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跃一千年》 第一百零七节 寻仇(四) http://..org/ 之所以对杀戮年幼的人视若不见,并不是老罗心性薄凉,而是遵从这个时代的习俗,至少在没有能力打破它的时候,必需保持沉默。【最新章节阅读】, 所谓的无辜真的就无辜吗? 其实不尽然,在这个时代,在中亚这块地盘上,突厥人、葛逻禄人充当丝绸商路上的拦路收费者,他们干得再好不过了,不单是劫掠资财,也会劫掠人命,年长的部族战士在首领的带领下挥舞刀子,年幼的所谓“无辜”就站在他们身后叫好喝彩,偶尔还会用手里的匕首和石头扔上两下,遇见稚嫩的路人,部落的战士会教导这些所谓的“无辜”怎样去劫掠。 他们或许对自己的族人和善友好,但是对于不同的族类,远不是后世那种能歌善舞的浪漫族群,更不是热情好客的淳朴牧人。 这并不是老罗想当然,而是从哥舒烈的妻子还有一众没有被杀戮的人身上看到的实际,那些人多数面容枯槁,大多数身上只有一条脏兮兮的残破毯子用来御寒,要知道这个时节可是大雪纷飞的严冬,还是环绕的雪山脚下。 所以同情心这种东西还是留给自己族人吧,至少留给自己认可的身边人。 …… 对于菲尔古纳来说,这个如同往日一样的黄昏就是一个噩梦,他匍匐在地上挣扎着努力想要醒来,但是剧痛的双腿一次次告诉他这是一个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现实。 半清醒半昏迷之间,菲尔古纳见到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了自己最喜欢的白虎皮坐榻上,如同琐罗亚斯德教义传说中的魔神,又像东方汉人口中判定生死的君王,而自己却被两个看不清脸孔的家伙拖曳着扔在地上,就像等待屠子判定怎么屠宰然后架到火上烧烤的牛羊。 “哥舒部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一个腔调有些奇怪的汉话传到了他的耳边,声音很低沉,仿佛从深渊中翻涌上来的。 菲尔古纳还没来及反应,有人用熟悉的突厥语重复了一遍,然后那个腔调再次说了些什么,耳边的人再重复,不过话里的内容就不同了。 那个在耳边说话的人用喝令的语气大声的说着:“别耽搁时间,如果不说就把你切成一片片的烤来吃掉……到时候你想死都死不了!” 菲尔古纳浑身一阵抖颤,他猛然醒过味来了,是敌人,突然来到的敌人,就像从雪山里面钻出来的神将,他的部属全都死掉了,仅仅过了四年,哥舒部的人就来复仇了,还带来了如此凶悍的敌人。 他现在脑子里除了痛恨还有懊恼、悔恨外加恐惧,没错,就是恐惧。 草原上出现黑灾白灾1的时候,吃人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菲尔古纳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真的当灾难来临时,不要说其他部族的敌人,即便是自己的族人也不是没吃过。每逢灾难发生的时候,总会有老人无声的走到旷野中死去,他们冻得僵硬的尸体就会被吃掉。 在耳边说话的人虽然不认识,但肯定是草原人,否则怎会随便说出这种最恐怖的逼供方式? 菲尔古纳可不想自己被人吃掉。 他现在只求速死,于是口舌不清的嘟囔着他所知道的一切,那个不停在耳边说道的家伙还不停的确认,让他感觉那啰嗦的话语声比被吃掉还要可怕,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记重击敲打在脑袋上,他像一滩烂泥一样变得悄无声息。 对菲尔古纳来说一切已经结束了,无论他是谁做过什么又有什么未了心愿,这个时间都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 对于老罗来说,一切才不过刚刚开始。 在谋刺部小头人菲尔古纳面前端坐的自然是老罗,而不停嘟囔审讯传话的则是牟尼奇,这个来自踏实力部的矮个子心思缜密,竟然是审讯的好手,倒是颇让老罗感到惊讶。 “牟尼奇,等回转库扎克,你去找西德克诺德报到,回头去军法处做个审讯官吧。”老罗随口说道。 人尽其用才是正理,至于对方的葛逻禄人身份,在老罗而言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关键是这个矮个子的家伙能够对这只队伍忠心,而二百年前恒罗斯之战的是是非非,在这个时候看来已经不再重要。 “是,将主,谢谢将主。”矮个子牟尼奇伏地叩拜,不是矮个子没骨气,他和粟米菲罗最近争着进这个寻仇的队伍,又拼命争表现,不就是为了可以在这个强大男人面前争取站着说话的机会吗? “罢了,今后用心做事。”说完这一句,老罗瞟了一眼站在帐篷入口守候的另一个葛逻禄人,“粟米菲罗也是同样,只要有能力尽管用出来,如果你能把踏实力部拉到我汉人这一边,还能遵守我的规矩,我这个将主就敢做主接纳你们做汉人!粟米菲罗,你可明白?” “明白,将主。”粟米菲罗上前几步,在老罗面前躬身为礼,“只是葛逻禄人分为三姓2,踏实力部内里还有很多老人惦念祖上的血脉,恐怕一时间很难拉拢到将主这边来。” “不妨事,不用急,粟米菲罗。”老罗点点头,“事情可以说给你信得过的人听,具体将来如何,让时间来决定好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踏实力内部的族老们会明白该怎样选择。” “是,将主!”粟米菲罗有些胆战心惊,这位将主大人的胆略绝不是常人可比,手下仅有人口数万人兵力不足两万,就敢惦念整个拥有十万兵力的踏实力部百十万人。 “好了,你退下吧。”啰嗦的话不必多说,老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老罗把粟米菲罗的一切表情都看在心里,却不置可否,也不说明他的想法,倒不是故作高深,而是分析过未来的发展,拉拢一切可以容纳进来的力量,对粟米菲罗这样说,不过是埋下一个楔子而已,未来的事情总是事在人为,至于什么尾大不掉的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到了河西之后,完全可以从宋辽拉人口过来,凭借东方庞大的人口数量,区区葛逻禄下的一个分支部族,完全不用担心掀起什么风浪,他的规矩可不会只是停留在纸面上。 “奥尔基和哥舒烈留下,其他人领着众人收拾一下,准备晚餐,晚上就在这里休息了。”天色已经很暗,老罗不想再换地方休息了。 虽然满地死尸会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对于职业作战的人来说,这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老罗带出来的可都是拳头架比拼出来的精兵,这些家伙最弱的手里也有三五条人命, 至于敌袭?这种寒冷的冬夜,地面上还有积雪,又是这种没有一条好路的山地地形,在这个时代就是天然的防护,完全不用担心会有哪个傻瓜冒着掉进冰洞雪坑的危险在夜里出动。 吩咐完了琐事,老罗把目光转向奥尔基和已经平静下心情的哥舒烈,“刚才那个叫做菲尔古纳的家伙已经说了,附近还有三个稍大一些的部落,余下的谋刺部人可就都在喀什葛尔那边了,你们两个怎么看?” 身边没有一个能够出主意的诸葛亮类型的家伙,老罗只好期望能够寻找到几个能够充当臭皮匠的人来代替一下,全靠他一个人谋划倒也未尝不可,但是一旦有所疏漏就不好了,最好有个能够拾遗补缺的才是最好。 “全凭将主做主!”红肿着眼睛的哥舒烈这会儿情绪倒是稳定了,但是看来出主意什么的事情还是没戏。 “将主,我想还是趁着天气寒冷,就把山口北面的几个部落都拿下……”奥尔基把地图铺在地上,比划了两下,“据刚才的口供说,谋刺部的主力都到了喀什葛尔,冬天很难穿越山口,想必敌人即便有援兵到这里,也需要雪化之后,正好趁着这个时机,把敌人的几根手指断掉!也能顺便把哥舒的族人救出来!” 老罗点点头,哥舒烈还是不能指望,奥尔基这个建议倒是与他自己的构想吻合,“刚才的战斗有多少受伤的?要知道,我们出来的人手可不多。” “只有十几个皮外伤,不算什么大事。”审问菲尔古纳的时候,奥尔基已经接到了各队头目的汇总报告。 “山口那边可曾派人去查探?”虽然有了口供,但是一些消息还是需要求证,战争最大的忌讳就是用不准确的消息作为参照,老罗自然不会犯这种常识性错误。 “已经派了,路途没多远,估计这会儿人已经回来了。” “嗯……就这样吧!哥舒烈去安慰你的族人,给她们找合适的衣物换上,疗伤之类要等回到库扎克再说了。奥尔基通告众人,吃过晚饭抓紧时间修整,明日一早出发,突袭其余的几个部落。”老罗霍然起身,直接下了军令。 谋刺部是这次寻仇的主要目标,一些战备力量都随着卡迪尔汗去了喀什葛尔,余下分散的部落每个至多只有千多人,用数百精兵快速突袭就已经足够。 至于之后谋刺部的报复之类,则完全不被老罗放在心上,反正是敌人,干掉一部分就少一部分,没什么好担心的。 —————————————————— 1黑灾白灾,特指草原上的灾害气候。黑灾多是因为降水稀少的干旱造成的疫病,因为缺乏饮水,动物多发病消瘦,母畜流产之类,多在初春的时节发生;白灾则是冬季雪情严重,寒冷难耐,找不到食物的动物都会冻饿而死,人类自然也不例外。这是古时草原上最恐怖的事情。 2葛逻禄三姓,葛逻禄也称葛罗禄,卡尔鲁克,公元六世纪至十三世纪活跃在中亚一带,所用语言为突厥语,是古族铁勒的后人。内分三部姓氏,为谋刺(谋落,炽俟(婆匐,踏实力。于是一些历史文献里面常说三姓葛逻禄,其首领号叶护,也称伊纳勒,所以又叫三姓叶护。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打赏,近日更新较慢,在翻查资料和调整思路,感谢书友们的推荐支持。 ... 第一百零八节 寻仇(五) http://..org/ 哥舒烈妻子名字叫卡日娜,因为营养不良外加常年辛苦,看起来面容枯槁,比之哥舒烈衰老了至少有十五六岁,蓬乱的头发,瘦得凸起的颧骨,只有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曾经还是个不错的美人,只是如今已经很难分辨,她唯一穿在身上取暖的衣物是一件很不合体的羊皮袄子,这也是被救助出来的女人们通常的打扮。±頂點小說,x. 其余的一些应该被视作奴隶的孩子们更是凄惨,没有合适衣物的他们好多处皮肤上都是冻伤和皴裂,因为缺少食物更是各个皮包骨,比之老罗后世在非洲见到的难民更加让人不忍目睹。 晚餐时看到那些狼吞虎咽的人们,老罗心底的那一分不忍彻底的消失无踪。 “哥舒,告诉你妻子还有其他人不要吃太多东西,人饿得久了,猛然吃太多东西,会影响肠胃的。想要恢复身体,等回到库扎克慢慢调理吧。”卡日娜不懂汉话,老罗也听不懂突厥语,所以只能通过哥舒烈来转告。 “是,将主。”哥舒烈守着一只熬粥的大锅,手里托着好几只大号的木碗,一脸恭敬的回复道。 这个男人丝毫没有嫌弃自己的妻子,贞洁与荣辱的概念,在这个时代与后世完全不同。当然如果哥舒烈流露出一点嫌弃自己妻子的表情,老罗反而要看不起这个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还叫什么男人? 一夜无话。 接下来就是发泄仇恨怒火的时候了。 …… 原本在后世翻书的时候,老罗就知道中亚地区的历史很凌乱,其实在后世尽管他在西疆待了三四年,如果那些维吾尔族、哈萨克族、甚至俄罗斯族之类的族裔不开口说话,或者不穿本民族传统服饰之类别具特色的象征的东西,他同样分不清之间的区别。 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他发现这片地方的族裔分类比之传说中的更加混乱,他这样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如果不做深入的了解根本就分不清楚。 事实上,老罗认为即便自己暂时搞清楚了区分葛逻禄人和突厥人以及回纥人之间的区别,用不了多久也会再次弄混。 因为这时候的整个中亚地区,各族裔的分类完全是依靠语言、地域、外貌、习俗甚至宗教等多方面的共通性来区分的,同时也在因为此起彼伏的新“狼王”的崛起,在不停地整合。 一些半年前被称作是回纥人的小部落,很可能半年后会堂而皇之的说自己是突厥人。君不见曾经能和东方的大汉帝国硬抗的匈奴人烟消云散,君不见曾经喧嚣一时的鲜卑人照例在几百年间分崩离析? 昔日唐时曾经盘踞西域的突骑施、突厥还有倍受唐王朝招抚的昭武九姓,在这个时代都已经物是人非。 所以要弄清楚整片地域各不同族系的谱系是非常困难的,即便某些历史学家还是人类学家也无法把其中的脉络搞清楚,或许有某些大能可以,老罗却自认自己不是那块料。所以他干脆的对这里见到的异族一视同仁,分不清他们的族裔没关系,只要能够分清敌我就已经足够了。 事实证明了老罗这种做法的明智。 接下来的几天,有踏实力部的粟米菲罗和牟尼奇做向导,老罗带着这只小队人马几乎走遍了群山环绕的谷地,有幸见识了众多栖息在这个山脉谷底的游牧部落,什么黠戛斯人、回纥人、葛逻禄人、甚至还有很多连同作为向导的粟米菲罗也难以说清来由的部族。 这些部族大多散居,或者在哪个靠近水边有山林挡住寒风的平地,或者在哪个出入都困难的山坳,所居住的环境也参差不齐,有住在帐篷里的,也有住山洞的,还有的在土层较厚的山坡上挖了半地下地**居住的,当然不乏人力充足的部落伐木建屋的,只是那些部族的技术实在让人难以恭维,砍下来的原木直接堆砌成屋子,甚至距离远远的都可以看到勉强用兽皮挡住的粗疏的缝隙。 当然,老罗的目的不是考察原始部族的生存状态,寻找四处散居的葛逻禄谋刺部人才是主要目的。 对于眼下老罗带领的三百战士精锐而言,这种地方想要寻仇杀戮敌人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反而寻找到敌人和带走需要救赎的人们才是最麻烦的任务。 即便没有下雪,前次大雪留在地面上的积雪也是路途上的困难。有的地方积雪融化并在岩石上冻成了冰,钉着铁马掌的马匹很容易在上面打滑,在不寒冷的正午,积雪融水和地面上的泥土在一起,会混成难辨深浅的泥浆,所有这一切都让战士们有些难以适应,包括老罗也是同样。 不过这也正是磨炼出精兵意志的环境,不是吗? 困难与辛苦并没有抹灭战士们的战斗欲|望,虽然假借的是为哥舒部讨回仇怨的说法,但是何尝不是给了一众流落在中亚土地上汉人们发泄苦闷的机会? 要知道这次小规模出征在选拔战士的时候,有一些家伙几乎是拼命的争取来的。老罗从赫拉特救出来的那个关河西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这个心直口快脾气颇为爽朗的家伙是个体力出众的暴力狂人,连续数天下来,每次冲击谋刺部落的时候,他总是一马当先的。 连带着他率领的一曲人马也是完全一副硬桥硬马的铁汉作风,什么风雪严寒,什么刀剑相加,凭借新近配置的盔甲完全不放在心上,用他的话来说,叫这些该死的土匪强盗逆贼去地下抢劫去吧,人间不应该有他们存身的地方。偶有受伤只要不致命,就完全不在意,长刀变成了锯齿刀那就换一把,弓弦割破了手套索性找兽皮缠上…… 那种依靠仇怨迸发出来的战斗热情,让老罗都感到心惊,也深深意识到了这时候的汉民与后世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回想起选拔战士时候的琐事,如果不是限制了人员数量和战力水准,恐怕不只是三百,三千三万都可以招募出来。 在这种寒冷的冬季,凭借快速的机动作战,又有粟米菲罗和牟尼奇两个带路党做眼睛,多数可能有牵连的谋刺部群落全部被车翻。被斩杀的葛逻禄谋刺部战士或者敢于拿起武器的人至少有万多人,虽然有一部分听到消息躲藏了起来,但已经不足为虑,敢于反抗的都变成了与冰冷的冻土同样温度的尸体。 战力与战略的不对等,造成的结果就是如此。 因为前日大雪的缘故,穿过峡谷东南去喀什葛尔的路途完全断绝,这次小队战斗只能到此为止了。 …… 十七天之后,老罗从库扎克带出来的三百人四百五十匹马的队伍翻了五倍。多出来的人都是收拢来的,当然不只是哥舒部的族人,其中不乏一些来自中原的汉人或者他们的后裔,而且多数是女人和孩子,至于老人,早就不堪生活的困苦死去了。 包括老罗在内,三百战士虽然没有损失,但是每个人都不同程度上带了伤,原本干净整齐的军容,变得很像一只乞丐军。个顶个满面胡子,盔甲和罩袍上也都满是脏污和血痕,破损之类的问题就更不用说了。 又是傍晚,一个巨大的可以很多人躲避风雪的岩洞里,连同随后收拢的千多匹马匹都被赶进了山洞避寒,安排了洞口放哨的,在洞内点燃了篝火,恢复了些元气的女人和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准备着吃食。 “奥尔基,你的腿怎么样?”老罗守在篝火的旁边翻烤着一整只小牛,冬季出生的它很难存活下去,所以还是免了它经历世间严寒的苦难。 “缝合之后没什么事了,虽然走路不敢吃力,骑马还是没问题的。”奥尔基的左腿被一个长胡子谋刺战士用狼牙棒刮蹭了一下,还好有护甲,否则腿骨都能被敲断。 “那就好……”老罗抬起头四周观望了一下,出来了半个多月,多数战士的情绪已经开始消退,伴随着不同的伤势,再加上疲累,战力已经降到最低点,再加上有收拢来的女人和孩子拖累,再继续下去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万一有敌人冒险出来偷袭,那就得不偿失了。 “哥舒亚!通告下去,晚上整理下各自的东西,明天,我们启程回库扎克!”这次努拉尔曼没有跟来,奥尔基受伤,老罗身边的亲兵也大多带伤,哥舒亚这个幸运的小子却只是胳膊中了一箭,所以传话之类的活计交给他算是合适了。 “好咧,将主!”体魄越发魁梧的哥舒亚嘴上多了一圈短茬胡子,或许是因为找到了母亲,性格比原来开朗多了。 命令扩散开去,一阵欢呼声传了起来,连同篝火的哔啵声和岩洞深处的马匹嘶鸣声仿佛都带领一些欣喜的味道,这味道与越发浓郁的食物香味融合在一起,洞口外的风声都仿若变得轻微了。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不停支持,感谢书友“wrzjj”的打赏。下周会争取做到正常更新,谢谢~ 第一百零九节 冬至节 http://..org/ 尽管队伍中所有人对能够回归休整都感到很高兴,回归库扎克的路途却不是那么一帆风顺。∈↗頂點小說,x. 从库扎克行军到奥什只不过一天多的时间,但是从东部的山坳丘陵,绕一圈穿过后世的纳曼干平原再次回到库扎克,却耗用了足有三天多的时间。无他,人数多了,偏又都是些身体虚弱的女人和孩子,一路上状况不断,再加上一些活的战利品——牛羊和马匹,免不得要浪费太多精力。 好在这个年代的草原人不论男女孩童都对马匹非常熟悉,总算是免了老罗的另一番担忧。至于牛羊之类的战利品,老罗挑选了很多身体较弱不适合奔行的屠宰干净之后,收进了随身空间,至少不用再赶着大群的牲畜长途奔袭。 踏着锡尔河面上的冰层一路西进,及至库扎克的时候,按照月相来说,已经是十一月的中旬了。 回归的时候恰巧是库扎克日常训练刚刚结束的午后,忙碌了大半天的人们接到了提前回程的亲兵报告,闲下来的冈萨斯、李轩还有一众老人们率众迎了出来。 “道祖在上,罗三郎,你这是带着人逃难吗?”李轩顺手抓住了公爵的缰绳,仰着头冲刚从马背上下来的老罗问道。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没办法,敌人太多,需要救助的人也不少,大多都是女人和孩子……”老罗回头张望了一下后面的人群,确实如同李轩问的那样——像逃难的难民,不过队伍中女人孩子太多,让他猛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对了,轩兄,城内好像还有空置的木房子吧?” “你是说安置新来的女人和孩子们?” “没错!” “新来的人总计有多少?” “我想想……女人总共六百四十六人,孩子二百九十三人,除了少数七八岁的孩子,多数都只有三四岁,此外还有一百二十七个男人,不过他们身体都很虚弱,也需要调养……” “嗯,足够了。前段日子建房子的时候就多建了六十多座,现在有十几个房子堆着杂物,只要清理出来,每个房子至少能够安置二十人……” “嗯,那就好!还劳轩兄叫人整理一下,新来的这些人多数说不好汉话,最好能有懂得突厥语的妇人帮忙照料一下,另外还有妇人身体有些病症,也需要用心护理一下。” “无妨,窦老家里的夫人是个能管人的好手,这方面尽可交给她了。”李轩一脸的轻松,眼下城内所有事情渐入正轨,虽然杂事繁多,但人心得用,比之在希尔凡时候的一团死水好太多了。照料新来的千把人,真的不要太简单。 “哦,那些小孩子的父母……” “有些是谋刺部的后代,你知道的……”谋刺部的成年人多数都被老罗手下人杀了,年幼还不懂事的孩子终究没有人下毒手,他手下的战士虽然复仇心切,却并没有变成残杀一切的畜生。这也是老罗较为欣慰的,虽然这个时代杀戮是一种惯性,他却不希望自己的族群也是如同这个世界一般没有底线。 “……嗯,明白了。”李轩有些愕然,然后恍然大悟的接着说道:“这样吧,有些人家缺少子嗣,想要收养一些孩子,我会安排下去。” “成,轩兄你多费心!”有人接下这种琐事,对老罗来说求之不得。他组建的那个童子营都用了他的姓氏,却也无法照顾数十个三四岁的孩童,那些七八岁的孩子虽然可以加入,但是因为血脉的关系,难免会有些乱子——营内的孩子虽然混血居多但多少都有些汉人血脉,他们多数都记得和突厥人还有葛逻禄人之间的仇怨。 两个人牵着马边说边走,旁边一张大脸凑了过来。 “将主,这次有没有弄到什么好宝贝?”却是斯坦这个大个子家伙,半多月没见,老罗觉得这厮越发像横向发展了。 “哪有那么多宝贝?葛逻禄人又不是罗马人!”老罗没好气的回答道,这厮就是贪恋宝贝太多,莫不就是这个时代北欧海盗的天性?他倒是不贪,只是见到稀奇的物事总喜欢守在一边仔细端详,那份表情倒活像后世的一些收藏名家。 “三郎莫要责怪他,最近城内忙碌得很,斯坦帮了我不少忙了。”担心老罗有误解,李轩在一旁劝慰道。 “忙碌得很?怎么?最近城内有事情?”老罗左右扫了一圈,周围出来迎接的人脸色都正常得很,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你都忘了?现下都已经十一月了,转眼就是冬至节了!”李轩说这话的时候,那副表情颇有些不信你不知道,故意装糊涂的意思。 老罗是真的没想起来,后世冬至节算什么,他当的兵可不是什么卫戍区的少爷兵,执行任务的时候也不分什么节气,春节都没什么人当回事儿。后世的节日里除了春节还有人记挂一些,什么冬至节、寒食节、端午节都没人当回事儿,就算是有政府参与运作的节日,也不过是沦为商家炒作的把戏。 见到老罗的神情不似作伪,李轩进而解说道:“想必三郎在远方的时日太久,很多习俗已经忘了,冬至日,昔日大唐的时候,是要皇帝主持祭天祀祖的。祖辈上说过,每到冬至日,诸家合聚,子女叩拜父母,百事皆罢,庆一岁之始。说的就是冬至日啊!” 老罗恍然,后世和此时代区分大不同。这个时代有大唐沿袭下来的大衍历1,遵从了商周时期的习俗,把冬至日作为一年之内重发生机的开始, 稍后补全。 —————————————————————— 1大衍历,也被称作“开元大衍历”,编撰者张遂(僧一行,号一行和尚。唐开元十七年(公元七二九年开始实行的历法,虽然只沿用了二十九年,但之后的历次历法变更都是在这个基础上推导来的,也是现代阴历的根源。对整个东亚地区的历法影响非常深远,颁布之时,正值东方岛国派向大唐的留学生吉备真备,他在归国的时候就带走了《大衍历经》一卷,《大衍历主成》十二卷。此后在整个岛国流传开来。 第一百一十节 冬祭、欢乐与平淡 http://..org/ 都说快乐与幸福的氛围都是相似的,老罗却觉得这个时代的欢乐比之后世来得真实得多,他能很轻易的判定这不是错觉。○ 冬至节来临之际,尽管好多人刚从繁忙的杂务或者令人疲惫的训练中解脱出来,但是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堆满了轻松惬意的笑容。在这种节日将近的日子里,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仿佛更近了,不管熟悉与否,互相之间问好是第一步的,多日辛劳造成的疲惫在这种日子仿佛完全散去,曾经的艰苦与付出这一刻看来完全是值得的。 若说老罗在这之中做了什么的话,也只是用他的见识与阅历提供了一个选择的机会,这些敏感的人们敏锐的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也为此赢得了把握自己命运的道路,所要付出的不过一些辛劳还有一往直前的勇气,比起能把握住的未来,辛劳和艰苦都不算什么,不是吗? 库扎克原本神庙的前面预留了一个巨大空场,虽然不能容纳所有人,但万把人逗留还是没问题的。 冬至日的当天,就在这个空场,赶鸭子上架一般,由老罗带领,包括所有老人在内,搞了一个祭祀天地和宗祖的仪式。当然老罗是不懂时下的具体规矩的,一切都需要李坦这个老头子指导,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 老罗是不得不学,没办法谁叫他想在这个时代做点事情呢?更何况,眼下没人能够替代得了他在这数万人中间的地位。当然这种事情也就意味着老罗的地位得以确认,无论怎样,名正言顺这种事情从来不是一个玩笑,别小看名义这种令人厌烦的话题,为防止某些人的不良想法,同时也为聚拢人心,确实是必须要做的。 “……告天地诸神,列位宗祖……冬去春来,吾辈将归,祖祀之地,祝吾途中,喜顺平安……”老头子李坦躬着身子面向东方,低声的一字一句的诉说。 旁边稍微靠前的是老罗高大的身影,随着李坦的提醒,大声诉说。 他的前方是用宽大的木桌,上面用特制的木盘子托放着的烤制全牛、全羊还有最大的烤骆驼——这是三牲,没有烤猪之类,这时候的人大多不吃猪肉。然后是早就准备好的香烛之类,从希尔凡带出来的琐碎物品中就有。 他们的身后是恭敬肃立的数百人,这些都算是数万人中小有名望或能力得到认可的人,广场周围围拢着大批观礼的人们,他们在随着老罗的声音默默地祷告,表情都很肃穆。 凑热闹到这里的中亚女人们似乎也被这种情景感染了,木然不出声音让人猜不出她们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思考自己的过往还有未来的生活?或许是在心底品评她们未来将要归属的族群,谁知道呢? 虽然整个祭祀并没有多少繁复的礼仪,也没有配备各种祭祀的仪仗,甚至有老李坦的话来说有些不伦不类,但是众人的心志却比某些做样子的华丽仪式庄重与诚挚太多了。 祭祀的时间并不久,从太阳出山开始,很快就结束了。 之后这里被忙碌的人们布置了一个大堆的篝火,晚上将会有一个面对所有人的欢庆活动——当然这是老罗的提议,因为按照大唐的习俗,这个节日的夜晚,将是所有尊贵人士的聚宴,性质和后世的领导团拜会性质类似。 快乐的日子总是令人感觉时间很快,晚上很快到来。 上万人聚集在这个广场,并不用什么主持人之类,只要随意高兴就好,人们都把自己打扮整齐一些,李姌甚至强迫老罗清理了满脸的络腮胡子,换上皮毛大氅,李姌也换上了同样华贵的皮裘,衬托着她的混血脸庞,显得娇俏可爱。 篝火在黄昏的时候点燃起来,三五成群的人们自发的聚拢过来,有一身棉质皂袍戴着幞头披着裘皮大氅的李轩,他的妻子也同样带着两个孩子盛装打扮,有喜欢凑热闹的冈萨斯几个人,白熊由闵猴子带领着,胡须修整得很干净,一行很多人,他们的身后是那些待嫁的中亚准新娘。 “这些草原上的野女人!”李姌在老罗耳边低低的喝骂道。 “怎么了?”老罗很奇怪,火娘子可不是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人。 “你当然不知道了,那些疯女人想嫁人想疯了,听说几个长得不错的好多次说要嫁给你呢!”李姌的俏脸涨得通红,安娜莉亚说过妒忌是女人心底的毒药,但她却怎也控制不了。 “哈!”老罗打了个哈哈,却不好作评,因为面对女人,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错,无论哪个时代。 “哼,三兄也是狡猾的男人,贪婪的男人!”鼻孔里出气的李姌用穿着鹿皮靴子的脚踢了老罗一下。 “我可什么都没说,真是冤枉!”对于老罗来说,李姌才多大力气?但是叫苦还是必需的,无他,满足女人的成就感而已。 未完,待补足 第一百一十一节 日常 http://..org/ 平淡是个好词汇,至少对老罗来说是如此。.☆→, 没人喜欢整日里生活的像发条一样,即便是老罗这种多年军旅生活历练出来的家伙。事实上自从他从军营出来,满世界寻找刺激的佣兵生涯几乎让他没有空闲的时刻,对他来说,如今的这段日子恰好是再合适不过的休憩了。 没有枪炮声,没有紧急的救助任务,不需要像救火一样执行临时安排的紧急突袭,不用担心背后射来的冷枪,不用担心头顶突然掉落的导弹,不用担心所谓友朋的背叛,对比后世那个充满了暴烈的世界,这个没有乌烟瘴气的污染的环境更让他喜欢。 唯一遗憾的是父母兄妹都在那个世界,午夜梦回的时候,老罗经常想起他们的容颜。 再一次的清晨,再次梦见了和父母兄妹在草原上骑马奔驰,醒来却发现依然是那个木质的没有大窗子的木头小屋。 醒来就难以再次入眠,随着起床的动作,浑身骨节咔吧作响,也算是难得的爽利。换上衣服,洗漱一下,冰冷的雪水有助于清醒,顺便促进血液循环。推开房门,呈现在老罗面前的是满布积雪的寒冷世界。 最近一个月来,气温骤降,这个时代的中亚,降雪量远超于后世,偏又是这种雪山脚下,连续多次的降雪,掩盖了几乎所有能够看到的山峦景色,尤其是四天前的大雪在风的力量下,竟然封堵了多数木屋的房门。 于是,最近几天的日常训练全部被大规模的铲雪活动替代了,因为积雪太厚了,足有一米深,库扎克城内最低洼的位置,水井那里几乎被填平——足有三米深的雪层! 出房门的时候,老罗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而自己并不是最早起床的,冬季日出的时间晚,又是在这种高山脚下,能够看到天色大亮意味着已经至少早上七点钟。他住的房子附近一片安宁,众人为了体贴她,没人在这周边喧嚷,大队的人们都在忙碌着清理房顶还有地面上的积雪,以免雪化之后造成的泥泞和冰场,当然,融雪挂在房檐上的冰瘤也是个危险物品。 “嘿,轩兄,早!”老罗迎面遇上了和众人一起清理积雪的李轩。 “三郎,今天你可是起来晚了,那些孩子们都已经起来了。”李轩摸了一把脸上的并不存在的汗水,语气轻松地说道。 “啊哈,孩儿们在做什么?”难得这样清爽的早晨,老罗伸了个懒腰,很是随意的问道,对于孩子们能做什么,他心里也有数,帮忙清理积雪是假的,玩乐恐怕才是真的。 却也如他所料,李轩语气轻松地说道:“那些小家伙就是捣蛋鬼,在外面的雪地里挖雪洞呢!” 李轩提供的答案如同所料,老罗也不禁有些莞尔,这种孩子的把戏太熟悉了,后世他小的时候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谁带着他们?不会是四娘吧?”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李姌喜欢赖床,很少会喜欢这么清早起来的。 “当然不是她,是崔十八那个混小子,带着他那两个小跟班……”李轩很是随意的说道。 崔十八的两个跟班当然就是在布哈拉收下的两个放羊娃,崔十八从小生在蒙巴萨,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大雪,乞力马扎罗山上的冰川高高在上,自然不是一个海边的孩子能明白的。至于他的两个跟班乌尔曼和库努,也就是汉名叫许思归和田望东两个人,原本吃不饱穿不暖,如今生活境遇大变,身体好了,自然也有了孩童玩乐的心思。 老罗才不会想限制孩子们的玩乐,他并不想做一个**的家长,事实上很多少年时没能玩得开心的人,在成年之后都会变得玩不够,那才是真正糟糕的事情。 至于担心安全? 完全没有必要,先不说雪层是最好的减震器,连同不远的锡尔河也已经冰冻半米多。更何况这个年代的孩子都是经历摔打的,远不是后世的“小皇帝”那么脆弱。 结束了与李轩的对话,老罗也伸手帮忙,凭他的力气,巨大的木掀推动,就像一个推土机,只不过被推动的是雪而已。 这时候这种地方的雪可比后世城市的雪干净太多了,从城内铲走的雪都被堆到了城外的河边,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山”,老罗打算做成一个大滑梯,也算给孩子们当成一个冬天的大玩具,整个队伍中的人当然对老罗这种想法颇为赞成,反正是顺手的事情,不是吗? 忙碌了差不多,老罗去看了孩子们的玩法。 这些小家伙们在平坦的雪层下面搭建了一个迷宫! 没看到崔十八这个大孩子,老罗猜测他可能在哪个雪洞里面充当挖掘机呢。 “甲辰,小心不要丢下自己的伙伴!”老罗冲着穿得像个毛球一样的十二岁小姑娘喊道。这个小丫头早熟得很,平素总是板着一张小脸,如今倒是真的有一点小女孩的模样了。 当然这时节的孩子都普遍早熟,十四五岁结婚,十六七岁当爷娘的比比皆是。 但这却不是老罗的观念,他还在努力适应中。 “嘻,忘不了的,三叔,万一哪个倒霉鬼被雪埋了,我们就把他挖出来!”说着话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小木掀。 一个更小的毛球说话了,“三叔,三叔,三猪儿像只大老鼠到处乱钻,你要罚他!” 小毛球当然是罗甲辰的跟屁虫小囡囡,这会儿的她一身灰色野兔皮的外套,连同手套都是皮毛包裹着,居然还在说别人,她自己就像一只大号的土拨鼠。 没等老罗回复,不远处的一个雪洞里钻出一只同样戴着灰色皮裘帽子的小脑袋,“囡囡告状鬼,背后说人坏话的麻烦精!” 哈,这个才是正经的土拨鼠! 只有这个时候,老罗才觉得他们不是一群小大人,而是充满童稚的孩童。 仰望远处白皑皑的高山,托举着积雪的苍翠松柏,静谧的只有微风的空间,老罗心中那种安宁与惬意尽在不言中,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才更像喜乐才是他所要为之战斗和守护的。相比后世那个纷扰的世界,这里就像一个清静悠闲的度假村。 来到这个时代,总要留下一点什么,也是补充自己后世阅读历史的那种缺憾。 当然,也就只能是老罗这样的人才能这样想。 换一个没有野外生存能力的人,可能第一时间就被东非的鬣狗当成食物吞下肚了,即便能够走出东非那片草原,东非的原始部落也不是那么容易打交道的,更不用说老罗这一路所做的事情,哪一件是平凡的普通人可以做得到的? 或许有人会说空间强化体能和随身空间这种金手指,换了阿猫阿狗都可以。其实那才是痴心妄想,力气大的人多了,举重运动员可不见得就是杀戮好手,胆略和技术缺一不可,没有对等的话语人更是一种心灵的考验,那种孤寂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承受的。 更不用说行程数万里回归故土这种事情,放在后世有飞机汽车或许还可以,但在这个时候?毅力和决心才是最大的问题。 还有值得重视的一点,金手指这种东西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拥有的,心灵弱小的如持金过市遭人惦记还是小事,被外物夺了心智才是最要命的。多少人一朝腾达便不知所以,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结果丢了自己的本心落得个烟消云散的结果,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所以无论什么时代,有能力的强者——不管是心灵的头脑的还是身体的强者,才是时代的弄潮儿,外物不足凭,像在后世,俗称的二代们看起来有个好爹可以少走很多弯路,更容易站在高处,实际上,没有足够匹配的心智,也只不过是纨绔子弟败家子而已,也不过是高楼起高楼塌的愚人故事,没准比常人摔得更惨。 就在老罗在内心许愿的时候,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巴托尔先生,你要求的订婚仪式已经和李涅先生商量好了……” 说话的是麦斯欧德,艾尔黑丝恩的那位管家。前文说过,这个地中海血统的老人充当了老罗与李姌之间月老的角色,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娶亲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尤其是李家这种昔日大唐皇室后裔的身份,绝不会是当事人自己亲身提亲的。 老罗的父母长辈不在身边,两家人不可能对面相商,那么能够充当中间媒介的最合适人选就只有麦斯欧德了,车船店脚牙,媒人其实也是牙人的一种,老罗的身份不一般,对方的身份也不一般,麦斯欧德充当这个牙人的身份并不算辱没。 “日子就是在五天后吧?还需要有什么准备的吗?”老罗恭敬的问道。对方虽然只是麦斯欧德的一个管家,却也是一个睿智的老人,老罗从不会怠慢。 “是的,就在五天后,李涅先生说行路在外,只好一切按照简单便捷的规矩来,需要补足了要等到日后到达东方举行婚礼的时候补足。”麦斯欧德办事一板一眼,丝毫不逊色于后世所谓英格兰的同行,当然后者老罗也是见识过的。 “好!麦斯欧德管家辛苦了!”老罗满口感谢的话,这个大胡子管家的能力完全值得信任。 ………………………………………… 附:晚上回得晚了,这一章修正了很多次,发送得晚了,抱歉。 写在百万字之后 http://..org/ 笔者同样是个喜欢看书的人,看过太多书所以就变得很挑剔,再看一些所谓的爽文,就会觉得很荒谬,因为中间的疏漏太大太多了,所以就会变得很不爽,所以动了自己写一本的念头。新匕匕奇中文网新地址:.xinbiqi.co 当然如果一本书光是贴合常人眼中的实际,读起来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必然还要有演绎的故事性,否则纯纪实文学大可去看新闻联播,哦,那东西比传奇栏目更精彩。 所以,偶尔忽略的一些细节并不影响一个故事的精彩,举个例子来说,前两年热映的好莱坞电影《终结者》系列,表面看起来很合乎逻辑,实则有一个最大的疏漏——一国政府的军事系统怎也不可能交给一个智能程序来主宰的,即便美国盛行所谓的承包商制度,而且还没有完善的反制措施,那无疑是泰阿倒持。但是这并不影响那个故事的观赏性,不是吗?当然这也是好莱坞为人诟病的缘由所在。 扯远了。 写这个题材之前,我正在读一些历史方面的书籍。纵观整个东亚的历史,能够有记载考证的,汉文明大概经历了四次危机,汉末、唐末、宋末和明末。政治色彩的浓郁的书中一般都评价为历史的阵痛,一个简单的字眼就可以概况过去,实际上这中间包含了太多的血和泪,文明被野蛮侵袭与欺凌,无论怎样说都是一种悲哀。 这样数次的危机之后,如今的我们已经与史书上的那个汉民族相去甚远。没有汉帝国时候的藐视四方,没有唐帝国时期的万邦来朝,可以说整个族群的自信心与那个时候的人们没法相提并论,价值体系、审美观之类更是天差地别,当然涉及认知世界的程度不一,不好这么纵向评比,但是有些东西,譬如诚实、信诺、忠诚等等良好的习俗一旦丢下,就很难再寻回。 再譬如一个关于国民性格的问题,时下都说美国人是粗暴的男人性格,欧洲人装腔作势的伪男人性格,日本人是拼死占便宜的无赖性格,中国人却像是绵里藏针的女人性格…… 这种评价令人很不爽,是吧?但看时下的国际动态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类的问题其实探讨多了会让人身心疲惫,没人喜欢。 小说往往是一个依托现实的假设世界,超脱于现实,却又依附于现实。没人喜欢一成不变的现实,所以人们总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来寻找一个梦境,但有接受不了太过荒诞的情境,因为理智本身就会排斥这样的东西。 好吧,我不是理论家。 这书的背景选择是千年前,因为那是最近的可以完整挽回汉文明的时期。至于猪脚则是这么一个从军营出来的硬骨头形象,首先是为了考虑最实际的生存问题,按照现在的标准,那个年代的生存条件实在太过艰难,猪脚首先要能够生存下去,然后才有其他…… 赋予猪脚一定的知识文化——这是必然的,否则怎么混?古人可不是傻瓜,说什么信什么。至于金手指空间戒指,则纯粹是为了加速故事进程的加速器,否则没有汽车火车飞机的年代,诺大的东亚从南到北走一次就要至少一年时光,猪脚能活多久? 故事进行到目前这里,基本就是一个即将开始的转折点,回头看看,不知不觉已经百万字了,唏嘘…… 争取入"> 第一百一十二节 订婚宴 http://..org/ 感情这种东西基本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但是婚姻则不同,它是两个家庭之间的关系。{新匕匕奇中文小說xinbiqi.co}.n∈,所以无论哪个地方,都存在门当户对这种概念,绝少例外。 灰姑娘嫁给王子,公主嫁给贫穷小子,两者同样都只能存在于童话范畴。 这不是什么封建残余观念,而是极其朴素的道理,当然这是广义上的概念,特例不算。灰姑娘勤劳朴素,却注定不会有什么大的视野,所以注定当国王的王子是不可能娶一个无法帮他看清治民迷雾的女人做王后的,公主则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嫁给贫穷小子和西北风吗?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极限的,所以同样注定了公主肯定不会和贫穷小子生活在一起。 除此之外,即便两个人的感情没有一丝瑕疵,两个不同背景的家庭肯定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如果不是一方地位低下刻意讨好,互相排斥才是最大的可能,更不用说还要加上偏念和歧视之类的个人因素,那么夹在中间受夹板气的两个人能承受多久就很难说了。 罗开先和李姌的这种婚姻其实同样有门不当户不对的嫌疑,前文说过李家曾经希望李姌嫁给裴家人。只是没人想到罗开先的战力爆表,裴家已经成为遥远的过去式。 虽然没有家人证明,但是罗开先本人就已经证明了足够的出类拔萃——能从罗马人的地盘拉一只小队伍一路打回来,那不是随便什么张三李四可以做得到的,从希尔凡到天山西麓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都证明了所谓大唐皇室后裔在对方眼中算不得什么。 李涅对这些全部心知肚明,他虽然喜欢盯着工坊的琐事,却不是不晓得这人间的是是非非,恰相反,工坊不过是他躲清静的所在。皇家,呵呵,曾经的大唐皇家藏匿了多少蝇营狗苟,他又怎会不知道? 即便是流落到希尔凡的这一支李家的家族内部也免不了互相算计,当年四娘的母亲怎么死的?几十年前,突厥人和萨曼人彼此冲突,突厥人赢了,作为这片区域的新近主人,讨好自己还来不及,怎会伤害她一个妇人?来羞辱自己吗?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其中根由很难再查探清楚,唯一的骨血四娘简直就是李涅的掌中明珠,生怕她嫁的不好,对不起她死去的娘亲,否则怎会容许她眼看十九岁了才嫁人? 还好,四娘是个有福气的人,不用别人惦念,自己在千里之外寻到了一个如意郎君,嘿嘿…… 半大老头子李涅笑眯眯地坐在家翁的位置上,眯着眼睛看着忙碌的众人,又瞟了一眼不远处的二弟李湛,再看看身后软塌上侧卧的祖爷李坦,对着老罗说道:“三郎啊,四娘可是老夫唯一的女儿,她啊从小没吃过什么苦,难免有些娇纵的脾气,以后你们结婚后,还要你迁就她一下,可不要因为一点琐事就生气。” 这番话可是李涅琢磨着说的,面对这个准女婿,他的话不能轻更不能重,其中的分寸就需要仔细把握了。之所以不能轻是为了不能丢掉李家的骄傲,这可不是下嫁女儿,祖爷李坦虽在身后侧卧,但是耳朵灵着呢,说不好了,肯定会被责骂,至于说重话,那就更不可能了,凭眼下罗某人在这数万人中间的声望,吃亏的还不是自家女儿? 他李涅还真的就这一个女儿,至于李贺,他和李姌可不是同一个娘亲。 “世伯但请放心,四娘的脾气我也有所了解,三郎不善言语,虽然见多了杀戮,但还不至于把火气冲家人撒。”老罗端坐在李坦下首的长桌旁,恭敬地回答道。 “还叫世伯?傻三郎,该改口叫阿爷了,这是大唐沿袭下来的规矩!”听了老罗的承诺,李涅乐呵呵的说道。至于称呼的话题,不过是一个拉近翁婿关系的媒介。 这是唐式的餐饮格局,大家都是分餐制,每个人守着大约一米半的独案,唯独老罗这桌是个长桌,足有两米半,因为他身边还坐着一个美娇娘李姌。 火娘子一身华贵的皮裘盛装,她在这个订婚宴上一直表现得很乖巧,完全不像她平时的火爆模样。即使听到自己父亲与未来夫君的话语,也只是不依的说道:“阿爷,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了?不许冤枉人!” 只不过没人理她,那边翁婿两个对视一下,表情都有些古怪,发现彼此的表情,却又不约而同的呵呵了起来。 始终没怎么有机会发言的李湛心里颇有些懊恼。李家有这些年积累的人脉、财富,这个罗三郎有强大的武力和始终探不到底的学识,两家的结合简直可以说是天作之合,自己怎么就昏了脑子,听信了张家人冷藏罗三郎的建议? 如今倒好,不但没有能够把握住亲情,更是丢掉了曾经先认识罗开先的情分,这是怎样一个尴尬了得? 其实他原本就忘记了,当初决定冷淡罗开先做决定的是他本人,张卢或许说了些建议,终究拿主意的还是他自己。逢大事而惜身,临小节而无断,疏漏委过他人,说的就是他这种人,这与善良与否无关。 与纠结的李湛不同,作为老罗的朋友兼见证人,艾尔黑丝恩颇为悠然自得,这种日子比之当初在开海伦要自在多了,虽然环境寒冷,却也别有一番风趣,还不用去浪费时间和那些满脑子女人和权力的贵族应酬,更不用去为了保身向伊玛目们说些虚伪的话。 他身边不远处的麦斯欧德同样有资格列席,这是一个管家难得的殊荣,至少在阿拉伯的世界里是不可能的,原因无他,他是罗开先的媒介人,这种身份在阿拉伯世界同样不是尊贵的职业,但是而今要订婚的新人也同样不是一般人。 “主人,还是您的眼力好,这位巴托尔先生未来的成就恐怕难以描述。”麦斯欧德与艾尔黑丝恩虽然名为主仆,却没什么上下关系,事实上两个人的关系更像是父子,只不过老头麦斯欧德是个谨守职业操守的古板管家,在称呼上固守己见罢了。 “是的,麦斯欧德。”今天的桌面上有酒,艾尔黑丝恩难得的喝了几杯,情绪也有些兴奋,嘀咕道,“你不知道当初在开海伦,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巴托尔就说过很多的惊世提法,把我都惊呆了,他的话很多都非常可信,比之雅典学会的猜想更合乎逻辑,我怀疑他有独自的传承……” “所以主人你就抛下开海伦的一切,什么都不管直接跟来了?”麦斯欧德忍住拍自己脑门的想法,紧接着问道。他还以为当初离开开海伦,是因为这个小主人规划好了要脱离阿拉伯世界呢,结果没想到居然就是这样因为别人的几句话直接跑出来了。 “开海伦有什么好的?整个城市都透着一种虚假,街面上不是大腹便便的无脑政客,就是沙漠里来的土财主,他们什么都不懂!”说起开海伦,艾尔黑丝恩一脸的无所谓。 “那时候你就没担心过他是个骗子?”麦斯欧德忍不住问了这一句,他是真心希望这个小主人能够在接人待物时候脑子清醒一点,不要整天琢磨他那些瓶瓶罐罐。 “嘿,麦斯欧德,不要把我当小孩,事实证明我的眼睛没看错,不是吗?”艾尔黑丝恩当然没有老麦斯欧德那么保守,也没那么多识人经验,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罗开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个有故事的人,绝不至于诓骗自己什么。 “……”麦斯欧德直接无语了。 两个人用阿拉伯语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时候,订婚宴进行到了尾声,不同于结婚时必要的盛大,这个仪式在这个年代简直可以说是简陋,但老罗是个务实的人,李家经历了太多的坎坷,在这个小城里面,同样也知道不需要用虚假的礼仪来对待罗开先这样的人,当然时下的条件不允许,也没那个必要。 年纪最大的老头子李坦看着明显又衰老了很多,他拉着罗开先的手说道:“如今的李家已经不再是大唐皇族的李家,三郎你的父母不在,老夫只能把该说的话直接和你说了……” “是,祖爷,你请直言!”对着年纪最大的明白人,老罗不会也不敢有任何虚言,这种年纪的人一般都已经看透世情,一个字说错,都会被当作别有想法。 “也罢,老夫就凭着年纪倚老卖老了,三郎你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卡迪尔汗和马哈穆德终究奈何不了你。回到东方之后,三郎你免不了会有一番作为,可敢现在答应老夫一件事吗?”老李坦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 “还请祖爷原谅,孙婿不敢轻口妄言……”老罗抱拳屹立,不倨不傲。他才不会轻易许诺什么,天知道这个老人是不是要给他安排什么考验,或者弄一个誓言约束自己未来怎样如何之类,那岂不是无形中给自己套了一层枷锁? “很好,不轻诺的人才是重诺之人!”赞叹了一句,老头子甚至轻轻地拍了拍手,“此后罗李是一家,若有一日,你罗三郎是一代君王,我李家就是你治下之民,后辈或有不肖,还请看在今日份上,保我李家血脉延续。” 老罗被弄得一愣,马上醒悟了过来,即便自己成为君王又怎样?真的能搞连坐把某个家族抄家灭族不成?所以这个许诺完全就是观念上涵盖之下的,当然现在解释这个则完全没必要。 于是,他只是再次抱拳轻轻地吐了一个字,“喏!” 李坦松了口气,眼神不再那么锋利,甚至颤颤巍巍地要给罗开先行礼,老罗则赶忙伸手搀住,让这样的老人给自己行礼,折寿呢。 两人的话并没有瞒人,在座的有多人都是见证人,一时间敬佩、羡慕、赞同之类的表情满布整个厅堂。 订婚事谐,又议定了回到东方之后,待众人落稳脚跟的第一件事就是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对此没人有不同的言论。 也没有人敢。 ……………………………………………… 附:感谢书友“kgb136”“shuci1997”“最江山美人”的打赏,多谢! 第一百一十三节 融合 http://..org/ 若问掌控一方的人,这世间最麻烦的事情是什么,估计十之七八都会说是人心,因为猜不透每个人都在想什么,这个世界没人会什么读心术那种玩意儿,至少现在没人能,即便所谓的测谎仪也不是万能的。【无弹窗小说网】△¢, 那么掌控一方的人都是怎么做的?有的人划定规矩,然后把部分权力下发,实现层级式的管控模式,并且授予下属彼此监督的职能;有的人则多会盲目要求所有人的心思都属于他,然后杀戮不同意见者,最终却在所有人都离弃他的时候,抱怨“天道不公”。 当然谁聪明谁愚蠢就见仁见智了,前者很容易受下属制肘,后者却可以提高效率在尽量短的时间内达到目的。 罗开先没有掌控一切的欲|望,事实上如果不是想在这个时空做点什么,他对外物的要求其实很简单。一所大房子,贤惠的妻子,几百亩草场,养几匹马,多生几个孩子,如果不是来到这个时空的话,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 但是,是哦,总有个但是,莫名其妙的跑到这个时空,这种没有来由的福利让老罗总是感觉冥冥中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不是要命的东西,但却让他难以平凡,这种感觉没法求证,所以无论主观的还是客观的,他都需要做些什么。 他眼下遇到的情况和后世一个乡长差不多,都是管着数万人,不同的是人员的构成,他手下这些人比之后世的乡长可是复杂多了,白皮的地中海人,阿拉伯人,阿塞拜疆人,亚美尼亚人,高加索山地人,黄皮的更复杂,虽说都有东方血统,但是混了哪个族群的血统根本没法统计,此外还有大群的中亚塞种女人,当然这个时代对血统的概念没那么清晰,老罗也并不在意,关键是民俗和信仰习惯都有不同,这个算是对比劣势吧。 除了这点,还有一个问题,一个与后世最大的不同是后世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模式,而这个时代这个群体,却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同没法有一个主流,即便原本唐人营的人也因为远离故土多年,丢掉了很多的传统,所以老罗基本可以说是在空白纸上作画,嗯,这算是一个优势。 入了冬季,定居库扎克之后的一切举动,实际上就是老罗在空白纸上作画。 无论是安排平民参与军事训练,还是安排所有人学习文字,都是在这张空白纸上涂下的第一笔色彩。 至于原本所有人的特性,譬如民族语言和信仰之类,想要擦除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弄不好会起反作用,用时间来消磨才是最好的办法。凡事总怕对比,等到所有非汉裔的人发现在东方会说汉话写汉字才更方便的时候,他们会自动的做出取舍。 随着日子渐渐过去,老罗和李姌的订婚纯属水到渠成,之后是春节、上元节之后,转眼就快到清明节了。 祭祀宗祖这种事情哪里都有,即便是中亚受到了影响,这个日子在东方同样是踏青和开始准备农耕的时节。 只不过库扎克城这里因为地势高,同时也受高山的影响,依旧是白雪皑皑。 不过,祭日就是祭日,不会因为环境更改的。 这次是老李坦带队做主祭,念了祭文,上香焚纸,众人面朝东方叩首之后,送几位老人家回归休息,几个年轻人,好吧,没超过四十岁都算年轻人,聚在一起谈论了起来。 “三郎,冬日的储备还有多少?如果不够,是不是派人去撒马尔罕采买?不过恐怕路途还是难走。”冬日渐渐过去,虽然地面上还有积雪,但是低洼地已经开始冒出青芽,锡尔河的河面虽还没有开,但岸边的泥土开始松软,冬日训练的消耗是很大的,李轩现在颇有些压力。 “放心吧,一切供给你去找斯坦就好了……倒是有一点,其他人都参与训练,轩兄你这个书生也不能落后啊。”说这话,老罗还顺便拍了拍对方的手,和李姌定亲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较之以往亲密了很多。 “我算什么书生,张家人才是书生……哈,别小看我,拿刀子看突厥人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有了老罗的话,李轩就轻松多了,别的不说,每天消耗的粮食和肉类都是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数字,如今全是老罗供应的,一旦没有保证,众人都等着饿肚子吧。 “我说的不只是拿刀子砍人,而是那么多人一起砍,你总要懂得配合别人吧?”老罗说话没那么多顾忌,如果不是有窦铣那个倔老头在盯着,他恨不得把每个人都扔到训练场上磨练一下,届时继续向东的时候,可以轻松多了。 “将主,我看现在的训练就不错,那些平民挥舞刀子和刺矛的时候比村节之前强多了。”冈萨斯在一旁插嘴道,只不过他的汉话还不大标准,把春节说成了村节,有点像东方某些地方的方言,只不过有些怪腔怪调的。 “笨蛋白熊,是春节,不是村节。”旁边凑热闹的闵文侯在一边插言道。 “你个死猴子,又想挨揍是不?”冈萨斯的这一句说得非常标准,比许多混血汉民都要流利,说着话,这个大白熊的胳膊就驾到了闵文侯的脖颈处。 闵文侯也不老实,猴爪子直接掏向了冈萨斯的软肋。 两个人的热闹没人管,他们说的话却引起了旁边人的共鸣。 “平民训练得确实不错,至少可以比得上当初在希尔凡时候的普通小兵了。”程守如的话算是比较公允的,他最近盯着守备营的训练,顺便也多次看了平民的训练结果,虽然还比不上他们这些专业的战士,但是至少他的守备营可以轻松一下了。 “还有现在所有人的识字也上来了,那些黄毛的家伙整天没事儿时候就抓着人说话。”李铮这几个月闲着没事做,又是平素喜欢说话的,所以被抓劳工当了文字教习,他的话算是一个总结。 如今队伍内的语言交流问题已经不大,因为说汉话的人数最多,所以汉话成了所有人都在学习的语言,包括一些混血的汉民孩子,他们可能会说突厥语会说伊朗语甚至会黠戛斯人的语言,但是说汉话还是要从头学起。 李铮旁边站着的是保加利亚人奥尔基,他如今也会了很多汉话,只不过他是个黄头发,所以情不自禁的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着,你这个黑毛。 最近这个小城营地内的情况变化很大,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果说原本在希尔凡刚出来的时候,作为主体的唐人后裔还有些小集体意识,对后来路上接收的人有些不自觉的排斥,如今已经基本看不到这种情况了,就是因为一起参加训练摸爬滚打的结果。 而且其他族裔的人学汉话的时候,他们旁边的汉人也会不自主的学一下对方的语言,目的也许很单纯,至少不会因为在吵架的时候,对方说一句家乡骂人话,自己听不懂。 当然关于语言学习的乐子事其实很多,比如很多战士相中了那些待嫁娘中的某一个,就偷偷摸摸地找人去学习对方的语言,这也是一种动力,不是吗? “哎,如果不用接着走就好了,我有点喜欢上这里了。”看了看远方的雪山,李轩叹了一口气,有些感叹的说道。 “没什么关系,走了又不是不回来,喜欢的话,将来我们把突厥人都赶走,把这块土地占下来,把这个城市扩大,在这里设一个州,倒时候你来当州牧好了。”老罗一脸轻松的说道,一切都在他的预料当中,说明他的判断和举措没什么问题。 “真的可以?”李轩有些惊异的问道。不是他不信老罗的话语,那种事实在是太困难了,当初大唐时候设立羁縻州还有西疆四镇,如今还不是烟消云散? “没什么不可以,事在人为嘛,想都不敢想,那还不如回家睡大觉。” “好吧,我就等着做州牧了,咦,不对,按大唐的官制,州长官应该是刺史才对,只有首府所在才叫牧。”李轩无奈的说道,这个大个子长人敢作敢为也不是第一天了,接触那么久,他还真不知道对方能做到什么地步。 旁边几个人听了两人的对话表情不一,程守如和李铮几个人有些怀疑,来自西方的冈萨斯和奥尔基几个人倒是深信不疑,他们原来的主人索拉提诺克还想着把老罗拉到罗马做君王呢,只不过罗马的水太混,这位主人不愿意搀和进去罢了。 在他们想来,昔日亚历山大大帝既然可以征服那么大的领土,如今这位主人一定也可以,什么凯撒之类说得好像很厉害,但是他们能够带领几千骑兵打败数万敌人吗? 老罗是不知道众人都在想什么的,与众人随意的议论着,他的心思已经跑远了,人员的整合已经基本就绪,接下来该关注的是今后两个月的安排。 雪化之后,就要防备突厥人或者葛逻禄人的突袭了。 即便没有敌人来袭,再有两个月就要准备开拔绕过天山回东方去了,这期间需要筹备的事情还多着呢,什么路线的选择、装备的维护、牲畜的调养……任何一项事情都不能耽搁。 因为一切将要开始了。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打赏。 ... 第一百一十四节 开拔 http://..org/ 什么要开始了? 当然是要开始正式面对整个东方世界了,事实上,甭看老罗从东非一直到中亚腹地数万里,但顶多算是浮光掠影的走马观花,说是游客都有些牵强,至少资深的游客还会考察所谓民俗民情之类,老罗顶多也就是在君士坦丁堡重点停留了下。【无弹窗小说网】●⌒, 至于收拢希尔凡唐人和流落中亚的汉裔,只能算是恰逢其会顺手而为的事情,当然也不乏为日后在东方落脚的前期筹划,说不上什么利用,双方或者说多方彼此之间算是互利互惠。至于沿途这些突厥人还有葛逻禄人,老罗并没想和他们多做纠缠,因为没有意义,至少现在时机不对。 说到葛逻禄人,近来没人探听到葛逻禄人到底什么打算,也没人从突厥人那里得到什么消息,李铮在春节之后去了一次撒马尔罕,在那里打听到的也不过是一些纷纷扰扰杂乱消息,与军事方面毫不相干。 所以从积雪开始融化之后,一直到端午,库扎克城整整清静了三个月。 其实说是清静,不过是没有外人袭扰,库扎克每日里可是不安宁的。 从开始入住的那天起,最早是守备营的士兵训练,然后是除了大病不能动的全民出动,每天总会有排演操练的指令声,还有大群变得孔武有力的家伙们挥刀或者刺矛的呼喝声,偶尔还有娘子军们的清脆喊声,女人们用的刀子要轻巧一些,除此之外,一些天分比较好的人还练了飞刀之类,从小生活在中亚的女人们可不比男人们差多少。 随着清明节过去,锡尔河开河之后,地面上的积雪渐渐融化,库扎克对外的交通完全恢复,但是队伍暂时还是不能离开,因为每到春季的大风天来了,每天南风和北风交错着赶场一样往来拉锯,实在不能容许浮空车的升空前进。 没有任何好的解决办法,老罗只好和众人议定在端午之后开拔。 当然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长时间的训练磨合,如今这八万多人完全可以称得上全民皆兵了。平民们的训练结果是喜人的,不光马背上比原来抢了不少,即便是守备营士兵操弄的偏厢车,也能熟练操作。 要不怎么说,时间是最好的武器呢,不光可以消磨一切,同时也可以演化一切。 当然,关键还是要把握住,否则就像细沙一样随时可能从指间滑落。 端午之前的两个月,库扎克城内开始陆续筹备继续上路的事宜。这个已经成为套路的工作,每个人都算是熟手了。老罗就盯着一众士兵的训练到处查看,其余的购买粮食、检修装备、调养马匹之类完全都由其他人负责,总算是把他从琐事中解脱了出来。 毕竟军队才是老罗的主职,不是吗? 及至端午之前的半个月,一些不重要的木刻楞开始拆除——木料都是裁好了的,反正老罗的空间巨大,多一些木料根本不算什么,总不至于留下来再卖一次城市吧? 事实上老罗已经把这块地方划在了今后的发展方向上,就像曾经和李轩说的那样,总归有一天还是要回来的。 至于宝贝空间用来装木头之类是不是太奢侈,老罗是从不考虑的,实用才是最好,他倒想装钛合金空间站基材,也得有啊。更何况东去之后黄河流域的植被本来就不富裕,即使这个年代还有古树,也还是保留一些比较好。 五月月圆的后一天,天气晴好,事实上最近连续几天内都是没有大风的晴好天气,马匹骆驼大车偏厢车浮空车全部就位,一队队的向外开拔,队伍的前端已经开始转弯向西向北,队伍末尾的四**车还在最后的调试。 库扎克城内已经被拆得一空,每一栋木刻楞的木材标记编号后困扎在一起,老罗随意走过,一堆堆木料瞬息不见。 “每次见到见到将主这个手段,我都觉得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留在最后的老罗的后勤大总管斯坦,还有他手下的一堆“账房先生”。这会儿斯坦和老罗身边的跟屁虫奥尔基正在逐次统计车辆的编号顺序。 “想那么多做什么?将主的事情不是我们该关心的,把手边的事情做好最重要。”说到心机,奥尔基比斯坦强多了,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大个子,“将来,将主身边的人会越来越多,你没发现,现在那些塞里斯人对将主总是把我们留在身边有些不满了?” “好像是吧?”斯坦最关注的是各种宝贝,别人心里怎么想,他从来不在乎,“关我们什么事?将主怎么做,当然将主自己决定,没人能干涉。” “……你……”奥尔基被斯坦堵了个跟头,“去去,查你宝贝去,你这个熊脑袋。” “嘿!”斯坦才不在意奥尔基怎么说,他确实懒得管别人怎么想,不是情商低,而是他真的不在意,在他看来,自家将主如果真的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的,恐怕早就留在罗马当将军了,哪用得着行走万里跑到这边来? 能在惨烈的角斗场上活下来的绝不可能只是四肢发达,没有机敏的眼光和过人的心智,在罗马人的斗兽场里面只配做狮子的食物,所以说老罗当初在雅典收了这一百多个绝对是捡到宝了。 两个人的对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老罗与二人的距离也不远,凭他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禁不住微微一笑,老罗心说当初那些看着粗蛮的家伙其实都不白给,其实不论底下人想什么,他又怎会不知道? 只是懒得说而已,更何况有对比有竞争才有紧迫性,才不会犯懒,他需要的可是最好的战士,在他老罗身边玩资历可不好用。 不过,至少目前身边的战士中间还没见到有懒惰的家伙,倒是彼此较劲互相比拼竞争得很厉害,因为老罗不准许军队内部持械争斗,徒手的话,不许致命致残,拳头架还是可以的,问题是拳头架对一般人可能算是个事情,但在军队里打个鼻青脸肿也没啥效果。所以最后竞争的结果就是一切都是拿战绩说话, 这就是一个良性循环了,对于军队管理,最忌讳的实际上就是一片死水,老罗虽然有后世的经验,但在这个时代还只能说是摸着石头过河,毕竟他是主战将官,而不是做组织工作的。 更何况冷兵器军队与热武器军队是完全不同的,对士兵的体质要求只有更高。 原本的平民经过训练,如今可以当作民兵或者预备役使用。 正兵们就更加出类拔萃了,经历了一个冬天的磨砺,原本在希尔凡草率组建起来的骑兵校已经成长起来了,如果说原来是一块刚从炼炉出来的生铁粗胚,而今已经可以说是一块精钢了。 如今这块经历了锤炼的精钢正是需要开锋的时候,就是不知道葛逻禄人还有突厥人是不是有这个心配合了。 收敛了所有堆放的木料,库扎克城再次变成了一片平地,除了星星点点的凹坑,原本的水井都被重新封好盖土掩埋了。 “将主,可以出发了。”奥尔基来到老罗身边,恭声道。 “想想还有没有什么疏漏,再次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要几年后了。”老罗对这个安静待了一个冬天的地方有些不舍,不过眼下嘛,还是不想这个最好。 “水井那里已经做好伪装,原本的地下密道也封闭好了,山洞工坊那里昨天将主堵上的石头,现在也做了布置……其他的,应该没什么疏漏了。”奥尔基嘟嘟囔囔数了一遍,发现实在没什么值得惦念的了,才断言了一句。 老罗回头张望了一下,除了原本的“神殿”还有四周围墙还算完好,连同大门都被他装走了。至于今后会不会有人到这里定居,他却并不在意,这年头拳头大就是真理,等未来再回来的时候,即便有人敢在这里定居,也要遵守他的规矩,却也没什么值得在乎的。 这次回归东方要走丝路北线,路途有些绕远,但是向东直插喀什葛尔的山路太难走了,何况还有葛逻禄人在那里盘踞,度过之后还要面临南疆的戈壁荒滩,那种沙漠地形虽然浮空车可以走过,但是偏厢车之类的重型载具就别想了,马匹都难以穿越的地形,还是绕开为妙。 前方有阿尔克负责探路,冈萨斯负责前锋征战,程守如负责整个队伍的秩序,再加上一众负责平民事宜的人,老罗这个留在最后的人负责收尾,也算是有始有终吧。 毕竟最早寻找定居点的人是他,留在最后负责收尾的人同样也是他。 “全部上马,走了!”不再犹豫,老罗从亲兵手里接过黑云的缰绳,翻身上马,一声吆喝,闷了几乎整个冬天的黑云咴咴嘶鸣,巨大的马蹄开始敲击地面。 最后一队数十辆四**车同时开动,沿着先前的车辙开始行进,卷起了初夏时节的无数尘土和草屑…… …………………………………………………… 附:中亚篇就此结束,感觉写得好累,太多的细节需要取舍,那个地方的那段历史实在是让人头痛。 感谢书友“kgb136”和“就不说憋死你”的打赏,也感谢书友们的推荐票鼓励,最近在争取签约,数据不是很好看,希望哪位朋友方便帮忙推广一下,我是犯懒,也不愿意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推销自己。谢谢! ... 第一节天山脚下上 http://..org/ 宋历景德二年,契丹统和二十三年,东方的世界里动乱方歇。品书网(.vodtw±,过去的一年里,先是宋辽大战,然后又是多处地龙翻身,北边的马匪,西南高原的吐蕃蛮子,北地山林的室韦野人,到处是纷纷扰扰。 