中华成药制造厂,注入庄氏的大集团内,为庄氏带来一笔可观的进帐,以能在庄经世的王国内占重要的一席位,使他在庄园的地位更加巩固。 他心目中的一整套计划,已经得到庄钰萍夫妇的默契,会联手跟他合作,以达到他们姊弟俩稳操继承庄氏大权的最终目的。 庄钰萍曾经提点过庄钰华,说: “我们的父亲有一个特性最容易应付,只要有本事提升他的资产值,他就高兴,他就言听计从。” 这的确是庄经世的典型性格。 事实上,庄经世原配所生的三个孩子,在人生价值观。做人脾性和处世法则之上,庄钰萍与庄钰华姊弟是最跟其父相似的,怕只有已去世的庄或茹的品性是遗传自其母,那位深居简出,表面上绝不管事的庄经世夫人。 庄钰华在游说了穆亦蓝加盟之后,终于买到了起码一条穆亦蓝研究得来的主治鼻咽癌的成药药方。这药方早已由穆亦蓝交给了一间在广东顺德镇的制药厂提炼,第一与第二次的提炼成效相当理想,有关报告原本是呈交给美国的卡迪药厂,由他们总代理的,但卡迪药厂的总裁柏力威尔逊一直对中国成药有偏见,对穆亦蓝的成就虽不至于抱存疑态度,但多少有份难以自控的妒忌情绪。黄皮肤棕眸子的中国人越来越在经济上使美国人由失色而至屈服,这个过程对一些根本有种族歧见者是难受而蓄意抗拒的。 穆亦蓝建议收购了顺德的成药制造厂,大量生产这只医治鼻咽癌的成药方案,与两次提炼的成果报告,因此一直搁在柏力威尔逊的办公档案内,迟迟未拿出来详细研究讨论,更逞论提交董事局通过。 其中的微妙关系,穆亦蓝不是不意会的。 故此,他远道自美国回来,除了为寻找一些中国出产的动植物提炼成药外,也是为确定这最后一次的成药提炼结果之后,就赶快向卡迪药厂提出最后通牒,或甚至另外找支持对象,把这份医学成绩贡献于世。 这个打算无疑也是促成他加盟庄钰华的主要原因之 对于庄钰华来说,真是名副其实的冷手执个热煎堆,非常的一帆风顺,在极短时间内就有了成效。 他于是对穆亦蓝说: “你觉得有必要在顺德居住以等待最后的验证成绩,当然是好的。至于说,当我们可以公开成药成功面世之后,你要回美国去,则是后话了,总要看届时公司的发展。” “我对做生意不热衷,也是门外汉。我的专长在于药物研究工作,故此我回美国去,抑或留在国内,基本上没有影响我可能对中华成药制造厂的贡献。” “照道理是这样的。只是,香港这个城市精彩绝伦,你不留下来,未免可惜。” “这儿的滋力太多,反而对我的工作有不良影响,我控制不了自己。”穆亦蓝说得相当有诚意。 “很好,那就悉随尊便吧!什么时候到顺德去?” “明天。” 穆亦蓝在明天起程的消息很快就传到高掌西的耳朵去。 她一整晚的睡不牢。 他是为她而离开的。 如此的坚守诺言,在于向她施惠之后。 无非为向她证实,他不再以过去的一夕情缘为威胁,教她从此放心。 高掌西想,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不放心清缘之再续,刚相反,是在迎候着再续情缘的过渡期间,担忧自己的手足无措。 当他们重逢的一刻,潜意识就知道不可能在整件事上放上休止符。 穆亦蓝在任何一方面都比庄钰华强。 尤其是他爱她。 这个分别对高掌西而言是太大了。 从来不知道爱情是这么一回事。 只不过是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就满足就快意了,这就是爱情。 躺在床上思念着穆亦蓝一切的高掌西,只要一合上眼睛,就看到穆亦蓝那一脸紧张诚恳得近乎哀痛的神情,对她说: “求你,只相信我这一次,让我去医治你的母亲。” 医治高掌西的母亲,除了是证明他的专业操守外,无非是为证明他对她的真情挚爱。 这跟庄钰华只差秘书送上一大盆花,是不是有天渊之别了? 高掌西忽然觉得自己若再不去以爱还爱,就是天底下至大的一个傻瓜。 她伸手摇了电话。 接通了。 她以为会在听到他的声音时,就紧赶放下电话筒,她不会有勇气跟他说话。 可是,她对自己估计错误了。 当穆亦蓝在电话筒内喊了“喂喂”两声,仍无反应时,便问: “是你吗?” 高掌西竟然回应了: “是的。你明天就走了么了’ “对,明天一早。” “几点的车?” “我坐船,是早上八点的船。” “嗯,中午便到达了。” “是的。你的电话是为了跟我道别?” 高掌西没有回答。 她怎么说呢?在这个时候,几乎已到天亮时分,打电话跟他道别,是怎么的一回事,彼此心照不宣了吧! 她这个电话其实是不应该打的。 可是,顾秀娟说得对,她会做的事不等于应该做的事。 顾秀娟是过来人。 她太能预测会发生的事了。 高掌西干脆直承了,她说: “可以留下来吗?” 对方沉默了一会,说: “我多么高兴听到你的这句话。” “是要求。” “总有一天会留一下来的吧!” “不是今朝?” “不是的。”他说。 “嗯。”高掌西咬了一下下唇,觉着一点痛楚,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我会想念你,掌西。” 他会想念她。 正如她也会想念他一样。 在穆亦篮到中国会之后,其实城内一切如常作息,并无丝毫的分别。 只有高掌西觉着有些不同于前。 她可以忽然在会议中间,精神恍惚,想到老远。 她也会在夜里忽然转醒,披衣而起,就在露台的安乐情上坐着,举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她甚至会在任何人眼前,出现答非所问的情况。 纵使她的思维之内没有一个澄明的、清晰的穆亦蓝形象,她电不能欺骗自己,不是为了思念他而生出种种的前所未有的怪现象来。 她在近这两个星期连胃口都没有了,吃下肚子里的东西,打一个转,就要循原路退出来似,感觉难受得她宁愿放弃进食。 人就更消瘦了。 没有人觉察到她身体的不适以及神情的惟推悴,即使是同床异梦的庄钰华,也不曾留意到高掌西的心神不属。 这一晚,庄钰华如常的夜归。 高掌西还没有入睡,一直坐在梳妆台前的按摩椅上看书。 庄钰华看了妻子一眼,说: “还未睡?” “早着呢?” “你的精力真够旺盛。” “不,这阵子老觉疲累,大不如前了,怕是老了。” 庄钰华笑。 “我们很快就宣布中华成药制造厂会被庄氏吸纳,作为庄氏再行集资的本钱。” “集资多少?” “暂定十亿。” “那是要吸纳海外基金,城内的投资能力未必能应付得 “美国和日本基金现在都苦无出路,连菲律宾政权大定之后,股市都能指到一点欧美的油水,何况是我们。” “有必要集资这么庞大的数目吗?谁个当包销商?” “杜氏的叶骏家,还有可能是你的亲弟弟,定北说他有意思参与。钱是不会有人嫌多的,用别人的钱做自己生意,何乐而不为。” 高掌西不置可否,她对庄钰华这种态度实在不能认同。 “穆亦蓝的鼻咽癌成药最后试验结果如何?” “据他说把握达到百分之九十九,现在把报告以及专利注册手续递交国际医务中心,就叶以公开制造发售了。” 高掌西吁长长的一口气,整个人舒畅了。 “你担心穆亦蓝抑或担心我?”庄钰华忽然这样问。 “我担心你的集资对象。” 高掌西这个回答不是虚伪的,也只有成药有前景,生意有盈利,把握到了世界市场,那十亿的集资才不会泡汤。 “掌西,你竟有菩萨心肠,真是难得。可惜得很!” 高掌西奇怪地望着庄钰华,问: “为什么可惜?” “如此慈善为怀的人,上天应该多保佑你才对。” “我生活得很好。” “你可以生活得更好。”庄钰华坐近她说,“如果你可以为庄家添一儿半女的话。” 蓦地像用针刺着了高掌西的心窝似,她整个人觉得痹痛。 “你有话要跟我说?”高掌西听得出庄钰华的语气。 “庄启富快有第二个弟弟或妹妹了,特此奉告。” 庄钰华说这句话时像报告天气,如此的理所当然,不容商榷,点到即止。 高掌西答: “只此而已?” “启富的母亲提出了要求。” “要我们离婚?” “不,她没有这么傻。我离了婚,也不会娶她。她知道自己够不上资格当庄家的长媳妇。” “她要求什么?” “她希望孩子们可以带回庄家来跟祖父母见面。” 这就是身分的认可与地位的确立。 最低限度,这个外室可以透过庄经世承认孙儿,而承认她。 这步棋子在城内豪门也不算是新鲜少见了。 “你会这样做吗?”高掌西问。 “在两个情况下,我会。” 高掌西没有追问,她等他提供答案。 “其一要得到你的同意。其二是看庄氏利用中华成药制造厂注入而集资的成绩是否理想。” 高掌西很明了这两种情况的意义。 总的一句话,庄钰华表态,他不会打无把握的仗,就算要奖赏邹湄湄为自己开枝散叶,也得要有个尺度分寸。 他要以庄氏为大本营。集资理想就能引进一笔资金,庄经世不会在确定他对家族有大贡献时,对他的其他所作所为有过分不满。 庄钰华始终也要以高掌西为妻,有太多的社会关系和家族利益牵涉在这段婚姻里头,兼且他也不见得舍得放弃如此有条件的高拿西。 高掌西集富裕、能干、气派和漂亮于一身,是城内娇矜高贵之最。 要庄钰华抛弃一科珍藏的古玩都尚且不成,何况是这么一个人。 高掌西听后没有回应,她似乎觉得整件事很可笑,可笑得令她接近麻木了。 世纪末的豪门婚姻竟然闹到这个地步。 活脱脱像两夫妻商量生意似,把外室与私生子女都纳入彼此开诚讨论的范围内。 “掌西,其实你个必给我答案,只要你能为我生育一儿半女,就什么都好办,我将振振有辞地向启富的母亲交代,还是不能把他们带回家去,父母要见的。要承认的只是嫡室所出的孙儿。你说,好不好?” 庄钰华把手搁在妻子的肩膊上,企图把她扳过来,让他可以吻在她的脸颊上。 高掌西明白对方的用意,她赶快顺势站起来,说: “明天,我到医生处再做彻底检查,如果我的妇科症状有了起色,再做计算吧!” 诚然,这是高掌西拒绝丈夫的一番借口。 她还没有能力使自己重新接受庄钰华。 可是,高掌西也实在觉得有需要跑去见妇科医生一趟。 自从多月前,妇科检查的结果让她知道自己的输卵管有先天性的闭塞,很难怀孕之后,她的月事就开始不准期。 这令她感觉到食欲不振,脾气浮躁,甚而连一身的皮肤都干燥起来,怪不舒服的。 于是总得要去检查一次。 检查的结果,令高掌西吓得痴呆。 她听了医生的报告之后,静默了两秒钟的样子,就惊叫起来: “不,怎么可能?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声调难以控制,予入一种不辨悲喜的感觉。 因而她的妇科医生误以为她需要自己再度证实检命结果,便认真地说: “结果不会错,你的确已怀孕两个多月了。先天性的输卵管闭塞不等于完全没有受孕可能,只要你情绪轻松一点,就会有助于放缓肌肉和神经紧张,影响所及,怀孕的机会就会相应地提高了。” 高事西沉默良久,不晓得表达自己的感受。 “庄太太,你高兴吗?” 医生的这句话,一直回旋耳畔,直至她在回家的途上,都没有做出回应。 高掌西不知道这是否值得高兴。 忽然之间发觉自己的子宫内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无疑是一份不可否定、不能隐瞒的骄傲。 她终于能克服了一种身体上的缺憾,履行她身为女性的天职,这是很值得快慰的。 比较她每一次在商场制胜了穷凶极恶的商业对手,维护了本身的利益,更要舒畅千百倍。 可是,孩子并不是庄家骨肉。 肯定不是。 无辜地孕育的生命是一夕孽缘的果实。 孽缘? 高掌西吓了一大跳。如果真是孽缘,那么孩子的来临,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而不是对她的恩赐。 她不能对孩子有如稀世奇珍的宝贵他珍惜他收藏他,她应该立即把这个惩罚的破坏性控制到最低程度。 那唯一的方法就是把胎儿打掉。 只这么一个念头都叫高掌西忍不住掩脸痛哭起来。 她除了那次面临母亲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流过眼泪之外,不知多少年她未曾哭过。 怕只有心头的至爱,亲生的骨肉有仳离的可能时,才最能引起高掌西落泪的冲动。 既然舍不得母亲,也应该舍不得儿女。 同是血浓于水。 高掌西呆了好几晚。 她完完全全地失落了,不知所措。 这天天色才泛着鱼肚白,她就决定给顾秀娟摇一个电话。 “秀娟吗?我是掌西,没有把你吵醒吧?” “没有,根本还未睡。” “我也是。” “你要上班呢,总要打点精神才是。” “无法松弛下来,越来越神经紧张。” 顾秀娟没有做声。 “秀娟,你还在吗?” “在的。” “嗯,我以为你已挂断了线,我在谈这些无聊的话。” “不,我在想一个办法,让你松弛的办法。” “秀娟,其实你早已经替我想好了,只是我还没有一跃而前,干脆掉进深渊去摔它个粉身碎骨以求一快的勇气。” “是的,是要一股无惧的勇气。” “再试试睡吧,秀娟,幸好你不用上班。” “掌西,你保重。” 高掌西放下电话之同时,已决定放下自己的那桩心事。 心头的确开始有份轻快的感觉,这重感觉如此地诱惑,让她一步一步地漠视前景,只向前迈进。 她摇了电话到公司去,给秘书说: “我到国内去一次,你代我订船票。” 秘书答应着,然后说: “高定北先生一直找你,说是急于要拿你的意见,他决定要做庄氏集资十亿计划的包销商。” 高掌西忽然觉得烦躁,答说: “告诉高定北先生,金融财务不是我直接管辖的范围,我的意见不能作主。况且,他不是说已经决定下来了吗?既是已定的方针了,何必要旁的人举旗呐喊以助声势不可。” 高掌西再认真地嘱咐秘书: “跟上次找到湖南去度假一样,请别有事没事地把我翻出来,我自然会跟你联络。” 从尖沙咀的中港码头上船,直通九洲港的船程,只消两小时多一点就到达广东海岸。 高拿西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整个人都像沐浴在一份浓郁得使人发腻的甜蜜爱宠之中。 她将一帆风顺地重新投入一段纯情的恋爱之中。 哪怕是这番轰轰烈烈的感情震撼之后要面对于丝万缕的人事,要接受千夫所指的责难,要承担子头万绪的困扰,都是值得的。 高掌西决心要去感受跟穆亦蓝在一起会是怎么的一回事。她需要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足够能力负担因孩子面世所引致的苦难。要自己置身于恼火的凄风苦雨之间,面对无情的滔天巨浪,迎迓地溃山崩的变动,原是为了保存穆亦蓝的骨肉,这样值得吗? 高掌西是为寻找这急逼的心灵答案而步上征途。 船抵岸后,她雇了一辆街车,把地址给了司机,请他载到目的地。 连计程车司机都很注意时事,对她说: “你要去的这家中华成药制造厂,已经被香港一个姓庄的大家族收购了。听说立即就要大量投入生产成药,订中国和外国的市场,双管齐下。你听说了吗?” 高掌西原本没有跟陌生人搭讪闲聊的习惯,但也忽然有兴致回应两句: “是的,听说过了。” “顺德镇目前有极多外资工厂,规模相当,生产的成绩极之可观。我们中国是极有前途呀!每天接载列各工厂视察的外商就多得很,跟前两三年比较,真不可同日而语。” 的确,沿途那一座座比新界工厂区还要光洁整齐的工厂大厦,就看得高掌西既惊且喜。 车子很快抵达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相当昂伟的,且相当现代化,流线型设计的建筑物,在正门两扇巨型的大闸之匕,以黑金字书写着“中华成药制造厂”的中英文字样。 高掌西下了车,跟护卫员打了招呼,就跟着他走到工厂的接待室。 对方很礼貌地说: “你请稍候,我去通传。” 高掌西点头,坐了下来之后,心情开始紧张了。 等下穆亦蓝出来,她应该怎样向他解释来意? 真傻! 这根本是个不必解释的问题。 一切尽在人言之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或者等下穆亦蓝走出来,一见了她,就会把她一拥入怀,紧紧地抱住吻住,什么语言都派不上用场了。 这么一边想,脸一边的赤热,心又一边的卜卜跃动,所有体能反应都朝着沸点进发似。 直至他刚才那位护卫员陪同着另一位男士走出来,才令高掌西灼热的身心消力降温。 因为那位男士说: “高小姐吗?我是中华的行政部经理杨展才,穆医生今早没有回厂来,他在早上给了我一个电话,说他有远行,拿不准什么时候回来。” 高掌西一时无话,她刹那间似捧住了一件灼热得烫手的玩物,舍不得扔掉,可是紧握着无用,只会烧伤自己的手。 真不知如何是好。 那位经理先生看高掌西失望地钉在那儿,就很热诚地说: “高小姐,要我为你安排些什么吗?如果要巡视工厂或了解业务……” 高掌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讲下去。 明显地,这位行政经理必会因工厂被收购而多少认识庄氏与高氏家族的关系,也听闻过高掌西的大名,对于这位商界强者,只有必恭必敬地静待在侧,听候她的主意。 高掌西只说: “可否替我摇个电话回香港去,搭高氏集团我的秘书?” 杨展才立即如言照办,电话搭通之后,就让高掌西接听。 “我在这儿的事办妥当了,你替我查一查最快回港的船期,通知司机来接我,我这就回来。” 秘书答应着,说: “要我在这边给你订回程船票吗?” 高掌西看了杨展才一眼,道: “不用了,我试嘱这儿的人代我去买,买不到再跟你通电话。” “好的。高小姐,这几天的业务会议和一应酬醉,我都给你推掉了,要我更新安排过来吗?” “不用了,待我回来再算吧!” “还有一件事,高小姐……” “什么事?” “刚在今早有人来找你,他现在仍站在我身边,希望跟你说上几句话,因为知道这是你接回来的电话,你答应吗?” “谁?”高掌西问。 “是穆医生。” 良久,对方再说: “高小姐,你肯接听穆医生的电话吗?” 在秘书还没有得着高掌西的回应之前,穆亦蓝已忍不住把电话抢了过来。 他那稳重而洪亮的声音像电流一般传送过来,直灌注入高掌西的身心之内。 “你不是叫我留下来不要走吗?故此,我回来了。”穆亦蓝这样说。 高掌西忽然的热泪盈眶,她傻傻地放下了电话筒。 下一班船自香港抵九洲港,只不过是三小时以后的事 在码头上等待的高掌西与兼程赶回来的穆亦蓝,各自以为已经过掉了这一辈子。 等得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然后才等着了对方。 当船泊岸之后,第一个跳到岸上来的人就是穆亦蓝。 高掌西迎上去。 他们没有接吻,甚而没有拥抱。 穆亦蓝只握住了高掌西的子,紧紧地握着,然后把她的一只小手小心谨慎地放进他的口袋里。 直至来到了穆亦蓝在顺德镇上的住处,他才像掏出一件至珍贵的宝物似,把高掌西的手顺势带出来,放到唇边细吻。 穆亦蓝本想对高掌西说: “你知不知道在黄狮寨巅最令我销魂的就是你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但忽然把要说的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什么都不必说,过往的不必提起。 甚至从前有没有过黄狮寨之夜都不再重要。 他们拥有的是今天。 于是穆亦蓝说: “你肚子饿吗?” 高掌西点头,本想趁机告诉他: “我现今更能吃了,因为要开始有婴哺儿的缘故。” 可是,高掌西还是控制着自己,不要把这个小秘密在现阶段就泄露出来。 她也蓦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思维,觉得眼前应是他们二人的世界,不必被第三者的渗入而引起任何化学作用,即使那是他们的骨血,又即使所引起的是良性的副作用。 穆亦蓝于是说: “由得你选择,我们这就到菜市场去买备饭菜,回到这儿来,我给你弄一顿好吃的。或者我带你到街上去,找间能烧可口小炒的食肆,让你尝尝顺德的食品风味。” 高掌西吐一吐舌头,道: “都一般吸引,怎么个选择了?” “那好。我就让你鱼与熊掌,均可兼得。” 说罢了,穆亦蓝挽起了高掌西的手就走。 顺德镇近年因看北上设厂的外资商贾特多,酒楼茶肆也林立了。 顺德是广东省内最晓得食欲享受的城镇,那些小炒的功夫尤其讲究,菜盛到碟上来时,还不住有一阵热腾腾的。香腻了的镬气,直熏到人的口鼻里,惹得食欲大振。 穆亦蓝似识途的老马,也没叫车,拖住了高掌西,在镇上的小模巷内转了几圈,就到了一间叫“小杭公”的食肆,往里面一坐下来后,就有位穿了背心线底衫的小伙计,走前来热烈打招呼: “穆医生,来吃个午饭?” “对。牛哥儿,烦你烧这店上最拿手的几道好菜来,没得失礼远道自香港来的客人。” “成呀!绝对不会失礼,吃过了,保你寻回头来再不住光顾。” 那牛哥儿向高掌西瞥了一眼,忍不住趁她游目四顾时,就压低声浪对穆亦蓝说: “穆医生,这女子是你女友还是老婆,尚未追求到手的话,万勿错过,没见过有如此标致的女郎呢!” 说罢,眨一眨眼睛,就走开了。 高掌西回过头来问穆亦蓝: “你常到这小馆来?” “也不常来,光顾过三两次的样子。小杭县就在顺德再往前走两小时车程,那儿的人最会吃,等下的酥炸鲢鱼球以及清蒸鱼肠子,你会吃得不愿停下筷子来,就是小杭的特色了。” 摆上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以鱼和菜居多,正对了高掌西喜欢清淡菜式的胃口,于是吃得无比畅快。 穆亦蓝看着高掌西的食相,笑说: “你像在吃两个人用的饭菜。” 高掌西笑,把要按下去的话打住了,事毛巾拭一拭嘴,道: “等下你还会给我弄吃的吗?” 