天山脚下稍显安宁,但是东面正在兴盛起来的党项人,西面蠢蠢欲动的葛逻禄人和突厥人、还有一些小部落组建起来的什么维吾尔,都在各行其是。一些散居在天山北麓的小型部落处在夹缝中,对未来何去何从实在感到困惑。 轮台城(乌鲁木齐轮台县坐落于天山中段北麓,是附近丝路北线的重要节点,唐时朝廷在这里设置为庭州,后又在这个地方安置静塞军,用以守卫这处战略要地,同时也兼职守护商路。但是大唐覆亡之后,整个天山北麓就失去了秩序,先是没了大唐的威慑,边地的游牧部族打散了这里的驻军,然后部族之间的矛盾爆发,彼此之间的乱战几乎毁掉了整个轮台城。 大唐消亡后二百年间,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时兴盛的部落又一时衰退,牧民被压迫到及至之后拿起刀子弓箭变成了马匪,马匪老了又改邪归正做了牧民,周往交替。 如今轮台城旧址依旧存在,但是许多建筑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荒废不堪,这里依旧是商路的节点,供给行商休憩的同时,还有一些规模不大的坐商在此,目的自不必细说——当然是与周围的游牧部族用生活必需品来交换牛马羊之类。 六月中的一天,是约定俗成的集市日,四面八方知道这个的部落都有派人过来采购。铁锅、火镰、茶叶、布匹、银器甚至丝绸都是草原上的必需品,用来交换的则是牛马羊、皮毛、雪莲花、牛黄还有矿石之类。这里多是易物交易,宋人或者辽人的铜钱在这里不是很受欢迎。 轮台城内几乎中心位置的一个砖石建筑,在人来人往的市集当中是最好的一座建筑,据说曾经是大唐静塞军的镇守将军府邸的一部分,如今被改成了茶馆。 茶馆这种事物一出现,就受到了游牧部民的喜欢,因为稍微懂行的人都知道,常年吃肉食的人肠胃都不是怎么好,所以茶叶在草原上,几乎是除了铁器之外最重要的必需品。 这个茶馆的掌柜姓张,是个宋人,为人还算入得牧民的眼,所以每次集市日,来参与的部落长老或者头领们都喜欢在这里坐一坐。 “嗨,张胖子,听说你们宋人的皇帝和契丹人议和了?”大声呼喝的家伙是个络腮胡子孔武有力的黄皮肤汉子,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在头顶随意的挽了一个发髻,很多头发甚至没有扎好,垂在脖颈后面,身上一件有些脏污的羊皮长袄,其中一只袖子褪了下来,露出一只粗壮的手臂,上面还满是伤痕。 “王骆驼,你的消息不灵光,议和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今年的榷场1都开了。”被直接叫张胖子,茶铺掌柜的也不恼,反而回了一句。 被叫做王骆驼的家伙更不在乎,赤膊的手上拿着一只烤羊腿咬了一口,一边大嚼一边说道:“你们宋人的皇帝是个娘娘腔,都没有姓寇的那个酸书生有骨气,凭地丧气。” 张掌柜的顿时有些无语,他这个坐商茶掌柜可是宋人出身,遇到这种非议自家皇帝的事情真的不好说什么,“大宋毕竟也是汉家王朝,皇帝自然有咱庶民不知道的考虑……” 这种牵强的话自然引来茶铺里面众人的一片嘘声。 “王骆驼的话有道理,你们宋人的皇帝确实不像个勇士,他这个皇帝是讨好了娘们才得来的吧?哈哈……”一段刻薄的话语从茶馆外围的廊柱边传了过来,说话的主人却是个脑袋顶上剃光了头发的党项人打扮。 张掌柜的同样不恼,只不过嘴上的话却不饶人,“野利寞倻,大宋的皇帝那么不争气,你党项人的头领李德明2为什么还要接受大宋皇帝的册封啊?” 剃光了头顶梳了一堆辫子的野利寞倻对张掌柜直呼自己将军名字毫不在意,满面揶揄地说道:“你大宋皇帝的眼里只有他皇宫那么大点的地方,岂不知雪山向西还有诺大的土地、牧场,我家将军雄才大略,看中的可不是不能放牧的荒野。” 说话的几个家伙都是本地的名人,王骆驼据说祖上是静塞军的军尉,如今是一个千人部落的头领,张掌柜则是来自汴京的富商家,主营茶叶和丝绸,是本地有名的坐商,至于野利寞倻是野利家的旁系,野利家则不用多说了,定难军的大头领李德明的母亲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大夏顺成懿孝皇后,当然这个时候还没有册封,大夏也还不存在,但是野利氏是党项族内排名靠前的大族还是没有争议的。 听了野利寞倻的话,旁边又有人插嘴道:“听说最近你定难军调动频繁,西南喀什葛尔那边的葛逻禄人也在蠢蠢欲动,莫不是要拼一场?” 说话的人穿的是蜀锦制作的华贵袍子,一副豪商打扮,旁边还站着三四个穿着短褐跨着长刀的粗壮汉子,很明显的行商举动,话里透着的意思显然这位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士。 “这位贵人请了,定难军有什么举动可不是我这个旁系的野利氏能知道的,不过该不是与葛逻禄人打,牧草发芽的时候,卡迪尔汗还派了使者过来……”说到这里,野利寞倻住嘴不言,他随心直口快,却也知道这种地方人多嘴杂,说的多了,免不了回头挨族里长老训斥。 轮台城如今是个四不管的地方,辽、宋、定难军、葛逻禄四方都曾想插手这里,但是都有所顾忌,所以成就了目前这样一个自由城的模样。 当然,说是没人管,还是有一些基本的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过仅限于白天,夜晚或者稍微偏远一点的照例是拳头和刀子说话。 随着野利寞倻闭口不言,茶馆里的气氛冷寂了一会儿,片刻之后便又喧嚣了起来。 轮台城本就是四战之地,周遭的人们见多了杀戮,这种大势力动兵戈的情况同样没少见到,只要知道与自己无关,就没人再去关注,草原上生活不易,及时行乐才是正理。 一个满面风霜的刀削脸汉子坐在王骆驼旁桌,回首低声问道:“王骆驼,你的部落在西边驻扎,有没有见到一只奇怪的队伍?” “哎?魏老刀?难得在轮台见到你……”王骆驼刚打完招呼,便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降低了腔调,“你不是带着你的伙计们去了伊列3吗?那边可是水草丰美,还有漂亮的绿眼睛小娘……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别提了,你知道比什凯克4吧?黠戛斯人的地方……”魏老刀一脸的沮丧,声音压得非常低。 “比…什凯克,黠戛斯人?好像听说过,怎么了?”老友这副表情,王骆驼也认真了起来。 “你知道的,我带着三十余个伙计去了伊列,都是能不用马镫骑马的好手,现在死了八个,就剩二十三个了…还好我见机得快,否则都要交代在那里…”魏老刀低声描述着,那副刀条脸还是不是抽动一下,显得很是悲伤。 “碰见大战了?”王骆驼身上一耸,四顾看了一下,低声问道。他这老友从不虚言,何况这么丢脸的事情,绝不会有假。 “驴日的葛逻禄人,该死的黠戛斯人!”魏老刀低声喝骂了两句,“我和那几十个伙计本来在伊列河畔快活,结果上月中的时候,葛逻禄婆匐部的人找了来,说是聚集了数万战士还有射雕手在比什凯克伏击一只商队……” “那只商队很厉害?不可能吧,数万战士,打定难军的营地都可以了……”王骆驼替这老友捏了一把冷汗,数万人争斗,他那几十个伙计扔在里面就像小石头落河,水花都不会有。 “你是没见到那场面,婆匐部两万人,黠戛斯一万五千人,还有其他类似我们这种散人,被对方杀了个人头滚滚,河水都被染红了……如果不是我见机得快,带着伙计们逃到了山里,估计你就看不到我了!”说起一个月前的事情,魏老刀感觉那份酷烈就在眼前,手里捧着的热茶碗都暖不到心里去。 “莫不是大食人又来了?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呢?对了,对方打得什么旗子?”魏老刀住嘴不谈,王骆驼有些急了,虽说这种大战事他没能力参与,但是如果战乱大起,趁早避祸是必须的。 “比什凯克那里的人都被杀绝了!”魏老刀发狠一般把手中茶碗的水一口喝净。 “我的天,到底是什么狠人?魏老刀你你个混账快说,对方挂的什么旗号?”王骆驼也急了,这个混蛋吊人胃口,怎也不痛痛快快的说完。 “什么旗号?”魏老刀提起桌子上的大号茶壶,给自己的粗陶茶碗中蓄满,然后满脸郁闷的说道:“主要的旗子有两面,都是黑底红色,一面是鸡肠字东归,一面上面只有一个字——罗!你听说过没?” “东归?罗?”王骆驼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骆驼,你知道我不识字,还是一个识字的伙计告诉我的……我猜是咱汉人的旗号,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也许是喝了茶水,胃里暖和了,魏老刀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猜不准,你都和人家挥刀子了,人家还能饶过你?”是汉人就好办,是大食人就麻烦了,那些信教的家伙根本不讲理。 “嘿,我是远远的看见了旗号感觉像咱汉人的旗帜,离得远远地就跑了,否则那里还回得来?只是可惜了我那八个死在乱军当中的兄弟了!”伸手抹了一把脸,魏老刀还是感觉很郁闷,但是能在数万人的战场上逃出来,他又颇有些自得。 ———————————————————————— 1榷场:que’chang,榷是专利专卖的意思,榷场这个词汇出现在北宋时候,指的是开设在宋、辽、西夏以及金之间的特指交易市场,这个事物只能产生在抑制军队的宋朝,目的是用经济手法控制边境,安边绥远,不得不说这个事物后来影响了宋与周边诸国的关系。重视民生经济是好事,但是这种事物的出现实际上出现的有些不合时宜,虽然在那个年代是进步的,但却因为重财货而轻血气,造成的后果是东方世界整体的军队战力下滑,从而后来蒙元进军中原的时候,汉人政权几乎找不到合适的带兵将军,也征召不到合适的战兵。 2李德明,宋史记载的名字,西夏历史上的太宗,辽史记载为李德昭,党项人,定难军李继迁长子,夏景宗李元昊的父亲。这一系李氏本是党项拓跋氏,其汉姓李是由大唐皇帝李世民年间,鲜卑后裔拓跋赤辞归唐之后赐予的皇家姓氏。其统治期间,适逢其父战死吐蕃,故对宋辽讨好称臣,向西征伐游牧部落,为之后李元昊正式建立西夏奠定了基础。 3伊列,伊犁,最早记载在《汉书》中,因地名伊犁河而著名,意思是光明显达,河光粼粼。文中的时代,泛指伊犁河流域涵盖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的广大区域。 4比什凯克,又名皮什佩克,现今吉尔吉斯共和国首都,苏联时期曾名伏龙芝,位于天山山脉的西端阿拉套山的北麓,楚河盆地中央,自古就是丝路北线上的城市节点,是黠戛斯人的定居地。又及:楚河曾名碎叶水,黠戛斯人是吉尔吉斯人的祖先。 …………………………………………………… 附:感谢书友“kgb136”和“书友130428152033798”的打赏! 第二节天山脚下下 http://..org/ “这么说东来的那群人很厉害?”王骆驼也不在原来的位置坐着了,提着他那只大茶壶,还有用柳条筐装着的烤羊腿和面饼,把魏老刀同桌的伙计赶走,坐在魏老刀对面低声问道。 “我就和你说吧,过来的那伙狠人骑着的马都比咱的马高出一条腿,而且冲阵的时候浑身披甲,连同马身上都是甲胄,奔跑起来就像打雷一样,还有他们的大车,我的个天爷爷,首尾相连围成一个圆圈,就像城墙一样……”魏老刀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放大,手臂还边说边比划着。 “全身披甲?连马匹都挂甲?那岂不就是铁骑兵?昔日大唐时候的玄甲军?”王骆驼到底祖上是静塞军出身,对于昔日的军略有所耳闻,只是惊诧之下说话的声音难免高了起来。 “两位这是在说什么?什么玄甲军?”张掌柜的原本坐在柜台后面的高处,在那里这个茶馆的整个大堂都看得清清楚楚,王骆驼是这方土地为数不多的汉人部落头领,他自然是关注着的,见到王骆驼与一刀条脸的汉子谈论甚久,就起了心思,借着给茶壶续水的当口溜达了过来。 “我说掌柜的,你这走路都不带声的,莫不是夜里做贼习惯了?”即便称得上熟悉,也没见过这样偷听别人谈话还带质疑的,王骆驼自然没什么好脾气。 “莫怪莫怪!骆驼老弟,老哥守着这个茶点铺子,哪里也去不得,只好听些稀奇解闷……”既然想知道点什么,说不得张掌柜的也要赔罪,“是老哥我的错,骆驼老弟这位兄弟今天的茶店钱免了,可好?” 有免费的茶点吃,何乐而不为?更何况两人说的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 “那就多谢张掌柜的了!”王骆驼虚虚地一抱拳,算是谢了,“只不过,张掌柜的这样做实在不高明,若是遇见沙漠里的强盗恐怕就要用刀子说话了。” “谢骆驼兄弟体谅,”张掌柜自然明白对方不是得了便宜卖乖,而是提醒自己这方土地上忌讳的东西很多,他眨了眨不大的眼睛,笑着说道,“看两位兄弟的面相,也不是那种家伙,不是吗?” 好话人人愿意听,何况这个见人三分笑的张掌柜一脸真诚。 “最烦你们这些商人了……”王骆驼和这个张掌柜打过几次照面,虽然说不上熟悉,却也了解对方不会害自己什么。再者说,走商的人多半见多识广,魏老刀说的事情多一个人参谋没准更容易搞清楚脉络,这才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 有王骆驼放软话,魏老刀也就不为己甚,招呼这个张掌柜一同坐了下来。 随口把刚说过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张大掌柜的也按耐不住神情了,“老刀兄弟,那些人的盔甲什么样式?你可看得清楚?” “嗯……板甲?不不,不是板甲,反正不是锁子甲,整套盔甲黑一块黄一块的,看着很难看,但是防御很好,黠戛斯人射雕手的箭厉害吧?都射不穿那些铠甲!”魏老刀琢磨了一下,仔细说道。 “黑黄相间的盔甲?从没听说过……”张掌柜也犯糊涂了,沉寂了好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锁子甲能防止刀砍,但是防不了枪刺也很难防住弓箭,既然不是板甲,那就只能是鳞甲,只是为什么弄得一块黑一块黄的,就搞不懂了!” 确实,这时代的盔甲要么弄得像唐代的明光铠一样华丽,要么弄得黑乎乎一片,至少看着有分量感,可以震慑人,你弄得黑一块黄一块的,不是像癞皮狗吗? “他们那种铠甲,粗看很不起眼,但是多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就像厉鬼一样很是慑人……”魏老刀继续回想当日的细节,至少他要判断对方是什么人,自己的伙计死了,总要知道为什么死的吧?“我想起一个事情,他们的战士脸上都蒙着黑黄的面纱,眼睛也都用黑沙绑着……就像沙盗一样。” 地处轮台城这种地方,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沙盗的可怕,那些家伙一般都是用头纱之类蒙着头脸,什么族的都有,他们守在商路附近伏击任何他们看中的东西。 “不会,他们不是沙盗,我敢确定,至少沙盗不可能有那么多齐整的装备……”魏老刀是个爽直汉子,尽管对方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害死了他手下的伙计,但泼人脏水的事情他是不愿意做的,“他们有完整的纪律,不像商队,倒像是军队,没错,无论男女老少都想是军队,非常精锐的军队!” “老刀,你刚说他们队伍里有女人和孩子?军队里面有女人倒也平常,但是有孩子?这个就不对了!”王骆驼半天没开口,但却敏锐的发现了疏漏的细节。 “不,不……等等……”闷了一会儿的张大掌柜止住了两人的争论,“有孩子就对了,还有女人和老人,对不对?老刀?” “……张掌柜,你?”魏老刀有点摸不着头脑,用手抓了抓脸上的胡子,“女人和孩子我都看到了,倒是没有留意到有老人。” “嗯,老刀兄弟,黠戛斯人或者葛逻禄人招揽你的时候,有没说过对方的头领叫什么名字?”张掌柜的兴奋劲也来了。 “……我只知道对方的旗号是东归和罗……哦哦,好像听人说那队伍的领队将领叫什么巴托尔,很是凶悍……我说,张掌柜,你这商人不会是想拿着消息卖钱吧?凭地吊人胃口!”魏老刀琢磨了半天,总算想起了一个人名,但是这个茶铺掌柜的神神秘秘实在让他厌烦,免不得发了一句牢骚。 “就是,张掌柜的,你这人忒不爽利,到底想到什么了?快说!砂钵大的拳头见过没?”旁边的王骆驼按耐不住了,直接冲着胖掌柜比划了下拳头。 当然,没有闹事的意思,只是个玩笑,能在轮台城中心开个茶馆的怎也不是简单货色,茶馆门口站着的几个“花胳膊”1看着就不是那么好惹的。 “嘿嘿……这就说,这就说……”嘴上应付着,张掌柜还是端起茶碗先喝了一口,“去年雪落之前,我这里接待了几个穿过瀚海跑过来的萨珊人,他们提到过巴托尔这个名字。” “哎?萨珊人?怎么说?”王骆驼就从没听说过萨珊人,好奇的问道。 “萨珊人啊,是西边的一个大族,那些绿眼睛舞娘你知道吧?她们就是萨珊人。只不过他们自称是伊朗人,西边的大秦(罗马叫他们波斯人。”张掌柜到底是消息灵通的人,几句话就把一个族群说的明明白白。 “咳,我都听糊涂了,甭管什么萨珊人、伊朗人、波斯人的,我就想知道那个队伍是什么来头,我的伙计的命不能白丢!”魏老刀不耐烦了,这两个家伙问来问去,半句有用的都无。 “老刀兄弟莫急,”张掌柜安慰了一句,“萨珊人在马扎尔海南岸有一座名字叫做拉伊的城市,去年那几个商人说,这个巴托尔曾经带队在那里短暂停留,当时拉伊城有几个势力想合伙抢劫他们,结果被这位巴托尔杀了足有数千人,据说流的血把拉伊城南有一片土地都浸成了沼泽地。” 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自然有些夸张,张掌柜自然也明白,但是却并不妨碍他这么说,毕竟万事总有个来由,空穴来风是不可能的。 “就这些?还有吗?”魏老刀端起茶碗猛灌了一大口,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 “当然还有,那些萨珊人是一路赶着驼队从喀什葛尔越过瀚海过来的,他们从拉伊城出发的时候,那个巴托尔已经带队走了,他们在路上就听了不少传闻。据说在赫拉特,还有马什哈德,这位巴托尔杀戮了至少四万突厥人,要知道这次可不是平民,而是军队!你们知道乌浒水吧?那里有一段河水都被染红了,抛在河岸上的尸体把附近的狼群都喂饱了!”或许是开茶馆的人都比较能说话,这个张掌柜也不例外,兴头起来,犹如竹筒倒豆子一样说了一大串。 旁听的两个人都有点目瞪口呆,突厥人的凶悍他们可是了解的,可以说他们小时候就是听长辈说着汉人与突厥人之间的战斗长大的,现在居然被人一次性杀掉了至少四万!而且不是平民,是军队! 魏老刀倒是有些恍然了,难怪以黠戛斯人和葛逻禄人联合还要征召他们这些散户去作战了,“张兄,你说了那么多,可知道对方这只人马的由来?” 魏老刀这话一出,王骆驼也露出了关注的眼神。 没法子不关注,眼看这只人马是往东来的,这到底是敌是友总要有个判断,是守在目前的草场不动,还是该躲避战祸? “据萨珊人的说法,在拉伊城的时候,这个巴托尔的队伍还挂着一只旗子,旗子上面的字号是——唐!” “唐?!” “没错,他们队伍里好多人是汉人,是昔年大唐安西军的后人!就是不知道这个巴托尔是何许人也,与那个罗是不是同一个人!” “安西军?”魏老刀虽然也在西域打混,却并不了解百年前的事情,更不用说大唐强盛时候的往事了。 倒是王骆驼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可是静塞军的后人,两者还是有关联的,他心里有着没来由的亲切感,“这么说是汉人的队伍?甚至是军队?” “骆驼兄弟,别说哥哥我没提醒你,即便是安西军的后人,也不见得就认可你这个昔年静塞军的袍泽!”张掌柜难得说了一句良心话,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更不用说……你们知道吗?定难军那边和葛逻禄人同时在调动军队,他们在干什么?” “你是说……” “没准他们就是准备要联合对付老刀兄弟所说的那只人马!” —————————————————————————————— 1花胳膊,特指词汇,北宋年间,各大护人家赡养雇佣的家丁护院,其中多半来自军伍。那时代的军队为了防止逃兵,都会在士兵手上或者脸上刺字或者图案作为印记,而这些人被大户雇佣后自然可以脱离军籍,但是身上的刺字是消除不了的,所以他们都喜欢在身上刺青来掩盖印记。这些人身体一般都很壮实,夏天时候穿的短褐是一种坎袖的衣服,也就是手臂上的刺青都会露在外面,故被人称作“花胳膊”。水浒传中的“九纹龙”史进就是一个花胳膊。 ………………………………………………………… 附:感谢书友“沐泗水”“彪骑兵”“海边的农庄”的打赏! 第三节比什凯克之战 http://..org/ 比什凯克距离轮台城的路程有千多公里,换算成这个时代的东方里程计算方式就是两千多里外,轮台城虽然纷纷扰扰,但是远离战场的人们自然不可能了解其中的全部,多半都是只言片句的猜测,或许有人能够凭借收到的消息猜出战争的全貌,只不过时效性就是个大问题了。 传闻中的那只队伍此时却在伊犁河谷的位置停歇。 这片土地即便在后世也是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却是老罗带队大战之后最好的栖息地。 从库扎克出来一路北上的时候,老罗也没预料到葛逻禄人居然勾结北地的黠戛斯人在比什凯克这个地方伏击己方。 只不过他们低估了老罗专门训练出来的斥候队,阿尔克和闵文侯两个人虽然平时喜欢嬉笑玩闹,但是却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斥候人选,何况老罗还专门给他们配备了单筒望远镜。 所以对于比什凯克埋伏的人来说,知己不知彼,就是他们致命的错误。 对老罗来说,这却是检验整支队伍八万五千多人冬季训练结果的最好时机,尽管让仅仅训练一个冬天的平民们面对草原上的强盗种族是一件比较残酷的事情。不过身处这个年代这种地方,保护自己就是必需的素质,没得选择。 当然临战之时,直面最强大的敌人的不会是训练了一个冬季的平民,而是守备营正面防御,骑兵校游走在外围,负责凿穿和破坏敌人的战阵——只是可惜的是,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这个时候不过是中亚草原上的破落户,他们哪里懂得波次进攻,哪里懂得战阵? 距离比什凯克敌人的埋伏地之外,老罗选了一个平坦的开阔地,守备营的战士把偏厢车围拢成了数十个园形堡垒,每个堡垒的间隔是百米左右,恰好可供弓箭充分的封锁通道,平民则把四**车同样操作,只不过他们位于战场的后方——并不用提防有敌人从那里突袭。 之所以不是把偏厢车围拢组成一个简易城池,完全是因为老罗不想打一场防守战,前文说过,这家伙可是进攻型的性格,坐困孤地和敌人打攻防消耗战可不对他的脾胃,而围拢车阵做城池免不了会影响己方的机动作战能力。 对他来说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尽管后世的时候他对吉尔吉斯人的印象还不错,但并不代表这个时代的黠戛斯人可以替代他曾经接触过的那些人。 历史记载中,有一部分黠戛斯人归附了华夏,但是“历史”不等于现实,关于这一点,老罗再清楚不过。 没有战前沟通,没有私下接触,比什凯克的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是作为强盗拦路虎出现的,而面对这种拦路的强盗,老罗则根本不屑于谈判。在他的眼中,你既然敢挡住我的路,那么就别怪我拿你当强盗处理,谈判是弱者的行为,归根结底还是要比谁的拳头大。 显然,比什凯克的人认为他们的拳头更厉害,因为他们知道老罗这只队伍里有为数不少的老人、女人、孩子。 战斗就这样开始了。 有人说蚂蚁多了可以咬死大象,但是没有核心人物统领的比什凯克附近的部族们不过是一群散沙。 数十个部落外加比什凯克的一些葛逻禄商人贵族总数五万多人,在老罗眼里与非洲草原上迁徙的野生角马差不多,他们成群结队的一窝蜂般冲上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守备营用偏厢车组成的车阵,那情景就像潮水撞上了礁石。 偏厢车的隔板厚度至少有八厘米,全部硬木制作,表面还有铆钉上的铁皮配合尖刺,可想而知血肉之躯的骑手撞上去会是什么样的惨状,更不用提还有从偏厢车侧孔中毒蛇一般刺出的长矛,更不用说还有在车垒内部向外抛射的铁箭。 原本勇猛向前的部落战士或者被车板刮破了皮甲,或者被长矛刺穿了胸腹,更有甚者直接被抛射的箭只钉在了地上。随着前面的骑手倒地不支,他们身后的同伴却依旧在蜂拥向前,于是他们……踩成了肉泥。 几十个圆形车垒就像一块块礁石,击碎了潮涌而来的大呼小叫的骑兵,又像一块块磨盘,研磨着不断涌入空隙的血肉,这是一个真正的血肉磨坊。 当比什凯克人发现战损过大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兵,老罗和冈萨斯分带两队骑兵校的战士从两翼窜了出来,然后直奔敌人的后营。 全身重甲的战士配上同样全身挂甲的大力士马就是这个时代的坦克,直入敌群无可阻挡。两方对比之下,大力士马肩高一米八以上,配上同样高大魁梧的骑士差不多有近三米,而比什凯克部落这方的马匹多数是肩高一米六到一米七的草原马,或许在耐力和驯服度上比大力士马更好,但是冲撞起来根本没法比,就像马匹和驴子的对比一样。 要知道可不是每个草原战士都懂得骑射并且有一把好弓的,多数时候他们只是用长矛或者弯刀作战,但这个又对上了老罗重骑兵的铠甲——根本难以破防! 至于所谓的射雕手则变成了笑话,老罗这种职业军人对狙击手的敏感度是镌刻到骨子里的,对远程弓手的防御没有人比他更重视了,所以一旦发现有射雕手的存在,群箭攒射是第一选择,即便冲锋时不方便覆盖射击,盔甲之类也足以防住所谓射雕手的攻击。 更何况老罗和他手下的士兵中间并不缺乏射猎好手,并且他们还装备了工匠们精心制作的优良弓弩。 比什凯克人的后营虽然有数百个彪悍的战士防守,但是面对像坦克般冲锋的重骑兵,他们不比羔羊的作用大,于是他们只能护着他们的主人或者贵族头领逃窜。 只是仓促之间,哪里逃得了? 在一众“核心人物”像木柱或者像稻草一样被砍杀或者射杀之后,整个比什凯克战场变成了一面倒,到处都是像猫捉老鼠的游戏。 不是这里的草原人没有血拼的勇气,而是面对射不穿的铠甲,冲不破的营垒,无法相比的坐骑,现在连同首领都没命了,拼给谁看? 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这样了,更不用说比什凯克这里的家伙根本算不上兵。 这场如同儿戏一样的战斗从上午开始都没有延续到黄昏,整个战斗过程只持续了六个小时。 战后整理与统计却一直到第三天才结束。 整场战斗受伤的战士有四千多人,不幸牺牲战死的却只有寥寥百十人。统计的敌人战死者不下三万五千人,之所以没有准确数字,还是因为老罗这边人手太少,无法控制住方圆二十里的战场。 缴获之类已经很难统计,因为规格与门类实在庞杂。马匹和骆驼的数量最多,足足有三万多,其实如果不是随着敌人战死的马匹,这个数量甚至可以翻一倍。 然后是各种武器,这个就比较杂乱了,牧民手工制作的、贵族手里从别国购买的,来历不明的,规格也十分杂乱,很多东西只是看着花哨,却没有多少战士喜欢,于是这些东西除了少数精品被收藏作为战利品,其余全部分给了平民们,尤其是半大孩子们——作为练习用的玩具。 说起平民,这次战斗之前最紧张的是他们,战斗结束后最兴奋的也是他们。 战斗刚结束时,有这样一段对话。 平民接触到战斗的时候,已经称得上是尾声了,这次战斗没有平民牺牲,只有战斗时不小心受伤的几十个倒霉鬼。老罗去看望他们的时候,恰好遇见倔老头窦铣和大管家李轩。 “罗将军,这是大胜啊!大胜!”倔老头兴高采烈的高声大喊,身上的衣服有些血污,但是脸上的胡子都兴奋的炸了开来。 李轩在一旁也是一脸的红润,虽然衣衫不整不见往日的雍容,满是尘土还带着血迹,但一双眼睛却神采盎然,“罗将军,我们损失的人不超过二百个,敌人死了数万,确实是大胜!” “瞧两位这副高兴的模样,可曾受伤?”虽然对这种战斗结果没当回事儿,内心深处觉得打赢了这些所谓的草原战士其实不值一提,老罗却不能在别人高兴的时候泼冷水。 “不曾,不曾,”窦铣乐呵呵的说道,“老夫还砍了四个葛逻禄人的脑袋!很多年没这么过瘾了!” 这老杀才!老罗心底嘀咕道,砍了人脑袋,反而笑容可掬了,丝毫不见平日里横竖都是毛病的挑剔。当然这话绝不能吐出口,“窦老老当益壮,想必当年也是一条好汉!” “嘿嘿……”听老罗这么夸赞他,窦铣反倒是不好意思炫耀了,傻笑个不停。 “窦老、轩兄,平民中可有战死的?”这个问题老罗只能问眼前两个人。 “还好,刚统计完,拢共有一百三十三个受伤的倒霉蛋,都是平时训练不怎么认真的家伙!除了十几个伤势稍重,倒是没有战死的!”李轩语气很平淡的说道。 什么时候都有自以为是的家伙,偷懒耍滑胆小怕事之类,这次受伤的平民有好多就是这类人,都是李轩也是急不得恼不得。 “轩兄,这时候就不必计较太多了,按照之前约定好的——逢战事因为抗敌受伤之人,按照战士的待遇来给予治疗,也算军功!这个方面还请轩兄核定一下。”老罗对这种事情门清,但是却不能开一个不好的头,毕竟要求平民保卫自己这种事情并不是很合适。 “好吧……”李轩有些不情愿的应承了下来,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轩兄,还有一件事,需要知会一下!”老罗连忙拦住两人,待他们停住脚,才接着说道:“比什凯克这里不是久留之地,附近的水源都被血水还有污物污染了,此外还有提防本地游牧民的报复,战士们受伤的太多,我们需要继续前进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修养。” “罗将军可有合适的地方?”这算是公事,李轩不能不认真起来。 “穿过东北的山谷,再向北没多远就是伊犁河谷1,我们去那里找个合适的地方停歇!”到了这里,已经基本靠近后世的西部边陲国境线了,老罗自然非常清楚,尽管时代不同,但大体的河流与山脉走向是不会变的。 “伊犁河谷?罗将军你是说的伊列水吧?”为了这次回归,李轩查阅了不少曾经的记录,对这片地域当然有所了解。 “没错,就是那里!明天清晨我们就出发,轩兄你通知众人准备!”既然明了路线,老罗也就不再多说,转头又对窦铣客气了一句,“窦老辛苦,平民这边的准备交给两位了。” “好说,好说……罗将军尽管放心,打了胜仗,老夫辛苦点算甚!”窦铣爽快的答道。 杀了比什凯克这里数万人,再留在这里招惹仇恨,就不是明智之举了,尽管老罗这只人马是处于自卫,但是道理在这个时候是讲不清楚的。 或许有人说,干脆把当地所有人都干掉。 说的很简单,但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老罗手下的人只是一群单纯的想回故土的人,即便老罗有这个想法,向当地人复仇也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举动,漫漫荒野,不到十万人扔在宽广的土地上就像芝麻撒进沙子里,无疑是与主目标相背离的。 ———————————————————————————— 1伊犁河谷,伊犁河,属于没有入海口的内陆河,发源自天山山脉西北端汗腾格里峰北侧,最后汇入中亚的巴尔喀什湖,绵延总长一千二百多公里,流域面积十五万平方公里,是中亚地区北段的主要河流之一。 …………………………………………………… 附:感谢书友“kgb136”“书虫求道经”“大兴安岭的熊”的打赏,特别感谢书友“我寻你丶花掉一整幅青春”的打赏,因为这是从我发书以来的最高打赏,尽管我拿不到手,不过朋友们的这份认可,我表示感激。多余的话不说了,认真码字。 第四节栖息地 http://..org/ 伊犁河是典型的高山融雪汇集而成的内陆河,不同于后世,这个时代它的下游还没有那个闻名中亚的卡普恰盖大水库,附近的山林没有因为战火而损毁,更没有被滥砍滥伐,甚至河边的草皮也比之后世繁盛不知多少倍! 老罗带着人马就驻扎在后世哈萨克的阿尔艾缪尔国家公园附近,也就是后世那个大水库的上游,而他记忆中的水库位置如今是一大片芦苇丛生的沼泽地。品书网.vodtw≥,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国境线之类,也没有那么多所谓的游客,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不是很高大的远山,带给一路从中亚盐碱地荒漠走过来的旅人们丝丝的清凉。 最讨厌后世城市的喧嚣与杂乱,老罗穿着他那条鳄鱼皮短裤悠闲的躺在河边的沙滩上,身下细小的卵石还有一份春天的清凉,艳阳高照却并不是那么火热。 不远处是各种在河边自由活动的人们,嚣叫着的女人们,还有肆无忌惮的光着屁股在河水里游来游去的男人们,前段日子在比什凯克受伤不能下水的战士们也忘记了身上的疼痛,打着赤膊坐在岸上晒太阳——这有助于伤口愈合。 在后世的时候,伊犁这里是除了法国的普罗旺斯1唯一适合种植薰衣草的地方,它和普罗旺斯基本就处在同一个纬度带上,日照充足,而且冬天的时候虽然有非常冷的日子,却不会持续很久,因为四周的山脉基本挡住了寒流的袭击,而这里又是一个河谷盆地。 良好的气候,加上丰富的水资源灌溉,这个地方就是真正的中亚明珠。 到了这里之后,老罗仔细观察过,天然形成的河道没有经历过任何修缮——没什么人烟,大概是经历过多次凌汛之后的河流改道,虽然还是印象中的伊犁河谷,但却又与他曾经的记忆中大不相同。 但是,这无关紧要,不是吗? 与老罗一样躺在沙滩上晾晒的同样也不少,多是亲兵队的家伙。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罗为数不多的几个特点都被这些混蛋学去了。 这会儿日上三杆,恰逢六月,阳光正好,一群肌肉男们争相比试着谁的块头更大,可惜他们身上的毛发出卖了他们,一群角斗场和中亚盐碱地出来的家伙,都是多毛的体征,不像奥林匹亚的健壮勇士,一个个都像是刚从浴缸里被洗脱了毛的恶霸犬。 之所以不说像金毛巡回犬,有两个原因,一个是这些家伙不全是黄色头发,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些混蛋看着远比金毛凶恶多了。 停留在这个河谷已经有五六天了,该办的琐事都有人去招呼,虽然又回到了帐篷中居住,但是距离故乡越来越近,也没什么人有什么抵触情绪,包括丢弃希尔凡那座小城的工匠营后代们,更包括一路跟随老罗从雅典到这里的角斗士们。 那些曾经有今天没明天的家伙,一路上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每日里吃好穿好,只要在关键时刻拿起刀子砍人就足够了,哪里会有一丝不愿意? 顺着伊犁河的河面上方吹来的微风,远比后世要清爽得多,让躺在沙滩上的老罗有些醺醺然。 他那颗闲不住的脑子却一刻不肯清闲。 伊犁河谷四面环山,是个易守难攻的休养之地,距离东方又无比的接近,带着众人在这里安营扎寨其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唯一的缺陷是难以获得大量的人口,未来依旧免不了被中亚游牧民族围攻的缺憾。 想要弥补人口数量这个缺憾,中亚这个地方只懂得放牧牛羊的草原牧民是不成的,那些草原上的家伙除了能看管牛羊或者跟野狼打架,别的时候不是惦念着找女人就是躺在帐篷里睡大觉,连脏兮兮的羊皮袍子变成了铁锈色都懒得清洗。 所以能够附和老罗心中标准的只有东方农耕文化的汉人,此外就是地中海沿岸的罗马人,这个世界其余的地方都不用考虑,基本还是一片荒凉与蒙昧,至少在他了解下的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距离东方已经很近了,最合适获取人口的途径就只有一个——东方。 后世,如果一个国家人力资源短缺,就会开放移民政策,cda就是这么做的。短短一二十年就获得了他们期望的大量技术人口和融资渠道。 而在这个时代,国家其实只是一个雏形,各项法律与制度原没有后世那么严谨,当然也更野蛮。 钻这个时代的法律盲点,用人贩子可以很方便的从宋辽获得大量人口。但是这里又有一些弊端,首先获得的人口质量难以保证,人心也会变得难以收服,其次就是想要获得高素质人口,肯定会影响东方两国统治阶层的利益,届时就会难以避免的被人口众多的宋辽朝廷注意到,凭借不足十万的人口基数与动辄千百万的两个国家直接对抗? 那是脑子进水了的玩法。 悄悄地用商人来引进人口,加上稳步发展并自己培养人才?这个倒是稳妥了,但是时间进程难以把握,老罗自己都说不准能活多少年,或者有什么诡异的变动——他身上那个斧头纹身至今还难以搞懂呢。 当然,好处也不是没有。 停留在这里,可以避免涉足东方宋辽之间那个烂泥坑。 前文说过,老罗是个喜欢读军史的家伙,他对这个时期的历史重点关注过。对他来说,宋王朝的朝廷政策与后世chn的政府十分相似。一样的重文轻武,一样的重视大商家的利益——北宋亡朝廷南迁之后,之所以皇帝不同意北征讨回失地,不单单是因为接回被金兵掳掠的皇帝没法安置,更是因为南方的商家觉得讨回失地必然导致王朝的利益中心向北偏移——这对南方不利!一样的轻视庶民的利益——保甲制度的最早实行就是从宋开始的。 想起这些,老罗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后世的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母国。 停留在此,可以悠闲的度日,至少不必顾虑生存的问题,有生之年或许能够依据这个世外桃园发展出一个强盛小国;离开这里,就必须要直面辽宋的文武大臣,既要勾心斗角征战四方又要埋头种田攀爬科技树,劳心劳力,前景又有无限可能。 两难取舍,老罗自己把自己绕晕了。 河滩上的阳光妩媚,流水潺潺和人们的嬉笑声仿若催眠的最佳乐章,他恍惚的就要接茬的睡眠。 自从流落到这个时空,老罗几乎是没得到什么休整,他真的有些累了。 即便是曾经满世界跑的兵王也不是铁打的筋骨,老罗更没有超凡入圣,同样不是完美无缺的再世好人,有所懈怠也在所难免。 …… 火娘子李姌悄悄地走了过来,距离老罗躺着的沙滩不远处,奥尔基几个肌肉男正在逼迫爱资哈尔清真寺的好学生努拉尔曼努力锻炼。 “将主好像睡着了……”奥尔基悄声对着李姌说道,这位可是未来的主母,他不能不恭敬。 “不妨事,我过去看看……你们随意。”同样低声的语调,李姌挥挥手走了过去。 轻手轻脚地清理了老罗身侧的一些大块卵石,火娘子同样随意的坐了下来,一点也不在意她身上穿的宽松的带着精美刺绣的袍子。 听着老罗均匀的呼吸声,李姌感觉自己什么都不必理会,也不必担心,这个男人就像最高耸的雪山,虽然经常闷着头不说话,却挡住了这世间所有凛冽的寒风,无论是吹到人身上的,还是人心里的。 倏然,她发现这个男人的眉头皱着仿若有什么解不开的心事,便伸出素手把老罗的头托起,放在自己的腿上,让他枕的舒服些,然后轻轻用手按摩着老罗的太阳穴舒展一下紧皱的眉头。 其实凭借老罗的警觉性,早在李姌坐到他身边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不过没有睁眼,难得有时间静静思考,又有美人在侧,却是难得的休闲时光,他甚至懒得说话。 “醉卧美人膝”大体就是这个感觉吧?后世可少有这样的女人。恍惚间,他觉得就这样逗留在这个时空也不错,只是……终究还是心有不甘。 未战言退可不是他的脾性,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老罗的想法瞬间就醒悟了过来,终究还是这方土地太安逸了,它虽然美丽,也适合休养生息,更适合种田闷头发展自己,却不适合这时候的自己,也不适合眼下的这不足十万人——在这个年代,生活的太安逸了,就会丢失进取的意志,就是取死之道。 美人在侧,却不能消磨了心智,否则他还是那个叱诧佣兵界的老罗吗? 所以睁开眼睛,老罗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四娘,五天后我们出发回中原!” ———————————————————————— 1普罗旺斯,法国南部的一个小城市,风景优美,气候宜人,是有名的“薰衣草之乡”,当地除了盛产薰衣草,还盛产葡萄酒、也是历史悠久的骑士之城,曾为古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有很多的古堡建筑,毗邻地中海,接壤意大利,属于地中海向北的丘陵地带,又有河流傍依左右,所以是欧洲知名的旅游圣地。著名的后印象派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曾经在这里居住写生,著名的《向日葵》就是在这里画的。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坚持打赏! 第五节规则 http://..org/ 在有汽车火车飞机的年代,随便是谁只要心想,只要不是未成年,谁都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但是在千年前的中亚地带,这么任性是绝不可能的。 演绎小说中记载的主人公总是很任性,总是可以不顾一切的逃离家庭这个樊篱,偶尔还可以顺手携带上情投意合的心上人私奔……其实说真的,演绎真的只能当作演绎来看。 如果不是遍地是朋友,或者武力强横,随便一个普通人做来肯定是取死之道。这话可不是夸张,即便是众口夸赞的文人盛世的大宋朝,也会有“李逵”之类的这种剪径毛贼——这个词汇就是出自文治天下的大宋朝,顺便说一句,“山大王”这个词汇同样出自大宋朝,为此大宋朝还诞生了一个前唐所未有的行业——镖局。 除此之外,道路废弛,即便在东方的州县之间,道路也多有不通,能够通行的多是久已废弃的古道或者乡野小路,在西域或有不同,只不过望山跑死马,区域过于疏阔不说,遇到黄沙遍地或者大雪苍茫覆盖了路途,杳无人烟的地带迷路就是平常事了。 第三,虽说按照记载人类已经占据了这个世界主流,但是在远离城市的荒野,各种肉食动物仍然把人类放在它们的食谱上,狼群、虎熊野猪甚至豹子都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应付的对手,没有热武器的年代,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只不过是给猛兽添加百十斤肉食佐餐而已。 所以,在这个时代出门远行的人们多是结伴而行,出行之前免不得联络三五好友、二三知交,以求在路途上多多照应,然后还要准备行路的资财食物更换衣物,富贵人家免不了要带上众多仆从,拉拉杂杂的琐碎怎也要月余才会齐备。即便这样,也免不了所托非人,所遇非人之类的杂事,于是就有了诸多演绎中的关于爱恨情仇的精彩故事。 老罗的这只人马当然不会有普通人出行那么困难,但是整理杂物、统筹人员的事务却更加复杂。好在从希尔凡一路走来,队伍中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熟悉了停留、起行这种往替循环。有了老罗后世在军队中的管理经验,修改一下借鉴过来,便可以使整支队伍的运作效率成倍的提升。 而今,多数杂务都有专人负责,有手下的将领和平民管事们监督,环环相扣之下,就像一架开始磨合的机器,虽然还称不上精密,但较之时下的部落或者王朝们,已经大大胜出。 从马扎尔海西岸的希尔凡,到如今天山西段的伊利盆地,已经历时将近十个月。从开始的勉强上路,到如今,很多事很多时候,老罗已经可以一言而决。 好吧,管理制度是老罗带给这个时空的第一个有决定意义的改变,尽管它还在不断完善中。 不论那个时代,个人武勇顶多称得上是个标榜人物,变成人心指向的方向标,但终究只能称雄一时,君不见西楚霸王项羽的乍起又衰败;先进的技术或可强盛一方,但在这个蒙昧的时代,技术如果运用不当完全有可能被时代所湮没,君不见西秦的流水线锻造制度到了明清完全成了古文拾遗。 古往今来,从夏商到先秦,从诸汉到唐宋,多少杰出人物在时间长河中载浮载沉。都说淘尽千杀始成金,偏偏到了明清时节,许多糟粕被保留了下来。 是人的因素吗?还是文明的缺陷?归根结底实际上是制度出了问题,或者说执行制度的人出了问题。 所以,老罗在希尔凡组建骑兵校的初期,就在确立一种与时代不同的制度,他熟悉并能够掌控住而且保证实行力度的制度——军中作战、后勤、司法三部并行的制度,反正白纸上好做画,那时候的唐人营已经即便丢了军队的传承,也是老罗的想法能够得到前期实行的关键。 从希尔凡唐人营出发之后,这种制度开始从骑兵校向守备营和平民中蔓延,而冬季的时候,在库扎克,经过整整一个冬季外加大半个春季的磨合,如今的这只队伍已经完全高于这个时代其他的群落。 当然,期间三部又有所细化。作战是一个独立的门类,讲究的是执行力,它分成了前中后三部分,前是斥候,中是主战力,后则是集成了运输、工坊、战利品收缴的复合职能;后勤则演化成了半军半民的拟行政机构,集合了采买、工坊、民政、军政等综合门类的怪胎,而且人员也是最多的;最为老罗看中的是司法,这一块绝不容许后勤或者作战部门的人来干涉,选用的人才都是一些被称作天生“棺材板”脸孔的家伙,目前这个部分职权范围也扩大到了整支队伍,不但是军事方面,民事类的法律也在制定之中。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这个了。 这部分的事情琐碎而又必须细致,全靠老罗平素一点一滴的构建起来。说起来也是比较枯燥乏味,却是必须的,行路上的必须,也是未来抵达黄河流域的必须。 没有了这个,东行队伍不过是乌泱泱的逃荒难民,没有了这个,抵达东方预定点之后,就是这支队伍分崩离析之时。 说老罗野心大也好,雄心大也罢,作为一个鹰派军官被从军伍中排挤出来,而今有这么一个实现自己想法的时空,怎会不去把握? 中间或许触及到了某些人的利益,但是最后因为离开故居的地方,共同的利益只有返回家乡,还能有什么矛盾?所谓船小好调头就是如此,老罗的举措从一开始的不被人理解,唐人营的人观望或者反对,到如今的配合与遵从,一切都水到渠成。 简单的事情用心办,复杂的事情简单办。 拨开冗杂见真谛,所谓组织工作其实就是人心和统筹两个大的方面。 从老罗对李姌突兀的说出起行的决定,第三天的时候,所有需要筹备的工作已经进行完毕,也就是说所有的物资、车辆、人员全部就绪。 李轩找上了恢复状态之后照例闷在帐篷里写东西的老罗,“三郎,有外来的部落首领要见你!” 这算是私下传话,李轩也就没用“罗将军”这种正式场合的称呼。如今这只队伍里,能够对着老罗亲密一点称呼说话的,除了几个宿老还有那些童子营的孩子们,也就只有李轩还可以如此坦然的招呼老罗了。 “是什么部落?那个族系的?想要做什么?”对上这位,老罗头都不抬,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低声问道。 “看衣着打扮,应该是曷萨人1,阿尔克带着那个粟米菲罗在北部草原遇见了他们。”李轩一脸欢快的表情。 “曷萨人?”老罗一时想不起这个族群的由来,不由自主地抬头问道。 “三郎你不知道?就是从那个几乎全族都是战士的部落,听说他们原本是突厥人的一部,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从中间脱离出来了,他们基本在北方的乌伦湖那里游牧,不知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面对老罗的发问,李轩倒是没觉得怪异,毕竟据他所知,老罗是从数万里之外回归的,对故乡了解不多才是正常的。 “乌伦湖……曷萨人……”老罗琢磨了一下,后世的西疆少数族裔他基本都清楚,念叨了一下曷萨人的名字,他忽然想起了一个族裔,“轩兄,他们是不是比较尊崇天鹅?新婚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会还给父母养育,并且之后把那个孩子称作兄弟或者姐妹?” 李轩听得有些瞠目结舌,“没错,没错,不过三郎,人家族内的事情,你怎么会了解得那么清楚?” 老罗脸色都不带改变的,“这有什么,家中阿爷就是医者,祖上也是,道听途说的事情多了,总有一些会记录流传下来……” 作为常年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打滚的战士,老罗的脸皮似乎也被辐射或者烟火烤厚了,点滴红润都没有。 “……”李轩顿时无语了。 “轩兄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确认了李轩所说的人如果没什么差误就是后世的哈萨克人,老罗心里也有了些底,这个族裔的人多数都是淳朴好客的豪爽汉子,也是草原上最好的医者,无论是医人还是医兽。 “他们想要购买一些铁锅、刀具和盔甲,另外他们还看中了我们的战士使用的弓箭……”李轩详细的解说道,他的族弟李铮目前正在招待客人——大鸿胪的职责,本来派亲兵或者随从来叫也无不可,只不过他觉得事情不小,唯恐别人说不清楚。 听着李轩的介绍,老罗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哈萨克人倒是很有意思,不知道是否像他们的后辈那样淳朴,还是发现无法抢夺换了方式希望获得想要的东西?当然,还有一个很有可能存在的可能性,比什凯克失败的葛逻禄人和黠戛斯人派他们出面来试探什么…… 不能责怪老罗的多疑,草原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没有法律的存在,没有强有力的监督,人的私心就会无限的放大,如同野兽一样的弱肉强食。 李轩见老罗不说话,也停笔不动,就知道对方在思考些自己所不知道的,正想发问的时候,老罗说道:“走吧,轩兄,去见见你所说的客人,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 1曷萨人,哈萨克人,是很早就生活在北疆阿尔泰山南麓至巴尔喀什湖以西的古老民族,和突厥人、葛逻禄人、黠戛斯人、乌孙、回鹘诸部都有很深的联系,后与克烈部、乃蛮部、钦察部也有很深的渊源,有历史记载他们的族系成型在蒙古崛起后的白帐汗国,文中选用了中国古时的一个民族称呼“曷萨”,具体准确与否不能作为学术参照,不过文中提到的习俗是引用百度百科,应该是原有这样的习俗,只不过现代社会他们已经改变了很多。又及,哈萨克人直到今天都是只有自己的语言,却没有自己的文字。 …………………………………………………… 附:感谢书友“kgb136”“海边的农庄”“陨石坑里的猫仔”的再次打赏!另外也感谢不断投推荐票的书友! 只不过我好像让你们失望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今天刚收到的网站编辑自动回复信件——签约未能通过:( 第六节抱大腿的曷萨人上 http://..org/ 老罗见到的来拜访的曷萨人只有四个人,都是身材魁梧的强壮汉子,年纪最大的看着也不过四十左右岁,脸上有特有的草原上的风砺之色,粗糙的双手满是老茧,除了可以看出他们的生活很辛苦,也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这个年代久经磨练的好手,无论是放牧还是战斗。↑, 与后世的哈萨克人的习俗不同,他们在最先见面的时候,并没有握手礼,而是双手平伸摊开向前的弯腰礼。 或许是为了表示没有攻击性?还是旁边的李铮向他们说了什么?老罗不知道。 “尊贵的将军,白天鹅的子孙别斯拜向您问好!”为首的恰是年纪最大的人,弯腰行礼之后,冲老罗用生硬的汉话来了这么一句。 还在后世的时候,老罗倒是学过几句哈萨克语,只不过这个场合不适合,还有年代造成的词汇差异,他会的那几句根本拿不出来。所以老罗也直接用汉话缓慢的说道:“别斯拜头人,这么称呼没错吧?” 别斯拜在哈萨克语中是数字五的意思,看来他们的一些词汇还是故老相传的,老罗心想,他始终觉得哈萨克人的名字很有趣,起名字的习惯也很有生活味。这位别斯拜显然是家中行五,看来其兄弟姐妹众多,也许还是一个大家族。 “多谢将军!”别斯拜躬身谢了一句,他不得不这样做,作为仅有三千族人的小部落头领,在这样的强者面前保持谦卑的态度,并不是耻辱,何况对方的话语并没有什么不恭敬的地方。 这位别斯拜生的一副好相貌,作为男人来说,鼻直口阔,肩宽背厚,一头蜷曲的头发用白色的布帕包裹着,下巴上还留着稍作休整的浓密短髯,眉宇间自由一种顾盼自豪的气质。这人年轻时候想必是有名的美男子,虽然看着有些沧桑,却显得更加成熟与睿智,放诸后世,必定是令小女生着迷的大叔。 当然,这不是老罗所注重的地方,他更看重的是这个别斯拜面对自己时虽然表现得谦卑,却又毫不做作的坦然。 要知道,老罗刚刚带领人马杀了比什凯克四五万人,不是蚂蚁或者羔羊,而是此时算是雄踞草原北方的葛逻禄人和维吾尔联合部落,包括黠戛斯人。 四五万人是什么概念?放在这个时候的草原,就是昔年突厥王庭人数也不过如此!放在后世也是接近四个常规步兵师的人数规模!当然,仅仅是人数,比什凯克的四五万人可不算是职业军人,战力是没法纵向对比的。 可是,这样一个战力组合,被老罗带着有多半老幼妇孺的人马全部干掉了,不是打散溃逃而是屠戮一空,这是怎样一个情况? 比什凯克那次战斗结束之后,在老罗身后百里跟上来的那只商队的人直接被当时的血腥吓傻了,那只商队的头目努瓦克更是吃惊的目瞪口呆。不单是他们那些人,草原上见惯了杀戮的部落人也都开始绕着走,阿尔克带来的情报更是夸张,一些小型的部落据说已经在向西迁徙或者准备迁徙。 等闲小部族的人对老罗这只人马躲还来不及,怎会上门来?实在避不过的人,见了老罗这只人马也是一副恨不得跪在地上舔靴子的表情。当然面对杀戮了数万人的队伍,什么夸张的表情都不为过。 与之相对比的,这个别斯拜的举止就有些不同于别人了。 “好,请安坐,还请为我介绍一下你的族人。”招待客人的事情自然有李铮佐引,老罗身为近十万人的头领,代表的是这数万人的颜面,所以是不好多言语的,不过对方既然敢来见自己,而且又是一个部族的首领,想必不是心怀坦荡就是心机阴沉,从外表看倒是不像一个鬼祟之人。 继续坐回原位,见老罗对自己身边的族人感兴趣,别斯拜一脸笑意的说道:“强大的将军,这是我最年长的儿子绥温提克,还有我族中的勇士巴托尔拜和波兰比,他们都是我部落中的优秀战士。” 根据介绍,老罗打量了一下别斯拜身后的三人,绥温提克这个名字应该是可爱的意思,不过别斯拜的这个儿子看着不那么可爱,眼神很锐利,倒是看着很像别斯拜的年轻版,至于巴托尔拜和他自己的蒙文名字很接近,也是勇士的意思,波兰比的意思是暴风雪,两个战士的年岁也都不大,麻布制作的袍子下面透露着几个人的身材都很壮硕。 对方的外表之类,老罗并不是很在意,但是四个人的气色状态却是很说明了一些东西。按照老罗的经验,对方的部落应该还算富足,而且不闭塞,至少战士们可以吃饱锤炼身体,还能穿上不是草原产物的麻布。 而从众人的眼神中,老罗可以看到敢战的心态,却没有贪婪之类的负面情绪——这并不容易,在这个时候的草原,到处都存在这欺诈、仇杀、恩怨等等令人纠结的事情,能保留一颗纯粹的心可以称得上难能可贵的了。 “嗯嗯,都是不错的战士,有没有和阿尔克玩两手?”几个曷萨战士的衣服上多少都有点脏污,老罗有些欣赏却戏虐的问了一句,他可是了解自己手下的脾性的,那些混蛋没事儿时候不耍两下晚上都睡不着觉。 “咳咳……将军高看他们了,这些小子还不成器。”别斯拜顿时有些尴尬,他身后三个战士也是同样的表情,脸上更是瞬间看着红润可佳。 “哈,不要不好意思,男人嘛,摔摔打打不算事,输赢也不重要,关键是能够摔倒了再爬起来!”见到几个人的表情,老罗随口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他问这个话其实不是拉家常套近乎,而是通过这个令对方有些难堪的事情,观察对方的反应。对方的反应还算令他满意,如果对方恼羞成怒或者毫不在意,那么肯定说明背后有故事了,而老罗是最不担心什么故事的,别忘了,他可是本就因为战场综合症学习过心理学的,虽然只是军事心理学。 “将军说得好!”别斯拜眼睛一亮,老罗的话很朴实,却并不难懂,他转回头对着自己的儿子和部众说道:“你们三个可听明白了?” 他身后的三个年轻人也很有意思,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明白了,父亲/族长。谢将军大人指点!” 三个人的汉话腔调虽然同样怪异,但还是能够让人听明白的。老罗注意到他们用了“大人”这个字眼,不禁有些感叹,后世口语没有这个称谓,昔日唐人营的人或许是受了太多中亚部族的影响,同样没听过说这个称谓。或许有,只是他从未留意过,没想到如今却从外人的口中听到了这个。 并不是他过于敏感,而是最近他都在思虑东去之后的事情,想到这时候的东方世界,层层叠叠的大人物,熙熙攘攘的小人物,心中不禁有些厌烦。 “指点说不上,不过是一些感悟,你们感觉有用就好!”老罗摆摆手,他打算结束这种无聊的谈话了,“别斯拜头人,我在过来的路上,听说你们想要购买些物件?” 老罗懒得客套来去,别斯拜何尝不是不清楚说什么好?眼下双方可谈不上什么熟悉,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也没有底,唯恐那句话说得不合适,惹来对方的怒火,数万的葛逻禄人都败了,他部族内的千多战士可承受不起。 这样开门见山的直截了当,反而是更好。 “是的,尊贵的将军,确有此事。”别斯拜稍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草原上虽然什么都不缺,但是寻找优良的器物却很困难……而且,即使有商人带了合适的物件,我们却实在换不起……” 别斯拜的这番话可以称得上是诉苦了,这个时节的草原上可不是后世的那种情况。很多人除了放牧牛羊,男人能会用刀子制作马鞍已经是了不得的手艺,女人会修理帐篷,编织地毯也绝对不愁嫁个好男人。 他们大多数的文化传承全是依靠口口相传,无论是哈萨克还是其他别的草原部族。 而这种待遇还是仅仅保留在贵族或者说部族的头人手中,普通的牧民除了可以学习放牧或者挥刀子和射箭之外,也就是打个赤膊摔跤这种乐趣了。 更不要说读书识字、制衣打铁等门类的事情了。 一路走来,老罗带着人攻打了不少部落,也见识了太多草原的陋弊。从希尔凡到如今的伊利盆地,可以说越是靠近“先进”文明的部落越富庶,越是偏远的地方则越是贫穷。 类似天山西段这边,很多小部族几乎常年与世隔绝,他们的头人或者好些,等级低下的部民甚至不会说话,就像患了失语症一样。(这不夸张,时至今日,许多偏远的地方,有些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定居的人,他们在遇到外人的时候根本表述不清自己的意思 “会很贵吗?”老罗有些疑惑,即便这个时候的行商大多很无良,也不至于把物价抬到牧民无法接受的程度吧?“这样,别斯拜,你说说那些商人给你们提供的物价价格,我需要了解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哦,比如说,铁锅怎么换?刀子怎么换?需要多少羊?葛逻禄人应该也在东西方有很多行商吧?他们卖给你们怎么说?” 老罗说到一半,看着对方有些迷惑,才想起自己用的词汇对方可能不懂,只好换了个简便易懂的说法。 当然,他这种做法有些不妥,至少不是商人的做法,哪有东西没卖询问买家的底细的?只不过对方和他这只人马之间,根本就不是对等的买卖关系。 旁边一直在安静坐着没有插言的李铮拼命向老罗眨眼睛做小动作示意,老罗却视而不见,是非对错成败,完全看对方的反应了,曷萨人如何,老罗并不在意,尽管他有几个后世的哈萨克族战友,但这并不能等同来看。 防人之心不可无,老罗可不会因为对对方的欣赏就忘了自己的初衷。如果对方说的是假话,被证实与葛逻禄人有牵扯,他并不介意再起一场刀兵。 帐篷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 附:感谢书友“kgb136”“君无畏1”“王sandy”“汗五帝”的打赏,还有书友“彪骑兵”投的评价票!你们的支持是我的动力! 又及:周五接到的拒签信息,心情有些郁闷,恰好朋友招呼出去散心,回家晚了些,这章的更新晚了一天。抱歉,这是头一次,就此说明一下,如果没有意外,本书不会太监的,其实基本后续的情节我都构想的差不多了,只是实在需要考虑细节,不敢马虎。 第七节抱大腿的曷萨人下 http://..org/ 探人**是最容易招人嫉恨的,何况是这个蒙昧加保守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草原上的每个部落基本就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它的管理方式看起来很简陋,但是即便是名义上同族的不同部落之间,也不会如同老罗这样打听采买渠道和价格的问题。品书网.vodtw√∟, 老罗的问题在后世顶多算是商业探寻,但是在这个时代却很有可能是一个部落生存的基础。 旁观的李铮和李轩几位不敢再流露什么表情,却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他们出身自希尔凡唐人营,唐人营以工匠生产的铁器为生,最近几十年,除了作为赋税上缴给希尔凡王室的,余下的还是需要贩卖出去的。不可避免的,两个人都接触过商业,当然知道什么应该避讳。 与他们的想法相反,作为被问询的别斯拜只是稍一犹豫,脸上的表情就恢复了平静。他都没用多想就明白了,对方可不是他可以招惹的草原商人,而是一次灭了四五万草原战士的强者。 这样的强者,如果不问清根底,就答应把需要的东西交易给自己,反倒需要警惕和戒备了。草原上没有“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样的谚语,却也有类似的大概相同的概念——白捡的猎物吃不得,话虽朴实,道理却是大体相通的。 “强大的将军,您是不知道,草原上过往的商人,比之成群结队的豺狼还要贪婪!”别斯拜没再流露出什么悲戚的表情——在这样强大的强者面前装腔作势是会弄巧成拙的,当了十五六年部落首领的他比谁都清楚,“一只劣质的稍不小心就会弄破的铁锅,宋商要我们四只羊,葛逻禄人要我们十张羊皮……南方高地人(波斯人的毛毯和宋人的织锦,是最为昂贵的物品,这么大的一片,需要至少两百只羊来交换……” 别斯拜一点没有隐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他们日常需要的事物价格说了个遍,还不时地用手比划一下,因为汉语不是十分熟练,表述不清的时候就掺杂着突厥语或者阿拉伯语来诉说,偶尔还要李铮帮忙翻译,弄得后者错愕不已,不明白他的脑子在想什么。 老罗倒是很清楚,这位别斯拜头人是个真正的明白人,自己并没有示意他什么,他却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换了任何一个强者,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反感,虽然谦卑却没有什么阿谀奉承的姿态,但这却是这个别斯拜高明的地方。 需知道,对任何一个果决智慧的强者来说,献媚的阿谀小人顶多只能成为身边的点缀,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而聪明又识时务的人却可以成为左膀右臂。 老罗是个习惯性冷脸的家伙,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对这个别斯拜还有他说的事情做了评估。 这个人应该是是目前曷萨人部落中少有的有识之士,从话语言谈中也可以看出那种大度的精明,放诸后世也能成为一方主政人士或者什么大公司高管之类,如此人物史书上却没有任何记载,几百年之后哈萨克人在中亚崛起难说不是这个时候某些领头人的铺垫。 至于别斯拜说的内容,倒是让老罗对这个时候商人们的脾性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一只破铁锅就要四只羊或者十张羊皮,武器之类的更贵,一把铁刀,需要五头牛或者稀有的野生动物皮毛来交易……即便排除商人贩运的路费和成本,几十倍的利润有没有? 后世某些大国的商人们出售到小国的商品总是抬高价格,以谋求高额利润,那还是有不同法律约束的时代,如今这个时代也不须多让,普通的生活用品卖出个没良心的价格,可见商人们对财富的贪婪是没有时代的区别的。 “别斯拜头人,你说的我大概了解了。不知道你想怎样交易?”老罗并没有对别斯拜所说的内容做任何评价,而是直截了当的询问对方的想法。 对着精明人少说废话,这就是老罗的习惯。他看清了对方,对方何尝不在观察自己? 虽然交谈几句,互相有了些认识,但彼此还缺少实际的了解,说的多了就是交浅言深了,言多必失这种事可是大忌。 “尊敬的将军,您的队伍里好的东西太多了,我们能需要的,买得起的,只能是铁锅、铁钎、车轮、布匹……当然如果能卖给我们一些盔甲和武器就更好了。”别斯拜没敢说飘在半空的浮空车和四轮偏厢车,那东西一看就不一般,即便老罗把东西卖给他,他的人也用不了,即使是这样,想要盔甲和武器也是硬着头皮说的。 说完了前半段,他抬头看了看老罗,发现这位冷面的将军还真是冷得很,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之色,心里不禁感叹着,难怪葛逻禄人还有黠戛斯人输得那么惨,就凭眼前这位高大的身材和雪山比都要严酷的表情,都能吓死三五口人。比什凯克那边的人是吃了草料塞住了心,还是被冬天的寒风吹涨了脑袋,居然敢惹这样的家伙? “就这些?你还没说用什么来交易呢?”老罗不置可否的问了问,说完之后才觉得这样是不是太冷漠了,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先别忙,别斯拜头人,我不是商人,不求什么高回报,也不缺少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你要拿出我能够用得上的物件。” 对老罗来说,眼下队伍中使用的一些诸如铁锅之类的东西都很粗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等到东方之后安定下来,想制作多少都是很简单的事情,至于盔甲和武器,因为扩编,战士的装备本就有些不够用,所以原本配给的装备是不可能出售的,只不过他手边还有许多用不到的战利品,这些东西既占用空间,又没什么太大的使用价值,处理一些清清库存也未尝不可。 别斯拜有些犯难了。 前文说过,之前他是遇见了阿尔克和闵文侯率领的前锋斥候,那时候别斯拜看到过斥候营的一些前锋装备,那些坚韧又轻便的吊锅、铲子、睡袋、折叠帐篷、鞍袋甚至背包都令他打开眼界,让他有些垂涎的从未见过的好东西,所以才惦念着过来交易,甚至有些不惜代价也想要得到的。这种要求说难吧不难,但有什么是对方用得上的?他可真的没什么主意。不过老罗这位将军大人语气中寓意不多的和善,被他听出来了。 想到这里,别斯拜试探着问道:“不知道将军需要的是什么?” “别斯拜头人,曷萨人久居雪山脚下,想必知道这片土地上特有的一些草木,我要的是牧草的种子,还有一些可以配药的东西,譬如说雪莲、枸杞、党参之类不知道你那里可有?”老罗这边需求的东西很多,但是估计曷萨人能提供的没多少,他们是游牧民族,找一些苜蓿之类的种子还有中药材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所说的雪莲、党参之类主要是为了给一些体弱的老人孩子滋补身体的,算是时下的必需品,也曾经派人到雪山上寻找过,但是一时之间哪里能寻到那么多合适的? “好!感谢将军大人的仁慈,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有!”别斯拜听了老罗的话之后大为惊喜,他的部落常年在四周游牧,因为族中有萨满巫医,老罗所说的这些当然没少收集过。 “那就好!”解决用药的问题,老罗也感觉不错,不过还是强调了一句,“别斯拜头人,我这边能提供一些吊锅和工具类,数量不是很多,至于战刀和弓箭只能提供前段时间的一些战利品,没问题吧?” “遵照您的旨意,仁慈的将军!”能换到必需的锅子和工具类已经足矣,至于武器,别斯拜就没指望能随意补充,人家自用的武器当然不可能随意卖出去,但听到提供的是战利品,他满意得不得了——这么凶悍的队伍,能收集一些破烂的战利品? “只是有一个要求,暂时的,交换给你们的物件不会太多,只能保留在你族内使用,不得外流。”老罗随口警告了一句,转头对李铮说道:“李铮,怎样兑换之类你们商量着办,我就不参与了。” 至于别斯拜会不会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老罗并不在意,在不久的将来,天山周边都会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一个数千人的小部落没那个胆子得罪自己,即便是他们所谓的同族人怂恿。 背叛的代价不是谁都承受得起的。 而且一个有意靠近的部落没必要往外推,他现在正缺人力,类似这种主动靠近的部族完全可以收拢一些,先从交易伙伴做起也是个不错的开端,当然前提是预备好趁手的鞭子。 “我明白的,尊贵的将军!”别斯拜确实是通透人,老罗的话语宽严相济,话又刻意说的简单明了,他再不明白就不是一个称职的当了十五六年的部落头领了。 抵达东方之前的最后一站,第一个接触的友好关系者竟是老罗没有预估到的曷萨人,这令他有些意外,也有些喜悦,毕竟没人喜欢举世皆敌。 忽略掉不构成太大威胁的强盗部族,这是一个还算良好的开端,不是吗? ………………………………………………………… 附:感谢“kgb136”和“单身的拉布拉多”两位书友的打赏。 第八节赫尔顿的消息 http://..org/ 之所以把接待曷萨人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理,并不是老罗不重视一个心怀善意的部族,更不是老罗故作高深装腔作势,而是随着进程越来越靠近东方,他手边的事情变得越来越繁冗起来,至少目前甩手掌柜这个词是与他无缘的。品书网.vodtw 民事有李轩、杜讷、窦铣几个人盯着,军队方面有冈萨斯、阿尔克、程守如,后勤管理有斯坦,纪律方面有西德克诺德主抓,连同外交也有李铮这个刚刚开始熟手的未来大鸿胪在努力适应,技术方面则有大贤者艾尔黑丝恩在孜孜不倦地研究验证老罗提供的“新想法”,此外童子营的事情现在是李姌和安娜莉亚女士一起在管理……众多事情都有人在忙碌,但是东行营队的情况与这个时代的很多惯例都不相同——老罗对这个队伍掺入了大量自己的想法。所以很多时候,老罗在努力的适应这个时代,而这个时代的所有这些人也在努力适应他老罗带来的种种变化。 老罗的适应能力算是不错的了,但是这只队伍的人却不见得都能很快适应老罗带来的新规矩,所以即便他把琐事都具体安排到专人负责,也仍旧免不了出现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每次问题出现的时候,能解决问题的也只有老罗本人。 每天,老罗都有一个专门留出来的时间段用来处理各方面的琐事,冗杂的事情让他脱不开身,需要他专门负责的事情则更多,最关键的战力检测、伤员恢复同样需要他每天都去关注,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到达东方的前期规划还有预案必须提前想好——这是他还在军中时候的习惯。 凡事预则胜,不预则废。 这是可以传承千百年的名言,老罗非常信奉这个。军中有句俗话,叫做不打没把握的仗,坐等敌对方打上门的那是书生的想法,我不犯人人不犯我更是文痴呆汉才会相信的理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人心的叵测和人性的贪婪。 经历过后世诡秘而又复杂的各种战争之后,老罗对这个时候的人心同样不存在单纯的观感。最开始到达非洲的时候,就亲耳听到那个法蒂玛王朝贵族后裔菲拉斯的诉说——艾布阿里的残暴,后来又在地中海听到索拉提诺克说起的君士坦丁堡王位之争,更不用说还没有摆脱的中亚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的威胁,宋王朝就真的那么和善吗?辽国的契丹人和汉人能够和平共处吗?北方草原上还未崛起的蒙古人——他老罗的母族,能否沟通? 所有这一切都无法让老罗无法释怀,争斗才是人的天性,祈望天下和平?除非把所有人当猪养。 后世的历史典籍中,为什么记载宋辽夏之间那么多的争斗?宋史里面说是西夏寇边,但是老罗却不这样看,他认为实际上最大的争议恐怕还是西行商路的控制权。唐代因为西行商路就与大食人也就是阿拉伯人在恒罗斯打了一场,到了这个年代,宋王朝已经不是能否控制陇西,连河套地区都不能安稳,赵宋又如何能忍? 所有的记载不过是儒家为主的官吏们的遮羞布罢了,因为他们讲究“君子耻于利”,鄙视商贾的同时有贪恋财富,虚伪至极。 在老罗看来,自己是做不了皇朝的顺民的,更不用说所谓“忠臣”,即使是表面功夫也难以容忍。所以……最好的选择是在一个不受宋辽管辖的地界充作落脚地方,安营扎寨再说之后的发展问题。但是在安营之前,问题就太多了。 先前李轩来找老罗的时候,他正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就是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至于眼前这些曷萨人的事情虽说是一件扩大影响力的好事,但这在老罗看来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人只要足够强大,总有人会跟随你,国家和势力同样如此。 而率众打了中亚这边突厥人和葛逻禄人一个又一个巴掌的自己,无疑是强大的代表,尤其在曷萨人这种松散的小部落人的眼中。 与别斯拜等人告辞,把接待他们的事情交给李铮几个人,老罗走出了帐篷,跟随他一起出来的是始终未发一言旁听的阿尔克和闵文侯。 “将主,将主,按照你先前定的规矩,我……职下这算是立功了吧?”闵文侯脚步紧倒腾的凑到老罗身侧,用很夸张的表情说道。 “算,怎么不算?”老罗有些好笑的低头看了一样这个小子,难怪绰号叫猴子,真的是没什么老实时候,放诸后世正规营队里面肯定是最难管教的痞兵,一个称呼几乎被叫成了教主,“按照我们的新执行的奖惩军规,给你算一个丙等军功,等到了东方定居之后,给你在城内安排一套大宅子,让你阿娘帮你寻几个好娘子做儿媳,然后生他一堆小猴子!” 难得老罗心情不错,调笑了几句。 新的奖惩军规同样也是临时的,至少没有自己的落脚点之前,还不能有一套完整的军规。这个临时奖惩制度改变了一开始没有薪酬的军制,不过同样不是以货币的方式奖励,而是按照今后定居东方的住宅和田地来设定,这两项用来鼓励人心比之什么钱币之类好用太多了,至少目前没有完善的货币体系,总不能用别国的货币替代吧?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人的心性问题。这个时候的人们比之见多了繁华似锦的后世人要淳朴多了,至少冬季时候新的军规宣布之后,原本对未来稍有些茫然的人们迅速的安定了下来,比什凯克人人敢战没出现什么逃兵就是最好的证明。 “嘿,猴子,我怀疑你能不能生出那么多的小猴子……这么瘦的身体……啧啧……”白眼圈阿尔克在闵文侯身侧拦住他的脖子,笑嘻嘻的说道。两个人搭档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彼此配合的不错,尤其互相教授语言,如今老罗说汉话,他基本都能听懂了。 “该死的白眼圈!你才不能生儿子,别看咱瘦,骨头里都是精髓!”闵文侯没好气的顶了这个家伙一肘子,但是脸上还是挂着怎也掩饰不住的喜意。 闵文侯的祖上就是昔年大唐河西军略府的斥候,他的家在希尔凡唐人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宅子,如今是继承了祖上的职业,又能回归故乡,总算是复家有望了。 老罗对两个人的互相打趣毫不在意,他可没有这个时代所谓将军们的威严,尽管他经常习惯性的冷着脸,但他身边的人们都发觉了这个高个子男人的基本脾性,只有没什么根本错误,他很少会发火。 当然,对敌人是另外说,战场上的罗将主就是个凶神杀神。 快要回返到自己的营帐时候,奥尔基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主,赫尔顿派人送消息回来了!” “你这是……有紧急消息?”看到奥尔基这副表情,老罗本来还不错的心情顿时沉了下来。 “是,将主,回来送信的战士有八个,六个被人拦截生死不明,逃回来两个,一轻伤一重伤……”奥尔基语速急迫的用拉丁文说道,手里还递给老罗一个细竹筒,“这是轻伤的战士送来的东西!” 事态很急,把奥尔基逼得都用拉丁语说话了,老罗也顾不上多问,一边走一边伸手接过细竹筒,仔细验看了一下两端的封蜡,确定上面的凹印丝毫无损之后,用力一掰,竹筒顿时破裂,露出了里面一卷带着密密麻麻黑点的薄薄丝绢,然后坐在帐篷里的桌案边上仔细看了起来。 “混账蠢货!这些该死的……”还没等看完,老罗就气得不得了。 密信确实是赫尔顿派人送来的,难为这个西方人用软笔在丝绢上勾画了,虽然字迹不怎么样,但是内容却非常详实。最关键的内容只有一个,突厥人马哈穆德和葛逻禄人卡迪尔汗派人联系了现在的定难军统帅李德明,三方现在合作了! 上午的时候,老罗还在琢磨或许可以和党项人合作之类的事情,现在的消息居然是定难军和突厥人还有葛逻禄人联合对付自己这支远方归来的人马! 这简直是打脸,老罗还是头一次在这个时代遇到出乎预料的事情,尽管没有人知道这个。 “将主,怎么了?”头一次见到平时很少发火的老罗这样的表情,奥尔基关切的问道。 “哦,没什么了,我们的敌人又多了一个!”奥尔基的声音让老罗迅速冷静了下来,很是平淡却又冷漠的说了一句。 是了,这可不是后世那个党项人已经消失融合进东方国度的年代,李继迁死得突然,李德明应该是手忙脚乱的刚稳定好定难军的军心,还没决定向宋辽讨好向西征伐,自己这个时候带人回去,显然变成了党项人眼中的一块肥肉,说不定突厥人和葛逻禄人还许诺了什么好处。 曾经“历史的记录”已经不再能作为参考,不过也没什么了,谁来惹我,我就打谁,这时代可没人能给我下命令!想到这里,老罗攥拳锤了一下桌案,“奥尔基,两个送信的伤员怎样了?” “轻伤的兄弟没什么问题,重伤的那个流了太多血,海顿和那个秦郎中在救治。” “我去看看……”老罗站了起来,“派人通知阿尔克去海顿那里见我,另外通知冈萨斯和所有人,明天准备起行!” ……………………………………………………………… 附:感谢书友“kgb136”和新书友“文字扫描”的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九节前会 http://..org/ 手机阅读 在后世的时候,那位欣赏老罗的老将军给他的评语是心思缜密行事果决,缺点是交际能力差,前者算褒奖不用解释,后者作为军中人士,能够团结袍泽,也就算不上什么缺憾。品书网.. 其实在老罗本人看来,交际这个东西够用就成,他又不是交际花,也不准备结交天下人,而且交际这种东西本就是双向的,想要友好下去就意味着妥协,不断的交际就意味着不断的妥协,而当时社会上的人就是太会交际了,以至于都没有了原则——只要是强大(权钱势就只能妥协,因为没有选择。 当然他这种想法,在外人看来就是自傲。 这个理念也是他在后世吃亏的根本原因,要不然敲断一个官二代的腿子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被开除军职当了佣兵吗? 来到这个千年前的时空,老罗不得不改变自己,否则真就变成了孤家寡人了。当然也不会见人三分笑,只不过认可别人的门槛降低了许多。 因为在这个时代,能够与他有共同语言的人几乎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而他又不想在这个时代碌碌无为,所以…… 早在雅典的时候,老罗就在考虑到了东方如何做,该怎样和这个时代的父族和母族的祖上打交道。只不过当时实在是无法确定如今东方的情况,所以只能说是凭空臆定。做了千万种猜想,也没有实际情况来得变化多端。, 赫尔顿送来的情报很及时,也很全面,虽然不见得完全准确,却恰好说明了这个问题。而轮台城如今是个四不管地带,宋、辽、定难军(西夏、葛逻禄(喀喇汗王国都没法彻底控制这个地方,却都有在这里插手,或许中间还有突厥人,只是赫尔顿暂时还无法查证。 四个势力的人混杂在一起,再加上东去的中亚商人、西去的丝绸商人、南下的草原牧人,轮台城这个地方别提有多复杂了,如果不是当地有一些传统的约定俗成的规矩,早就打成一锅粥了。即便是这样,老罗的想象当中,也把那里当作了这个时代的irq或者syr。 当然,对于老罗来说,混乱也有混乱的好处,至少在这个时代,他不用担心一个大一统的势力,至少方便了赫尔顿扮作行商进驻轮台城。至少方便今后控制这个地方。好吧,抛开眼前的三方威胁,他已经把轮台城视作了囊中之物,而且他已经开始为这种想法策划实施的方案——对他来说这并不难,而且具备可操作性。 久乱必治,即便是强盗还是野心家,都不会希望住在一个朝不保夕的混乱之地,大乱了太多年之后,人心思安才是大势。 说这个还有些早,关键是眼前守在东方路上的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定难军三条拦路恶狗。没错,老罗就把这些家伙当作了拦路恶狗,东行队伍算是一个正在成长的孩童,但手里却预备了一只带着尖刺的棍子。 这个正在成长的孩童在归家的路上,已经练习了一路的打狗棍法,手里的棍子和棍法都已经磨砺出来, 事有不谐,反过来细想,这不正是好事吗?恶狗从窝里爬了出来,正好揍他一顿狠的! 从伤员那里出来,老罗的心情已经安定了下来。 尽管已经接近黄昏,阿尔克和闵文侯还是被他派了出去带人查探敌情,凭借他们还有手下们的本事,外加各种附加的装备,虐死心怀不轨的三方斥候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随后在医疗帐篷的外面,老罗把消息通报了冈萨斯、程守如等将领还有李轩等一众民事主管——这种消息不能隐瞒,也瞒不住,君不见多少捂盖子的行为被揭穿之后的狼狈? “将主,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最先发话的不是老罗最亲近的前角斗士众人,而是号称守城将的程守如。比什凯克一战之后,这个守备营的主将心气大变,犬牙交错的的散布式偏厢车车垒在当时碾碎了太多比什凯克方骑兵的血肉之躯。 “没错,罗将军,老汉什么都不怕,都快到家门口了,什么杂碎都敢来惹咱,叫咱家里的娘子们用擀面杖敲碎他们的脑袋!”暴脾气的窦铣有点火冒三丈的气势,这个老家伙在比什凯克同样立了军功,最近没事时候都在张罗返回东方之后弄多大的田亩了。 “哈哈……”擀面杖都出来了,本来怒气开始迸发的气氛顿时有些笑场。 “窦老,稍安勿躁……”老罗双手抬起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之后,“斥候营的人都撒出去了,目前还没有准确消息。但是按照我的猜测,敌人是不敢主动来攻击我们的营地的,因为在马什哈德那里我们已经给了突厥人一次教训……” 说完,老罗扫了一眼程守如,这个守城将已经历练出来一些了,顾盼之间的气势可以看出再不是当初刚从希尔凡小城出来时候那个毛躁的半成品。 随着老罗的话语,众人的眼神也同样扫向了程守如。 “你们别都看我啊,那次是罗将军的布置,我不过是跟哨兵一样是个站岗的。”门板汉子不好意思了,囧红着脸连连挥手。 “别像个大家娘子似地,程大门!”老罗喝了一声,接着说道,“后来在比什凯克我可没怎么参与,你做得也是不错,顶住了那么多骑兵的突击!” “嘿嘿……”门板汉子平素在军营时候还算爽朗健谈,现在一大堆人在旁边集体围观他,他也只能傻笑了。 “好了,现在不是回顾功绩的时候……我要说的是,马什哈德连同之前在赫拉特那次,我们给突厥人的教训可不轻,现场肯定有不少逃走的敌人,所以我们的战法瞒不了人,他们那位埃米尔马哈穆德可不是傻瓜,绝不会再吃第二次亏的!” “罗将军,你是说……?”李轩虽主持民事,但是个心思剔透的人,马上猜到了老罗另有所言。 “没错!突厥人马哈穆德,葛逻禄人卡迪尔,再加上党项人李德明,这三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们的营地防御出众,他们是不会来突袭的,而且走到这里,我们前面的路线同样瞒不了他们,所以在前方的某个地方,或者是伏兵,或者全面包围,或者两者兼有,因为他们能够调动的兵力一定很多!”每逢战事,老罗的思路就变得异常清晰,即便这并不是他十分熟悉的时代,但战争的原理总是相同的,对他这个职业特种军人来说,不过是兵器不同,战法有别,一点都不陌生。 随着老罗的话语,众人都露出了一脸忧色。三个大部族的战士!即便每家能调动的兵力不多,加起来也绝对会远超自己这只人马的总数。 何况三个部族可不是只能调动自己的嫡系作战,他们可是有着众多的仆从部落的,随便从每一家抽调一些,也足以凑出十万大军来。 众人听了老罗的分析,脸上的忧色更浓,却没人有害怕的表情。能够一路走到这里,这些人都可以称得上有大毅力的,跳梁小丑根本不可能在这只队伍中身居高位,老罗也不会允许。 他们的担忧,不过是有些哀伤那些拼死敢战的兵士,有老罗这个将军带领,他们并不担心失败,而是忧心面对数量可能倍数的敌人,该会有多少人伤残。 “罗将军,是否我们可以避敌锋芒?他们那么多人,人吃马嚼需要的吃食肯定少不了,找个敌人找不到的地方掩藏一阵……”曾经的平民长老如今队伍中的人事管理者杜讷面色平静的说道,经历了一路来的各种意外,他的心境已经平如止水,并不担心老罗会吃败仗。 作为曾经的平民长老,作年过花甲的老人(这个年代已经算高寿,李坦那种期颐之年纯属例外,杜讷见识过太多的世间是非,战争并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身处希尔凡,大食人和萨曼人打仗,萨曼人与突厥人打仗,突厥人与真腊人打仗……见过的听过的太多了。 “杜老说的有道理,是个不错的法子。”沉默了一会儿,老罗又观察了下众人的神色变化,接着说道:“但是这里面有几个问题,第一对这片土地敌人比我们更熟悉,毕竟我们多数人已经离开这片土地太久了,而且想要找到合适的躲藏地并不容易,;第二军心问题,从希尔凡到这里近万里路程,眼见到家门口了,突然要躲避,肯定会动摇战士们的心;第三我们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正面大胜,而不是一场耍弄心机的诡胜!” “只要打赢了就成,为什么还分什么大胜和诡胜?”毕竟不是专业军人,杜讷有些不解。 “因为我们要到家了,家门口的魑魅魍魉在鼓噪喧闹,偷偷摸摸的回家,会被人说我们是丧家犬,是逃命回来的!”谋事者的大忌是只顾眼前,老罗考虑得更多的是回归之后的事情。只有眼前,他不相信自己会在家门口栽了跟头,有了比什凯克一战,面对再多敌人,他也有必胜的信心。 “家……”李轩几个人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字眼,心态十分复杂。 “没错,我们不是丧家犬,我们是一路打回来的!”门板汉子的豪气上来了。 “罗将军,你说得对,我们需要一场大胜!”杜讷想明白了,比什凯克之后,战士们虽然受伤的不少,但是战死的却没有多少,眼下士气正盛,贸然退缩,只会自折羽翼,得不偿失,还莫如奋勇向前,搏他一个痛快! 至于伤亡,几次大战下来,受伤的确实不少,但是战死的数目少得让人惊奇,而且老罗曾经说过,未来要在故乡竖起一座石碑,用来铭刻路上战死的士兵名字。好男儿谁不希望被后人记住名字?能死在回家的胜利路上,值了! ………………………………………………………… 附:感谢书友“kgb136”“金风细细梧桐坠”“汗五帝”“书虫求道经”还有新书友“燕长弓”“jiangk”的打赏鼓励! 厚积薄发之后,剧情开始逐渐展开,需要大家支持!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十节庙算胜负手 http://..org/ 手机阅读 议定了与突厥、葛逻禄还有党项三族正面交锋的题目,众人都准备要离开去忙碌的时候,老罗身边的奥尔基问了一句:“将主,既然那三族有可能征召小部族参战,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征召一些……比如上午你见过的曷萨人?” 作为老罗的亲卫队长,奥尔基在众人议论的时候很少开口发言,他只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因为据他所知罗马人在征战的时候,也是分为正兵和仆从军的,每次大战的时候,罗马人征召的仆从军至少是他们正兵数目的五倍以上,甚至奖赏与交易,很多次战争都是仆从军打赢的。品书网.. 奥尔基的话头引发了众人的兴趣,准备离开的脚步都停了下来。 “是啊,奥尔基说的有道理,我们也可以征收一些部族战士,哪怕负责战场策应也可以,至少我们的战士可以少一点辛苦!”李轩的心思最敏锐,马上想到了这样做的好处。 “哎,曷萨人吗?我了解一点,听说他们都是草原上不错的战士,罗将军不妨考虑一下?”窦铣这个倔老头也有些心动,只要战斗能打赢,辛苦一点不算什么,关键可以更好的保留己方战士的性命。 “我咋就没想到呢?莫不是跟在将主身边,脑袋可以更灵活……”七嘴八舌的议论开始传开了。 老罗却始终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听着众人诉说他们由此而来的想法。 直到稍微平静一点,轻咳一声,老罗才开口说道:“昔日大唐时候,安西军大帅高仙芝征召了几只部族骑兵从属作战……结果如何大家都知道。至于眼下包括曷萨人的几个部落,他们只是为了利益而来,关键的时候能否和我们同进退,是很难保证的。” 恒罗斯之战!这个词是曾经唐人营的人们心中永远的伤疤。没人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失败。尽管只是提起了高仙芝,老罗还是注意到了众人中很多人的神色都变得很难看,所以只是点到为止,然后便开始解释他的想法。 “当然不是现在就怀疑他们别有用心,只是……他们能够和我们的战士能配合好吗?要知道,我们的战士每天都要训练,武器配合军令指挥已经开始臻于成熟,哄嚷嚷的部落人加入进来,只能是乱了我们自己的阵脚!”没说那些草原部落的人心,只是单纯的从战术角度来分析,老罗也不担心无法说服众人。 是了,曾经的错误不能再一次重复! 很多适才说要征召曷萨人等草原战士的人都闭口不言,不是他们忘了那段耻辱,而是乍一听闻三个大部族的围阻有些乱了手脚。至于提议的奥尔基,他只是来自地中海的战士,并不了解这方土地的纠葛,同样也从没有独自领军作战过。 所以说了那句话之后,看众人的神色,奥尔基才觉得自己仿佛出了一个烂主意,不禁有些窘迫。 “别多想,你只是不了解这里的情况,至少提示了一个战斗的可能,不过这个可能不适合现在,而是将来。”老罗拍了拍奥尔基的肩膀,说了一通算是安慰的话。 事实也是如此,还没有收拢人心,人家凭什么为你去拼命?不再战场倒戈才怪! 奥尔基的脑袋虽然还考虑不了那么多,确实对老罗最忠诚的,半途插话也是为了这个队伍考虑,老罗怎也不会让众人把曾经的怒火牵扯到他身上。 “是,将主!”奥尔基感激的道了一声,心说以后没想清楚前,再也不乱插话了。 “罗将军,没人会责怪奥尔基的,是我们没考虑周全。只是……”都说人年纪大了,心思会缜密得多。刚才杜讷也发话说曷萨人或可一用了,他也不希望与老罗手下的一群杂毛家伙产生什么误解,天知道这个罗氏长人这时节信任谁人更多些。未来几乎已经注定了,罗家三郎肯定是这只人马的绝大多数人的主心骨,包括自己在内。 老罗没在意杜讷打圆场的话,而是看出了众人的犹豫。 归根结底是要面对绝对数目超过己方的敌人,众人心底的压力难免有些大,说白了就是战前的焦灼。包括冈萨斯、程守如、李轩、杜讷、窦铣……所有这些人虽然经历复杂,这一路上也见识到了很多的大场面,但是论起战争,他们还真的只是初哥,这与年纪无关,面对可能数以倍数的敌人,没有压力才是见鬼了呢。心里没有底气自然会觉得恐慌、心虚…… 即使是老罗也不过是在后世经历过火炮导弹的洗礼,但是那个时候的战争哪像这个时代——漫山遍野全是人,后世那是子弹横飞加上枪榴弹手榴弹火箭筒,这个时候则是箭矢乱射外加刀片长矛,有相同的,更多的则是差异。 比之后世,这个时代的战争更加血腥,一场大战下来,血肉横飞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词汇,而是比屠宰场夸张太多了,遍地死人血肉的场景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受得了的。 经历了硝烟战火的老罗,也是从东非开始强迫自己努力的一步步适应才走到现在这种程度的。无他,排除鲁莽行事,战场上越怕死越容易死,心里胆怯导致手脚慌乱的时候无法反抗就只能是死,所以勇往直前才是正道。 都说兵是将的胆,说的是依仗人多势众成就作战的勇气,而在老罗这里,他是兵的胆,只要他老罗不慌乱,就没什么可畏惧的。 至于眼前这些人,显然大多数还没有完全具备与倍数于己方的敌人大战的心态,显然这个大多数不包括冈萨斯、西德克诺德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前角斗士们。 “这样吧,都回帐篷,我们算一算我们与突厥、葛逻禄、党项三族的战力对比!冈萨斯、西德克,你们也一起过来!”老罗看出了众人眼中的犹豫,打算把要去忙碌的众人都叫回来,安抚人心也好,统一思想也罢,总之不能是这个状态面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众人自无不可。 回到老罗那顶宽大的可以容纳三五十人的帐篷内,分主次坐好,老罗也不耽搁,直接开口说道:“斥候营的人虽然出去还没回来,但这段时间来,三个部族的情况我们查探了不少,算一下敌我双方的对比,不是都讲兵家作战三个决战条件吗?那就分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谁来说说?” 阿尔克和闵文侯带着斥候营的人去查探消息了,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而没有准确的消息,即便老罗计划明天就动身,也是不可能成行的,他索性摆开长篇大论的阵势。说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刀子已经磨好了,但是如果持刀的人心中怯惧,却是无法砍中豺狗的。 随着老罗镇定的话语,众人的表情也开始平静下来,不过却没人说话,只是等着老罗的话语。 “好吧,我来说吧。”老罗也有些无奈,他的压力更大,眼下这种情况,面对可能一倍甚至几倍于己方的敌人,说不担心是假话,却强撑着也不能露出一丝犹豫,稍有一点怯意,人心就垮了,“天时,这个东西对我们没什么影响,而这个时节却是草原牧民喂养牛羊马匹的关键时候,那三部的首领这样调动兵力,肯定会影响牧民的收入,如果他们能够打赢我们,可能还有战利品分润……哈,一旦事有不谐,最先垮掉的肯定是三族的部民!” “将军说得好!”没人比杜讷更了解眼下的情况,老罗一说完,他开始帮腔,“老夫了解草原人的习俗,他们的普通牧人全是依靠夏秋喂养的牛羊来储存食物,男人出来打仗了,剩下女人孩子在家里,肯定照顾不了太多的牛羊,没有牛羊,冬天就可能没有食物,到时候就等着饿死吧。” “嘿,男人出来打仗没有收入,回到家在婆娘孩子面前还能抬得起头吗?”窦铣老家伙脾气暴躁,却不是不通事理,嬉笑怒骂说的却是朴实的道理。 “再说地利,这方面我们不占优势,三族比我们更熟悉这块土地,但我们有利器来弥补……这个不用再说,没有人不知道了吧?”老罗指的是望远镜,这东西虽然外人不晓得,底层的士兵也不是很清楚,却瞒不住众位队伍中的领导者。 一片哄笑声,还有点不怀好意。 “最后说人和……我们这只人马,内部没什么不同意见,所有人都是想要一个安稳的地方……”说到这里,老罗也颇为自得,若说统合人心,他做不来什么政务指导员的工作,但是凭借强硬的措施,却可以把有异心的人排斥出去,曾经的裴四海、后来的李鏮就是范例,“而突厥、葛逻禄还有党项三族呢?” “虽然这次他们站到了一起,但是据我了解,这三个部族彼此之间没少厮杀,听过往的商人说,就在前年,突厥人和葛逻禄人还在乌浒水打了一仗,而党项人和葛逻禄人之间也是纠葛不断,如果不是我们突然回来,恐怕他们互相之间已经打了起来!”这可不是老罗依靠后世的记载说的,冬季的时候在库扎克消息闭塞,但是春节之后,他就没少往撒马尔罕派探子,这方面信息汇总到一起,分析起来并不是很难。 有所耳闻的众人都是会心一笑,那种面对倍数敌人的压力仿佛也消失了。 “综上所述,我们的战士训练了一整个冬天,又在比什凯克完成了一场绝胜,虽有所战损,但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候,而我们的敌人呢?乌合之众!”老罗刻意做出了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当然事实或许并不如此,但他能说吗? 显然是不能。 一路行来,突厥人和葛逻禄人已经在老罗这只队伍下吃了太多亏,再愚蠢的人也会重视起来,何况马哈穆德与卡迪尔显然不是什么蠢人,所以前方路上必定有一次惨战,或许是势均力敌,或许是敌我悬殊,但无论怎样,都是有进无退的局面。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就是这个道理。 至于老罗的底气,当然并不仅仅是勇气,那叫匹夫之勇,解决不了问题。 蓬勃的士气只是心理基础,老罗本身的战略眼光、洞察先机的战场敏感度、士兵的盔甲武器、还有在希尔凡就在不断制作的床弩、抛石器和火油罐子……所有这些才是决定战场命运的胜负手! …………………………………………………… 附:感谢书友“kgb136”“就不说憋死你”“彪骑兵”的打赏!中秋将近,祝愿各位书友阖家欢乐!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十一节不宁静的夜 http://..org/ 手机阅读 这个……算是动员会吧,到了这个地步,基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老罗把所有的事情一样一样的掰开来说,心里再没底的人也会明白,敌我两方的战力对比,至于退回去……退到哪里去?别扯了!既然有进无退,那就战吧! “突厥人是草原上的狼、葛逻禄人是首鼠两端的豺狈、党项人就是养不熟的野狗!既然别无他法,那就战吧!”一向与人和气的老罗未来的丈人李涅也说话了。 他甚少在这种会议上发言,或许是因为女儿要嫁给自己这个罗姓长人,有些避嫌的想法。老罗猜道。 该发言表态的都已经说过,看到诸人已经再没什么疑问,老罗霍然站起,“今晚我将率队先期赶到哈拉山口,骑兵校人马与我同行,守备营留守后方,程守如你要戒备敌人从河谷的南面偷袭,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余下民营诸事,还望诸位多用心!” “尊将主令!”几个军人同样起身躬身军礼大声喝道。 “罗将军尽请放心!”受几个军人的情绪感染,民营的管事们同样表情严肃。 哈拉山口是伊犁河谷向北穿过天山西麓东进的最合适通道,山口向北不远就是后世有名的赛里木湖——就是那个曾经举办自行车赛事的高山环境保护区。虽然向东也可以从山隘中穿行东进,却不适合大队的骑兵突进,更不适合笨重的偏厢车和巨大的浮空车皮囊。 老罗并不担心敌人会在哈拉山口埋伏,因为突厥人、葛逻禄人、党项人无论哪一个都是以草原骑兵为主,没有消息或者信息证明他们有良好的山地战士。但万事总要防备万一,假如敌人卡住哈拉山口,就占据了有利的地形,那就会卡死队伍的东进路线,人心慌乱下,战争必将陷入被动。 被动等待可不是老罗的性格,既然已经知道敌人的存在,寻找敌人主动出击才是他的风格。敌人兵力众多,又互不统属,期间必定有间隙可寻,届时他就可以应用后世常用的小队穿插作战模式,只不过这个时代没有冲锋车和直升机,但是他手下却有数千人的精锐骑兵大队。 既然已经定策,没有制肘,对于老罗,行动就是一声命令的事情。 入夜之后,河谷高处的营地一片寂静,借着高耸的弦月微弱的光芒,数千骏马和骑士开始一路向北。 “将主,党项人很厉害吗?”还没有见识过正式的东方骑兵的冈萨斯心里有些没底,白天的时候民营主管们的情绪给了他很大疑惑。 坦然地坐在黑云后背上,接着朦胧的月光,老罗甚至能看清冈萨斯困惑的表情,“不,他们没什么厉害的,白天你看到的众人表情,他们只是被敌人的数量吓坏了。其实没什么,当年罗马人面对北方的野蛮人的时候,据说凯撒遇到的是漫山遍野的野蛮人,结果谁胜利了?” “可是我们也没有那时候罗马人那么多的兵力……”曾经作为色雷斯战士与罗马人战斗过,也曾是斗兽场中的常客,冈萨斯当然清楚老罗说的是什么。 因为罗马的文明与财富,曾经遭受过北方蛮族——辛布里人、条顿人和阿姆布昂人三个族群的侵袭,也曾在北非、地中海和西西里与迦太基人大战,无不是用占据优势的武器与补给来打败敌人。 “但是,我们的眼睛比他们看得更远,我们的马匹比他们的更健壮,我们的兵器比他们的锋利,我们的战士比他们的勇敢……不是吗?”老罗的话语声音并不低,足够前后二十米的人听得清清楚楚,即便有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做背景。 他是故意的,一方面是鼓舞士气,另外就是凝聚人心。夜晚行军很容易因为某些响动造成混乱,好在天山这边的食物链并不丰富,没有热带或者暖温带那么丰富的动物物种,否则只是毒蛇出没就足够影响队伍的前行。 数千人的骑兵队伍前行,即便刻意保持安静,气势也是难以掩藏的,连同山林里面出没的野兽和偶尔得见的狼群都没有任何踪影,出来隐约传入耳中的嚎叫。 “他们……党项人,比之突厥人如何?”冈萨斯跟着问道。 “水平差不多吧,估计党项人除了骑兵还有一些重步兵,他们没可能全员挂甲的。”铁甲在这个时候的草原上可是稀罕物,先前在于突厥人的战斗中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党项人或许有从昔年大唐或者其他王朝继承来的物件,但是同属于游牧部族的他们擅长冶炼?从未有消息证实过。 “放心吧,不要被数目遮住了眼,敌人虽然多,但我们是刀子,他们是烤肉,完全看怎么吃!”见到冈萨斯不言语,老罗随口说了一句,然后拍拍黑云的脖颈,大块头黑云的脚步隆隆地加快了起来。 哈拉山口北方,沿着赛里木湖湖岸绕行继续向北向东,是一大片起伏不大的开阔带,两侧都是山巅白皑皑的雪峰,阿尔克和闵文侯带着百多个手下守候在一处山隘的底部,奔波了大半个白天,终于在赛里木东北大约三五十里的地方停了下来。 “去山顶的伙计待了多久了?”阿尔克问着身边的闵文侯。伙计这个词是老罗带来的,他身边的家伙们都学会了这么说话,连同原本唐人营的人受影响,要知道他们原本就是称呼某某郎之类,或者学中亚人一样直呼其名,现在则是兄弟、伙计、家伙、小子之类的胡乱称呼。 “上面是芈伯南那小子带着他的人,已经一个多时辰了,我去叫人换他们下来。”闵文侯回应道。 说是山顶,其实就是一处稍高的小土丘,这附近林木还算茂盛,是比较适合的藏身地。周围的地方四散着的都是斥候营的战士——因为土丘后面两三千步之外,就是一处突厥人的行营。 “你别去,叫手下的伙计去。”阿尔克忙拦住这个闲不住手脚的搭档,“坐下,先吃点东西,我们需要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派谁去回报将主!” “好,田二郎,你去叫人替换芈伯南下来,然后叫外围的人轮番休息,肚子饿了的抓紧时间吃,还有,有什么消息都报过来!注意敌人的细作,敢靠近的都悄悄干掉,可以的话,再抓两个舌头!”闵文侯是斥候营的副尉,也就是阿尔克的副手,现在接近东方,他手下原本拉到斥候营的东方人更适合这种环境,所以派出去的人基本都是汉裔。 “喏,接着,猴子,这是白天时候米娅娜塞给我的肉干,她做的食物特别好吃。”阿尔克放下手里的羊皮纸本子,从马背上的鞍囊里取出一包油布包裹的食物,扔给闵文侯,然后又掏出一袋子马奶酒。 “哎哟,很重呢……味道真的不错!”把油布打开,撕了一块肉干塞进嘴里,半含糊的嘟囔道,“我说米娅娜那个小娘怎么看中你这个白眼圈了?晚上像个鬼一样,也不害怕?” “我怎么了?我阿尔克可是斥候营第一好汉,哎,鬼是什么?”阿尔克才不在意闵文侯的调侃,自从和米娅娜那个中亚小娘看对眼之后,没少被熟悉的家伙戏弄,他已经免疫了,至于白眼圈,那是祖上传下来的习惯,改不了,倒是对方说的“鬼”这个字眼让他很感兴趣。 “哦哦……好像将主说过一次,用你们的话是sani,还是ghs来的?我分不清楚,反正是一种很可怕的玩意儿。”继续吃肉干,闵文侯才不客气,午后出来的匆忙,只装了配备的军粮,家里老娘要给带上的东西都没顾得上,“哎,你敢喝酒?不怕将主罚你?” “就一点,就一点,这酒不醉人,将主说过喝酒不怕,但是敢误事就要砍脑袋,我记着呢。”阿尔克赶忙解释道,从角斗场走出来,他别的什么都不怕,唯一害怕的人就是老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将主虽然经常冷着脸,但我从没见过他无缘无故的发火,就是规矩定的严了点,也没那么可怕吧?”闵文侯有些不解,其实他也怕,因为冷脸的人不发火就够让人敬而远之的了,发火的时候那威力就别说了,他可是知道老罗两次生气发火,两个人(裴四海、李鏮被弄断了四肢,那两个人在这个队伍里,无论哪一个都比他身份尊贵。 “将主并不可怕,只是……他把我们从角斗士学校里面救出来,给了我们活命的机会,没人想对不起他。”阿尔克仔细想了想,也就只能这么说了,其实能解救他们这些角斗士的贵人多了,能让他感激又尊敬的却只能有一个,这个说不清楚。 “嘿!自从将主把程大门折腾老实了,我就服气了,那厮最不是东西,看着豪爽的样子,其实蔫坏,哼!”闵文侯倒不是背后说人坏话,他和程守如其实也像兄弟差不多,不过从小一起长大,身体瘦弱的他没少挨欺负,有人能压服那个家伙,他不知道有多爽。 两个人一边吃东西喂饱肚子,一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东扯西扯,其实彼此都知道,大战的地方就在土坡后面,时间就在不久之后,以自家将主的脾气,绝不会轻饶了敢来拦路的敌人,也饶不了自己这群卖力气砍人的家伙,一场大战下来,肯定会砍断几把刀刺断几只矛,眼下恐怕是最后的休息时刻,等到消息传出之后,恐怕连续多日都没得休息了。 “报,校尉、副尉,芈伯南换岗归来!”一个低低的嗓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坐,伯南,一边吃东西,一边把事情说了。”闵文侯很是随意的安排道,这个芈伯南是一个弓猎好手,原本是守备营的曲长,是他从程守如手下挖来的人,为此没少挨那个门板汉子的拳头。 “好咧……”芈伯南也不客套,原地坐下,一手抓起烤肉就往嘴里塞,另一手抓着从腰间解下还剩大半下的水囊,灌了一口,“北面的突厥人没动静,那些懒汉吃饱了喧嚷了好久,现在刚刚看着消停点,估计已经睡了,他们的戒备也不严整,比咱的营地差远了。” “嗯,难看清他们主帐的位置吗?白天时候人吵马杂的,没能分清楚。”闵文侯问道。 “这边应该是个千长的营地,晚上篝火照着,主帐应该是在中部居后的位置……”吞下嘴里的烤肉,芈伯南认真的回答道。 “白天的时候,我查了附近所有能靠近的营帐,这边大概总数是二十三个营地,每两个营地之间的距离大约一千步,最靠近中心的那个营地最大,估计有五千人,也就是说突厥人大概来了近三万人,另外的葛逻禄人要少一些,也有两万人,党项人最多,至少有四万人……总计算起来,应该是接近十万人!”阿尔克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拿出他那个羊皮记录本子,一边借着月光观察,一边说道,一点也没有避讳手下人的意思。 “娘咧,这么多人!砍脑袋都够咱砍两天的了。”芈伯南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反而大大咧咧的笑了。 “好兄弟,够豪气!”闵文侯直接夸赞了芈伯南一句。 “这算什么,将主才是厉害,带着骑兵校的兄弟一晚上砍了两万人的脑袋!”芈伯南也不谦逊,随口道了一句。 他说的是老罗带人在哈里河那晚的突袭战,如今东行队伍中几乎人人都知道。 “咋?还想去骑兵校?你给我老实在斥候营待着吧,咱这才是最前线,立功的机会大把抓,砍人脑袋的时机多得是!”闵文侯听着不愿意了,这个芈伯南可是他好不容易从程守如手下抢来的,哪里会容许他随便跳槽,何况还是跳到白熊冈萨斯那里去。 “嘿,副尉,我这就是随便说说。”芈伯南嘴巴也不白给,讨好的话张嘴就来。 “你这厮可要记住了,这是你说的话,男子汉说话要算数!何况我没发话,白熊那里也不敢随便收你!”说完,闵文侯还攥着不大的拳头挥舞了下。 “行了,猴子,我看派回去送信的人就是芈曲长好了,反正没多远,路也熟悉了。”阿尔克听着他们两个打诨,把手里一个羊皮纸卷塞进竹筒,再火镰烤热蜡油浇在上面用铅印封好。 “成,这厮眼神好,箭法也不错,带着十个人回去报信足够了。”去报信的人要求机警又胆大,眼前这个芈伯南确实再合适不过,闵文侯满口答应。 远处传来几声孤狼的呜咽,更远的地方,那里是突厥人的大营,星星点点的散布在开阔的荒野上,有点点的篝火映衬,看着似乎布满了东北方的整片大地。 ………………………………………………………… 附:感谢书友“kgb136”“王sany”的打赏鼓励!时临中秋,琐事较多,这一章恰好是节奏转折,更新的晚了些,抱歉!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十二节镜湖边上 http://..org/ 手机阅读 东行大队人马的驻扎地在卡普恰盖水库那个位置的上游百十公里处,这个位置距离北方的山口直线距离也不过七八十公里,中间基本不用考虑绕行的问题,山口内地形却是出乎老罗预料的曲折复杂,加上夜晚的月光惨淡,虽有繁星点缀,却仍然让大队骑兵的步速减慢。n∈, 关键是因为这道路平素仅仅是供小型商队通过,如今近五千骑士加上备用马匹穿行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所以等到穿过山口抵达开阔带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后世这个峪口可不叫哈拉山口,而是一个很通俗的地名——果子沟,因为山谷内野生的和种植的果园林立,同样有个类似名称的地方叫做阿拉山口,但是那个地方常年大风。地名这个东西,总是随着时代的转换而变迁的,老罗的记忆虽然强悍,却也经常会被弄糊涂,比如赛里木湖眼下在曷萨人的口中叫做镜湖。 赛里木湖上水汽和高山沉降下来的云气混杂在一起,除了偶尔一缕微风吹过,连水鸟都很少见,清静的湖面仿若一面巨大的镜子,确如曷萨人的形容,却又因为雾气的模糊使得像是一个莫名的虚幻空间。 四周白茫茫一片,静寂一片,唯独脚下鲜嫩的青草和偶尔能看到的不知名野花提示众人这里还是人间。 “止步!原地休息!奥尔基,通知第二都戒备!”老罗也有点心力憔悴,不是身体上的疲累,而是心理上的,毕竟连续半个晚上不停用精神力扫查周边的环境,还要不时地停下来提醒战士们留意脚下的道路,这种新生力量还不是他这个半调子医生能够完全掌握的。 “是,将主!”奥尔基应了一声,纵马转身去通告了。 “将主,我们还要走多远?”在马背上待了大半个晚上,即便是冈萨斯的身体强壮,也有些吃不消。 “应该没多远了,如果我没猜错,顺着湖边东北方向不远是一段丘陵,然后有一片开阔地,那里是草原和还是荒漠现在还不能确定,先前赫尔顿派出的信使就是在那段丘陵附近遭到袭击的……嗯,估计要不了多久,前方的阿尔克他们一定会派人送信过来,说不准前面那噶带的第一都会遇上,叫手下的人留意点。”把黑云背上的鞍子撤下来,让这个大家伙随意去寻找青草吃,老罗随口说道。 “是,将主!”随口应诺的同时,冈萨斯也在做同样的动作,还在留神周围的情况,周围的景象让他有些好奇,“将主,这个地方好奇怪,水面好像都不动,附近连水鸟都没有……” “水里没有鱼,自然也就没有水鸟了。”这个时候的赛里木湖还没有被投放鱼种,按照后世专家的提法,这个湖是地堑湖,属于地质构造变迁行程的凹陷,湖内的水则是高山融雪或者地下水汇集而成,但这个提法老罗是讲不出口的,对着冈萨斯说这个和对牛弹琴没什么两样。 “真是奇怪……这么清静的水,竟然没有鱼?”盯着湖边的水嘟囔了一句,冈萨斯转头吩咐手下人做事去了。 经过了冬天的集训,老罗从守备营挑选了一些人,对骑兵校加以扩编,眼下现有人数已经达到了四千八百人,除了宪兵队和直属卫队之外,一共有九个都,已经算是很大的编制了。与喜欢操控偏厢车的那些家伙不同,这些战士全都是喜欢冒险和进攻的脾性。 因为经历的战事频繁,最早在希尔凡开始集训的那一批人除了少数在途中战死的,如今大部分都成了军中的精锐与骨干,若论军中按照军功升迁,骑兵校比之守备营快多了。 虽然眼下还只是骑兵校和守备营之类的统称,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按照这样的趋势,不久的将来,到达东方的那个时候,军队扩编还有军制重整势在必行,那个时候,骑兵校的所有人都会成为未来军中的栋梁。 这路上虽然战乱不断,却也正式磨砺自身的时候,所谓富贵险中求,没有付出哪来回报?无论是唐人汉人,骨子里的传承都是相同的,那种进取的精神并没有磨灭,也没有后世那种期望不劳而获的杂乱思绪。 这些战士的年龄最大的不过三十多一点,最年幼的却只有十六岁,年龄虽不等,却都有一手好骑术,经历过冬日的训练之后,不敢说每个人都有一手绝活,至少不会输给那些所谓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战士。 虽然暂时没有军饷,但是却有远期的奖励记录在案,何况按照老罗发布的最新规矩,缴获战利品可以自己保留十分之一,这个额度已经不少,要知道士兵们身上的铠甲武器服饰外加吃用全是免费配给的,这可是大唐府兵1都没有的待遇! 所以闻战则喜,说的就是这些家伙。 老罗下令休息的时候,这些战士根本不觉得累,把备用马背上的毯子拿下来铺在地上,以什伍为单位围坐在一起,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笑,没有几个说是一夜没睡倒在地上打盹的。 只是这种安宁的气氛没有保留多久,几声短号声响起,然后东北方向传来了马匹疾奔的声音, “是第一都的人,将主!”从不远处纵马过来的奥尔基对着老罗说道。 “派人去看看,如果是斥候营的人,马上带过来!”精神力感觉有些模糊,老罗并不确定。 没过多一会儿,十几匹战马快速行进到了老罗不远处,骑手们纷纷下马,为首的人快速奔行,在老罗面前站定,双手捧着一只封装好的竹筒奉上,“将主,斥候营急信。” “哎?你是……芈伯南?”老罗伸手接过,觉得眼前的骑手眼熟,随口问了一句。 “是,将主!比什凯克战斗之前,职下就从守备营转到了斥候营了,现在是第六曲曲长!”芈伯南在闵文侯阿尔克面前可以很放松的说话,但在老罗面前,他真的不敢,连同说话都是一板一眼的。 “不错,后面是你的兄弟?”了解自己的冷面孔给人带来的压力,所以对于底层军官,老罗总是尽可量的和蔼些。 “辛苦了,诸位!”看了看众斥候风尘仆仆的样子,老罗凝望了一下安慰道,然后转身命令,“奥尔基,叫人带其余人去休息,芈伯南,你留下。” “遵令!”众人纷纷退下,奥尔基安排他们去休息。 芈伯南则有些不知所措的呆立在一旁,老罗坐在湖边一块大石头上,拧断竹筒要看情报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个芈氏三兄弟的老大一副无助的样子,“随便找地方坐,稍后奥尔基会给你拿食物和水来,听说你性子很豪爽的,怎那么拘谨?” “喏……”依旧是没什么言语,芈伯南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完全不同于在闵文侯面前那么放得开。其实这不奇怪,一路之上,听到和看到的关于老罗这位主将的事情太多了,这等豪爽汉子,最是佩服老罗这样的人物,虽然是老罗的手下士兵,但接触的真不多,如今乍一接触,有些不知所措才是最正常的。 芈伯南是第二次站在老罗面前说话,不同于在马什哈德那个夜晚,白天的时候老罗魁伟的身材加上冷脸孔给他的压力更大。 不单是身材上差距大半个头的那种压抑,老罗眼神中的深邃与锐利都让他觉得自己手脚不是地方,唯恐哪里做得不妥当,甚至奥尔基递给他食物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就那么呆呆木木的一边吃东西一边发呆,直到耳边传来一句话,“芈伯南,信上没有提到,是否发现了先前那几个不明下落的信使?” “喔……哦,没有找到人,不过在突厥人营地不远的树丛里发现了一些沾血的碎布条,看布条的样式应该我们的。”芈伯南呆愣了一下,连忙回答道。 “也就是说没有准确下落,是吗?”老罗有些为那几个人担心,大战将起,如果现在没有发现,未来的很多天都将顾不上了。 倒不是舍本求末,对他来说手下任何一个能用的人才都是宝贝,能跟着赫尔顿出去奔波的怎也不会是废物点心,至少这时候,他还没有上位者那种众生为棋的心态。 “罢了,不说这个了。”对比小十万人的命运,老罗没办法只能暂时放弃搁置这个事情,话题一转,老罗接着问道:“你在前面看到了那三部的营地,和我说说你感觉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 “将主……这个怎说?”芈伯南脑子有点空,虽然老罗的问话有些像拉家常,但是他可是明白,这种有可能事关整个战场决策的问题他又怎敢随便说? “不用多想,把你看到的听到的,无论是什么,直接说就可以……”老罗问这个可不是毫无目的,更不是为了什么关照下属,而是从一个斥候战士的口述中判断一些纸面上所难以表述的东西。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战争可不像后世那样,甭管什么孬兵,有导弹大炮就可以做到没人随便招惹的完成作战任务。在这个铁与血的时代,所有的战斗都是依靠人来完成的,所以战士的精神状态、生活习惯甚至饮食习惯都决定了一场战斗的结果。 这并不夸张。 “是,将主……葛逻禄人很散漫,他们的营地靠近河边,那条河我叫不出名字,水面大概齐腰深,那些葛逻禄的士兵成群结队的就在河里洗澡,而他们的将军好像根本不管……还有,葛逻禄人的军营里面好像还有女人……有兄弟说曾经看到她们穿的像朵花一样在各个营地里乱转……”芈伯南一边回想,一边诉说道。 “嗯嗯……不错,继续……”老罗听得很认真,用炭笔在一张皮纸上面记录着——散漫、女人、军纪。 “突厥人的营寨同样是散布的,他们好像来自不同的部落,因为有的会在固定时辰进行祷告,应该是大食教的,而另外的营寨就在他们祷告的时候,在营寨门口扯起一面好像画着太阳的旗子……两方人经常在一起打架……” 老罗又在纸上记录了,突厥——绿教、祆教冲突,血勇、稍精锐。 “党项人比较复杂,我们没敢过于靠近,有的梳着和我们一样的发髻,还有很多把脑袋上的头发剃光了……真的很奇怪,他们的士兵走路很散漫,看着就没有精气神……不过他们的人里面有一些穿铁甲的,比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的要多……” “不错……还有吗?”老罗又写下了党项、装备、散漫的字样。 “还有,他们所有人的营寨布置根本没法跟我们的相比……将主,我们去偷营怎样?”见老罗气色和蔼,芈伯南的精神也放松了不少,说话痛快了许多,这不,都敢向老罗提建议了。 “去……老实去休息,太阳出来后,我会写完一封信,然后带着你的兄弟回去交给你们校尉!”老罗站起来,拍了这小子肩膀一巴掌。 “是,将主!”被拍了一巴掌,芈伯南却兴奋得很,站起来大声应诺。 ———————————————————————— 1府兵,府兵制,古代军制的一种,起源于北魏时期,一直沿用到唐玄宗时期。最初带有明显的民族隔离色彩,鲜卑人当兵,汉人务农,府兵全家可免除赋役,隋时文帝杨坚改革了这一制度,兵士归为折冲府统管,家人则安排务农,再之后府兵属于半农半兵的性质,有些类似现代的农垦兵团,这一制度沿用了大约二百年,唐天宝时期崩坏。取而代之的是募兵制。 ………………………………………………………… 附:感谢书友“kgb136”“海边的农庄”“彪骑兵”还有“木匠的椅子”几位的打赏!另外感谢无法查询到名字的书友们坚持投的推荐票! 第十三节镜湖边下 http://..org/ 手机阅读 打发了芈伯南,综合对方的话语分析了阿尔克送来的情报之后,老罗呆坐在镜湖边,一时不知道该想些什么。hp://772e6f742e6f%6并不是他有什么悲春伤秋的文人情怀,而是为西疆这方土地的变迁而感慨。 阿尔克送来的情报很详实,涉及的东西不少,薄软而又坚韧的揭层羊皮纸上面的文字却并不多,有三部营地的位置和规划,有对方马匹军备的大致情况,因为时间仓促了些,没能探明对方的粮草数量,但是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不易。 描述的文字不多,老罗却看出了很多东西——突厥人或者说三族人学聪明了。 这时代的军队安营扎寨的时候大多是木垒加堆土围城,事实上草原部落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一个稳固的据守营地,顶多用一些木栅栏围拢一个大圈防止马匹走失罢了,因为他们自信自己的战士可以控制整片草原。至于厮杀的时候也多是纵着马匹跑来跑去,所谓曼古歹战法甚至远古的亚述人的骑兵战术其实都是在这种跑来跑去的时候自然产生的,都是脱胎于草原狩猎和放牧的技巧,至于筑城防守?那是农耕文明的长处。 如今老罗只是在比什凯克用了一次散线堡垒的战法,突厥人就已经学去了。阿尔克在信件中专门提到的三部族采用交错式的松散营寨,就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虽然学的还很潦草不成样子,但确实在证明他们在接受新的事物方面很有效率。 当然也许是在之前的一段时间,老罗带队把他们打疼了,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只能努力增强自己的战法——向自己的敌人学习在草原上并不是可耻的事情。尽管这是被动的去改变,但不能不说这些草原族群在快速演化。 这个时候就不能不让老罗联想起与之对比的其他族裔了。 古希腊已经衰落,他记得后世那个地中海同名国家已经成为欧罗巴的耻辱;东罗马现在处于稳定期,其实也是处于内乱的边缘,千年之后它只能作为一个象征名词被后人瞻仰;阿拉伯这个沙漠部族因为宗教而强盛,却又因为宗教而衰落,眼下他们同样处于内争而产生的衰退中;东方,咳,经历了两个大的王朝之后,没能让血气更加勃发,却走向了历史的拐点开始了自我阉割…… 与此同期的突厥人做了什么? 从老罗所处的这个时代开始,历史上的记录是他们中的一部分脱离了与东方的纠葛,从崇慕伊朗人的生活方式开始,借助阿拉伯人的绿教的认可,接受了伊朗人和阿拉伯人的先进技术和治政理念,两百年后在西亚建立了奥斯曼帝国1,抵住了十字架东侵,然后这个帝国在三百年后灭亡了罗马帝国的最后辉煌! 而此时的东方人在做什么?继汉唐的辉煌之后,开始躺在祖先的辉煌上沉醉不醒,一群腐儒控制了朝堂,开始忽悠君王垂拱而治,开始歌颂先秦的圣贤,把孔丘捧上了神坛,并在这之后开始固步自封排斥一切非我的事物,这种近乎糜烂的思想一直延续到千年后。 就从这个时代开始。 这就是自己的父族,后世每当读到这段军事史的时候,老罗总有一种深恶痛绝的感觉,从热血激昂的民族血性到一次次的自我沦丧,从笑傲天地到卑躬屈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而在这个时代的这片土地,老罗发现,不论是黄皮肤的东方血统,还是高鼻深目的塞种血统,甚至金发碧眼的西方人种,竟然多多少少都会几句“塞里斯语”,包括前日见过的曷萨人,他们甚至以会说东方话为荣!而且还有一种现象,这一路上,向东走的西方驼队不少,向西走的东方商人也同样很多,即便在马扎尔海的南岸那个拉伊城,老罗也曾见到从万里之外奔走到那里的挽着发髻的东方商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大时代?! 这是一个汉唐遗风尚存的时代,宋王朝的变革不过是刚刚开始! 阿尔克的情报提示了老罗,这一切或许都可以改变。什么历史的惯性,什么世界发展的必然,都是屁话! 事情的发展都是人来推动的,历史更是人来创造的。因人成事这个词汇可不是什么谬论,无论世界上哪一个角落哪一个时代人亡政息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说就在老罗所处的这个时代,如果没有赵匡胤部署的陈秋兵变,赵氏能够能够黄袍加身吗?当然赵匡胤也算一个雄才大略的人物,却死于小人之手2,他死之后,他的弟弟赵光义上台之后,就推翻了自家兄长的治国政策,及至老罗赶路回东方的前一年,如果不是寇准押着皇帝上战场坐镇,恐怕根本不会有宋将射杀辽国大将萧达凛的事情,也就不会有胆小鬼赵恒与辽国签署什么“檀渊之盟”。 想到这里的时候,老罗发觉自己不经意之间创造了一只可以改变整个东方世界的力量。这只东行队伍可没有那种纯粹农耕民族的柔弱,他们浸染了中亚人的彪悍,同时还保留了昔日唐人的自信与自豪,如今又被自己培养成了带有职业味道的军队。 这样一只队伍回到东方后会怎样?老罗并不是很确定,但是他相信只要他能掌控住,必将给东方带来巨大的震撼! 或许是镜湖水天一色的景色让人迷茫,也许是最近的压力有些大让老罗也不禁浮想联翩,老罗在镜湖边呆坐了接近两个时辰,直到云雾散去,霞光四起。 就在奥尔基以为老罗睡着了,拿了一条毛毯要盖在他身上的时候,老罗清醒了,“奥尔基,去把所有的都尉和校尉都叫来,包括宪兵队的队长!” 不多时,从不同方向奔来了十几匹马,冈萨斯、那噶等一众人汇集了过来,顺便说一下,那噶如今是第一都的都尉,是骑兵校冲杀最勇猛的家伙,而曾经在赫拉特解救的汉子关河西如今是骑兵校的第九都都尉,这个家伙似乎脱胎换骨再不是当初那么像一副骷髅架子,而是变成了和程守如差不多的魁梧汉子,冬日训练的时候尤为刻苦,骑兵校扩编的时候他直接被选了进来,在比什凯克杀敌三十四人,直接进职做了第九都的头。 这也是老罗有意提拔,毕竟队伍中的汉人占主要多数,所有的高层全是西方人种绝对是不合适的。当然,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破格提用的,关河西用自己的毅力和勇敢努力获得的。 “见过将主!”一个校尉和十一个都尉队形整齐的集体在老罗面前站好,一边行抚胸礼一边问好,举动之间已经有了职业军人那种特有的硬朗,再不是当初那种散漫的类似佣兵的那种气质。 “诸位好!都坐下!”老罗站起来同样回了一个礼,这种规矩是冬日训练时候制定的,不要小看这种看似无用的礼节,它是把战士与土匪区分开来的标准。 好的礼节有助于形成一种职业的自信心,军队这个门类尤甚。当然,老罗也不会要求像仪仗队那样严苛,这样的规矩实行起来看似有些过早,但要知道一支军队的风格——无论是作战风格还是内部所属的军人性格,都是从一开始就磨砺出来的,指望拉起一群农夫转眼变精兵,那是做梦。 说是坐,这空旷的湖边可没有椅子,所以就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有亲兵在上面铺了几张兽皮,众人恭谨的坐在了兽皮上。 “把你们叫来,是因为阿尔克的情报到了。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已经就在前面做好了准备!”老罗没有一点隐瞒,也没有继续考验手下人的心理状态,因为没这个必要,这些人既然被他选出来,都是心志绝对过关的家伙。 “将主,我们要马上出兵吗?”冈萨斯眼中闪过了一丝兴奋,曾经在哈里河畔的那次夜晚突袭,至今还让他记忆犹新,那种酣畅淋漓的战斗才是他所渴望的。 “是啊,将主,趁他们刚刚落脚,我们去偷袭他们!”有了冈萨斯带头开问,几个都尉也都起了求战的心理。 “将主,我报名参加夜袭!”连关河西这个新提拔的家伙也在拼命挣表现。 “行了,都闭嘴!”不怕战斗是好事,但是还没听敌情就想去攻击,那就是鲁莽了。老罗把手里捏着的羊皮纸卷递给冈萨斯,“都传看一遍……敌人已经在东北排布了大量营地,样式是仿照我们的车垒群的,虽然还没有完全到位……但是这种散布式的营寨可不是那么好偷袭的!” 确实,三个部族的营寨虽说简陋,却在相距不远的位置遥相呼应,用句文雅的话,就是互为犄角之势,用骑兵穿插突击那就纯粹是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当然如果有对等同数量的步兵配合弩车或者投石机,层层推进的办法就可以分部击破。但是,老罗现在手边精锐的兵力只有这不足五千骑兵。至于守备营,虽然有了一些战力,却是更适合防守,而不是突击。 众人不言语了,都凑在一起传看阿尔克派人递送来的纸卷。 “都说说看,有什么法子攻击敌人?”老罗见他们了解的差不多各个若有所思的时候,开口问道。不是他故弄玄虚,而是在培养这些人的领军作战的意识。 没办法,面对数量众多的敌人,合力攻击的方式同样不合适,因为没有大量战力去分割战场,一旦被缠住,注定是被包围的命运。老罗心里准备用麻雀突袭的战术,但他可没有分身术控制战场的各个角落,这可不是有着战地即时通讯装备的后世,一旦任何环节出了错误,就不是丢失几条战士性命的问题。 “将主,葛逻禄人的这几个营地在土坡下面,我们可以在夜晚用火藤球突袭……”那噶的脑袋并不笨,只是性格原因喜欢猛打猛冲,这会儿却说了一个老罗曾经在达姆甘山谷用过的战术。 “将主,古时大将以寡凌众多是用的疲敌之策……我们不妨试试!”关河西这厮原本是一身的粗莽习气,但不知什么原因,冬日训练结束被抽调进骑兵校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举一动都在磨砺自己向一个职业军人转变。 “将主,要不要我们把守备营调过来,虽然他们不擅长进攻,但是偏厢车组成的车垒却是可以移动的……”冈萨斯的反应慢了一步,却同样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 老罗很欣慰,虽然众人说的主意多是他曾经用过的,但是这不是正说明手下这些人开始主动思考了吗?他不指望现在就让这些人能够有出奇制胜的决策,万事都要从点滴积累,总有一天这些家伙独挡一面的时候,他相信那时候这些人将会成为自己有力的臂膀。 —————————————————————————— 1奥斯曼帝国,也被翻译为鄂图曼帝国,西突厥人建立于1281年,灭亡于1922年,国主称为苏丹,是伊斯兰世界领袖,公元1453年攻占君士坦丁堡,并改名伊斯坦布尔定为首都,从此走向发展高峰期,最巅峰时期是公元十七世纪,曾控制西亚、南欧、北非的大部分地区,甚至掌控了地中海。 2赵匡胤的死其实有很多疑问,有一种很普遍的提法是其弟赵光义弑兄,只不过宋史中讳言掩盖了真相,唯恐王朝再次陷入唐王朝那样宫闱之乱的恶循环。 …………………………………………………… 附:感谢书友“kgb136”“海边的农庄”“szq618”“汗五帝”几位的打赏! 本书不会太监,只是最近的情节转折处需要仔细考虑,毕竟从一开始就是遵从真实的角度来写的,很多东西是不能忽略的,网络小说虽然经常有些yy的臆想,我却希望它更严谨一些。谢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十四节考察与决策 http://..org/ 手机阅读 在物质丰富的后世,只要不是出生在战乱频繁的国家,一个平凡人想要平淡的活着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物资贫乏,人的衣食住行都要认真去打拼才能够得到,稍微想要生活的好些,就必须付出更大的辛苦,没人能够避免,无论在哪里。≥, 所谓yy的舒爽故事,终究只能停留在臆想之中,懒惰的人在这个时代是活不下去的,只想动嘴皮子的人终究只能是依附别人的菟丝子,即便玩智慧,这个时代的人也不是蠢货傻瓜,没有力量作为支撑的智慧也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即便老罗这样的职业军人,想要生活的随心所欲,也要付出一番辛苦,更何况他在开海伦就和艾尔黑丝恩放言要做一方领主掌控一方。 掌控这个名词说起来简单,但是真的做到却并不容易,它需要完美的自律性格,类似老罗这样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称得上是有些清心寡欲的自虐性格。 在这个时代,老罗从最早的孤身一人到如今的聚集数万众,完全是依靠武勇、学识与心智。尽管他没有行政人的权术水平,也没有情报人的机警,却有战场万变的情况下锤炼出来的敏锐直觉,这一项近乎本能的特长使得他从东非开始行经数万里,虽然有时艰苦,却从没有什么真正的危机。 这种结果其实得益于老罗的谨慎小心,不为别的,只是他知道,在战场上疏忽大意肆意张狂的人都变成了地下的枯骨。 打造一只队伍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从最早的几个小跟班到如今的万人队伍,老罗耗了大半心力。最开始的那噶和姆纳奇两个来自阿非利加的马赛人很争气,崔十八郎性格跳脱还有待于观察,之后的角斗士们却是从索拉提诺克那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即便这样,能够成为队伍领导层的也不过只有半数,余下的不是好勇斗狠就是有些头脑不大灵光,是纯粹的战士类型。 在希尔凡之后,老罗手下人逐渐多了起来,好在他身边的角斗士们也都有了一定的成长,就像他预想的那样,有角斗士做种子,散布开来培养人手,这个人数就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行至库扎克,数万人的管理就是一个巨大的麻烦事,老罗一个人可没有分身术这种技能,所以形成梯次管理模式也就是必然。 好在总人数构成的主体唐人营有基本的管理骨架,民事方面并不用老罗多费心,顶多某些方面做一些提点。 军事上的事情就完全是老罗一个人负责拿总,没人能够替代他。对手下人的考察与分辨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硬生生的把老罗这个战斗执行者逼成了军队管理者,他经常闷在帐篷里可不是为了做一个伏案的学者。 如今,守备营那里已经不再是程守如一个人的天下,老罗选了几个熟悉罗马人步兵战阵的角斗士补充了进去,掺沙子的同时也是为了培养一些步战好手,至于骑兵校扩大到如今的人数加上后勤人力已经快要相当于后世的一个旅了。 主责作战的九个都尉、负责军纪的宪兵队长——等同都尉,负责后勤的姆纳奇等人全是老罗精心选拔出来的。后世军队里都有一个不成文的概念,一次实战等于至少十次演习训练,所以可以想象这一路上没完没了的战斗之下,这些人的成长速度。 十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话语,让老罗想起后世军中同僚开作战研讨会的情景,但是不同于后世有什么作战参谋,这些人手可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 听完了所有人意见的老罗,颇有些自得的挥手制止了接下来的争论,“好了,说得都有些道理,但是你们想过没有攻击之后怎么办?敌人的人数比我们多,又摆开了一副正面交战的架势,即便你们所说的袭击成功了,又能取得多大的战果?” 众人顿时肃静下来了,是了,一次袭击夸大了说,能够破坏三五七八个营地已经算是不错,但是之后呢?人疲马乏等着被人围困吧! “将主,难道你的想法是走别的路,绕开他们?”冈萨斯最近没事时候就在翻看地图,他是知道从伊犁河谷向东还有一条曲折的山谷可以通行的。 “不,还是要打,只不过打之前我们需要一个立足点。”老罗明白冈萨斯指的是什么,那条沿着伊犁河东进的路顶多只能适合百多头骆驼行进的商队,像自己这数万人的队伍是没法通过的,而且三部既然堵住了北上绕走轮台城的路,谁能保证他们没有在伊犁河上游安排人手? “立足点……?”这个词让冈萨斯有些懵懂,汉话他学的差不多了,但是老罗时不时总有些词汇让他搞不清,即便是同为汉人关河西几个人也是同样。 “将主说的是我们需要一个主营地吧?”关河西猜测道。 “没错,从阿尔克的密信来看,敌人并不准备主动进攻,而是想要依仗人数把我们拦阻在这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想卡住我们的路,让我们得不到足够的粮草……嗯,还有一种可能,突厥人和葛逻禄人会联合从我们身后突袭……”为了教导这些手下,老罗刻意放慢了语速。 “嘿……”除了关河西几个后加入的搞不清楚,前角斗士们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诡笑,突厥人这个想法是没错的,但是他们又哪里知道自家将主的神奇本事?虽然不曾公开讨论,但是谁都不是傻瓜,老罗的一些事情又从未瞒人,跟随了他一路的角斗士们又怎会不清楚? 有老罗在,东行营队就从未因为粮食草料的事情担心过! 老罗也不再啰嗦,直接命令道:“冈萨斯,我会写一封密信,你调派一个曲押送去通知后队程守如、李轩拔营!” “遵令,将主!”冈萨斯坐直了身体,应声道。 “那噶,带着你的都,中午之后跟随早上的斥候芈伯南几个,去前方阿尔克那里,扫除敌人的所有探子,但不要靠近敌人的营地,其余的事情不用我再和你交代吧?” “明白,将主!扫除所有敌人的探子,不招惹大队敌人!” “遇到大队敌人突袭怎么办?” “后撤,派人报信,寻找合适地点与后援配合!” “嗯,不错,菲舍尔、索姆你们两个前探,掩藏行迹,负责接应,但是不许与敌人接触,除非……” “除非那噶带人后撤,明白了,将主!”曾经的马夫头子诺曼人菲舍尔现在同样是一都的都尉。 “菲舍尔记住不许犯你那混蛋脾气,索姆看住他!”老罗瞪了这家伙一眼,警告道。索姆是保加利亚人,同样曾经是角斗士的一员,不过为人沉稳,是个带队的好手。 “遵令,将主!” “将主,我做什么?”冈萨斯有点沉不住气,手下都尉都被派了任务,他这个校尉好像没事情做了,总不能跟在老罗身边像奥尔基那样当个亲兵队长吧?那也太无聊了。 “呵,冈萨斯,留下一个都守住山口位置,也负责接应后队人马,把其余人撒出去,就在附近找一处适合大队扎营的位置……”如今队伍开始走入正轨,老罗其实算是越级下令,把冈萨斯架起来了,不过眼下总人数也就只有那么多,守备营不在这里,他也只能调动身边的人。 “扎营?将主,你的意思是……”冈萨斯倒是不在意老罗越权什么的,事实上他也没有这个概念,他更关注的是有没有事情做,最好是有一场拼杀才好。 比什凯克那次的战斗,最出彩的不是骑兵校,而是守备营,环形散布的车垒给了比什凯克的乌合之众最大打击,而骑兵校只是干了追逃兵的活,距离上次大战已经有大半年多,冈萨斯这个血水里浸泡出来的家伙当然闲不住了。 “这次不同于以往,突厥人、葛逻禄人加上党项人是想用绝对的人数优势来压服我们,所以单纯的取巧是不合适的,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堂堂正正的打败他们,我们才好回家!”站了起来,老罗拍拍冈萨斯的肩膀说道。 “家?”白熊冈萨斯有些迷茫,自从在保加利亚战场失败被擒,他在角斗士营已经待了六年,家应该早已经不存在了。 “没错,不但是你,你们跟着我的所有人将来都可以在东方安家,或许……未来还可以派人到西方找寻一下你们的家人,把他们也接过来。”老罗对未来的事情并不确定,但是护住手下人却是没问题的,而且他也没什么按肤色仇视敌意的想法。 后世他在军中就不乏肤色不同族裔不同的战友,离开军伍入了佣兵行当之后就更不用说了,一些所谓国仇家恨的话语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因为在他看来,有什么仇恨,有本事就把仇人宰了,把敌国灭了,否则乱叫一通就只是一顿空话没什么屁用。 这个时代可没什么肤色歧视的理论,若说有,也就是某些强盛的族裔会有些血统等级的划分,这个玩意儿永远避免不了,哪个时代都一样,哪片陆地都一样。 冈萨斯到没有什么言语,也没什么感激涕零的表态,他只是在心里记住了老罗的这个许诺,是的,许诺,老罗这位众人心中的将主很少这样直白的表述未来一定要怎样,但他说过的事情却很少有没有实现的。 无论是当初在索拉提诺克的庄园,还是希尔凡平原的那个小小营地。 ………………………………………………………… 附:感谢书友“kgb136”“金风细细梧桐坠”“hsy199888”“王sany”几位的点币打赏! 第十五节 马哈穆德、卡迪尔和李德明(一) http://..org/ 老罗守在水边给手下们讲话的时候,东北百里之外的孛罗城1外,紧靠着孛罗河2有一大片的营帐,突厥人土库曼部的大埃米尔马哈穆德徘徊在他的华贵的军帐里面,坐卧不安。本文由首发≥頂≥点≥小≥说,. “该死的北方草原,居然几个月不下雨,小哈比过来,给我抓抓后背!”马哈穆德用力抓挠了几下自己的大腿,高声喝道。 从伽色尼转到喀什葛尔再一路赶到这个北方草场,劳累外加对北方空气的不适应,把他折腾坏了,连同日常保持的埃米尔形象都不再顾及,好在帐篷里至于两个年纪不大的侍童,不至于让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受到破坏。 “主人,还是不要抓了,你的腿快被抓流血了。”另一个侍童阿加忍不住站在一旁说道。 马哈穆德一副抠脚大汉的模样说起来有些不雅,其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是出生在温暖的南方伽色尼,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皮肤不适应的干燥过敏症,但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润肤露保湿水之类的玩意儿,即便他是个百多万人的大统领,这个痒痒他也得忍着。 “闭嘴,阿加,不要废话!”对自己人,马哈穆德并不残暴,不像他对待南方的雨林矮子3,“去外面看看,优素福4那个混蛋还有那个党项小子为什么还没有过来!” “遵命,我的主人。”年仅十三岁的高地人阿加弯腰行了一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马哈穆德闭着眼睛享受同样年纪的侍童哈比给他挠后背,这次北上没带几个女人来算是失策了,他真是没想到那个眼看就要分崩离析的唐人营居然起死回生了,还干掉了自己安插的一个心腹帕萨尔! 当初对马哈穆德来说,远在希尔凡的唐人营属于可有可无的,并不是必需的人力。若论工匠,在他看来,高地人还有南方的乌兹铁匠都很不错,还可以打造质量非常好的“宝刀”。不过手下帕萨尔立功心切,想要做点成绩给他看,只是他也没想到,一个搞不清来历的人毁了,顺便还掳走了帕萨尔的性命。 心腹手下死了,他这个埃米尔如果不闻不问肯定不成,会冷了其他人的心。结果是他远没有预料到的,在那之后就是连续的损失,至少六万的战士损失,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将军阿布杜.马苏德,还有差点丢失的赫拉特的人心,甚至一些萨曼王朝的余孽也在蠢蠢欲动。 这一切都逼着他这个埃米尔必须想办法改善,而解决东行的唐人队伍就是一个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愁思了半个冬天的时候,他又接到了手下人的消息——北方葛逻禄人控制的布哈拉城曾在雪前遇袭,所幸伤亡不大。那一刻,马哈穆德真想拍手叫好,这伙唐人莫不是觉得招惹的是非不够?居然连续得罪两个草原势力。 下一刻,他醒悟过来了,自己几万人的军队都被打垮了,葛逻禄人又能如何?不过布哈拉虽然只是个小城,却是北方葛逻禄人哈桑一系的起源地,想必优素福.卡迪尔汗那个家伙不会善罢甘休,自己的机会来了。 雪融之后,马哈穆德和优素福.卡迪尔汗取得了联系。两方基本算是一拍即合,两家联合拦阻这只在他们看来依靠诡计的回归队伍,获取的利益两家平分,不过为了规避风险,同时也是为了压制东部党项人的势力,马哈穆德不得不同意党项人李德明的参与。 其实,就是优素福想要找个替死鬼,目的不言自明,就是想挑动党项人对付东归的唐人,顺便还可以让突厥人吃瘪,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背后有侍童帮忙抓痒,闭着眼睛的马哈穆德对优素福.卡迪尔汗的心机了如指掌。那个用了东方人名字的党项人是个蠢货? 他有些怀疑,三方人虽说人数众多,但是还没有开战,就有了勾心斗角的趋势……一切真能如同预料的那样顺利吗? 在他犹疑的想事情的时候,刚被指派出去看情况的侍童阿加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主人,优素福.卡迪尔汗和李德明一起过来了。” “在哪里?”马哈穆德瞬间睁开了眼睛。 “就在前面会客的帐篷等您,那位卡迪尔汗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侍童阿加一板一眼的回答道,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快,给我整理衣服!”马哈穆德霍然站了起来,虽说他的资格比另外两个人老,权力势力都比另两位大,但这不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必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趁着两个侍童忙碌着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马哈穆德整理了头巾,有用梳子打理了一下胡须,“阿加,知道优素福为什么脸色难看吗?” “据说是因为他手下的人和党项人因为信仰打了一架,还有几十个人失踪了……至于别的,小奴不清楚。”多言必失,高地人阿加在马哈穆德的身边看得太多了。 等到马哈穆德打理齐整,走到距离不远的待客帐篷时候,优素福.卡迪尔汗和李德明两个人已经在里面坐了有一会儿,有亲卫在桌案上摆放了一些夏季的瓜果和奶茶——这是这片草原上难得的好东西,不过两个人谁都没动,马哈穆德才注意到不但是优素福,其实党项人李德明的脸色也同样难看。 “啊哈,优素福,我的兄弟,这是怎么了?脸色难看的比得上孛落脱儿河水里的烂石头了……”孛落脱儿河水里面的石头到底什么样,没人去在意,马哈穆德嘴上信口开河,脸上则刻意保持着一副热情似火的表情,伸出双臂和对面脸色阴郁的男人拥抱了下,尽管心里有着无尽的鄙视。 “马穆德,我的兄弟,你是不知道?东方的愚民不信奉胡大5,竟然敢在胡大的子民祈祷的时候亵渎神灵!你说我们该不该惩罚一下这些异教徒?”优素福.卡迪尔汗一脸气愤的样子,拍了拍马哈穆德的后背,一双褐色的眼珠紧盯着缠着红头巾的伽色尼大埃米尔。 “优素福,我的兄弟,胡大是仁慈的,愚民需要感化,异教徒自然有神明去责罚,你我是众多子民的牧守者,带给他们安宁的生活才是我们的职责。”曾经跟随父亲苏布克特勤一同作战,也没少与那些大伊玛目们打交道,马哈穆德口头上的功夫自然不是眼前这个靠族人支持阴谋上位的卡迪尔汗能比的。 “东方有大片的水草可供开拓牧场,还有大量愚民需要教化,难道马穆德你这位大埃米尔没有心动?”有着一双深凹的褐色鹰眼的优素福.卡迪尔汗自知比不过马哈穆德的口舌,索性直言了当的询问对方对东方的态度,丝毫没有顾及就在一旁的临时盟友党项人李德明。 “抱歉,兄弟,比之东方的草地,我更喜欢南方温暖湿润的河谷,至少不会让我整天浑身痒得受不了!”身上的皮肤瘙痒不是什么秘密,马哈穆德也不怕什么难堪,正好拿来做借口。 至于向东方扩张?疯子蠢货才会做,依照祖辈的记载,东方可是有着千万亿万的人,就算是眼下东方的王朝羸弱,但百个人里面选一个战士也比眼下自己掌控的总人口要多得多。马哈穆德虽然是高地人的奴隶出身,却不是连字都不认识的白痴,当然懂得人数优势是何等可怕,说过了推辞的话语,他在优素福和李德明之间扫视了一眼,心中猜道,这个葛逻禄杂种不会是给我下什么套?或者想试探一下我对东方的态度? “马哈穆德埃米尔说得有道理,一方水草养一方人,适应不了的水草地,牛羊会死,人也会得疫病的。卡迪尔大汗可要留神了!”脸上留着短胡须的李德明也不再沉默,顺着马哈穆德的话说了下去,当然也是给鹰视狼顾的优素福.卡迪尔汗一个警告。 上一年李继迁病死在吐蕃高原,他最近才排斥众议掌握住河西这片土地,面对人心慌乱的定难军,需要的是一场胜利来安定人心,这个时候优素福找到他,希望联合对付一只从河中6东来的队伍,虽然向来和葛逻禄人不怎么和睦,但是天知道那只东来的队伍会是什么样的。 所以,所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李德明又怎会不知其中的道理。 至于按消息来源说,那只队伍主要是唐人为主,完全被他忽视了——唐人又怎样?大唐灭亡两百多年了,两百年后从河中回来的还是唐人吗? —————————————————————————————————— 1孛罗城,西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境内,如今的博乐市旧址。西汉时期曾经设置西域都护府,这里是辖区的一部分;唐时双河都督府所在地;宋时先为喀喇汗王国的辖地,后为耶律大石建立西辽所属;蒙古人最强盛的时期,这里是成吉思汗三子窝阔台的牧场;蒙人消退后,明时瓦剌蒙古占据了这里,后来瓦剌蒙古分裂为准格尔、和硕特、杜尔特和土尔扈特四部,哈萨克人从未真正主宰过这一地区。临近博尔塔拉河与精河。最早在远古是塞种人的牧场,后曾先后受制于月氏、匈奴、乌孙、柔然、契丹、蒙古,老罗到达的这个时代,只是是曾经双河都督府的旧址,还不是之后耶律大石所修建的那座“勃罗城”。这个位置是古丝绸之路北线位置的重要节点, 2孛罗河,博尔塔拉河,发源于空郭罗鄂博山的别洪林达坂,全长二百多公里,最后汇入艾比湖,是典型的内流河。名字记录源自蒙语,蒙语的发言是“孛落脱儿”,意思为银色的草原。私以为这个词汇应该是出自古时的塞种人,只不过蒙古人沿用了,是蒙语的“外来词”。 3雨林矮子,印度河恒河流域的土生种族,西方学者总结的尼格利陀人,他们和东南亚还有澳洲的土人有血缘关系,对比中亚的人种,他们的皮肤黝黑,而且身材矮小太多。 4优素福,全名优素福.本哈桑.卡迪尔,喀喇汗王国第十位大汗,汗位继承自其父河中征服者哈桑.博格拉汗,他的祖父是苏丹.萨图克.博格拉汗,是将自己的族系该宗绿教的初始者。优素福本人是虔诚的绿教徒,也是个野心勃勃的统治者,主持灭掉了于阗国后又在双汗位竞争中获胜,成为喀喇汗王国的大汗,只不过他死之后,喀喇汗王国彻底分裂。迄今喀什仍有他的陵墓存在。 5胡大,波斯语对伊斯兰教真主的称呼,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用的都是这个词汇。 6河中,指中亚锡尔河、阿姆河以及泽拉夫尚河流域的广大地区,包括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的大片区域。 ………………………………………………………… 附:感谢书友“jiangko”“kgb136”“si5008”的点币打赏! 这一章的情节算是正式接触东方的开端,几个人物的对白颇令我头痛,更新晚了些,抱歉! 第十六节 马哈穆德、卡迪尔和李德明(二) http://..org/ 草原上不像东方那样讲究什么王不见王,而是身为统领自该奋勇当先,一个事事退缩在众人背后的人是做不了草原上的汗的,能成就汗位的人必定是武勇或者智慧远超众人,还要能够带给族人莫大的前景。…,.三个人都在本族身处高位,这种与别人对等合作的事情由他们出面自然是责无旁贷。 但是这里也有一个问题,一旦出现扭转不了的局面,就注定是不死不休。 诺大的帐篷里陷入了一片沉静,周围守卫的亲兵三部人都有,此刻全部噤若寒蝉,却又彼此对视,唯恐这三位一言不顺争吵起来,然后一声令下之后,彼此就要挥刀子对着砍。 帐篷内的三位其实心里都明白,三方之所以能坐在一起,不过是为利益而已,换了一个场合,彼此之间倒是矛盾更多一些。 马哈穆德所代表的突厥人势力和优素福.卡迪尔的葛逻禄人之间存在这阿姆河争端,在对付南方的佛教1徒上面虽然存在合作,但是对战果的争夺同样没少了;葛逻禄人和党项人之间虽然隔着一个高昌回鹘人势力,但也没少了争斗——从统万城2出发过瀚海喀什葛尔去河中的商队每次都会被葛逻禄人刁难,但是说到对付高昌回鹘,两方却又有合作,高昌回鹘仆固部近些年势力衰退,同样因为南方的佛教原因,两方没少来往…… 这样说起来好像很复杂,实际上如果不是因为佛教徒的贪婪加上僧侣们对政治的胡乱插手,恐怕三家之间多数只有矛盾,少有合作了。 对比来说能够稍好一些的,也就是突厥人和党项人之间矛盾少些,突厥人已经开始西迁南移,党 项人还在固守河西,两家彼此没有土地争议,存在的最大矛盾也不过是商队派驻和税收安全之类杂事。 总算还好,三个人都是胸有城府之人,稍后了片刻,马哈穆德冲着李德明开口用汉话笑道:“说来倒是年轻的兄弟了解得多,拓拔3老弟,你我两家倒要交往一番。” 这就是马哈穆德的高明之处了,尽管他在自己休憩的帐篷里还讥笑李德明是个毛头小子,但是触碰到根本利益的时候,他倒也不介意交好一个毛头小子,只有对方能够带给他利益。当然,李德明开口讥讽优素福的话也起了一定作用,强者不会和弱者做朋友,除非是怜悯,如果李德明面对优素福的无视闭口不言,他马哈穆德肯定不会有这样示好的话语。 马哈穆德的话一开口,还没等李德明回味过来,优素福.卡迪尔按耐不住了,那两家勾连到一起,把自己撇下,事情就麻烦了,“哈,倒叫马穆德兄长笑话了,是我按耐不住,还望拓拔老弟不要多想,没人不知道大突厥是从北方迁移向西的,我不过是想探寻一下马穆德兄长是否还想回来看看祖地。至于你我两家的争议,暂时搁置,如何?” 李德明现年不过二十四岁,坐上定难军头领的位置之前也不过是跟随父亲李继迁东征西讨,哪里有这两个老狐狸的反应来得快?心底暗骂一声,李德明脸上却同样带着笑意说道:“这次算是我三家难得坐在一起共事,些许题外话说起来难免伤了和气,还是把这次的事情放在首位为好。” 他怎会不明白适才两人的交锋?只是暗恨自己刚刚接手阿父的权力,定难军的人心还没有完全收拢,若不是需要一场胜利来提高士气,又怎么和这两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合作?能让突厥人现在的头领和刚刚灭了于阗国的葛逻禄人头领联手对付的人马,必定不是普通的部落能够相提并论的! 李德明暗暗警告自己要小心,别没抓到猎物,反而被狼咬。 不过他的话起了一个好头,至少帐篷里的气氛不再如刚才那么尴尬。 “拓拔兄弟说得对,还是这次的事情重要,至于朝拜的事情不过小事,亲兄弟都难免争斗,战士们的事情就让战士们去解决好了。”优素福.卡迪尔汗满面笑容的说道。他不能不妥协,一旦突厥和党项两方合力,他这里只有不足三万兵力,虽是精兵却敌不住两方,尤其是这个年轻的拓拔,嘴上说是派来了四万人,不知道有没有暗地里掩藏什么,这却是不能不小心。 其实对他来说,攻下于阗国那些光头的地方已经算是作为汗王的功绩,对于布哈拉和比什凯克遇袭,他真的不怎么在意——那是西部阿里系4那些人的地盘,如果不是为了之后争夺大可汗的位子,他这次是不会出现的。即便这样,他带来的兵力也没多少,只有两万多人,对比另外两家,他就是个打酱油的——当然这时候西域用不用酱油没人知道。 虽然看起来很假很虚伪,但是在场的没人在意。 包括在马哈穆德到场之前,与优素福口角的李德明也不在意,事实上他对所有信奉什么教义的都看不惯,在他看来无论是南方吐蕃高原的光头还是西面过来的黑头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他眼下迫切需要笼络人心,余下的问题也只能搁置,至于安抚手下与葛逻禄人起争端的战士,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刚才听说优素福你手下有些战士不见了?”马哈穆德也懒得争议下去,这样的口舌之争没什么结果,反倒是会坏了眼下合作拦阻那支东行人马的事情,所以再次开口便是转移话题。 “手下人报说是发现了八具尸体,是外派出去探查情况的探马,此外还有三十多人没有回报……好像马穆德兄弟你那边也损失了一些探马?”优素福.卡迪尔脸上有些郁闷,他带的人本就不多,尤其是缺乏对这片区域了解的人,这下损失了几十口,手下两个外围控制河道和山路的营队已经开始抱怨了。 “昨日,我那里靠近河边的营地周围也损失了十几个人,应该是那支人马的前哨细作来了。”马哈穆德的损失不止这一点,他的手下人报讯说有近百人出去就没有回来,即便是附近有狼群出没,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马哈穆德埃米尔,你们总说是那支人马,那个罗开先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他是什么来历?”李德明手里得到的探报不多,所有的消息不是从过往的行商那里得到的,就是眼前这两位诉说的,至于他派出去探寻的人马也有三五队百十人了,却至今没有回信。 “这个罗开先,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巴托尔,据说是从罗马人那里回来的,身材高大,射术骑术还有一手好刀法,他身边有百多个从罗马人的斗兽场里面出来的死斗士,都是不怕流血的好手,知道吗?马扎尔海南面有个高地人的城市叫做拉伊,罗开先在那里被人叫做屠夫罗!”马哈穆德了解的情况应该是三个人里面最多的了,大战之前,不管怎么讲,这些事情还是必须说详细的。 “巴托尔,巴托尔,好像是北面草原上的名字,意思是勇士……”捏了捏下巴上不长的胡须,李德明轻声嘟囔了一句,转而又问道“只有百多人?莫不是个个都有九尺4高刀枪不入的莽汉?可也不至于让埃米尔阁下如此重视?” “当然,如果只有百多人,我派个将军带着两个千人队就解决了!”马哈穆德对李德明的疑问倒是没有什么不开心,事实上他在刚接到赫拉特的情报时候,也是同样的疑问。“这个罗开先手下的大部分人是来自马扎尔海西面,那些人是昔年河西军兵败恒罗斯之后留在河中的工匠营后人,罗开先在马扎尔海西面招揽了他们,还把他们训练成了战士!” “嘶……这个罗某人还懂得练兵?”李德明倒吸了一口气,天气虽然已经开始炎热了,他却觉得心里凉凉的,能让眼前这个突厥王者如此重视的家伙绝不会简单了,“他训练了多少兵?” “上一次得到具体情报的时候还是在赫拉特,那时候他手下应该有两千骑兵,还有三万只能守城的杂兵……”说到这里,马哈穆德也不怕什么丢脸,一口气说了下去,“知道吗?就在赫拉特城外不远,我损失了两万精兵和六万部族兵!” “两千骑兵加上三万杂兵……埃米尔你……”李德明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没有三万杂兵,只是两千骑兵,只有两千,明白吗?两千人就打败了我八万人,还丢掉了阿布杜.马苏德的命!”说起这个丢脸的事情,马哈穆德依旧存着很大的火气,声调免不了高了起来。 他当然可以隐瞒不说,但是这次他身处战场,一旦情况不明,战败是小事,他还不想把自己的命丢在这干燥的北方。 “只有两千人?!我的个天爷爷!”李德明从未听到过人数对比如此悬殊的战斗,即便是他所知道的军史,丛未有过。 一旁没怎么说话的优素福.卡迪尔汗开口了,“现在应该不止两千人了,半个多月前的消息,在比什凯克,我的族兄在那里和罗开先打了一场,结果死了至少四万人,据说那边的河水都被染红了……” 帐篷里又陷入了沉寂,只是不同于先前的压抑,这时候却充满了沉闷,三个人都在思考,这个仗该怎么打? —————————————————————————————————— 1佛教,这个时代的佛教可是与现世不同,从唐中期武周崇佛之后,佛教在东方的势力就没有停歇过,教派之争、教内之争无处不在。在中亚的土地上,包括西疆,佛教与祆教、绿教、景教同时存在巨大的矛盾,从信徒到利益无所不有,丝毫不逊色与西亚地中海沿岸的绿教和基督教之间的争斗。 2统万城,位于现今陕北靖边县北部,是北宋同期西夏的都城,最早由东晋时期南匈奴的贵族赫连勃勃命人修建,唐末定难军党项人盘踞于此,据为都城。 3拓拔,李德明的党项姓氏应该是姓拓拔的,所以对外族介绍自己的时候当然免不了把祖姓搬出来。 4九尺高,这里李德明所说的东方的度量衡标准,党项人是出自鲜卑,文化和传承深受汉人影响,用汉人的度量衡说事才是合乎逻辑的。汉尺大约是0.231米,九尺也就是2.08米。 ……………………………………………………………… 附:感谢书友“si5008”和“kgb136”的打赏! 千年前的草原部落首领什么样?今天的我们只能靠猜测了,马哈穆德跟随他的父亲做过萨曼王朝的臣子,尽管是奴隶出身,却应该不缺少教育,至于优素福.卡迪尔同样是接受过正统的绿教学校教育,党项人李德明的父亲李继迁是定难军首领,李家是夏州大族,虽未党项人,同样不缺教育,所以定义的对白并不粗莽。 第十七节 马哈穆德、卡迪尔和李德明(三) http://..org/ 优素福.卡迪尔说完话之后,就后悔了,不是后悔该不该说比什凯克的事情,而是后悔参与这次的战斗。.しwxs±,. 冒失了! 他虽然没有亲身带兵征战,但是却也明白人数多有时候并不代表一定能胜利——攻打于阗的时候就证明了这一点。结合马哈穆德所说的,在赫拉特的时候,那只人马只用了两千骑兵就造成了突厥一方八万人的损失,那么在比什凯克他们又动用了多少人? 从开始的两千人,已经过去了一个冬天,依照马哈穆德描述的那样,那个罗开先是个武力出众而且懂得练兵的家伙,恐怕翻倍都不止吧? 即使冬天并不适合练兵,天山以西也没那么多牧草,这个人数不好猜测,但用最笨的法子推测也会得出一个不好的结论。眼下看着三部联合人数众多,加起来已经超过十万,但是真的能够打败那只两千骑兵就破了8万突厥人的队伍吗? 李德明也在不由自主的担心,年前阿父李继迁被无耻的宋将诈降用毒箭射死,至今人心还没有稳定下来,他这个苦主的儿子却不得不与仇人虚与尾蛇,契丹人虽然许诺的许多好处,但是契丹人的好处是好拿的吗? 心底哀叹了一声,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啊,眼前这只迁徙队伍有多少兵?两千人!居然只是这么点兵力就在河中打得突厥和葛逻禄人昂马翻,难道是突厥人都变成软脚羊了吗?莫不是马哈穆德夸大其词危言耸听? 都不可能,突厥兵就在不远处驻扎,虽然看着秩序有些凌乱,但每个战士拿出来也都称得上不错,何况这种败绩说起来应该算是突厥人的耻辱,马哈穆德没道理自打脸面。 纠结啊,本想要借助一场胜利来稳固人心,但是眼前这个事情显然是个火堆里拿出来的烫手的石头。怎么突然发现就到了进退两难的程度呢? 进,就要面对摸不清底细的莫名队伍;退?哪里是那么好退的,坐在这个统领的位置,说出话来就不能随意,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私下里揣摩,稍有嫌隙,那些家伙就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一旦有所疏漏,即便是自己的母族野利家那边,也不会放过自己! 马哈穆德十几岁的时候就在萨曼人的王庭里面打混,论起得察言观色,比另外两位强太多了,马上就发现这两位临时盟友有了退缩的想法——这可不合乎他的初衷! 他抖出罗开先队伍战力强横的目的,是为了让两方懂得合力,而不是为了吓唬他们的!仗还没打,十万大军自乱阵脚不战而退,岂不是变成了一场笑话? 所以……无论怎样,都要先把眼前的这次“围猎”进行下去,至于之后葛逻禄人和党项人有什么纠葛,关他马哈穆德什么事? “优素福、拓拔老弟,两位是觉得这么劳师动众的,还不能保证打胜仗,唯恐得不偿失,是吧?”马哈穆德换了一副腔调,倒是有些像说客,“草原上有句古老的谚语,想要猎得熊皮,就得肯花力气。不劳而获的事情可是世间没有的。” “马穆德老兄,按你说的,这熊皮有多珍贵?值得花大力气吗?”彼此身份相当,优素福.卡迪尔也没什么好客气的,问的一个直截了当。 李德明倒没说话,只不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红头巾的马哈穆德。 “根据我的手下传报,那个罗开先的队伍里有两种大车,一种没有轮子能够浮在半空的,上面有一个巨大的黑球,不知道是作甚用,不过对方暴敛天物,给队伍里的老家伙和孩子乘坐……”说了一半,马哈穆德发现对面两个人的眼睛都亮了,索性也不隐藏,“若说这个你们不感兴趣,那么另外一样就不简单了!” “怎么个不简单?”优素福想骂对方吊人胃口,忽又想到对方不是他手下,只能凑趣的接茬。因为他想知道能让雄踞在南方的突厥人如此在意的,绝不会是简单的物事。 三个人里,马哈穆德年纪最大,优素福.卡迪尔次之,李德明年纪最小,实际上却是年纪最小的心机最为深沉。李德明占了年纪小的便宜,旁边两个人说话,他乐得不用言语,反正这次他派的的兵力最多,有事情也撇不下他。 “另外一种是有四个轮子的大车,整个车体全是精铁制造,车的侧面有一面巨大的侧板,上面全是孔洞和尖刺,可以容纳步兵在侧板后方用长矛突刺,或者弓弩攒射!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这种车子至少有百多部,每十几二十部连在一起就是一个环形的堡垒……这东西就是克制我草原骑兵的大杀器!”绘声绘色的说了一大通,马哈穆德也把他最为看中的东西说出来了。 优素福听倒是听明白了,但是却没觉得这东西有多重要,喀什葛尔靠近瀚海,大车之类陷进沙子里面就是白送的,倒是布哈拉、恒罗斯那边地势平坦适合车垒作战——但是那是阿里系的地方,关自己什么事? 李德明边听边琢磨,不像优素福.卡迪尔,他是个通晓军事的,听到侧板上的孔洞和尖刺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东西了,待听到可以组成车垒的时候,他不单是明白了,而是后背冒出冷汗了。 这种物事简直就是专门为了克制骑兵制作出来的!没上过战场的人根本不晓得,弓骑兵顶多一身皮甲,碰上这种全是精铁制作的大车,根本是血肉与铁器的较量。若是自己,肯定会配置强弓劲弩,或许还可以加上投枪! 想到这里,李德明不由地问道:“马哈穆德埃米尔,若是这么说,找几个工匠去看看,不就可以学会了吗?” “好,拓拔兄弟到底还是年轻啊……”马哈穆德打了个哈哈,然后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换了是拓拔兄弟你有了这样的大杀器,会让人随意观瞧吗?有了这种物事,恐怕你对付东方的赵宋都会轻松多了吧?” “哦……”李德明顿时哑口无言。 “不是没人试探,而是试探的人很多,从马扎尔海一直到阿姆河,我的手下都曾不停派人试探,一路上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那个罗开先布置的十分严密,平素行进的时候都用一种厚苫布盖住车子,而在作战的时候……见过那种车子的外人基本都死了!”马哈穆德没再讥笑对方的天真,而是详细解说了起来。 当然不是马哈穆德变成了什么慈善长者,而是他需要李德明和他手下的四五万战士的配合作战。 李德明倒是没想那么多,而是就像马哈穆德所说的那样,一旦有了这种制作精良的偏厢车,对付东方赵宋潮水一样的步军就可以多一份把握,至于初始的那种担心已经被他抛诸脑后了——无论想得到什么哪有不付出代价的? 何况付出代价的不见得就是自己,他这次带出了四万六千兵,其中只有两万是定难军的精锐,其余的都是左近各部族的战士,他们的人死多少自己是不用担心的,反倒是死得多些对自己还是有利的。 “多谢马哈穆德大埃米尔提醒,拓拔冒失了……”想明白的李德明对着马哈穆德道了一声谢,转而接着问道:“因为那个偏厢车的缘故,埃米尔阁下才劝说我们用现在这种散布的营寨吗?” 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定局,再去纠结什么打不打的已经没什么必要,李德明索性把话题转到了行军布阵上面来了。在他看来,既然进退两难,那就有进无退好了,对方的探子既然已经派过来了,就肯定了解了己方的大概。无论怎样,和那个罗开先已经站在对立面上,那就干脆一点,看看谁强谁弱吧。 不能不说,李德明跟随他的阿父李继迁还是养成了一副军人性格,不同于阴谋上位的优素福.卡迪尔,见识的征战多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他理解的一点都米错。 “拓拔老弟说的不错……”马哈穆德点了点头,对对方的识时务表示赞许,“其实比什凯克的战事我也有所了解,优素福老弟……” “马穆德老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突厥人在阿姆河北岸有密报不是什么稀奇事,优素福.卡迪尔心中对这个早就有数。 “呵呵……比什凯克的战斗场面确实很凄惨,不得不说,你葛逻禄阿里系的那些人……实在不怎么样,据战场的细作讲,阿里系那边的战士一窝蜂的乱打乱冲,那个罗开先只是命令用偏厢车十五二十个一起组成了一个个的环形车垒,骑兵冲入其间,只是没用一炷香的时间就血流成河……东方的汉人不是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吗?这就是了,勇敢的锋锐在偏厢车垒上撞死之后,阵型就乱了,那罗开先帅着骑兵从两翼杀出……啧啧,数万人一下就溃散了……”马哈穆德也是久经战阵的,闭上眼睛都能想象得到当时的情景,一番话说起来也是绘声绘色。 “……”听着突厥人的大统领说自己族内的事情,葛逻禄东方可汗优素福.卡迪尔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分外的难看,他现在刚刚坐稳东方可汗的位子,还顾不上压制西方的阿里系,但听着阿里系这样自损实力,实在是说不上高兴还是悲伤。高兴的是这个事情可以成为攻歼阿里系的把柄,悲伤的是损失了却同是葛逻禄人的底气。 李德明却从马哈穆德的话语中琢磨出了不同的东西,心里面揣摩了一会儿,实在不得要领,低声的说道:“按说这种军伍战阵,都是有传承的,从未听说有什么罗姓将门如此了得,到底哪里出来这样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的声音虽小,帐篷里总共也就七八个人,除了他们三个就没有出声的,这顶帐篷左右也都保持着安静,边上的两个人又怎会听不清楚? “罗开先此人来历没人搞得清楚,据说远从罗马,也就是汉人说的西秦那里归来,只是……这个人的来历怎都让人觉得蹊跷。”马哈穆德同样放低了声音,说了两句之后,却如同李德明一样没有头绪。 ………………………………………………………… 附:感谢书友“kgb136”“彪骑兵”“jiangko”“海边的农庄”四位书友的点币打赏,另外感谢书友“困困羊”的评价票鼓励——这样书面的数据看着好看不少…… 第十七节 马哈穆德、卡迪尔和李德明(四) http://..org/ 猜测老罗来历的话题终究还是不了了之,即便三个人绞尽了脑汁,把大唐开年以来的罗姓将领,包括罗艺、罗士信等人历数了一遍,终究是捕风捉影,摸不着什么头脑。△↗頂,. “针对罗开先本人是没什么用的,那罗某人远从西方归来,家人自然不可能在东方,即便想通了又能如何?你我三人还是需要斟酌一下具体如何面对这只人马!”马哈穆德汉话说的不错,但是对东方的历史还没有优素福了解得多,制止这种没意义的探讨之后,把话题转到了具体事情上。 实际上三人坐在一起最应该商议的事情也就是这个,别看摆了个散垒阵营,但是涉及三家怎样分工合作的事情却还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可以说这三个人在各自的族系之内都称得上一方人杰,但也恰因为这一点,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是最合格的统帅人物,却难以达成共识。 三个和尚没水吃是因为互相推诿,而这是三个和尚争方丈,却是利益攸关。 “对付这只人马,不知道是以哪一方做主力?”李德明对军队的敏感度比政治要好得多,开口就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拓拔老弟的人手最多,当然是你的人做主力!”马哈穆德正希望有人能够冲在前面,说白了就是选一个替死鬼,反正第一批死去的不会是他的手下就好。 旁边的优素福.卡迪尔没有说话,当不当主力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更何况他带的人只有两万多些,也占不到优势。 “既然是我的人充作主力,那么我需要两位的人手配合作战,并且听从号令。”李德明当仁不让,对于经历过多次战斗的他来说,十分明白冲杀在前意味着什么,也非常清楚有两家难明心意的盟友在背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的话其实很明确,要我的人在前面充分,可以,但必须是我来指令。 “不不,拓拔老弟没弄明白我的意思,让你的人充作主力可不是要他们冲杀在前……”马哈穆德没在意李德明的直接要权,而是慢悠悠地诉说他的战场构思,“那罗开先的人马十分擅长拼杀,我们并不清楚他们的底细,所以这次我们不派骑兵冲杀,而是向他们学习,用松散的堡垒困死他们……你的人是正面防御的主力……” “……防守?”李德明有些错愕,草原部族可是很少有防守这个概念,骑着马拿刀砍拿箭射都可以,打不过就跑,谁玩防守啊? “是啊,恰好拓拔老弟你带着一万多的重甲兵,这些人用来防守营寨再合适不过,把他们布置在南面的山谷出口外的开阔地,那里是东去的必经之路,数万人无论怎么走都没办法绕过去,只要能顶住,我和优素福的手下可以从两侧出击……哈……用他们在比什凯克用过的战术对付他们,这个想法太美妙了!”马哈穆德说到这里,不由得颇为自得的笑了起来。 “只是……”李德明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犹豫的吐了两个字。对方这个建议确实不错,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妥。 “马穆德兄弟,那罗开先从西方归来,恐怕手里不缺少攻城的武器……比如,阿拉伯人曾经用过的希腊火……”优素福.卡迪尔曾经在巴比伦的清真寺读过书,见过很多那方土地独有的东西,而且对于马哈穆德这个高地人奴隶出身的家伙颇为看不起,当然不愿意对方掌控三个人对话的节奏。 “优素福兄弟,你想多了……”马哈穆德虽然对优素福.卡迪尔心中想什么不是很清楚,但是他既然敢把这种战术说出来并推行它,当然是早就做过详细的考量,随口应付了一句之后,完全没有任何不豫之色的说了下去,“先不说希腊火制备起来有多难,阿拉伯人对那东西看守的可是非常严密,即便哈里发的权力被几家贵族分了,但那个东西没人敢动,而且……” “而且怎样?”头一次听说有这样一种两方都关注的武器,李德明有些按耐不住的追问道。 “而且,那罗开先在赫拉特和比什凯克可都没有攻城,说明什么?”马哈穆德卖了一个关子。 “他没有攻城武器!”到底经历过多次战阵,李德明马上反应过来了。 “哈,拓拔老弟到底是亲身经历过战事的,一说就明白!赫拉特城内当时可是存着大批的粮食还有众多的商人,他们的财富可以装满至少五百个这样大的帐篷!如果那个罗开先攻城,占了赫拉特,你我就坐不到一个帐篷里了。”马哈穆德为自己的推理得意不已,兴致上来甚至比划着说道。只是他并不知道赫拉特的城主阿史那杜瓦尔为了自己面子,隐瞒了很多事实,这个事情或许一般时候没什么大的危害,但关键时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恐怕他是没胆子惹怒埃米尔你吧?!”了解了多一手的信息,李德明心里有了些底,开口捧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虽然这不是他的长项。 他的话令马哈穆德很受用,他的脸上全没了进到这个帐篷前在侍童面前的那副狼狈相,“哼,他罗开先若是敢进占我的赫拉特城,那就是他的死亡之地,我会调集三十万大军围死他,即便他和他的手下再能打,又能如何?” 马哈穆德的话看似狂妄,却也是事实,当然这个兵力不可能是全部精锐的士兵,必然包括一些部族征召来的战士。这种狂妄的作态是他故意做出来的,目的也很简单——震慑盟友,不论是优素福.卡迪尔还是李德明。 草原上总是依靠实力来说话的,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至少这种事实面前,优素福.卡迪尔选择了认同。“马哈穆德兄弟说的有道理,只不过这个罗开先自认聪明,却想不到你我三家在这里围堵他!” “不不,优素福你错了!”马哈穆德没有得意忘形,而是很郑重地反驳了优素福.卡迪尔的说法,“这个罗开先是个真正的聪明人,他知道在河中在阿姆河甚至在马扎尔海都摆脱不了我的人,所以他才会北上又东进,为了回到东方,这个人可以说是别的什么都不在意,这是个意志坚定的战士!我曾试着派人拉拢他,你猜他怎么说?” “接受?不,他肯定没有接受,否则早就在你的伽色尼待着了……他是个战士,战士的做法……应该是很生硬的拒绝了吧?”优素福.卡迪尔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办法来拒绝马哈穆德,换了他处在对方的位置,或许留在突厥人内部发展也不错。 “这个罗开先可不是简单的战士,他肯定见识过大场面,我派去了我的内廷侍卫副总管穆沙拉去招揽他,他直接提出要一块有自主权的土地……”说这话的时候,马哈穆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其实知道自己或许错过了一个招揽罗开先的机会,只是这样的人即便招揽了,真的能为自己所用吗? “……”旁听的两个人直接无语了,因为换做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我猜那个罗开先不过是为了稳住我的信使,因为在那直呼不久就袭击了我的赫拉特城外的军队……所以我说这个罗开先是个真正的聪明人,非常懂得取舍……”马哈穆德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另两位的表情,才有接着说道,“作为盟友,我要提示一下,你们两位千万别小看了此人,猎熊的好手被熊吃可是很平常的事情!” “埃米尔阁下尽管放心,就算是为了保全手下,我也会小心谨慎的。”停了不少消息,李德明放下了争头领的想法,面对不熟悉的对手,听从别人的意见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句话其实就相当于对马哈穆德的认可。 马哈穆德当然明白其中的言外之意,马上表态道:“拓拔老弟痛快!放心,这次战斗或许没那么容易,却也不会轻易损失大量人手的。” “请埃米尔阁下明言!”李德明做了让步,自然要问清楚具体的战策。 边上没有发话的优素福.卡迪尔明白自己改变不了什么,手边战力比不上党项人李德明占不了优势,对情况也没有马哈穆德了解,处在从属的位置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定睛看着另外两人的眼睛,马哈穆德沉声道:“就像之前我要求调集多数兵力,我们这次不去主动攻击那个罗开先,目的只有一个——拦路!” “拦路……?”李德明有些疑惑。 “没错,我们靠散布的营寨封锁这段通道,十万兵力足够轮番防守,不需要付出太多战士的性命,他罗开先没有携带攻城兵器,就只能望着营寨的围栏感叹!”到底是经历多年战事,马哈穆德的算计不可谓不精妙。 “好计谋!”李德明拍手叫好,虽然这样的战策耗费可能会多些,但无疑会减少战士的伤亡。 “那罗开先从马扎尔海一路走来,带了数万人,一路虽然买了些粮食和肉类,但肯定不能满足所有的补给,只有我们能把他们拦住一两个月,甚至都不需要出去打他们,恐怕他们就只能杀马来喂饱自己的肚子了……哈哈……”说到得意处,马哈穆德的胡子都有些上翘了。 “他们不会撤退吗?”见到马哈穆德的得意,优素福忍不住泼冷水。 “退?退到哪里去?”马哈穆德一点没有在意优素福的话语,甚至还觉得他的疑问恰到好处,“优素福兄弟,你葛逻禄阿里系的那些人在比什凯克吃了那么大的亏,难道不会在后方布置一下报复?” “……”一句话就把优素福.卡迪尔问哑巴了。 三个各有心机的部族头领达成了共识,只是,他们的计谋真的能够达成所愿吗? …………………………………………………………………… 附:感谢书友“kgb136”“只看黄色小说”两位的打赏! 第十八节 迟疑 http://..org/ 突厥、葛逻禄外加党项三个部族的头人坐在一个帐篷里议事,放诸后世应该称得上一场区域合作会谈了,怎么也能在国际媒体上面占据一席之地,但在这个时代却无人关注,或者说有人关注,但仅限于那么寥寥数人——赵宋皇帝赵恒、北辽皇帝耶律隆绪,或许还有那位北辽最具名望的承天太后萧绰,但受限于这时代通讯的效率,怎么也要两个月之后了。.しwxs『≤頂『≤点『≤小『≤说,. 而眼下,对这个最关注的人却是三位头人口中的话题人物——罗开先。 “阿尔克,你确定看着三部首领进了一个帐篷?”依旧是不变的军帐内,老罗端坐在软塌上。 “是,将主,三部的人马戒备非常严整,我们根本无法靠近,能看到是三部首领全是依靠了将主提供的那个…望远镜。”阿尔克恭立在老罗面前, “嗯……你怎么能确定是那三位本人?”老罗知道这三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派出几个领兵的将军合作应该是正常之举,但是却没想到是三个头人会亲自出马齐聚这片天山北麓的不起眼的河边孛罗小城。 “将主,逮到的舌头口述……而且我们看到了突厥人的月牙旗帜,那是王帐用的,还有葛逻禄人的汗王旗帜……”面对老罗的质疑,阿尔克并不紧张,而是举了一大堆的例子旁证。 老罗对其实并不在意面对的敌人都有谁,他的疑问不过是下意识的确定——阿尔克平素做事细致小心,又怎会犯错认的疏忽?而在阿尔克回答的时候,他考虑的是麻烦大了。 不是敌人强大无法打败的麻烦,而是不好掌控这场战斗的结局。 如果面对的是普通将军带领的一些军人,他大可带人直接冲杀灭掉所有敌人——其实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的联合营地看起来星罗密布覆盖了东去的所有道路,但是在他的眼中,至少有七八种办法快速破营,而且不会给己方造成太大的伤亡。 但是眼下……三个大部的头领就在不远处的敌营,灭了他们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对自己是好是坏? 尽管老罗根本不在意所谓历史的变化,也相信任何困难也无法阻挡自己,但是一条可控的可以预判的路和未知的充满变数的路,哪一条更好走,只要不是傻瓜都懂得如何选择。 一举灭杀三部的首领对谁有好处? 对老罗来说,他可以去除几个窥探己方的敌人首领,对其他的人将是一种极大震慑,会造成三部的内部混乱,使这三部短期内不敢再窥探自己,但好处也就仅此而已,而且还只是短期的,长远来看呢? 东行营队的人口底蕴不足的缺陷迟早会暴露出来,而混乱之后统一思想的三部必将卷土重来,那就是老罗在给自己的未来添加无数压力了。 巨大的压力下,想要平稳的发展一段时间将会是非常困难的——老罗给东行的所有人承诺的是寻求平和的生活,这一目标无法实现的时候,内部必定会出现大问题…… “将主,我们还发现了突厥人的王帐所在……那里有马哈穆德招募的库尔德人还有戴拉曼人……应该是马哈穆德的古拉姆卫队……”老罗思考的时间并不久,阿尔克没有发觉,依旧在讲述他们的新发现。 “好了,好了,阿尔克,坐下等等,我需要仔细想想……”老罗挥手安排阿尔克自己找地方坐下,脑袋里还在想着该怎么取舍,至于阿尔克说的什么库尔德人和戴拉曼人,前者在前文有提过,后者则是里海边上的山地族群,喜欢把宝石镶嵌在盾牌上的山地战士族群,马哈穆德喜欢选用不同的族裔征召进他的卫队,其实是一种训练后的奴隶组成的卫队,名字叫做古拉姆,所有这些他都很清楚,阿尔克的消息肯定没有出入,那么选择狠辣到底还是只断掉三族的臂膀? 眼前的这个情况,对老罗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选择题。不同于后世,没有什么作战参谋给他分析各方面的利弊,也没有什么上级领导来给他强制什么命令,一切都需要他自己来判定并担负起之后引起的连锁发应。 帐篷里面静悄悄地,除了远远地传来士兵们忙碌扎营的呼叫声,只有老罗在铺着厚厚地毯上面来回不停地踱步的轻微声响。 阿尔克还有奥尔基等人还从来没有见过老罗这副表情,以为他们这位将主遇到了难以抉择的天大事情,都闭着嘴不敢发出声响,唯恐影响了老罗的思路。 只是这种稍嫌压抑的气氛令人有些不安,对于在老罗身边时日久了的奥尔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喜动多于静谧的阿尔克来说就有些难以承受了。 “将主,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要不要我去招呼冈萨斯,带人先把那三个家伙抓来让您处置!”阿尔克霍然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恭立在老罗身前恶狠狠地说道,那眼神分明有一种狠厉的杀性。 “抓来?!”老罗一愣,随即恍然,自己倒是有些忙糊涂了,空想着干掉三部首领的后果如何,却忽略了那三个家伙并不是简单的猎物,哪能随便就捉住?这种能够统帅一方的家伙哪个没有一手或者几手保命的措施?眼前这道大餐还没有吃到嘴里,就想着该怎么处理碗碟了,狂妄自大说的就是自己这样吧? “哈,想多了……”摇摇头,老罗自嘲的笑了笑,又看了看阿尔克,“行了,抓什么抓?战士们都在忙呢,去继续盯着突厥人的动静吧。” “真的不用?将主,只要您下令,拼死一把也能把他们抓来!”阿尔克还是头一次见到自家将主为什么事情烦恼,从雅典开始,他这种脱离了生死边缘的角斗士一路上见识了太多,也明白所有一切换做自己来做该有多难,如今将主遇到了为难的事情,这条命用来拼一把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多事!去盯着他们的动向,有什么异常举动都要派人来回报,但是,不许擅自行动!”嘴上是呵斥的话,老罗心底却觉得当初招揽角斗士的举措没有差错,这些这个时代的亡命徒一旦收为己用,确实称得上忠心耿耿。 从敌军大营把人抓来这个目的有些夸张,但是突进敌营搅动整个局面却是这些家伙能做到的,只不过就像阿尔克说的那样,拿命来换罢了。 老罗却还不需要手下用生命来完成什么,虽说面对至少两倍于己方数量的敌人,但还没到那么急迫的时候,更没这个必要。 满脸悻悻然的阿尔克有些不甘心的被老罗赶回前方继续做他的斥候去了,仿佛老罗拿走了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斥候营如今都是些酷爱冒险的家伙,尤以阿尔克、闵文侯这些家伙为甚,前者从血肉杀场出来,后者却是本就有一颗不羁的心,这一路上没少发现各种状况,他们就是老罗手上锋锐的尖刺,用得好了所向披靡,一旦把握不住就很可能折损,老罗虽然对一众战士的表现很欣赏,却也暗自警惕。 从那个夜晚疾奔到镜湖已经过去了三天,原本留守后方的所有人全部通过峪口前进了过来,眼下平民主营就安扎在镜湖边上,而守备营则前进了一步,在孛罗城周围的三部营地百多里的距离两座荒郊小山上安营扎寨,算是与三个草原部落遥相对持。 两方都在不停地完善营地的设施,只是老罗这边明显比对方要快速太多——草原部族毕竟是善攻不善守,东行队伍却在一路的行进中积累了太多经验。 打发走阿尔克之后,从帐篷里出来,借助望远镜观瞄就在不远处的党项人,令老罗起疑的是,按常规来说,这三个部族应该趁自己这边落脚未稳,来一次突袭才对,怎么会安步当车的学起东方的围垒守势? “将主,看样子今天那些家伙又不会进攻了!”一阵马蹄声带着草屑尘土飞奔过来,冈萨斯从马背上跳下,半是无奈的大声说道。 “怎么,党项人的骑兵没出来?”冈萨斯是去距离最近的党项人营寨试探去了,从表情和话语来看,老罗得出了不好的结论。 “没错,那些混蛋就是躲在营寨里面不出来!将主,他们该不是被我们的气球吓到了吧?”把头上的铁盔扯下来,摇了摇散乱的头发,冈萨斯瓮声瓮气的问了一句。 对比两方营寨来说,除了盔甲和旗帜的样式之外,最大的区别就是老罗这边的每个土坡上的营寨顶部都有一个飘在半空中的观测气球,黑色的涂层上面还故意用白色颜料绘制了一只巨大的眼睛,看着确实有些慑人。 “不可能的……”老罗摇摇头,若是什么乡野小民或许会大惊小怪,突厥、葛逻禄还有党项的三个头领可不是平凡人物,绝不可能因为几样稀奇物件就绝了自己的目的,老罗眯着眼睛看了看远方,“看来他们是不准备主动进攻,而是要和我们打消耗战了……” “消耗战?” “没错,我们的马和骆驼倒是可以吃些青草,但是这么多人的吃喝每天可是不少的,附近又没有补给的地方……呵,突厥人够阴损的……”老罗收回了目光,心里却猜定了对方的打算,其实算不上什么阴损,这种卡着后勤消耗的招数有些不够光明正大,但是对于作战来说,这种计策却是彻底的阳谋。 “……”无语的琢磨了半天,冈萨斯才回过味来,“将主,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哼,如果不是想早点回家……看谁耗过谁!”老罗并不在意对方怎么打,但是却不想被这些草原部族托拖住手脚,他已经开始厌烦这种不停游走的生活了,“奥尔基,派人去通知各部,晚饭后到我的帐篷聚齐!” 奥尔基领命去了,冈萨斯还是停留在老罗身边,“将主,我们主动开打?” “没错!没时间和他们拼消耗,虽然才是初夏,但是到了东方我们还要趁着冬天到来之前建设一座新城,时间可不是这么无聊的消耗的!”老罗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其实并不在乎消耗,空间里面还有存粮大把,但是这种无谓的消耗战没什么意义,习惯了后世按秒来计算时间的他,已经对这种慢节奏变得越来越无法忍耐。 镜湖水依旧平静,阳光西斜,绿树嫩草的孛落脱儿远比后世美丽,但这一切却无法让老罗停步不前…… ……………………………………………………………………………… 附: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kgb136”两位的打赏! 另,已新建书友群,481792676,有兴趣聊聊的朋友可以申请加入。 第十九节 战前——不好的苗头 http://..org/ 夜晚,老罗的军帐内,一张占地至少八个平方的长桌上面摆放了一张几乎铺满整个桌面的地图,桌子的周围围坐着有资格参与会议的东行队伍中的所有人。m.乐文移动网》,. 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围坐着的人们轻声的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老罗坐在长桌的一侧静静的思考着。 对付数以十万的三部联合敌人,他有很多种法子可以解决掉,其实主要分成三类,第一种推土机式,车垒层层递进式的硬打硬攻,这个方式算起来比较传统,需要调配的人力最麻烦,也许还会伤亡较大;第二种挖掘机式,调配骑兵校和守备营车垒配合,打掉几个关键节点,使三部不能互相配合,这种方案需要精准的计算,要算中敌方的反应和己方的配合,这算是一种走在高空钢丝绳上面的方法,稍有失误免不了会得不偿失;第三种则是老罗经常偏好的播种机式,利用斥候和骑兵校机动性的灵动配合,多点开花,采用零敲碎打的方式把恐惧和失败的种子种进敌人兵士的心里…… 老罗的本意是借用这次战斗打所有窥探的人一个大嘴巴,推土机式的方案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事到临头,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的营地,老罗觉得有些不舍,正面的拼斗听起来很爽,但是灭掉那些站在栅栏后面的敌人需要付出多少人命?东行队伍里的人已经经历了一路的风风雨雨,无论是骑兵校还是守备营的士兵,都已经开始在训练和战斗中成长起来,这些人都是将来掌控一方土地的种子,哪怕损失一个,老罗都感觉得不偿失…… “将主,民营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你看是不是可以让我们守备营露露脸?不是我瞧不起这些突厥人还有葛逻禄人,看他们的营寨……都不知让人说什么好……”程守如的大脸凑到老罗身边,那张大脸上写满了忠厚和恳切。 “哎?什么时候程大将军这么求战心切了?”从深思中回味过来,老罗颇为戏虐的看着凑到身边的门板汉子,虽然嘴上问着话,但这家伙心里想什么他再明白不过了。 “将主……将主,你可别……”程守如有些尴尬的搓着手,“这不是手下儿郎们经过比什凯克战斗之后,心气高了嘛……” “所以看到又有人拦路,就准备给那些混蛋一点教训?”老罗眯着眼睛顺着程守如的话说了下去。 “是……是……”程守如本不是唯唯诺诺的人,只是被老罗说中了原本他该说的台词,也只好哼哼哈哈。 “是,是个屁!”老罗的眼睛瞪开了,低声喝道,“军中儿郎多是听令从事,什么时候敢跟你这个领军的主将说三道四了?” 他顾及着程守如的脸面,倒是没有大声呵斥。眼见就要到东方了,有了比什凯克的战斗做底气,营队中的很多人都没把拦路的三部十数万人当作一回事,因为老罗统军的高层军官中多人是来自地中海的异族,一些有野心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这不是鼓噪了程守如出面讨一个向上的阶梯来了。 老罗并不反对军伍之内的竞争,只要竞争的方式是良性的,但眼下这种显然不是,凭血气之勇或者凭借手下人借势绝不是一个专业军伍中可以存在的。继唐以来,军伍中有一个很不好的惯例——下克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唐玄宗年间殿前四军鼓噪逼得李隆基只能杀自己的妃子来保命,还有一个距离老罗所在的时期最近的——后周大将赵匡胤被部下和兄弟鼓噪兵变黄袍加身,两项事件不管对错与否,都是对军中制度的践踏。 前者唐玄宗无力政局导致军镇尾大不掉,从而一个强盛的王朝开始走向分裂和衰弱,后者倒是既得了兵变的利益,却在国策中对军队严防死守导致了一个民族的血气衰落。 老罗知道军中的竞争是避免不了的,也同样知道下克上这种问题存在的必然性,但是没想到它来的这样突然。 这种苗头绝不能有,至少不可以是现在,老罗暗下了决心,转而对程守如说道:“你跟我出来!” 安抚了众人依旧围着地图议论,把程守如领到了后军帐,“程大门啊程大门,你往常可没那么多心机,让我说你什么好?” “将主,不过是儿郎们求战心切,这……没甚说法吧?”被老罗拉出了大帐,看着一张严肃的近乎刻板的脸,程守如还是有些悟不过来。 老罗的脸色确实不好看,后军帐蓬里面仅有一只火把,衬着他的脸色一半是光明一半近乎融进黑暗中,“程兄我来问你,我记得你家先祖卢国公跟随大唐太宗征战天下的时候,部下如果请战,他会怎么办?” 老罗已经很久没有按照初见程守如时候的称呼来呼唤程守如了,这一刻换了称呼把程守如这个门板汉子弄得一愣,紧跟着的话语又让他心里一惊。 “这……” “这什么?我猜汝祖卢国公肯定会打着哈哈玩笑一般建议手下直接向太宗请战,而他自己不会多发一言,可对?”老罗才不在意程守如一惊一乍的表情,自顾自的说道。 “将主……”老罗的客气外加分析的话语彻底把程守如弄得没话说了。 “请战一事说得好是战士求战心切,说的不好听是你程守如无法掌控手下,当然这里面也有你想在冈萨斯几个异族面前争脸面的想法,我说的对吗?”说这话的时候,老罗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他不想因为点点事情就小题大做,但是下克上这种事情却是要绝对防范的。 “将主……确有此事。”事情被老罗说得明明白白,程守如想不承认也做不到。 “你手下那几个校尉是什么样子我很清楚,他们断不敢罔顾军令,而且现下正忙碌安营扎寨,也不会有什么心思求战……是张家那几个书生在中间搞鬼吧?他们想捧起你来与冈萨斯几个争些什么,没错吧?”老罗虽然对民事干涉的少,对守备营的管辖也多是通过程守如来做,但是区区不足十万人的队伍,真的没什么事情能够瞒住他,稍一推算就弄明白了其中的根由。 “将主,末将真的……”如果是老罗刚到希尔凡那会儿,程守如决不至于畏惧老罗什么,但是正所谓知道的越多,未知的也就越多,随着这一路的见闻,程守如深深明白眼前这位主将绝不是几句空话就可以糊弄的人,所以根本不敢多说什么。 “别说……”抬手阻止了程守如的话头,老罗盯着程守如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该怎么做程兄你最好心里有数,我不反感人有野心,但是野心必须与实力匹配,你认可吗?还有,余暇的时候,不妨多翻翻你家里祖上摘抄的文字……” “是,将主!”到了这个时刻,程守如也只有听从的份。 “还有,我知道你和张家的几个人多有来往,帮我转告他们,想做事就在民营那里努力,军队这边不是他们可以插手的,我不想有一天刀口向内!”老罗懒得与张家人直接对话,尤其张慎那种老狐狸,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满心是权力浸染的泥垢,论心计,曾经被老罗弄断四肢的李鏮与之相比就是个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 打发了程守如先回军帐,老罗落在后面细细的思索诸般杂务。 事到如今,很多事情已经开始步入轨道,他也必须由一个纯粹的军人向一方领袖转变,包括军政民事都需要有所掌控,无论哪一方面疏忽了,都可能会造成难以避免的损失。 所谓船小好调头,一切都是空白的时候最好规划。就像眼下人口还少,等到了黄河流域,归附或者依附的人将越来越多,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构设好权力的框架,难免将来会有积重难返的弊端。 对于老罗来说,眼下敲打程守如和隔空警告张家人,绝不是小题大做,而是防微杜渐。他没学过什么权谋论,也不懂得什么平衡之术,但是他懂得治军,也见过后世某些大商业集团的运作,道理总是相通的,所以在他看来,治一国与治一军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需要拟定好规则框架,然后让一切在这个规则框架中良性发展。 就像他对程守如所说让张家人远离军队一样,军政分开是他首先要做的第一步规则框架,如果在后世自然不用他这么费尽思量去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这个时代?他若是不想做东方王朝的磕头虫不想逍遥山水当个隐士哲人,就必须这样走好每一步。 与这类的事情相比,眼下对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敌人的战事,不过是路途上的点缀,凭借从马扎尔海一路砍杀过来的兵卒、凭借在库扎克一个冬天的休整、凭借他老罗十数年的军旅积累和知识大爆炸时代的头脑,所有的拦路敌人只不过是磨砺锋刃的砧石…… “将主,人都到齐了……”在军帐外守候的奥尔基对老罗通告道。 “嗯,通知周围的伙计,注意戒备,一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马上控制起来!”老罗话里针对的不仅仅是会有外敌,更重要的是防范内鬼,周围虽然都是军营,但是谁也敢保证营队内就没有突厥人或者葛逻禄人派驻的奸细。 “遵令,将主!” “好了,奥尔基你守在帐篷外,努拉尔曼,跟我进去记录!”放下了刚刚的思绪,把精力完全用在当下战事的老罗胸中热血开始沸腾,他必定要给敢于拦截自己的家伙一个震撼性的打击! …………………………………………………………………… 附:感谢书友“王sandy”“jiangko”“kgb136”三位的打赏! 第二十节战前——部署 http://..org/ 手机阅读 诺大的军帐内已经人满为患,除了民事部分的杜讷、窦铣、李轩几个人,还有军法部的西德克诺德,当然最多的军队的将领们,包括骑兵校的九个都尉和守备营的六个校尉全部到场。△, 敏锐的老罗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守备营的几个校尉脸色有些不自然,倒是程守如的表情缓和了很多,不再是被他训斥时候的茫然,老罗心想这才对,这些血性汉子可没那么城府深沉的心思,等他们想明白了,张家的人想要插手进来可没那么容易。 如今这只队伍的骨干基本都在这里,也算是人才济济了,只不过没有什么名将,老罗也从不迷信什么名将——无论什么时候一场战争都是多数的士兵来决定的,所谓名将在他的眼里不过是文史学家笔头的花活,与之对比,他更信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而对老罗来说,掌握士兵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因为他本就没有什么私心。 东行营队里面总人数接近十万,包括这一路上收拢的一些散人,甚至还有两个草原小部落,这些人虽然说不上见多识广,但至少在这一路上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主心骨,人人心中有杆秤,没有谁能说掌控所有人的心思,即便老罗也不能,但是他却在一路上树立了一个不败的形象,此外还有对于大势引导的先手,所以区区张家人不过是笑话而已。 心中自有定计的老罗坦然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环顾了四周一圈,“诸位都看好了地图吧?如果再没有疑问,下面我开始布置未来几天的作战计划!” 桌面上的地图是老罗最近两天绘制的附近地形,虽然简陋,但却标注了附近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所有的营寨位置,涵盖了河流走向和地形起伏,虽然与沙盘没法相提并论,但仓促之下已经足够。 这样的东西不是老罗绘制的第一份,帐篷中的人早在库扎克冬训期间就没少接触过,所以看懂其中的内容并不是问题,虽然在老罗看来不算什么,但这的地图放到外面去也绝然是无价之宝。 “将主,请下令吧!”观摩了半天,也讨论了半天的冈萨斯等人有些按耐不住了。 