穆亦蓝大笑起来。 “怎么了?你刚才答应过的。” “那就请放心,我答应过的,从不食言。” “很好。告诉我,你会给我弄些什么?” “看来还来得及到渔家处买一些新鲜的泥鳅给你煮一窝泥鳅粥。” “好哇!那我们快走。” 从“小杭公”酒家出来,走过了几条杂巷,就踏上了一条迂回的泥沙路,直至尽头,才是渔塘。 高掌西几乎看得欢呼起来。那片渔塘宽敞得接到天边去,因为时已黄昏,映了整池淡金的颜色,宁静而风雅,渔夫渔妇在落日余晖之中晒着鱼网,一派妇唱夫随的祥和气派,教人看在眼里,舒服到心上来。 尤其是有三五个小孩,在渔塘的小径上边跑边玩边吵边闹着,替寂静的画面平添了活泼跃动的一笔,更是生趣。 高掌西不期然地伸手抚摸了自己的小腹一下,再仰头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那个轩昂而高大的男人,浑身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正直英气,她感动得几乎就要对他说: “让我们把孩子养下来吧,不必归去了。” 心才这么想,耳畔就听到穆亦蓝说: “来,我们回去吧,晚了。” 躲在穆亦蓝这间小房舍内,两人似有说不完的话题。从中华成药制造厂的计划,到中国在市场经济推动下的前景,再而至当今香港的政局情势,都成了讲不完的话题。 “你总会回到中国人的社会里工作,那才是你的志愿,对不对?”高掌西深深感受到穆亦蓝的爱国感情,故而有此一问。 “到哪儿去我都是中国人,怀抱的是中国心,都会把国族的利益作为首先考虑的问题。” “你怎么避而不答,你会回到香港来吗?” “我今早不是赶回去了?” 高掌西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穆亦蓝用手轻轻地托起了高掌西的下巴,看着她一张明丽的脸庞,道: “想念你,如此日以继夜地想念你,因而回去了。只要有你在的地方,我其实都舍不得离去。” “那就不要再走了。” 高掌西偎依在他的臂弯之内,把头枕在他的肩上。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难题,是不是?” 穆亦蓝这样问了,两人都忽然静默下来。 “亦蓝,如果我要求你在这几天之后,彼此回到自己的环境内如常地生活下去,你会不会肯?” 穆亦蓝答: “如果我请求,你在我们各自返回自己的生活圈子之后,每隔一段相思难耐的日子,就逃出来几天,你又会不会有?” 登时叫高掌西语塞。 她不是个立心偷情的女人。 他也不是个习惯几夕欢愉就可置之脑后的男人。 这一次的相聚甚而不是黄狮寨巅的偶遇情缘。 他们是几经挣扎,再度刻意重逢的一双爱侣。 以后的日子将怎么处理? 费煞思量。 伤透脑筋。 穆亦蓝环抱着高掌西,两个人害怕生分地偎依在一起,无从再娓娓而谈。 在考虑到这严肃而重要的关键问题之后,彼此都苦恼得懒得再动一动。 连心底里预计会发生的离别后的幸福欢愉,都置之脑后。 尤其是穆亦蓝,在感觉上,当他握住了高掌西的手,插进自己风衣的口袋里时,已是极大的满足。 第一次见她,就有种要把这双玉手据为己有的欲念,如今,实践了,再无遗憾似。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六章 其他的一切,在对比下已不是非拥有不可。 况且,穆亦蓝下意识地害怕肉欲的满足,会换来一场不必要的误会。 他之所以对高掌西锲随不舍,并非为了眷恋黄狮寨的奇遇,而是为了心灵上一更无可言喻的付托。 半生的飘泊,经年的奋斗,午夜梦回,感情无奇,那种孤寂是能抵受,却实在并不好受的。 直至到黄狮寨上的奇缘之后,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每朝醒来,都不会再眷恋床席,只会飞快地起来,投入生活,因为人群之中会有她。 他盼望着有重逢聚首的一日。 他祈祷着有执手相看的一刻。 只要能活着,就有希望,就不会此情只待成追忆。 一段美好的纯情就宛如张家界内的大自然秀色,教人活着而觉得不枉此生。 他何必要为片刻的官能快感而亵读了这段神奇而圣洁的感情。 于是,他俩抱拥着,在寂静的夜里睡去,直至天色微明。 穆亦蓝问: “要不要再去看渔家的苦乐?” 高掌西慌忙点头。 他们顺着昨天走过的泥沙小径,再寻到了那一大片接海连天似的渔塘。 在露重霜浓的清晨,更似一幅画在宣纸上的淡色山水画。 两人紧牵着手,爬到了一个小小的山堆上,坐了下来。 渔夫渔妇开始结队成群而出,勤恳熟练地把鱼网撒开来,一下子抛到鱼池里去。 那静待着一个必然出现的奇迹似的心情,越来越紧张紧凑。高掌西把头贴着穆亦蓝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更像为那将来临的丰收的一刻加插了生动的音响。 齐齐喊出的一声声“嘿唷”,在那寂静的环境下忽尔响起来,像一首有节奏的劳动歌曲,教人感动在心里。 然后就看到渔夫渔妇们同心合力地收紧了鱼网,把一大片的鱼网从四方拉拢起来后,就见到有很多尾很多尾的鱼儿在网上拼命跳动,有些幸运地再跌回鱼塘之内,幸免于今朝的劫难。 “好看么?”穆亦蓝俯着头,轻声地问。 “很难过。”高掌西说。 “为什么呢?” “渔人快乐鱼儿愁,不是吗?” “你这副心肠怎么活下去。来,别看了,免得难过。” 穆亦蓝拥着高掌西的肩膊,两人缓缓地走在狭窄的泥沙小径上,往回走。 天才泛着鱼肚白。 整个小镇开始苏醒了,投入今日的作息之中。 又一天了。 一天一天地过,总有一天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城镇里去。 每念至此,他俩就瞳眸相觑,默默无语。 这天傍晚,高掌西觉得疲倦,不愿意再登山涉水地在外头游逛,便一直蜷伏在小屋的窗前,远眺着码头的游人行止。 “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穆亦蓝从背后抱住了高掌西,一双手正好放在她的小腹之上。 高掌西感到一阵无比的温馨。 她在想,一家三日团聚在一起的日子,在日后还会不会有呢?真是未知之数。 今宵,应先珍重。 “亦蓝,你就这样抱着我,别动。” “对,”穆亦蓝把脸抵着高掌西的头,那一阵阵的发香蕉然扑鼻,令他忽生遐思:“我们就这样抱着,变成了两尊石膏像。” “不,不是两尊石膏像。” “那就是一尊石膏像了。”穆亦蓝吻在高掌西的头发上。 他确实觉得这个女人太可爱了。 高掌西真想在这一刻就转身告诉穆亦蓝,应该是三位一体才对。 可是,她没有。 不知是眷恋着如今相依相拥的缠绵,不想再有丝毫的改变,抑或她犹有顾虑。 总之,心上就有个小声音告诉她: “别说话,什么都在两个人的心贴结在一起时显得不重要。” 于是高掌西改变了话题,她说: “看,刚开出的是今天的最后一班船了。” “对,每天这个时刻我最高兴。” “为什么?” “因为你再走不了,必须留在我的身旁。” “嗯,亦蓝…” “是,掌西……” 两个人其实都口中有话,只是说不出口来。 高掌西很想很想很想回答说: “嗯,亦蓝,那我就留在你身边一辈子不走了。” 纵使这是她如今强烈而真挚的意愿,又如何? 明朝太阳升起来,世界就会变。 她一旦返回香江,所要面对的人事与难题,复杂难缠得不敢想像。 她如何面对父母?如何应付翁姑?如何说服兄弟?如何相处朋友?如何交代社会? 到最后要解决的问题才落在丈夫身上。 一念及她的身分,就遍体生寒,要抱紧了穆亦蓝的手,加添半点温暖。 她不敢做出任何承诺,不敢表达任何心愿,不敢展望任何前景,因为今晚安稳之后,明朝将是巨变,必然是翻天覆地,地撼天移的巨变。 同样,穆亦蓝本想回应高掌西说: “对,掌西,请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去,大长地久,我俩永远是一对。” 如果他这样说了,他就是个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家伙。 大丈夫爱恋一个女人,最最最基本的责任就是竭心尽力地供应她所需要的一切。 高掌西除了需要一颗永不变志的情心之外,她还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且不论高掌西有何需求,最低限度不能否定的是她今朝拥有的极多。 几乎有齐大太阳下所有珍贵事物的一个女人,是不是给予她一份永远不变的爱情,就能抵偿一切? 穆亦蓝严重告诫自己不可天真、不能肤浅、不许狂妄。不容幻想。 人是要在自选的社会中,与群众一起生活下去的。 没有荒山野岭、世外桃源,可供有情人遁迹天涯,离群避世之用。 高掌西一脚踏出这间广东顺德的小屋,她名下的东西没有一桩一件的百分之一是他穆亦蓝才能力提供的。 除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之外,还有踏遍铁鞋无处觅的发展才华才干才具的机会,叫穆亦蓝如何向高掌西奉献与补偿。 今时今日,连欧美人士都梦想着抓紧一个来东方之珠发展抱负的幸运机缘,谁有资格去褫夺高掌西在香江已建立的王国。 向她求婚,把她带到美国中南部的小城,抑或长居于国内这顺德小镇?那无疑是像从故宫博物馆内盗取了出土的五千年历史文物,搁在他的口袋里,供个人赏玩,这种行为美其名为爱不释手,但公平吗?合理吗? 高掌西若不属于庄钰华,不属于庄家与高家,她也应该是属于自己,属于香港这个名重江湖的金融都会,属于东方之球上那撮精灵于练的人群的。 物以类聚。 永无商榷。 每念至此,穆亦蓝就自卑、气馁、伤感、失望。 他最大的幸运也无非是抓紧目前的一刻,一日是一日,一晚是一晚地拥有对方。 总有各怀心事的时间。 也总有心灵相通的一刻。 “亦蓝,你在想什么?”高掌西问。 “想你。” “我就在你身边。” “你在哪儿都一样,每逢黄昏我就想你。” “除了黄昏呢?” “夜里、清晨都想你。” “嗯!还有每日的中段时间,就不想我了?” “暂时开小差。” “为什么?” “因为要工作,赚钱湖口,维持生命,才得以继续想你。” 高掌西噗嗤一声笑起来,转身面向着穆亦蓝。 她轻轻地拿手扫扰着他的浓眉,然后稍稍抬高了头,吻住了对方那双澄明的大眼睛,再而是那笔直得怕一如他性格的鼻梁,再而是嘴唇…… 一阵如潮的心血忽尔充塞在胸臆之间,然后浑身通体地扩散,高掌西梦呓般说: “亦蓝,怀有你的孩子,我无悔!” 穆亦蓝再管不住自己的理智,他需要充完全全地拥有这个女人。 他甚而没有细心装载,从而消化对方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含义。 刹那间,他只有一个观念。 将来是将来。 现在是现在。 将来他可能被订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可是,现在他灵魂儿要飞上青天,肉体要自极度官能享受中感悟到他生而为男人的权威与骄傲。 现在,他要带领着心上的挚爱,攀山跨岭,飞越长云,采天上的明月,摘天上的繁星。 当他们俩手捧着皓月明星的一刻,穆亦蓝听到了高掌西细细的娇喘,看到了她甜腻的憨笑。 穆亦蓝浑然陶醉,茫然失落,整个的崩溃下来。 夜深了,紧紧地相拥而睡的人此其实都未曾入梦。 既回味过往,又担忧未来。 都不愿吵醒对方,为自己分担这份在夜静速然而起的烦忧。 心想,或者天亮时就有转机了。 任何人努力活着,都只为有明天。 即使明天不一定带来喜讯。 即使明天有可能带来噩耗。 但接踵而来的无穷无尽似的明天,就是希望。 天亮后不久,就有叩门声。 把才刚刚睡去不久的穆亦蓝与高掌西吵醒了。 高掌西不期然地有点惶恐,她抓着穆亦蓝的手问: “会是谁?” 穆亦蓝把高掌西的手带到唇边细吻,安慰她说: “让我去看看。” 然后披衣而起,跑出去开门。 来人是中华成药制造厂的一个小工,见了穆亦蓝,非常恭敬地打招呼,然后说: “穆医生,您早。” “早。 “订扰您了。可是,今早杨经理收到香港总部摇来的电话,托你代传一个重要的口讯。” “什么口讯?” “请你告诉庄太太,大伙儿等着她回香港去开紧急会议。” 穆亦蓝呆住了。 这个口讯包含了太多的玄机。 他只能点头,对小工说: “谢谢你,我会把口讯传到。” 穆亦蓝走回房间去后,高掌西飞扑到他身上来,两个人紧紧地相拥着,怕有人要把他们这就生分了似。 良久。 彼此都无话。 只是这样地紧紧抱拥着。 能够多一分钟的相叙是一分,多一秒的欢愉是一秒。 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穆亦蓝才在高掌西的耳畔说了这话: “是回去的时候了。来人要我传达的口讯,你都已经听到了。” 高掌西在他怀中点头,随即慌忙摇头。 她再抬起头来望着穆亦蓝时,已经是满眼含泪。 穆亦蓝轻轻地吻在高掌西的脸颊上,吻干了她的泪。 然后他说: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我会来找你。” 送高掌西上船之后,穆亦蓝回转身,一拳捣在码头的那根石柱上,让一阵强烈的痛楚,帮助自己清醒过来。 并不需要高度的智慧,就能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无人知道高掌西这几天的去向。 除非是她秘书泄露了她的行踪。 秘书一向是忠心耿耿的,只有在无叮回避备受压力下,才会把高掌西订了九洲港的船票一事告诉别人。 从九洲港可以到达的城镇乡县也实在太多万,不一定是顺德,不一定是中华成药制造厂,更不一定是穆亦蓝。 当然,苦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在现阶段,所有的思前想后都是不必要的了。 高掌西的脑海自踏上船,直至返抵高氏企业之前,都是一片空白的。 当秘书看到她时,神色不至于慌张,可真带有三分的焦虑。 她说: “高小姐,是高定北先生问我,你是不是去了顺德。我回应他说,我只为你订了九洲港的船票。” “他怎么说?” “他点了点头,告诉我庄钰华先生的秘书会通知你尽快赶回来开会,并说你一到涉,请你先去找他。” 高掌西推开高定北的办公室门时,他正在讲电话。 高掌西只听到高定北在摔下电话前的几句话: “我们高家的家事,你现在且先别管!” 高掌西挪开了椅子,坐到她弟弟的踉前。 高定北凝视着她,并没有开腔讲话。 “太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了。”高掌西这样说,打开了僵局。 “你回过家里去没有?” “没有。” 高定北说: “我意思是指你娘家,不是指庄家。你见过三姨了吗?” 高掌西愕然。 这才是真正令她震惊的。 短短的几天之内,连伍芷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掌西只能强装镇定,集中精神,当作一件严重的商业事件来处理。 她不是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经验的。 这些年来,在商场上不住地有铺天盖地式的灾难,企图要把哪一个稍为软弱的财团或家族吞噬,形形式式的风险她见得太多了。都是要冷静地应付,才有重出生天的机会。 于是高掌西说: “母亲要见我吗? “她或许没有提出要求,但,你最好去见见她,总会有话要跟你谈。” “你呢,是你有话要跟我言之在先吗?” “三家姐,”高定北吁了一口气,像要镇定一下自己的神经,才说:“有香港人在顺德见到你。” 对,就是如此这般,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到了庄氏与高氏家族中人的耳朵里,然后十二道金牌似的把她召回来。 高掌西静听下去,下文必然更惊心动魄。 “三家姐,整个发现无疑是令我震惊的,但还能接受下来。可是,问题并不简单。”高定北继续,“实在牵涉的层面很广,很复杂。” “你不认为这是我个人的事件,只由我去为自己的行止负责?” “我已说了,并不如你想像中单纯。” 高掌西看到了高定北前所未有的焦躁,她有点奇怪。 这弟弟的神情并不像只为她的遭遇而感到惶恐,她看得出高定北似乎有种利益相关,切肤之痛似。 她只好静候对方把情况解释下去。 “定北,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毋须忌讳,我从来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很好,三家姐,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 “你说。” “你知道在这个星期之内,本城发中了什么事? 这真难倒高掌西了。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她在过着只羡鸳鸯不羡讪的生活时,哪还有心思稍稍回顾香江。 “庄钰华的大计如期进行,这你是知道的,对吧? “你是指把收购得来的中华成药制造厂以及穆亦蓝发明的鼻咽癌成药单方,拨入庄氏集团之内,作为再行集资的理由?” 高定北点头。 “这事不是已经定期宣布了吗?钰华曾经告诉我,说你跟杜氏集团的叶骏豪都对包销有极大兴趣,你们不是携手合作吗?’, 高定北一听,立即铁青着脸,道: “你并不知道叶骏豪与夏真之间的事?” 高拿四下意识地回应: “他们之间的什么事?” 此话才出口,她就意识到其中的关系与玄妙,只好立即补充: “对不起,定北,我并不知道他们的事。相信市场上也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否则我会略有所闻。” “夏童是在杜氏出身的,叶骏豪的父亲去世后,他在来氏的股权由儿子继承,叶骏豪成为董事局内的支柱,那时通过夏童的介绍,跟夏真认识了。市场曾一直盛传这段不正常关系的主角是夏童,其实不是的,夏真把真相告诉我。” “你介意吗?” “我不介意过去,但我介意现在。” “现在?夏真不是一脚踏两头船的人。” “她不是,她是我的人。当她坦白告诉我过去的那个人是叶骏豪时,我不能忍受跟他再携手在商业上合作,三家姐,你明,白吗?” 这是一重微妙的心理,照说不难明白。 然而,是台明白怕不是问题的关键。 因而高掌西没有正面地作答,她说: “这跟整件事有关吗?” “怎么没有。三家姐,我向庄钰华提出了请求,希望他让我独自包销庄氏再行集资的十亿元,他答应了。我要赢叶骏豪,在他面前我只可以耀武扬威,我不要被他讪笑,就这么简单。可是,为了你踉穆亦蓝,我现今危机四伏。” 高掌西惊问: “为什么?我不明白。” “如果庄任华要对付你,对付穆亦蓝,十亿元的集资款项就会由我独力承担。我们已经在这个星期之内签了约,并向外宣布了,并无半点的转寰余地。” 高掌西仍拼命摇头: “不明白,真的,定北,我并不明白。” “庄钰华有本事把穆亦蓝的成药单方吹捧催谷起来,他一样有本事将之毁灭。唯其如此,他才可以发泄他的心头之恨,他没有理由栽培及颂扬一个跟他妻子上床的男人。” “你住口!”高掌西喝止了他,实实在在觉得高定北那句话太难听,太肮脏,太拈污了她和穆亦蓝之间的那段关系与感情。 “二家姐,你怎么不想像一下结果。那十亿元在我跟他签约之后,已经稳袋在庄氏的口袋里,任何有关穆亦蓝名声与事业上的摧残,只会令股民包括基金失去信心,于是庄钰华是一石二鸟,既有利益,又报复了穆亦蓝和你,只有我成了夹在中间的牺牲者。” 高掌西的脑筋霍霍在地不住作响。 她整个背巴经湿透,衬衫紧贴在皮肉之上,为她带来一阵透骨的寒意。 “二家姐,我在高家是负责金融方面的经纪生意的,我的失败并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利益,只有白白地便宜了高镇东和高耀南。” 牵丝拉藤,原来一重恩怨的背后还有千万重。 城中的大家族,全是骨牌危机,分分秒秒地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高掌西扪心自问,真是错了吗? 是错得难以弥补,不可原谅了吗? 她欲语无言,只带着干重惆怅,万般幽怨,亿种愁苦,拖着摇摇欲堕的身躯离开了高定北的办公室。 不能执怪这幼弟的惊惶失措。 他到底是初出茅庐。 当一发现有外来的强大压力以及可能败阵时,就会无可避免地震惊。 由于极度的震惊,又会有很多过分敏感的触觉,把事情弄得更涵更大更似不可收拾。 高定北所说的、所担忧的、所顾虑的都不是没有道理。 然而,事态是否已经发展到了这个严重地步,到目前为止,依旧是未知之数。 高掌西连庄钰华也未曾碰上一面。 要真是两军对峙,剑拔军张,也只是他们夫妻两人的事。 高掌西认为未必会真的如高定北所预料的如此无情无义兼无法无天。 况且,高定北并不知道很多关于庄钰华的私隐。 如果说高掌西背叛丈夫做了出墙的红杏,然则,庄钰华有了外室,兼且生于,还有无数的连高掌西都不知情,甚至连他本人都数不清楚的一夕风流,那又算是什么呢? 若然不忠于伴侣是过错,他们只是同样有罪。 谁也没有比谁高出一筹。 高掌西并不准备向庄钰华剖析她的心路历程,她甚至不希冀对方的谅解。 彼此因着环境而迫不得已地仍捆缚在一个家族之内,不能与所爱高飞远逸,双宿双硒的话,这已是她最大的惩罚,至高的妥协。 高掌西是在稍稍镇定之后,才摇电话到庄氏集团找庄钰华的。 她摇的是庄钰华的直线电话,可是接听的是秘书。 “庄太太吗?庄先生已于今早飞美国公干了。” “他是今早启程的吗?为什么会有日讯留下来,要我赶回港来开紧急会议呢?” “庄先生临行前是这样吩咐的,我也不太清楚情况,要不要找庄大小姐问一问?” 庄钰萍也是在庄氏集团内任执行董事的,故而秘书有此一问。 高掌西心想,不必要忙不迭地送上门去听旁的人一总是非,她回到香港来,也没有责任向所有人等报到。 于是她嘱咐秘书说: “就请你跟大姐说一声,我已经回来了,有事就请找我。” 想了半晌,又对秘书说: “我今天不会逗留在办公室内太久,会回家会见见母亲,除非有要紧事非今天解决不可的,否则,就明天再商议吧!” 说罢了就挂断了线,不自觉地吁了一口气。 有哪一个时刻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生活永远是过五关斩六将,不断地奋斗下去。 她嘱司机把自己载回高家大宅去。 一般的情况,这大宅总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常的,也许现今未到晚饭时分,各房的家人还未齐集之故,显得有点冷冷清清的。 连开门迎迓她的管家,都带着一副不展的愁容似,只淡淡然跟她打了声招呼,说: “三小姐,你好。” 瞬即转身走了。 这跟以往她每次归家,都得到殷勤的侍奉是有点不同的。 是为自己过度的敏感,抑或其是为了东窗事发,夜雨难瞒,因而把人非议呢? 高掌西摇头,不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何必自寻烦恼。 她快步往屋内走去,只见菲佣在吸尘。 高掌西门: “太太呢?” “在睡房里躺着。” 母亲鲜有午睡的习惯,除非身体不适。高掌西于是带着紧张的神情,推门走进伍芷洋的睡房去。 “妈妈。” 躺在床上的伍芷洋移动着身体,缓缓地坐了起来。 高掌西一边替她宁抗垫住了背,一边关心地问: “妈妈,你别是身体不适了吧7’ 伍芷洋苦笑,道: “我现在身体不适,也不用太担心下,是不是?会有大国手给我当然的额外的照顾了。” 这两句话内的骨刺,是不难听得出来的。 可是出自母亲的口中,令高掌西尤其觉得委屈。 她忍不住那一腔的热泪,只有别过头去,拼命眨动着眼睛,不让它在母亲跟前流泻一脸。 “怎么,你今后有何打算了?”伍芷洋问。 高掌西答: “我没有想过。” “那就是说,你只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抓着些时髦的玩意儿寻求刺激罢了,是这样吗?” “妈!”高掌西惊叫。 “我推测错误?” “你别这样说,好不好?” “好,我不说,由你来说,我就是要听你怎么说。” 高掌西再也忍不住以手揩泪,她不知该怎样向母亲交代。 一直以来,她有一个错觉,以为最容易面对的人就是母亲。 母亲根本就不需要她的诸多解释,不必理会前因后果,就会向自己伸出同情之手。 可是,现在的情况与感觉都不一样。 高掌西甚至认为要过母亲的这一关,反而是最困难的。 为什么呢? 是为了母亲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抑或为了她害怕自己受害受伤很深,急于探求一切详情呢? 高掌西无论如何都要面对及交代了。 她说: “妈,如果我告诉你,我是真心爱上了穆亦蓝的话,你会相信吗?” 伍芷洋一怔,道: “他凭什么值得你爱?” 这么一句话,把高掌西问注了。 她并不知道爱情的来临需要一番道理去支持,而不是心头的一种清晰的感觉。 “你是无辞以对了?”伍芷洋紧逼一步。 “妈,你要我怎么说,事情不是可以抽丝剥虽地分析得一清二楚的。爱情不是一盘数。” “爱情?”伍芷洋冷笑,“你也跟找来这一套了。” “妈,你是曾经沧海的人,你应知晓。” “对,我早就把我的经验告诉你,爱情是必会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产生的。我爱你父亲如是,他爱我亦如是。到哪一天,他发觉别人也有值得爱恋的地方,就让他分一杯羹了。爱情是人体内的一种情绪,无穷无尽似的可以挥发出来。” “妈,爱情也可以是独一无二从一而终的。” “那是因为没有遇到了更值得去爱的对象。” “请别这么残酷!” “现实就是如此。”伍芷洋甚至掀开了锦被,站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前,重新坐下,那令她显得比前精神与威严得多了。 “掌西,你为什么忽然地闹起这种所谓恋爱来?无非是情绪的冲动罢了,因为你感动于穆亦蓝力排众议的勇气,以及他高明的医术,甚而是没有乘机赚一笔大钱的野心,是这样吗?有一些男人,看重女色,多于贪钱,你有没有想过?” “妈,请别说得那么难听。” “难听?掌西,你怎么比我想像中天真万倍?” “穆亦蓝不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感受得到。妈,你并不知情,是有些男人把两性的结合看成是一种体能需要与娱乐的,可是,那个不是穆亦蓝。” 高掌西忽然有点生起气来,很为穆亦蓝抱不平,也为自己叫屈。 “不是穆亦蓝,而是高崇清,甚而是庄钰华,是这样吗?”伍芷洋说。 高掌西愕然。 伍芷洋冷笑: “就因为庄钰华在外头花天酒地,甚而已有外室子嗣,于是,你就依样画葫芦,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抑或你真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例外的清纯的男人,会爱你一生一世了?” 高掌西惊问: “妈,你知道钰华的事?” “有谁不知道呢!连坊间不相干的人都以这些作为茶余饭后的资料,还算秘密吗?” 高掌西很直觉地答: “那就离婚好了,反上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成!” 伍芷洋站起来咆哮的这一声,震耳欲聋,今高掌西心胆俱裂。 她呆望着已然额上青筋暴跳、脸色青白的母亲,吓到不晓得回应一句话。 “你听清楚了没有,你跟庄钰华离婚的一天,我们母女俩就恩尽义绝。” 高掌西的耳朵呜呜作响,她几乎以为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 稍一定神,她才呐呐地说: “妈妈,有这么严重吗?” “有。 伍芷洋的回应简单、有力而决绝。 “掌西,你别说我不言明在先,我有生之年,都不会容许你不做庄家的媳妇。”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手上最大最大的注码,这一场仗,要彻底赢,就必须要本钱雄厚。” “妈,我并不明白,真的,我不明白。”高掌西呼唤的声音近似哀号。 “有什么叫做不明白的。你婚前我已经给你详细地诉说过了。在我们姓高的家族,第三代由哪一个掌权是我们成败的关键。老大与老二是块什么材料,你知我知人人都知。老四是表面聪明,里头幼稚,外在刚正,内在怯懦。他这种人,活脱脱像美国一边张大嘴巴喊叫人权,另一边又明晃晃地拉了人家巴拿马总统去坐牢一样,比英国口口声声叫香港人争取民主,却于一百五十年来在本国下议院没有给香港半个议席,还要草莽和可笑。 “掌西,这些年来,为高氏家族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是谁?先前是我,接棒者是你。就凭劳长兴那已然不再吃香的窈势,与刘雪琴那两个宝贝儿子,就把江山双手奉送给他们了? “我肯,你都不应该肯!” “妈……”高掌西喊。 伍芷洋立即截住她的话: “我切切实实地告诉你,我是不会肯的。这么些年了,我受的欺骗也够了,世界上哪有真情真爱这回事。在利益的大前提下,谁不是厮杀个透。只要我留半分人情,就会惨遭宰割,这种事自我踏进高家门以来,就没有停止过。你要不要我逐件事举例讲给你听?单单是这屋子内塞住的一大难入,个个宁愿住得狭隘得有若公共屋村,吃大锅饭有如中国大陆,也没有一个人吭半声,要搬出去,为什么?就是为了切身的利益,怕将来少分了祖屋的这一份,其他的就不用说了吧!要说的话,怕是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或也说不完 伍芷洋忽然气馁地跃坐在床上,重重地叹口气,再道: “或者最错的是穆亦蓝,他不应该把我救活过来,由着我被庸医所害,死不了也会失声,那就简单得多了,最低限度我不会扬起反抗的声音来,给你俩做成障碍,对不对?”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七章 高掌西整个心都在刹那间听到母亲说这番话之后碎裂了。 她低垂着头,看自己的眼泪洒落在衣襟之上。 她说: “妈,你要我怎么做?是不是明知道丈夫不爱我,都要维持这段婚姻下去?” “对,他不爱你,也不会爱别人,你以为庄钰华很爱他外头的女人吗?不,都不爱,各司各职,对他起着某些作用而已。庄钰华如果真的爱他儿子的母亲,老早就母凭子贵,一脚把你踢走了。所以,这是不相干的。 “现今最相干的是,我们利用庄家的名望与势力抓高家的实权。 “劳长兴抱住高定北联手对付我们也不管用了,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娘家处打正招牌吃英国饭的世家,九七牛之后就没有他们的日子了。 “高定北如果更幼稚一点,援美抗中,以此为他对香港政治的贡献,我看他的前景比我们官委的高镇东议员更黯淡。 “为什么定北一回港办事,劳长兴就把他从政的愿望阴干掉,由着他在商场大展拳脚?就为他一涉足政坛,便会有很多平连她都控制不来,她不能由着高定北胡搞乱来,单凭意气。 “劳长兴难道不知道任何时候,高层商界中人,都不可避免地需要政治作背景,才能通行无阻,一帆风顺的吗?她就是无从入手,不知如何去走中方的路子。” 伍芷洋冷笑,歇了一歇再把她的分析说下去: “说得难听一点,如果有哪一家亲中亲得出个头绪与体面来的豪门,愿意把个女儿嫁给高定北,她怕要三呼谢恩。 “回头看庄经世家族,城内没有什么个大商家比他们眼中方的关系更密切了。 “你不是不知道的,这些年,庄氏在国内的投资过百亿元,赚得他们盆满钵满,怕除了是中国市场时来运到之外,也是为了庄氏总能在一些盈刮既稳阵又高昂的基本建设上占一杯羹。你想想,为什么别人不能染指的,他们可以加股?为什么别人有蚀本风险的,他们老是一本万利?无非是关系这两个字。 “还有三年,五星红旗就升起来了,香港之内爱国的人同然欢呼,就是本来不爱国的都忙不迭地爱起国来,加强呐喊,这本来没有什么不好,总之一片升平与团结就是了。 “但这中间也有个分别。源远流长的亲中关系,总有别于那些在近期才转轨的人吧! “劳家与高家这等从前是督宪府门口的走狗,现今慌慌失先地找门户去巴结呢,是有点困难的。掌西,你不同,你是高家的第三代,绝对的精英分子,没有上一代曾巴结英国人不遗余力的劣绩,且又有庄家的烟亲关系,在不看僧面着佛面的情况下,是教人容易接受你的。何况,港人治港也要多方面的人才,中方对香港年轻一代的精英还是很落心机去联系的。 “为此,庄家这条路子大可能是直上青云之途,不能断掉,也是我们这一房控制高家的注码所在。” 高掌西缓缓地说: “我的幸福呢,都不必计算了吧?” “女人的幸福是由本身的条件堆砌而成的。你要偶然逢场作戏,只要不过分、不明目张胆,我赌庄钰华不会做声。今次呢,你是太张扬了,顺德那个城镇,多的是香港商旅与厂家,看到你朝朝暮暮地踉穆亦蓝在一起,叫他们不把是非传回香港来,是不可能的事。” “庄钰华回来就会跟我算帐了。” “你不必担心,只要确保以后不再跟那姓穆的再有辍辍,放上休止符,我赌庄钰华不会再追究。坊间的谣言,一下子就过去,什么坏话,其实也动摇不了你在商政界的魅力。” “妈妈,你是太抬举我了。” “我的话说得很多、很清楚了吧?” 高掌西点点头。 “那就好。” 高掌西忽然抬头问: “妈,你怀了我的时候,感觉是怎么样?” 伍芷洋一怔,随即释然,她怎么会想到刚发生的几夕欢愉,会立即变得尾大不掉,故此她只认为这是高掌西一种在激情之后所生的联想。 “掌西,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你知道?” “对,是为了你以为自己在眼穆亦蓝相爱了,因而幻想会怀有他的孩子,是这个意思令你有此一问吗?”伍芷洋忽然笑起来,“当我怀有你时,我也有过这种爱情结晶的憧憬,故此,掌西,你是在我满心喜悦之中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直至到你三岁,我第二次怀孕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妈,”高掌西微微震惊,问:“你曾两次怀孕吗?” 伍芷洋点点头: “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你父亲在内。正当我发现第二次怀孕时,高崇清把定北的母亲带进高家来,我那时才清醒地知道,男人是真有本事,也狠得下心会使两个女人同时怀孕的。”在追述这段往事时,伍芷洋整张脸都因为情绪的激动而稍微扭曲了似,她的声音尖冷得一如刺骨的寒风:“真令人呕心!” “妈妈,你的第二胎呢?” “我把他打掉了。” 伍芷洋这么说了之后,犹如一拳捶在高掌西的胸口上,一阵急痛攻心,令她有点摇摇欲堕。 她下意识地伸手放在小腹之上,作了个保护的姿态。 “说真的,掌西,人生总是多劫难少欢愉,何必把生命带来受煎熬。如果我当年没有把你养下来,今日你就不必面临痛苦的抉择。 “掌西,我不是不知道你不论走哪一条路,都只会为你带来苦痛。 “越够优厚条件生在世上的孩子,怕是苦难越多。庸人什么时候都在对比下显得福厚。 “把你生下来,就已经很对不起你,那就自私到底算了,掌西,你要原谅我。” 高掌西哇的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抱着伍芷洋就嚎哭起来。 她让一份前所未有的恐惧,紧随泪水流淌出来,才稍稍安定下来。 高掌西晚上躺在高家的床上时,简直不能入睡。 思潮在汹涌澎湃,像卷起了滔天的巨浪,覆盖下来,把她淹没掉,再喘不过气来,在下一分钟就快窒息而死似。 高掌西在想,这儿已经不再是自己的家了。 她连睡在这张应属于庄钰华的床上,也觉得羞愧而不自在。 不是在悔恨曾与穆亦蓝的眷恋,而是认为以如今自己的这个身分与情怀,实实在在不应再与庄钰华扯上关系了。 女人的专一与男人的泛爱,原来是如此的天壤之别。 一想到这以后漫长至下半生的日子,都要这样委屈地度过,高掌西就浑身震栗了。 她知道自己就算离得开穆亦蓝,也不可能再与庄钰华继续做对如以往一样的夫妻。 不是庄钰华会否原谅自己的问题,而是她再不可以接纳庄钰华了。 这种怪异的感觉是不能解释得来的。 要一辈子跟庄钰华做对有名无实的虚假夫妻,在人前骗人,在人后骗己,真是至大的悲哀与屈辱。 高掌西还怀了别人的骨肉,个中的复杂更难以想到办法解决掉。 要她像伍芷洋般把胎儿打掉,她的确舍不得。 高掌西把手覆盖在小腹上,有一种强烈的意识鼓励着她,把这腹中婴儿养育成人。 这可能是上天赐予她的、唯一的机会主孕育孩子。 她绝对不能一手抹煞。 可是,要保存骨肉,就要牺牲另一段亲情。 高掌西只能够在母亲与儿女二者之间择一。 这份左右为难,令她极端痛苦。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近三小时,终于禁捺不住,伸手抓起电话,她想到要摇给顾秀娟,向她倾诉这些连穆亦蓝也不适宜聆听的苦水。 电话接通了之后,响了一阵子,有把男声传过来,说: “喂!” 高掌西一听,推测对方就是左佑良无疑,如果她不大方地报上名字,坦言说要找顾秀娟,可能生的误会更多。 于是高掌西道: “对不起,我是高掌西,想找顾秀娟。” 对才稍缓了一秒钟,就问: “高掌西,你好,我是左佑良。” “对不起,佑良,打扰了。”高掌西为了掩饰自己在这半夜三更给顾秀娟播电话,因此托辞说:“我不在香港,时差上可能失算了,没吵醒你吧!” “不要紧。”左佑良答,“可是,秀娟并不在家里,她到外地旅行去了,有要紧事找她吗?” 高掌西答: “她到哪儿去了?有电话号码可以给我,让我跟她联络吗?” “是这样的,秀娟每两三天就到不同的地方跑,她打电话回家来时,我请她跟你联络,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呢7’ 这下可轮到高掌西辞劳,她只好说: “就请秀娟摇电话到我家找我好了,反正我这一两天就会回港去。” 挂断了线,又是一阵茫然。 高掌西心头忽有一阵子的不安,她发觉自己十分想念顾秀娟。 是同病相怜的关系吧! 高掌西想,顾秀娟现在天涯远处,怕也跟自己同样,像套上了枷锁的囚犯似,备受着沉重的精神压力,不能自己。 古代那些犯上好淫的妇女,不但受世俗唾骂,还要施以极刑,广东省内不少城镇就.把出墙红杏浸猪笼的乡例。 忽然,高掌西忍不住笑起来,笑那些惩治淫妇的乡民,可能是在做着一件帮助当事人解决极度困难的好事。 只要一闭上眼睛,长眠不起,就什么恩怨情仇都一笔勾销了。 人生数十年,始终是一眨眼就成过去了。 早与晚都应该不是大问题吧! 活着受煎熬,就是生不如死。 就在这转念之间,高掌西浑身冷汗,不住发抖。 怎么会生出轻生的念头来? 情况并未曾恶劣到这个地步吧! 如果能找到顾秀娟就好,她是个很能理智地分析感情的人,她断不会跟自己一样傻,思考这个绝对要不得的问题。 她如果死了,岂只是谋杀了孩子,也间接地害惨了母亲,还有穆亦蓝…… 她想到穆亦蓝,为什么他没有电话接到香港来? 是为了送走了自己之后,就等于一刀两断吗? 顺德之旅,只不过是跟黄狮寨问一个系列的梦幻而已? 如果穆亦蓝真是这么一个态度,她就不必恋栈肚子里的孩子。 伍芷洋说得太对了,若不是爱情结晶品,便不必生在世上,连累一条无辜的生命,承受千万重的罪孽。 一整个晚上,在高掌西的脑子里似乎都是充满杀机的,目标不是朝着自己,就是对准下一代。 高掌西在到日,很艰难很艰难才爬起身来。 这是从没有发生过的迹象。 对于大都会内的商界强人而言,只要活着就不成问题,没有人会为昨天而爬不起来,这是永恒不变的定律。 可是,这天早上,从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中挣扎着起床之后,高掌西仍有着缠身的苦痛, 昨晚的忧虑并没有随着黑夜而成过去。 高掌西苦撑着回到高氏企业上,照常处理业务。 剩余的一点理智告诉高掌西必须尽快让自己回到日常的轨道上,努力干活,这是唯一的叮以维持正常健康的生活,而不至于闹到精神崩溃的办法。 全神全清全心全意地投入在感情的困扰之中,等于往死胡同中钻去,不会有出路。 只有在切实的生活里头,才有生机,才有灵感,才有启迪。 这是高掌西从过往商场上所攫取的经验。 举凡有公事无法一时解决,她就搁在抽屉内,先忙别的情节,总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高掌西庆幸的是,人一坐到办公室内,就可以忙个贼死。 正值埋头苦干之际,台头的直线电话响起来,让她既惊且喜,第一个念头就以为是穆亦蓝。 他可能并不方便摇电话到家里去,那到底是庄钰华的。府邪。所以等待到今日,才接电话到她办公室来。 高掌西台头的直线电话号码,除了庄钰华,只有穆亦蓝知道。 高掌西抓住电话筒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会不会不是穆亦蓝,而是庄钰华? 还来不及再思考下去,高掌西已经抓起了电话筒说: “喂!” 对方竟是一把女声: “掌西吗?’, “是。”高掌西错愕。 “我是大姐。钰华匆匆公干去了,把你的直线电话号码告诉我,嘱我和你联系。” 原来是庄钰萍。 “是,大姐。”高掌西说。 “有空吗?我们碰个面,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是不是钰华要召开什么会议?大姐,你其实知道我并不是庄氏的执行董事,只不过挂个董事街头而已,你们有什么委要公事,并不需要我一定列席吧!” “如果只是关乎庄氏集团的事,那就不必劳惊你了。” 这就是说事件跟高掌西本人有关。 高掌两只好回应: “大姐,是劳驾你到我办公室来,还是我上庄氏集团?” “你如果没有午膳之约的话,便叫秘书买备两个饭盒,我到你那儿来,一边吃一边谈,好吗?” 