另一边民营的几位也露出期待的目光,实在是老罗创造的奇迹太多了,他们都有些期待这次战斗的过程与结果,倒是守备营的几位觉得可能本次战斗插不上手,面色有些沮丧。 “好了,丑话说在头里,这次战斗的敌人比我们多得多,而是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三部人马的精锐,可不是比什凯克那里的乌合之众!所以,诸位这次务必用心,如果因为哪位的疏忽大意,导致士兵们牺牲数量太大,绝不轻饶!”眼下很多人的心态还停留在就在不久前结束的比什凯克战役上,老罗不得不警告众人,他可不想打一场毙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战。 当然,也有脑子清醒的,他这话也就算是防患于未然。 老罗的话说完,众人倒是没有任何言语,事实上到了这个时候,整个队伍里面没人敢给他添堵,总的事务虽然还说不上一言而决之,但是涉及战事,没有人会忤逆老罗的意图。 “杜老、窦老、轩兄三位请坐守后方,安抚住所有平民,不论战事打成什么样,除了运送补给的人马,不许闲杂人靠近战场,可能做到?”稳固的后方是第一要务,老罗当然不想自己的后营出什么乱子。 “尊将主令!”李轩按照军人的礼仪给了老罗一个回复。 杜讷微笑点头,窦铣这个倔老头则开口说道:“罗将军,冬季时候很多人的训练也很艰苦,在比什凯克的时候也有斩获,是不是……” “不,窦老。”老罗马上打断了这个倔老头,专业的事情只能专业的人来做,平民训练得再刻苦,终究也不过是民兵水准,拉到战场上送死吗?“这次的战斗我们总人数加起来都不及对方,所以拉平民凑数的事情绝不可行,更何况战士们配合的娴熟了,贸然加入平民只能是自乱手脚!” 老罗这个话说得生硬了点,但是战事一起绝不是开玩笑,刀兵无眼,士兵损失了老罗舍不得,让平民上战场那就是他老罗的耻辱了。至于比什凯克那次,不过是看敌人太弱,让平民们练练手罢了。 生硬的话说完,老罗也感觉不是很妥当,随即补充道:“窦老如果有心,不妨在民营中挑选一些好手,组成几个卫护后营的小队,沿着镜湖边上搜索一下敌人的细作……” 一番话下来,窦铣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的,他知道自己的脾气,却总也改不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即便年纪老,他自知没资格在老罗面前摆老,这种场合也不是他一个民营管事可以质疑的,好在老罗给他留了面子,心底松口气的同时站起身抱拳喝道:“尊将主令!” 老罗把目光转向守着帐篷边的黑瘦小子,“姆纳奇,你这次还是留守后营,带着你的人配合杜老、窦老几位清理后营周边所有的敌人,有没有问题?” “将主,我……”作为从东非一路过来的马赛战士,那噶如今是骑兵校都尉,姆纳奇却是后营的守备都尉,虽然职衔相等,但是对比作战经历来说就要少一大截了。 “不用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姆纳奇,今后的战斗还多着呢,你急什么?”姆纳奇是老罗一手带出来的,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老罗只能安慰两句,换了一个人防守后营,老罗还真的不见得放心,姆纳奇的战力一般,但是心思却比旁人细腻多了。 “是,将主!”姆纳奇还能说什么?只好应诺。 “斯诺,你手边的事情能交托出去吗?”安排好了后营的事情,老罗把目光转向了北欧海盗斯诺.安德森,这个大块头的斧子玩的很好,这次不得不征调他了。 “没问题,将主!田保是个整理账目的好手,我现在把琐事都交给他了。”大块头斯坦一听老罗的话就明白了,从身后把他的新助手拉了出来。 老罗一看才想起还有这么个家伙,这个田保是在赫拉特拯救出来的汉人,他是商贾出身,计算一些库存的账目自然是轻车熟路,而且他在这个队伍里是没有依靠的外来人,绝不敢在库存和账目上做手脚。 “很好,田保没问题吧?”老罗随口询问了一句。 “请将主放心,出了差错请将主看我的脑袋!”商贾是很难在军伍中立足的,眼下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从奴隶到后勤副总管等于华丽大变身,这样上好的机会,田保又怎敢不小心做事? “好,认真做事!”勉励了田保一句,老罗接着看向大块头,“斯坦,这次需要你跟着我一起战斗,你的斧子还锋利吗?” “没问题,将主!”斯坦拍了拍胸脯,用腔调怪异的汉话答道。 “接下来是具体作战部署,所有人都听仔细了!”调整好琐事,老罗语气一变,换了果断的军事口吻。 “嚯……”一众军官马上坐直身体,正襟危坐的振作起来。 “守备营这次抽掉六校人马,每校人马都用车垒在指定地点安扎营地,具体的位置稍后会有努拉尔曼连同注意事项一起给你们,剩余的两个校作为预备队,人员的选调由程守如来安排!”这样的会议上,老罗不会细说每个部分的作战要领,必要的训练早就进行过了,常规的作战对于守备营来说已经不是问题。 “是,将主!”程守如大喜过望,他本以为老罗训了他一顿之后,这次战斗没他的份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安排。他身边的几个校尉也是喜出望外,只是听到留下两个校作为预备队之后,彼此之间倒是有些计较起来。 老罗不再理会他们的争执眼神,接着把命令搬了出来,“这次作战,骑兵校依旧负责主要攻击,具体的目标和攻击手段稍后都会安排给你们,所需要的战备物资也会随之发放下去,我要求你们胆大心细,完成目标之后,不许恋战,保存战士的生命比打击敌人更重要!你们有一个晚上的准备时间!” “遵令,将主!”以冈萨斯为首的骑兵校众人的声音格外齐整,似乎在与守备营的几个人针对比较。 每个部门的作战任务是不一样的,老罗不会在这个动员加调度会上多说,控制会议的节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有很多作战的事情是需要保密的,即使是兄弟部队也不会有多余的了解,当然,还有加上一些作战手法的保密。 不是老罗故弄玄虚,而是在到了黄河流域之后,眼下这些人,尤其是一些汉人肯定会有所变动,让他们知道得太多并不是稳妥的做法。 会议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夜色却渐渐开始浓厚了起来,尤其是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漫天的繁星格外璀璨…… ……………………………………………………………… 附:感谢书友“困困羊”的打赏!顺便恭喜自己终于有了第一个舵主。 第二十一节 没有月的夜晚 http://..org/ 时值六月中,天山脚下的夜晚还是很凉的,按说只有满天星光照耀的夜空应该是安宁祥和的,但是这方土地却并不平静。↖頂↖点↖小↖说,. 老罗的军事会议结束之后不久,守备营的士兵首先开始动了起来。 突厥、葛逻禄和定难军三部人的阵营虽然是散垒方式,但是总体是沿着孛罗河以一个弧线三角来分布的,彼此之间距离不远,正可以守望相助。 守备营的军兵推拉着偏厢车在黑暗中隆隆地前进,他们的目的是组建前进营地——当然是偏厢车组成的车垒,道路和地形是早就勘测好的,四周虽然黑漆漆,但是所有的士兵都知道,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就有斥候营的袍泽守候在那里,甚至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就是骑兵校的队伍,一旦遇袭,那些家伙只要百十个数的时间就能奔驰赶到。 他们组建车垒的位置距离三部营地大约一千步到两千步不等,也就是差不多一公里内的距离,这个距离是能够防范床弩和小型抛石器的有效距离,即便三部有强力点的远程武器,不说准头如何,就是能够达到射程,面对偏厢车厚重的侧板也无济于事。 若是这个时候,谁人能有一个遥控无人机航拍,就会看到二三十支火把长龙洒向了大地,三部营地的不规则三角形西南侧,一个个火点停驻在那里,火光下数不清数目的人影绰绰,黑暗的地方同样有马蹄或者奔跑的动静,石头后面,草丛下面,到处都透着一股不安宁的气氛。 黑夜里的响动可以传递得很远,自然是瞒不了三部营地内的军兵的,远处的火光点点清晰可见,三部营地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你说什么?那只怪异的队伍要进攻了?”从梦乡中还没有清醒过来的李德明有些惊诧的问道,当然脸色和语气不怎么好,即便他下意识的知道事态紧张,也免不了这种人之常情。 “不是,大王,只是前营回报说他们前面不远的位置火把通明,吵闹得很,野利粟明将军派人说是那些人在准备进攻了!”侍卫有些惶恐的应声道,叫大王是因为就在不久前,李德明被契丹人封为西平王,而誓比王侯则是李德明的野望,他的身边人自然会明白该怎么做。 “把粟明的手下叫来!”盘身坐起,李德明的脑子清醒了些。 “见过大王!”一个身材粗壮的剃光了顶发的党项人走了进来,躬身向李德明行礼。 “契古力?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来的人李德明认识,正是野利粟明的贴身亲随。 “报大王,那只古怪队伍的人正在我们的前营不远处组建车垒,看着像要准备进攻了,将军让我来问您怎办?是不是主动出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契古力一板一眼的转达他的将军的问话。 “……你们粟明将军派了人出去探查吗?”李德明没敢仓促做决定,通过和马哈穆德的交流,还有白天的一些观察,他对面前的敌人稍有了解,很怪异,也很彪悍,怪异是他们的铠甲、营寨甚至还有那个飘在半空的大球,彪悍则一方面是因为马哈穆德的介绍,另一个是他自己的观瞄——他也是带兵之人,什么样的兵是好兵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回大王,我们的几个营寨派出去了两个百人队,到我过来之前,只有十三个回营!”契古力抓了抓头顶光光的头皮,没敢有丝毫马虎的说道。 “出去了二百人,只回来了十三个?!”李德明有些震惊,从驻扎在这里的第二天,外出的哨探就在不停损失,但是怎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损失,野利粟明下辖的是个万人队,总计分成五个散落营寨,二百人的损失不算多,但是还有其他的万人队呢?想到这里李德明赶紧招呼侍卫,“孚骨突,派人去其他几个将军那里问询情况,快!马上!” “是,大王!”门口守卫的侍卫大声回复。 “契古力,你马上回营,传我的命令给粟明,全军戒备,但是不许出营,天亮之前不许有任何举动!”作为定难军的首领,李德明跟着父亲李继迁没少参与战事,防守作战更是没少经历过,像眼下这种情况,天色漆黑一片,除了营寨之间彼此可以互通,但外围的情况一无所知,贸然出击就是寻死。 契古力马上转身回报去了。 李德明再也睡不着了,来回在帐篷里踱步,半响之后,“突厥人和葛逻禄人有没有信报过来?” “没人来,将主!”李德明的军制还是沿袭李继迁时代的习俗,他的侍卫都称得上是军中的精英,衣着盔甲都是一副汉人打扮,行事的规矩也是一板一眼,远不是党项的部落战士那样散漫。 “派人去通知马哈穆德和卡迪尔汗!”李德明心想自己睡不成,那两个家伙也别想安眠,他在帐篷里坐卧不安,“来人,帮我穿盔甲!” 汉人的话里说作为主将,要每逢大事有静气,他不能在夜晚到处走,但是至少可以做一个先期准备,一旦有战事,总不至于手忙脚乱, 李德明这里不得安宁,马哈穆德和优素福.卡迪尔汗那里同样不平静。 马哈穆德比较惨,刚刚在身上涂抹了药油,身上的骚痒刚刚消停,就被手下的告急从卧榻上叫了起来,“该死的,这个罗开先想要玩什么花样?命令所有营地严加戒备,不许出击!” 他的命令与李德明那边异曲同工,吃了老罗不少亏的他不得不多加小心,因为据他接的线报,无论是赫拉特还是马什哈德甚至在达姆甘山谷,那只来自希尔凡平原的唐人后裔已经变得不可捉摸,否则他也不会拉上葛逻禄人和党项人合力阻拦。 相比来说,优素福.卡迪尔汗身边的人或许更好受一些,因为搂着美女入梦的卡迪尔汗根本就没把可能的战事放在心上,闭着眼睛躺在卧榻上说话,“命令所有营寨紧闭寨门,任何人不得妄动!该有的战事自然有突厥人和党项人顶着!” 这个依靠心机做到汗位的家伙虽然不懂战事,但却懂得利用身边可以利用的力量,他的兵力安排的营寨恰好靠近孛罗河,有着河水的天然屏障,他并不担心自己这方会成为首先被攻击的靶子。 面临可能遭到袭扰的三部统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保守的战法,能说他们是聪明还是愚蠢呢? 或者这个时空下除了老罗都是蠢人?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是阴差阳错之下的必然,而他们的选择,在战事结束之前看不出结果来。 当然也有一个不同的人,接近黎明的时候,老罗坐在帐篷里,等候到了纷冗而来的各方面报告。 “努拉尔曼,看看你的记录本,所有人都回报了吗?”没接到噩报就是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老罗心底松了一口气。 “将主,加上刚才守备营校尉王的回报,已经全部齐了。”努拉尔曼翻看着他手里的记录,眼睛里带着迷惑的说道。 “好!”老罗从坐榻上站起来,“奥尔基,通令下去,骑兵校一七**戒备,二三四五六和斥候营开始攻击!守备营的人驻守,不许妄动!” “是,将主!”奥尔基应诺了一声,转身去通告了。 努拉尔曼满脸疑惑的站在老罗身后,“将主,是不是该让所有人休息一下,已经一晚上没休息了。” “不明白?”老罗回头瞥了一眼年轻的书记员,趁着现在还有空闲,和这个小子说几句倒也不会耽搁事情,也算是培养人才吧,“你看到了我们的人没有休息,知道吗?对面的那些家伙肯定同样没有睡觉!” “为什么……啊,我明白了……”努拉尔曼先问了一句,紧跟着就想明白了。 “没错,我们的人就在不远处停驻,他们能不担心吗?而这个时候攻击正好是出其不意,明白这个词吧?”对于培养身边人,老罗还是很有耐心的,这个努拉尔曼虽然是个阿拉伯人,却不是那种被宗教洗脑的信徒,当然这与他的舅舅艾尔黑丝恩有直接关系。 “出其不意,意思是超过别人的预想之外……是这个意思吧?您的意思是这个时候进攻正好出乎突厥人的预想?”努拉尔曼认真的用汉话和阿拉伯话混杂着说道。 “说得很对!忙碌了一个晚上,那边敌人的营寨内也听了一个晚上,刚才连你都说让人休息一下,那么听了一个晚上动静的那些人会怎么想?”论起分析战场心理,老罗说得更加明细,冷兵器时代很少存在技术压制的情况,多数时候的战争玩的就是一个心理对抗。 “但是现在大家都很累,会不会……”见老罗有兴趣回答问题,努拉尔曼干脆就接着问了。 “哈,让你这小子锻炼一下,总是偷懒!”老罗挥手拍了年轻的阿拉伯人一下,见后者一个趔趄才接着说道:“你以为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吗?这样会变成你舅舅一样的书呆子的,那些家伙每天都要训练,这会儿就是让他们倒下睡觉也不会睡得着……正好发动一次攻击,砍完人在休息!” 老罗说的一点没有夸张,因为饮食充足,骑兵校和守备营的战士从冬天开始几乎是比拼着训练,到现在虽然不敢说各个和老罗的体质媲美,但区区一个晚上不睡觉真的不是什么事情。 说话间,几团大的火光在东北的方向闪烁了起来。 “是攻击开始了?”努拉尔曼兴奋的叫了起来。 “没错!”老罗比努拉尔曼更早注意到,火光映起的地方应该是突厥人和党项人的方位同时开始了。 再看稍远一点的地方,除了火光大亮之外,那更遥远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鱼肚白了。 ……………………………………………………………………………… 附:感谢书友“kgb136”“不在乎也”“八十一翼超天使”三位的打赏! 第二十二节 黑与红的黎明 http://..org/ 确实,东方的天空开始泛白,漫天的星辰开始消隐,只是这样的情景没人关注,依稀可以看清百米远的地面的时候,几声不是很响亮的爆鸣在远处响起,然后是远比火把更光亮的光芒在晨霭中闪现,如果说夜晚的时候这片土地上满是诡异和凶戾,那么这一刻空气中开始充满了焦灼和暴躁的味道…… 这个时代的战争,用一种通俗的说法不是刀砍枪刺就是弓弩互射,换到草原上也不过是多了代步的坐骑,战士们骑在马背完全不在意卷起的沙尘的大呼小叫,然后在黄沙和草屑的掩护下,砍下敌人的头颅或者刺穿敌人的胸膛——这是最典型的冷兵器血肉战争的场景。就爱上乐文小说网●⌒,.演绎小说中描述的夜袭、纵火之类其实非常少,类似赤壁之战和淝水之战 老罗的战士们则大不相同,他们全身附铠,脸上虽然没有面甲,却都罩着画有各种图案的黑色面纱,随着老罗的命令发下,他们又开始了各自的动作——其实折腾了几乎整个晚上的守备营那些忙着组建车垒的,或者说守备营的士兵是火光下的靶子,而骑兵校和斥候营的家伙却是黑暗中的猎手,就是他们在夜晚狙杀了三部各个营地内出营探查的哨探,也是他们让一个个三部营地内的战士只能守在栅栏内不敢外出。 朦胧的晨光中,从巨石后面、从树丛里面、从荒草丛里涌动出来的家伙们就像是喜欢在晨间捕食的猛兽,只不过他们的举动并不是嚎叫一声露出锋利的牙齿,而是闷声不吭的调试着不同的战争利器…… 战争利器,这个词汇顾名思义就是和大量的人命或者鲜血纠缠在一起的玩意儿,当然不会是热武器时代的迫击炮火箭炮导弹之类的东西,而是……床弩、扭矩式抛石器……还有直径超过五米的巨大藤木球…… 床弩这东西算是这个时代比较常见的大型武器,至少在春秋战国的晚期就已经出现了,汉唐时期进入了使用高峰期,中亚的草原部族自然也有所流传,但即便东方的战乱频繁,却也没有出现什么跨越式的改进,关键是技术传承的方式限制了这一发展。 老罗在到达希尔凡之后,看到了唐人营的古董式床弩之后,就对这种古兵器做了多次改进,眼下战场上的战士们推出来的是一批钢木混合结构的怪物,有小儿手臂粗的绞筋弓弦,多次折叠锻打的弩臂,外加像是短矛多过箭只的巨型弩箭,而且巨型弩箭的前端还固定着一圈陶制的容器,边角还有浸染了火油的棉绒药焾……这东西就是一个古典版本的大型爆裂燃烧箭! 当然床弩上面安放的“箭只”不是只有一种,还有一只特别的前面不是锋锐的箭头,而是带着三只倒钩的怪异勾爪,尾部还有一个套环,套环上拴着牛皮条和苎麻扭结的粗大绳索,盘成卷的长长绳索的另一端是……七八头壮硕的公牛! 这种“弩箭”的用途很简单,就是专门用来拆除三部营地的栅栏的! 抛石器也叫投石机,这东西基本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远程攻击武器,据说有加上巨石配重的扭臂式投石机可以把二三百斤的石块抛射到两三千米外的地方,当然真假就没人能够证实了。 骑兵校的士兵调试了大半个晚上的抛石器比那个简单多了,其实就是曾经被简化安装在偏厢车上的大号弹弓的复杂版,老罗没指望这东西能够抛射千米外,只要能够尽量避开敌营把“弹弓”兜囊里面的火油罐子扔进去就足够,当然这里用的火油罐子比骑兵用手抛掷的罐子大多了。 至于“藤木球”,这东西前次在达姆甘山谷的时候已经用过,冬天的时候,在库扎克闲不住的工匠们又制作了百多个,只不过这次制作的可比在达姆甘用过的大多了,直径足有近五米的家伙都是冒着严寒在室外组装的,当然也亏得老罗有个空间可以携带,否则类似眼前这种局面临时赶工制作根本来不及,连收集材料的时间都欠缺。 天色蒙蒙亮,守备营的士兵开始消停点,三部营地内的人以为可以休息一会儿吃早饭了,他们瞪着眼睛盯了一晚上杂乱的夜色,正在疲倦的时刻,推着床弩或者抛石器慢慢靠近的骑兵校士兵根本没被发现…… 当准备最快的床弩呈仰角发射出去之后,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 说实话,即便是短矛一样的弩箭对于一个千多人的营地也是微不足道的,三部营地再怎么疏陋还是能够抵挡的,但是不求精准只求距离的抛射床弩加上点燃了的火油罐子……这东西即便后世用来对付装甲车都足够了…… 爆裂开的火油罐子里面的东西是混合了粗磷糖霜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破碎在地面上的或者还好些,只是滩成一大片,被抛射到帐篷上的会瞬间浸染整座帐篷,包括里面的人群,撞击到木栅栏的马上就四溅开来,黏稠的油滴带着火苗附着在士兵的头上、身上、甲胄上……这时候如果人足够冷静足够聪明在地上打几个滚或者可以灭掉火势,但是三部营寨内到处乱糟糟的又哪里空场供人打滚? 于是首先被床弩和抛石器攻击的营寨彻底乱了。 只需要三四个人一组就能配合操作床弩、抛石器扔出去的火油罐子虽然没有什么直接的命中率,但是百分之八十以上全部落入了三部的营地内。这些床弩和抛石器有多少?不多,总数也就不到一千部,但是能够快速发射的效率吓坏了太多人,至少在朦胧的晨光里,所有人看到的是不断升腾又坠落的火光! 最惨的是党项人和突厥人的前锋营地,因为考虑需要固守,面对老罗的队伍这个方向的寨门都在夜晚的时候被封死了,所以火油弹从天而降的时候,他们的士兵只能在营地内盲目乱窜,木栅栏被点燃了,帐篷被点燃了,战士被射死或烧死,战马被火焰弄惊了开始在营地内狂奔践踏…… 葛逻禄人的命运抉择来得晚些,他们被攻击的几个营地恰好在一个山坡下的河边,夜晚的时候斥候营的家伙弄了十几个藤木球到了坡顶,这玩意点燃之后向下滚动需要一点时间,远没有床弩或者抛石器来的迅捷与方便。只是直径五米的藤木球一旦滚动起来,造成的声势是非常恐怖的——就像一个从山坡顶部蹦蹦跳跳扑下山去的火球怪物! 当这些圆滚滚冒着烟火的怪物以滚动或者被石头绊了一下跳动起来的姿势冲进葛逻禄人的营寨时,作为始作俑者的斥候营的家伙都开始瞠目结舌,至于亲眼见到数个火球直扑而下的葛逻禄士兵直接吓呆了,然后……没有然后了,不能叫喊的直接被火球砸死或者烧焦了,余下的也都丧失了理智,简而言之就是葛逻禄几个被突袭的营地直接炸营了。 “这……校尉,这接下来怎么打?”看着山坡下四散奔逃的葛逻禄人,一个斥候营的曲长回过神来,问站在前面捧着望远镜观察的阿尔克。 “还怎么打!将主交代过,破了这几个营寨,尽量抓俘虏……”阿尔克有些没好气的回答道,他倒是希望山坡下的葛逻禄人能够反抗一下,然后就能杀他一批,而不是弄些俘虏还要麻烦去看守。只是看着乱糟糟的敌营,他有些心里没底,说到底还是将主鼓弄出来的东西太厉害了。 他在这边犯愁的时候,骑兵校的都尉们正在忙的热火朝天,带着火油罐子的直弩射出去之后,党项人或者突厥人的营地彻底乱套,他们换了爪弩,绑好了绳索之后射出去,爪弩直接隔着四五百步勾住了敌营的栅栏…… “快点,把套索栓到牛身上,赶紧拉……第五都的人已经拆了一座敌营了!”第三都的都尉是菲舍尔,同第五都的萨菲尔那个马夫一样都是出自角斗士团体,两个人,不,应该说骑兵校所有的都尉彼此间都在比拼较劲,因为老罗这位将主说过此次战斗结束之后,骑兵校将会扩编,哪个家伙的战功多哪个人的手下先行扩编。 没有人答话,但是所有的战士都开始以更快的速度忙碌起来,牛叫声和不远处的火焰哔啵声交杂在一起,紧跟着的是木栅栏迸裂的声音,然后是兴奋的呼喊声…… 老罗此时当然不能还等在帐篷里听消息,骑兵校的以七**四个都作为预备队早已经整备完毕,负责的冈萨斯和他一起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顶上四处观瞄战场的态势。 天色已经越来越亮,东方的朝霞映红了半片天空,但是视野内的人根本无人关注这样的景致,因为到处是肆虐的火焰和翻滚的浓烟…… 多出浓烟汇集成了粗大的烟柱,仿若可以让人攀爬直上云霄…… 东方天边的红霞和红色的火焰加上地面浓郁的血色映衬得所有人的脸色,黑色的烟尘却顽固的浓郁着,这副景色与南边高山上的白雪对比,显得分外刺眼…… ……………………………………………… 附:感谢书友“黯月子”“kgb136”“不在乎也”三位的打赏! 第二十三节 忙碌与纷扰的清晨 http://..org/ 站在这个不高的土丘上,老罗和冈萨斯这些人实际上是无法看到整个战场的全貌的。乐文小说章节更新最快∮頂∮点∮小∮说,.实际上整个战场蔓延的足有十多里(罗马里,在这个时代想要俯瞰整个战场的进程,除非爬到远处的高山上,但是作为预备队来说,那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根本无法干涉战场的局面。 派驻更远处发起攻击的都可以算是快要独挡一面的几个家伙,经历了太多的应急训练,许诺了他们临场决断权,所以老罗并不担心因为战场通讯不利会造成战斗节奏失误。至于几个不是很成熟的都尉所率领的人马,基本都还在他的视线之内,或者说是透过望远镜所及的视线之内。 天色渐明,视野渐渐开阔,透过浓密的烟云,可以依稀看到方圆十里内战场的概况——突厥人的红色头巾、党项人故意打磨得很亮的为数不多的铠甲、葛逻禄人……没看到,到处都可以看到敌人狼狈的样子,还有最活跃的是穿着黑黄相间的盔甲的己方战士…… 虽说敌人的数量远比己方多得多,但是战场上不是人数多就可以取胜的——否则每逢战斗大家把各自人马拉出来比数量不就可以了?无论是那个时代,人海战争只能保证战争的耐久力,攻击的效率和力度终究还是要看组织力和武器的利用率…… 黑红主调的战场上,经历了一晚上疲劳戒备的突厥人和党项人……多数在逃命,并不是这些突厥人或者党项人不够骁勇,实在是他们骤然间被从天而降的火油罐子打蒙了头脑,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营地已经成了火海,那种粘在身上很难被弄灭的火焰就像传说中的地狱之火,没有见识过这种**的突厥人和党项人又怎能不崩溃? 当然也不是所有突厥人或者党项人都那么仓皇无助,一个营地千百人里面总有那么几十个或者上百个敢打敢拼不怕死的,只是他们不是手里的武器不趁手,就是身上的盔甲没有装备齐整,更何况火焰造成的混乱之下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坐骑,这样半残的军兵面对骑兵校的士兵那就纯粹是寻死了——因为骑兵校的士兵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允许单人突破,他们是以什伍的方式组合突进的,五个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每一种人数组合都有不同的组合战法,弓弩配长刀,长矛配巨盾,无论哪一样都不是乱糟糟的突厥人或者党项人可以匹敌的…… 或许有人会说突厥人还有党项人的前锋将领都是傻瓜蠢货吗? 当然不是,只是这个时代的将军大抵都是武勇出众,或者与上级有着某种血缘关系,他们见识的东西真的很难说,突厥人或许见识过希腊火,但不要指望一个底层的前营守将会有这份见识,党项人与宋人打过仗,但是他们顶多见识过可以抛出漫天碎石的抛车,那石头也是用盾牌就可以抵挡的…… 与之对比,老罗这边的火油罐子基础是粗炼的原油,而且还是加了粗磷和糖霜的混合产物,这种东西放给后世穿着石棉制服套着防毒面具的专业消防员都是难以抵抗的大杀器,这玩意儿不但可以附着燃烧还产生大量的有毒气体,这也就是骑兵校和斥候营的战士为什么要在脸上罩着面纱的原因。 说实话,连老罗自己不都清楚弄了个什么东西,这种火油弹虽然比不上后世专业的武器级燃烧弹,但是成分的复杂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燃烧了之后,连同闷声不吭罩着面纱的战士都被熏得醺醺然,就别提一开始就大呼小叫的突厥人和党项人了,亡命奔逃的跑着跑着就倒在了地上,奋勇反抗的挥舞的刀子更只是盲目的乱砍,往往剧烈运动了几下就只剩下趴在地上大喘气的力气,面对结组进击的骑兵校士兵们,他们的命运已经不可能再有改变…… 更远的地方,突厥人和党项人安排用来守望相助的营地根本没能派出兵来救援,因为被攻击的营寨四散奔逃的士兵堵住了他们自己的寨门,有的甚至就倒在了侧卫营地的门口…… 兢兢业业彻夜未眠的李德明在他的大帐门口暴跳如雷,“该死的,不是说那个罗开先没有攻城武器吗?这……” 党项人的主营寨距离前寨至少也有十华里,但是隔着这么远李德明都能闻到难闻的烟火气息,他完全可以想到前方的营寨是个什么模样,前几日马哈穆德刚和他说过对方来不及筹备攻城武器,但是眼下这种情况出现了偏差,他却没理由责怪任何人,毕竟人家只是预料,真正布置营地防御的还是他自己。 “大王,要派人去救援吗?”一个头顶剃光梳着十几条辫子的党项人将领上前询问道。 “……榦木朵,带着你的人去前面接应,看看一共几个营寨被破,命令其余的营寨一律固守……另外,每个营寨内都要至少挖一个十丈方圆的水池……”李德明也算反应快的,马上清楚自己不能慌乱,只是几个营寨被破,他的兵力有超过四万众,了不得丢掉三五个营寨,兵力却还在,他就不信对方远远的从比什凯克一路过来,能带多少放火的玩意儿。 “遵令,大王……只是不用出寨攻击对方吗?”榦木朵躬身行礼,有些犹豫的问了一句。 “不!不许出营!连同马哈穆德那样的老狐狸都说对方很狡猾,我就不信对方没有后手!”李德明嘴上说的是担心老罗这方有连环计,但是心里想的却只是一部分,他更多的是琢磨突厥人会付出多少代价,自己被误导忽略了对方的攻城武器,应该突厥人来当这个出头鸟才是。 实际情况也确如他所料,突厥人的营寨比党项人更惨…… “你在说谎!怎么有十个营寨遇袭?”马哈穆德一脚把报信的士兵踢了个四脚朝天。 “不,大埃米尔,我怎么敢骗您……确实是十个寨子被偷袭,前营的马苏德将军派我向您报信,要您派人支援……”报信的士兵赶紧爬起来趴在地上接着说道。 “你是哈桑.马苏德的手下?”马哈穆德有些疑惑的问道。前营的哈桑.马苏德是被老罗在哈里河畔干掉的那个阿布杜.马苏德的长子,为人骁勇,这次是为了报父仇死命跟来的,是马哈穆德较为信任的手下。 “是,大埃米尔,求您快点派援兵吧,十个寨子有四个被攻破了,余下的几个也烧死了很多人……”报信的士兵已经满是哭腔的哀求道。 “来人,备马!”马哈穆德是很有决断力的,虽然有些执拗,但是绝对分得清缓急,“派人召集后四营的人马,所有古拉姆集合!” 本来带过来的兵力就不多,眼下可不是对付南方的矮人,如果这次损失太多,不用说那个从马扎尔海过来的罗开先,身边两个面和心不合的家伙都很有可能会吞掉自己,马哈穆德对于这点比谁都清楚,至于夜晚身上的骚痒症,早就被他忘至脑后了。 战场,粗黑的烟柱已经开始弥散开,火势也变得有些衰减,骑兵校的士兵的战斗已经开始进入尾声。 “看起来好像不用我们出动了……将主,为什么要抓那么多俘虏?杀了岂不是更省事?”冈萨斯如今长进了不少,至少不会按耐不住性子带着人盲目冲锋,而是时不时地举起单筒望远镜观瞄低处的一切。 “……哈,你不觉得这些家伙身体都不错,用来安排挖坑抗石头会很有用吗?”战事进行的很顺利,老罗的心情很不错,也有耐心说说闲话。 “挖坑?抗石头?”冈萨斯有些摸不着头脑。平素这些事情,战士们自己就做了,哪里用得着外人那么麻烦? “是啊,除了挖坑抗石头,还要挖土、种树、修整河道……”老罗故意不说完,一边悠闲地看着不远处的战士忙碌,一边吊着身边这个亲信将领的胃口,就看他能不能弄明白了。 “挖土?种树?修河道……”听着老罗的话,冈萨斯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身后一个瓮声瓮气的粗嗓子响起,“将主是要占了那边那个什么孛罗城吗?” 老罗摇了摇头,冈萨斯这脑袋除了打仗就是砍人,实在不是内政的材料,还不如斯坦这个大家伙来的敏感,当然自己也不是专门搞内政的材料,或者说没那份心情,军队的事情就够自己忙碌的了。 “孛罗城不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的终点还要再向东,在那里我们要修建一座新的城市,需要大量的人力……你们不觉得眼前这些家伙是最好的劳力吗?”稍微透露了一下心中所想,老罗其实自己也不确定一定要在哪个地方落脚,毕竟这个时代的水土环境与后世还有很大的不同。 空闲琢磨的时候,老罗已经有了难回延州或者绥州的预感,不是没有路走,而是自己这种性格注定难以和赵宋王朝的环境相契合,所以若是不想马上与赵宋发生战争,就必须提前想好该在哪里落脚,还有落脚之后注定会麻烦多多,党项人、汉人、契丹人、甚至北方的草原人都可能成为自己的阻碍,所以一切前期的筹备现在就必须开始了。 当然这是不久的将来的事情,眼下……还是要解决这些拦路虎…… 透过七倍放大的双筒望远镜,远远地突厥人营地的后方出现了一只影影绰绰的人马,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晰,但绝对是突厥人的援兵无疑。 “吹号收兵!通告守备营的车垒戒备!所有人集结!”老罗的眼神瞬间汇聚到了远方的那个蚂蚁一样的串行队伍……目测至少六千人,也许还有后续,加上突厥人前营的残兵,至少万多人,大战终于要开始了吗? ………………………………………………………… 附: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半夜十二点,唉……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黯月子”的打赏! 第二十四节悲催的与幸运的 http://..org/ 手机阅读 在老罗整军备战的时候,斥候营的副尉闵文侯纵马上了土坡,还没等从马背上蹦下来,这厮就开口叫道:“将主,这个样子是不是要大打?有没有我们斥候营的任务?” 正盯着冈萨斯调动人手的老罗才注意到这个活跃的家伙,满身是尘土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凌乱的头发从头盔的边沿滋了出来,连同脸上半长的胡子都有被烧灼的痕迹,用来遮住口鼻的黑纱褪下草草的系在脖子上,虽然显得十分狼狈,但那双眼睛照样贼溜溜的四处乱转。※%, “你这猴子回来作甚?葛逻禄人那里现况如何?”老罗有些没好气的问道,其实看这个猴子的表情,他就猜到了战况应该没有大的差误,但是具体什么样,却还是需要临场的对方来回报。 “将主,葛逻禄人全是缩头乌龟……”闵文侯伸手就要把头盔摘下来,不过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停下了,脸上有些讪讪的接着说道,“咱的大球滚落下去的时候,那些葛逻禄人居然在准备做什么晨礼……” “哦?那些藤木球可还好用?”老罗是了解绿教徒的习性的,尽管这个时代的绿教与后世的教义和形式都有所区别,但是一天五次朝拜礼是没什么变化的,按照闵文侯的话语,显然攻击时机恰好与葛逻禄人的晨礼撞在一起,这……该说是葛逻禄人倒霉呢?还是己方太不尊重人家的信仰? “嘿,将主,那些大球别提多好用了,从山坡上放下去,那架势比山间的兔子都要快,那威势比草原上的饿虎都要凶猛……喏,葛逻禄人的木头寨墙至少有三人高,大球一下就蹦了进去,里面的葛逻禄人都吓傻了……”说起晨间的战事,闵文侯几乎是手舞足蹈地连比划带口述,听得旁边冈萨斯和斯坦几个家伙同样是眉飞色舞。 葛逻禄人的士兵虽然在三部中最差,但也不是傻子胆小鬼,但即使再勇敢的人面对从未见过的事物劈头盖脸压过来的时候,也难免反应不及,这无关勇气与意志,面对从头顶压下的帐篷大小火球,他们就如同雪崩时候山坡下的岩羊…… “那些藤木球用起来有什么问题吗?斥候营的伤亡如何?”知道是取得了局部的优势,老罗就不在意那些结果了,有技术和战略的优势胜利才是理所当然,输了就是有问题了,比之战斗的结果,他更看重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和手下战士的情况。 “将……将主,那些大球确实好用,就是搬上山的时候太麻烦了,而且……一旦推出去就没法控制方向了,我们总计运到山坡上三十四个大球,放下去的时候,有四个半路卡住了,有两个跑到了河里,还有三个因为落得太快摔散架了……”闵文侯正在吹嘘葛逻禄人逃命的狼狈样子,被老罗骤然打断,才有些结巴的说了起来,“至于伤亡,我在的那一个山坡,有十几个被火燎了的,不过没什么大事,还有七八个倒霉鬼下山的时候崴了脚的,倒是没有战亡的兄弟……” “火燎了的什么样?”别看老罗这一路就没断了用火攻,他却是最了解水火无情的,后世的时候烧伤都是难以治愈的麻烦,更别说这个时候了。 “没什么大事,就像我这样,胡子和衣服被火燎了一下……”闵文侯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故作大方的说道。 老罗却马上发现了他的诡异,“等会儿,你这猴子不老实,把头盔给我摘下来!” “啊?将……将主……这……”闵文侯嘴里不情不愿的嘟囔着不连贯的词汇,手上的动作却不敢稍慢,因为依照他以往的经验,犯点小错不要紧,若是加上撒谎蒙骗之类的乐子就大了。 顺便说一下,老罗这只队伍里所有人配置的是一种类似后世日耳曼帝国古典头盔的放大版,只不过不是铮亮的金属色而是黑色,同样顶端有一个尖刺前面带有遮光的帽檐,头盔的后方一直覆盖到脑后,然后是连续六层的折叠护颈,不同于东方的传统头盔带有不同颜色的簪缨,也不同于西方的带有y字型覆面甲的科林斯式头盔,算得上是自成一路风格,也是老罗结合的时下的生产水平和作战用途专门设计的,优点是比传统头盔轻薄,缺点是夏季带着会比较闷热。 一手扶着脑后的护颈,一手抓着头盔边缘摘下的闵文侯刚刚完成这个简单动作,就引起了周围人的哄笑,连老罗也有些忍禁不住——这厮头顶原本的簪发被像是被什么怪物抓散了一样披散开来,尤其是右半侧,近乎变成了秃发。 “嗯,作战的时候没戴头盔?”老罗拨开闵文侯捂着头顶的手,仔细看了看火烧的痕迹,发现没有伤及头皮,只是头发被燎了一半,便放松了心情,却仍用严肃的口气问道。 “……是,将主!”闵文侯不敢乱说,不过还是自顾自的解释了一句,“忙了一晚上把那个大球弄上山,满身是汗水,发动攻击的时候忘了戴上头盔,结果……” “呸,你这幸运的猴子!小心回头你阿娘不认你,把你当成契丹人!”老罗冲着闵文侯被烧得秃毛的头顶拍了一记,“今天本将主高兴,懒得罚你,再有下次,鞭子加倍!” “是,谢谢将主!闵文侯绝不再犯!”被老罗拍了一记,闵文侯脸上的苦闷却一扫而光,几乎是蹦起来叫好一样的下保证,说完又忙不迭地把头盔扣在脑袋上。 旁观的冈萨斯与斯坦众人到都是嬉笑不已,战场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 闵文侯却毫不在意众人的嬉笑,他明白得很,自家这位将主身边的人都是些杀胚,能开个玩笑其实根本没什么坏心,都是当作自家人才会这样毫不掩饰,“你们这些家伙,笑甚?不信待会儿去战场走一圈,没准比我这样子还惨,尤其是毛熊你这厮,浑身的毛都烧掉了会变成秃熊的……” 惹不起最高的大个子斯坦,闵文侯正好拿着熟悉的冈萨斯开刀。 “打住,猴子,你那边的葛逻禄人有多惨,比这边的突厥人和党项人如何?”不是老罗故意扫兴,只是他的责任更大,由不得他如同身边人一样放松。 闵文侯停住玩笑,用手遮住前额打望下方的突厥人和党项人的营地,过了一下才说道:“将主,下面的营地里居然还有保存完好的帐篷,是不是骑兵校的兄弟留手了?葛逻禄人比这惨多了,他们的营地都被大球带去的火焰烧光了,我们的人都不敢靠近……” “哎?那个藤木球有那么好用?” “是哦,将主,那个……藤木球是您领着工匠们做的,工坊那些老匠把那东西打造的又沉又结实,扛到山坡上差点没累死我们,不过那东西点着了火放下山,除了几个卡住或者摔坏的,只要进了葛逻禄人的营地,三五个帐篷根本挡不住,葛逻禄人的营地就像……就像被石头砸烂蚂蚁窝……”闵文侯的表述能力很不错,一番话说得绘声绘色的。 听明白的老罗也感觉有些出乎预料,尽管当初设想这种武器的时候推测过,但真的没预料到效果会这样好。斥候营的人数不多,而且很少执行作战任务,这次是配备了合适的“武器”,倒是发挥得比人数众多的骑兵校还要好。 “嗯,了解了,等战后你和阿尔克提交一份总结上来……别愣神,就是写写有什么需要改进的……”每次战后总结得失是必须的,老罗瞬间想到了这个,适合时代的武器才是最好的武器,这种内置火油包的藤木球在合适的战场没准比后世的自爆机器人还要好用。 “是,将主!”从冬天就开始执行的老规矩了,闵文侯知道躲不过,只好有些无奈的应诺,“对了,将主,葛逻禄人不是死了就是跑得飞快,我们没抓到几个俘虏,接下来该做什么?要打突厥人吗?” 虽然没能亲眼看到,老罗都能想象的葛逻禄人的惨状,只看眼前这个闵文侯的轻松模样就知道了,他琢磨了一下,“你回去转告阿尔克,安排一队人把俘虏押到后营交给西德克诺德,其他人回到主营休整……下午,或者稍晚一些,安排人绕过三部营地去他们后方探探路!” “遵令,将主!那……突厥人……”闵文侯还是惦念着参与一下打突厥人的大场面。清晨的战斗太快了,感觉有些不真实,斥候营的家伙都觉得有些……不过瘾,要不然也不会有好几个倒霉鬼为了快点抓俘虏而崴了脚。 “闭嘴!执行命令!滚蛋!”老罗眼睛一瞪,军令容不得讨价还价,面对突厥人可能的援军,适合敲边鼓的斥候营是发挥不了什么的。 “是,将主!我这就滚!”闵文侯顿时老实了,应诺了一声灰溜溜地骑马滚了。 “将主,突厥人的那只队伍好像停下不动了……”始终没停下观瞄远方的冈萨斯放下望远镜,有些肃穆地对老罗报告道。 老罗赶忙举起望远镜向远处观望,确实如同冈萨斯所说的,突厥人的援兵在近三千米的位置停住了,那里有一个突厥人的支撑营地,在他所站立的位置来看,只能看到十几只突厥人的月亮旗子,人物比蚂蚁大不了不多,不过黑压压地排成了一条线,能看到几乎所有人都骑在马背上,没看到有大型的攻城设备——诸如回回炮、床弩或者弩炮之类…… 他心里有个疑问,马哈穆德应该就在那里吧?他到底想做什么? ………………………………………………………… 附:感谢书友“kgb136”“jiangk”两位的打赏! 第二十五节对话与对歭 http://..org/ 手机阅读 马哈穆德骑在马背上,打望着眼前的一切,短短一夜,不,应该说只是天亮之前到现在的不足三个时辰,原本完好的六个营寨完全损毁,余下的四个也再难以使用,修复它们甚至比重建营地更麻烦,因为那里同样遍地是烧毁的或者还在燃烧的残骸,帐篷的残骸和人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烤肉香味,还有一些刺鼻的浓烟气息……不用手下告诉他,马哈穆德自己就能辨别出来造成这一切的是一种能够快速燃烧的油脂类武器,几年前与萨曼人打仗的时候他也曾使用过,只是完全没想到如今火焰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有些愣神,尽管早就知道对面的那只人马不简单,为了挽回损失和正在丢掉的名望,他甚至被迫暂停了对南方的雨林矮人(印度人的征伐,甚至为了减少自家损失又拉上了葛逻禄人和党项人的力量作为盟友,一切必要的考虑几乎都有所准备,但是眼前的这些就好像某人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记,让他非常的想大声咒骂,却又不知道该咒骂谁…… 这一刻,跟随父亲推翻了萨曼人统治并且平衡了突厥内部各种力量的大埃米尔有些茫然,曾经不值一顾的唐人营小势力如今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坐在马背上,连续多日没能休息好的马哈穆德被愤怒、焦躁、失落还有沮丧所环绕。△¢, “埃米尔,党项人头领过来了……”一个古拉姆策马来到马哈穆德身边,小心翼翼地禀报。 李德明同样带着大队人马,介于时下盟友的关系,他只带了百十个随从便来到了马哈穆德的停驻地,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马哈穆德埃米尔阁下,我损失了四个营地,战亡的人超出六千,还有大量受伤需要照顾的……这就是您说的没有攻城武器的人马?他们的武器甚至比东面赵宋的军队还要凶恶!” 尽管知道眼下责备盟友没什么实际意义,李德明还是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的第一时间发了一大段牢骚,一半是无心一半是有意,发起这次盟约之战的是突厥人,他虽然意识到这个罗开先带来的人马会给自己带来威胁,却不想自己一方顶在前面,示弱与人比一味强势更容易获得好处,李德明虽然年轻,却比任何人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的半斥责实际上是以进为退。 虽然对方的言语是用的很生疏的突厥语说的,马哈穆德却完全明白这番话的主人李德明实际上并不是为了责怪而牢骚,而是有了退却的心理,但只是一次这样的打击就哄然退去?他真的不甘心,“啊哈,拓拔兄弟,事情总是会出乎预料,如果所有事都能预料得到,那我岂不是需要改个称号?或者叫做先知更好?损失一点人马算什么,人就像草原上的野马,只有努力寻找,总会有的!而且,那个罗开先可是要去东方的,东方……那岂不是你党项人的驻所?在这个时候,你和我都一样,容不得退缩!” 不得不说马哈穆德的这番话很有技巧,他在说服李德明的同时,也在给说服他自己,如果说李德明退缩之后必将独自面对汹汹东去的罗开先人马,他马哈穆德如果退缩,面临的虽然不会是滔滔兵士,却是突厥内部各系力量的质疑,那比面对面的战场争锋更诡秘与危险。 李德明的脸色很窘迫,没有什么比被人当面揭穿想法更难堪的事情了,只是对方并不是他的手下,羞恼不得的他只好转移话题,“为什么不见卡迪尔汗?葛逻禄人难道死光了吗?” 周围不是突厥人就是党项人,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马哈穆德也在思量之后该怎么应对,一个顶盔挂甲的壮硕汉子远远地纵马过来,然后下马到李德明身边低语道:“大王,最新的消息,葛逻禄人折损过半,总计十二个营寨,有七个营寨被烧毁!” “你说什么?!” “优素福在哪里?” 李德明和马哈穆德同时大惊。 …… 数千米的另一边,层层的车垒之后,老罗和十几个军中将领汇集在一块,一张大幅的地毯铺在草地上,边上十几个亲兵在烧烤着食物,地毯的中间摆放着几只铜盘,上面装满了各类新鲜野果。 “各部曲汇报战绩和伤亡人数!”努拉尔曼被老罗送到了后营,奥尔基暂代,开口替老罗宣布命令。 “骑兵校第二都,破党项人营地两个,损坏党项人营地一个,俘虏敌人二百三十七人,战亡十一人,重伤两人,轻伤四十六人!” “骑兵校第三都,破党项人营地三个,俘虏敌人四百六十二人,战亡二十六人,重伤无,轻伤六十一人!” “骑兵校第四都,破党项人和突厥人营地各一个,损坏突厥人营地一个,俘虏三百八十四人,战亡十四人,重伤七人,轻伤二十六人!” “骑兵校第五都,破突厥人营地两个,损毁一个,俘虏敌人一百七十人,战亡无,重伤十二人,轻伤五十八人!” “骑兵校第六都,破突厥人营地两个,损毁两个,俘虏敌人三拜二十四人,战亡十四人,重伤无,轻伤三十二人!” “斥候营,破葛逻禄人营地七个,损毁两个,俘虏敌人三十七人,战亡无,重伤无,轻伤一百三十四人!” 一大堆的汇报上来,没有杀伤数目,因为暂时没法统计,老罗发现除了斥候营,基本的战果和损失都差不多,基本完成他的战术构想的第一步,但是还是有一些东西值得注意的,冷兵器时期的战场,因为是近距离接触式战斗,充满了各种突发的不可预料的情况,很多时候伤亡难以避免——这也是他最头痛的事情,兵力有限损失不起,“很好,这次的战斗所有人表现都不错,战死者的尸体一定要收敛好,重伤的人员一律送到后营去修养,第二都负责此事!” “是,将主!”一片哄然的声响。 “萨菲尔?你的人马中没有战亡的例子,回头你们几个都尉一起总结下,怎么在战场上保住手下的性命!”军功奖赏之类这里完全不必说,倒是自有西德克诺德那边负责统计,何况一切功劳全部记录在案,要等到东方定下居住点才会发布。老罗更重视的怎么在取得胜利的同时保住战士的性命,热武器战争时候有这样的技巧,冷兵器时代必定有同样的办法。 “是,将主!”被点名的萨菲尔已经不是在士麦那时候的马夫头,有了进取心的家伙更明白荣耀的来之不易。 “斥候营……这是你们第一次领取攻击任务,而且这次使用的武器特殊,等战事结束后要总结一下得失,还有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烧伤?阿尔克你要查明一下缘由!”老罗对斥候营实际上是另眼相看的,因为这个兵种很类似他后世的职业,但是问题也不是没有,常年奔走在一线的士兵很容易丧失纪律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将主!”匆匆从远处战场跑回来的阿尔克根本没顾得上整理仪表,被烟火熏得满是黑灰的脸配合他的民族习俗涂装的白色眼影,就像小鬼一样令人感觉滑稽。 “好了,饿了的都去吃东西,累了的赶紧去休息!午后之前敌人那里不会有什么动作,守备营车垒内的人轮番休息,要做好随时接敌的准备!”看了看天色,再一次感受了下远方,老罗拍拍手示意众人散去, “是,将主!”取得了胜利的和期待战斗的家伙们都是士气高昂。 一众都尉互相打趣着呼啸离开,老罗挥手示意留下的几个人随意坐下,该吃东西的赶紧填饱肚皮,有话说的也不必忌讳…… “将主,那三部的敌人好像被吓破了胆子,我们至多两次冲锋就能打翻他们,为什么要停住不动?”没能发挥预备队作用,又渴望进攻的冈萨斯第一个开口了。 “不,冈萨斯,敌人……无论是突厥人、党项人还是葛逻禄人都不会被吓坏,你要知道,我们到来之前,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大的力量,而且突厥人更是数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主宰,他们怎么可能会被区区数千人的损失吓住?”老罗早就心有腹稿,自然不会被冈萨斯的些许言语轻易打动,虽然他也是进攻型的性格,却比眼前这个色雷斯人更懂得进攻的方法。 “……将主,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们的进攻吗?”冈萨斯还是有些不甘心,依照色雷斯人的传统,见到敌人犹豫或困惑的时候,一鼓作气的灭杀所有敌人才是最合适的方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给敌人喘息调整的时间。 “没错,冈萨斯,我的目的就是逼着他们进攻!”老罗把手边的一只青瓜扔给对方,脸色从容的说道,“冈萨斯,假以时日,你必将成为我手下的将军,你要明白,进攻的方法不只有一种,并不是只有骑着战马冲锋才是进攻……看看那些,是什么?” “将主,您是说那些车垒?”冈萨斯不是蠢人,老罗说的再直白不过,顺着老罗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好是朝阳之下一个个如同一个个圆环的车垒。 “还记得在雅典海边看潮水吗?”老罗没直接回答,而是用了这时候人们习惯性的比喻方法,“这些车垒就是像是海边的礁石,潮水冲上来的时候,是潮水把礁石打碎还是在礁石上把自己撞个粉身碎骨?” “您说得对,将主!”冈萨斯还是很有天分的,马上就明白了老罗的意图,当然这也得益于老罗的刻意培养。 “他们必须进攻,被我们揍了一顿,如果不进攻,他们的人心就散了……”老罗一边撕咬手中的烤马腿——这是战场上收敛来的食物,一边随口说道。经历过太多的战事,空气中弥漫的死尸气味根本不能影响他的胃口。 “如果他们忍了,不进攻呢?”旁听的奥尔基插言道。 “呵呵,奥尔基,还记得冬天时候叫你们去砍的那些松树吗?” “记得,将主,你说那些树干会用来制作……松树炮?” “没错,还记得离开库扎克之前,在湖边那里经常会有轰鸣作响吗?那东西会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 ……………………………………………………………… 附:本计划在周末多加一更,结果白天停电台机不能用,笔记本有因为很久不用程序不停更新疯狂占用内存……结果还是晚了点,超过了预想的十二点前发稿。 感谢书友“王sany”和“kgb136”两位的打赏! 第二十六节迫不得已的谈判上 http://..org/ 手机阅读 “当然记得,那种声响很大,我记得那几天将主把所有湖边的人都赶走了……”奥尔基回想了一下开口说道。hp://772e6f742e6f%6∽↗, “嗯,那是做最后的测试,我记得跟你们说过从守备营挑了一千人组建了一个新的兵营……负责他们的是塞缪尔……”战场上弥散的浓烟在渐渐消隐,视线越来越好,老罗说话的表情也越来越放松。 “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经常扛着树干训练的,将主好像把他们叫做弩炮营!”冈萨斯马上反应过来了,当初因为那批人的体质出色,他还想拉到自己管理的骑兵校里面的。 “没错,好像他们平时配备的武器是锤子和鸢形盾,塞缪尔那个家伙不声不响的倒是跟着将主做了好大的事情……”说到这里,奥尔基也清楚了,他口中的塞缪尔正是原本老罗身边的亲兵。 “这个弩炮营算是新建兵制,在比什凯克我都没要求他们出战,平时就是混在守备营那边做车兵的……算了,你们只要知道有了这个松树炮,不用担心三部人的围攻就好!”说到一半,老罗也懒得解释了,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做什么解释,稍晚一些用事实说话比什么词藻都有用。 老罗与手下的这种讨论并不经常,也同样没有持续多久,在奥尔基和冈萨斯等人的眼中,老罗是一位近乎无所不能的主人,无论这位主人做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他们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 松树炮这种东西因为从未用作实战,所以并没有引起众人多大重视,他们只要知道他们的首领有预备对付三部人的后手,这就已经足够,至少不用担心因为敌人数目太多而遭遇什么危险。 这种信任是从雅典就开始一点一滴的培养起来的,如今万里的路途不但磨砺了队伍众人的体力与心智,也不断的提升了老罗的威望。草原上的外人顶多会觉得这是一只迁徙中的队伍,但这个队伍内的人却比外人看得更清楚,体会得更深刻,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 所以时至今日,不单是原本的角斗士队伍,即便是人数比例最多的昔日唐人营众人,甚至沿途收拢的零散人群,都有很多人对老罗这位首领由信任升至了崇拜的程度,说是盲从都不为过。 盲从这种心态不是什么好事,但类似老罗眼下的这只队伍却需要这种盲从,一个行走在迁徙路途上的群落如果没有统一的目标,分崩离析就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对于老罗本人来说,这种盲从利弊兼半,利好的是他可以不用顾虑太多的完善自己的想法,弊端则是难以听到不同意见。 像眼下这种情况就是如此,一旦老罗说了有解决办法,连同身边的奥尔基和冈萨斯几个人都没人关注什么松树炮的问题了——有事情将主解决了,他们只要做好自己的那一份就可以了。 老罗初次感受到了被人百分之二百信任的味道——那是独裁者渴望拥有的,这种感觉让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却又无可奈何,因为至少现阶段他需要整只队伍内人们思想的纯净而不是充满杂念的纷争,但是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仿若又有无形的压力沉落在肩头,把控数万乃至越来越多的人的命运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手下们的信任有助于达到他的目标,却也给他带来了压力和……孤独。 是的,孤独。 如果说初始在雅典的时候,老罗收拢来的角斗士们还会对他们的主人报以审视的态度,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存在探讨与沟通,到了眼下这个时段,即便冈萨斯这样已经可以率领数千人的将军,面对老罗的时候也只有遵从和崇信。 老罗暗地里审视自己,唯独能够平等交流的也许只有曾经的法蒂玛大贤者艾尔黑丝恩,还有始终像一团火温暖孤寂心灵的火女郎李姌李四娘,除了有数的这么几个人,即便未来的老丈人李涅面对罗开先的时候,也是听从的居多反驳的甚少。 或许我该时不时的犯上一点小差错?手执望远镜张望远方的老罗心底情不自禁的想了想,随即便又自嘲的摇了摇头,比起他正在做的和谋划的事情,这些事情根本容不得他去分心旁顾。这份心理上的孤寂可能会导致心态上的高高在上,但又何尝不是锤炼意志与开拓视野的捷径? 转头再想,眼下只不过七八万人的队伍,盲从的数目又能有多少?到达黄河流域之后,可能会面对数不清的东方族裔,这些人终究只会是自己最忠诚的拥蹩,而不会因为狂热带来什么弊端。 放下了心思的老罗开始专门琢磨怎么应对接下来的战事,只是一切会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吗?没有人能预知。 …… 对于老罗来说,眼下的战场基本附和他的预期——除了少数位置还有战士在完善攻防设施,大部分的地方都进入了短暂的休整期,该睡觉的披着甲胄躺在毛皮上酣睡,该值岗的则在一边擦拭兵刃一边关注着四周的动向,只有战马在车垒后方的空地上悠闲的挑拣地上的嫩草或者待开的花苞,后方稍远一点的地方,一曲人马正在赶着大车去往镜湖那边的后方,车上是被修整好遗容的沉默了的袍泽的遗骸,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同样有人马在押送满面颓废沮丧的俘虏——那些家伙将被暂时安置到兽栏一样的地方关押,他们的命运从此将不再由自己主宰…… 一切的秩序如同老罗期许的那样井井有条,不同于游牧部落的随意,也不像曾经唐人营的繁冗滞后,经历过冬日训练,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战斗,这只族裔混杂的东行队伍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节奏与秩序,一切都显得很平静而又井井有条。 感到有些欣慰的老罗把注意力投向了远方的三部营地。 那是一片有些混乱和消沉的景象,未曾燃烧殆尽的曾经整齐有序的木栅栏还有一些轻烟在弥漫,曾经悬挂得很高的月牙旗或者“李”字旗完全看不出存在的迹象,曾经整齐的帐篷已经不见踪迹,留在地面上的是难以形容形状的乱七八糟的杂物,除此之外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没有规律的散布在四处的人类遗骸,它们身上未曾燃烧干净的衣物或铠甲说明了主人曾经的身份,它们不规则的展露着一切可能的姿态,扭曲而又饱含痛苦,偶尔微风荡起的尘土便会纷扬地洒落其上……或许它们也有在远方的父母妻儿,但这世间的一切已经与它们再没有任何干系…… 几队零散的系着红色头巾或者簪发皂衣的战士在空旷的地面上穿行——那是突厥人或者党项人的收尸队,没人去干扰或拦阻他们,老罗的手下也不曾,守备营的战士只是透过偏厢车的刺孔关注的向外张望…… 老罗没有什么感伤的情怀,对他来说,无论哪个时代的死亡,他都见识得足够多,事实上他比外人想象到的更为冷酷——那些战士既然拿起了武器,就应该是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他自己或者他的手下只是为了成全他们的使命,仅此而已。 并不是老罗没什么同情心,而是他不会把同情心给予敌对的人,无论他们是否主动的站在敌对面上,在后世如此,在这个时空同样如此…… 距离罗开先西北四千米之外的突厥人营地,马哈穆德、李德明还有脑袋上缠着绷带的优素福.卡迪尔汗三个人同样在观瞧清晨战场的情景,不同的只不过是他们手里没有什么望远镜,看不了那么远。 但是呈现在他们面前数百米的一切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刚刚侍卫告诉我,只是用了三个时辰,有超过四千人战死,其中包括我的古拉姆卫队至少一千四百人,受伤的人超过这个数字的倍数……不知两位怎么看?”嘴巴上的话语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愤怒,但是马哈穆德心底很慌乱,征战了那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识过如此凶残的敌人,是的,凶残这个词汇应该送给对面的那个罗姓汉人,仅仅一把火,烧掉了他至少三分之一的战力! “马哈穆德埃米尔,我的损失同样不小,战死的人至少有五千人,受伤的人则更多,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这样的敌人……”初始听到被攻击的时候,李德明还有愤怒,但是到了现在,留在他心里的只有看到手下被烧死烧伤的凄惨模样。 “那个罗开先应该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他用的是地狱之火,我的战士告诉我身上沾了那种火跳进河水里都无法熄灭,很多人被烧掉了皮肉,连骨头都在焚烧,我建议遵从安拉的旨意,发动圣战,一定要消灭他!”三个大首领之间,优素福.卡迪尔汗的形象最为难堪,原本镶嵌着宝石的头巾已经不见了踪影,身上华丽的袍子也满是灰尘和烟火的痕迹,他的脑袋是在慌乱中在木柱上面撞伤的,并不是被老罗的手下砍伤,只是这样的表现更让他难堪,恼羞成怒之下按照自己的宗教习俗直接不再忌讳口舌。 “闭嘴,优素福,你并不是伊玛目,没有资格代表安拉的旨意!”马哈穆德并不是狂热的信徒,事实上发生在阿拔斯王国巴格达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对教权与政权的纠葛十分清楚,眼下只是三部的简单合作,突厥和葛逻禄两家虽然都是绿教徒,却并不是一个政权,这个优素福有什么资格发布命令?何况这中间还站着一位东方的党项人,只有安拉才知道黄皮肤的党项人会做出什么反应。 面对着这样的场景,李德明有些为自己这方感到悲哀,他深深后悔不该参与到这样的事情中来,只是看色厉内荏的优素福.卡迪尔汗就知道这次的联盟有多不可靠了,自己先前还想借助一次战斗在整个定难军中树立威望呢,如今算是撞正大板,也更加骑虎难下,到底该怎么办? ………………………………………………………… 附:感谢书友“kgb136”“黯月子”两位的打赏! 第二十七节迫不得已的谈判下 http://..org/ 手机阅读 优素福.卡迪尔汗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趟这次混水,本来只是阿里部的麻烦,现在却把麻烦惹到自己身上来了,当然,他选择性的遗忘了一些事情,比如当初他可是认为这是一次提高自己在喀喇汗王国内部声望的机会…… 李德明在后悔自己没有摸清要敌对的人到底什么底细,就仓促的选择了作战的目标,他同样忽略了为了夺权泯灭了很多汉人袍泽的利益,更不用说面对的敌人就是同样东方族系的“同胞”,当然作为追逐权力的高贵动物,他根本没有“同胞”这种概念…… 马哈穆德比另外两位更后悔,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一鼓作气压制高地人,把希尔凡平原上小小的唐人营掌控在手,也不至于今日这种被动的局面,即便是当初接到帕萨尔的回报,重视起来也不会落到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跟着他又有些庆幸自己拉了两个垫背的替死鬼,否则单独行动的话,只怕要步入手下将军阿布杜.马苏德的后尘…… 后悔之后的三个人都在琢磨该怎么办! 进攻?看着远处层层叠叠的车垒就知道那不是摆设,盲目进攻只能重蹈比什凯克人的覆辙。撤退?先不说输了一场就撤退对军心有多大的损伤,关键是这个样子能够完整的抽身而退吗? …… 另一边数千米外的罗开先也在后悔,只是他在后悔这次的袭击发动的稍嫌仓促了些,看着人马彪悍的三部竟然在己方的突袭中如此不堪一击,他在后悔前面打得太狠了,万一对方没胆子继续对抗下去……一旦三部的人决定逃跑,恐怕很难捉到多少俘虏,放过这么多敌人,对未来都将是极大的隐患,尤其是对面人数最多的定难军党项人,这些人既然已经是敌人,就免不了日后的敌对,如果他们被打散,今后躲在暗处没完没了的偷袭,就足够自己头痛了…… 心头千百转的情绪纠缠着老罗一直持续到下午,草原上酷烈的太阳照射了整个中午,空气中开始弥散着一种令人反胃的气味——那是死去的三部人和马的尸体的产物,这时节的水土还没有如同后世那样因为过度放牧被破坏,不远处的孛罗河水量也很充足,地面上的水汽升腾配合着古怪的气味怎么都有一种让人压抑的感觉。 老罗这种后世战场熏陶出来的家伙算是抵抗力强的了,也免不了有些昏昏欲睡。午饭之后看着三部人没什么反应,老罗找了一块阴凉的地方打了个盹,整迷糊的在梦中回味曾经的过往时候,耳边传来一阵话语。 “将主刚刚睡了一会儿,你们就不能稍后一点?”奥尔基可是知道老罗的辛苦的,最近为了安排征战,老罗已经连续三天没怎么好好休息了。 “奥尔基,不是我想打扰将主,是那边突厥人的营地有动静了……”冈萨斯无奈的解释着。 “出了什么事了?突厥人有动静了?”老罗马上清醒了过来,虽然难得休憩一下,但是没什么比眼下的战事更重要。 “将主,突厥人那边派了几个士兵用弓箭投了一封信过来……”冈萨斯说着手里拿出来一个绢布的卷筒,“我们验过了,没有毒,但是里面的内容看不懂……” 老罗顺手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难怪冈萨斯看不懂了,他这个曾经被逼着学过很多古医书的也看着很勉强,上面一水从左到右竖排的繁体中文,内中文字还写的拼文四六,或许换了张家那几个书生没什么问题,他自己却只能靠猜测来读懂了。 当然说是猜测,也不过是舍去绢面上的客套话语气词,大体意思是不会错的。 “将主,上面写的什么?”冈萨斯问道。 “嘿,你们肯定猜不到!”老罗哑然一笑,手里的绢布往奥尔基手里一丢,“突厥人、党项人、葛逻禄人居然想要见面谈一次!” “将主……”冈萨斯也感觉有些无语,已经打了一仗,现在见面谈什么? “都说说,你们觉得那三部的人怎么想的?”尽管这些敌人没怎么看在眼里,老罗决定还是慎重一点,群策群力也好,培养手下也好,多几个人的智慧总还是能起些参考作用的,他可不想自己身边的人都变成应声虫。 “……”沉默了一会儿,冈萨斯才说道,“将主,我觉得或许是敌人的首领想试探一下我们态度,而且……如果是在罗马,敌对的两方将军也会有那么一两次的接触的,其实……将主,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没有像敌人宣告一下就发动攻击……” “哈……”冈萨斯的话很直接,老罗尴尬得只好打哈哈掩饰,虽然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很久,他对战争的模式却还是停留在后世那种“既然敌对那就开揍”的概念上,当然对这个时代的义战模式不是很在意,另外他心底也根本没把所谓的伽色尼和喀喇汗王国什么当作国家势力。“好吧,你说得有道理……只是我们不是罗马人,更不是一个国家的军队,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只是一只迁徙的族群,不是吗?” “是的,将主!” “那么他们是什么人?”老罗用手指了指对面问了一句,却也没等人回答,直接解说道:“他们就是拦路的劫匪,与劫匪有什么好说的吗?而且他们这只劫匪还不只是要买路钱那么简单,他们是要命的!” 