果然,半小时之后,庄钰萍就赶到了,反正庄氏与高氏的万字楼都在中环。 庄钰萍一见了高掌西的脸,就握着她的手,说: “掌西,你怎么消瘦这么多了,入太瘦就显老,你得注意健康才好。” 高掌面笑一笑,道: “多谢大姐关心。。” 庄钰萍一直握着高掌西的手,没有意思放下来,说: “我这大姐也真是没有心肝的人呀,早就应该来看望你,跟你好好地谈心。香港生活的人,就总是各忙各的,一天到晚但觉心有余而力不足,认真检讨起来,我是真该受罚呢!” 高掌西脸上的笑容勉强持续了一会,就无法不消失了,她实在看不惯庄钰萍那种一眼就教明白人看穿的虚假手段。 “大姐,彼此是自己人,不必客气。你来找我,是有要紧事吧!就请直说好了。” 庄钰萍明知高掌西不领她殷勤之情,心上很自然的有着不高兴。但大事当前,她并不打算在这芝麻绿豆的情事上与她斤斤计较。 毕竟庄钰萍也是个见过大场面,识从大体着眼的女人。 于是,她干脆就开门见山地对付高掌西了,或者眼前的这个女强者,原是不吃软,只吃硬。 庄钰萍清一清喉咙,说: “掌西,你根本是个爽快人,那就最好不过,我可不用转弯抹角,老觉得难以开腔。 “其实呢,现今这个年头,都市人尤其开明得很,不见得为了一些普遍发生着、存在着的婚外情而大惊小怪了。我和你就不妨把它摊开在桌面上讨论。” “大姐,你说的婚外情,是指钰华的,抑或我的,还是牵涉到你们方家头上来?” 高掌西这几句回话无疑是泼辣的。 精神疲累引致脾气暴躁,固然使高掌西对庄钰萍那种鬼祟的话语起了反感,也为反正是肉在砧板上,她高掌西又有什么叫做好隐瞒的。 庄钰萍听了,竭力沉住气,答道: “我和国栋呢,到目前为止还是唇齿相依,彼此扶持的阶段,够不上资格闹婚外情。所以我来跟你谈的既是关于你,也关于钰华。” “这就是钰华临行之前的嘱咐,也是所谓重要会议的宗旨。” “可以这么说吧!掌西,钰华托我问你一句,以后有什么打算了?” “为什么他不直接问我,而要委托你了?” “有个中间人在,很多时彼此有转寰余地。而且他也怕是万一忍不住起了冲突,反而无法冷静地把一件事解决。” 很言之成理。 高掌西说: “大姐,我没有想过该怎么办,这是真的。” “你的这个答案,原是在我意料之内。问题是以前没有想过该怎么办,现在可又有想过呢?” 高掌西还未作答,庄钰萍就立即给她再说: “就算你到目前为止还未思考应付的良策,我看也得要筹算一下了。因为你不筹算别人,别人也可能已在筹算你。” 高掌西紧抿着嘴,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她终于想到了要虚晃一招,看对方如何回应,于是说: “大姐,你是聪明人,不妨坦率地告诉我,是谁在计算找了?” “掌西,谁都在计算你。” 高掌西一听,吓一大跳,问: “包括你在内?” “对,包括我在内。” 庄钰萍竟然毫不回避,直承不讳。 高掌西登时哑掉了似,真的不懂如何接腔下去。 庄钰萍于是慢条斯理地说: “高家和庄家都是复杂至极的豪门世家,其中那些人际关系,利益冲突,情事矛盾,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有谁不是睁大眼睛看准机会,来个弱肉强食了。” 庄钰萍瞪着高掌西,再问: “我这么个讲法看法,你不会有异议吧?” 怎么可能有异议了。 高掌西没有说话,代表了默认。 “那就是说,你以前在高家是呼风唤雨,位高权重,影响所及,在庄家都备受爱戴尊重,无人敢小觑了你的潜质与能起的作用。强者很当然的自尊自责自卫自重,有谁可以动摇你的地位?如今,情势作一百八十度转变了,正如俗语所谓的趁你病取你命。” 庄钰萍说着都禁不住失笑起来,才继续说: “这种病虽非绝症,也不是沉痛,但纵使是坚固堤坝上的一条裂痕,也已足够引起轩然巨祸了。史有太多前例可寻,我们都是读书明理的人,就举宋朝哲宗孟皇后的遭遇吧,若非她女儿福庆公主患病,何来那场历史留名的符咒之祸,以致痛失后位了。所以说,一日为强者,终身要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否则必定惹祸更速更大。” 对,强者必然树敌,肯定招妒,因为人人都持取代强人之心,为自己争权夺利。 高掌西闻言,不自觉地心胆俱裂。 庄钰萍缓缓地再把话说下去: “我父母在现阶段尚未表态,那就不去说他们了。先谈庄家的外围,庄钰芳是酒囊饭桶,且不用管她,但其余庶室所出的庄针藩、庄钰薄与庄钰莉,他们一直伺机要从海外包抄回港,在庄园上占一席位,事在必行,问题只是等候机会。” “我能向他们提供机会吗?” “正是。父亲一向对钰华不怎么样看重,直至他娶了你,情势才有转变,这也是你能干非凡所致,父亲肯定是希望你们团结成一个整体,为他掌管庄氏天下。如果钰华顺风顺水地在中华成药制造厂一事上建功立业,你和他就一定得到父亲更大的宠信,庄家外室要从海外回来争权,也不会太容易。这原本也是我的计算。” “大姐,现今庄氏的集资计划仍然非常成功,中华所出产的成药肯定会有极好销路。” “那就得看你了。” “为什么?” “钰华是我弟弟,我很清楚他的性格,我也熟知父亲的脾气。如果你要坚持离婚,他们父子俩的面子都掏不住。尤其是钰华,必定会伺机向穆亦蓝报复,实际上,到了这般田地,中华也好,庄氏也好,根本不可能再与穆亦蓝携手合作。夜雨难瞒之后,也不见得穆亦蓝肯留下来为钰华服务,中华没有了这张皇牌,价值掉了一半,影响所及,是庄氏集团投资错误,必定影响股价,近则严重影响汝弟高定北的包销数额,未竟全功,远则必然危害庄氏股价与钰华的市场声望。 “你说,他一念及此,会不会火上加油?钰华会用什么手段进行报复,或扭转乾坤,控制大局,我也无法设想得到。总之,他一定不会是善男信女的操守,这是肯定的。” 高掌西知道庄钰萍不是在危言耸听,当她结合了伍芷洋的警告,与高定北的谴责时,就更清晰地看到商场中人一旦面临成败,所会牵引出的感情冲动。 高掌西几乎要强逼自己重新认识母亲与弟弟,又何况是庄钰华。 “大姐,多谢你的提点,是钰华请你向我提出警告吗?” “没有。钰华临走时,嘱我就管问问你的打算,不过他倒说了两句耐人寻味的话。” “什么话?” “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庄钰萍说。 高掌西皱紧了眉,丈夫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 出生于豪门乱世,谁又是简单了。 “掌西,钰华并不是在盛怒之下拂袖而行的,若如是,倒还易办,他只是冷静地嘱咐我: “派人通知掌西,她在顺德休息享乐够了,该回来处理一些重要事情。大姐,你晓得如何提点她吧?”’ 庄钰萍分析得很对,没有城府的粗人,发现妻子不贞时,极其量是抓把刀在手,把对方劈个肢离破碎。 大不了是死。 可是,庄钰华这种出身的人不会动粗,他不劳武斗。 他是商界中的人,狠毒的出手就是在业内游戏规则上找缺口凭借,以能一击即中要害,让市场惩治敌人,令他生不如死。 高掌西见得多了。 因而很不自觉地浑身的肌肉都在皮下做微微的抖动。 唯其在不知道对手会如何出击,又肯定他一定会报复的情况是最令人恐惧的。 目前最要紧的事,当然是自卫。 然而,从何入手去建立保护自己的铜墙铁壁呢? 不是不令人焦虑的。 高掌西说: “大姐,多谢你的提点,你看来不像是计算我的人。” 庄钰萍扬一扬眉,答: “错了,我的确在计算着你,只不过我对你的计算是善意的,对你有利的。” “大姐,你非常的坦率,我很欣赏。” “希望能长远地跟你合作,那就要配合你的个性,我看你是直爽的人。”庄钰萍说:“掌西,说得严重点,现在你的情况很大可能是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了,要突围而出,必须里应外合,即是说,你要有盟军。” “大姐,你打算与我结盟?” “是的。” “那是否意味着你连姊弟亲情都不顾了?大姐,你跟钰华联手来对付我,或只是袖手旁观,岂不是更妥当吗?你到底是庄家人。” “我是庄家人,但庄家很多人都没有把我当人看待。” 庄钰萍这么说,真令高掌西骇异。 翻心一想,高掌西就明白过来了。 庄钰萍在庄园上的遭遇,也是够难堪的。 年轻时,跟妹妹庄钰茹是一对超尘脱俗的姊妹花,都一般地得到父亲钟爱。及后,荣必聪爱上庄钰萍,她却嫌弃当时的荣必聪没有家底,而让妹妹庄钰茹冷手执个热煎堆。一旦跟荣必聪成婚后,帮夫命好得不得了,荣氏家族就慢慢地成长壮大,以至今天成为城内首富。 反观庄钰萍选择的方国栋,真是差得不能再差了。 方国栋说也是香江豪门,但一次七三年的股灾已经家道中落,其后八四年的地产低潮,使方家的日子更难过,因为烂船剩下的三斤钉全押到地产上头,就更有苦自知。如果是有实力或有强劲的人际关系帮忙调动资金,熬得过风潮过后的一段低潮日子,依然可以翩然翻身,重见天日。坏就坏在香江是个跟红顶白,一沉百踩的无情都会,谁都不会对已经沉了一大半的船投以同情的一眼,于是方氏家族在五六十年代的风光,一去不回头,只成了香港家族史上的一个人们知晓的名字。 方国栋作为方氏家族的继承者,偏巧又不是个出色的本事人,集吊儿郎当的性格与公子哥儿的气派于一身的他,手上没有资产,那就益发惹人讨厌。 庄钰萍拼命地以自己的名望与身分去扶掖他,他非但不领情,还不去讨好庄氏家族中人,尤其是庄经世与庄经世布置在集团中的得力助手,且还经常摆一副末代王孙的臭架子,自然从庄氏家族中拿不到半分好处了。 要庄钰萍下堂求去,那她的面子就更不好过了。反正再回复自由身,香江之内,也难遇上第二个荣必聪,那就一动不如一静地苦撑下去。 庄家人之中,除了神秘兮兮,表面上足不出户的庄经世夫人,根本不管事之外,庄园之内,全都把庄钰菇捧如天上星星,视庄钰萍如一滩地底泥。 若不是庄经世顾念到底算是父女一场,对庄钰萍还有一点照顾,她就更无立足之地了。 事实上,庄经世的眼中,永远是本身利益放在第一位。他的亲情是一个基数,这令庄钰萍每年的生日都获得父亲封赠的一万元红包,在亲情的这个基数之上,就是一份花红,因此庄钰茹的待遇就不同了。 每一年,庄经世都借着生日去讨好荣必聪夫妇,就以庄钰茹去世前三年所得的生日礼物为例,就已相当的出类拔萃。有坐落在全个北美均有名的加拿大哥伦比亚省内威斯那山区的一幢占地三亩,由欧洲名建筑师画则,远道由北欧运送名贵橡木建成的价值三百多万加币的别墅。再而是在纽约邻近华尔街的一间小小的著名做财经名人生意的法国餐馆,连物业在内,估计当在四百万美元以上。 最后的一年,庄钰茹的生日礼物是泰国湄光河畔的一块土地,政府答应如果业主决定捐出来兴筑庙宇,可以给很多优惠条件;如果业主作商业用途的话,应可建成楼高三十层的商住中心。那地皮终于在庄钰茹的遗嘱上,指定捐赠兴建由泰国佛教主持的老人院,地价总值多少,无人知晓,应是不菲的。 庄经世之所以如此大手笔,全为他自荣必聪与庄或茹这对女儿女婿身上得回的好处,绝对在他的支出之上。 数是这么计算了,但人的感觉又是另一回事。 庄钰萍每年生日,都恨不得把父亲托秘书像文件般传到手上的那封红包,撕成片片碎,扔到垃圾桶去。 庄经世这种公然的、昭彰的、明显的厚此薄彼行为,看在庄家人限内,各人心里有数。有些人把那条数浮于表面上来,就在很多事情上不是太给庄钰萍夫妇留面子了。 单是方国栋有一次,自己的司机请了病假,他急于要用车,于是让秘书打电话到庄氏行政部去,嘱派一部车子来接应。刚巧庄经世的左右手符贵签,正忙于招呼一个由武汉来的商务访问团,征用了行政部辖下的所有车辆和司机,行政部主管余立昌当即回绝了方国栋的要求。 这方国栋立即摆出大少爷的格局来,呵叱余士昌: “我叫你派部车子来就得派,直至我的司机痊愈为止。听见没有?” 对方既没有说听见,也没有说听不见,只轻轻地挂断了线。这种轻蔑的态度,使方国栋怒不可遏。 可是,他能怎么办? 一口乌气只能喷到自己妻子的脸上去,摇电话给庄钰萍说出了要求,并加一句: “就看你庄家大小姐是否够面子,动得了庄氏的车队了。” 说罢了,照足余士昌的行为,就轻轻地挂断了线。 庄钰萍气得几乎吐血。 既不满于余士昌那目中无人的气焰,也痛恨方国栋的不长进、不中用与不知自量。 生气是生气,可还得要把事情处理掉。 庄钰萍懒得结余士昌说话,自认为他只不过是经理级乙名,根本够不上资格跟她成为对手。 实情是,如果庄钰萍开了口,余立昌仍然不买帐,那面子上就更不好过了。 庄钰萍于是决定给直接管辖余士昌的庄氏执行董事符贵笙投诉这件事。 电话接到对方的办公室内,秘书答: “符先生正在开会,等下我请他回你电话。” 不一会,符贵笙果然按动了庄钰萍的内线对讲电话,道: “钰萍吗,你找我?” “是,贪笙?”庄钰萍说。 “对,刚才在跟武汉来的一班省政府高于开会,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很对不起,有要紧事吗?” 庄钰萍于是不经意地说: “也不是要紧事,事件是这样的……” 庄钰萍还没有机会说下去,符贵笙就说: “钰萍,你且等一等,我那直线电话在响。” 然后,庄钰萍就听到符贵笙的对话: “对,对,我是负责此事的。什么?是庄小姐嘱咐的?请问是哪一位庄小姐?” 这么一听,庄钰萍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听出兴趣来了。 符贵笙继续说: “究竟是哪一位庄小姐当然是有关系啦,你且先讲清楚。” 过了一阵子,又听符贵笙说: “啊,是庄钰茹小姐,即是荣太太,答应王老板借用她在威斯那的别墅度周末,是吧?当然不成问题,庄二小姐说什么我们都会照办。” 然后符贵笙稍歇,道: “对,对,那间别墅是庄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你也在杂志上看到这个报道了。现今的传媒真棒,只有行业内几个人知晓的事,都有本事抓出来,弄至街知巷闻。好了,周先生,总之你放心,庄小姐的嘱咐必定办妥,请通知王老板届时开车上威斯那便成,我自会知会别墅的管家,再见。” 符贵笙挂断了线之后,回过头来对牢对讲机,说: “钰萍,劳你久等了,你有什么事要我办?” 庄钰萍差不多能嗅得到自己喉咙之间有一阵血腥味,她竭力地把那口腥脏的乌气,硬吞到肚子里,然后说: “是这样的,我听国栋谈起,庄氏的车队常不够分配,我想从国内来的嘉宾数目多了,怕要多购买一两部车以供使用。这个财政预算,你得考虑加在下次董事会的议程之内。” “对,对,钰萍,你提点得是。多谢,多谢。” 按熄了对讲机后,庄钰萍伏在办公桌上不能动弹。 这就是公司政治的一招阴着了。 几乎百分之一百肯定符贵笙已经风闻了余士昌与方国栋之间的争执,才做了裁决,不肯让方国栋半步。之所以知道让半步就会海阔天空,依然不干,只一个原因,庄氏集团内没有人买姓方的帐。 符贵笙对庄钰萍已经是给了三分面子了,故而才故意用这个指桑骂槐式的方法,让庄钰萍知所进退。 老实说,庄钰萍若不是大家族出身,一时间沉不住气,够不上修养,就想不出如此大体的下台方法了。 她跟符贵笙说的那番话,算是极保存身分的,且相当的高高在上,也算是她在此事上大方高明地表了态了。 实则上,彼此都心知肚明是什么一个把戏。 庄钰萍怎么会不难堪,怎能不自卑,怎可以不激气。 最后的一个善后工作,还要嘱咐秘书,说: “把我的司机和车子让给方先生用吧!” 秘书问: “你下午及晚上的饭约呢,安排谁接载你了?” 庄钰萍逼于无奈,晦气地答: “不是满街都是计程车吗?怕什么?”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八章 诸如此类的激心劳气事件,庄钰萍在庄家是受得太多了。 简直是数不胜数。 别说高掌西是家族中人,就算是在庄氏集团内任信差的小伙计,甚而是访间那些专门研读花边新闻与名人杂志的开斗市民,都能知道庄钰萍实际处境之一二。 只是高掌西没有料到庄钰萍对庄氏家族的怨毒会如此深刻,以至于伺机突围。 她对庄钰萍说: “大姐,你认为跟我联盟,对你会有好处?” “对。”庄钰萍说,“在你没有跟穆亦蓝走在一起时,你跟钰华是无懈可击、实力雄厚的一对,父亲早晚会把大权放到你们手上去,他只不过要多看一些日子才完成这项移交手续。我别无选择,只可以投靠你们。 “或者你并不知道,钰华也有过拉拢我的情事,那时他怕是意识到你和他的感情有变,生怕邹湄湄的存在,令你忍无可忍,而适父亲来个裁决,故此,钰华也觉得需要与我结盟。” “你是肯的,是不是?” “当时情势不同,我是肯的。可是,现在我觉得跟你更合拍,更易掌握有利条件来建立自己的王国。” “为什么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对你固然有信心,也是对庄钰华没有信心。 “我有机会摆脱庄氏家族而自行发迹,为什么还要苦苦地拉着庄家人的衫尾,乞求什么似。” 高掌西静静地聆听着,不做声。 “掌西,我们联手另起炉灶,别管姓庄,甚而姓高的人,利用穆亦蓝的才华与声望,以及你在市场上极优秀的声望,我们一样可以收购制药厂,打开全球市场。”庄钰萍似乎越说越兴奋,“资金方面,坦白说,我们没有多少,可是,肯支持我们的大不乏人。” “例如呢?”高掌西问。 “以代理成药起家的方心如家族,很大可能会加盟。她还跟我们国栋有乡亲同宗关系呢!方心如始终是城内药品行业的翘楚,她会赏识穆亦蓝,也会清楚他的实力,再而,还有荣必聪…‘” 高掌西一怔,她没有想过庄钰萍会提荣必聪,以及不排除向他求助合作的意向。 再想深一层,高掌西就在心内笑自己幼稚了。 商界之内哪有永远的敌人,忘不掉的仇恨,解不开的心结。 谁肯往名利场中一站,就似过奈何桥,把从前的九重恩怨都忘个一十二净。 又或者庄钰萍这老谋深算的女人,有她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想法。 只设想到,庄钰萍在邀盟之前,毫不避忌地把她的想法直说出来。 “荣必聪从来不买我的帐,这是个历史遗留下来的无奈故事,不必去说立了。但,通过你的关系,我相信荣必聪会肯义助我们一臂,他对你很看重,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有了荣必聪的支持,我们必是胜券在握。” 高掌西忍不住说: “就算成功了,你靠的还是荣必聪,你不介意?” “你是说,这样做没有骨头,是吗?” 庄钰萍这么一说,反令高掌西难为情起来。 “在一份彻骨的感情踉前屈服的人,是不可能再谈自尊了。”庄钰萍这样答。 说这两句话时,她双眼泛红,脸上满是流泻出来的委屈、无奈。 她那么地不介意在高掌西跟前表露自己的隐衷? 庄钰萍继续幽幽地说: “听过覆水重收的朱买臣故事没有?有两个版本的结尾的。一个是虚荣的妻子,无法在马前接到覆水,只好悄然离去。另一个是丈夫中了状元,荣归故里之日,连坐骑都像有灵有性地帮助那妻子似,当状元爷把一盆清水在马头前倒下去时,马儿动也不动,结果覆水竟真重收,坊众欣然欢呼。 “这么多年来,我祈盼的结果是什么,不言而喻了。 “可是,荣必聪从来没有给过我覆水重收的机会。他是个要女人不管青红皂白,都得匍匐在他跟前三呼万岁,等他传召的人。 “当年,我听了父亲对他的不满,向他发了脾气,庄钰茹就乘机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期跟了他了。 “或者我是有错的,我的眼光不够远大,我的胸襟不够广阔,这我都认了。 “这些年来,午夜梦回,就难以自控地想到了他。我不是奢求覆水重收,我只是希望他可以重新接受我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不要在人前人后都把一副铁石心肠放到脸上去,去指正我的无情无义。这在他的财富越高,声望越隆的时候,我受到的白眼、蔑夷、轻视、嘲弄越重。 “掌西,我的过错与我的惩罚并不相抵。” 高掌西完全明白过来了。 庄钰萍候到了今日的机会,预测她高掌西在庄家以至高家可能走投无路了,于是游说她与自己联盟成为一和阵线,另组一个企业,在江湖上打出路,一旦做出个名堂来,她在庄家多年所受的冤屈气,就一扫而空了。 其实她偏要跟离弃庄钰华的高掌西,与掉尽了庄家面子的穆亦蓝携手合作,已经末战先胜,在心理上报复了。 再下来,如果因为高掌西的关系,得到荣必聪的支持,实质经济上固然有极多好处,精神上也是个自我安慰。香港地,踉红顶白,惯性夸张,必定会回过来对荣必聪的不念旧恶,说成体念旧情,那么,她庄或萍也算是终于吐气扬眉了。 可是,高掌西想了想,说: “大姐,真的很多谢你肯坦诚相向,跟我谈肺腑之言。可是,我还没有好好考虑该怎么做。” “你考虑考虑吧!但,请相信我,我看你不会有太多路可走,不会有太多选择。” 这次会面,绝对增加了高掌西心头的沉重与翳痛。 站在她周围的人开始给她压力,要她朝着他们的目的就范了。 实际上,肯对她同情,真正加以援手的会有几人? 穆亦蓝呢,短短的分离,就有着一种已成永诀的坏感觉。 她在公司,一连两天摇电话到顺德去,都找不到他。 连中华成药制造厂的人都查询过,都说穆医生没有回厂去。 他就这样消失了。 正如上次在张家界,一觉醒来,高掌西准备立即消失一样吗? 是穆亦蓝效法她以报复她吗? 不,不会的。 经过与穆亦蓝那些天的相处,高掌西有种心灵的感应,信任对方的为人与品性。 穆亦蓝不会辜负她。 这几天,太困扰于庄钰华的态度,以致杯弓蛇影吧! 只要有穆亦蓝在身边就好,甚至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的所在,都不会如此彷徨。 偏就是连倦极睡着了,梦里也没有他。 在迷糊的似是半睡半醒的时候,反而看到了一个熟识的女性背影,在远处飘然而过。 高掌西高喊: “谁?是秀娟吗?” 那女子回过头来,整张脸又是模糊不清,令高掌西忽然有种不祥不吉不利的预感,再大叫了“秀娟”一声,就惊醒了。 已经是早上六点多,高掌西发觉自己惊出一身冷汗来,就干脆起床,泡在浴缸中松弛一下神经。 她想,怎么会梦到顾秀娟而不是穆亦蓝呢?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自己并没有狠狠地想念这个老同学呀! 也许是潜意识在想着顾秀娟的缘故。 她是很希望能跟顾秀娟谈谈这最近的情况的。 且高掌西也挂念顾秀娟那段婚外情,幸亏顾秀娟是个对人情事理看得很通透的人,她必不如自己那么彷徨迷惘。 浴罢,整个人是轻快多了,连头脑都不再浑浑噩噩的样子。 高掌西按了佣人铃,请她们为她准备早餐。 不能忘记自己必须勉力加餐饭,除了本身,还有个正在日夕成长的胚胎,需要照顾。 在她没有决定离弃孩子之前,她有责任孕育他。 高掌西竭力集中精神,在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活下去。 她坐到接连厨房的早餐用小饭厅内,接过了佣人递来的热鲜奶,咕噜咕噜地把它喝个精光。 偶然听人家说,怀孕期间,要多喝鲜奶,孩子的皮肤就会嫩滑。 从前,高掌西真的没有这个习惯。 刚好是早报到达的时候,高掌西一边吃腌肉鸡蛋,一边翻报纸。 她的眼睛停留在港闻上,忽然瞪着一段新闻,微张着嘴,喉咙咕噜咕噜地像要发出声响,可又堵住了似。 良久,高掌西忽然尖叫一声,吓得站在一旁的菲佣一松手,咖啡壶掉在地上,热腾腾的咖啡溅到菲佣身上来,她都顾不了喊痛,就冲前去扶住差不多要晕倒的高掌西。 另一个菲佣立即跑出后门,把司机阿成从车房叫进来,意思是意外发生了,家中有个男的总比较稳当。 阿成连忙冲到高掌西跟前,问: “小姐,发生什么事?” 高掌西不晓得回话,她已经吓傻了。 也不知为什么双眼会干枯得要龟裂似,完全没有眼泪,只不断地眨动着。 阿成与女佣忙乱地围住高掌西,完全不知所措,他们实在从没有看过这女主人会有如此强烈的。接近崩溃式的反应。 倒是其中一个菲佣有点脑筋,从高掌西手上拿过了那张报纸交给司机,示意地寻出个吓着高掌西的根源来。 阿成接过报纸,一看,也吓得呆住了。 过了一会,才晓得用英语给身边的两个菲佣解释: “高小姐的好同学顾秀娟死了,昨几个晚上被发现连人带车飞落飞鹅岭的山坑。” 各人轻呼一声,都用惊骇而可怜的目光望着高掌西。 其中一位菲佣说: “我们扶你回睡房休息吧!” 两位菲佣正搀扶着高掌西站起来,打算走回睡房去时,就有门铃声。 各人都有点像惊弓之鸟,停住了脚步,先把目光放在大门上。 司机去开门,迎面来的竟是顾秀娟的司机阿伟。阿成跟阿伟是认识的,当即让他进去见高掌西。 高掌西当然知道阿伟,她瞪着他,仍未能从极度惊恐中完全恢复常态。 高掌西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秀娟她死了,真的死了?” 阿伟低垂着头,说: “是的。她叫我来,给你带这封信。” “她叫你来?” 这个刺激叫高掌西稍稍清醒过来,她焦急地一把抓着阿伟的手臂,像要摇撼他拿答案。 “是这样的,高小姐,昨天傍晚,太太嘱咐我把车子的钥匙交给她,就可以放工了,她当时说: “‘阿伟,我今晚要去的地方,不必你接载我了,谢谢你! “然后太太就把这封信交给我,嘱咐: “‘明天送给高掌西小姐,要亲交她本人,如果高小姐仍在外头,就等她回来再交给她吧! “太太想了一想,又从手袋内掏出了一叠一千元纸币给我,说: “‘那天我见着你太太大了肚子了,恭喜你呀,阿伟,这点钱给她买点好东西吃。生命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如此循环今息,总是好事,把孩子带大,做个有用而又开心的人就好。’ “太太真是个慈心人呀!怎么会想到竞生了这么一桩意外,早知如此,我决不肯让太太自己开车。” 高掌西很留神地听完阿伟的复述,然后用颤抖的手接过了来信,说: “谢谢你,阿伟。” 然后就示意菲佣陪着她回到睡房去。 高掌西坐到梳妆台前,对女佣们说: “我没有事了,你们出去吧!” 女佣还有点犹豫,不太放心的样子。 “刚才是太震惊之故,现今我情绪稳住了,你们让我独个地休息便成。” 女佣退出去之后,高掌西拆开顾秀娟的信,她是这样写的: 掌西: 好几天了,一直找不到你,好想好想好想找到你,一抒胸臆。 这十天八天,活脱脱像十个八个世纪。 身边没有一个人,只连伶伶的一个。 我搬离了左家,宿于外,也没有通知袁日开。 佑良已经知道我的事,把我自他的生活圈子中杯葛出去,这怕是他第一个对付我的行动。 然后,我走到日升身边去,他对我说: “没想到我妻手上有很多可以箝制我的东西。” 这一切都不是意料之外。 老早给你说过,是总会发生的。 果然就在现今发生了。 孤伶伶的独个儿,忽然我觉得原来自己没事可干。这种感觉真是怪异的。 掌西,我相信如果有一天,你无可避免地跟我有类同遭遇,你的境况会比我好。 因为你手上还有很多很多工作可以干下去。 掌西,正如我说过的,人性软弱时,各式各样美丽的一如烟花似的诱惑发生了,总是要在投了降之后才会得三思后果。 所以,想找你,也算给你一份真诚的祝福。愿你面对你那山崩地裂似的感情危机时,会晓得化沉痛为力量,不要令你的生活轨道转向,要集中精力坚持取胜,这会导致你能生气蓬勃地活下去。 只要能活下去,就会有转寰的机会。 自大学同学以来,你答应过,每逢我提出要求,你都会:唯命是从。 我深信你这一次听了我的话,必然会:义无反悔。 掌西,我的好同学,我想念你。 秀娟 高掌西拥抱着这信在胸前,一直让自己躺在睡房中,由日出至日落。 顾秀娟的丧礼是相当架势的,说到底左佑良不是没有家势的商贾,顾秀娟一直热衷公益,活跃于上流社会,人面也真广。 灵堂上,左佑良以杖期夫的身分尽礼,向泉涌而至的商界朋友致谢还礼。 高掌西很早就已经来到灵堂前,在前排一个最隐闭的角落呆坐着。 她没有去瞻仰遗容,只瞪住灵堂正中悬挂的顾秀娟遗照,脑海里不住翻腾她生前的音容笑貌。 高掌西知道她会怀念这位好同学,直至她也有日尘归尘、土归土为止。 来吊唁的嘉宾很多,相信包括左佑良在内,都认定了顾’秀娟是车祸死的,很为她英年早逝而摇头叹息。 怕只有高掌西一人,才知道可能的真相。 顾秀娟是随着她的意愿,离开人间的。 要剖析她的绝望,也不是容易的事。 或者一个能如她般看透自己、看透别人的人,忽尔发觉生活原来是空白一大片,连等待都毫无目的时,于是不如归去。 自然,高掌西想到自己。 庄钰华旅美仍未有音讯,穆亦蓝也忽然销声匿迹。 正如顾秀娟所说,幸好她是个有工作的人。 精神在极度飘忽游荡。无所依归的状况下,怕更难控制情绪,把持理智。 接近大殓的时刻,灵堂上就更挤拥了,连专捕捉城内花边新闻的记者都云集,采访新闻,兼拍名人照片。 高掌西耳畔忽然听到几把熟识的女声,但她没有回过头去证实是不是就是高家二奶奶刘雪琴与她的两个儿媳妇。 她仍静静地坐着,由得她们刺耳的声音传进耳朵来,滋扰着她怀记死者的情绪。 “奶奶,你等下会否瞻仰遗容?’听得出来是高镇东太太沈婉湄的声音。 “我不去,你也别去,其实怀了孕是不该来拜祭的。你下来,人家也不会怪责你。”刘雪琴说。 “左佑良跟镇东是好朋友嘛,我不来鞠躬尽礼,说不过去的。且我去算过命了,说今年百无禁忌,不必、回避红白二事的。”沈婉湄的声音充满胜利感,又说:“二嫂,你说对不对?” “对,对,怎么不对。但望你吉人天相,祖上百福。我就没有这个胆量了。听人家说,孕妇瞻仰遗容,那死者的魂魄会附在小孩身上的。”高耀南的妻子周婉玲语调分明酸溜溜的,怕是故意地在惹沈婉湄不快。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难听话,我们高家子孙福大命好,百毒不侵。”刘雪琴慌忙道。 “怎么不见掌西?她不是跟顾秀娟很要好的吗?”周婉玲说。 “自顾不暇呢!”刘雪琴的语气是刻薄的。 “我看她也未必敢在这个非常时期出现在这种万人攒动的场合,万一被人指指点点的,就很难下台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兴奋得说个没完没了,在一个拜祭新丧的场合之内。 这就是香江世情。 刘雪琴的声音原本就很尖细,在这个环境下扬起来,更是刺耳,伯左右隔邻的人都把她们的话听进耳里去。 “奶奶,你放低一点声浪,怕隔墙有耳。”沈婉湄说。 “我怕什么了,高家自己人都不怕出丑,我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你们没看到高掌西未闹出事之前,我们老三那副不可一世的军阀相,活脱脱像老爷没有了她的宝贝女儿,整个江山就会塌下来似。说起来,这也是你们两个没好好鼓励丈夫上进之过了。” “奶奶,你的两个儿子常有句广东俗语挂在嘴边,说:‘好佬伯烂佬,烂佬怕泼妇’。他们俩懒得跟高掌西争权夺利呢!” “现今证实还不只是个泼妇。我看这场婚外情也闹得太不成话了,一点都不给庄家和高家留面子。这几天,我上理发店、去健身院、跟朋友搓麻将,听到的风言风语可多了。朋友拉着我问长问短的,问我们的三姑娘是否私奔了。哎呀,我这人可又是直肠直肚,要我说谎隐瞒真相呢,我又做不出来,所以,只有尴尬地支吾以对,弄得我面红耳赤的怪难受。” “奶奶,老爷对这事怎么说了?” “他怎么会跟我提。不过,他不跟我说,我也得跟他讲道理了。万一高掌西跟了那姓穆的,她会不会夹带私逃,影响到高氏的生意与资产了,也不得不提防一下。他高崇清怕今次最走了眼,弄到阴沟里翻了船,有苦自知,别害了自己的儿孙就好。” 哀乐已然高奏,额外地能催谷人的眼泪。 高掌西泪如雨下。 除了哀悼自己的好同学之外,肯定还痛心于世纪末都会内表现于豪门富户之内的这些恐怖人情。 谁都在伺机棒打落水狗而后快。 在个人利益跟前,不但没有人情,连亲情都不会有。 活在世上的人,除非是风生水起,否则一旦遭遇巨难,始终是孤伶伶的一个人,面对一切。 不会有风雨同路。 不会有同舟共济。 顾秀娟就很明白这个道理。 反正只是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无虑无忧,那就是否定离这个世界,也没有太大分别。 因而顾秀娟去了。 一声刺耳刺心的“盖棺”,像把高掌西整个魂魄都一齐摄过那七尺铜棺之内了。 再抬头望着顾秀娟遗照上那富泰安详的微笑,似听到她的声音说: “掌西,别了,你走吧,走出去,重新为人,记住,你永远要对我唯命是从,警无反悔。” 高掌西待送殡的人群散掉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已在清理灵堂,赶办下一场丧事的布置时,才缓缓地从角落处站起来,往外头走。 到了殡仪馆的大门口,忽然有个人冲前来抓着她的手臂,叫她: “掌西。” 高掌西一抬头,就看到了夏真。 “夏真,是你!” “快随我来。” 夏真说罢,拖着高掌西的手就走,慌忙钻上了那辆夏真停在殡仪馆横街的私家车上。 “是我的车子。”夏真补充:“我们先回家去。” 夏真是自己开的车,一路上竟没有再跟高掌西说话。 高掌西虽然很喜欢,也很信任夏真,可是,总觉得情况有点怪异,于是忍不住问: “什么事,夏真?” “关于你的事。”然后夏真又补充,“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然后夏真看看手表,道: “我们得赶回去,差不多是约定的时间了,幸好没有堵车,转了这个弯就到我家了。” 果然,车子停在跑马地一幢光洁的大厦停车场后,夏真就带着高掌西到她自住的单位去。 那是一间近千叹的住宅,装修得非常雅致,一系列的杏色与啡色家具,配衬着几盆茂盛的绿色盆栽,相当的醒目而又温柔。 室内的气氛跟女主人是一个调子的。 “你坐,我给你弄杯咖啡。”夏真说。 她的厨房是开放式的,故此一边烧咖啡,还能一边跟高掌西说话。 “电话随时会响,你就先接听,讲完了电话,我们再谈。” 高掌西有点莫名其妙,问: “我接听电话?” “对,因为是十万火急找你的。” 高掌西正想问是谁找她时,电话铃声就响起来了。 高掌西瞪着电话,终于抓起来接听。 对方问: “是掌西吗?” 天! 那句话一说出来,活像久旱之后的一场甘霖,痛洒在祈雨已久的高掌西身上,开心得她几乎手舞足蹈。 “亦蓝,亦蓝,是亦蓝吗?”高掌西问。 “是的,掌西,你这些天究竟怎么样?找你找得好苦啊,你令我太担心了。” 高掌西失笑: “亦蓝,你把我要说的话全说出来了。” “掌西,我一直找你,都无法联络上。我不好打电话到你家找你,怕惹起更多不便。电话接到你办公室的直线去,第一天没有人接听。” 高掌西答: “那天我刚回港,没有在办公室逗留多久便去看母亲了。” 穆亦蓝继续说: “翌日,我再摇直线电话,总是另外有人接听,老问我找谁,我不好报上姓名。掌西,好像有什么人在安排着不容许我们联络上似,可能是我敏感,故此急起来便找着夏真,我相信她有办法为我联络上你,她就嘱我这个时候摇电话来。掌西,我那么地想念你!” 高掌西双手抓紧电话,唯恐对方会就这样又消失了似。 她都不及细想,究竟办公室的电话是怎么一回事,只忙着追问: “亦蓝,你在哪儿?” “我在候斯顿,美国。” “什么?你为什么忽然到美国去了?” “卡迪药厂要跟我打官司。” “为什么?,, “掌西,你别紧张,让我向你简单地解释。当我在湖南度假时,仍是卡迪药厂的职员,主管成药制作部门,就在我的那只喉炎药的配制上出了一点技术上的小毛病,美国有人报称吃了喉炎药引起了并发症,还取得了医生的证明,怀疑与成药合关。这原本是小事,但就给抓着来大造文章。” “怎样个大造文章?” “我到目前也弄不清楚来龙去脉,只是国际医学协会收到一些会员联名函件促请医学会彻查这件事,对发明此药的医师以及药厂一作出调查,并且要在药品没有再度证实对健康无危害之前,不准向市场出售,已经售出的,药厂应该全部收回。” 高掌西意识到事态是相当严重的。 “亦蓝,这会很影响你的专业名誉,该怎么样应付了?” “你别担心,在美国当医师就有这个风险。” “卡迪药厂并不维护你吗?根本当时你就不在美国城内。” “那要提出强而有力的证据,既证明我本人不在美国,同时证明我不对那批药品的制造过程负责。但药厂方面对我的态度并不友善,我向他们呈递的辞职信,他们没有接纳,反转过来,宣布把我辞退,说我在未得他们同意时擅离职守。目前,所有喉炎药退货所引致的损失,正要寻求保险公司保偿,那就得证明是员工失职,才能获得赔款。” “这就是说,保障了卡迪的利益,就得牺牲你的声望。” “吉人自有天相,只不过要麻烦一点,打一场官司罢了。你离开顺德的当日,我就接到美国的有关消息,故而立即飞美,委托律师为我进行有关申辩及保障我专业的善后工作。” “如果败诉,会有什么后果?” “不可能败诉,你放心。” “亦蓝,你什么时候回来?” “尽快!掌西,我太想念你了。告诉我,你平安吗?” “我不是在好好地跟你谈话。” “不,你明白我的意思。” “香港的情形没有什么,你别担心我,好好地把美国的事办妥了,就回来。” “你得答应我,要照顾自己,为了爱我。” “你也一样。” “以后我们通过夏真联络,她已抄下了我在美国的电话号码。记得,每晚临睡前,记着一件事。” “什么事?”高掌西问。 “我爱你,没有你,世界不会美丽。” “亦蓝!” 讲完了这个长途电话之后,高掌西瘫痪了似的躺在夏夏那张舒服的沙发椅上。 她一直在思考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一切事。 夏真棒住了咖啡杯,凝望着高掌西。 高掌西问: “亦蓝的情况,你知道了?” “老早就知道了。” “他告诉你?” “不,他没有告诉我。” 高掌西歪着头问: “那你怎么知道?” “高定北告诉我的。” “定北?”高掌西坐了起来,跪在沙发椅上。 “他以包销商的身分,非常注意及跟进穆亦蓝的行动以及人们对付他的方法。” “什么方法?” 夏真没有当即回答,呷了一口咖啡,说: “听过城内有句卖酒的广告术语叫做‘好事一齐来’没有?” 高掌西奇怪对方为什么会没头没脑地说这样一句话。 夏真说: “是有好事一齐来这回事的,我们必须要有这样的信心,才能活得下去,因为生活上经常是头头沾着黑的。” 高掌西一怔,问: “你是告诉我,对付我的人开始多起来了,简直有四面楚歌的情况,是这个意思吗?” “掌西,我希望你有充足的心理准备。” 高掌西点头: “江湖风险,我不惯受也惯看。如果是利用手段去打击我的事业,没关系,我会应付得来。如果矛头指向穆亦蓝,我就有点担心了。而且,他若要为此而蒙受事业上的重创,就未免太冤枉了。” “世界上的冤狱在各行各业都发生着,不可不防,亦防不胜防。” “定北还有告诉你什么?” “全是一套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把所有以前及现在跟穆亦蓝有过节的人团结在一起,对付他以对付你。”夏真说。 “你是说卡迪药厂控告穆亦蓝的行动? 夏真点头。 “那是一项阴谋?” “医生要利用药物杀人,易如反掌,问题只在乎是否行业的败类罢了。故此,第一点是不排除故意制造个案的可能。姑勿论是凑巧遇上了有买用喉炎药者服后不适才动手买通他,抑或压根儿就是无中生有,总之先行安排了指控的人物,才能把事情搞起来。” 不是危言耸听,美国那地方只须用低过一个菲短短籍女佣的月薪就能买到凶手,枪毙一条人命。; “无事化小,小事化大之后呢?”高掌西急道。 “你还记得若瑟嘉伦这个名字吗?”夏真问。 高掌西觉得这名字像不久前曾听过,一下子却想不起来。唯其现今是跟夏真讨论有关穆亦蓝的事,就应从医学方面着眼思考,自己什么时候在这个范围之内见过认识过或是听闻过这名字呢? 高掌西忽然想到了,她惊骇地问: “是不是周伟光医生介绍给我,为母亲动手术的美国名医?” 夏真说: “对,就是他。你不是听穆亦蓝提过,这若瑟嘉伦是个甚有办法的人吗?他在美国医学界有点名声,且他最近纠集了一些跟他志同道合的医学界人士,帮助他参加竞选国际医学协会的理事职位,成功地当选了副主席,这原本是他们利用协会去控制一些美国大选的选票,为下届总统竞选预备好自己的政治本钱,当然,在这个人际关系的基础上,可以达到很多其他的行业性的政治目的。” 这种把戏,高掌西知道得太清楚了。 一个香江之内,有了政治竞选,社团活动及势力就更加复杂化。 城内各个工商界联会在以往已经各自有着行业的政治斗争,何况在九七前的后过渡期内,更早已成为中英双方权势角逐与笼络民心的拉锯战场。 最近一连几个工商界公职团体改选,高掌西办公桌上的电话几乎响个没完没了,都是向她游说及拉票的行业中入。 一直逼着原本对政治不大感兴趣的高掌西表态。 到了真要投票的最后一刻钟,高掌两作了决定。 谁的面子也不在考虑之列,谁的关系都显得轻吉鸿毛。 她只确定一点她是黄皮肤、黑眼珠、写方字的人,她的一票该投向哪一方,是不容商榷的。 决定下来后,高掌西吁长长的一道气。 为此,她太了解通过公职联会等组织所能起的政治作用。 刚才穆亦盈在电话中提及,不知为什么有一撮国际医学协会的会员联名请求理事会正视这桩意外,无疑是决定将一件小事甚而是于虚乌有的事弄得变成民怨沸腾的大事来办。而这一小撮的会员会不会就是受到若瑟嘉伦的教唆,进行阴谋,企图侵害穆亦蓝的声誉?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十九章 夏真固然确定了高掌西的这个推论,说: “定北所得到的准确资料来自国际医学协会,若瑟嘉伦在理事会上扬言这件穆亦蓝的事件,非要翻出来弄清楚不可。他表面的理由是借助这事件建立自己的名望与威信,实际上,无人知晓他跟穆亦蓝有私怨。” “就为了穆亦蓝曾破坏他们替母亲动手术,以致不能赚巨款的计划?”高掌西说。 “这已经是对他们很大的刺激。损失一桩大生意固然肉刺心痛,事业地位受到挑战又下不了台。最犯忌的还是被穆亦蓝知悉了他们的商业秘密,担心有哪一天,穆亦蓝会把他们的劣绩张扬,以致街知巷闻。” 高掌西举起手来,示意夏真别说下去。 她需要稍稍冷静一下,最低限度呼吸一口淡静的空气,以便平伙已然激动的情绪。 原本这是屡见不鲜的江湖惨案,但降临在自己身上时,是项难受的。 太多太多人就是因为知道别人的疮疤,而受到逼害。 那些害怕自己疮疤被揭的人,很自然的反应就是恶人先告状,光下手为强。 若瑟嘉伦这一出手,是一石见鸟。既为报复前仇,也为建立在协会内的人望,更重要的是今朝打击了穆亦蓝,等于堵住了他的口,穆亦蓝他日在人前再提往事,也有冤枉若瑟嘉伦以泄私愤的嫌疑,很难令人入信了。 