老罗当然不会说他根本没在意与敌人的沟通,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从踏出希尔凡那天开始,自始至终都是突厥人或者说伽色尼人在主动找麻烦,如果不是老罗带领众人横冲直撞的车翻了许多拦路虎,单凭当初唐人营那点力量,早就被吞得一干二净了。 “将主,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冈萨斯的脸瞬间红了,他只是好奇老罗的战法,而不是质疑。 老罗当然也明白这只白熊没什么坏心思,却也不由得想到这个时代的战争的形式,如同后世电影中演的那样,西方虽然还没有什么骑士战争,但是两方对阵之前首领面见吆喝几句总还是有的,东方同样也是如此,甚至某些地方还存在着战前斗将这种古典的做法,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后世的历史记录里,公元十九世纪中期,央格鲁撒克逊人还在玩敲锣打鼓排队枪毙的把戏呢。 只不过眼下,他可没什么心情遵从这个时代的习惯,早晨的攻击虽然战果不错,但是依旧损失了数十人,受伤的也有几百人,目前还没法统计伤重的人能否恢复战斗力,这些都让他心疼不已,没办法,人手还是太少了,可以说眼下这些人每一个都是到了东方之后扩大影响力的种子…… “我知道……”老罗拍拍冈萨斯的臂膀,下文没必要再说下去,他转化了话题说道,“突厥人在信里面要求见面谈谈,你们以为是像罗马人和保加利亚人那样商议些什么?肯定不会的,他们不过是想试探我们,然后拖延时间罢了!” “拖时间?”冈萨斯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 旁边的奥尔基干脆懒得动脑,看看远处又看看老罗的神态,准备听老罗的吩咐,反正他是老罗的亲兵队长,要做什么,他只要执行就好。 “没错,他们现在丢失了士气,又看到我们摆了和比什凯克同样的防御阵型,怎么会来进攻?”手下这些家伙挥刀子砍人没什么问题,但是涉及这种战术心理的东西,还真的没什么经验,老罗也只得不怕繁琐的讲解一下。 “……将主,不理会他们好了,他们要谈,等我们把他们抓了再谈好了!”冈萨斯半天没琢磨明白,奥尔基在一边插言了。 “哈,这个主意好!”老罗被奥尔基的话逗乐了,“只不过,他们要谈想拖延时间调整军心,我们也需要时间,见面说几句话罢了,还能怎样?” “将主,就怕他们在谈话的时候不守约定……”玩笑说过,作为亲兵队长,奥尔基更看重老罗的安全。 “不守约定就直接干翻他们!”老罗才不在意对方耍什么花招,这时代能有什么花招可耍?他可是真正的见多识广,“担心了?当初在士麦那绞杀的那个骑兵队长叫什么来的?不也是被我们轻易干掉了全部!现在有这么多人,所有人身体都比原来好多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将主,还是我和你一起去见见他们!”冈萨斯终于想明白了老罗先前的话,听着说到这里,连声做着保证。 “不,冈萨斯你另有任务!你的职责是带着第一都和第九都守在我身后五百步……”想到先前损失的战士,老罗也不想再借着机会练兵什么的了,保住眼下的人数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正面骑兵交锋都可以将来再练,武器优势打压敌人获得胜利才是最重要的,“然后把第七都和第八都派出去配合阿尔克,他们今晚要绕过对方的营地去东面,如果顺利的话,顶多两天,眼前这些敌人就不会再成为阻碍!” “是,将主!”冈萨斯大声应诺,这家伙就这一点最好,对老罗的命令从来不打折扣,也从未有过什么争权夺利的年头,执行力一等一的,这不,连把手下安排配合阿尔克都没有任何意见。 “奥尔基,你去整备亲兵队,派人叫斯坦过来,太阳落山之前,我们要在前面的空场和三部的头人见见面……” “遵令,将主!” 把人手安排下去,老罗翻出那卷绢布,又看了看上面的字迹,抬头瞧了瞧对面的动静,心底嘿然一乐…… 谈判?这是迫不得已呢?还是借题发挥?对自己来说或许有无奈的成分,但也算是正中下怀吧? ………………………………………………………………………… 附:感谢书友“hsy199888”“文字扫描”“金风细细梧桐坠”三位书友的点币打赏!书友“金风细细梧桐坠”升任执事! 第二十八节碰撞上 http://..org/ 手机阅读 在后世的时候,在国际维和部队那会儿,老罗也经历过一些与当地土著人、与偷猎组织乃至与地方武装势力的谈判,后来做佣兵的时候就很少了,那时候更多的是用枪口来说话。+,到了这个时空,无聊的时候也曾想过会有类似的场景,倒是怎也没想到第一次的“谈判”居然是面对这个时代的草原人。 公爵是这次老罗出面的坐骑,这个脾气暴躁的家伙有着充足的爆发力,虽然耐久力和负重能力逊色于黑云,但驮着老罗这个块头应付小范围的战场却是足够了。 老罗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距离数百米的对面缓缓接近的几十个骑兵,更远的地方是排成一片的黑压压的三部人马,他的身边同样是八十骑亲兵卫外加斯坦这个雄壮的家伙,他的身后不远就是严阵以待的守备营车垒,车垒的空隙间布置了大量的床弩、弹弓式抛石器,稍远一点的,是骑兵校的人马分别在两侧…… 老罗神情悠闲地任由公爵缓步前进,甚至还有闲情观察草屑和尘土混杂的地面上干涸的血迹和燃烧过的痕迹,他身上依旧是那套黑犀牛皮的坚韧铠甲,精工完善过的铠甲上面镶嵌着乌亮的金属扣件,一些难以清洗的血痕还残留在上面,看起来威武而冷血,已经可以扎起来的头发随意的散落在肩上,头顶用布帕扎了起来,以防止长发影响视线,这幅形象使他看起来就像吃饱喝足悠闲地巡视领地的狮子…… 唯一能够出卖他的悠闲状态的,是他身后公爵背上斜挂着的长刀和铁胎弓……当然这些也只是为了装样蒙骗外人,事实上只要老罗想攻击,随时都能从空间中取出大把的飞刀、弩矢…… 别看老罗旁若无人的样子,实际上他早就扫视了所有可能会存在不妥的地方,只是远处排列的黑压压的敌人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趣来——即便距离有千多米,老罗都能看到那些草原部族没有纪律乱七八糟的样子,这种状态的军队怎能让他重视起来? 对比一下老罗身后的战士则是如临深渊,不管是骑兵校的还是守备营的人,甚至隐藏在他们中间守着一截树干的弩炮营的粗壮家伙们,都在屏心静气、肃立静观…… 一只军队或许可以凭借热血和奋勇打几次胜仗,但是一只成熟的军队就绝不能情绪化,凭借情绪来打仗的军队顶多能顺风仗,一旦战事不利,最先崩溃的就是所谓的热情与热血。至少老罗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对远处交头接耳吆三喝四的三部人马根本没看在眼里,或许他们中的某些人单拉出来可以算是不错的战士,但是显而易见的他们的纪律并不比一些部落的战士组合好多少,顶多是身上穿着铠甲的人多了些,武器和马匹好一些……哦,还有一些床弩回回炮之类的玩意儿。 总体来说,在老罗眼中,一样的粗陋与劣质。 好吧,无关的话题说的多了点。两方的大队人马在三千米左右的距离停驻,老罗这边带了五十亲兵随从,三部的头领马哈穆德、优素福.卡迪尔汗、李德明也同样带了总计五十人的随从,按照之前箭书中约定的那样,两方在交手了一次之后第一次会面,之所以没用信使之类,因为这不是两国交锋,实际上双方不四方都没把对方当作“国”来看待。 这个场面有点像演绎小说中的传说场景了,老罗暗自嘀咕着。随着距离的拉近,他已经能清楚的看清对面过来的一队人的脸孔,红头巾、黑头巾、明光铠(没错,就是这个,党项人这时候还没有树立什么大夏,也没有要求辖区内的汉人剃光脑袋顶上的头发,有点泾渭分明的意思,为首的三个人也同样很有代表性,他很容易就把对方的身份对上号了,红色头巾的留着短髯的肯定是伽色尼的埃米尔马哈穆德,黑色头巾长胡子刀削脸的不出意外就是那个驻扎在喀什葛尔的卡迪尔汗,只有另外一个红脸膛穿着明光铠的除了李德明不会是别人。 随着公爵的脚步向前,老罗眯着眼睛若有若无的打量对面三人的外貌和神情。马哈穆德的长相在老罗看来很像后世的伊朗人,眉毛很重,宽脸方鼻子深棕色眼睛,卡迪尔则是典型的眼窝深陷鹰钩鼻子刀削脸草原部族脸孔,至于李德明基本就是一张浓眉大眼的东方脸孔了,至少老罗看不出所谓的党项人和汉人有什么分别……至于神情,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三个人是面和心不合,单从他们骑马行进的前后顺序位置看着就很别扭,还有他们身后的随从,那些眼神怎也不是合力御敌的态势,倒是……有些彼此提防的味道…… 老罗一点也没看错,这三位虽说统一了意见,但是之前可是大大的争议了一番, 阅历复杂想得最多的马哈穆德知道士兵的士气一旦被打击到短期很难恢复,所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法子拖时间,重整士气的同时也是要面对罗开先这边具备攻城武器做好应对的准备,虽说时间有些紧,但事在人为不是吗?至少这种想法得到了李德明的认可,只是两人都没想到,遇到战事溜边走的优素福.卡迪尔汗一改先前的懈怠,口口声声的说着要发动什么圣战,要征调不算远的葛逻禄部族人来灭掉这只胆敢袭击自己的人马…… 那怎么能成?眼下三部联合起来剩余人马也还有七八万之多,虽然感觉士气低落,马哈穆德却也不希望葛逻禄人插手太深——打赢之后战利品归谁?更何况伽色尼突厥人和喀喇汗葛逻禄人当初配合推翻了萨曼人的统治之后,就没少起纠葛,虽然同是绿教徒居多,两方可不是一条心思。 李德明虽然对自己的人马损耗心疼不已,却也不希望葛逻禄人大举东进,天知道这些每天都要跪地磕头的狂徒会带来什么,他可一点也不想见识。 于是,不愿意葛逻禄人过多涉入的马哈穆德和不愿意外人踏足东方的李德明联合压制了优素福.卡迪尔汗的想法,所以才有了老罗在马背上看到的一幕——马哈穆德和李德明并辔而行,优素福.卡迪尔汗稍后半步,却是满脸阴晦。 两方人接近距离越百步的时候,老罗这边的二十几个亲卫同时下马,各个手持齐胸高的鸢形盾挡在老罗的跟前排成了一个半月弧线,鸢形盾的下端则直接插入地面的沙土中,他们的另一只手则从后背上摘下了上好了扣弦的机弩……另外的亲卫则在收拢其余人的马匹之后,面对前方在两侧展开,同样刀剑出鞘弩矢上弦……当然这不是攻击的前兆,而是典型的守卫阵形。 对面的三部人见到这边的举动,同样开始做出防备的动作,最显眼的却是十几个拿着圆盾的戴拉曼人,之所以说显眼,是因为这些家伙喜欢在盾牌上镶嵌宝石,同样作为古拉姆卫队的成员,他们的弯刀上面也镶嵌了宝石,中规中矩的是党项人李德明的侍卫,黑头巾卡迪尔汗的护卫同样动作,但给了老罗一种不好的感觉…… 这些家伙想惹事?那种眼神可不是什么侍卫该有的,倒像是草原上的孤狼……老罗盯着三十米距离外的对方,他到不是担心自身的安全,而是一旦在这种谈判的时候发生冲突,身边这些贴己人就有些麻烦了…… “斯坦,看到那些黑头巾了么?”老罗侧身冲着身边的斯坦示意了一下。 “将主,要干掉他们吗?”斯坦这个家伙马上就明白了老罗的意思,随口就询问了一句,甚至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摸想了胸前铠甲上挂着的手斧。他的盔甲特制的大号家伙,为了配合他使用的兵器,盔甲的外面预留了很多挂钩的位置,可以让他轻松的把抛斧固定在上面。 “不,至少现在不,你留神就是,一旦他们妄动……”老罗的手向下挥舞了一下。 “明白,将主!” 安排好了所有人的戒备,老罗才把目光继续投向对面,后世绝不会有这种战场上双方统帅见面的例子,也只有这个时代才能让他感受一下古典战争的不同,所谓入乡随俗,老罗毕竟不能总是如同在地中海接触拜占庭人一样我行我素,这方土地将是他要扎根的地方,过于另类可没什么好处。 马哈穆德和李德明以及优素福.卡迪尔汗的身高都不算矮,至少坐在马背上的他们也只是比老罗稍矮了半头,他们身边的侍卫显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身材雄壮有力,显然都是他们手下的精干人物。 马哈穆德自谓见多识广,从君士坦丁堡、巴格达一直到中亚的草原,数万里的人物,他都曾见识过,却从未想到一个东方人凭借区区数万人让他连连吃瘪,眼前马背上穿着黑色铠甲的壮硕男子倒是让他眼前一亮,开口便高声叫道:“可是罗开先将军当面?” 从一众人中间分辨出头领,是作为首领的基本技能,马哈穆德当然不会犯错,即便斯坦安德森比老罗的身材还要高大,但是老罗迥异于旁人的气质还是让他脱颖而出。 “某家罗开先,马哈穆德埃米尔?”人敬我礼节,我自不能出言不逊,否则不是看低了对方,而是贬低了自己,老罗同样高声回答。他倒是不奇怪对方能说汉话,按照他的了解,对面这位马哈穆德虽然与自己敌对,却也着实是个雄才大略的人物,区区语言关自然不是什么难处。 “总算见到罗将军了,不知罗将军缘何不能留在我突厥辖下?反倒要回到纷乱不休的东方?”马哈穆德对曾经的往事只字不提,甚至更没有提早晨的战损,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用一口流畅的汉话满面笑容的说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老罗有些腹诽,对面这厮的汉话虽然充满了卷舌音,但却很像陕西方言,显然是认真学过的,作为一方头领或说国王的话能有几分值得相信?对方这是逼自己说一番客套话,然后就可以打蛇随棍上了。只是,可惜了,自己却不是几句客套就可以糊弄的人,想到这里,老罗面色不变的高声说道:“倒要感谢马哈穆德埃米尔的盛情款待了,只是罗某粗莽之人,一心要回归故里,留在突厥的话就不必再提了。” 盛情款待?马哈穆德禁不住的歪了歪嘴角,这等身姿魁伟的家伙说话怎么如此阴损,我手下的数万将士是烤全羊还是烤骆驼?他想了想刚要继续说话,冷不丁旁边有人蹦出一句话语:“兀那罗姓人,莫非以为你手下几万人就能在草原上为所欲为?识相的到本汗帐下做古拉姆十年,否则圣战一起,你等全将化为草原上的枯骨!” 却正是缠着黑色头巾的优素福.卡迪尔汗! ……………………………………………………………… 附:有些卡文,更新晚了,抱歉,缺少的两更会尽快补上! 感谢书友“kgb136”“黯月子”的点币打赏! 第二十九节碰撞下 http://..org/ 手机阅读 无论是哪个世界哪个时代,人的品性都是一样的复杂,统治者这种阶层也毫不例外,有心胸宽广雄才大略的,就有诡谋多算阴险狡诈的,同样更有心性执拗睚眦必报的,优素福.卡迪尔汗或许就是后一种。品书网(..∷, 参与到突厥人和党项人之间一起拦截罗开先的队伍,或许最开始不过是觉得是个刷名望的机会,但是清晨被袭击的那一刻开始,这种敌对已经升华到了刻骨铭心的程度——他夜晚时搂着睡眠的女人死了,他的营地被袭击的时候,连同他的情随亲信死了一半,如果不是被人硬拖着从火场里救出来,他本人也会葬身火海之中,即便这样,他最喜欢的华丽衣袍被焚烧了,他头上的黑巾里面还包裹着层层纱布,唯一幸免的是他偏爱的胡子。 之前马哈穆德和李德明的压制并没能令他屈服,优素福.卡迪尔汗虽然借阴谋上位,可是这位凭借征讨佛教徒灭了于阗国的东部可汗认为自己已经具备了号令一方的实力,他并不相信自己会比在他面前说三道四的马哈穆德势弱,至于让他在清晨狼狈不堪的罗开先更不过是个狂莽无知的莽夫,百万十万的绿教徒绝然能够把这胆敢冒犯喀喇汗王国东部可汗的人送入深渊。 只是一切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虽然没有目睹过这个时代的宗教战争,但是老罗却见识过后世假借宗教名义的多次地区冲突,“圣战”这个词汇在许多宗教狂徒心中就像从煤油中取出的白磷,炽烈而又狂躁,会让人烧坏脑子。 没有脑子的狂热教徒对老罗来说有多大威慑力? 或许对于平民来说是一种恐怖,但是对老罗这种从血腥沙场走出来的家伙,那只不过一些无脑的狒狒。 “呵呵,优素福.卡迪尔汗?”老罗甚至难得的笑了笑,只是如果有人留意就会发现他的目光里没有丝毫笑意,“葛逻禄人想要族灭吗?” 他的声音不算高,却也足够几十米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护卫在优素福.卡迪尔汗身前的黑头巾们瞬间紧张了起来,因为老罗的后半句用的是很生疏的突厥语,虽然不够标准,但每个人都懂得其中的意思。 优素福.卡迪尔汗没有想到他的高声责问换来的不是妥协或退让,而是罗开先的威胁,没错,在他的理解中老罗的话语只能算是威胁,这让他变得更加恼火,“所有人,给……” 他的话只发出了半句,然后,没有然后了,他的手下人全都捂着肩膀倒在了地上。 在他恼火的同时,老罗只是发出了一个字眼“射!” 挡在老罗身前的亲卫们手里的弩箭就发了出去,同时出去的还有斯坦的三把斧子,老罗的这些亲卫经过大半年的磨砺已经配合的非常默契,先前只是几个眼神交换,他们就已经分配好了各自的目标…… 也就是说,在优素福.卡迪尔汗命令手下动手的时候,他的话语还没有说完,所有的手下已经倒在了地上。 瞬息间的变化,让马哈穆德和李德明还有他们的侍卫目瞪口呆,谁能想到大军环歭的战场上,双方统帅在见面的时候直接动手? 按照这时代的规矩是见面时候不能动手,无论谈得如何,哪怕剑拔弩张恨不得吃掉对方的肉,也要回头再刀剑相加。没人想得到,其实只不过优素福.卡迪尔汗是怒火冲昏了头脑,罗开先则是根本不了解也不在意这时节的所谓“规矩”。 缓过神的马哈穆德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对面马背上的高大那厮很是随意的说道:“优素福.卡迪尔汗阁下,你长大着嘴巴是想要吃人吗?” 愕然的马哈穆德才有时间扭头打望自己的盟友,却见优素福.卡迪尔汗满脸苍白,张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他的一只手腕上明显钉着一只钢制弩箭! “马哈穆德埃米尔不必紧张,这位优素福.卡迪尔汗阁下想必是吃错了东西烧坏了脑子!”老罗的心情很恶劣,一路走来数万里路,他最开始的悠然耐心已经快要丧失殆尽,他喜欢战争,但却不喜欢这种处处被动的感觉,现在有个不开眼的族裔首领送上门来让自己发泄,实在是求之不得,当然他并不想马上就开战,所以又顺口安慰了一侧的伽色尼大统领一句。 “罗开先将军,这样未免太过了吧?”马哈穆德有些恼了,在巴格达求学过的他自谓是个文明人,而战争更是一种文明的艺术,而这种站在万众瞩目的战场中间与敌手相谈的场面显然是一个彰显自己权威与势力的最好场所。 好吧,这种说法有些文青了,换做白话来说,有什么比在战场上与敌人斗智斗勇更能显示一个权力巅峰者的威势呢?而且还是在万众瞩目之下? 老罗当然还不能理解这个,当然即便理解他也不在乎这个,反正最坏的结果就是中场开片,不过为了周围的手下他还是随口解释了一句,“过?不,马哈穆德阁下,我的人并没有要他们的命,只不过断了这位卡迪尔汗阁下犯错的机会!” 确实,老罗手下亲卫们的弩箭虽然射了出去,却没有一只是杀人的,据大多数只是射中了对面黑头巾护卫的肩胛或者腿弯,只有斯坦的飞斧造成的结果血腥了点,也不过是砍断了三个人的臂膀…… 见到对方神情缓和了些,老罗把目标继续对准捧着手腕脸色苍白的优素福.卡迪尔汗,“我东方汉人与突厥多年互为仇敌,两家怎样征战没甚好说,只是你葛逻禄人没资格说话,二百年前大唐尚存之时,恒罗斯之战就是你部首鼠两端造成的结果,如今旧恨未消,阁下想添新仇吗?可敢对你们那位安拉起誓,两族之战不死不休?!优素福.卡迪尔汗你可敢?” 论口舌老罗肯定比不过那些专门卖弄喉舌的家伙,论胆量他自信这个时空没人能和他相提并论,他的声音随着内容的进展而越来越高亢,直到最后一句喝问几乎是指着优素福.卡迪尔汗的鼻子的怒吼。 优素福.卡迪尔汗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他只是喀喇汗王国的东部可汗,虽然灭了于阗国,声望有所上升,但是在喀喇汗这个群落中间,他并没有一言九鼎的权势,即便他率众灭了于阗国,但那也只是因为那些佛教的和尚太过贪婪,逼反了喀什葛尔左近的一种部落,他这个东部可汗只是借势而为,并不是他有多么大的号召力。更何况葛逻禄内部同样矛盾重重,阿里系和他所属的哈桑系一向不合,三姓葛逻禄中谋刺部、炽俟部、踏实力三部同样纠纷不断,同时整个喀喇汗王国内并不是统一都是绿教徒,还有琐罗亚斯德教(祆教和佛教徒,这样一个混乱的局势他这个靠阴谋上位的东部可汗怎会有魄力发出族战这种誓言? 他若真是敢脱口而出什么族战之类,恐怕原本挡在他身前的侍卫中间都会有人对他挥刀相向! 见到对方讷讷不言,老罗嗤笑了一声,“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罗将军也不必言语相逼……”马哈穆德令手下人拦住了想要说话的优素福.卡迪尔汗,接过了老罗的话茬坦然说道,“眼下我三部有八万余人马,罗将军彪下虽强悍善战,却只有不足三万人,恐怕还要分兵照顾族中老幼,假使将军能够胜出,又能剩下几人?何况……将军此去东方免不了要面对赵宋或者契丹……罗将军真的有把握吗?” 不能不说作为一方首领,马哈穆德有一副好口舌,假若罗开先真的只是这个时代一个勇武善战的将领,确如他所说的那样,每一项都是难捱的关口,而且他只字不提老罗先前的攻击,更不曾对老罗这只人马所用的器具有过只言片语的窥探话语,言语之中只是抓住罗开先本人来说话,真的可谓高明至极。 只是,没人能想到罗开先除却这副两米高的身材,还蕴含着的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魂灵,而且是一个久经杀戮与征战的铁血军人。 “多谢马哈穆德阁下直言相告,只是……罗某是个执拗之人,有些事情是宁死也不会改过的,所以只能辜负了阁下的一番话语了。”尽管双方是敌对,老罗扔忍不住在心底为这位突厥人的王者叫好,都说见面不如闻名,老罗却觉得这位继承了父业让突厥人土库曼部雄霸一方的人物,不愧是史书留名的家伙,远不是文字记载中的那样干巴巴的只言片语,想到这个人在史书中记载曾经十七次攻打印度,老罗接着又说道:“阁下也是心志坚毅之人,我辈男儿心志,自是容不得轻易更改的。” 老罗这番话可以说很是坦然,虚与尾蛇这种词汇从来不属于老罗,即便是面对的是敌人。 “也罢……可惜……”马哈穆德感叹了一声,看到老罗坚毅的眼神,断了继续说下去的念头。 老罗的话语说完,却把目光对准了始终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李德明,“想必是定难军的新任节度使李德明当面?为何不发一言?” “见过罗将军!”李德明按照东方的习惯,说话的同时在马背上向老罗拱了拱手,“不知罗将军欲往东方何处安身?” 这话问的刁钻!李德明问这话一是确定敌对人的来路去路,迷惑老罗心志的同时确定自己的心念!可见李继迁死去之后,他的继任者李德明绝不白给。 “哈!罗某祖籍河西绥州,要回东方,当然首选家乡故土!不知李节度何以教我?”老罗又何尝惧怕区区言语试探?千山万水都过来了,这惑人心智的话语对他来说只能说是小儿科,所以他的答话也算得上是针锋相对。 “不知罗将军可愿到我定难军屈就?” “定难军?哈……定难军是谁人的定难军?汉人的?党项人的?莫不是李节度打算拱手相让?罗某倒是却之不恭!” “你!”几句对话下来,李德明被老罗的直言不讳气得满脸涨红。 “定难军节度使乃先唐旧称,为我汉人所命,你党项平夏部归附汉人,能得这一职位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不应该因为私怨恶了对你们有恩的汉人恩泽,听说如今你拓拔家更是与野利家商议去汉归祖!莫不是占了我汉家江山想要枭巢鸠占?”对这时期的历史老罗还是知晓一二,配合这段时间从行商口中得来的消息,老罗这番话说得是毫不客气。 “你罗开先还有个名字叫巴托尔,也不是甚么纯正汉裔,有何资格说我拓拔李氏与汉家的恩怨?再者,这方土地千百年前归属何人又有谁人知晓?汉家能占,我鲜卑拓拔何尝占不得?”李德明可不是时下的粗鄙武夫,拓拔鲜卑归附汉人几百年,其父李继迁又怎会只教导儿子武勇?所以这番话同样是铿锵有力。 夕照渐斜,半文半白的说了半天,老罗却有些不耐烦了,把手一挥,“好了,到此为止吧,有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均不是婆娘,没得来斗口,终究还是成王败寇,来日手下见真章吧!” “好!”李德明被老罗的话语激起了胸中傲气,直截了当的叫了一声好。 “马哈穆德阁下可还有话讲?天色将晚,儿郎们可是站了半天了,莫若回去吃饱喝足早些安歇……”对马哈穆德这个人,老罗感觉很矛盾,话语倒是缓和了些。 “好吧,罗将军,就此别过!”见面之前对这位耳熟能详的罗某人恨之入骨,如今马哈穆德到同样有些感慨莫名,尤其是听闻老罗与李德明之间的对话,更是感慨莫名。 两方人马开始倒退着回返,老罗手下的亲兵更是刀剑齐出,因为听了对话中的烟火味,唯恐对面的人偷袭,各个目光炯炯的盯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老罗倒是同样警觉的盯着那个目光阴暗的优素福.卡迪尔汗,他敏感的觉得这个人心思不正是那种典型的野心家,眼下他的手下都被暂时废了,但仍需加小心,所以退却的时候倒是比来时谨慎多了。 好在对面主事的是马哈穆德,能压得住自己的手下,直到距离有五六百米之后,再无大碍。 老罗注视着远方,心想这次会面之后双方将要开始正式厮杀,也许明后日那位值得欣赏的突厥人头领再难实现他在历史上的辉煌了。 …………………………………………………… 附:感谢书友“jiangk”“黯月子”“kgb136”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节运筹 http://..org/ 手机阅读 发动一次涉及十万人以上规模的战争都需要什么? 如果在后世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工程,首先需要确定战争所要达到的目的,然后根据这个再做详尽的情报收集。品书网..之后是多种作战方案的全盘谋划,不单是战争的方式方法,还需要考虑到战争的前中后所有涉及到的人和事的变化——毕竟战争只是手段,通过战争所要达到的目的才是根本,这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好吧,这话有些高大上,但这是事实,一场战争决不同于小市民的邻里打架那么简单。有了完整的筹划,接下来才是对应的精密的人员调配、战备物资和武器装备的分配,这里面的说法同样很多,从作战人员的性格调配到武器配给的针对性,都是可以详细拆解开一门门单独的学问…… 至于整个战争期间的掌控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从战场的涉入,到战争期间的所有应变事宜全部都需要有应急方案,那种精细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战争规划可不是所谓行政长官可以拍脑袋决定的。 当然还有一句话叫做计划没有变化快,无论人力运算与预估的多么精密,总是会有计划外的变数出现,那么就是考验应战人员的综合素质还有至关重要的临阵应变能力了,这些人员才是后世作为一个国家战略的核心力量,而不是作为死物的武器之类,而且越是先进的国家对这种人员的培训就越是重视。 老罗实际上也是这种战略人的一员,作为特种兵出身并走上国际军队高层军官岗位的他称得上是绝对精英,所以虽然看不上眼下这种粗陋的冷兵器战略模式,但也决不至于疏忽大意小瞧了世人。 率领数万人行进数万里,即便是资讯和交通工具发达的后世也是一个复杂的事情,老罗一个人即便有个随身空间做金手指又能如何?三头六臂也解决不了数量众多的杂事琐事。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在了引导者这一位置上,终究调度和管理的还是要依靠这个时空的“本土”人类,好在无论是从雅典挑选的角斗士们,还是流落到马扎尔海西岸的唐人后裔,都有一个自我管理的基本框架,他只要了解了这个基础并在上面加以调整或者添砖加瓦就可以使之更加具备效率。 至于外界环境,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文的,包括路途中的困难和匪盗乃至战争,都是对这个管理框架的锤炼与磨砺。 那个只是在希尔凡准备了几个月就匆匆上路的队伍,经历了路途与时间的磨砺,如今已经脱胎换骨,完全不一样了。在这个冷兵器的时代,它已经成为老罗能够初步倚重的战略力量,这也是老罗敢于正面对抗联合起来的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的根本。 好吧,如果说围绕着后世战争的是一部精密的磁轨炮,那么这个时代的战争只不过是一架粗疏的钢木结构的投石机。 对应来说,在这个时空准备一场战争需要什么?或者说具备什么? 或许有人说强大兵力、精良的军械、足够的粮草,这些都没错,但是至关重要的还是完善的军制和统合的人心,物资与人力再强大,没有整合也是等于自废。 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虽说人多势众,但是缺陷也恰好就在这里——人虽众却心态各异,说得好听些叫做难以统一意见,说的难听就是乌合之众。 三部人马单独拉出来或者都可以独挡一面,但是凑在一起,就只能是牵制了彼此…… 至于另一个因素——军制,真的不是瞧不起草原部族,而是对于熟悉后世严整的军备制度而言,这个时代的草原部族军队真的与后世乱糟糟的非洲小**队没有太大区别。 唯独不同的是这三个部族统领人物心胸远不是后世非洲小国的军阀可比的,应该说能在这个时代出人头地的家伙都是有着不一般的心智,夹在东西方文明交汇的地方,这些族群中的人可没什么家世的积累,这些家伙基本都是依靠个人的魅力和勇武拼斗出来的,所以老罗最看重的也就是这一点。 既然在这场上没达成什么共识,那么双方就再没有什么缓和余地,尤其是老罗还当场羞辱了葛逻禄人的东部汗王优素福.卡迪尔汗,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老罗也觉得事情要慢慢脱出他的预估。 夕阳西垂,炎热了一天的草原开始变得凉爽一些,雪山上吹下来的风终于令这一片区域内混杂的气味带走了许多,再不是那么令人作呕的腐臭和烧烤混杂的气味。 想到三部人马的各种可能动作之后,老罗令人把所有参战的将领召集了过来,夜晚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爽,众人在星空下篝火旁围坐,除了几个主要的带兵之人,弩炮营的塞缪尔首次公开作为军官参与,还有各营部的都尉都有旁听资格,老罗并不担心保密的事情,事实上这次所有的军官都是他亲自任命的,每个人什么品性基本可说是了若指掌,这样的会议对列席的人来说同样是一种锻炼。 “将主,阿尔克那边已经筹备好,骑兵校第七都和第八都已经整备完毕,你要不要过去给他们说几句话?”奥尔基走到篝火旁安坐的老罗身边,低声耳语道。 “不必了,该说的该做的阿尔克应当心中有数,告诉他们注意行踪,一切按计划行事!”老罗摇了摇头,这只人马虽然还欠缺很多东西,但是最重要的战士的素质已经不太需要他担心,虽然出征前给士兵讲话对提升个人威信有好处,但老罗还真的不缺少这样的机会,所以对于形式上的东西还是不必去做了。 “是,将主,我这就过去通告他们!”奥尔基转身亲自去了。 老罗拍拍手,示意周围的众人安静,“傍晚时候,我和对面敌人的谈话你们都知道结果了,如果没什么意外今明两天就是此次战斗最激烈的日子,告诉我,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适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人们瞬间肃静下来,然后盘坐在铺在地面的毯子上异口同声的回答。 “下午的时候,突厥人那位大埃米尔马哈穆德对我说,他们的军队人数是我们的三倍,而且如果他愿意,随时能够调动更多的人马来围剿我们,你们怕吗?” “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不怕,也就多砍几个脑袋的事情,有啥可怕……” “马哈穆德在说谎,他从哪里调来那么多人!” “就是,我们已经杀了他们至少七八万人,突厥人还能有多少?” “……” 这次的回答就没那么整齐了,七嘴八舌众说纷纭,老罗却感到很欣慰,眼前这些家伙虽然还不能和后世的战友们相比较,但是求战求胜的心气已经被激励了起来,经历过多次胜利的他们已经再不是被囚禁的角斗士,也不再是希尔凡平原上挣扎度日的被欺侮的小族,而是被接连的胜利和重建自己家园的向往武装起来的悍勇军人! “好了,对方虽然人多,但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消灭敌人战胜敌人并不是只有刀砍枪刺箭射那么麻烦,我们还有火油罐子,还有藤木球,还有诸位早就有所耳闻的弩炮营!”再次喝令众人安静,老罗正式把弩炮营推了出来。 按照这时代的各族军制,即使有投石机和床弩之类,也只是安插在步军当中,没有什么单列的行营,老罗组建的这个弩炮营是冬季的时候在库扎克开始的,专门挑出了千余号身材高大健硕的肌肉男,而且这些家伙从一开始制作松树炮的时候就全程参与,如今已经称得上是士兵和工匠结合在一起的技术兵种了。 当然限于保密问题,在场的多数军官虽然有所耳闻,却没人敢胡乱探听什么——蓝眼睛魔鬼西德克诺德的威力和老罗的命令加起来,那威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扛得住的。 “塞缪尔,是弩炮营的校尉总管。”老罗挥手示意塞缪尔站起来给众人一个完整的印象,然后说道:“接下来几天的战斗,弩炮营将会参与进来。嗯……他们用的兵器动静会比较大,所有人要提示手下的儿郎们注意……冬天的时候,在库扎克,你们应该远远地听到过雷响一般的轰鸣,那就是了。” “将主,我骑兵校……和弩炮营该怎么配合?”当众人都露出疑惑的神情时候,冈萨斯琢磨了一下,问了一句。 这确实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老罗可不是想起什么就是什么的拍头党,事实上他虽然推出了弩炮营这种“新生”事物,却没指望能够一鸣惊人,至于战术配合,更是没有时间来操练,他直接开口说道:“不需要什么配合,弩炮营不需要冲锋作战,如果命令弩炮营攻击,肯定是在出动骑兵之前,等骑兵出战的时候,他们基本就是空闲防御和守备营执行同样的任务。” 松树炮这种东西可没办法计算什么炮弹射程,它有太多的不可预见性,所以什么步炮协同、骑炮协同之类的还是根本不要想了,反正这就是一个过渡性的武器,老罗冬天的时候根本就是为了面对大量敌人临时谋划的。 见到众人虽有些疑惑,却也没人再开口发问,老罗也就不再解释,具体的还是等到战时就能明了,“诸位,今晚骑兵校第九都轮值,守备营车垒内部各自安排轮番休息,各营注意戒备预防敌人偷袭,可有问题?” “遵将主令!” “明早,寅时造饭,卯时各营齐备,辰时弩炮营将首发攻击,骑兵校随时待命,守备营戒防!”介绍了几句弩炮营就已经足够,该训练与教导的,平素就已经完成,老罗也就不需要再多说什么,直接做了战争的部署。 他不想夜长梦多,三部人有什么不好的变动,马哈穆德、优素福.卡迪尔汗再加上李德明,这三个人哪个都不是平凡人,天知道一晚过后这些家伙会有什么见鬼的策略出来,所以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即便是临时性质的松树炮,相信也会给这个时代草原部族一个巨大的惊喜! ………………………………………………………… 附:感谢书友“王sany”“问鸿”“黯月子”“无心起之”“kgb136”几位的点币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十一节松树炮的轰鸣上 http://..org/ 手机阅读 若是有人统计一下,老罗这一路行来所经历的地段什么最多,就会发现从比邻爱琴海的小亚细亚半岛开始,途经安纳托利亚高原,翻过大小高加索,穿过整个呼罗珊地区,再到中亚北部的阿姆河锡尔河或者说乌浒水药杀水纵横的七河流域(河中地区,甚至到眼下的这块天山西麓北段的广大地区,这宽广的陆地上,最多的事物除了草原荒原之外,是到处都有分布的大小不等的盐湖。~, 盐湖产什么? 最傻瓜的人也知道肯定是产盐,但是这里说的盐却不都是人能够食用的那种氯化钠晶体,而是各种硫酸盐、硝酸盐,这种东西在后世是工业的基础材料,但是在这个时代人们的眼中,却是要人命的毒物,但在老罗这样的军人手里?它们是最好的热武器诞生的基础! 只是几次很随意的经过,老罗就收集了足够他来试验出合成合适材料的硝化物,至于硫磺之类,更容易寻找,老罗刚到这个时空的时候就已经有所收获,此外加另一只成分——炭,所有的材料就齐全了。 当然光有这个还不够,火药只是一种初始的爆燃物,它需要的载体还不是眼下的技术能够马上解决的,即便能,老罗也不想在中亚就把它们做出来,材料的数量是一大限制,保密才是他最重视的关键。他可不想因为一点疏忽变成将来的阻碍。 即便队伍内的工匠已经归心,老罗都没有泄露分毫,炒制火药的法子只有直属工匠哥叔烈有限几个人经手,当然因为材料和工具的限制,提纯制备出来的火药也只是初始的颗粒火药,不过这就已经足够。 接下来是载体,这时节的天山西麓还不是后世那种遍地荒芜,而是有无数的高大乔木,其中尤以落叶松居多,喝令新组建的弩炮营肌肉男们挑拣着砍了百多根胸径半米的松树——去皮、分段、破半、开槽、刨光一系列的木工工序下来,再由铁匠制作好的铁箍把分成两半带着圆弧凹槽的松木拼合起来,这东西就成了最原始的臼炮。 最后完成的松树炮外径大约四十多厘米,内径二十多厘米,身长三米多些——不是通长的管子,底部是密闭的,其实内部空膛也不过一米多些,这东西的重量也有四五百斤,两个壮汉就可以扛起来跑,而且这种粗陋的臼炮不需要炮架之类,只要寻找好发射点,在地上挖个带斜坡的坑埋起来一半就可以了,发射药有了,这东西甚至不需要炮弹,只是在水边捡起的鹅卵石就可以,初春制备好的时候曾经实验多次,老罗预估射程达到一两千米没什么问题。当然,这个数字是没法准确的,因为本就不是什么严整的物件,它的散步点非常大,而且不能定点攻击,不过即便如此,也是面杀伤的大杀器了。 …… 清晨,炊烟渐没,和雪山上下来的云气一起消散,初阳明媚,按说这是个游玩踏青的好时节,只是天山脚下的人都没有这份心思。 孛罗城内杂居着千多户不同族裔的人群,黠戛斯人居多,此外还有流落到此的汉人、鲜卑人以及说不清族裔的草原游民,最近半个月,自从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来到这里,就再没有安宁过,三部的军队虽然号称是军人,但对部下的约束多数只是在战时,平素里这些战士根本没人管,尤其这里又不是自己族人的地方…… 可想而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失了约束的战士会有什么表现,欺男霸女是平常事,掳掠财物就更是家常便饭了,孛罗城内的居民也只能苦苦忍受,当然,私下里抱怨是免不了的。 又一天熬过来了,因为不能去城外种田,甘老汉只能无奈的坐在墙根下,望着远处纵马而过的突厥骑兵发呆,朝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却不能温暖他的心——春天辛苦播种下的田地被突厥人安扎设置了营寨,这让他家里怎么生存? “甘老哥,今天没有出去?”一个带着毡帽黠戛斯人踱了过来,为什么说踱?因为来人步履不均,是个跛子。 “过来靠墙坐,巴雅尔!”甘老汉挥了挥手,指着自己身边的石头,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自从那些黑头巾红头巾来了之后,就出城了三次,我的那块地是彻底完了,可惜月前刚刚播种的秧苗……” “知足吧,老哥……”巴雅尔瘫坐在石头上,把后背依靠在墙上,眯着眼睛望了望远处,“黑头巾红头巾都是过来打仗的,昨天我去外面偷瞧了一眼,跟他们作战的那伙人更是凶悍,虽然看着好像人少点,但吃亏的反而是黑头巾和红头巾,还有那些东面来的鲜卑人……” “鲜卑人?你是说那些剃秃了头顶的党项人吧?他们那么多人还吃亏了?”甘老汉有些惊异。 “没错,我亲眼看到的,午后那会儿抬回来的死尸就有几千,其中有好多是被烧死的……啧啧,那摸样就像烤肉一样……我说老哥,你就没闻见昨天满城的烤肉味?”因为瘸腿外加营养不足,巴雅尔瘦的像个骷髅,只是一双眼睛依旧深邃。 “我的天爷,难怪昨天那么大的烤肉味,还以为那些红头巾在搞什么烧烤宴……”甘老汉拢了拢身上半披着的皮袄子,仿佛后背石墙上的寒气浸入到了身体里,然后低声问道:“巴雅尔,你说的是真的?红头巾真的死了几千人?” “不止,没准有数万人,我又没敢四处乱转,只是出城趴在石头缝隙偷瞧了那么几眼,哪里能看得那么周全?”巴雅尔苦着脸低声说道:“对了,我看到对面的人马了,打着的旗子好像是你们汉人的,盔甲是黑黄色,看着感觉怪异的很……” 他这副身材长相扔到那里都是没人在意的样子,所以他才能大着胆子晃悠几步,但是更远的地方甭说能不能去,就他的腿脚也支撑不了。 “你确定?巴雅尔,我记得你不认字的?”听说有汉人的消息,甘老汉差点没跳起来,左右四顾了一下没人注意到,他才又低声问到,至于红头巾黑头巾死了多少人他才不在乎。 “别瞧不起人!我是不认字,可是哪旗子上面的是方块字,不是月牙旗,你说是哪里的?”巴雅尔眼睛一瞪,靠着墙眯了起来,嘴中的话语却还是解释了一句。 “我……你这个该死的巴雅尔,若不是看你腿脚刚好一点,老甘我揍你这吊人胃口的混蛋!”甘老汉攥了攥拳头发了句狠话,发现根本不管用,才又接着说道:“晚上,晚上给你块上好的熏肉,总可以了吧?我家小娘几次馋嘴都没舍得给她吃!” “嘿,老哥你也知道我这腿子不顶用,族里已经没人管我了,这也是没法子……”巴雅尔笑了笑说道,只是因为瘦的脱相,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一种恐怖的味道。 “老汉才懒得理会你族里的烂事,快说!”甘老汉自知掺合不起黠戛斯人的内部事,才懒得多嘴揪底,对他来说如果来的是汉人的队伍,就有希望离开这块没人依靠的土地,也不至于像眼下这样田地被人踩平了问都不敢去问一句。 “甘老哥……”巴雅尔还真不敢得罪眼前这位,虽说本地汉人不多,但也是有那么几位的,甭看年纪都不小了,但是真惹急了,扛着锄头都能弄死几个,到时候就不是族里不管他,而是要追杀他了。露出一个讨好的表情,巴雅尔接着说道:“你知道东边土房子那里的葛姆巴尔和我关系不错,他是认得汉字的,昨天就是他和我一起去的,他说那旗子上面写的字是羅,还有旗子上面是两个字,上面是東帰,而且听葛逻禄人讲那些人马是从河中那边过来的,凶悍得很……月前就在比什凯克,哦,你知道的碎叶老城那边杀了五六万的草原骑手,那边的河水都被染红了……” “葛姆巴尔?那厮的话倒也有谱……”甘老汉听了巴雅尔的话,反而不着急了,靠着石墙琢磨了起来,只是東帰和羅字旗号却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一时有些犹豫不定,他可是知道,即便是汉人也有很多杀人不眨眼的,那些家伙可不管你是不是同族。 正琢磨的时候,甘老汉听着远远有人喊叫,“都快躲起来,黑头巾过来抓人替他们修营寨了……” 甘老汉醒过味来,转身就想往家里跑,嘴巴低声咒骂道:“该死的!贼娘养的,怎么天爷不降下雷霆劈死他们……” 只是他咒骂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觉得脚下的地面在颤动,然后就是雷鸣一般的轰响从远处传来,旁边原本靠立的石墙上面都在噗噗的往下掉落尘土…… 瞬时间,所有周围忙乱跑动的人都停了下来,地龙翻身?还是天上真的降落雷霆了?不管怎样,再没人敢乱动…… 远处的雷霆般的巨响开始响成一片,四下里的人顿时全乱了起来,没人再在意葛逻禄人会不会过来了,晴天之下响雷,无论是不是地龙翻身都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 附:感谢书友“kgb136”“问鸿”两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二节松树炮的轰鸣中 http://..org/ 手机阅读 东归营队的人其实没有多少人在夜晚的时候睡着,尤其是弩炮营的肌肉男们,这些家伙几乎是启明星刚刚从东方亮起的时候,就开始在预订挖好坑的营地里面上面忙碌。●⌒,对他们来说,经历了四个多月的苦力生活——每天扛着木头跑来跑去还要锯木头凿木头搬石头不是苦力是什么?这是他们第一次露脸的机会,容不得一丝马虎。 弩炮营的肌肉男们可不是每个人都想塞缪尔一样是个闷葫芦,塞缪尔的副手乌镇海乌老三就是个话痨,这厮原本是守备营程守如手下的校尉,被老罗调了出来给塞缪尔做副手,一开始对塞缪尔这个从老罗身边出来的人很不服气,结果被塞缪尔用拳头锤了一顿之后,现在老实得不像话,唯独那张嘴是改不了的不肯休息。 “塞缪,你说将主昨天为啥只叫咱挖坑,若是昨天就埋好了,现在岂不是就可以轰那些王八蛋了?”乌老三跟在塞缪尔身后,有些疑惑的追问道。 “将主自然有将主的考虑,你什么时候见过将主犯错?注意查看兄弟们埋好了没,你那嘴能不能闲一下?”借着薄薄的晨光,塞缪尔查看着路过的坑位,提醒手下的战士们注意操作要领,还得忙中偷闲回复身边那厮一句,否则那厮会没玩没了的啰嗦。 乌老三倒也没袖手旁观,做着和塞缪尔同样的事情,嘴上却依旧不肯休息,“我这不就是想早一点预备好,没见斥候营那边的藤木球趁着葛逻禄人做礼拜的时候发威,少说弄死了一万多黑头巾……” “你这厮……”塞缪尔冲着乌老三的肩膀锤了一下,然后把他扯到一旁,低声说道:“将主每天有多少事情需要费心?看对面那么多的敌人,将主带着我们迎战,肯定是把所有事情都谋划好了,哪里容得你这烂嘴的家伙胡说?而且还是当着手下兄弟面前?想要西德克找你麻烦吗?” 都说男人的交情往往都是打出来的,塞缪尔和乌老三这对搭档也是如此,虽然厌烦乌老三这张破嘴,塞缪尔却不想失去这个搭档,所以不得不耐着性子说了一通,对于经常沉默寡言的他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乌老三的脸瞬间涨红了,只是天色还很昏暗没人分得清,然后瞬间又白了,因为他想起了西德克诺德那个蓝眼睛魔鬼的可怕,左右四顾了一下,没发现有巡视的宪兵,乌老三才长出了一口气,揽着塞缪尔肩膀说道:“塞缪,谢了兄弟!还好周围没有宪兵队那些可恶的家伙!” “宪兵队的人也有他们的职责,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好了!”塞缪尔没好气的推了一把自己的副手,这厮没什么坏心,而且腿脚勤快手也勤快,但是最突出的就是嘴巴勤快的过分。 “那还不如一刀杀了我……”乌老三低低地嘟囔着。 “忘了上次将主罚你什么来的?”塞缪尔在前面领着走,有点无奈的跟了一句。 “捡石头啊,连着三天,拣了几大车……到现在我看到圆圆的石头都想捡起来……”乌老三缩着脖子左右四顾的跟着塞缪尔亦步亦趋。 “哈哈……”老实人就是笑点底,塞缪尔的声音传出去好远,“你还是老实点吧……否则会被罚去战场上捡人脑袋就惨了……” ………… 卯时早饭结束后,天光已经大亮,和煦的朝阳给雪山脚下带来了一片暖意,老罗骑在公爵背上巡视了一遍所有的营地,守备营和骑兵校的人已经全部就位,作为首发攻击的弩炮营更是他关注的重点,千多号肌肉男们已经全部就位,他们的身前就是已经埋设好的松树炮。 半截被埋在土里踩实的松树炮看着就像斜卧在地上的木桩,呈大约四十五度夹角斜斜的指向东方的天空,远远的看上去与三部营地周围的拒马倒是有些相似,只不过松树炮的顶端不是削尖的木刺罢了。当然,靠近了看的时候,就会发现这些东西很是怪异,露出白茬的原木上面带着一道道铁箍,中间还有能塞进手臂的粗黑的孔洞,偶尔流露出来的烟火气也能让人感觉这东西不是好相与的…… “塞缪尔,所有的炮筒都埋设好了?”正好看到来回忙碌查看的塞缪尔,老罗招呼了一句问道。 “是,将主!”塞缪尔快走几步到老罗近前行了一个抚胸礼之后,语调肯定的说道:“一共八百四十个炮筒,全部设置完毕!” 弩炮营总计人数才不过一千二百多人,之所以设置了八百四十个松树炮,是因为这东西的填装实在太过麻烦,而且不要指望木质的炮筒能够重复使用三五十次,能够用个七八次,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嗯,注意卵石和药包的摆放,距离炮身一定要足够远,哪怕多跑几步,也不要偷懒,你要盯紧了诸兄弟!”松树炮的气密性可不怎么样,老罗不得不重复叮嘱下这个心思缜密的手下,待到战时,他作为主将注定没有那么多精力关注到所有的方面。 卵石自然就是松树炮的炮弹,至于药包当然就是火药包,是经过定量测试后确定了标准计量的麻布包裹,松树炮的侧身设置有一个和铁箍拴在一起的炮门,每次发射后清理炮膛,之后把药包置入,关上炮门,再从前端加入定量的卵石,用麻布包裹的木槌夯实……这样一套动作下来怎也要三五分钟,虽然还很粗疏,却注定不能有任何疏忽。 战场无小事,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注定成败,即便是这种很“原始”的炮具,也是能要人命的。 “遵令,将主!”随着话语展示给老罗的是塞缪尔坚毅和倔强的脸。 …… 回转自己该待的地方,老罗命人把冈萨斯和闵文侯叫了来。 “闵校尉,对面有什么动静?”这是正式场合,老罗也不好直接叫手下的诨名,何况虽然闵文侯是阿尔克副手,但是军衔却是一致的,都是校尉。 “回将主,对面的三部人马与前日基本相同,只是……葛逻禄人好像不大安宁,有些人并没有遵照他们的习俗做晨礼!” 晨礼是绿教的礼拜习俗,每天的第一次朝拜。这个东西老罗当然很清楚,“葛逻禄人在忙什么?” “我们的人没敢靠近,昨天袭击之后,三部的人加强了守备,看到营外有动静根本不问,直接就射箭或者用抛石机丢石头出来了,而且他们把所有的哨探都收回去了……”闵文侯的答复同样干脆利落。 “唔……”老罗沉吟了片刻,想不通对方想要做什么,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强势之下对方做什么努力其实都已经晚了,想到这里,他又问了一句,“阿尔克那边可有派人回报?” 亲兵队长奥尔基肃立一旁,恭谨的回答道:“将主,斥候营校尉阿尔克和骑兵校都尉萨菲尔、费尔曼的联合回报刚刚送到,他们已经在东部的山口找好了立足点。” 萨菲尔和费尔曼分别是骑兵校第七都和第八都的都尉,原本都是角斗士中的一员,如今战力和统率力都有所成长,老罗把他们撒出去也是为了锻炼人手,至于第九都的都尉关河西还有待于观察。 “很好!”喝了一声彩,老罗转头看向冈萨斯,“骑兵校余下的人准备好了吗?” “已经就绪,就等着将主下令!”冈萨斯一身的盔甲早已穿戴整齐,肃身而立的他显得格外威武不凡。 老罗环顾了一下四周众人,再眺望了一下不远处已经枕戈待旦的士兵们,不再有任何犹豫,轻声喝道:“传我将令,吹铜号,弩炮营攻击!” “喏!” 很快,应该说没用一分钟,短促带有节律的铜号声响起,再过了一分钟,分布在各个要点的松树炮位置开始火光四射,然后是震耳的雷鸣般的轰响震澈整片大地,随着火光之后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一片片腾起的黑色烟雾,烟雾中没人能看得清楚的是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卵石,那些卵石正在用它们从来不曾有过的速度快速奔向千米之外…… 本部骑兵校的马匹即便训练有素,在这样的轰鸣声中也耐不住的嘶鸣起来,好在骑兵校的战士就守在它们身边,而且马匹的位置距离松树炮的阵地还有至少百米的距离…… 对面的三部营地就惨了,本来清静守卫的三部战士觉得这是一个安宁的早上,却没想到突然见到对面火光闪烁,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爆响,雷鸣一般的声音让人惊慌失措,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铺天盖地的大石头小石头不大不小的石头飞奔过来…… 这个场景……比之天上落冰雹毫不逊色,而松树炮发射出去的卵石大的拳头大,小的也有鸡蛋般大小,这样大小的东西用冰雹下降三四倍的速度投射……打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效果? 蚕豆大的冰雹就能把人的头打破,鸡蛋大的石头……那威力并不逊色于后世所说的达姆弹,没穿铠甲的会贯穿人体,穿了铠甲的则会直接镶嵌在人的身体上——这结果比不穿铠甲的人更惨…… 十几个被攻击的三部营地,几乎在松树炮开始轰鸣的一瞬间变成了千疮百孔的马蜂窝,反应慢的士兵直接被卵石砸死,反应稍快的士兵徒劳的举起圆盾,却防得住胸腹,防不住四肢……坚固的木寨没什么大碍,但是营寨内的帐篷却没得抵挡,瞬间被砸穿,开了数十个孔洞…… ………………………………………………………… 附:感谢书友“kgb136”“jiangk”“问鸿”三位书友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三节松树炮的轰鸣下 http://..org/ 手机阅读 比起三部营地的凄惨,弩炮营这边还能看到一个盔甲褪下一半赤膊上阵的壮汉在东奔西跑,嘴里叫嚣着:“快快,重新添药,加装三倍药包,卵石加倍……” 那是喜欢多嘴多舌的乌老三,这厮原本在守备营就是玩床子弩的,被老罗拉到弩炮营之后,更是如鱼得水,混得那叫一个开心。≥, 阵地上预埋好的松树炮是散开呈阶梯状分布的,弩炮营内每一伍战士负责三只松树炮,轮流发射,第一炮发射之后,自然有人打开炮门,清理炮膛,装填新药,同时另外两只松树炮也在依次触发,虽然操作的人少了些,但是松树炮在触发的时候,旁边是不能有人的——这东西毕竟气密性不怎么好,所以交替往复循环不断倒也称得上高效。 说实话,老罗想起松树炮这种东西的时候,目的是用来防范可能与赵宋王朝的敌对,毕竟据史料的记载他是知道宋朝有火器的,这还是回忆起当初在军事博物馆看到的实物,只不过当初他看到的是那种临战在缺少材料时候制作的东西,比起那种多数只有二三十厘米外径的东西,这种东西的技术含量并不高,至少对于老罗这个火器专家来说,由于时间和材料(缺少钢铁局限,老罗命人制作的这种松树炮倒是很类似传闻中p在二战中制作的那种——傻大黑粗。 所以,虽然同是松树炮,其效能是完全不同的,就像同样是臼炮,古典的石臼炮顶多射程三五百米,而普鲁士第三帝国的卡尔臼炮最远射程却能六七千米。 冬季制作完成测试时候,老罗测试了一下最远数据应该可以达到三千米,只是这个射程的威力实在不大——仰角太大,空气阻力加上卵石自重对冲击动量的消退作用使得抛射的卵石变成了自由落体,虽然可以砸坏花花草草,但是指望在最远射程还有杀伤力?那就是做梦了。 最后验证的结果,制作的这批松树炮最佳射程大约是八百米到一千六百米之间,这个距离只要恰当的选择攻击地点正巧可以躲避开如今三部人马的小型投石机,结果就像现在这样了,本来计划面对赵宋预留的后手,如今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党项人先享受上了,只是不知道三部人马对这个荣耀是否在意。 老罗举着望远镜四处观瞄的时候,发现三部人马恐怕是身单力薄,承受不起这种荣耀,松树炮投射出去的卵石散步范围很大,估计有一部分是因为炮身的角度或者气密问题投射在了三部营地的外面,但是多数还是直接进入了敌营的内部,每只松树炮的填充卵石至少都有六七十颗,千米外的散布范围则变成了至少百十平方米,三部的分散营地才有多大? 所以呈现在老罗望远镜中的敌人可以说是惨不忍睹,到处是一片狼藉…… 在老罗稍感满意的点头的时候,他身边的众人包括远处车垒内部守卫的守备营战士们都变得目瞪口呆了,所有的战士不是捂着耳朵关注着对面,就是像呆傻了一般不停地吸气感叹,如果不是军纪所限,恐怕很多人都会跑到弩炮营的阵地上瞧稀奇。 “将主,这就是冬天时候测试的那种松树炮?”冈萨斯半掩着耳朵,眼睛里满是惊骇,在老罗身边大声问道。 “没错,这东西看着还成吧?”老罗到没什么激动的,事实上他见识过的战场比这个惨烈的多太多了。 “……”松树炮的轰鸣声低沉又充满震撼性,冈萨斯没听清楚老罗的话语,当并不妨碍他看清老罗脸上那满不在乎的神色,心底那种触动比耳朵听到的声音来得更加强烈,自己这到底是跟随了一个什么样的主人啊?从雅典一路走来就没见过这位主人吃亏过,还总有说不清缘由却非常实用的想法,莫不是真的是一位传说中的神明? 老罗的注意力全在战场上,虽然这种烈度的战争并不能让他动容,但是这场战斗却关系着身边数万人的行止,至于手下人那种崇拜的眼神,他看到的太多了,他不得不经常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这些事情所迷惑,你不是神棍,这世界上你并不是最聪明的那个,沉迷于别人的崇拜只能令自己骄傲自大陷入迷茫…… …… 松树炮的射程毕竟很有限,因为没有炮架,也不适合做快速的战场转换,即便调节仰角炮火延伸的距离也很有限,能够接触到的三部营地也只有十五个,而三部营地的总数去掉前日烧毁的几个一共还有三十四个,也就是说还有十九个营地在松树炮的射程之外,每个营地即便只有两千人,那也是总数接近四万的敌人,何况还有被攻击的十五个营地的溃兵…… 老罗瞭望了下远远的三部营地的动静——那里已经乱成一团,最先被攻击的几个营地已经看不到多少人影在晃动,其余的虽然寨门还保存完好,但上面也已经没有了站立的身影,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打翻了什么篝火之类,有好几处营地已经烟火四起。 “奥尔基,命令弩炮营停歇!传令程守如,第四第五观测球前移,守备营第八到地十七号车垒同样向前移动五百步!破掉敌方四、五、七、八号寨子!”松树炮的轰鸣持续了大概五个轮次,三部营地毫无还手之力,视线里面能见到的到处是一片慌乱和平静,老罗断然下令。 “喏!”临战时并不适合努拉尔曼这个书生在身边,所以始终守在老罗身边负责琐事的只有亲兵队长奥尔基。 “将主,要不要骑兵校冲寨?!”眼见战事进展顺利,守备营车垒开始调动,冈萨斯有些急切地问了一句。 “嗯……第二都和第三都的箭法稍好些,你调他们上前掩护,但是不许冲寨!”不是老罗太过谨慎,实在是人马有限,天知道三部人马有没有在自己的营寨里面埋伏后手,他可不想用自己手下士兵的性命来打赌。所以适才的命令是观测球前移、车垒前移,打的就是步步为营,梯次推进的战法,完全是靠己方装备的技术优势欺负人。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样不够英勇,不是勇士的做法,其实说这种话的人才是真的脑子进水了。战争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勇士的表演场,翻看人类有记载的历史,从来没有绝对势均力敌的战争,秦统一六国靠的是技术优势外加先进的军功制度,亚历山大征服波斯依靠的是合力的战术和人数的优势,后世usa在海湾地区吊打irq是凭借先进的空中打击优势……无论哪一种,战争总是会有不均衡的地方,天时地利人和外加技术差总会有强弱之分,区别只在于谁更能发挥自己的优势罢了……话说回来,眼下这种局势,三部人马又何尝不是想要倚仗人多来欺负人少的东行营队呢? 此外,还有一个战斗节奏的问题,老罗带领的这支人马刚刚在比什凯克大胜了一场,这时候面对人多势众的三部联合队伍,就是要接着胜利的锐气速生速决打三部人马一个措手不及,否则拖延的时间越久对于人少的老罗这方就越加不利,即便他有空间作弊不缺补给也难以扭转。 这样的前提下,即便老罗想要保留松树炮应对赵宋王朝也是不可能的,虽然可能会泄密了一种划时代的武器给突厥人等三部人马知道,但对气势汹汹的马哈穆德和色厉内荏的优素福.卡迪尔汗何尝不是一种震慑? 至于定难军节度使兼西平王及党项人大统领李德明,老罗已经打定了主意杀掉或者俘虏,当然如果是后者最佳,否则本来兵力就不足,他把斥候营的一半和骑兵校的两个都派出去根本毫无意义。 …… 松树炮暂停了轰鸣,整个孛罗河畔却烟雾缭绕,一片混乱,唯一井然有序的是老罗这边正在忙碌推进的几处车垒和弩炮营,还有两处调动前移巡戒的骑兵。 “将主,弩炮营塞缪尔回报!”一个几乎在吼的声音从老罗身后传了过来。 “小声点,我听得到!”老罗掏了掏耳朵,好气又好笑的回身看了看塞缪尔,这个经常沉默不语的原亲卫眼下半赤膊的站在老罗跟前,袒露在外的胳膊和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虽然看着狼狈,精神却格外饱满,“士兵有受伤的吗?松树炮如何?” “回将主,士兵轻伤十七人,没有妨碍,松树炮破损一百二十六具……”尽管刻意压低了一些,塞缪尔的声音依旧很大。 这几乎是炮兵这个兵种的职业病,松树炮的声响虽然没有钢炮那么清脆,却可以因为低频造成更大的震动。老罗对这个很了解,但是眼下真的条件有限,他怎也弄不来那种防护耳套,眼下的弩炮营士兵都是用软木塞来保护耳朵,显然,这种方法并不适合很有效。 无奈的摇了摇头,松树炮这种东西的寿命还是太短了,只有装药稍微多些,很容易造成树干做的炮身破损,能够只有百多只损坏已经是超过了他的预料,老罗提高了嗓门说道:“你去斯坦那里再提取二百只松树炮,接下来推进还要依靠你们轰破敌人的营寨!” “是,将主!是不是可以选用圆石弹?”塞缪尔应诺之后,追问了一句。 “嗯……可以,取三十个试用一下,操作的人手必须是那几个好手,其他的人不许!还有,必须按照操作规范来!”老罗迟疑了一下,也只能同意了。 松树炮发射圆石弹其实很危险,因为炮的内径往往不是很光滑,即使可以抛光过的圆球石头也有可能造成炮身爆裂,目前弩炮营只有五六个熟手能玩得转这个,他可不想手下因为操作失误而造成战损,那太不值得。 身边的人都在各忙各的,老罗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不远处的对面,那里一片混乱,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三部溃兵。他的招数已经摆出来了,不知道远处混乱的后面,那三部的头领会是什么打算,逃跑、固守、突击、还是迂回?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五节速战上 http://..org/ 手机阅读 老罗不是超人,即便他的身体在时空跳跃之后有了些改变,这种改变也不可能让他单人绝胜数万人的军队,而且还是正面对决。对他来说,在战场上保全自己的性命是个轻车熟路而又简单的事情,但是想要保全身边跟随的人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所以一路行来,他无时不刻的都在锤炼身边这些部属,把泥巴变成坚硬的陶瓷他做不到,但是把一些铁胚锻打成利刃的功夫,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与后世四体不勤的人们不同,这时代人的体魄是后世人所无法比拟的,恰是老罗所预想的铁胚。 有最早的角斗士们做骨架,希尔凡唐人营的唐人后裔做血肉,在经过上万里的行程磨砺,这只人马总算有了军队的模样。如今这只粗陋的军队虽然还称不上什么铁军钢军,与老罗概念中的职业军伍更没法相提并论,却已经比中亚草原部族的军队高效太多了。 等同的心理因素下,两个成年男人打架胜负的关键是什么?刨除武器因素,唯有力量速度和技巧!三者等同重要,关键就要看谁最能发挥自己的优势了。 突厥、葛逻禄和党项三部族众与罗开先这只东归营队两相对比,三部族众就是无限制格斗场上一个粗蛮有力的体重超过两百五十斤的壮汉,而东归营队则是标准中量级的速度技巧型的拳手,两者谁的优势大? 崇奉力量的人肯定会认为技巧再厉害你打不动也是没用,只要壮汉挥拳砸中,再牛的技巧也不过是烟云,对应的偏爱速度与技巧的人肯定就会说,力量再大打不中也不是蠢笨牯牛一只,适合被宰杀吃肉而已。 两种观点其实没什么错误,也都各有其道理,只不过这种比较毕竟不是单纯的项目对比,智慧与经验同样会加入进来,这样的因素就造成了多种可能的变数,而产生这种变数的关键就是时机的把握与节奏的掌控。 对应前者来说,有俗语为证——身大力不亏,只手定乾坤;对于后者来说同样也有俗语验证——乱拳打死老师傅…… 老罗手下这只队伍就是那个挥舞着“乱拳”开揍的速度技巧型的拳手,至少在三部人马的眼睛看来说就是这样。 从辰时开始的战斗普一开端,就进入了老罗预想的节奏,守备营戒备,弩炮营攻击,骑兵校伺机,三者同步推进的方式根本不是三部人马能够承受的,尤其弩炮营的松树炮,这东西与真正的火炮相比就是一个渣,但是对于没有见识过这种东西的草原人来说,先是那震耳的轰鸣就足以震慑所有人的胆量,漫天急速飞舞的石头更是考验所有人的体魄,被砸的鼻青脸肿已经是万幸,被捣烂肚肠的则成了命运的傍样……于是,再悍勇的战士也只能在漫天的石头雨中亡命奔逃…… 随着三部战士的溃败,老罗这方的各营开始缓步推进,骑兵校的骑手们一马当先不停穿梭在各个被石头砸烂的敌营中,弓箭与长刀长矛溅起温热的血花,偏厢车组成的车垒被打开,在众多士兵的推动下如同城墙一样缓步前进,孔洞中不时刺出的长矛绞杀着零星的来不及逃走的敌人,弩炮营的肌肉男们则根本不理会任何敌人,一味扛着粗大的松树炮前进……直到守备营的车垒越过了三部被拆毁的第一层营寨开始重新构建起来,弩炮营的人则重又挖坑预埋松树炮,冈萨斯有些忍不住了,从自己的部众那里纵马过来问道:“将主,冈萨斯请求继续攻击!只要一次突击就可以拿下前面的几个营寨!” “不!”老罗马上就否决冈萨斯的提议,既然已经暴露了松树炮这种东西,他才不想用人命来获取胜利,更何况战场远没有冈萨斯所看到的那么乐观,三部的联合战士确实在溃败,但是他们的后营依旧存在,他们的士兵人数依旧超过己方,马哈穆德和优素福.卡迪尔汗还有李德明三个人可不是什么笨蛋傻瓜,绝不会这么轻易被打败。 “将主,我们可以的,只要攻击的足够快……敌人拦不住我们!”仅仅是追杀逃敌实在有些不过瘾,冈萨斯忍不住哀求道。 “不行!冈萨斯,脑子清醒一点!”老罗冲着色雷斯人的肩膀狠狠的拍了一记,“你要记住,你是骑兵校数千人的主将,你的任务不仅仅是带领士兵们取得胜利,还要尽最大的可能保住他们的生命!” 冈萨斯打了个趔趄,原本充满兴奋而涨红的脸瞬间褪去了血色,不是因为被老罗打痛了,而是醒悟过来自己再不是那个在角斗场上拼死的囚徒,“是,明白了,将主!” 老罗对骑兵校始终撒不开手的主要原因一个是目前的兵力太少,骑兵校是他一手组建也最好用的嫡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手下的这些人还没有几个能够独挡一面。冈萨斯作战勇猛,和那噶几个都是同一类型,与敌人血拼是足够了,但有的时候还是不够冷静,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多。 强制冈萨斯冷静下来之后,还没等他再做安排,奥尔基快步走了过来,“将主,浮空球上面的哨兵报告说,党项人和突厥人的营地里在困扎一种木排,另外稍远的地方有大量的骑兵在集结!” “什么样的木排?”老罗一愣,马上追问了一句。浮空球就是用绳索拴住的热气球,距离地面也不过十多米高,不过配合有两三倍率的单筒望远镜,可以清楚观测到距离六七千米的动静,没有雾气的干扰情况下。 “哨兵说是能够三四个人举着的一人高的木排,他们认为是用来防御我们的松树炮的。”作为老罗身边人,奥尔基当然学会了缜密,回答的也是很详细。 “走,去看看!”说完话,老罗左右四顾了下,就近奔着一只废弃的哨塔走了上去。 