世界有时真是残酷得令人不愿意生活下去。 等于在商场上,司空见惯的情况是一些公司本身业绩欠佳,于是慌忙找借口下台,最容易的就是扬言竞争对手虚报事实,先打击了对方的信誉,为自己的下台留一条后路。 还是那句话,连神学界都有可恐可恶的人与事,何况是商场。专业界人士不一样是生意人。 唉! 高掌西重重地叹气: “科学再昌明,都不会令人类的癌症减少,是有太多太多不公平的事在世间每天每时地发生着。我们做人又是否为了不敢开罪小人而不行正义呢?” 夏真苦笑: “艰难与痛苦之处还不在于是否敢于挑战小人,而是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身旁谁是小人,直至到有利害关系发生了,才能分辨出君子与小人来。” 可是,那个时候已经太迟了。 除了邵稣晓得未卜先知,预言犹大会在天亮前三次出卖自己之外,谁不是被插得满背的毒箭,血流如注时,才知谁是一直埋伏在自己身旁的敌人。 嗟怨无益,当前急务是如何应付。 这肯定是费煞思量的。 “定北还调查到什么消息?”高掌西问夏真。 “国际医学协会声明要调查穆亦蓝案子,在公事上是给予卡迪药厂很大压力的。他们如果拿不到赔偿金,那么就会有巨额的经济损失,对卡迪的股价一定做成伤害。” 故而他们要努力找寻代罪羔羊。 穆亦蓝的麻烦是惹定了。 “定北有什么看法?”高掌西说。 “他?”夏真的神情有着一点为难,没有把话说下去。 高掌西很明白夏真的意思,高定北是她自顺德回港之后,第一个在她跟前表态的亲人。 总的一句话,高定北第一次在商场上独领风骚,他自然不愿意功收垂成。 要一个人接受困难考验,而自处得体并不是容易的事。 故而,目前夏真对高掌西的关怀与援手,是令她无限感慨与感激的。 “夏真,我明白,定北不是个久经世故的人,我们需要给他一些时间。” “多谢你的谅解,希望定北不会辜负了你。”夏真说。 “我要多谢你的支持,希望定北不会错过了你。” 两个女入相视而笑,紧握着手。 “掌西,我一定支持你到底,放心。” “你的这句话,我听别了,记在心上,就很足够广。你明白我的意思? 高掌西的意思就是如果高定北也来对付她的话,夏真不必要执看今日的承诺,而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可是厦真很认真地说: “掌西,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对你,我会支持到底。曾经有一段日子,我也是站在人生的彷徨路上,面对困扰与压力的时候,忽然发觉只剩自己一人,那种无泪无助无奈无情的感觉,活脱脱以为自己已死。所以,受过这种痛苦的人,到头来死不掉,就成了过来人,最后该有怜己怜人之心。” 高掌西紧紧地以另一只手覆盖着夏真的手。 “感谢你,夏真。” “掌西,希望你珍惜我,依仗我,信任我,让我帮助你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你不能倒下来。” 高掌西脑海里忽然又掠过了顾秀娟的音容,她是不能倒下去的,否则黄泉路上,她何以面对故友。 于是高宁西说: “夏真,我怎么会人倚重作了。 “当局考迷,想当年也曾漠视姐姐夏童给予我的关心与助力,而白白走了一段很长很长才复元的冤枉路。我怕你重蹈覆辙、” “不,夏真,我不会。从今天起,特别是在秀娟亡故之后,找不会再六神无主、手足无措地生活下去。我不能再被动,要赢这场仗,怕还要采取主动,筹策进攻。”高掌西的精神回流了。她很认真地答:“夏真,我们得分头进行。 “好,你说。” “开仗的第一步是假设敌人,才能对准目标。” “那是越多目标越安全,宁枉毋纵。” 那就是说除了远在美国的卡迪药厂与若瑟嘉伦等人之外,庄家与高家的成员部无一漏网,绝对不能对任何一人掉以轻心。 “第二步是找寻盟军,”高掌西笑,“我现今已经找到了一个强劲的援手。” “不只找,还有我姐姐夏童,以及她的荣必聪。他们对你的印象非常好,必定肯增援。在现阶段,要探讨很多美国消息,我们不容易办得到,但荣必聪的势力远及美国。” 这高掌西是绝对清楚的。不单是为了荣家在美国的巨大投资,也为荣必聪年轻时根本就是在全美最大的经纪行出身。纽约尤其是荣必聪的势力范围,而偏偏重大的金融经济活动都以纽约为中心。 高掌西想了一想,便说: “对,我们的第三步就是要尽快摸清楚要对付我们的一方,究竟整个计划的梗概如何,这就得借重荣必聪的商业线报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发百中。 高掌西说: “若瑟嘉伦他们对付穆亦蓝本必是跟卡迪药厂一串谋,很可能是适逢其会,于是互相利用。” “我们可以这样假设,这个推论的合理性比较高。不过,姑勿论这两帮花旗汉子是不谋而合,抑或老早情投意合,他们现今都是在向着踩沉穆亦蓝声望的目标进发。目标背后的隐衷,我们要弄清楚。若瑟嘉伦等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那么卡迪又是什么呢?” “穆亦蓝在电话里给我透露过,卡迪要证明穆亦蓝失职才能名正言顺地申请到保险公司的赔偿。他们不得不落井下石,反正,穆亦蓝已经摇曳蝉声过别枝,再不肯跟他们合作下去了。” “就这么简单?” 此言一出,高掌西与夏真凝视对方。电光火石之间,似乎就在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情况下,想到了事件的可能性。 大家都想到了一个问题:卡迪药厂或是若瑟嘉伦会不会在此事上与庄钰华同一阵线? 夏真说: “定北一直有着顾虑,认为庄钰华会何机对付穆亦蓝,让他名誉扫地,因而翻身乏术的话,那他手上包销庄氏增股的数额,就吃亏定了,对庄氏反而在金钱上受害不大。可是,没有抓到真凭实据。” “不容易抓到真凭实据的,只能旁敲侧击。夏真,你托荣必聪和夏童帮忙,透过纽约市场了解这件事的动向,怕其中还有更深的圈套,我们知道了敌方围攻多少个层面,才可以解围。我呢,去侦查一下庄钰华目前的动向。” 就这样一言为定了。 为了与夏真的这个联盟与协议,高掌西反而一扫这些天来的失落与气馁,恢复了赳赳雄风,奕奕精神,不只在备战状态,而且已在披甲上阵,只许前进,不容后退的征战行动之中。 到底是能征惯战的人,很容易投入。 高掌西心想,她的确比顾秀娟幸运。 庄钰华不如在佑良的手段,阴于她的生活。自己亦不像顾秀娟,无事可为。 她在心内默祷: “秀娟,你说得对,请保有我!” 一方面夏真快速地找到机会,把情况给荣必聪夫妇叙述了一趟。 夏童的第一个反应是: “夏真,你放心,我们一定帮高掌西的。” 荣必聪没有做声,他明显地在沉思。 夏童又继续对妹妹说: “夏真,你能如此仗义,拔刀相助,比我们更难得,且更令我安慰。” 夏真为了叶骏豪而心负重创,如今见经艰难才自高定北身上恢复信心,还肯冒险置她的这层心灵庇前于不顾,先帮助了水深火热的高掌西,除了难能可贵之外,更大可能是夏真比从前坚强了,成熟了,得体了。 这就使爱护妹妹的夏童心内暗暗高兴。 至于荣必聪,他联想到更深更远的事件可能发展性,不在于当事人的这些感情问题,而在于商业。 “事件可大对小。凡是牵涉到商业案情,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视乎当事人的手段与心肠。换言之,有人乘机起义,谋夺江山,也有人为的是忽然抓到了导火线,就把经年累月的恩怨一齐引爆,既泄私愤,也同时争权夺利。” “姐夫,你的看法是怎么样?” “在现阶段,因为资料有限,我不能具体地说出个所以然来,但顾虑可不少。夏真,你们找对我了。在美国,其中一个给我管辖私人股票买卖户口的杜林证券公司,据我所知,正是卡迪药厂的盘经纪,我向他调查消息,直截了当,必定快而准。” 夏童问丈夫: “你肯定杜林证券灼主席奇尔杜林可以帮得上忙?” 夏童是在提点丈大,万一对方不可靠,帮不上忙反而把消息泄露了,岂不糟糕。 荣必聪当然明白夏童所指,很优越地说: “我嘱咐他好好给我办妥的事,他一定会做到最好的。礼尚往来,奇尔杜林早一阵子还请求我为他搭通本城出名药品总代理商方心如家族的路子,希望把安排方氏企业在美国上市的生意拿下去,且方家在美股上也投资不少,成为方心如其中一个海外金融经纪,每年的进帐可以很可观。” 这就是说,这奇尔杜林自荣必聪身上所得到的利益,完全令荣必聪有信心令对方言听计从。 什么都假,本身利益永远是鞠躬尽瘁的最佳保障。 夏童于是安心了,只催促荣必聪去联络。 荣必聪想了想,第六灵感叫他觉得事关重大,决定亲自出马。 长途电话自他的书房直接拨到奇尔杜林的经纪办公室。 荣必聪喜孜孜地说: “奇尔,给你报喜来了。” “喜从何来?” “你不是要得到方心如的户口,与搭通她的路子吗?” “荣先生,你是帮到我这个大忙了。” “现今已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还有一成的危机会功亏一篑吗?” “那要看你。” “你说。” “我对方心如极力游说,以我这些年的个人投资业绩向她推荐你的能力。” “荣先生,你这样说她应该深具信心。” “对,在你的集团多开一个户口,让你身体力行,亲自表现,看能为她赚多少钱,这是没有问题了。” 要一个客户永远钟情他的经纪,只有独沽一味,就是为他带来实际利润。 这点奇尔杜林非常清楚,只要荣必聪为他开了路,如何安全驶向目的地,是他的专业表现了。 “你是指方氏在美国上市,是否会交由我们杜林集团办理,还没有十足十的把握?” 荣必聪答: “对了,一则由于竞技这个上市包销计划的对手不少,这点你不会不知道。” “我知道,所以要拜托你推举。” “我的推举也要有实质成功案例给方心如作参考,故此,第二点是如何令方心如相信你们在这方面的实力。” “荣先生,我给你说过美国三大药厂之一的卡迪药厂是我们的大客户,由我一手查盘。这不是很好的证明吗?我们对成药生意和市场,透过这些年服务卡迪,有很好的经验。” 股票经纪不同其他服务行业,同类型客户只可以服侍一个,以免产生利益冲突,反而因此而能收驾轻就熟的实效。 “这我们都已清楚了,问题是最近市场上风闻卡迪药厂有少许不顺景,不知道会不会演变出什么大问题来?我看这几天卡迪的股价就跌了不少,你对这件事又有何看法了?” 所谓有何看法,含义就相当广泛了。 等于是嘱奇尔杜林把事情的本末详细奉告,并且要聆听他作为查盘经纪,如何保护卡迪控股股东的利益。 唯其杜林对卡迪最近的事件处理得好,荣必聪甚而方心如才会对杜林的本事有信心。 奇尔杜林一听荣必聪这样问,就立即恭谨地答: “荣先生,我是这一行的老手了,请相信我,卡迪药厂这最近一役,对他只有好处而无坏处。” 奇尔杜林发觉荣必聪没有反应,就知道他的这个答复并未能令对方满意。 于是他立即补充说: “事实上,这几天卡迪药厂的股票跌价,是因为他们那只喉炎成药出了少许制作上的技术性问题,因而引起国际医学协会出面大声疾呼干预,传媒争相报道,弄得卡迪表面上好像焦头烂额似,实则上,是另有部署。不瞒荣先生,我在卡迪股价滑落到现阶段就算不替别的客户进货,也没有忘记为你的户口买进为数不少的卡迪股份,且会陆续买进来。这就是最坚挺的证明,卡迪不会有坏事,只会有好事。” 荣必聪觉得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成功感。 他于是兴致勃勃地查问下去。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问题斩钉截铁,表明了答案还未完满,奇尔杜林必须继续解释和补充到他认为满意而后已。 “荣先生,事实跟你们香港最近集资的庄氏集团有关,庄氏发新股集资是为了收购了穆亦蓝的成药单方以及广东一家实力雄厚的药厂。” “这我知道。”荣必聪有点不耐烦,他不要听事件的背景,只急于知道内里的种种布局与伏线。 “庄氏原本跟卡迪是敌对的,大家一同竞争穆亦蓝这个人才以及他手上的独步单方,可是,就在庄钰华赢得了穆亦蓝后不久,事情就作了一百八十度转变。 “庄钰华与卡迪的主席梅尔卡迪联系起来,商议了一个合作的好办法。” 然后奇尔杜林停住了没有说下去,这明显地表示他要在最后关头思考是否应该让荣必聪知道这其中的秘密。 荣必聪立即意识到对方的疑虑,马上以退为进,道: “你如果觉得不方便告诉我,你就不必详说好了,我很明白商业秘密是价值连城的。” 这么一说,奇尔杜林反而难为情了。 他年中自荣必聪身上赚的钱还算少吗?一旦让这大户认为他对自己不信任,影响日后的提携,那损失肯定惨重的。 况且,有钱一齐赚,有风一起驶尽喱,也算是商场盟军的一场道义。 故此奇尔杜林就慌忙说下去: “庄钰华建议与梅尔卡迪换股,庄钰华以庄氏的新股换卡迪的股份,彼此的作价以这两个星期的股价平均值作指标。 “庄氏集团的新股已经有包销商,换言之,集团已稳袋包销总值。可是,穆亦蓝的事件闹大了,影响庄氏股价,包销商承接不了,庄钰华便乘机与他议定一个新价,把部分股权让卡迪买去,而差额则由卡迪以股份拨给庄钰华。” 这就变成庄钰华从中赚到一批卡迪股票,而神不知鬼不觉。 他这样做,对庄氏集团没有利益上的影响,极其量是不把既得利益跟庄经世或庄氏摊分罢了。 当荣必聪想起自己的一对子女,曾出卖荣氏股权以达到雄霸天下的目的时,就不会认为庄钰华如今的这种做法是不可能的了。 “这就是说,卡迪也不过是利用穆亦蓝的一场官司,乘机制造借口,把股价压低,以便在来回换股上有一定的利益。” 奇尔杜林既是卡迪药厂的查盘经纪,自然需要以低于市值额外的自市场内替他入一批卡迪股份,送呈庄钰华。依实值股价买入,就不算是好的本事的查盘经纪了。当然是做低了股价,赚了小股东的钱,保障大股东的利益。 谁教那些不但缺乏内幕消息,切没有足够股市知识的股民一看风吹草动,就作恐惧性抛售。 荣必聪几乎已窥整个商业陷阱的全豹了。 他问: “庄钰华在这一役上成功地斩获了不少吧?” “相当丰收了。” “他最近来了美国,是吗?”荣必聪闹闹地问及这一句。 “对,他是上周才到纽约跟我们处理一切的。前些时派了两三位前头部队来部署一切,包括了代表他的律师、在香港为他个人查盘的股票经纪,以及一位叫周伟光的医生。” 荣必聪立即叫住了: “你最说周伟光医生,他在整件事上有作用吗?” “有。他跟国际医学协会的理事若瑟嘉伦很相熟,起了拉拢协会与卡迪药厂合作的关系。向时,我相信若瑟嘉伦如此誓无返顾地要踩沉穆亦蓝,多少会受到周伟光的教唆。” 荣必聪心想庄钰华原来是个肯栖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人,他有他的才华,可惜聪明用在不义之上。 庄钰华不介意卡迪的股价暂时滑落,反正只要股数多,长远来说,他赚的更多。 “若瑟嘉伦的本事也不少,他在协会内运动到人心,帮助他对付穆亦蓝吧?”荣必聪问。 奇尔杜林吃吃笑,并没有回答荣必聪的话。 荣必聪也晓得立即省对方出击,说: “又牵涉到秘密上头,故而不好说话了?” “是秘密,不过是几乎公开的秘密,也不算是商业秘密,而是政治秘密。荣先生,”奇尔杜林说,“在本国有一派人并不信服中国以及中国人的力量,他们利用种种借口破坏中国以及中国人的名誉,不遗余力,每年的最优惠国条件的争辩,就是最明显的一例。他们其实跟另一派亲近中国及信任中国的美国人,同样心知肚明二十一世纪是谁的天下,但只是后者采取开诚合作的态度,前者却不。” 荣必聪听了,慌忙赞扬奇尔杜林说: “奇尔,幸好美国不缺像你这样肯开诚合作的识货之人。” 奇尔杜林一听荣必聪这样赞美他,就禁不住兴奋,更加滔滔不绝地说: “所以,我看若瑟嘉伦是否跟穆亦蓝在行业私交上有私怨且不去论证了。单是若瑟嘉伦百分之百是反对中国的积极分子这一点,就有足够理由,让他竭心尽志地在国际医学协会内弄权生事,以破坏穆亦蓝的声誉。穆亦蓝的声誉受损,连带关系有可能令他极力推荐的中华成药制造厂的可信任程度也大打扣折。这样,若瑟嘉伦这一派就可以抓着把柄,一方面维护美国药品厂的市场,另一方面打击到中国大陆设厂以及引用中国制造成药的出路。” 荣必聪在心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可恨可恶可怨可惜的人还不是若瑟嘉伦,他是美国人,有自己一套政治看法,在自由世界之内,他有自由踉随意愿去进行个人政治理想的实际行动。 令荣必聪不能理解且也不予原谅的是,周伟光这种为了私利,而不顾后果地影响中国前途的中国人。 不必要引发第三次世界大战才能看到汉奸。 荣必聪当然是老谋深算的商场高手,否则不会雄霸天下,故此,他在得到全部要获得的消息之后,一方面安抚了奇尔杜林的要求,作为酬劳,另一方面进行比通知高堂西两重要的部署。 荣必聪是爱国的商人,他在中国政府的眼中有非常优越的地位,不但是由于他历年捐献给国家的以亿元为单位的善款,更由于他对祖国的忠诚与他本身的才华。后者比前者重要百倍,因为一个人才的心与力,所能对国家发挥的贡献,深不可测,可以无穷无尽。这就不是一些有数的零位善款可以相比。 荣必聪跟祖国的沟通是很多方面的,但在一些比较含蓄的重要事情上,他惯于跟游通元讨论。 这游通元的身分已在关于荣必聪故事的《大家族》内交代过了,于此也就不再赘述。 总而言之,游通元有资格及有方法把荣必聪要问的问题传递到国内有关高层领导人耳内,也把他们的指示及意见慎重地通知荣必聪。 荣必聪立即把游通元找到,将穆亦蓝事件给他报告了,然后问: “穆亦蓝的前途问题会不会令国家名誉受到损失?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有什么是可以做得到来帮助他的?” 游通元微微笑: “我个人意见认为,在这几年,像穆亦蓝的这种个案真是不少。英国与美国都在利用这些有才干的爱国分子偶然的疏忽或滞运,而把矛头指向他,实际上是想打击中国,我们也是见怪不怪了。有些情况,我们可以出面干涉,有些则不便公然维护。不过,谁的心如何,我们是清楚的。你对国家的关怀,我们感谢。” “责任所在,何必言谢。”荣必聪说,“有什么该做的,通知我便成。” “高掌西是个绝好的人才,帮助她解决了私情上的困扰,也算是为回家、为香港保存一个好人才,她的贡献并不比穆亦蓝低,” 游通天这样说了,荣必聪就已心领神会地记在心上。 他透过了夏真把调查所得原原本个地告诉了高掌西, 高掌西的震傈以持续了一阵子,就镇定下来了。 她拥有的是皮球性洛,备受压力越大,将来反弹能力越高。 “事到如今,她只要搜集齐其余各方面的反应,就要决定行止,把整桩穆亦蓝案件处理掉。 高掌西需要面对的人还有父亲高崇清以及大家的翁姑。 她先去见了高崇清。 高崇清其实是在劳长兴的面前跟高掌西见面的。 这意味着高崇清对劳长兴的信任,没有他们父女之间的谈话,不是劳长兴不可以听的。 高崇清问: “这阵子你也是够忙的了,私事混淆不清,理出个头绪来了没有?” “不知道你的所谓头绪,与我的定义是否相等?” “我们也就不必说转弯抹角的话,你是准备不了了之,抑或跟庄钰华摊牌?” “不管怎么样,在整件事的发展上,穆亦蓝是无辜的,他不应该受到如今的压力。” “你对他真的有感情?” “是的,爸爸。”高掌西说,“这算件发生之后,我调查到了一些资料,知道可以帮忙穆亦蓝的人是你。” “我?” “对,爸爸,帮忙穆亦蓝度过这重难关,等于帮助我,也等于帮助定北、” “定北也是够鲁莽的,如此巨额的包销数字也有胆量揽上身,他的不成熟并不下于他的两个哥哥。”然后高崇清转脸向劳长兴说,“你得好好教导你的这个宝贝儿子。” 劳长兴没有作出回应,甚至没有特别的表情,她只是静坐静听着。 “掌西,先不问我愿不愿帮忙,你告诉我,如何个帮法?” “整件事无非是借助星星之火,企图燎原。把一个制作上的人为错误配合到一个大惊小怪的用药病者身上,以致成为攻击穆亦蓝的借口,越弄越大,这是英美人士最善利用传媒去控制市场与舆论的把戏。故而釜底抽薪的办法,就是以英制美,从祸根上着手化解冤狱。” “我有这个能力?” “你有。因为据我调查所得国际医学协会内存在有两派势力,一派握在若瑟嘉伦手上,就是现今对付我们的反对派。可是,爸爸,跟你有超过三十年交情的保罗威尔逊,他的儿子查理威尔逊就是协会内另一派势力的头头,只要你肯跟保罗打一声招呼,叫他嘱咐儿子一声,就有希望平衡到若瑟嘉伦的破坏力量,查理威尔逊很听他父亲的说话。你知道保罗威尔逊这些年来,在英国的政坛上很有机会赚到不少钱,儿子查理在医学上的成就也不能盖过他在商政界的威望。” 高崇清望着女儿说: “告诉我,凭什么我要开这个口,为了你的情人而讨这个人情?” “爸爸!”高掌西几乎是哀号。 “况且,保罗威尔逊是英国人,在对付中国人的一些事情上,英美是惯于联手的,要有把握分化他们,并不容易。” “爸爸,跟随查理威尔逊的那派人对中国的态度一向较温和。” “掌西,你别天真,再温和的态度只可能代表不落井下石,不可能表示拔刀相助,除非你提出最优越的条件,我们并没有这个条件。”高崇清梢歇,又道:“就算是我,一下子在英国人跟前过分明目张胆地站到维护中国人的一边去,也不一定是好事。你知我知人人都知,我们还有三年的日子要过,只要在这一千个日子内任何一日,我们的商业王国得不到现政府的祝福与支持,我怕就要备受重创。对中方的笼络是细水长流,不宜过急,献殷勤的日子还长呢!” “爸爸,我求你。”高掌西带着哭音说话。 “掌西,儿女私情我管不了,要管怕也不是我的范围,你母亲大概跟你谈得很清楚,如何决定,你自有分寸。我要重复提醒你的是,你嫁进庄家,依我的看法,也是细水长流,是与中国建立良好关系的一着棋。你要轻率地摧毁了,不是不可惜的。” 高掌西回应: “爸爸,让我先帮了穆亦蓝,再论其他。如果你不为我去联络保罗威尔逊,我亲自出马。” “祝你好运!”高崇清说,“你不单可以跳过我跟保罗威尔逊接洽,你甚至可以跳过保罗威尔逊,直接与查理威尔逊讨价还价,但我提醒你,你手上的筹码要多要重,否则免问。” 高崇清站起来,撇下劳长兴与高掌西,打算走出书房。 在关上门之前,再回转头来对高掌西说: “我对你的忠告是经验之谈,也是肺腑之言。穷几十年在本城生活在英国人的身边,我知道制服英国人的方法与制服中国人的方法不同,后者可以是诱之以利益,再而动之以情。但前者呢?是先诱之以利益、后动之也是利益,才会把你扶拔起来。外国人的脾气是不讲人情的。” 当高掌西目睹其父悄然隐没于那两扇柚木房门时,但见他那银闪闪的一头白发在闪动,高掌西忽然生起了同情高崇清的念头。 在九七将临,主权回归的当地,曾经在城内借助英国人势力风生水起的一班所谓华裔世家大族,所面临的虽不至于是危机,也肯定是很深很深的一番惆怅。 改朝换代,易主变志,对当事人来说是很难受的一回事。 连公司内转换一个部门主管,那旧的人远去,新的人到来,留任者的心都会忐忑不安。 何况是整个东方之珠的主权回归,兹事体大,难怪高崇清一夜白头。 “你父亲这两年苍老得多了。”劳长兴这样对高掌西说。 “是的。他有他的忧虑和苦衷。” “谁没有了?”劳长兴答,“所以,掌西,今时今日,各家自扫门前雪,是很合情合理的事,你别再多所顾忌。” 高掌西看着劳长兴,一时间不能把握到她的意思。 劳长兴于是捉住了高掌西的手,重新跟她坐下来,说: “掌西,在这件事上,你母亲怎样劝你,或许有她个人的理由。在我,所谓‘跨过床头都算父母’,我也把我的意见说出来,好吗?”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二十章 劳长兴的态度异常认真与诚恳,很有一点点感动高掌西的心,她于是说: “大妈,你请直说。” “掌西,我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作为一个女人,我当然知道丈夫有着三妻四妾的凄凉感受,庄钰华怎样对你,谁不清楚了。所以我想,拿自己和你来比较,你还是幸运的。你有缘遇上了一位肯救你重出生天的白马王子,你应该赶快跃上他的马背去,远走高飞。你们年轻,那就是财富,物质与名望上的损失,他日可以寻回。但难能可贵的一段情缘,如果不抓紧,会一去不复返的。你自己想清楚。” “大妈,感谢你的意见,这像给我打了一支强心针。” “这就好。别怕,难关一定过得了。”劳长兴拍着高掌西的手。 “可是,如果我跟穆亦蓝在一起,而他这次的麻烦又解决不了,定北要背负那包销的巨额数字就很难为他了。” 劳长兴说: “别管他了,你赶快到美国去,跟穆亦蓝生活在一起就好。反正那单包销生意,极其量亏三分之一把,他名下所有的资产是负担得起的,这条数你父亲会容纳的,就算影响定北将来在高氏的利益,也不成大问题。不是说,只要年轻,就有前途。” 然后劳长兴又补充一句: “年纪大了的人才多顾忌,才更不能不为自己的自身安全设想。” 高掌西对劳长兴的劝导,无疑是感激的。最主要的原因怕是对上了她的胃口。 从来都是自己愿意听的劝告才最入得耳。 高家西并不知道劳长兴在高定北与夏真跟前的解释并不一样。 高定北的脸色是苍白的,他对劳长兴说: “妈,你怎么不好好地劝导三家姐,甚而给她施加一点压力,让他们和好如初?”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跟了穆亦蓝,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在现阶段这个紧张时期。” “你错了。”劳长兴慢条斯理地解释:“对于高掌西,她是求仁得仁,有什么不好?呆在庄钰华身边,她早晚会生癌。” “可是,妈,对于我呢?” “对于你更好。” “你是说成长要付出代价,可是这个教训对我未免太昂贵了。”高定北几乎想哭出声音来。 “你又错了,定北,有些收入是不能直接地表面地计算出来的。你答复我,如果高掌西与庄钰华的关系弄僵了,庄钰华坚持使穆亦蓝名誉扫地,你会损失多少?我看极其量是十亿。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高掌西从此高飞远走,跟她的穆医生天涯远去,高家原本可以捏在她手上的资产有多少?你父亲可能分给她的权力又有多大?她在高氏所产生的影响又有多深?早一阵子,她大小姐一票反对高耀南发展济南与青岛之间的地产,我们的二少爷就动弹不得。你父亲太宠信她了。 “从来强者之所以败,一定是败在他自己的手上。我们就成全高掌西,让她至情至圣去吧!” 劳长兴说出这番道理来,令高定北苍白的脸恢复了半分白色,唯仍有掩饰不来的困惑与忧难,统统写在脸上。 反而是坐在一旁的夏真,有一点点吓傻了。 她跟高定北走在一起,劳长兴是知道的。 她又从来没有在任何人,包括高定北跟前,披露过与高掌西的亲密友谊关系。 于是劳长兴一下子就没有设防,依然兴高采烈地教训儿子,说: “定北,这场仗,我们要打游击战,实行鹏蚌相争,渔人得利。你记住,这世界上有句俗语很应活学活用,那是叫‘除笨有精’。况且,表面的损失都算到高家西头上去,早晚会令你父亲越想越肉刺越舍不得亏蚀的数字,一定更离间他们父女的关系与感情;。” “妈,这样子又非我所愿。我跟三家姐自小的感情就相当不错,她也相当疼爱我。” “啊,是这样吗?那么,你放心,高掌西如果真有三分真心疼爱你,她也不会舍得在没有化解这事之前就一走了之,她不可能弄到你鸡毛鸭血后才离你而去,否则,姊弟之情只是你无度的幻想。” 夏真有一股冲动要驳斥劳长兴,要痛骂商定北,但她都忍住了。 这幕不单是可观性极强的好戏,而切是启示性甚丰的资料,她需要网罗搜集以定去向。 故而她仍然袖手旁观,瞪着眼看劳长兴如何痛斥高定北。 “你这个感情用事的脑袋要改一改,在政治上固然显得幼稚,在商场上,也会使你吃大亏。”劳长兴说,“你以为这屋子只有我们在计算人,没有别人在计算我们吗?跟你说,大嫂与二嫂已在吵得震天价响,就为大宅内留给高掌西用的那个贮物房,在高掌西私奔之后该由谁去占领。嘿!这还是妇人之见,芝麻绿豆的小事,大事是你的两个兄长在密谋借这一次意外,大赚一笔。” 高定北忙问: “怎么个赚法?” “你大哥为人阴沉,他一直手叠手,什么都不干,看着我们龙争虎斗,他就坐享其成,巴不得几败俱伤。总之哪一房输,他都有赚。反而是高耀南,我得到了消息他要卖空庄氏集团的股票,就为着穆亦蓝事件会弄得不可收拾,股价一定大挫。” 高定北整个地跳起来,盛怒,说: “一条船上的兄弟,他不但是隔岸观火,且还是趁火打劫。是什么居心了?分明是想趁此机会,把我比了下去。他们看淡就赢,我看好就输,这分明是叫我在市场上下不了台!” 劳长兴拼命大笑,笑得几乎回不过气来,过了一阵子,才拍拍高定北的肩膊,说: “根本就不是兄弟,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弄清楚了没有。商场无父子,何况是手足。” 高定北连连打了两个冷颤,呆立着,一时间没有了反应。 劳长兴说: “定北,我老早已嘱咐你,有什么疑难,你别鼓噪,跑来我跟前,我自有办法筹算。” 然后劳长兴回一间气,再呷口茶,平静地说: “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定北,此役一样是你大显身天的栩合。我来教你,先找个人,以较低的价位把分包销余下的股数让他承接下来,这是第一步。然后再在市场上暗地里尽量吸纳。” “妈,这样我们要亏蚀很多。” “你先听我说,最近城内的证监处不是刚通过了合法卖空吗?可是附带条件就是要在两星期内把抛空的股数买回来。这是全世界都不存在的法例,熟悉股市游戏法则的人都明白,在颀如一定时间内要买回抛空股数,是很危险的一回事。等待他非要补仓不可时,我们就可以飞擒大咬,赢回一大笔了。 高定北竟然兴奋得忽水满面通红,问: “妈,你会支持我先蚀这头注?” “小财不出,大财不入,这是一定的。” “那么,谁会肯贱价买入分包销余下的股数?” “跟我的经纪商量吧,他告诉我美国有机构要代客购入一批庄氏,用作换股之用。” “妈妈,姜还是老的辣,我佩服你。” 夏真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她是直至跟高掌西见了面才开腔复述消息。 高掌西听后失笑起来,道: “在我和穆亦蓝的这件事上头,谁不是立刻、马上、即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度,从本身利益出发,抓紧这机会达到他们的目的。” “这就是香江世情。” “谁说不是呢!” “你不会怪责他们?” “如果都执着于跟这些人老死不相往还,那么,居于此城等于住在渺无人烟的荒岛。” 高掌西不自觉地伸了个懒腰。 “你是累了?” “不,是豁出去了。” “我还以为你每夜跟穆亦益在长途电话内谈情说爱全大明达旦,故此睡眠不足。” “我不会不疼惜自己的健康。”高掌西用手环抱着自己的小腹说,“而且,我跟亦益每晚的谈话都很短,名副其实的长话短说。” 高掌西每晚在电话内,只是告诉穆亦蓝: “我已工作了一整天,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平安之后,我就要去睡了。” 然后穆亦蓝就会问: “你记得那件唯一的重要的事吗?” 高掌西就答: “记得了,记得很清楚!” 对方于是说: “好,晚安了!” 还不足三分钟,就已讲尽了不能不讲的说话。 其余的情况,实在也是白讲。 彼此都在分头应付这件事,在没有把握解决之前,多谈反而烦心。 而且,每当他们听到了彼此的声音时,就会觉得世界上没有事再值得牵挂的,只要拥有对方,生命就是明亮的。 这个感觉日浓,意识日清,就使高掌西更肯定自己的决心。 “现今只余下一个目标要努力,就能把难题解决掉。”她对夏真说。 “釜底抽薪,先瓦解了若瑟嘉伦的势力,让穆亦蓝一案由无变小,由小变大,倒过来变小变无。” “方法呢?”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就是利诱保罗威尔逊父子。” “好,我去调查如何利诱他们。”夏真说,“然后呢? “然后再面对庄钰华 “这我帮不上忙了。” 夏真只好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尽力去找寻什么是保罗威尔逊父子所需要的。 她跑去问荣必聪与夏重。 夏童答: “钱 荣必聪点头说: “答对了,那就等于说是大陆市场。” 这个提点一传进高掌西耳里,冰雪聪明的她立即整个人兴奋得跳起来。 “想到了,荣必聪提示得对。查理威尔逊是医学界人士,他父亲保罗威尔逊在英国也是投资药厂生意的,如果可以把穆亦蓝的药方以及中华成药制造厂的股份出让给他们,等于让他们有机会畅顺地一脚踏入中国市场,他们就会帮穆亦蓝洗脱罪名及是非。有了利益关系,自然息息相关。” 绝对显浅的一条万世不易的道理,可是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却艰难。 说完这番话,高掌西与夏真都忽尔气馁得沉默起来,再说不下去。 中华成药制造厂与穆亦蓝的合约根本在庄氏手上,庄家怎么可能轻轻放过他们,那无异是与虎谋皮。 钻进了死胡同内,真是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这晚高掌西跟穆亦蓝通电话时,她问: “亦蓝,你什么时候回来? “官司有了眉目和进展,我才放心走开。” “如果一直呆滞不前,有如牛皮股市呢,那你是不是不回来了?亦蓝,我想念你。” “我不回来,并不等于我们不能见面。在香港,未必有我们一并立足生活的余地。” 是很伤感的一回事。 高掌西默然。 “掌西,你会不得?” “生于斯,长于斯,我舍不得香港,也舍不得母亲,当然也舍不得你。” “慢慢再商量吧!来日方长。” “始终有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是的,掌西,如果你认为美国或中国大陆的生活可以任择其一的话,问题就较容易解决。”穆亦蓝说,“对不起,掌西,我不是有意讲这些话令你担忧,只是希望你不要怀抱太大的希望。经过此役,我有条件在香港工作和生活的机会很微。” “再说吧!” “掌西,无论如何,记住最重要的一件事。” 高掌西笑: “对,那是百分百肯定的。” 这一夜,高掌西的情绪再度低落,又闹失眠了。 如果穆亦蓝被官司纠缠下去,胜诉了也会阴干掉他的名声和志气;万一败诉,那个赔偿数目可以要了他的命。赔偿费还可以由高事西的私房钱贴补出来,可是他以后的事业就很难重新建立,最低限度在香港,甚至在美国都不行。 在美国,极其量是屈居在很一般的医院当价普通工作,那对穆亦蓝这种有志向在研究工作上头下功夫,以期望有新发现的医学人士来说,就等于郁郁不得志。 为了穆亦蓝的前途,似乎将来唯一的出路就是回中国去发展。 高掌西心头忽然有一阵浓郁的惆怅。 像穆亦蓝,在美国受教育,在美国工作,对卡迪药厂多作贡献,忽然的横祸飞来。就处于叫天不应、叫地不闻、束手无策的绝境之内。 或者回到自己的国土上工作,有可能获得的庇荫会大些,始终是猛虎不及地头虫。 且,到底血浓于水。 如果今日的事件。今日的无奈、今日的冤屈、今日的走投无路是发生在中国,那么,高事西的心情还比较会安乐一点,毕竟被外族人欺凌压逼,除了难受外,还是自尊的蹂躏与鞭挞,非常地令人难堪。 最低限度高掌西肯定自己的感觉,她相信穆亦蓝也会跟她有同样的想法。 利益当前,矛盾顿生,人的真面日就呈现了。 为什么在后过渡期内,才最易引发香港人的民族自尊,也最易见到一些人的皮肤分明不可能漂白了,却依然对港英政府的一些愚民政策唯命是从,誓无反悔? 高掌西就是因为夜不成眠,故而思虑越想越远了。 穆亦蓝的艰难一天没有解决,高掌西决定她再不能耽在庄钰华身边去当她的庄家媳妇。 真相是大白了。庄钰华可以对高掌西的不忠予以严惩,但不能用到如此厉害的商业手腕,去将穆亦蓝的事业毁于一旦。 庄钰华一手摧残打击的不只是一个情故,且是一个绝对能为香港、中国以至世界的民生作出贡献的医学人才。 如果庄钰华认定了,这是他一箭双雕的计谋,毁了穆亦蓝,可以为他个人引进巨利;毁了穆亦蓝,从此就绝了高掌西的痴恋,那么,肯定庄钰华极其量只能成功一半。 如果在一夕情缘之后,穆亦蓝依旧在他的领域内独领风骚,高掌西还可以如以前般,压根儿不理这笔帐。但如今,高掌西决不能在以后的余生,午夜梦回时,想到自己高床软枕躺在香港金马玉堂的府邸之内,而一个真心地爱恋她的男人却要在张家界的绝岭峭壁上,孤传传的,游魂似的奔跑,冒着横风横雨,采摘标本,为了要把所学的中西医药精华融汇提炼出救人济世的新医药品来而继续苦苦经营下去。 高掌西蓦然而起,她步向露台,推开玻璃门,仰望着天上的繁星,起誓: “如果穆亦蓝为爱我而要今生颠沛流离于五湖四海,我高掌西死生相随。” 一个女人的宏志也应该不过如是。 那才是幸福,那才是归宿,那才是根本。 翌日高掌西很早起来,既为睡得不怎么安宁,也为她急于要落实昨夜的承诺,她于是摇了个电话给伍芷洋。 “对不起,妈妈,找没有勇气面对面把我的决定告诉你。”高掌西这样说。 伍芷洋没有回应,她紧握着电话,静听着。 “我不能没有穆亦蓝,更不可以在庄家继续生活下去。” 然后高掌西就辞穷了。 说了这两句话,似乎其他的都不必再作解释了。 伍芷洋冷冷地声音传过来: “背父弃母的后果,你愿意一力承担的话,我们无奈你何。如果你想像到你父亲会很轻易地嘱咐他的律师,把你的名字从遗产继承的文件上划去,或在你应得的基金数字上删掉两个零而无悔的话,你就为所欲为去吧!” “妈妈,那对我并不重要,我想清楚了。” “你打算到美国会?” “我们多不会住美国了,依旧在那曾被欺侮的地方寄人篱下,不是一番好滋味。” “你们最好走得远远的,也别回香港来。多亏你们救了我的老命,活着的这几年,我搓搓麻将时,不要听到人们仍有太多资料提起你们就好。” “妈妈,请放心,我们也不会住在香港,但会惦挂着你,写信给你。” “省掉了吧!反正大陆的邮递慢如蜗牛,往来不便。还有,设法找间有化粪池的居屋单位才好,否则半夜里还要惦记着起来,把粪桶拿出巷口去清理掉。” 高掌西喉咙一堵,哇啦一声就吐了满身满地的脏物。 不独为伍芷洋那番可怖的说话,也不单为孕妇不时有的正常反应,更大的原因在于她痛心一个母亲,可以在经年累月的人情名利折磨中,变得如此的尖刻无情。 从另一个层面看,伍芷泽在这三十年高家的岁月中,备受的凄凉、痛苦、冤屈、无助、鞭挞、折磨等等,必定多得成为一股难以形容的压力,把她变形而为一个漠视母女亲情的冷血人。 她实实在在地为母亲悲哀。 高掌西不自觉地在呕吐之后又惊出一身冷汗。 在给自己泡了一个热水浴,再饮了一杯热咖啡之后,高掌西才回复过精神来。 是出门去整理一切善后工作的时候了。 高掌西从来都是坐言起行,决定下来的计划,就别迟疑了。 香江这一别,会面之期,不知何时了。 高掌西在出门之前,驻足露台,再高踞临下,自半山这座豪宅再放眼维多利亚海港,美丽得几乎要令她改变主意。 高掌西挥一挥手,掉头就冲出大门,钻上汽车去。 才上了汽车,司机就对她说: “秘书来的电话。” 高掌西接过了,秘书说: “刚才庄经世先生的秘书来电话,说你如果有空,请到别墅去一趟,他们夫妇俩想邀你共进早餐。” “你是说在经世先生?” “是的,她还郑重声明是到庄家在大浪湾的别墅内,而不是请你上庄园。” “是庄老爷和奶奶一起邀请?” “是的。” “好的。” 高掌西忽然有种从容就义的怪感觉,且也是时候向他们两位年辈辞行了。 事实上,高家与庄家的人已经轮流上场,跟她交过手只差翁姑二人,宝剑仍未出鞘罢了。 今朝,已然决定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勇者自然无惧。 想着想着,心就更灰,人就更冷了。 车子开往大浪湾的一段路_广,空气清新得稍嫌寒冷。 高掌西紧紧地环抱着自己,保护着她如今唯一有能力保护的人儿这个人儿是她和亦蓝的骨肉,她必须保护他直至辞世。 庄家在大浪湾的别墅,连高掌西都没有去过。平日只是庄经世夫人养静的私家重地,闲人固然免进,就是亲如子女,也是不经传召,不可擅自来别墅滋扰。 庄经世夫人是很少出席让交盛会,更少参加家庭聚会的。 高掌西只在自己的婚宴上与最近荣必聪在北京娶夏童时,见过这位家姑。 虽是几面,却有很深刻的印象。 高掌西觉得她有母仪天下的气派,那一举手、一投足。一抬头。一垂额的动静都有种难以形容的高贵韵味、她从来都不多话,这除了增加神秘感之外,还有一份不怒而威的庄严在。 照说庄经世夫人如此的不管事,庄经世大可把外头的三妻四妾都带回庄园来凑热闹,可是,除了二奶奶之外,庄经世的其他女人是一律不可进庄园的门槛。就是唯一位正名的小妾,听说也是庄经世夫人下命要把她带进庄园去的。 究竟这对豪门夫妇,中间有什么隐秘,就绝不是外人所知晓了 高掌西听过很多关于庄经世夫人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归纳一句话,庄经世之所以有今日,全仗夫人的助力。 又传言庄经世夫人的力量至今仍维系在中国高层领导人的手上,故此,庄经世历年来做的中国生意才做得如此出色。 真相无人知道,更无人敢问。 于是一直是庄家的大秘密。 大浪湾的别墅是古堡式的,在格调与气势上都比高家石澳的别墅为高。 因为石澳的别墅数量还是有相当多,但大浪湾则不同,只有两三间额外得到政府批准的,开了私家路直带上悬崖之巅,别墅就高踞临下地建在那儿,鸟瞰整个海湾,极目望到海大连接之处,很自然已平添了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气派。 庄经世夫人差不多长年往在这儿,只有在节令时才回到庄园上去。 车子驶进了相当倾斜的私家山路,两分钟之后,才到达两扇漆金的大闸门口前。 保安还是很小心地由电脑控制的闭路电视内察看了来人,才让她进去。 庄经世就在大门处等候高掌西。 “你来了,路上的交通还可以吧?庄经世问。 “对不起,老爷,让你久等了。” “不要紧,奶奶就在花园的玻璃小屋内等着你用早餐,我先回公司去了。” “你不跟我们一起谈谈吗?”高掌西有点讶异。 “不,我赶时间,要回公司去处理一些公事。