这种哨塔不过是用木头简易拼搭起来的东西,只有七八米高,突厥人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用来观察营寨远处情况虽然合适,但是面对松树炮密密麻麻的卵石雨就是个靶子,所以上面还有两具被打烂了的尸体。 没什么好忌讳的,这处被突厥人放弃的营地里到处是同样肠穿肚烂或者身首两处的尸体,踩着咯吱作响的原木框架,爬到哨塔上的只有老罗和奥尔基两人。 “看来突厥人也不笨,反应还挺快的!”透过望远镜,老罗清晰的看到远处突厥人的营地里正有很多人在忙碌,寨门大开,一些壮硕的士兵三五成群的举着一只木排向外走。 “将主,你是说那种木排能防住松树炮?”奥尔基同样举着一只单筒望远镜在观瞄。 “嗯,防不住圆石弹,防那些卵石还是没问题的。”老罗看得很清楚,那种木排都是原本用来做栅栏的原木,底端被削尖了,十几二十根订制在一起,如果遇到攻击就可以矗立在地上,相当于一面简易而巨大的“盾牌”,只不过这东西的分量估计不轻,三五个男人扛着能跑多快?也就是个吸引火力的靶子罢了。 他心底有些疑惑,突厥人同样是骑兵出众,加上党项人、葛逻禄人,就算有山地兵,他们有那么多步战人手打一场突袭吗? 把目光调转方向,透过燃烧的烟尘和地面散布的尘土,老罗注意到了几个不正常的地方,突厥、党项的后营后面,靠近孛罗城的那个方向,还有一些土丘的后面,一些松散的骑手正在汇拢,从望远镜里可以隐约看到至少每一队有数百人,十几处这样的地方加起来可就有至少上万人了。 “奥尔基,去传我将令,从斯坦调用所有的剩余松树炮,命令弩炮营加快速度!”老罗心下大震,三部那边用木排防御是假象,步兵突进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靶子,想要借机用骑兵突袭才是他们的本意。 “是,将主!”奥尔基应承着把望远镜收了起来,就要下木架子哨塔。 “等等!”老罗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够,叫住了奥尔基之后琢磨了一下,“传令给程守如,叫守备营把火油罐子都预备好,抛石器(大号弹弓和床弩全部到位!全力戒备!” “遵令,将主!还有吗?” “通知下面冈萨斯,骑兵校第一都换重甲,换马挂甲,预备!”虽说有办法对付三部骑兵的突袭,但是老罗对眼下的局面有些厌烦了,和这些草原战士纠缠时间久了太浪费时间,他准备动用有些按耐不住的那噶那一都重甲骑兵了。 “是,将主!”奥尔基马上明白了话语背后的意思,在老罗身边久了,老罗有什么举动也不瞒着她,猜出老罗的用意再简单不过。 奥尔基离开不久,老罗这方正在推进的战士们开始加快速度,弩炮营的壮汉们扛着松树炮尤为引人瞩目,这些家伙往日不声不语的,这次战斗一下子轰死了那么多敌人,如果不是战时有宪兵队的家伙盯着,肯定被其他营队的人围着观摩不可。 守备营的战士心底憋着一股劲,他们是防守队伍,除了前日抛射火油罐子有些战绩,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都像是观风景的看客,现在听令可以使用抛石器和床弩了,都开始忙碌了起来。 始终被压制没有任务的骑兵校第一都最热闹,都尉那噶带头去后营换了大力士马过来,然后开始给彼此披重甲,给马匹身上挂甲,忙得热火朝天。 老罗一个人守在简易哨塔上张望四周,看着敌方和己方都在忙碌,不禁有些感慨,与后世的战争没什么两样,战争打到一个程度,阴谋诡计什么的就没用了,拼的就是一个战略节奏,谁的效率高谁的反应快,谁就最有可能获得胜利,后世如此,眼下同样如此。 ……………………………………………………………… 附:感谢书友“kgb136”“我家的糊总xx”“黯月子”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四节马哈穆德的抉择 http://..org/ 手机阅读 马哈穆德确实在踟蹰,眼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的让他措手不及。 早上醒来,他刚刚命人招呼两位两部的首领来协商,就被暴烈的轰鸣震倒在地,然后就是连续的混乱,所有人都被雷鸣般的响声吓坏了,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连同马匹骆驼都从围栏里窜了出来。 紧跟着就是大批的溃兵从前营逃了出来,然后是如同前日一样的火焰四起,浓烟密布,整个后营外到处是哀号的受伤的士兵,即便是往日勇猛善战的手下将军们都是满面仓皇,当初主动要求跟随替父亲报仇的阿布杜.马苏德的儿子甚至丢了自己的兵器! 这简直是突厥人的耻辱! 但是马哈穆德却深刻明白,大吼大叫满腔愤怒是没用的,既然已经说好是敌人,那么对方使用的任何手段自己都要接着,埋怨是女人该做的事情,怒火也同样于事无补。 昨日与老罗见面回来之后,优素福.卡迪尔汗就与他大吵了一架,说什么是三家既然暂为同盟,就应该同进同退,而他马哈穆德和李德明两个人却站在一边瞧热闹,没有尽一分盟友的义务,当然这种指责很好笑,至少马哈穆德看来是这样,优素福.卡迪尔汗临场发难,分明是想把所有人拖下水,如果对手是个好相与倒也罢了,只是当时的情况,那罗开先分明是一言不合就打算吃掉所有人,马哈穆德又怎会舍了身家性命陪优素福.卡迪尔汗同进退?党项人李德明虽然不想搀和其中的纠葛,但毕竟也身在其中,三家统领意见相左,自然是难以调和,与其说是绸缪应敌的策略,倒不如说是彼此责怨。 于是,一个晚上的时间白白的浪费了。 待到清晨,冷静下来的优素福.卡迪尔汗找上门来,三家人凑到一起商议对策的时候,才发现对手罗开先的攻击已经开始了,而且不再像前次一样的试探之举,摆明了就是堂堂正正的碾压之势。 “马哈穆德阁下,这样的情况坚持不了多久,如今事态紧急,恐怕由不得我们细细商议了,需要尽快做出决定,否则……”李德明的脸上全是忧心,眼睛里满是血丝,事实上他整晚没睡,头日沙场见面他就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傍晚的争吵令他心冷,夜晚辗转难眠更是让他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否则怎样?莫非拓拔你想逃跑不成?”优素福.卡迪尔汗的脸色比前日更加阴鸠,话语中透出来的口气更是充满了怨天尤人的味道。 “住嘴,优素福!”马哈穆德喝止了从前日开始就陷入混乱状态的优素福.卡迪尔汗,事实上他自己的脑子也很混乱,但却深知这样互相指责没有任何好处,“现在不是吵闹的时候,那罗开先绝不是莽夫,敢用他那点兵力就发起进攻,绝不会没有后手!而且现在我们的士兵人心惶惶,稳定人心才至关重要!” “马哈穆德阁下,我这边的营寨至少有七个被破,手下只有两万人还能守在岗位,其余的……”李德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说不下去了,这次带出来的兵几乎是定难军能够调动的最大数量,很多都是党项部的精锐,如今损失了近乎一半,说不心痛才是假话,要知道这可是关系他能否立足西北的关键。 “其余的都战死了?”马哈穆德也有些惊异,他不相信短短两天人数最多的党项人就损失了一半。 “倒不是全部战死,受伤不能行动的人就有两千人,这还是救回来的,还有的人仍旧在前面的营寨里不知死活,有溃逃到东面营寨的,像是丢失了魂魄……他们连回头看看敌人都不敢!”沮丧和恼火使得李德明涨红了脸,他也不明白怎么就会突然间失去了掌控。 “不知道那个罗开先从哪里搞来的利器,河里的石头居然能够射入身体……投石机也能抛射碎石,却不会有这样的威力,还有那响雷一样的动静……”与李德明的脸色恰好相反,马哈穆德的脸一片惨白,当年面对腐朽的萨曼人也没像如今这般凶险,当然,多年的经历告诉他,慌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从没听说过这样的武器,东方汉人的传说里,只有雷神才有那样的东西。”或许是受了马哈穆德的影响,李德明还能保持基本的镇定,尽管说话的同时他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安拉在上,也许我们该向大伊玛目们禀报,有人制造了恶魔的武器!”旁边的优素福.卡迪尔汗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随口插了一句。 “那也要先摆脱眼前这该死的局面才成!”马哈穆德没有了几天前的踌躇满志,虽然还没有手下的战损人数的准确数字,但他已经预感到一切正在脱离自己当初的预想。 “我们该怎么办?固守城寨恐怕不成,我们的战士都是马背上长大的,他们不擅长防守!能否从两翼绕过去攻击他们的后方?”李德明也在努力的想办法。 “没用的,西南面的山坳缺口只有三千步,那罗开先肯定布置了陷阱,而且只要安排五百人配合就能阻挡数万人的骑兵,而且,一旦骑兵被拖住手脚……”马哈穆德轻轻地摇摇头,否定了李德明的提议,这种办法他早就设想过,但是想到对面那个男人的手段,很轻易就得出了一个否定的结论,那个家伙只要把手里能够发出巨大声响的武器布置在山口,自己这边的骑兵能做的只有逃命。 “马哈穆德阁下,你那边还有多少部投石机和床子弩?也许我们可以把投石机聚集起来……只要凑个三四十架,设定在高处,肯定能打到他们……”最早过来的时候,李德明带了几十部投石机,只是都安置在了前营里面,如今前营失陷,那些东西即便没有损毁,也很难再拿回来。 “我这里只有不到十架投石机,还是那种只能投射五百步的……”马哈穆德双手摊开,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早在计划布营拦截的时候,他就把攻城武器安排在前营了,如今能留在后面主营的装备实在没多少。 “唉,怎么会这样?!我们战士的盾牌根本挡不住那种乱飞的石头,如果有昨天看到的罗开先手下那种大盾就好了!”李德明无奈感叹道,他的手下和突厥人差不多,没多少带盾牌的,即使带了也不过是那种只能遮住胸腹的圆盾。 “也不是没有办法!”马哈穆德眼睛一亮,“可以把木栅栏订成木排,只要没有那么大的缝隙就可以!” “好办法!”李德明喝了一声彩,接着补充道:“木栅可以由两三个人举着前进,后面有弓手配合前进,再有长矛手护卫,就像宋人那样!但是我们比宋人擅长进攻,我建议我们以攻对攻!” “让我想想……”虽然赞成这种说法,但马哈穆德心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情不自禁地犹豫了下。 “还想什么?坐着是等不来胜利的!拓拔你的人只要顶住了对面的烂石头,我的人可以从侧翼绕过去把他们都杀光,然后俘虏后面的女人和孩子,所有工匠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奴隶,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有发射那种烂石头的武器了!”优素福.卡迪尔汗在沉默了半响之后,突然振作了起来,对来回和稀泥的马哈穆德驳斥了起来。 只是,他没想过,马哈穆德真的是在和稀泥吗? “好吧,我们进攻!”马哈穆德心底想什么没人知道,他甚至没有因为优素福.卡迪尔汗的言语不恭而恼怒,只是稍微思虑了一下便做出了决定。 身居高位者没有人是傻瓜,即便优素福.卡迪尔汗的暴躁与阴鸠也不过是装出来的表象。 决定之后,三人停下了原本的争执,然后你一言我一语的迅速对计划进行补全,没办法不迅速,对手的战场节奏太快了,他们再不抓紧时间,恐怕所处的帐篷都难以保住了,虽然有护卫在各自身边护持,但天知道失去落足点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至于说补全计划,除了钉制抵挡松树炮的木排,还要选拔力大的勇士和精良的弓手,同时也要有熟练的骑手做策应……所有这些事情都必须尽快解决,松散的部落军队在皮鞭和奖赏的双重激励下难得的快速运转起来。 当然,除此之外,他们还要收拢各自的溃兵,为了安抚人心还要救治伤员或者处理伤员,没错,就是处理,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可没有老罗手下的救治伤员的能力,重伤没办法治疗的伤员他们只能够快速解决他们的生命,以求减轻伤者的痛苦,当然也包括对活人的拖累,尽管他们的队伍中存在巫医,但是有限的一两个巫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按照东方的说法,三个大部族的统领怎也是称霸一方的王侯,不约而同的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如果说优素福.卡迪尔汗是从开始的打酱油转而为了复仇、马哈穆德则是从初始的掌控欲转而被动的不得不战,那么李德明则是因为骑虎难下而只能努力挣扎…… 只是,这一切能如他们所愿吗? ……………………………………………………………………………… 附:好像是漏发了?前两日身体感觉不好去医院检查了下,低血糖、高血脂、肝功能解毒弱,免疫力下降,再加上低博血……心情很烂! 感谢书友“旭all”“kgb136”“王sany”“就不说憋死你”“315316”几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六节速战中 http://..org/ 手机阅读 时间行进到阳光开始偏西,草草的用过了中饭的各营将校都跑到了老罗临时驻地,这是被突厥人舍弃的一处行军帐篷,帐篷很宽大,足够容纳三四十人在里面活动,因为被松树炮发射的卵石攻击,到处还有被射穿的孔洞,一缕缕阳光透过棚顶的孔洞斜射进来,倒像是一个透光的棚子,地面上铺设的地毯上倒是没有什么血迹,看来帐篷的原主人是个幸运鬼,只是不知道是否活着逃到了突厥人的后营。 只不过没人在意这种细节,东行营队的核心将领们都在盯着他们的主将——罗开先,等着他下达开始攻击的命令。 “这么说来所有的预备都已经完成了?谁还有话说?”听了一众将领的汇报,推开身前装着食物的大铜盘,老罗不紧不慢的说道。拜托后世的战斗经历,他有一颗硕大无比的心脏,这可不是平常的小市民能够依靠嘴炮相提并论的。 事实上他也是根本不着急,该做的事情他都已经做了,所有能预料到的事情都已经有对应的预备解决方案,剩下的不过是按照步骤实施罢了。就像后世准备进入考场的学生,那么多习题测试都经历过了,这一场期末考试不过是一个阶段性的关卡而已。 老罗对结果已经有所预料,虽然面对的是人数众多而且野蛮凶悍的草原部族,但是东行营队的数万人也是他老罗带领训练并实战了一年多,要知道这一年的历程可不算轻松,沿途不断的匪盗加上数次烈度不同的战斗,还有冬日近乎于严酷的训练,手下这些家伙还不能取得胜利的话,可真是白费了老罗连续的辛苦。 当然,战场上能否打出一套漂亮的组合拳,也要看对手的发挥,否则像在比什凯克那样一面倒的屠戮,就是欺负人了。 “……”汇报完准备状况的众人一个吭声的,虽然这些家伙都想快点结束这次战斗,也不怕什么流血牺牲,但是想让他们在老罗谋划的基础上添枝加叶,还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现在他们的头脑还比不过老罗的战略谋划。 “好吧,重新复述一下接下来的战斗步骤!塞缪尔,你先来!”面对这种情况老罗也无可奈何,他倒是想有一些参谋人选来帮他查遗补缺,但是眼前这些家伙若论勇武真的无可挑剔,但是头脑嘛,就不好说了,也许以后可以,但是眼下,对老罗来说,这些家伙还只是刚刚走出训练营的新兵。 “是,将主!”塞缪尔调整了下情绪,上午的战斗结果让他这个习惯性沉默的家伙有些不太适应,“弩炮营首先使用碎卵石做覆盖攻击,如果敌方的木排重步兵出现,换圆石弹波次攻击,如果大队骑兵突袭……” “大队骑兵突袭是我骑兵校的任务……”冈萨斯接了一句。 “不,大队骑兵突袭是我守备营的事情,我们有足够的床弩和抛石器来对付他们!”程守如从前几天老罗的训斥中恢复了过来,很是自信的否定了冈萨斯的话语,当然,这份自信是偏厢车的坚固防御赋予他的。 “程将军,你……”冈萨斯顿时就像狮子被抢了猎物一样,眼睛一瞪,想要争吵。 “冈萨斯,闭嘴!”老罗挥手喝止了这种无谓的争执,“我先前说过,战士的命是宝贵的,能用弓箭射死敌人,为什么还要用刀子去砍?” “是,将主!”有老罗发话,冈萨斯自然不敢造次,事实上他也不是故意针对谁,只是习惯性见到敌人就眼红。 “刚才说到哪里了?塞缪尔?”老罗没理会他,这个冈萨斯就是个暴力狂人,与那噶的属性差不多,都是喜欢把敌人砍成一块块的,虽然他本人偶尔也干那么一两次。 “将主,刚说到骑兵突袭……”塞缪尔恭敬的陈述道,然后见到老罗的示意,接着说了下去,“敌人在四百步之外,我们会用碎卵石和圆石弹交替攻击,打碎他们的阵形,如果他们靠近,我们会用鸢形盾护住自己退后,接下来的战斗转交给守备营。” “很好,接下来……程守如!”老罗拍了拍手,这就是他安排的弩炮营交战基本要领,他不想把弩炮营当作步兵来用,这些肌肉男将来就是最初始的技术兵种,以后的路还很长,如果损失在这种普通的冷兵器砍杀中就太可惜了。 “遵令……敌人骑兵或者步军突进到四百步的时候,我守备营的抛石器和床弩将开始打击他们,嗯……已经训练好的四个车垒可以滚动前进攻击来敌……选用武器的顺序是抛石器、床弩、弓箭,最后才是长矛和弯刀!”比之最早在希尔凡,眼下的程守如长进多了。 “很好,偏厢车不怕敌人的弓箭,但是要注意敌人的火攻,车垒上的沙包和水囊绝对不能丢弃!”话说这样说,老罗其实是不怎么担心偏厢车垒的安全的,那些坚固的车垒几乎相当于这时代的装甲车,而已经被打乱了阵脚的三部联军已经被摧毁了大多数远程武器,还有没有希腊火这种传说的武器都是一个疑问。 即使是他们还保有一定数量,面对老罗的组合式快攻打法,能发挥多大效用? “明白,将主!”程守如对老罗的提醒深以为然,虽然有了比什凯克那次战斗的经历,但是冬季的对应演练还镌刻在他心头,偏厢车虽然能够抵挡大部分的攻击,却并不是没有缺陷。 “接下来是骑兵校,冈萨斯你说!” “是,将主!”冈萨斯振作了下精神,用汉话一板一眼的说了起来,“遇到敌人大队突进,守备营正面防御的同时,派弓骑兵侧面突袭,绕……绕场袭击,不与敌人接近……在敌兵溃散时候,负责追缴残敌,如果守备营无法防御大队敌人突袭,使用重甲骑兵压制!” 这段话的用词基本都是老罗教授的职业用语,冈萨斯这个色雷斯人能够完整的叙述下来也真的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能说得流利并且没有用词错误,可见这家伙平素该有多用心了。 老罗对这个最为满意,他可不希望这些来自欧洲的家伙在自己的队伍里有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好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的什么皮肤颜色理论。“很好,接下来该谁了?” “是我,将主!”刚从镜湖那边赶过来的海顿站了起来,“目前我们有二百个救护兵,他们的手法虽然还不熟练,但是止血和缝合伤口已经没问题了!此外还有五百人跟着过来帮忙在战场上抬伤兵!” “嗯,不错,海顿你辛苦了!”老罗可是知道训练救护兵的辛苦,这些人每个人除了要有一手救护的本事,还要有一手保护自己的能力,总不能救人的反而变成战士的拖累吧?他把救护兵的概念传授给了海顿之后,剩下很多的具体事情都是这个诺曼人一手操划的,没有点毅力和耐心是不成的。 “不,将主,这是我的职责!”海顿的脾性和西德克诺德很像,典型的一板一眼的日耳曼特性。 “好吧,好吧……接下来,宪兵,西德克诺德你也过来了,这方面的事情不用多说了,诸位提醒手下人遵守纪律,斯坦,你负责带人收缴战利品,没问题吧?”老罗环视了一圈,把其余几个方面都关注了一遍,最后才把目光转移到负责扫尾的大块头斯坦身上。 “哦,诸位能不能省着点用火油罐子?那东西丢出去之后什么都烧毁了,看看,这上好的波斯人手工地毯啊……”财宝迷斯坦一脸痛恨的说着话,手里还扯出一张烧得只剩了一半的毯子,可以明显看出来上面精美的花纹。 这个大块头的脾性越来越像后世见过的贵族管家了,只是怎么感觉反差那么大呢?野兽管家?老罗在心里嘀咕道,当然嘴上是不能说出来的,“好了,斯坦,战士的命比财物宝贵多了……” 劝慰了一下财物控斯坦,老罗并没有对手下的攻击手段做什么限制,不是他不看重财物,而是就像他说的,比起人命,财物之类一文不值。 汇总了战前己方的筹备情况,现在又确定了所有战术的步骤,老罗把问题转到了敌人——三部联军的现状上面,“闵文侯,告诉我现在敌人的情况!” “遵令,将主!突厥人和党项人大概钉制了五百面木排,这个数字不是很准,但最大的数量不会超过六百面,我们的人不能靠近他们的营地,但是能听到他们的营地里很杂乱,到处都有叫骂声和哀嚎声,猜测应该是先前的伤兵没有得到有效救治……”说起正事,闵文侯收起了平素那种嘻嘻哈哈的特性,不敢有一丝马虎。 “不错,接着说!”老罗点了点头,对斥候营的人能观察的这么详细并不意外,提供到斥候战士手中的望远镜有十部,怎也不会没有用武之地的。 “我们估计突厥人和党项人能够派出来步战的士兵不会超过万人,他们的后营需要人留守,伤兵也需要人照顾,而且他们的士气不好……”闵文侯停顿了下,看了看周围人关注的神情,才接茬说道:“葛逻禄人那边伤亡很大,他们剩余的兵力绝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人!” “嗯,除了葛逻禄人,突厥人和党项人的骑兵呢?”对于闵文侯所提供的数字,老罗并不感到意外,先前虽说拆掉了敌人的十多个营地,但是杀伤的敌人并不多,人有两条腿加上马匹的四条腿,指望松树炮扔石头把敌人都砸死是不现实的,而且因为并没有派骑兵追剿扩大战果,所以这个数字应该没有大的差误。 “突厥人的骑兵应该有四千人,虽然不多,但是应该是马哈穆德手下的精锐古拉姆卫队,是马哈穆德保命的底气,党项人的人数要多些,一万多人,但他们的装备很烂,只有大约一千人有些残破的明光铠……”闵文侯汇总的资料很详细,至少详细的描述了眼下三部联军剩余兵力的构成。 “啪啪”老罗的掌声响了起来,随后是一连串的鼓掌声,所有人都在为斥候营努力得来的情报叫好。 待到掌声平息,老罗站起来压了压手,“情报很详细,剩余的敌人还是比我们多啊,怎么办?!” “宰了他们!杀光他们!”一众将领们呼喝道,连同最喜欢沉默的塞缪尔、海顿、西德克诺德几个人都参与了进来。他们已经干掉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敌人,这一刻他们无所畏惧。 “很好,老规矩,听铜号的声音,看气球上的红色旗子!开始吧!塞缪尔,看你的了!”老罗不再琢磨,直截了当的下了攻击的命令。 …………………………………………………………………… 附:感谢书友“kgb136”“十七世纪”两位的点币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十七节速战下 http://..org/ 手机阅读 战斗的命令既然已经下达,就不再有什么顾忌的了,几分钟之后,松树炮的轰鸣再次响彻了孛罗河岸的这片土地。『≤, 老罗站在一处稍高的山岗上,观瞧着视野中的一切,他把自己定位在了重骑兵的压轴位置,至于眼下的这种攻击,有他无他区别不大,不需要他做什么亲临前线鼓舞将士的门面活,更不需要他做什么身先士卒充当什么大头兵,他只要站在这个位置,身后猎猎的“羅”字大旗不倒,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老罗的身后方不远处,地面上砸着七八根粗大的木桩,木桩上面栓有两根大拇指粗细的绳索,一个直径超过八米的黑色热气球飘在半空,热气球下的吊篮内两个穿着皮袄的汉子正在聚精会神的忙碌,一个拿着单筒望远镜四处张望,一个手里把执两只带着长柄杆子红色旗子,身边还有代表不同颜色寓意的旗子。 吊篮上所有的观测结果会直接反馈给热气球下方的老罗亲兵,加上远处不同位置的两个热气球,这些观测的战士可以纵观全场。 而老罗也可以通过这些快速掌控整个战场范围的各种动向。 传达作战指令走的两条线,铜号的声响与旗语的指挥是其一,人力传令兵是其二,两者相配合构成了目前这个营队的指挥系统。 老罗不是没想过其他更有效率的法子,只是目前这个环境,他即便是个“巧男”也是无可奈何,后世的不论哪一种信息系统都是建立在技术的基础上的,没有技术,想得再多也不过是空中楼阁。 好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并不需要太过高深的技术,只需要比敌人更有效率就足够了。 松树炮的轰鸣接连不断,漫天的卵石洒向还没有准备好的敌方营地,瞬时间突厥人和党项人乱成一片,在老罗的眼中这些卵石虽然不会如同钢铁造就的炮弹那样爆裂,也没有那样超视距的射程,却如同传闻中最早的火炮葡萄弹的效果相当,散布面积很大的卵石雨劈头盖脸的砸下,远方的敌人却还在筹备中,猝不及防的前排敌人纷纷被直接砸倒,有的还能爬动,有的却就此悄无声息,只有少半数的幸运儿能够趁着攻击的空隙躲到木排的后面…… 突厥人和党项人的营地就像被桶翻马蜂窝一般骚动了起来,此起彼伏的牛角号声音响彻了整片大地,一面面木排竖了起来,突厥人和党项人的步兵开始聚拢,他们半伏着身子躲在一人高的木排后面,然后在一些隐约可以听见的号令声中冲着老罗这边的营地挪过来…… 木排步兵的后方远处,马哈穆德与李德明站在一起,眺望着对面。 “该死的,这个罗开先一点不留余地,这个时候进攻,我们的木排根本没准备完……”马哈穆德没好气的抱怨着。是的,只是抱怨,没有暴跳如雷只能说这位伽色尼埃米尔城府深沉,其实他自己也明白,既然是敌对了,就没有谦让的道理,又不是毛孩子打架玩闹可以有来有往的。 “没办法,必须要顶住,我们需要至少一次胜利!”李德明几乎是咬着牙齿在说话,此次出兵他总计带来了四万五千人,如今却只在几天时间内就折损了一万多人,余下的还有数千人受伤,这样的结果让他怎么能接受? 而今的情况对于他们来说正在迅速恶化,以至于后退一步都不成,至于他说的至少一次胜利,是因为三家士兵的士气越发低迷,再没有一场胜利,恐怕就要崩溃了。 “投石机抛射二十次就要休整,那种轰鸣的武器肯定也有使用次数,只要打掉了罗开先那些该死的装备,我们的勇士们一定能够打退他们!”抱怨完后,马哈穆德的不知道是为了给鼓励李德明,还是为了激励自己,说了这样一番话。 “希望一切顺利吧,优素福阁下那里还有埃米尔阁下劝慰一下,像罗开先这种强人一旦回到东方,你我的未来都不会好过!”李德明与优素福.卡迪尔汗本就有矛盾,这个时候只能指望马哈穆德出面解决配合的问题,因为他看得很清楚,罗开先是只猛虎,一旦回到东方汉人的世界,注定会虎入山林,他这种或者夹缝中的族群首领只有被驱策的份。 “好,你说得对!我这就过去,放心,你我三家都不擅长防守,我就不信合力攻击还打不过只有两万人的罗开先!”马哈穆德的话语说得干脆果断又气势十足,其实事到如今他心里都没有底,这样说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稳住李德明罢了。按照草原上战争的常例,战损三成就要考虑退兵了,草原上人口和马匹稀少,没人愿意打一场生死战,如果他这个埃米尔强制命令,恐怕换来的就是底层士兵的抵抗。 李德明看着马哈穆德离开的背影,转头又看了看前方正在忙碌组织进攻的一些山地战士和没了马的骑兵,有些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然后有些诡秘的避开了营寨内的突厥人召唤来几个自己的亲随开始嘱咐了起来。 又一次被突袭的三部步兵扛举着高大宽阔的木排从营寨中列队走了出来,他们身后是持着弯刀圆盾的盾牌兵、身上挂着三四只箭壶的弓箭手、还有手持长矛的长矛兵,看起来倒是气势汹汹煞有威风…… 只不过老罗这边的弩炮营短瞬间把碎卵石改作了圆石弹——就是相当于松树炮内径大小的打磨光滑的圆石头,然后稍作调整就点燃引线把一个个圆石弹轰了出来,这种玩意儿的体积极度类似于后世的保留球,后世保留球馆闹纠纷有扔保留球砸人的都能砸个胳膊断腿子折的,要知道这可是用颗粒火药推动的东西,即使松树炮管的气密性再差,这种东西也不是人力能够抵挡的…… 于是,蜂涌出营的突厥人和党项人步兵们悲催了…… 松树炮迸发的圆石弹砸在木排上,顿时石屑纷飞,木屑同样四溅,突厥人和党项人的木排可不是钉子铁箍钉制的,而不过用藤索和皮绳捆扎的,哪里经得住在火药和地球重力作用下奔飞数百上千米的圆石弹?只是一两次就彻底散架,木排背后的人则瞬间头破血流,倒霉的甚至被破裂的碎木刺穿了胸腹,这还算是幸运的…… 最惨的是没有及时躲避的刀盾兵和长矛兵以及弓箭手们,圆石弹这种东西哪里是区区木头盾牌和人的身躯能够抵挡的?于是圆滚滚的看似没有杀伤力的圆石弹在人群中一滚一条沟,染着血和肉并且混杂着尘土与草屑的沟! 巨大的损伤并没有让突厥人和党项人的步兵撤退,草原人特有的狠劲爆发出来,千多步的距离狠命冲刺也不过三五分钟,即便扛着硕大的木排也算不了什么,连续几天被打得缩脖,头天还在一起喝酒说笑的兄弟第二天就没了,是个男人就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不就是拼命吗?不就是刀子砍人矛刺人吗?草原人发狠的劲头拿出来真的是不管不顾了……顶着圆石弹的穿凿和劈头盖脸的卵石雨,咬牙发狠的两部人冲出了至少五六百步,突然发现穿梭在身边掠过头顶的石头稀疏了,抬头看前方的时候才发现就在没多远的一群半赤膊的壮硕男人举着下尖上方的高大盾牌退后了…… 几个机灵的百长十长用各自的语言开始呼啸“那些该死的退了,他们害怕了,快冲!杀了他们送他们见胡大!” 鼓起勇气冲到半途的突厥人和党项人更加兴奋了,娘的不信你们还能丢出烂石头砸人,玩刀子挥舞长矛谁怕谁? 他们的想法很好,也很实际,真的论起抡刀子砍人,数量占优势的他们真的可以无惧任何人…… 只是战场上的事情从来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嗡嗡嗡和嗖嗖嗖的声音在他们前方乍然作响,然后到达他们头顶的不是大石头小石头了,而是散发着浓烈气味带着火星的火油罐子和堪比短矛的床子弩弩矢…… 勇猛冲前的草原汉子在奔走间纷纷倒地,被火油罐子砸倒的满身油污,然后在不经意间被火苗点着,痛彻呼号的时候不停的用手像四周抓挠,把身上的油脂带着火焰粘到了同伴的身上,被弩矢点卯的汉子更是倒霉,粗大的床弩弩矢纵穿胸腹,把他们和身后的伙伴穿在一起,众人一起倒在地上从还能伸手旁顾到渐渐的悄无声息。 倒地不起的和切斯底里嘶嚎的人不少,冲前的人却更多。 都说人上一万无边无沿,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松树炮的大石头小石头虽然厉害,却毕竟不是能够爆裂靠震荡波就能具备杀伤力的全金属炮弹,碎小的卵石虽然能打穿人的脑袋,却也不是破碎之后如刀如锉的炮弹碎片,穿着坚韧皮甲的战士咬咬牙也能挺过去,火油罐子可以覆盖攻击一片区域,却也不能覆盖全场,更不用说床弩的发射效率稍嫌低下,所以……突厥人和党项人的步兵虽然被灭杀了不少,却还是有上万人冲向了守备营的车垒空档。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八节速战完 http://..org/ 手机阅读 守备营的编制比较大,毕竟有曾经在希尔凡的基础,穿过伊朗高原,跨过乌浒水和药杀水,老罗也没断过从里面抽调人手,却终究也没能令这个编制减小几分。︽, 因为整个东行营队虽然一路上有意见不合掉队的,却也从来没有缺少过半途加入的。这些半途加入的人什么样的都有,什么族群的都有,除了多年来流落在中亚荒原上的汉人,还有很多活不下去的草原人。 之所以统称草原人,因为根本没人能分清他们的族系,投奔来的时候能带着两匹马几头羊的已经算是活得不错的主,很多时候甚至还有十几个壮汉带着族中老幼几十口裹着羊皮来投的,他们唯一的要求只有一个,能让族中的老幼活下去,而他们自己?务杂拼命怎么都成。 老罗可不在乎什么人多,他手里不缺钱缺粮,既然在希尔凡开了先河,人手从来都是多多益善的,对于能带着同伴老幼来投奔的,向来是来者不拒,至于他们什么族群,老罗也根本不在意——到了这个普遍以汉话为主体的群体,唠唠叨叨说自己本族的话语,等着人排斥吗? 没人是傻瓜,能想法子脱离在草原上挣扎活命的人更不是,几天的好吃好喝下来,投奔的人就分清了高低,老罗的骑兵校和斥候营之类难进,挤进守备营的待遇就很不错为了吃食为了融入这个群落拼命也没啥不可以的。 于是守备营的人手就从来没缺少过,新加入的人手首先就要学着用满口羊膻味儿的汉话和老手学经验,希尔凡的唐人后裔们也没那么市侩排外,说到底有老罗在上面镇场,加上有西德克诺德这个蓝眼睛魔鬼带着一群脖颈缠着白色麻布的宪兵来回巡查,真的没人敢在军营内搞鬼。 所以,守备营的人手扩张从来是不显山不露水的,经过库扎克的冬日集训,浓眉大眼的波斯裔和眼窝深陷勾鼻子的塞种后裔、甚至还有喜欢留着满下巴胡子带小帽的阿拉伯裔,全部融合进了这个集体。 守备营用的偏厢车总计有七八百辆,除了留在镜湖边给民营那边使用的,这次调用过来的也有五百多辆,每二十四辆为一个组合车垒,操作的人手也有二百多人,每两个车垒的人数恰好是一个都五百人。所以布局的时候,往往是两个车垒相互靠近的安置在一起,算做互援之势。 众多的车垒成弯弧线曲折排开在突厥人与党项人的营地外,每两个车垒之间的距离至少有四百步,弩炮营的肌肉男提着鸢形盾后退的时候,蜂拥上前的突厥人和党项人瞬间有些乱套,原因无他,偏厢车组成的车垒里继抛石器和大号弩箭之后,又释放出了无法数清的箭只还有短矛,想要靠近偏厢车车垒,肉眼可见的那上面全是尖刺,想要继续向前,左右两侧的箭只不停…… 在这个犹豫的空档,又是成百上千人无声无息地倒下,按耐不住的底层小头目有的发了一声狠带着手下举着木排硬往偏向车上靠过去,还有的底层军官带着人扔掉木排举着圆盾抵挡流矢吆喝着追向撤退到一半的弩炮营…… 冲向偏厢车盯着了这该死的车垒,却没有留神偏厢车上无所不在的手腕粗细的孔洞,倏忽间,那里面如同毒蛇一样刺出一只只棱角分明带着凹槽的长矛……冲向弩炮营的誓要把这些乱扔石头的狗胚乱刀分尸,结果十几数十面鸢形盾几乎构成了一面完整铁壁,刹不住脚的他们刚刚撞在上面,就被冷然从缝隙中探出的长矛刺中或者弯刀看中…… 如果说突厥人加上党项人的步兵是冲锋的海浪,那么老罗手下守备营的车垒就是海滩上的礁石,弩炮营的肌肉男们则持着鸢形盾变成了高坡上的椰子树——这些肌肉男可不是只会扛着树干跑和点燃火药包,作为曾经守备营的一部分,护盾防守同样是他们的长项。 老罗静静地注视着就在他前方不足四百米的“乱石滩”,若说一点不担心的无动于衷纯属假话,再怎么说这些所有的战士都可以说是他一手训导出来的,之所以不动一是因为他看得很清楚,突厥和党项二部的步军远不及己方,攻击的路线上又被层层削弱,到了车垒钱的时候不过是单凭血气之勇无所谓组织与阵形了,二是因为静待在三部营地东方的敌人骑兵还没有出动。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过去,突厥人和党项人加起来与老罗这边的数量相比虽然依旧有些悬殊,但已不是那么呈倍数的差距,而且……要知道,冷兵器战争的战争接触面是有限的——它不是后世那种战线无尽扩大到三维空间的立体化战争,说的简单点,敌人后方的军队想要砍到前方敌人,阻碍的不只是距离,还有自己的兄弟袍泽……而冷兵器战争的力量对比也不是单纯的人数比赛,它还包括士兵的体能、武器的优劣、战术配合的熟练度等等…… 草原人的训练没有守备营专业与艰苦——常年坐在马背上的他们跑了一段距离之后难免丧失体力;草原人的兵器没有守备营坚韧与锋利——不是每个人都有乌兹钢做的弯刀的对比唐裔工匠的百叠法锻刀真的不能对拼;草原人或许有勇气却没有系统的训练——老罗这样的包括书本和实践全部具备的主官是独一无二的;最关键的三项草原人都没得比,所以……不用说了,放下木排拿起弯刀的草原人胳膊在颤抖,车垒里的守备营士兵却在以逸待劳,弯刀和长刀对拼的时候,弯刀豁了断了,守备营的士兵顺势砍下了草原人的半只肩膀,旁边回身相护的草原人却又一不留神被毒蛇出洞般的长矛刺穿了胸膛…… 所以,呈现在所有瞩目战场变化的人眼中的便是恰如海浪在礁石上粉身碎骨,一圈又一圈的草原人冲上来,一层又一层的尸体扑到在地面上,即便是不停后撤的弩炮营肌肉男的退路上,也是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尸体,虽然守备营和弩炮营的战士也不好过,几乎各个都是满身鲜血淋漓,但却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仍旧顽固的站立着。 “将主,观测兵汇报,对面的骑兵动了!”奥尔基在老罗身后提醒道。 “嗯……”听了汇报的老罗马上把目光投向了远处,那里一片片烟尘和草屑正在开始飞扬,“传令冈萨斯,除了第一都,骑兵校其余人全部出动,尽量用风筝战法!” “遵令,将主!” 风筝战法自然是老罗起的名字,凭依的自然是马速与装备,老罗手下的战马整整一个冬季都是吃的他存储在空间中鲜嫩粮草,自然不虞体力下降之类,草原上的马却多是见天吃食,春夏相交时节真是马匹补充营养的时候,突厥乃至党项、葛逻禄三部的战马普遍比老罗这边的战马瘦弱,至于装备就更不用说,弓弩的射程都远不能比,这是风筝战法能够得以实施的前提。 随着奥尔基派人去传报,很快老罗这一方的战线后面涌出了五六只骑队,却正是骑兵校留守做预备队二三四五等几个都,每队的人数并不多,五百人是上限,他们的坐骑都是阿拉伯马或者伊比利亚马之类爆发力十足的速度型战马。从老罗的位置就见他们几乎如同离弦之箭分着不同角度斜斜的插向三部人的后营。 而远远的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五里的视线能及之处,尘烟四起,战马嘶鸣,而且越来越近……戏文里描述的词汇多是有些夸张,见识过后世坦克装甲集群出动场面的老罗真的觉得这场面远远称不上宏大,铁与火的奏鸣曲总是很恢弘,不过也不是没有看点,冷兵器下的突进截击是比铁与火更直接,是可以用肉眼看到的意志与血气的交锋……有人半途从马背上滚落,有人灵活机变左右开弓,当然他的目光更多的是关注在骑兵校战士的动作上,他听不见那边的吆喝喊声,只见到那些正在马背上驰骋的战士们动作整齐划一,手中的弓弩几乎没停过,与之对应的就是敌人的松散,虽然也有骁勇的骑手,却挡不住整齐的覆盖性的箭雨打击…… 老罗盯住了率队出战的冈萨斯,这只色雷斯白熊的箭法不怎么样,却是典型的力量型射手,配上专门打造的三棱破甲箭,完全可以轻易穿透草原人那层单薄的皮甲,而且这种战场上单人的箭术再好,也难以一箭定乾坤……白熊冈萨斯充分遵照了老罗的指令——风筝战法,所以能看得到的地方,都会发现骑兵校的士兵们在左绕右绕的牵着葛逻禄人的鼻子前进,以葛逻禄人为主的轻骑虽然也算骁勇,但是论马速不及骑兵校的战马,论箭术更是无法在射程上占先,于是,同他们的盟友步兵一样,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地步。 车垒线上的步战和河滩平原上骑战虽然热火朝天,老罗却从很多细节上看出了端倪——一些草原战士已经在左右四顾,伺机撤退,因为他们倒下的同伴已经太多,骑战那边更是明显,从望远镜里都可以看到葛逻禄人那瘦弱的马匹因为剧烈奔跑而有些口吐白沫…… “奥尔基,通告骑兵校第一都预备!”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老罗对于战机的把握是非常敏感的,敌人既然已经陷入颓势,那就要痛打落水狗,他的脑袋里可没有什么手下留情的道理,敌人?死的了敌人才是好敌人。 少顷,老罗来到第一都的集结地,这里同时是守备营车垒后方的一处物资存放地,除了已经集结完毕的双眼冒火的第一都战士,还有很多守备营的步兵在来回搬动捆扎好的长矛与箭只。 骑在有些躁动的黑云背上,老罗盯着眼前将近六百号壮男,之所以是近六百,是因为这是老罗最看重的第一都,被选择进入的都是能够至少以一当五的家伙,平均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即便最矮的家伙也是天生力大的家伙,至于他们配备的坐骑,除了大力士马之外,还有一下血统不明的阿哈尔捷金马,反正马匹的平均肩高也在一米七五以上,所有人算上马铠全部都是黑盔黑甲,他们的都尉是那噶这个黑小子,再加上老罗这个千多斤巨力的猛将,这只队伍就是压倒战场的沉重锤石! “伙计们!绝胜的时机到了,跟着我,速战速决!杀!”这些人才是老罗一手打造的核心力量,他平素称呼手下为伙计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一刻也不需要更多言语,几句话足以挑动起所有人的气势。 “速战速决!杀!”被压抑了太久的第一都战士几乎是老罗话语停止的同时呼喝了起来。 ………………………………………………………… 附:感谢书友“jiangk”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九节屈服 http://..org/ 手机阅读 冷兵器战争的时代,重骑兵就是战场上无敌的存在,相当于没有空中武器的火器时代的装甲坦克!所有人都在拿着血肉拼杀的时候,一身铁包肉的重骑兵就是无可抵挡的重锤! 有着超过一吨重的重型马的坐骑,力超众人的猛士,还要配备上全身的金属甲胄,这种怪物在冲锋的时候完全没有可以抵挡的敌人! 提着鸢形高盾的弩炮营战士终于可以停下来喘一口气,他们的敌人在身后马匹开始敲打地面的时候就脸色苍白的向他们的来路退去,只是很可惜,他们的命运实在不怎么样,老罗带着骑兵校第一都的家伙开始冲锋的时候,他们首当其冲! 碾压,没错,就是这个词,步兵遇到骑兵的时候极少有机会反抗,何况还是全身披甲的重骑兵?被碾压就是他们的命运。 处在头位的老罗甚至不屑于挥刀劈砍,张牙舞爪的黑云几乎是放开了步伐的狂奔,想要勒令它和身后紧跟的几乎同样体型的怪物们停下?除非前面出现一群膀大腰圆的阿非利加草原公象! 反正老罗自认没这个本事。 以黑云为典型的这批大力士马,老罗其实也说不清它们和后世的夏尔马之间的渊源,他后世接触过的许多马种在这个时代都还不存在,比起后世蒙古草原上的蒙古马和伊犁马,甚至一些老罗在当佣兵期间遇到的什么夸特马、荷尔斯泰因马之类,与他身下的这种怪兽级的家伙都没有可比性,黑云这种大力士马有着比夏尔马还要夸张的体型,还具备着夏尔马所不具备的爆发冲刺速度,虽然和阿哈尔捷金马的速度没得比,综合起来放在哪个时代都称得上是怪物级的。 当然传说中夏尔马的祖先曾经也是央格鲁撒克逊人充作重骑兵坐骑的,只不过后来因为战争方式的变化被淘汰成了驽马。这种传言真实与否没法去证明,不过千里马被当作驽马养,再好的血统也只能是浪费,这个却是事实。 老罗的脑子里闪念过这些琐事,就再没有余暇思考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由不得他胡思乱想。手中长刀轻摆,削掉一个试图冲上来拼命的突厥人的脑袋,再顺势扫断六七杆长矛,身前已经为之一空。 黑云的脚步稍作停息,老罗拍拍它汗渍渍的脖颈,这个大家伙轻嘶一声,又开始了撒野般的狂奔,更远一点的前方恰是老罗早就观测好的三部联军的主营地。 不需要用任何吩咐与指令,随着黑云的脚步,老罗的身后的马蹄声以相同的频率响起,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地的断肢残躯悄无声息,还有彻底丧了胆子的四散奔逃的红头巾突厥人和秃顶发辫的党项人,招待他们的不再是老罗这只重锤骑兵,而是蜂拥而上的提着重盾的肌肉男,还有拆散了车垒奔踏前行的守备营军士,“跪地弃械不杀!”声声喝令开始传荡在鲜血遍布的战场上…… 对于方圆二十多里的整个战场并不能如同后世一样有着直观的把握,老罗却也没什么可担忧的,触战之前他就做了不同的临战布置,面对什么情况该用怎样的应对方式,老罗都有针对性的安排,至于执行人?都是他这一路精挑细选的家伙,什么样的脾性应付什么样的位置,对他这个曾经的高级军官来说,不过是驾轻就熟。 如果说唯一有些不能确定的,也就是这次战斗的最后,怎样收尾的问题。说的直白点就是,老罗对战胜三部联盟没有丝毫疑问,但对于这次战斗的收宫却没有把握。 无他,这片该死的区域实在太开阔了,而他手中的力量却又实在是太少。前日把阿尔克派出去东方的山坳厮守就是为了收宫做准备,眼下调动冈萨斯那边的轻骑就是为了打三部一个措手不及。 距离老罗的位置稍远一些,白熊冈萨斯率领的那些骑兵校的轻骑们已经开始扫荡葛逻禄人的骑兵残余,并不是黑头巾们没有勇气没有战力,只是他们面对着的是同样精通马术和射术,装备和训练又比他们强出一大截的骑兵校,所以被彻底碾压就是他们的命运与归宿。 “奥尔基,传令冈萨斯,执行战术丙方案!留下两个都清扫残兵,余下的人,左右包抄敌人后路!”黑云的跑动不像一般的速度赛马那样颠簸,老罗甚至还能口气缓和的给奥尔基下达指令。 “明白,将主!”奥尔基在老罗右后方高声喝道。 稍后,这只还剩六百多人(第一都六百人加上亲兵卫百人减去战损的重骑队伍的尾部散出一骑,直奔冈萨斯的轻骑队伍而去。 命令发出后,老罗却马不停蹄,直接带着重骑兵队伍冲向了三部人的后军主营。 这里的秩序早已经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杂乱的物事和溃兵。老罗看不到曾经见过面的马哈穆德还有李德明甚至优素福.卡迪尔汗其中任何一个人的身影,这令他有些懊恼的同时又痛恨掌控的力量太少,情急之下自然对慌乱的杂兵没有任何留手的做法。 血肉之躯碰到全副武装的重骑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如同曾经在哈里河畔的那场夜袭之战一样,老罗的这队重骑在马哈穆德的主营里面横冲直撞,所到之处除了断臂残肢就是血流成河。 “马哈穆德!李德明!优素福!出来与罗某一战!”杀戮的兴致提升到极点,老罗抖落长刀上的血污,高声喝道。 这一刻斜阳如火,除却漫天的红色云霞,连同雪山都染上了红色,地面上就更不用说,到处是如同打翻了染缸一般的红色,只有偶尔干涸的地方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将主,那边!冈萨斯派人来报,发现马哈穆德的古拉姆卫队!”奥尔基打马上前,指着东北方向大声说道。 “有没有卡迪尔汗和李德明的踪迹?”老罗眯着眼睛冲着东北方瞄了一眼。 “抓到几个舌头说,在葛逻禄人的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李德明带了六千人向东方去了……没确定是不是真话。”奥尔基的盔甲上同样满是血污。 “卡迪尔汗呢?”老罗没指望能抓住所有敌人,却还是追问了一句。 “没人发现他的踪迹,据说他手下的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就没人看过他。” “好吧,天快黑了,我们去见见马哈穆德!”老罗说着勒住马缰想要前行,忽然心血来潮想起始终没有派人关注过的孛罗城,“等等,奥尔基派人通知程守如,给我把孛罗城围了,许进不许出!” “是,将主!”奥尔基虽然有些困惑,却从不会质疑老罗的命令。 …… 等到老罗带人跑到马哈穆德最后集结的地方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擦黑,老罗看到的是全副武装的马哈穆德带着他最精锐的核心三千古拉姆卫队。 “罗将军,你来了!”马哈穆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黯然,是非成败很难把握了,不论怎样,这次自己是输了,其实从一开始有这个打算的时候就输了。 “马哈穆德阁下,又见面了。”老罗说不清自己心底什么感受,痛恨?欣喜?放松?好像都谈不上,说来很奇怪,他老罗对战场上惺惺相惜这种情怀从来是看不上眼的,但是眼下他却不想如同过往一样不择手段的攻击。 “不知道罗将军打算怎么对付我这三千人?”马哈穆德倒从来不怕什么生死,只是担心死的没意义,所以事关生死,他反而很平静。 老罗紧盯着就在他十多米外的马哈穆德,说实话只要他想,可以有太多种办法要了这个人的命,不过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从奥尔基告知他这位伽色尼埃米尔在这里不进不退之后,就觉得很奇怪,所以率众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如同以往一样直接攻击。 沉吟了许久之后,老罗问道:“不知道马哈穆德阁下什么打算?” “我……承认这次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件蠢事,现在看来我从一开始就小瞧了你,所以,没什么可说的,来战吧!”马哈穆德不认为老罗会放过他,但是想要他投降那是不可能的,自从高地人手下脱离出来,他的父亲就说过,自家宁可战死也不再做奴隶。 “战?”老罗眯着眼睛摇了摇头,他打量了一下对方身后的古拉姆卫队骑兵,虽然也称得上精良,但是身上的铠甲是皮革的,武器也多是短刃的,虽然战士看着也足够彪悍,但却同自己身后的重骑兵没有可比性。 “如果我放你回伽色尼,马哈穆德阁下能给我什么承诺?”老罗真的不是拍脑袋才有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在前日战场谈判开始,他就有了这样一个打算。 “为什么?”马哈穆德愣住了,他不明白到了这种地步还有还有什么缓和余地?眼前这个进攻性十足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不为什么,我的人手不多,将来还要对付党项人和葛逻禄人……事实上,我手下这几万人回到这方土地之后,与阁下已经相隔数千里,你我之间的敌对还有什么意义?”老罗也没什么好讳言的,虽然不见得说出心中所有想法,却并不妨碍他借此机会忽悠这个马哈穆德一次。 “……好吧,我接受你的说法,只是……你有什么要求?”马哈穆德想了一下,算是勉强接受了老罗的解释,能活着谁也不愿意死,事实上他对老罗这方的战力有些惊悚,尽管他集结了眼下能够集结的最后力量,却并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够脱身。 “我只有两个要求……”老罗心里非常清楚,没有什么法律之类约束的时代下,所谓的许诺能够得以存在的保障只有两个——实力与利益,所以他也没想得到更多的保证,“第一,你的人今后只能在乌浒水以南,哦,你们应该是叫做阿姆河,第二,或许未来有一天,我的商队会经过高地向西,他们在经过阁下的控制区内,你要保障他们的安全,如果不能,相信我,马哈穆德阁下,我的报复你承受不起!” “……”老罗的话很不客气,但是要求的内容却并不多,马哈穆德对阿姆河以北的土地没什么想法,那里甚至还是葛逻禄人的控制区,马哈穆德有些疑惑,却明白这种时候由不得他讨价还价,沉思了一会儿,没发现这种要求对自己有什么不利,马哈穆德果断地回答道:“我答应了,击掌为誓!” 说着话,马哈穆德把自己的坐骑往前带了几步,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老罗身后的战士都做出了戒备的动作,他却驱策黑云靠前,同样伸出右手,在马哈穆德的手上轻拍一记,如此三次之后,两人同时收手。 “马哈穆德阁下可以即刻离开这里,我的人绝不会阻拦!”战争进行到这里,老罗已经没兴趣再打下去,胜负已分,他又不想杀了或者扣留这个还算有些魄力的伽色尼埃米尔,所以很是干脆的决定放手。 马哈穆德深深地看了对面高大的男人一眼,这种充满压迫性的感觉让他再没有对抗的念头,摘下腰间的弯刀,双手捧上,“罗将军,你的勇武和智慧令我佩服,这是一场错误的战争,请收下我的兵器做你荣耀的鉴证!” 有过身边人多次的介绍,老罗明白这是这个时代草原人的传习依旧的习俗,这是代表对强者的认可,并不是单纯的投降,如果不接受那就是代表不死不休的战争。他可没准备在这个时候继续打什么生死战争,至少眼下不合时宜。 “也好,希望下次我们打交道的时候,不再是兵戎相见!一路走好!”老罗伸手接过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完这种认可的话。 马哈穆德不再言语,只是稍点了一下头,便打马转身回归自己的卫队,老罗这边也开始配合着收拢阵势,尘烟再起,突厥人三千骑兵收拢着旗子向着南方奔驰而去。 老罗其实非常明白,这并不是结束…… ……………………………………………………………… 附:感谢书友“kgb136”“王sany”两位的点币打赏奖励! 第四十节收宫一 http://..org/ 手机阅读 目送马哈穆德和他的三千古拉姆卫队一路借着昏暗的天色南去,路途的两边全是戒备的弓骑兵和层层的偏厢车垒,老罗并不担心这位伽色尼埃米尔出尔反尔的返回偷袭己方,三千人听起来不少,但想要偷袭他这只滴水不漏的队伍,真的只能说是痴心妄想。…, 成王败寇?不,马哈穆德只是一时决策失误,表面上看起来是被老罗逼到了墙角,甚至不得不那自己的三千古拉姆卫队做底牌,实际上老罗敢肯定如果自己带着这队重骑开始攻击,他那卫队的人一定会拼死阻截自己,而他马哈穆德只有率领小部精锐拼命逃生,没有人能有绝对把握在短时间内拦住他!而且,这种一方枭雄人物又怎会不给自己预留后手? 所以老罗索性干脆利落的放这个突厥人首领一马,至于对方是否会守信,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未来的一切终究还是要依靠实力来说话的,而他老罗有这个信心对付任何突发的情况。 说到底,如果不是在意自己身边的这些人,论起杀伐,在这个时代老罗又何需顾忌谁人? 看起来好像战争已经告一段落,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应该可以庆祝胜利了,老罗却一点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他知道,这仅仅是结局基本尘埃落定,但是该怎样给这场小规模战争画一个完美句号,或者换个词该怎么收宫,还需要有大量的事情要做。 指令亲兵们通知各部原地休整,救治伤员和清剿俘虏同步进行,然后扭头的时候注意到了身旁奥尔基的神色,把马哈穆德呈送的弯刀扔给他——这玩意儿将来可以做他的收藏品,“很奇怪我为什么放了这位马哈穆德?” “是的,将主。”奥尔基同样盯着南方,不过是在注视手下亲卫们来回跑动的线路。“我记得在赫拉特的时候,将主还说过,如果伽色尼人再次冒犯,就杀到他们的主城去,怎么现在……” “怎么现在居然把他放了,是吧?”老罗顺着奥尔基的口气把他没说完的内容补全了,然后才开口解释道:“奥尔基你要知道,我们不是在阿姆河那里挣扎的时候了,经过了库扎克一个冬天的集训,士兵们也都不再是原来那样一团散沙没有经验。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突厥人距离我们数千里,党项人和葛逻禄人却近在身边,而我们的兵力却是有限的,你说我们先对付谁?” “那也不能轻易就放他们脱身……”奥尔基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罗的耳朵多灵敏?怎么会听不到?他却没有生气这个手下的执拗,只是从黑云的背上跳下来,在奥尔基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才说道:“你看看黑云身上多少汗?再看看你的哈尔身上什么样?” 哈尔是奥尔基的坐骑名字,是一匹棕色带白花的大力士马,同黑云一样,因为背负着全身重铠的奥尔基在加上身上的披挂,绕着战场整整奔跑了至少几十里,也是累得满身大汗。奥尔基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哈尔的脑门,心中一动,“将主你是担心我们刚才打不过马哈穆德手下那些古拉姆吗?” “什么话,怎么会打不过!”老罗开始拆卸黑云身上的披挂,“但是打过之后又能怎样?我们的人又会伤亡多少?既然很难一次彻底灭了突厥人这三千精锐,为什么不干脆大方一点要求他们放弃?” 奥尔基若有所思的沉默不语,给他的坐骑哈尔拆卸铠甲,做着和老罗同样的事。 对于奥尔基这个亲兵队长,老罗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足够忠心,虽然没有冈萨斯和阿尔克那样的特长天分,老罗却并不介意不时地培养指点一下,当然,这也是向手下一众人传达自己意志的一种途径,不是吗? 当然他说的话也只是明面上的借口,真要想灭掉这次突厥人的所有力量,他还是有办法的。只不过他想留着突厥人而已,目的嘛就不那么单纯了,再过几十年将是欧洲罗马教廷开始兴盛的时间,老罗准备在有生之年把突厥人驱赶到欧洲去对付那些家伙,反正他也不喜欢那些崇奉一神论的家伙,但是这种想法眼下能和谁说? 至少眼下是说不通的,除非老罗改弦更张不当将军当神棍。 对于老罗来说,耍嘴皮子忽悠人可不是他的风格,直来直去以力服人才是他的习惯,后世如此,在这个时空,也同样如此。 …… 除了极少地方,战事已经告一段落,夜幕开始低垂,根本不用老罗吩咐,很多事情就有人去忙碌。 收拢俘虏的、救治伤员的、收集战利品的、整饬营地的……到处一番忙碌景象,老罗自然也不得闲,把自己的坐骑黑云打理好之后,任由这个大家伙在臼槽里探着脑袋大嚼,他却还要换成公爵到处巡视战损情况,却没想到根本没走几个地方就在医护营的位置停留了下来。 要知道尽管很多事老罗可以一言而决,医护营的建设很快,但是熟手却没有几个,这种新生产物可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海顿和那个秦郎中几个人都在另一边忙碌,需要老罗做点实际工作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将主,各部的伤亡情况已经出来了……”一处安置伤兵的帐篷里,奥尔基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说!”老罗手里正忙碌着给伤员缝合伤口,根本顾不上其他,头都没抬的直接说道。 “是,将主。”奥尔基翻看了一下手里的记录本子,这是他跟努拉尔曼学的,整支军队数万人,拉拉杂杂的琐事,除非专业培养过的统筹型的天才,没有人能够单凭脑袋全部记清,“守备营战死三百四十一人,伤两千八百十三人,其中一百二十八人重伤;弩炮营战死四十六人,伤三百八十人,没有重伤;骑兵校的数字还不全,目前是战死二百六十人,伤六百三十七人,重伤六十九人……另外医护营有三人战死,十六人轻伤,宪兵营战死三十一人,受伤一百二十五人,完毕!” 虽说总计战死人数不到七百人,受伤的也绝不超过四千人,乍然听到这个数字,老罗还是觉得心底有些不忍,却也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他稍停了一下手中的针线,然后接着说道:“各营都在忙什么?” “都在忙着抓人,收缴战利品!”奥尔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 “好了,伤口缝合好了,算你这小子命好,差一点割破肚囊,疼痒都给我忍着,还有注意伤口不能沾水!过几天就好了!”老罗缝完了最后一道伤口,对忍不住龇牙咧嘴的伤兵唠叨了一句,然后转身嘱咐旁边帮忙按住手脚的医护兵,“给他把腹带缠上,注意不要缠太紧!” “是,将主!”胳膊上绑着一个带着红色葫芦纹样布带的医护兵恭敬的应诺。 老罗把手边的工具都收拢起来,归纳到一边,扫视了这个帐篷内再没有需要他动手的伤兵,才转身走出帐篷,这已经是他帮忙救治的第八个重伤员了。出来帐篷,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打望的时候老罗才看到四周到处是篝火通明,人来人往,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毛,凭借他灵敏的听力,甚至能够听到有一些不同营队的士兵在因为战利品的缴获而争吵。 老罗有些恼火,尽管训练了很长时间,平素的军纪要求也十分严格,但终究还是时日太短,这只粗糙的军队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灵魂,“奥尔基,派人通告各营收敛战死兄弟的尸体,统计所有人的功绩,争取明天提报给我……还有,收拢目前的俘虏就成了,全部按照老规矩处理,各营准备晚饭,能用原有的储备就不要动用缴获的食物,轮流就餐,然后马上休息,各营的防御营地不得有一丝马虎,注意戒备,防止有残敌偷袭!马上!” “遵令,将主!收敛士兵尸体,统计战功,停止收缴俘虏,准备晚饭,注意防御残敌……”奥尔基应诺的时候简易的复述了一下老罗的命令。 “还有……命令所有人归队,停止打扫战场,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出营,更换防御口令!要求各营宪兵立刻履行职责!”老罗能体谅战士们为了打这次战斗所付出的辛苦,但却不能容忍这种还没有结束临战状态下的混乱。 奥尔基接受了命令之后转身去派发了,老罗却望着周围的一切陷入了沉思。 在这个时代领导一只军队远不像后世那样轻松,没有完整的沿袭,没有成熟的体系,没有帮忙查遗补缺的助手,能依靠的只有老罗本人的头脑,而且还需要事无巨细的缜密态度。 职业的军队有很多种,老罗在后世见识过太多,无论是usa还是hn甚至他最讨厌的jpn还有最看不起的ia,任何一个国度的军队都有自己的风格,usa的金钱和技术开路,hn的精神武装血肉,jpn的阶层统治外加荣耀,ia的古老浪漫传统,……所有这些其实都各自有自己的形成缘由,绝不可能单独拿出来任意嫁接。 那么眼前这只队伍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呢?尽管这只还很稚嫩的军队已经融入太多自己的想法,老罗却还是在不停的试验,毕竟在后世他可没有独自打造一只军队的经历,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的演变,让他不时有新的想法,是好是坏谁也分不清楚,包括老罗自己也不能。 第四十一节叔侄对话 http://..org/ 手机阅读 漆黑的夜色下,奔走在回归伽色尼路上的马哈穆德没有老罗那样的烦恼,他的心里比老罗的要苦太多了,如果说老罗是烦恼,他的应该叫苦闷。 “埃米尔,已经很远了,可以休息一下了!”一个蒙着头巾的壮汉追到了他的身边,高声提醒道。 听了有人吆喝,马哈穆德才醒悟过来该减慢速度,缓缓马匹的腿力,左右四顾的时候才借着微弱的星光发现周围是一片开阔的旷野,地面上仅有稀疏的草皮,到处是碎石,偶尔还可见有不知名动物的枯骨,再看远处,就是近乎横亘在身前的连绵雪山,他勒住身下坐骑的脚步,提高了声音喝道,“阿亚兹,传令,原地休整,戒备!” “遵令,主人!”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马哈穆德心底的担忧才消退一些。 阿亚兹是马哈穆德最忠心的古拉姆卫队长,来自马扎尔海周围的山地伊梅克部,虽然份数奴隶,却是忠诚悍勇,身边这些古拉姆侍卫同样来自不同的族裔,却同样是他马哈穆德最忠诚的手下,这些人也是他马哈穆德敢于耗时一个月跑到这个北部草原的底气。 揉着酸胀的大腿,马哈穆德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才有空余细细回想,这样漫长又短促的一天,是啊,只是一天时间,像噩梦一样的一天,诺大的三部联合十多万人就被打散了,当然,说是打散也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能有多少人活命根本没法统计,马哈穆德苦着脸自嘲的笑了一下。 或许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这种地方? “埃米尔,我们怎么办?”适才那个蒙着头巾的壮汉走到了马哈穆德近前,恭敬的行了一个礼之后谨慎的询问道。 “哈桑,你的胳膊好些了吗?”马哈穆德没有搭言,却岔开话题慰问了一句,不是他傲慢,而是仓促之下他也没想好之后的打算,他面前这个壮汉正是曾经守备前锋营地的哈桑.马苏德,就是那个被老罗在阿里河畔夜袭宰了的阿布杜.马苏德的儿子。 “多谢叔叔的关心,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哈桑.马苏德的嘴角裂了一下勉强算是笑容,然后左手扯开脸上的面巾,小心的扶着无力的右臂坐了下来。 “不要想着报仇了,这个罗开先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了。”马哈穆德有些颓唐的说道,随后又安慰了一下这个侄子,“你父亲失败在这样一个强者的手下不丢人!” “可是……”哈桑.马苏德捂着被石头砸伤还在隐隐作痛的胳膊,猛然抬头看着马哈穆德,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愿的说道:“好吧,马哈穆德叔叔。” 两个人在这里说话的一会儿时间,马哈穆德手下的古拉姆们已经点燃了篝火,卫队长阿亚兹甚至向四方派出来哨探。一个矮小的身影钻了过来,把一个大号的镶嵌着宝石的硬木杯子放在马哈穆德面前,杯子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奶茶,“主人,给您准备的奶茶。” “哈比?小哈比?你也跟着逃出来了……阿加呢?”面前的人让马哈穆德有些惊愕,因为时间的仓促,他都忽略了自己原本的两个小侍童。 “是阿亚兹队长叫人把我带出来的,主人……阿加,抱歉主人,下午太乱,我和阿加走散了……”俊俏的小男孩脸色有些苍白的半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回答道。 “唉,起来吧,去找点东西吃,回到伽色尼后,我允许你去参加古拉姆训练!”马哈穆德没法子责怪任何人,拜托幼年曾经的经历,他喜欢用伊朗人做侍童,对比来说,阿加虽然不如眼前这个哈比讨喜,却更加聪慧。可如今的变故,他又能保住身边的谁? 打发走了侍童哈比,马哈穆德才转头看着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哈桑.马苏德,“不要觉得我丢掉了勇气,哈桑!草原上败给强者不丢人,虽然那个罗开先仅有几万人,但是草原上这样强悍的部族还少吗?” 哈桑.马苏德其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知道父亲战死在阿里河畔,他就被怒火烧昏了脑子,如今被一顿石头雨砸醒了,不甘与恐惧两只情绪都有。 “或许你觉得对方的人很少,没什么好在意的,确实没错,但是我们的人就很多吗?整个突厥虽然目前是我们土库曼部做头狼,但是你要知道西面的几个乌古斯联盟部落从来不想服从我们,赫拉特受损的六部现在同样也在心里闷着想法……”马哈穆德面无表情的诉说着,自从坐在埃米尔的位置上,这些东西是没法子同任何人说的。 “他们不敢!”哈桑.马苏德低声怒喝了一句。 “愚蠢!”骂了一句之后,马哈穆德瞪着眼前这个有些执拗的侄子说道:“力量确实可以让人屈服,但是不能让人的心灵皈依,我记得你跟着巴比伦过来的贤者学过一段时间,你就学到了这个?” 或许是马哈穆德的怒骂让哈桑.马苏德醒悟了过来,这个年轻而又健壮的家伙的脸上充满了懊恼与悔恨。 “知道吗,哈桑?仇恨可以给人力量,但是也会让人疯狂,阿布杜的死确实很让人悲伤,但是你要只记得你还有我这个叔叔,还有你阿姆,还有那么多的弟弟妹妹,马苏德家的还需要你来支撑!”捧起刚才哈比拿过来的巨大而华丽的杯子,马哈穆德的语气很缓慢,说给哈桑.