而且,掌西,我很坦率地告诉你,庄家有重大的决定,其实都由我妻来拿主意,她的主意就是最后的,各人都会服从的,绝不会有异议的。” “可是,她……” “放心,她从来拿的大主意都是好主意。你的事,她至为关心,你好好地跟她谈吧!” 说罢,庄经世就钻进车子里去了,随即又探头出来,说: “掌西,你知道钰华很快就会回来了吗?” “啊!是吗?”高掌西茫然。 难怪要劳动到“皇太后”御驾亲征来对付她了。 实在也没有什么好对付的,她高掌西并不准备在庄家取一些什么好处。 无欲乃刚。 就算自明天起,她身无一文地随着穆亦蓝天涯远去,也没有什么叫做遗憾的。 人生几十个寒暑,能如此轰轰烈烈地爱一次,于愿足矣。 可惜的是…… 高掌西走过花园,看到蓝滟滟的天,蓝滟滟的海,。已头有着难言的隐痛,只为可惜穆亦蓝的才华要这样无辜地折损。 她原本多么希望两个人能在香港的土地上为国为民为这香江的家乡贡献得更多。 如今,受益人似乎只有她一个,因为她可以从此拥有一个女人渴求的幸福恋情,与一个无懈可击的情人。 一种自疚自责,又开始无形地折磨着她,令她觉得懊悔。 心灵矛盾又萌芽了。 如果等下庄经世夫人提出条件,要她仍为庄家媳妇,就有效很亦蓝一马,自己是否就应该答允了? 她苦恼得几乎想回身就走,不赴此约了。 高掌西仰望澄天,默默祝祷: “上苍,求你予我智慧去迎接人生考验,去决断生命难题。” 然后高掌西昂步走进四周满是鲜花的温室去。 庄经世夫人站起来,牵着高掌西的手,带她入座。 “你坐,你坐,让我看看你。” 庄夫人随即仔细地打基一下高掌西,望得她有点尴尬,尤其是当她的目光逗留在高掌西的小腹之上时,令她不期然生了一点点的忸怩。 庄先人说: “掌西,幸亏你的脸色还是红润的,这些日于来,怕是为难你了。” 庄夫人的态度是祥和的。 但高掌西依然有着戒心,因为有过这阵子的经验,发觉周围的人都在趁她有困难以至缺少防备时竭力占她的便宜,她不敢再相信别人对她的所谓善意劝告,是完全没有侵害她的心。 亲生母亲都只以自己的个人理想为大前提去处理整桩事,又何况面前这一位是被自己背叛的丈夫的母亲呢! 高掌西一直不能尽情地轻松过来。 庄经世夫人温和地说: “来,先把这杯热牛奶喝掉,不然冷了就不好了;” 高掌西接过节仍。。心上想,那是巧合吧,庄夫人怎么会知道她这些日子来,每天有喝牛奶的习惯了。 高掌西呷着牛奶,忽然停止了,问: “这牛奶里头加了鸡蛋?” 庄夫人微笑着答: “对,喝出来了。这是我的主意,特别给你弄的,鸡蛋搅拌了放进热牛奶去,对孩子的皮肤特别好。” 高掌西吓得打翻了手上的牛奶杯,站在旁边侍候着的菲佣,立即上前给她料理。 “对不起,对不起。”庄夫人一叠连声地说,“我不该把你吓着了。掌西,如果我老早给你说,我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你就不会受惊了。” “你什么都知道? “对。掌西,请别害怕,我虽知情,但没有怪责你的意思。之所以会发生这件事,一开始是人之常情,再下来是天缘巧合,注定你踉穆医生有一段感情,要逃也逃不掉。” 高掌西不敢答是,还是不是,她一时间实在无法适应。 “没有人知道我怀孕,连穆亦蓝都不知道。”终于,高掌西把惶恐宣诸于口,这反而能帮助自己稳住了情绪。 庄夫人答: “为什么不跟他说呢?怕他牵挂了,抑或你不要以任何附带条件去考验对方的真情?” 眼前的这位高贵而神秘的夫人,竟然不住在应对语言为高掌西带来一阵又一阵的惊骇。 然而,她不知对方的来意是善,还是恶。 只能严阵以待,静观其变。 “或许,你是说对了,我总找不着一个适当的机会去跟亦蓝交代孩子的事。这是个绝对的意外,我根本有先天性的缺憾,并不能容易受孕。” 庄夫入回应着她,轻轻点头。 高掌西忽不惊问: “这些你也一早知道?’ “可以这么说。”庄夫人说,“别以为我是巫婆,我不是的。只不过代有特别灵敏的资讯网络,如此而已。你放心,我知道的事虽很多,但我处理的事却少。你的事若非到了现今这最后关头,我都不会插手。” “你打算怎样?高掌西分明有些紧张,她竟这样直问了。 “我打算做我认为应该的,且能解决问题的事。” 说这两句话时,庄大人的慈爱不减,却仍有一份震慑着人心的威仪在。 这令素来不会在人前胆怯及羞愧的高掌面竟然有着一定程度的狼狈。 “掌西,你不是已经得出了一个理想的解决方法吗?”庄夫人竟又这样问。 “是的。”高掌西点头,“‘我打算随穆亦蓝把孩子养大,我们浪迹天涯去。 “浪迹天涯,这算是解决办法吧?大隐尚且要隐于市。 “本城不会再容纳我们,因为我俩将成失败者。 “在本城活着的人,都是王老,都不是穷寇,因而香江如此熠熠生辉。” “说得对,那就别失收好了,这还不简单吗?” “你在开我的玩笑。” “我像吗?” 高掌西茫然,不知如何回应。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终曲 “掌西,怎么你会忘记了自己的意愿,委屈了穆亦蓝的志向,辜负了本城对你的栽培,在她最需要你留下来的时候,你竟选择离去。遁世逃情不是今日香港入应该做的事,连想都别去想。今日,把时间浪费在风花雪月十嗟短叹之上,真要愧对自己,愧对香江,愧对中国。我们要做的事多着呢!” 高掌西还来不及消化庄夫人的这番话,就有位中年斯文女人拿着手提电话走进温室里来。 高掌西认得她就是庄夫人的秘书陶姑娘。 豪门贵妇身边有个近身秘书是不足为奇的,当高掌西认识她时,只视她如一般秘书看待,认为她是掌管那些交际应酬活动排期的杂务罢了。 没有想到,陶姑娘一开腔就对庄夫人说: “已经全部办妥当了,我亲自分别给保罗威尔逊父于通过电话,把我方跟卡迪药厂的协议详细给他们说过了。其实,代表我方的律师已在伦敦跟他们签了交易合约了,我补电话去只不过再请查理威尔逊尽快发放跟若瑟嘉伦那一派抗衡的文章。他们说早已预备好了,控制和制造事端,从来都是他们的好把戏,相当驾轻就熟。” “很好,谢谢你。”庄夫人说。 “夫人,你还有事要直接跟卡迪药厂或是威尔逊父子说吗?我已经请他们再等待十五分钟,如果夫人还有话,可以亿即搭电话给他们。” 庄夫人泰然地答: “我没有什么话再跟他们说了,反正已成定局,就按部就班地实行吧!相信他们不会令我失望。倒是掌西并不知道我们处置的方式,你就简短一点地向她报告,如果她觉得需要什么修改,再给他们讨论吧。” 陶姑娘立即对高掌西说: “是这样的。夫人代表庄氏集团答应了保罗威尔逊父于,以一个令他们觉得相当吸引的价钱将一批新股卖给威尔逊,以同样的情况也跟卡迪药厂成交,令他们从而拥有中华成药制造厂百分之三十六的股权。股价是绝对便宜的,只一个交换条件,就是调转枪头,对准若瑟嘉伦而发。” 高掌西兴奋得难以置信,问: “他们答应吗?” 陶姑娘笑: “当然答应,保罗威尔逊家族想打入中国市场想疯了。卡迪因为前一阵子轻轻地错过了穆亦蓝不晓得珍惜,连带失掉中国市场,已经令董事局很生气了,他们还不急于补偿吗?况且卡迪由夫人处以绝好价钱买入庄氏,而不需要以换股方式取得订进大陆市场的机会,简直求之不得。” 高掌西开心得用双手俺往了嘴,训让自己欢呼。 陶姑娘继续说: “故此现在先由查理威尔逊发动一系列的医学性文章,表示支持穆亦蓝,认为那个有并发症的病者,决非由‘于吃了卡迪药厂的喉炎药而引起的。跟着卡迪药厂跟保险公司妥协,不再要求全额赔偿,更撤销对穆亦蓝的指控。且会在过些日子,找到了适当机会,便会公开澄清,并发声明向穆医生道歉。这样一步接一步的,相信若瑟嘉伦的指控除了自动消失之外,并无他法。” 对极了,这种学术上的论点争执问题,争上三个月,当事人依然屹立江湖的话,就等于已有免疫作用。再加上另一派人走出来参战,很容易就变成门第派别之争,被议论的对象老早已逍遥事外,只剩下这种茶杯里的风波供行业者在茶余饭后谈笑之用,亢全的不具杀伤力了。 更不消说,卡迪药厂重拾威风,对中国市场失而复得,他们预计所能赚的钱,肯定要比在美国闹这场风暴所损失的多出百倍。 高掌西简直不能置信,她握着庄夫人的手问: “这是真的?” “真的。”庄夫人点头,“这年头,英美也太只许州官放火,不容百姓点灯了,他门要解决问题,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把经济作政治本钱,最优惠国条件就是最好的成例。到我们有条件在手,一样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国际医学协会内反正有不同的两派声音,我们就成功地分化他们好了。反正有钱使得鬼推磨,这年头,经济挂帅,我们必须富强,就是这个道理。” “我要留在庄家继续做庄钰华的妻子,是这样吗?” 高掌西忽然发觉原来自己并没有跟庄经世夫人谈妥条件,只好自动问这个问题了。 庄夫人皱一皱眉,道: “怔华还有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吗?” 高掌西骇异地望着庄夫人。 “唉!钰华这个孩子,怕是有先天的性格上的缺憾,很难补救过来,本来我也同意经世的看法,为他讨一个明亮干练的妻子,希望可以让他改变过来,可惜你俩没有缘分。现在只好由我们来像看牢一个有梦游病的病患者一样,防止钰华在不能自控之下有过分之处。” “奶奶,他是你的孩子。” “对,他是我的孩子,跟在大地上的年轻一代的中国人一佯,都是我疼爱的孩子。真心疼爱孩子,是要培养他们教育他们指正他们,而非纵容,甚至连钰萍的情况都一样,掌西,你就别把她曾对你的建议放在心上,不必处理。 “对钰华姊弟二人需要好好地整冶。我也嘱经世把钰华立即召回香港来,相信他抵时,仍未知道原本站在他一边的卡迪药厂一已经离弃他了。 “他很快就要目睹庄氏股价上扬,因为穆亦蓝坷中华成药帘造厂的声誉部不会受到伤害,他要从中取利的美梦已成泡影了。” 庄夫入关怀地又亲自力高掌西倒了茶,才继续说: “很可惜,昨日收市之前,你的二哥高耀南已经非常冲动地大抛空庄氏,两个星期后他要在市场上买回,就恨辛苦了。只希望他得着这次教训之后,知道兄弟有难,不应趁火打劫,而是应该互相扶持。” “定北他不是把一批庄氏新股以低价卖给庄钰华吗?”高掌西间。 “高定北卖给美国的经纪奇尔杜林,杜林先生是荣必聪的老朋友,荣必聪听一位游通元老先生的建议,安排杜林把股权让给我,而非转售给钰华。故此钰华手上根本没有平价买下来的庄氏股票,他也没法于与卡迪换股。” “这就是说,你是兜了一个圈于,把自销出去的股权平价买回来了。”高掌西叹一口气,“目的就是让这批股份落在肯出力拯救穆亦蓝的保罗威尔逊父子手上去。” “对,庄氏股价很快就上扬,定北他是太急干以平价卖出庄氏股票,亏蚀是肯定了,但,他总比高耀南好,他最低限度没有抛空。可是高镇东的情况又比他们两个都好,他袖手旁观,只当看了一场好戏。” 高掌西长长地叹一口气,说: “我该怎样酬谢你?” “好好地跟穆亦蓝把自己的潜质和才华拿出来,用在香港,为中国与中国人做贡献的事,就是对我至大的报答了。”庄夫人紧握着高掌西的手,“并且,你们的孩于必是民族的精英,好好地教养他。掌西,你放心,伍芷洋在高崇清心目中不会因你跟了穆亦蓝而贬值,日后你们会向高崇清证明,你还是在他四个孩子之中最得中国与将来的香港人器重的。” “奶奶,我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庄夫人说: “其实太阳下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认为合适的事,就这么简单,我亦然。” 高掌西感激得流下热泪来: “我不是在做梦。” “也可以说是做梦,根本人生是一场梦。” “你的梦一定很精彩,很感人。”高掌西忍不住说。 “对,总有一天会给你述说我的故事,才能令你更明白我今天所做的决定是真心诚意的,我的一切部署也是责任之所在。可是,掌西,今次的故事你才是女主角,就别多说我了吧!”忽然,庄夫人轻快地问: “掌西,你得给自己的故事起个美丽的名字。” “我的故事早在黄狮寨巅就起了名字,叫《情霸天下》。” “《情霸天下》,那是个很浪漫的名字呀。” “你呢,如果有一天,你要把自己的故事流传于世,你想该起个什么名字?” 庄夫人微笑,想了一下,才缓缓他说: 《今夕斗烟花》。 《今夕斗烟花》这个名字一直在高掌西的脑海里索绕着,眼前似见漫天色彩缤纷的烟花,在维多利亚海港的天空上绽放,一朵又一朵,美丽得令入炫目,而禁不往内心的一阵感动,落下泪来。 本城之所以美丽,就因为人入要称王,永不言败,不断为美好的前景而搏斗,不怕璀璨有如昙花一现或瞬即消逝的烟花,因为烟花起码每年绽阶一次,起码五十年不变的绽放下去。 高掌西默默记在心头的是,她和穆亦蓝都要努力成为真正的强者,强者不会被欺凌,不能被取代,不可被忽视。任何人都只能跟强者握手言欢,笑谈合作,共存共荣,互助互勉。 这往后的年月,全球的中国人都是强人,王者之风将弥漫着整个中国国土之上。 是揩干眼泪的时刻了。 想不到为了送别夏真,高掌西禁不往再度落泪。 “真的,庄经世夫人说得对,人生其实像一场梦。”高掌西一边流泪,一边拖着夏真走进机场。 “是的,看你做的是甜梦美梦,抑或是痴梦恶梦。”夏真说。 “夏真,你呢?” “以前是恶梦,以后,除非无梦,否则必是美梦。” “你答应我?”夏真笑,吐舌头,对高掌西说:“顾秀娟 高掌西点头,道: “还会加问一句:‘誓无反悔?” “然后我就答:‘誓无反悔。”夏真说。 高掌西拥着夏真,眼泪流泻一脸。 “夏真,找舍不得你。” “定北没有挽留你?” “他有,可是,我没有答应。” 才这么说,就听到有人在后头拼命地叫: “夏真,夏真!” 她们回头,只见高北自远处飞快地跑过来。机会,说到底,他还是幼嫩的手,“可能的话,多给他一次“我这次能不说那句‘唯命是从’的话吗?”夏真笑。 “你们谈谈。” 高掌西急步走开了。。高定北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拉着夏真的手臂,道: “夏真,你是真的不能谅解我?”“定北,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谁要谅解谁的问题。两个真心相爱迭地去为对方做出种种迁就甚而牺牲。” “那就是说。你并不爱我。” 对。可是,不要觉得我伤害了你,你实在也并不爱我,或者只是爱我一点点。因为,定北,你还未经历沧桑,一切部凭直觉以及小聪明去知悉一些道理,到你面临危机考验时,那些直觉就会荡然无存,那些道理就溃不成军了。”夏真拍拍高定北的肩膊:“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你认为你三家姐与庄钰华是应该离婚的吗?可是当事件发生了,众人表态再加个人利益冲突之后,你的信仰道理就不翼而飞了。定北,这予我一个极不安全的感觉,你知道吗?” 高定北不知如何回话: “对你,我是真心诚意的。” “多谢,定北,”夏真说,“请相信我会感谢你,因为我们的确共度过好时光。且最重要的是,你令我明白我是可以重新去爱人的。如果你把我当成一位真心希望你成长得更好的朋友,我会更坦率地告诉你,通过我们的相处,我看清楚了自己会真心爱上些什么人,那此、不敢面对人生困扰与考验,慌忙为维护自己而遗忘道义的男人,并不适合我。 “定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到今日我才知道,,如果连你我也不能爱上,我又有什么可能会爱上叶骏豪呢!对他的纠缠只不过是我在看不透自己感情的错觉下,一种保卫自尊的手段罢了。” “直至我遇到你,你没有抛弃我,让我在一个自由自主的环境下细心体会我的感受,做出我的决定,从而我清楚了自己。 “定北,请别怪我率直。” 高定北摇头,问: “你会回来?” “我会” “待我成长之后,再回到我身边。” “多谢你给我预留机会。” “这是我要向你说的话。”高定北说:“我比叶骏蒙幸运,因为我还年轻,可以有少下更事为借口,仍然等待我的机会。” “定北,你仍是个可爱的男人。” 夏真轻轻地拥抱着高定北,就转身往候机室走去了。 并未能赶得及跟高掌西再说一声再见。 高掌西一定已急不及待地跑到机场下层接机处等待接穆亦蓝的机。 劫后重逢的恋人,一定有诉不尽的绵绵情话了,夏真闭上眼睛,衷诚地祝福他们。 高掌西的确已站在接机大堂最前一排的位置上,不可能错过走出机场的人。 高掌西发觉有很多同班飞机的人已经出闸之后,她开始有着烦躁不安的感觉了。 是不是还要生什么意外,给她多一些折磨,才能让她枕在爱人的胸口上息一息了? 她只能闭上眼睛祈祷。 闭上眼睛,手提电话就响了。 她慌忙接听。 “掌西吗?” “亦蓝,你在哪儿? “我在机场的行李输送带旁,用公众电话摇给你。” “怎么还不出来呢?” “我的行李还没有到,听说美国有三班机同一时间到港,可能是混淆了。” “亦蓝,我很想念你。” “对,再多等十分钟,仍不见行李的话,我就出来不管行李了,好吗?” “好。”高掌西才关上无线电话,她就看见电动玻璃门开启了,里头走出了一个她再熟识不过的人来。 彼此都错愕地望到了对方。“你不会是来接我机吧!”庄钰华说,“我乘搭的这班机是加开的,父母嘱我尽快回来的。” 高掌西答: “不是的,不是来接你飞机的。” 她这么一说,庄钰华就会意。 “穆亦蓝也回来了?” 高掌西点头: “一切重新开始。” “他可以吗?”庄钰华说。 显然地,正如庄经世夫人所说,庄钰华仍未知直最后的定局。 高掌西答: “事在人为罢了,不是吗?” “你真的决定跟他?” “早就决定了,希望你不反对?” 庄钰华大笑: “人人都误解我,包括你在内,你们真俱以为我会为了你而报复穆亦蓝吗?不是的。如果报复他并没有为我带来肯定的利益,我嫌对付他会弄脏我双手,并不值得。” “高掌西,女人我要多少有多少,是不是?你如果对我特别有用有利,当然要你,否则不一定要一个连生育都有困难的女人为妻,是不是?” 高掌西闭一闭眼睛,倒抽一口气,道: “钰华,如果你认为这样子说话可以令你舒服一些,你尽管说吧,我在听着。” 高掌西知道一个幸福的人儿,胸襟可以更加宽大。在江湖上很多尖刻的说话与评论,其实都是一份令那些不及人家成功幸福的妒忌者,心头暂时舒畅的特效药,那就让它存在吧,算做善下:。 庄钰华怒容满面地瞪了高掌西一眼,就擦身而过。。 高掌西呆人在那儿,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禁不注就簌籁而下。 一段不值得留念的婚姻逝去时,勾留在传统道德栓恰中的女人,原来仍然会觉得凄苦,真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事。 “掌西!” 忽然在沉思中,高掌西被人高高地抱起未,然后才重新放在地上。 穆亦蓝与高掌西紧紧地拥抱着,不肯再分开来。 千言万语,都不必再说了。 就这样拥抱着,直至永远就好。 地球在这一刻静止下来,他俩最最最不会埋怨。 “掌西,我们该说些什么话?” “不知道,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是吗?” “想想吧!我们分别多久了,总有事值得问,值得谈。” “是的,怕有一件事可以一谈。”高掌西说。 “找也想到了一件事要问。” “你先问。” “为什么卡迪药厂忽然的做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故事太长了,不好现在讲。只一点非常关键性的问题,他们知道你已为自己找到很有力的人证,证明成药稍稍出了技术性错误时,你根本不在岗位上。” “掌西,你的意思是……: “那个时候,我们不是在黄狮寨巅吗?” 穆亦蓝欢呼,抱起了高掌西又转了两个圈。她到底承人黄狮寨巅之恋了。 “你肯承认了,可是,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无人会信任你,以为你偏袒圆谎。” “怎么会?我的妇科医生可以证明,我的怀孕在两个多三个月前开始。” “什么?”穆亦蓝惊叫,“什么?掌西,你再说清楚。” “我们的孩于应在哪儿出生了,这是我想到的要谈的问题。” “天!在黄狮寨。” 高掌西笑得前仰后翻,道: “神经病!单凭你这医生背着个背囊接生吗?那儿没有医疗设备。” “那么顺德,美国候斯顿,抑或……” 他们同时大叫起来: “香港!” 然后穆亦蓝说: “其实在哪儿出生都没有关系,生下来是中国人。长大了为中国、为父母的故乡做事就好。” “我对香港特别情浓,这是我上生上长的地方。国内是原籍,香港是故乡。”高掌西说。 “很好,掌西,不管孩子在哪儿出生,我们要让他在本城成长。” “对,因为我们将不再离开香港了,是吗?” “怎么不是呢!难道一辈子往在张家界,大隐隐于市,不是吗?” 穆亦蓝小心翼翼地握紧了高掌西那只令他神醉的小手,放在他那粗糙的手掌之内,然后插在风楼的口袋里。 穆亦蓝与高掌西昂首阔步,走出启德机场去,承受着满身满面的阳光… 无疑,《情霸天下》是黄狮寨的气派,《今夕斗烟花》将是再下来一个美好的故事。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