马苏德的同时,仿佛也在说给自己听,“就像我作为土库曼部的族长,整个突厥部的大头人,同样不能任意行事。” “是……叔叔,我明白了……”哈桑.马苏德红着眼圈低声说道。 “知道我为什么在和那个罗开先谈判的时候,交出了自己的弯刀吗?”仿佛是兴致来了,马哈穆德把这种在外人看来丢脸的事情也提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年仅二十出头的哈桑.马苏德虽然也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又哪里能想得到马哈穆德这样人物的心理? “因为那个罗开先是个武力很强也很骄傲的人,这种人势必不会对投降的人出尔反尔,那个时候他们比我们强,我一个人拿着兵器又能怎样?交出了武器,至少可以避免对方暗地里追着我们不放!至少你们所有人都可以安稳回家!”马哈穆德的话语说到后面,声音倒是高了起来,恰好被不远处挑动篝火的古拉姆战士听见。 如果老罗在这个现场,一定会拍手叫好,这个马哈穆德确实是个领袖人物,时刻都不忘了收买人心。 哈桑.马苏德就是被收买了心肠的其中一员,“叔叔……只是可惜了叔叔的名誉!” “哈,名誉?那是什么东西?人活着才重要,死了什么也不是!”或许是自我开解起了作用,马哈穆德又恢复了斗志,声音和语气也与一开始有了显著的不同,“如果选择和罗开先那些铁甲骑兵硬拼,胜负不说,即便逃离了战场,还能剩下多少人?拿什么来抵御喀什葛尔的葛逻禄人?那些家伙可是草原上的秃鹫,说不定回人和于阗国的余孽都敢于在路上窥探我们!” “主人说的有道理!”一个声音从马哈穆德身后传了过来,然后是古拉姆卫队长阿亚兹用木盘端了一堆烤肉走了过来,“主人,马苏德将军,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阿亚兹,你做的很好!”马哈穆德毫不吝啬夸奖自己的手下,转而接着对哈桑.马苏德说道:“如果不信今后你可以关注下葛逻禄人的消息,我猜这次优素福不见得能够保留性命,至于李德明的命运同样不好说。” “谢谢阿亚兹!”哈桑.马苏德冲着卫队长道了声谢,接过递到手边的食物,转而问道:“优素福.卡迪尔汗身边同样有古拉姆卫队,那个党项人李德明好像也保留了几千人,叔叔为什么说他们会丢掉性命?” “哈哈,白天的时候,那罗开先就开始用那种轰鸣的东西开始猛攻,我就知道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进攻,关键是我们的战士从来没见识过那些东西,很多混蛋听到声音腿就软了,葛逻禄人和党项人那边也是同样,午前商议对策的时候,我和他们直接吵翻了,后来优素福带着一些人撤到了孛落脱儿那个小地方,李德明说自己打算撤到东方在路上继续拦阻罗开先……”说到后面的时候,马哈穆德满脸的鄙视,“你们知道吗?优素福的目的是期望我们和罗开先拼个两败俱伤,他可以在孛落脱儿里面等着捡猎物,至于李德明……他或许是对的,但是只有胡大才能知道罗开先会不会在东方守着他的退兵!” “叔叔……我承认那个东方人很厉害,只是你未免太高看那个人了吧?”老罗的外表看来并没有多大年纪,哈桑.马苏德当然免不了有些嫉妒。 “高看?”马哈穆德咕哝出一个字眼,直到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接着说道:“哈桑,你是没去过东方,也没有读过东方的故事,这不怪你……你只要知道那是一片很神奇的地方,有着比草原上羊群还要多的人,虽然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在不停的内斗,但是每隔几百年总会出来那么一两个让所有人都屈服的怪物,那种怪物就像被胡大祝福了一样,谁惹谁倒霉……” 哈桑.马苏德自然知道东方不是胡大的乐土,但马哈穆德的话语成功的挑起了他对东方的兴趣,情不自禁地嘀咕道:“东方吗?或许今后可以找个时机去看看……” ………………………………………………………………………… 附:感谢书友“清净有为2”的点币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四十二节收宫二 http://..org/ 手机阅读 突厥人认输之后去往哪里,是不是回归伽色尼,老罗是不在意的,至于突厥人敢不敢杀个回马枪,老罗也同样不担心——骑兵夜晚突营的事情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更不用说刚刚丧了胆气的三部人,所谓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也就是这个道理,十万人都被杀散了架,区区三千多人又没有多少补给能做什么?老罗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所以他当然更不可能有什么顺风耳听到百里之外土库曼部伽色尼埃米尔马哈穆德的心声。品书网.. 从战斗结束,他就在忙着救治重伤员——在他看来务实总比到处卖脸“慰问官兵”更能抚慰人心,为此,巡视各营防务的事情都交给了部下将领,等到饥肠辘辘吃完饭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半夜时分,待到他点着缴获来的牛腿蜡烛完成对白日战事的总结,已经是月临西山韶的时候了。 “田宝吉,今天轮到你值夜?”老罗走出帐篷外,扫视了一遍安静的周边,随口问在帐篷边上守着的一个亲卫。 “是,将主!您该休息了!”田宝吉是当初在唐人营选拔的,如今已经勉强称得上老罗身边的“老人”,看到自家将主这样用心的做事情,不由得有些感慨的劝慰道。 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上确实有些乏意,老罗揉着脸说道:“好吧,我去休息一下,稍后你换班的时候告诉他们一定要在辰时叫醒我!” “遵令,将主!”田宝吉不敢多言,恭敬的低声应诺。 …… 随着老罗沉入睡眠,最后一个亮着烛火的帐篷陷入黑暗,一切都归于宁静的时候,距离孛罗河岸一百多里外的东方山坳处,却是鏖战正酣。 是的,如同你所猜的那样,交战的一方是早就被老罗派出去的阿尔克和他的斥候营加上两个都为数一千的骑兵,而另一方恰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是党项人李德明和他所率领的六千多人。 说是无巧不成书,实际上很多偶然存在的背后是必然。 阿尔克率队准备的时间有一天半,包括赶路的时间。放诸后世,差不多就是吃几顿饭睡一觉外加一场嘿咻的时间,但是对于阿尔克这个已经历练许久并且迫切希望跟着眼下的主人做一番事情的家伙来说,这是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遇,尽管他身边只有不足两千人。 白天松树炮还在轰鸣的时候,阿尔克带着人就已经到了这片土丘密布的地带。 “芈伯南,这就是你说去东方必须经过的地方?”阿尔克眯着眼睛打望着眼前的地形。 “没错,校尉,我问过来往的好多商人,这地方看着吓人,其实很好走,除了风大些,还要小心头顶上掉东西……如果不走这里,就要绕行至少百多里,党项人肯定不会舍近求远。”因为阳光很刺眼,芈伯南和阿尔克同样的表情——眯着眼睛,只不过他的眼窝没有阿尔克的深邃,为了防止眯眼只好时不时地用手遮挡一下风吹起的尘土。 “好像在那个叫什么安纳托利亚的地方见过这种地形,三叔管这个叫甚……风蚀……”另一边用黑纱蒙着脸的年轻小子嘟囔着,正式喜欢跟着斥候们到处乱窜的崔十八郎。 “笨蛋,将主说的是风蚀地形,就是被风吹成的地方!”阿尔克在崔十八的后脑勺上拍了一记,从雅典开始一路过来,彼此之间已经太过熟悉,阿尔克面对这个惫赖的小子也经常哭笑不得,“芈伯南,叫人去找费舍尔和哈斯那,就说我找他们。” “好咧,马上!”芈伯南翻身下了土坡一溜烟的去了。 费舍尔和哈斯那分别是骑兵校第七都和第八都的都尉,同阿尔克一样是原本角斗士中的一员,说到这里其实还要解释一句,不是老罗看重异族不重视唐裔,而是角斗士们本就是在杀戮场上拼杀出来的,希尔凡的唐裔们虽然也不错,但是想要得到老罗的认可还需要很长的路要走。 两个骑兵校的都尉其实距离也不远,很快就顺着土坡爬到了阿尔克的位置,当先的哈斯那人未到声音先出来了,“嘿,白眼圈,你找我们?” “哈斯那你这只山猪,快点上来,嗨,费舍尔!”阿尔克微笑着和两个原本都是角斗士的家伙打招呼。 被叫做山猪哈斯那也不恼,这家伙的体型是角斗士中的特例,最明显的就是有一个这时代很少见的大肚腩,而且这家伙还有一身蛮力,战斗风格更是横冲直撞蛮不讲理那种。他身后的费舍尔是北部的诺曼人,原是剑盾战士,现在变成骑兵,显得普通多了,不过能成为骑兵校的都尉也不是白给的,是个攻守兼备非常难缠的韧性十足的家伙。 到了土坡顶部站好,山猪哈斯那就粗声大气的追问,“阿尔克,你的主意多,是想好了拦截敌人的方法了吧?” “嘿嘿……”阿尔克心底一点也不意外对方能猜到自己的举动,只是嘻嘻一笑也不谦逊,开口说道:“得了,老兄,来听我说……” 阿尔克把两个人拉到自己原本站立的位置,这个位置不算高,却恰好能够基本看清周围的地形走向,“你们看,附近这一大片都是一样的地形,但最合适的入口和出口却只有两处,入口刚才来的时候你们都看到了,出口却只有那里……” 费舍尔顺着阿尔克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出口位置远处看就像被两座山夹住的缝隙,很狭窄,两壁也陡峭,“看到了,确实是个看着很危险的地方,适合埋伏,不过阿尔克,你能确定敌人不会走别的路吗?” “不能……”阿尔克双手一摊,他又不是敌人的统帅,怎能替敌人做主走什么路?不过这个西哥特人也没卖关子,接着说道:“另外的几个山口我也看过了,要么到处是乱石头,要么就是有很多深沟,如果你们是党项人的头人,在想要快点逃命的时候,会走哪一条?” “当然是哪条路熟悉方便……走哪条路了……行啊,你这家伙,就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们的时间可不多!”山猪哈斯那是个直筒子脾气没错,却也不是蠢货,话说到一半,就明白了阿尔克的想法。 “好!我的想法是斥候营的人全部上土坡,你们骑兵校的人分开藏进没人走的岔路里,然后卡住最主要的出入口……”阿尔克一边思索一边叙述道。 “等等,那么宽的路口,用什么来堵?”费舍尔听到一半开口问了一句。 “用藤木球啊!正好用骆驼扛过来两个!你们别小看那东西,昨天偷袭葛逻禄人的时候可是好用得很!烧死了很多人!”阿尔克说道。 “唔……好吧,明白了,不过你们斥候营的人去了山顶用什么攻击?到时候敌人不知道会逃过来多少,你们带的那点弓箭可不够用!”如果说山猪哈斯那的脑袋是冲动型的,费舍尔就是缜密型的,这话问的是一丝不苟。 “嗯,你说得对,费舍尔……”阿尔克伸手摆弄了一下身边风吹雨淋得一层层的沙土层,“这个就不错,石头,土块能用,弩炮营那些家伙不是也在用石头砸人吗?” 山猪哈斯那和费舍尔同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哈斯那才开口道:“好吧,你个丢石头的白眼圈,坏透了……我们要带着人去找藏兵的地方了!” “哎,命苦,我们还要用力气拿刀子砍人,他只有从上面往下扔石头就可以了……”费舍尔揽着哈斯那的肩膀,就要往土坡下面走。 “两位老兄,你们不知道山顶哪有那么多石头,我的人还有从下面往上搬的……”阿尔克也跟着往下走,嘴里还嘟囔着,“对了,你们的人多,最好能帮忙在那些不常有人走的地方弄些陷阱……” “知道了!阿尔克,你是个身上长脓包的坏种!”哈斯那扔了这么一句话,和费舍尔两个人拉拉扯扯的就去忙了。 其实他们之间的交情已经类似于生死兄弟,别看彼此骂骂咧咧,很多战术配合上的事情根本都不用言语。 定下计策的众人开始忙碌了起来。阿尔克说的很轻松,事实上他这边斥候营众人的事情是非常繁琐的……搬石块上山崖就是非常麻烦的事情,还有把两个直径五六米的藤木球挪到合适的位置隐藏好,同时也要清理所有人活动的痕迹。哈斯那与费舍尔率领的骑兵校千多人没那么麻烦,却要监测并控制所有可能会路过的商旅路人,还要在一些少人经过的地方设置陷阱,同时掩藏清扫痕迹也是必须的,诺大的风蚀地形区,寻找藏身处其实很简单,但是掩盖众多马匹的嘶鸣声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知道是阿尔克带领的这两千多人幸运,还是李德明带领的党项人活该走霉运,除了缜密的费舍尔在东方谷口扣留了两队东方来的商人,双方之间在天黑之前没有任何接触,这也就避免了阿尔克在设伏的时候准备不足,当然对李德明一方来说可能有些不公,但是命运这种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 眼看局势不利,众多的士兵都开始崩溃,军中督战的“执法队”的刀刃都不再有任何左右的时候,李德明再难控制局面,很是干脆的率领自己心腹队伍——拓拔家的亲族拓拔部为主要构成的近卫军队开始“撤退”,当然给马哈穆德的解释是回归东方寻机再战。 说起来也是该李德明倒霉,仓促撤退的他虽然尽量带上了母系野利家的千多人,加上一些直系的队伍总计近七千人,自认这么多人足够安全返回远在千里之外的夏州,却忽略了安排前哨和断后扫尾的人马。 如果是李德明在夏州他控制的地方行军不安排哨探顶多是个疏忽的小事,但在这个时候,却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点币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四十三节收宫三 http://..org/ 手机阅读 这片风蚀土林区域横亘在孛罗城至轮台城的商路上,方圆十多里的地方到处是土石构成的台子、柱子之类,形状酷似一片苍天林木,又因为在有风天的时候会出现诡异的声音,所以被行走的商人们叫做鬼哭林,除了逼不得已路过的商人们,附近的牧民没人可愿意接近这里。 跟随着老罗的阿尔克等人甚至斥候营和骑兵校的普通战士都没这个忌讳,前者是因为了解而不惧,后者则是因为不了解和对自家统领的信任。所以当天上的繁星开始闪烁的时候,阿尔克所属的斥候营众人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设伏工作,甚至还有人天黑之前在风蚀土林的柱子顶部给自己弄了点热食,骑兵校的两个都同样隐藏好了自己的形迹——这种风蚀地形看着千疮百孔四面透风,却也难寻规律,这些骑在马背上作战的汉子,下了马同样不是迈不动腿的大爷,鬼哭林少有人走的地方不是被他们扔了乱石阻路,就是阴险的在地面上挖了无数的马腿坑。 …… 有人说,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本身的不完美却追求完美的特性,因为不完美所以就免不了犯错,因为去追求完美必定要不断的试探,所以就同样免不了会发生试探的错误,无论是谁,能够终生不犯错误的都被尊崇成了“圣”或者“神”。 一个普通人犯了错,顶多是被家人责怪,被邻里抱怨,被朋友责骂,顶多招惹几个一辈子的仇人。像李德明这样的一方头人一旦犯错,其后果就非常难以预料了…… 李德明率着手下六千多人到达了这片风蚀岩层区。领先开路的榦木朵叫住了自己的手下,纵马跑到李德明身边,“大王,前面就是鬼哭林了,是不是休息一下吃点东西,派人过去探探路?” “不必,那罗开先才多少人?这片土地终究还是我们的!命令所有人快速冲过鬼哭林,然后休息准备吃食,就在鬼哭林等候伏击他们!”李德明很干脆的否则了榦木朵的提议,鬼哭林的传说他听说过,却从来没有在乎过,而且……虽然撤出了孛罗河畔,但他还没认为自己已经输了,在他的想法里,突厥人和葛逻禄人把自己当苦力,但是现在,狡诈的突厥人和两面三刀的葛逻禄人何尝不是给自己当盾牌? 至于被扔在孛罗河畔的那些定难军战士,已经被他下意识的忽略了。不为别的,虽然被扔在孛罗河畔的也算位数于定难军,却多是杂部和汉人居多,对他来说夏州乃至肃州瓜州沙州这些地方,党项人还是太少了。 好吧,他的这种想法是否正确不用管它,关键是李德明旧有的经验误导了他,即便是见过松树炮这种对他来说新奇的东西,也没能让他真正醒悟过来,罗开先这样一个另类于这个时空的家伙更远不是他所能猜测到的。 鬼哭林整个地域形状是个南北稍大于东西跨度的枣核型,周边不是高低的山峦就是荒芜的加上流沙与乱石的不毛之地,南北跨度大约十二里,东西跨度也不少于八里,内里土石柱林立,中间的通道最宽敞的地方有近百步,狭窄的地方却只能够容纳匹马单行,不过总的来说容纳党项人这只撤退的六千多人完全不是问题。 当榦木朵头前开路进入鬼哭林,还没有奔驰到东方出口的时候,六千多人的队伍末尾已经完全进入。至于断后?大王都没有提起,你是哪里来的野羊羔子? 夜深沉,弦月初升的时候,党项人的队伍在鬼哭林通道内缓步前行,几声听着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夜枭声想起,月色下小心前行的党项士兵都有些胆战心惊,自家大王怕不怕他们不敢说,但是他们的心里却是疑神疑鬼的,正准备提高马速快点走出这个鬼地方的时候,就听见头顶“飕飕”的声响,还没有来得及抬头张望,就听见噼里啪啦坠地的声音咒骂喊痛的声音还有马匹嘶鸣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因为赶路而筋疲力竭的党项人兵士瞬间慌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突如其来的麻烦让李德明懵了。 他身边的几个党项人贵族头领更是面色惨白,其中一个眼神好点,看清了是土石柱子上面落下来的杂物,信口说道:“莫不是真的有什么鬼怪?怎么山上土石会自己落下来?” “胡说八道!”李德明纵马过去,一马鞭就抽了过去,不管是什么,这时候胡言乱语不是动摇军心吗?不抽你抽谁?给了张口胡言的人几记鞭子之后,李德明大声喝道:“所有人把盾牌举在头顶上,告诉前面加快行进,马上从这里出去!” 自然有亲兵冒着石头土块雨冲到前面去传令,当然免不了灰头土脸外加鼻青脸肿,黑乎乎的土林里面,即便有火把也看不了多远,几个幸运的兵士在躲避落石的时候,看到了土坡顶上的人影。 “上面有人!上面有人!哪里来的野人在上面搞鬼!”几个呜哩哇啦的声音叫喊了起来,那声嘶力竭的叫喊给慌乱的人群平添了一份恐惧。然后四下里也不约而同的有同样的叫嚷声响了起来。 只不过,看到了,喊出来了,也没什么鸟用。 上面埋伏着的斥候营战士本来为了掩藏行迹扔石头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这下既然被发现了,干脆放开了手脚,见到脚下有党项人路过,只要感觉能够砸得到,把先前辛苦搬上来的石头之类扔下去,至于砸不到的……弓箭招呼! 李德明有心组织人手就地防御,但百多米山崖上落下的土石岂是区区盾牌能够抵挡的?组织弓手射雕手向上射箭,先不说天色黑暗不明,即便箭只射上去了又能有多少威力?组织悍卒爬上去砍人?那也要先能看得清上去的路径再说。 没奈何的党项人只能在各种奔走试探不果之后,拼命向东方出口逃窜,没了顾忌的劈头盖脸的石头土块外加不时的弓矢,李德明又能如何?只能被手下人裹挟着涌向东方。 等到蜂涌的党项人快要接近鬼哭林东方出口的时候,却发现地面上杂七杂八的堆了大堆的枯树干烂木头,还有隐隐约约的熟悉而又刺鼻的气味。 开路的榦木朵紧忙拦着手下人,“退后!退后!快退后!有埋伏!” 只是榦木朵招呼的已经晚了,一个曾经似曾相识的硕大火球从旁边的高坡顶端滚落了下来,地面上散落的那些枯枝断木甚至连同地面的泥土都瞬时间着了起来,熊熊火焰彻底堵死了东去的出口,十几个下马去挪动枯枝的士兵哀嚎着从火堆中奔爬出来,有几个想靠前救火的被慌了神兵士抱住,一同卷入了火焰当中…… “快……叫他们在沙土上滚!”带在身边的基本都是自己的心腹,榦木朵心疼的呼喝着。 只是杂乱的通道处根本没人听得清他说什么,旁边的亲兵还在拼命用盾牌抵挡不断落下的碎石,燃烧的火焰逼得人不断后腿,马匹更是紧张的嘶鸣,那十几个士兵哀嚎着倒在地上不动了,倏忽间,几支冷箭飕飕的射了下来。 “快躲……将军!”一个亲兵手持盾牌从旁边的马上跃起,一边喊叫着直接把榦木朵撞下了马背,而那突袭的冷箭还是执着的穿透的榦木朵的胸膛外加亲兵的后背。 紧跟着又是劈头盖脸的石头土块倾泻而下,旁边的亲卫拼了命的涌到近前,把榦木朵从石头土块中扒拉出来,七手八脚的拖着人就像远离土壁的方向撤。 自然有人把这一切情况汇报给还在赶来的李德明,定难军节度使宋封西平王差点没一口气上不来栽下马去,狠命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才醒悟过来,几乎是咬碎了牙齿的追问确定,“东边出口被封了?榦木朵怎么样?” 无论哪一个消息都不是他愿意听到的,榦木朵更是跟他一起长大亲近玩伴。 “报大王,贼人用的是破甲箭,榦木朵将军的右胸和肩胛被一箭穿透,已经昏迷。” 心急火燎的李德明透过护卫们的盾牌四处张望了下,“在这里等死吗?东出的路又不是只有一条,换方向走!” 事实上不用他说,底下的各队头领们也在向各个方向试探,被砸倒了千把人,余下还能骑在马背上奔跑的党项人如同笼子里困兽鼠突狼窜,只是不是被乱石阻住去路,就是莫名其妙的栽断了马腿,偏偏他们又不敢轻易下马奔跑,本来就奔逃了大半天,到现在米水未进,凭借两条腿奔走,恐怕没被石块砸死,先就要累死了。 眼看着党项人的马匹奔跑速度越来越慢,疲劳的马匹喘气哀鸣的声音阿尔克在土崖顶上几乎都能听见,白眼圈冲着亲兵摆摆手,“吹号,通告哈斯那和费舍尔可以突击了!” 于是长长短短的铜号声音响彻了鬼哭林。 几乎铜号的声音刚落,伴随着急促而又富有韵律感的马蹄声,哈斯那率先从隐蔽处突了出来,这个家伙的绰号就是来自于他的战斗风格,除了黑小子那噶率领的第一都,哈斯那这个都五百人全是打法最野蛮的家伙,直接插入了疲累不堪的党项军人马之中,所到之处真的可以说人昂马翻。 喜欢上山林打猎的老猎人都知道,山林里面最难招惹的不是老虎和狗熊,而是山猪,这种家伙粗蛮莽撞认死理,只要惹到它,基本就是不死不休。 不论哪个年代,战士的风格一般来说都是跟随长官走的,有哈斯那这只山猪带头,骑兵校第七都就像一群发了疯的野猪直接冲散了本就杂乱不堪的党项人队伍,面对全身披甲手执长刀的他们,疲惫不堪的他们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混乱之下,李德明被一众亲卫守护着撤向鬼哭林西面的开口,借着月光刚远远看到豁口方位,就见一颗巨大火球从顶部滑落,藤球的体积配合烈焰牢牢的堵死了豁口。 “糟糕,我命休矣!”李德明再也撑不住了,不断的损失加上连环的打击直接消去了他争胜的意志,接着身体一歪就从马背上掉了下去。 ……………………………………………………………………………… 附: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kgb136”的点币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四十四节收宫四 http://..org/ 手机阅读 李德明这一晕倒,党项人勉强维持的秩序马上就乱了。…≦,说党项人是乌合之众有些不妥当,但是游牧民族出身的党项人没有农耕文明的汉人有韧性却是事实。 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是逐水草而居,说白了就是放牧啃光一片草皮之后就换地方,这样的生活方式也就决定了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用后世的俗话来说就是不在一棵树上吊死,说的好听是灵活机动,但是军队却不能容许这样的观点,关键时刻的坚韧才是军人的精神脊梁。 随着李德明的晕倒,亲近拓拔李氏的大呼小叫,导致的结果是几个呼吸之间传遍了整个党项队伍,最沉稳的费舍尔在这个时候带队从隐蔽处杀了出来,慌乱的党项人彻底没有了抵抗的意志。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风箱里捉老鼠了,党项人再也没有成建制的对抗,哈斯那带着他的山猪队伍到处横冲直撞,费舍尔则是密不透风的好像处处存在,从土坡上磨磨蹭蹭爬下来的阿尔克只能带着人静坐观战了。 没办法,斥候营的家伙都习惯了背后里下黑手,这种面对面的拼杀真的让他们觉得浪费力气。 “长官,那群山猪好像把敌人都杀光了……我们要不要去帮忙?”芈伯南远远地从另一方骑马跑过来,询问阿尔克。 阿尔克冲着四周张望了下,“不管了,你那里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 “我这里也没有了,不过那边不是有死马吗?烤几只马腿总可以吧?”芈伯南翻了翻自己的背囊,来的时候因为匆忙就没带多少吃的,因为守在山顶熬了一整夜,背囊里面的肉干馕饼之类早就吃光了。 “成,就这么干!叫人,点篝火,多烤一些,那些山猪撒野完了估计也会饿的!”阿尔克从善如流,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四周地面上到处是死尸空气中满是血腥味什么的,根本没人去在意。阿尔克的话一出,自然从身后涌出大群饿死鬼去不远处切割马腿,党项人的战马死伤了不少,至少斥候营加上骑兵校两个都这不足两千人是吃不完的。 用篝火烤熟烤好一只马腿需要多久时间?也就两刻钟足矣!只是马腿还没完全烤好,阿尔克就听到了哈斯那和费舍尔远远的吵闹声。 “费舍尔,你这狡猾的家伙,居然捉住了党项人的大头领,大多敌人都是我带人杀的,你这家伙要分我一半功劳,不然就到将主那里评理去!”哈斯那这种性格的家伙说起话来就像吵架,即便是使用不那么熟练的汉话也是同样。 “你这山猪别耍无赖,你这混蛋带着人到促乱窜,有野牛不抓,盯着山羊猛追,还差点误伤我的伙计!再说了,分你一半?咋分?要不把这李德明从中间劈开?恐怕将主也不认得了!”费舍尔是缜密的性格,不代表口舌不好,事实上这个家伙的嘴巴也随了他的性格,缜密而又刁钻。 “呵,抓住了李德明?这可是个好消息啊,要不也分我一份?没我斥候营在上面折腾他们,你们哪有那么轻松?”阿尔克嘴巴里唠呖唠叨,手上也不老实,抓住被士兵托架着昏迷不醒的李德明头发,看了看脸,有些不屑的接着说道:“党项人的大头领就这样子?真是不知怎么想的,没仇没怨的来找咱家将主的麻烦,啧啧,这不是自己寻死吗?” 除了赫尔顿那个被派到轮台城的家伙,阿尔克这货称得上第二语言天才,跟着老罗时日不久就学了很多老罗的话语,这一番话说出来,旁边围观的战士都听得忍俊不住。 “阿尔克,你这混蛋!我们辛苦在那边宰人,你在这边偷摸吃好的!”哈斯那才不理会阿尔克的俏皮话,他们之间说是上下级关系,却根本没人在意,都是角斗士营出来的,谁不了解谁? “放心,少不了你的!”阿尔克其实没啥在意的,本来准备的就是所有人的,虽然同样饥肠辘辘,他却更关心最后的战果,仔细观察了一下陆续过来的骑兵校战士,低声询问道:“你们抓了多少俘虏?” “没多少,也就三四百人,这里好多地方没什么月光,根本看不清,也没法留手……”费舍尔说着还指着跑去盯着烤马腿的哈斯那说道:“那只山猪打起仗来根本不知道留手,我估计能从各个缺口逃走的人绝不超过一千。” “唉,麻烦了……”阿尔克当然知道骑兵校的战斗风格的,对于光线不好摸不清情况的地方,骑兵校绝不会做无用的试探,肯定是弩箭齐射,活人变死人。 “怎么麻烦了?”费舍尔有些奇怪。 “你想想,我们有多少人?这一下杀了这么多人,打扫战场都要一天,有什么变故怎么应付?”阿尔克才不在乎什么人命,说实在的角斗士出身的家伙就没有几个在乎人命的,无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他们这些当初被老罗挑选出来的家伙更是如此。 “哎……”费舍尔一拍脑门,然后转头瞪着不远处盯着烤马腿流口水的哈斯那说道:“都怪那个家伙,一点都不知道收着点。” “算了,你也别说他,我也没想到能一下拦住这么多人……杀了也好,否则我们怎么看守那么多?”阿尔克向着东方瞧了瞧,“天快要亮了,还是派人回去报告将主吧,最好能调人过来……” …… 孛罗河畔,老罗一梦醒来已经是巳时,走出帐篷的时候才发觉外面已经忙得热火朝天。说是热火朝天,其实没有人大吵大闹,只是他的视线内到处是走动忙碌的战士。 因为前日战斗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所以打扫战场的事情被挪到了今天白天,满是血腥的战场上其实不是什么好去处,到处是断肢残骸,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碎裂的头颅破损的内脏之类,尤其是后者在太阳照射的时候因为升温的关系气味非常难闻。 当然对于没什么顾忌的战士来说,这片战场几乎是个宝藏,上面有茫然的在战场上发呆的健壮马匹,有敌人贵族丢弃的镶嵌着宝石的弯刀和盾牌,还有华丽的地毯,甚至还有大量的三部人根本没有来记得食用的粮食。虽然老罗有严令战利品收缴必须全部交公,但有一点还是允许的——他们可以选择一件自己喜欢的东西当作纪念品。 不是老罗抠门或贪婪想独占好处,实际上自从在君士坦丁堡和第比利斯两个地方之后,战场上的这些玩意儿真的没有什么值得他看上眼的。需要他重视的不过是眼下只小型军队的培养,尤其是战士三观的培养与纠正,这种东西可容不得马虎,一旦形成了贪婪的惯性,再想纠正就难了,加上队伍人数的日益增多,后勤压力越来越大,精打细算是必须的。 四**车装载着不同的战利品汇总到孛罗城东的一块空地上,失散的马匹被驱赶汇拢起来,另一端有许多的战士在拆除原来三部人的营寨,然后利用其中的木栅栏订制新的马厩……诺大的战场上最显眼的就是不远处那个披散着满脑袋黄色头发的高大家伙斯坦,这个厮带着二三十个后勤管理的家伙正在到处比比划划挑挑拣拣,更远的地方还有一堆梳着发髻的人在地面上挖坑。 老罗有些疑惑的时候,恰好奥尔基走了过来,便开口问道:“奥尔基,那边在挖坑的人是哪里的?” 奥尔基扫眼看了看,“将主,那是昨天抓到的一部分俘虏,程将军他们说是汉人,来自党项人的队伍,他们在掩埋尸体。” “嗯……俘虏的人数统计出来了吗?这些人有多少?”老罗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句。 其实老罗早就知道党项人的队伍里面有汉人存在,但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他又能怎样?那可不是振臂一呼就可以投奔过来的,到了东方之后,肯定会接触越来越多的汉人,光凭杀戮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一个不好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开始逐步踏入汉人的圈子,老罗有点近乡情怯,也有一点茫然,当然也仅仅是一点,牵涉进复杂的东方利益圈子,只凭长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总数还没有确定,人太多了,看守俘虏的守备营那边说至少有一万多人,汉人也有四千多,除了那边一些挖坑埋尸体的,多数还是按规矩关在兽栏里面。”奥尔基很是认真的回答道。 “那就先这样吧,”战场还没有打扫完,后续没准还有俘虏出现,反正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俘虏是没有什么人权的,入乡随俗的老罗也同样不在乎,至于眼前这些汉人,他还是需要慎重些,“守备营那边……孛罗城那里有什么动静?” “刚才将主您在睡觉的时候,程将军派人过来问过怎么处理孛罗城的事情,好像是那个小城里面好像有些不正常。” “走,去看看……”虽然知道孛罗城一个小土城不会有什么威胁,但老罗下意识里就觉得那个地方有问题,否则前日也不会直接命令守备营围城了,如今听奥尔基这样说,老罗的兴趣马上上来了。 ……………………………………………………………… 附:感谢书友“kgb136”“汗五帝”两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五节收宫五 http://..org/ 手机阅读 孛罗河这片地方早在上古是塞种人的居住地,后来塞种人衰落分化,月氏、匈奴、乌孙等部族先后盘踞在此,东方的汉帝国强盛之后,整个族群开始不停向西拓展,西汉政府曾在这片区域设置了西域都护府以护守丝绸商路,孛罗河地区就是隶属于西域都护府的辖区,之后纷乱几百年汉帝国衰落,乌孙、匈奴等部族同样变化演绎,柔然人统治了这片地区,及至东方隋唐时期,这里开始是突厥人的地盘,不过突厥人与唐人掰腕子输了,最后被迫退出这一区域,唐人在这里建立了一个驻军控制点,算是安西四镇的补足部分,名字叫双河都督府,指代的就是孛罗河与精河两条河所流经的区域。品书网..【, 到了宋辽时期,东方的汉人对西域有心无力,在正常的历史上,这片区域将先后受喀喇汗王国、黄头回鹘、党项李氏还有建立西辽的耶律大石控制,百多年后耶律大石会在这里冲进孛罗城。 老罗率领的这只东归营队到达这里的时候,恰是东方与中亚的大势力都未能触及这片区域的时期,双河都督府被这里的人直接叫做了孛罗城。 被程守如率兵围了的孛罗城其实其实不过是个方圆不超过四里的土围子,夯土打造的城墙绝不超过四米高,更是因为年久失修有着多处的豁口。在老罗的眼里,像极了曾经在后世看过的某些西部土匪片的影视布景,不同的是没有那么干燥与荒凉,四周甚至可以看到很多长期耕作的农田,只不过刚刚不过一捺长的禾苗被人踩得很是凌乱。说实话,如果不是直觉告诉老罗这个地方有些蹊跷,他根本不会给程守如下围城的命令。 “老程,里面有什么动静?”回了程守如一个通用的抚胸礼之后,老罗径直问道,过来的匆忙,他甚至还没有打量具体的情况。 “将主,这个小城里面躲了很多的葛逻禄人,晚上抓了不少,还有很多躲在里面不肯出来,是不是攻进去?”程守如大略说了一下情况,恭敬的问道。 程守如这个人确实是个颇有武勇的军人,但也是个耳根子软的家伙,哦,也算不上耳根子软,只是缺乏历练,很多时候怯于情面不能站稳自己的立场,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不是谁都能一下子意志坚定高瞻远瞩的。几天前老罗敲打了他一下,这个门板汉子醒悟过来,再不敢在老罗面前如同以往一样嘻哈笑闹。 老罗没留意他的神态,只是四下打望周围的情况,见到没什么动静才追问道:“抓到的都是什么人?有没有这个小城的住户?有汉人吗?” “多数被抓的是葛逻禄人的逃兵,有一些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人,也还没来及审问。”程守如其实根本就没去看被抓的人,需要他这个守备营主将忙碌的事情也不少,夜晚扎营、收拢士兵尸体、看守俘虏哪一样都需要他去关注。 “好吧,抓来的人关在哪里?带我去看!”老罗也懒得啰嗦,他虽然在意细节,但是这类的琐事却不是他关注的。 兽栏这种东西很方便,无论哪里,挖个坑插上栅栏木刺三五个人就可以看住一大群俘虏。孛罗城内出来的人都被分别关押着,随意张望一下,其实很难看出其中的不同,葛逻禄人的士兵算不上多精锐,孛罗城的居民也不见得就是老实本分的家伙,这年头老实人根本没办法在这种地方生存。 唯一的区别是服饰,军队的战士在装备上怎也会有些不同,孛罗城的人虽然也有一些凶戾气质,但是相对经历过纪律——哪怕是粗陋的纪律磨砺的人也会有很大的不同,凭借老罗的眼力自然很轻易的分辨出被关押人的大致身份。 这个小型兽栏里面总计关了三四十人,分成了三个小团体垂头丧气的挤在一起,老罗用手指了指其中一个满脸风霜挽着发髻的年迈汉子说道:“老程,叫人把那个人提出来!” “那个……是汉人?”程守如嘀咕了一句,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命人撤掉兽栏的一个缺口,把人拉上来。并不是他对同族排斥,实在是三部的军队里都有汉人打扮的家伙,眼下还没来及分辨。 被拉上来的汉子倒是有双好眼力,都没用其他人指引,走了几步,直接冲着老罗跪倒,双手匍匐在地不住叩首:“尊贵的大人,小的是孛罗城内的汉人,可不是那些军队里的贼胚。” 摇头制止了想要上前阻止的亲兵,老罗问道:“你说你是城内的汉人,有何证明?” “证明?”显然这个词汇他搞不懂,老罗的口音他也听得很含糊,汉子却明白这位显然是头领的人物愿意听他解释,疑惑了一下,伏在地上诉说道:“小的平素为城中骨突古老爷做活,家中尚有六十老父,还有年幼的小妹,老父余暇在城外开了一片荒地耕种,因大军交战被踩踏不少,今早听城外战事停歇,老父令小的出来探看,不想……” “骨突古?”老罗可没那么容易被蒙蔽,虽然对这个时代的这个地方不了解,但他有面对一切的压倒性力量,也就不用担心对方是否说谎,“起来说话!” 汉子只是稍一犹豫,便站了起来,不过还是弓着身子,给人一种可以忽略完全不必在意的小人物的感觉,嘴里当然也没闲着,“谢大人,小的姓甘,单名一个海字,家中行大,城内众人都叫小的甘大郎,自幼在这孛罗城,大人若想了解甚么,小的知无不言。” 汉子表现得很卑微,但老罗却一眼看出了这厮不是个省油的灯,至少绝不是什么老老实实的农民,话说的很谦卑,却是个能屈的人物,至于是否能伸,却还要观望,但一个懂得察言观色又口舌伶俐的评语却是没错了,有心再试探一下,老罗转念一想这种地方可不是什么老实人能长期生存的所在,没什么必要追根究底,索性罢了试探,“好吧,甘大郎,近日孛罗城内有什么动静?” “回大人的话,最近因为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到来,虽然三部都没有派兵进驻,但总有兵士入城,城内人心惶惶……昨日,有大批葛逻禄人躲进了城内,骨突古老爷的宅子也被霸占,各家的女儿都不敢出门……”甘海确实不愧老罗的评语,语气依旧谦卑,用词却周密多了。 “大批?有多少?骨突古是什么人?”老罗追问了句,眼前这个看着卑微的汉子虽然说了不少,却一点没有涉及自家的事情,看似坦诚,却有着农民式的狡桀,当然他自家有什么并不是老罗关心的目标。 “……”甘海迟疑了下,接着坦然说道:“葛逻禄人应该不少于一千,到底多少小的也不清楚,不过他们的刀子上面都镶嵌着宝石……骨突古老爷是黠戛斯人,是城里大族……大人,求您不要杀他,他并不是您的敌人……” 说着话,这甘海又匍匐在地不停地叩头。 “将主,难道卡迪尔汗躲到了这个小城里面?”旁听了半天的程守如忍不住了,上前了一步问道。 “葛逻禄人杀了不少,昨天却到处都没见他的踪影,那个卡迪尔汗总不能长了翅膀飞走吧?所以……”老罗随口解释道。 “所以那个卡迪尔汗这个小城里面?!将主,让我带人杀进去,抓住那个狗娘养的!”程守如马上反应过来了,立刻请命求战,不管怎样,抓住一个部族的头领总是大功。 随着他的话语,周围旁听的众多兵士包括老罗的亲兵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胡闹!城内什么情况你知道吗?乱闯乱窜被葛逻禄人埋伏了怎么办?本地住户与我们没有仇怨,伤了他们怎么办?”老罗对于城市作战可是清楚得很,虽然只是冷兵器战斗,但是这种情况下的战斗同样危险,即便眼前的孛罗城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城。 “这……”程守如愣了一下,“将主,管不了那么多,这个小城又没有什么防守,我们人多,直接压过去就是,只有城内的人……又不是我们的人……” 门板汉子显然没考虑过老罗的问题犹豫了下,马上反应过来开始说解决办法,只是当看到老罗的目光时,声音却越来越低。 老罗瞪着程守如,同时却也注意到了周围人的赞同表情,忽然醒悟到这时代的战斗可没有什么对平民的顾忌,所谓非己即敌说的就是这个了,没人能站在中间位置上,尤其是没什么抵抗能力的平民,更是没人在意。 在老罗身前匍匐的汉子甘海更是浑身颤抖,不敢有任何动作。 老罗也陷入了沉思,如同程守如说的那样做倒是容易,全面平推连同这里的居民一起压制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这种做法却不符合他本人的构想。他的构想并不是所谓道德准则之类,在赫拉特袭击那些突厥富商的时候他就从没在意过平民的伤亡,这时候犹豫只是因为他把这个小城当作了原本的国土,更何况本地黠戛斯人与汉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异,无谓的仇恨实在没什么必要。 但是如果不用程守如的做法,又该怎么做? 眼下的这只队伍可没有专门训练过什么城市作战,唯一懂得灵活机变的斥候营还被阿尔克带到了东面没有消息,剩下的闵文侯手下只保留了不足二百人,远不能满足在这个小城战斗的人数所需,难道真要在这个巴掌大的小城内试练一把城市巷战? ………………………………………………………… 附:感谢书友“kgb136”“王sany”“金风细细梧桐坠”“爷们毅”“十七世纪”几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六节收宫六 http://..org/ 手机阅读 老罗其实是个很挑剔的崇尚完美的军人,他信奉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所以一路走来近乎有强迫症一样的逼迫自己不停思考,也逼迫手下人不断强化自己。hp://772e6f742e6f%6 眼下的事情明显有些出乎他的预计,用手下适合野战的军人打一场城市巷战?在他眼里,手下这些人虽然也经历了许多训练和战斗,但是守备营的家伙只适合防守,骑兵校的家伙适合骑马冲刺,弩炮营的混蛋们向城内扔石头?那样会死多少人? 等斥候营的人回来?不确定的时间里会发生多少事情?耽搁到晚上可就被动了,那才是老罗更加难以容忍的。 “大人,大人,小的愿意给大人带路抓葛逻禄人,只求大人别杀城内的民户!”在老罗愣神思考的时候,伏在地上的甘海硬着胆子发出了声音。 甘海的声音虽然有些冒失,却一下子提醒了老罗——自己手下的战士不够专业,那些葛逻禄人也不是专业的,更何况还可以有带路党。 “甘大郎,起来说话,本将军与孛罗城的人无仇无怨,也不想多做杀戮。但是我的战士一旦进去,可分辨不出谁是敌人!”回过味的老罗稍一转念就想出了几个作战方案,嘴里说着话,他指着旁边兽栏里面对爬起来的甘海接着说道:“下面有多少你的同乡?不要胆小鬼,要能带路的!至少要能指明谁是葛逻禄人的。” “是,是,大人!”甘海的脸上顿时少了凄惶,冲着兽栏里面张望了下,张口说道:“大人,下面的人有十二个应该是城内的,但是只有五个熟悉些,其他人都没有打过交道。” “唔……无妨。”老罗诧异了一下,回过味来,反倒是觉得眼前这个甘海没有说谎,算是一个踏实的人,“甘大郎你下去说服他们,只要带路喊话足矣,本将军也不怕你们联合起来欺骗我,不过后果恐怕不是你们能够承受的,明白吗?” “是是……将军大人,小的明白!”甘海连连许诺之下胆战心惊的在士兵的引导下忙碌去了。 老罗把目光转向身边程守如、奥尔基几个人,“城战不同于野战,有墙壁和房屋遮挡,算是敌暗我明,必须防备敌人的冷箭和偷袭,有城内的人帮我们会好许多,不是吗?” “是,将主,不过,如果他们欺骗我们怎么办?”程守如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兽栏下说话的那几个人,显然他并不信任刚才的甘海所说的话。 “老程,你要知道,先前我说城内住户与我们无仇无怨,但是真若有人敌对,士兵们手中的刀子是木头做的不成?”老罗随口解说了一句。 “这……明白了,将主!”程守如顿时汗颜。 “明白就好!”老罗并不介意程守如的质疑,事实上话语说在明处,比之心中藏匿要好上太多,这也是程守如屡次犯错他都能容忍的原因,“老程你去调兵,要三千心思缜密稳重的好手!” “是,将主!”显然这个城内剿敌的任务交给自己了,程守如大喜。 “将主,要不要调动骑兵过来?”待程守如去忙碌走开之后,奥尔基在一旁轻声问道。 “也好,调第三都和第四都的人,分别守住东北和西北的两个豁口,城内空间有限,不需要进城。如果有敌人冲出城,由他们负责追剿。”奥尔基的提醒很对,老罗随口就做了战略部署。 眼下这个孛罗城其实没有什么防御,甚至完整的大门都没有,只有东北、西北和正南三个出入的豁口,老罗所站的位置恰好是正南,透过南方的土墙豁口,几乎能一眼望尽城内虚实。虽然看着平安无事,但老罗却明白其中的险恶,那些低矮的土房还有墙垛后面没准就隐藏着葛逻禄人的埋伏,骑兵若是冒失的冲进去,只能成为葛逻禄弓手的箭靶。 稍后一会儿的功夫,程守如调动的三千守备营精锐在孛罗城正南不远的一处空场已经集合完毕,那个甘海更是说服了八个胆子稍大的孛罗城居民,站在了空场一边,至于命奥尔基去调派的骑兵已经提前到了预订位置守候。 面对可能藏匿在一个堆土小城内的千把人,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是不是有些夸张了点? 其实不然。 老罗这一路东来,表面上看比谁的胆子都大,用兵更是大开大合毫无顾忌,实际上因为本钱有限他却比谁都小心谨慎,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输不起更输不得。像孛罗城这样一个小地方,完全可以用人数优势取得胜利,老罗却不想因此结下没意义的仇怨,更不想因为一个小城就无谓的损失人手,所以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才是正途。 阴沟里翻船的家伙,往往都是失之于自大或狂妄,老罗比谁都懂得这个道理。 穿着一身没有清理干净血污的黑色盔甲的老罗登上空场边上的石碾盘上,扫视了下方甲胄齐全的一众兵士,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后,开始高声训话,“诸将士听令,吾身后是昔日大唐废弃的孛罗小城,昨日溃散的葛逻禄人一部逃入此地,你等的任务就是进去抓住他们或者杀了他们!” 虽然连日战斗,守备营的士兵也多有受伤,但却依旧士气旺盛秩序井然,老罗的话刚一停顿,马上就是轰天的齐声呐喊“杀!” 老罗从石碾盘上下来,这三千人的领军官——一大堆校尉、都尉、曲长、什长全部走上前来,在老罗面前集合成了一个小型方阵,老罗挨个观望了一下,才说道:“这次的战斗不同以往,我不希望误伤城内的住户,望诸君小心斟酌,仔细应对!” “城内空间狭窄,无法展开队形,请将主指点。”程守如也没有城内作战的经验,听到老罗提出要小心不要误伤城内住户,更是免不得担心。 “对我们空间狭窄,敌人也是同样,不同的是敌暗我明,入城之后首要注意防备自身,切勿焦躁,遇到地形狭窄的地方,分散以什伍作战,像野外混战一样,大盾外防,刀盾前突,长矛刺击,弓手游走!如有敌骑兵硬突硬冲,不必阻挡,城外自有骑兵校袍泽招呼他们!”为了照顾一些不熟悉自己说话风格的人,老罗刻意说得简练一些用了好多这时候人的说话用语。 “遵令,将主!”老罗的话语一出,程守如顿时心里有数了,这样的小队配合练习没少经历,面对混战时候就需要这样的配合,眼下不过是把战场从野外搬到小城里面罢了。 “另外,挑选二百弓弩好手和刀盾好手,上围墙和房顶戒守!”没有狙击手,老罗这样也算是增加外围攻击力的一个好办法。 程守如则恍然大喜,“是!” “纪律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诸君谨记!稍后本将军也会持弓给诸君压阵,谁还有问题?”时间紧迫,老罗也不想再叮嘱,只是亡羊补牢的随意询问了一下众人意见。 “禀将主,属下守备营十四都孟钷(p有事求问,如若葛逻禄残敌挟持城内住户,我等该如何?”一个虬髯汉子在小方阵里面跨出一步问道。 “嗯,问的好!我的答案是不必顾忌,不给敌人说话机会!”老罗看了看问话的人,点头答道,然后命人把甘海等九个孛罗城的人叫过来,说道:“我们有九个入城的向导,程将军你指派九个什长率人护住他们,由他们来给入城将士指引!” “遵令,将主!”程守如应诺。 “你们九位入城之后,就要大喊,让所有城内住户隐藏起来,如果有勇士敢杀了葛逻禄逃兵投献,本将军也不吝赏赐!”站在老罗眼前的这些孛罗城众人表现得都很拘谨,老罗短暂时间也分不出如何,只是吩咐他们怎样做。 “遵将军大人号令!”以甘海为首的九个人伏地叩首陆续的回答道,老罗甚至看到他们勃颈后面的汗渍。 “起来吧,兵凶战危,本将军也不为难你们,只求你们听令从事,若敢谎言欺骗,相信你们也知道后果!”用这些人并不等于老罗就相信了他们,但是总归力量掌控之下,由不得他们不从。 “小人不敢!”四肢抖颤的九个人忙碌爬起来惊惶的回答道。 “……”几个孛罗人的举动是不值得老罗理会了,挥挥手让他们跟着程守如分派,他自己转向集合的一众军官,“马上筹备,抓紧时间交代战术要领,两刻钟之后准时行动!愿诸位再立新功!” “喏!”一众军官都是脸红脖子粗的,很少参与这种场合的曲长们更是夸张的扯着嗓门吆喝。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纷纷下去,老罗就不再干涉,带着百十个亲兵快速登上了孛罗城的土坯城墙,选了几个牢靠的地方作为观望据点,居高临下四处打量眼下的古老小城。 近百人登上墙头鸟瞰整个小城,这种举动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孛罗城内却依旧是悄无声息,如果不是老罗能够通过精神感应到里面的居民还在活动,恐怕会认为这是一座死城。 老罗的眼神很锐利,很快就发现了几条城内巷道的黄土地面上有着可疑的黑褐色斑块,距离他所站立的位置稍远处的房屋里隐约有人哭喊的声音,令人难以判断整整一个夜晚,这座小城内发生了什么? 那位鹰钩鼻子褐绿色眼珠的葛逻禄人东部可汗究竟想做什么? ……………………………………………………………… 附:感谢书友“jiangk”“爷们毅”“kgb136”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七节收宫七 http://..org/ 手机阅读 “噗噗噗”的牛皮靴子踩过地面的沉重声音响了起来,老罗扭头看去,入眼的恰是守备营的将士,脚步沉重可不是士兵在刻意跺脚踢正步什么的,而是开路的这些家伙都穿着厚重的铠甲,手上又提着齐胸高的鸢形大盾,伴随着他们脚步的是哗啦啦的铠甲叶片之间的碰撞声,他们身后是穿着皮甲的弓弩手,还有举着长矛的长矛手,左右两侧则是提着圆盾手持长刀的刀盾兵。£∝, “哐,勃罗老少,掩门闭户,今有汉军,奉令东行,绞杀绿贼,报之免责,擒之有赏!”一个敲打破锣的声音之后,是个略带紧张的半沙嗓子吆喝了这么一段,紧跟着四处开始响起同样的喊话声。 老罗没听出是谁,但这副半文不白的腔调差点没让他笑出来,不知道这是程守如还是哪个混蛋编出来的这么一段,倒也简练明了,还有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找的什么东西敲击,让老罗忍俊不住的同时感叹自己手下还有这样不露声色的歪才。 好吧,老罗这算是忙里偷闲给自己找乐子,外人是理解不了他的这种感触的。心里轻松一点的同时,他也没有放松警惕,四周围墙的位置不断地涌上来一些穿着皮甲拿着弓弩或者手提刀盾的家伙——这是老罗要求的外围人手。 没办法像后世一样布置什么立体交叉火力,但在这个冷兵器平面战争时期,这样的安排已经足够。 老罗其实对葛逻禄人的反应蛮期待的,因为这是第一次城市内的战斗,能够稍微有点难度反而能够锻炼这些手下,他知道,连续不断的胜利已经使得队伍里有了些骄傲的苗头。 孛罗城真的没多大,随着“哐哐”的敲击声和喊话声的延续,两千多人开始在这个小城内散布开,很快的功夫便充满了各个街头巷口,与他们同步的是守在上面的弓弩手和刀盾手,刀盾手的盾是蒙着铁皮的木制圆盾,这种盾牌可以护住胸腹,看着不小,其实没多重,方便快速移动遮挡弩矢和轻型兵器。 穿着皮甲的刀盾手在各家各户参差不齐的房顶上跑动,弓弩手在他们的身后尾随,两两一组,感觉就像在一张大饼上撒芝麻一样,虽然稀疏却无处不在。 当然,值得一说的是这个地方的房顶建设并不像东方那样都是脆弱的青瓦,而是类似波斯和中亚风格的土坯平顶,所以某些家伙不至于因为体重的关系踩破瓦片掉到居民的房子里面。 直到步兵们控制了各条巷道,那个甘海所说进城的千多葛逻禄人都没有反应。 老罗开始觉得有些诡异了,莫不是那个卡迪尔汗准备坐着等死了?还是挖了地洞像老鼠一样钻洞逃了?这种猜测不是根由的,在赫拉特的时候,他就见识过那里的富商在地下挖掘的逃生通道。 在老罗视线不及的地方,偏西西北的一处大宅子是本地一个行商的宅院,宅子里面,一场几乎动刀子互砍的冲突正在发生。 “该死的,伊兹密你这混蛋是想向异教徒投降吗?来跟我的弯刀谈判吧!” “阿布杜埃尔你这个蠢货!那个巴托尔昨晚就派人控制了孛罗城,外面到处都是该死的东方人,你的弯刀再锋利,能砍死几个?” “我不管,胡大的子民从不畏惧死亡,没人能夺走我的弯刀!想叫我投降,先踩过我的尸体!” “你想死,难道想拖着大汗一起死吗?” 手下们吵成一团,优素福.卡迪尔汗扶着受伤的脑袋根本说不出话来,争权夺利是他的长项,但是眼下这种战争困局真的不是他所长,在这里唯一能依靠的两位将军又因为平素制衡矛盾很深,谁也说服不了谁。事实上,即便想开口,优素福.卡迪尔汗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责任人恰好正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他昏了脑子冒失的找罗开先的麻烦,恐怕他现在还在喀什葛尔享受富商和族老们的恭维;如果不是他在受损之后,贸然同意马哈穆德的联合攻击,恐怕也不至于现在没有了回归喀什葛尔的后手;如果不是昨日他见到攻击不利陷入颓势,想要保全自身坐看罗开先和马哈穆德火拼,恐怕他也不至于陷入眼下这种被困小城的窘境…… 狡兔还有三窟,堂堂葛逻禄人的东部可汗怎也不会自陷绝地,优素福.卡迪尔汗的后路就在这座宅子里面,宅子的主人是葛逻禄哈桑系的一个旁支,安排在这里监控这条北地商路,宅子地下有一条连接着暗河的通道,可以穿过地下暗河直接抵达南方的一处冰山下的山坳,只是不凑巧,通往地下暗河的通道有一处塌方,重新凿穿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按照正理三天的时间根本不算什么,按照这个时代的节奏,一次小规模战争打上两个月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优素福.卡迪尔汗的盘算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只是没人能想到老罗快打快攻直接打败了这么多人的大军,然后又轻易的把马哈穆德放走了,等着占便宜的他的后路却还要两天时间才能就绪,那个从西方过来的东方男人能给他两天时间吗? 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刺耳,快要让优素福.卡迪尔汗忍耐不住的时候,一个站在院落回廊向外探看的古拉姆跑了进来,“大汗,房子外面的巷道里面全是黑盔甲的士兵,我们恐怕很难出去了……” “你说什么?”脾气暴躁的阿布杜埃尔一把抓住了报信古拉姆的衣襟大声喝问。 “放手!”报信的古拉姆也不是易与之辈,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一个暴躁的将军并不值得尊重,他轻易就挣脱了纠缠,“正门外的巷道到处黑盔黑甲的士兵,不单正门,偏门后门全都可以看到,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在这个宅院里面的古拉姆一共有二百多人,都是优素福.卡迪尔汗身边的精锐护卫,到了这个地步,身边仅有二十几个手下的阿卜杜埃尔即便再狂妄也不敢胡乱叫嚣,他硬着头皮说道:“我这就去看,你敢谎报军情,回来我就砍掉你的脑袋!” 狂妄的话谁都会说,但是能否实现就是两回事,阿卜杜埃尔嘴上虽然不饶人,真的出头探看还是很谨慎的,溜着墙边穿过宅院的过廊,推开几个手持弯刀守卫在正门口的护卫,透过门缝向外张望,马上发现了不远处三五成群树盾戒备的黑盔黑甲士兵,他们身后是手持两个半人高的长矛,在这片开阔的巷子里,这样的组合看不出有多少组! 阿卜杜埃尔倒吸了一口冷气,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南方,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只是没有多少时间容他细想了,“去后门!你,快去后门看看!” 指派了两个手下去后门探看,阿卜杜埃尔没有丝毫顾忌,准备直接穿过院落去后面的马场,身后急促的风声响过,还没等他有所反应,一支铁箭斜斜的穿透他的胸膛直接把他钉在了身前的木柱上。 “来人……有敌……袭……”阿卜杜埃尔不清楚自己被射到了那里,只觉得自己像个四处漏气的皮囊,使不出半分力气,他的声音渐渐细弱,又一支箭直接穿透了他的颈椎,这个优素福.卡迪尔汗手下的第一猛将就此悄无声息。 他的残余意识彻底被湮没之前,听到的是几乎连续不断的弓弦奏鸣声。 能射出这么强力铁箭的人自然不会有多少,老罗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铁胎弓可不是后世那种构造精密的脆弱的比赛弓,配合他的巨力加上精心打造的铁箭,真的不弱于后世的突击步枪,当然这里说的是威力,而不是效率。 老罗的预想是练兵,说的是压阵,却怎也耐不住渴望战斗的本性——前日的重骑扫尾并没有过瘾,于是他按照自己的逻辑推断葛逻禄人可能藏身的所在,不大的孛罗城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座大宅子,葛逻禄人千多人绝无可能分散藏匿在平民的小土屋里面,所以目标简直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接下来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有了老罗这样一个强力弓手压制,守备营的家伙们几乎是兴高采烈的摆起了步兵冲锋的架势,竖着鸢形盾的盾兵是一面墙,持着四五米长长矛的长矛兵是一击必杀的ps,旁边还有游走的刀盾手加上抽冷子下黑手的弓弩兵……面对这样的组合攻势,如同惊弓之鸟葛逻禄人根本无法抵挡,无论他们的刀术怎样出众,骑术怎样精湛……都没用。 连续几个大宅子里面藏匿的葛逻禄人全部被或抓或杀,十几个开小差跑到旁边民宅里面找姑娘花差的家伙也被渗透了整个孛罗城的士兵们逮了出来…… 老罗依旧没过瘾,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被小瞧了,近乎狂暴了的守备营士兵们如同凶猛的泥石流摧毁和打倒了他们看到的每一个敌人,几个身高力大的重盾兵甚至联合起来推到了好几面土墙,目的只是抢在老罗射杀敌人之前捞几个对手。 到了最后,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哭笑不得的老罗只得收了弓,从房顶上下来等待最后的结果。 “将主,这些家伙都疯了!”时刻紧跟着老罗的奥尔基站在他身后轻声嘟囔着。 “行了……”老罗转身拍拍这个保加利亚壮汉的肩膀,“换做你总是被安排扫尾的活,你会怎么想?现在看来冬天的集训效果还不错……” “嘿,将主说得对,这些家伙总是被安排一些防守的活,要么就是推车赶车,换做是我早就厌烦了……”作为老罗身边的亲卫队长,奥尔基自然最清楚队伍内的作战安排。 “嗯……总算是弄完了,不知道阿尔克那边怎么样,奥尔基你叫人去通知镜湖边那些人,可以过来帮忙收尾了。”老罗伸了个懒腰,虽然没能亲身战斗过瘾,不过看着手下人的成长也是颇有成就感的。 “是,将主!不过那个卡迪尔汗应该在里面,要不要通告一下活捉他?” “没必要,卡迪尔汗活着死了都没什么用,随战士们自己发挥吧。”老罗真的不在意这样那样一个家伙的死活,他自己心里明数,按照正常的发展,自己这方和那些绿教徒绝不可能成为朋友,换一句宿命一点的话来说,在后世他就没少和那些打着月牙旗的家伙打交道,这个时空同样避免不了。 ………………………………………………………… 附:感谢书友“kgb136”“清净有为2”两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八节收宫八 http://..org/ 手机阅读 老罗在后世是做过军事主官的,所以对那些守备营那些疯狂的战士一点也不奇怪。 是人都有攀比的心理,最近一年多来,骑兵校的家伙屡立战功,与当初希尔凡的时候相比真的是天差地别,那些家伙有许多同样是守备营出来的,每到空闲的时候总有机会在一起吹牛打屁,你可以想象男人在一起吹牛打屁会是什么样子,骑兵校的家伙往往就会那身上的伤疤做例证,然后说砍掉了多少敌人的脑袋打散了多少敌人的进攻云云,而守备营的家伙平时都在做什么? 不是训练就是赶车推车(偏厢车,守备营地是他们的主责,但是有老罗率领,敌人攻击己方营地有几次?即便有,百多千多人的队伍都不够塞牙缝的!这就像后世足球场上的守门员,一大群优秀的前锋中锋后卫侧卫足够抵挡敌队的进攻,守门员都可以坐着打瞌睡了,若是安分守己的守门员还好,但是对有着进攻心态的守门员就不好说了,那种家伙会恨不得冲出球门区踢几脚。 眼下的守备营战士就是那个渴望进攻的守门员! 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老罗发现他们的配合攻击很不错,干脆撒手不管了,反正不过千把人的敌人,三倍数目的兵士去招呼他们,真的没什么可担忧的。 转过身,他才注意到先前拿着东西乱敲外加喊话的甘海几个人都在不远处等待招呼,于是走了过去说道:“甘大郎,还有诸位,辛苦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不过那边的战事结束前还请留在家里不要出来,结束后如果有希望找点事做的可以出来看看,外面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的可以安排给你们做,放心有酬劳的!” 甘海和他身边的一众人惊呆了,因为从没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他们说过话,更不用说老罗言语的内容。 事实上这个时期孛罗城内的人多数都是依靠给过路的行商帮忙来维持生存,行商是什么人?至少都是有财有势的主,或者干脆就是偶尔客串强盗的家伙,指望他们能够用平等的口气与孛罗城的人说话?那纯是胡扯。 更不用说像老罗这样的一只军队的主人!还是一只战胜了倍数于自己敌人的军队的主人!这样的人是可以统率一方土地的高高在上的人! 怎么会对自己这种守在商路边上的尘泥一样的人客套? 在甘海这些人的眼中,老罗这样尊贵的将军如果想要征调他们,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至于酬劳?能有一顿吃的就是天大的幸运。 “遵从您的吩咐,尊贵的将军!”甘海身后一个头发卷曲的年轻人猛的匍匐在地,用突厥语高声说道。 “谢谢大人……”甘海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至于其他几个人就更不用说了。 老罗现在已经能听懂简练的突厥语,但距离自己熟练的诉说还是有一定的困难,有始有终的交代了几个人的事情,他只是挥挥手打发了这些人,不是他故意傲慢,实在是不能不傲慢,否则这些人的防卫心理更重。 按说这样的事情不需要老罗亲自说话,只要指派一个亲兵去说就可以,只不过老罗想得更多一些,他需要亲身对这方土地上的居民做一些了解,高高在上的听别人诉说可不是他的习惯,何况他也从没有把自己当做什么了不得大人物的想法,至少现在还没有。 扔下身后的忙碌声音不管,老罗顺着参差不齐的巷道向外走。 左右两侧的宅院或者房屋都很简陋,墙壁多数都是土坯夯制的,偶尔有些木柱加石块堆砌的墙体也因为岁月的侵蚀变得粗陋而斑驳,各家住户的门倒是很开阔,至少能够容纳一匹马进入,门上也没什么装饰,粗糙的原木因为干燥有些裂缝,上面多是尘土,除了经常被人触摸的地方有些光滑之外,倒是看不出主人有多少清扫打理的习惯。 这种住户的房屋墙壁并不矮,有的甚至有三四米高,有靠近街边的房屋还在墙壁上留有向外张望的窗口,只是窗口都很小,堵住窗口的一般都是粗糙的木格栅。也对,这时候可没有什么平板玻璃之类的,至于用来糊窗户的纸,恐怕在这种地方都是稀罕物。 偶尔有一两个人影在窗口掠过,还没等老罗看清楚面孔,就又缩回去了。 没想去探寻墙壁后面人在做什么的想法,至少老罗没有闯到人家里“慰问”的念头,即便他带着数万人的队伍,现在也只是这个小城的过客,这个地方并不是老罗心目中理想的驻留地,至少现在不是。 穿城而出,去安排人到镜湖通告民营的奥尔基骑马跑了回来,“将主,阿尔克那边有消息了,他们在东面的鬼哭林拦住了逃跑的党项人,信使说杀了至少六千人,还抓住了他们的头领李德明,问能不能派人去帮忙打扫战场……” “很好,他们伤亡如何?”老罗很高兴,汇报的数字虽然有些惊人,却也没什么值得他惊讶的,正如手下人相信他一样,他也了解自己任命的几个头领,有心算无心加上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卒,取得这种战绩没什么稀奇的。 “伤亡?信使没说伤亡情况,应该没有多少损失……” “嗯……那就好,你去找冈萨斯,命令他调派四个都两千人,跟着信使去帮忙,顺便带些食物补给,还有,带上缴获的三十辆大车一起去!”缴获的大车是党项人押运粮草的那种,现在用来运输剿杀党项人之后的战利品,算不算是一种嘲讽? 老罗还真的没时间想这个,他想的是怎么处理李德明这个人。 这个李德明抓得好,但是抓到手之后怎么办?这个事情还真的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次战斗之后,党项人被削弱就成了定局,那么未来的西夏地区会是什么样?宋辽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熟知军事历史的老罗可是清晰的记得宋辽西夏三国之间的故事,在定难军到西夏立国这个时间段,这位李德明可算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曾经的“历史”记录里,这位党项人在宋辽之间左右逢源,然后在河套以西拳打脚踢,收拢了好大一片地盘,也聚拢了大量的人口,所以在他之后,他的儿子元昊才有立国的基础。 但是现在,这样一个会影响整个东方政治大环境的“关键先生”成了自己的阶下囚,说实话,老罗是真的还没考虑好。 放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先不说这个李德明在党项人和定难军中的号召力,就是他本人也是有着巨大的利用价值的。杀了?那就真的有点暴敛天物了,同时还会和党项人结成死仇,这并不附和老罗回归东方的意愿。 后世东方可没有党项这个民族,千年之后,所谓的党项人早就分化,不是融入了汉人,就是进入高原融入了羌人,还有的则融入了未来的蒙古草原部族。 放不能放,杀不能杀。一边走在回归自己军帐的路上,一边在思考的时候,有亲兵通告他孛罗城内的战斗结束了。 围剿葛逻禄人的战斗持续了不足一个时辰,不过有一点出乎老罗预料的是,从守备营调用的有些疯狂的士兵们居然没杀了卡迪尔汗,而是把他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将主,儿郎们抓到了卡迪尔汗!”因为手下表现出色,兴冲冲的程守如的嗓门很大。 “……”老罗一时有些愕然,“好吧,把他带过来,前次在战场上遇到那厮出言不逊,如今听听他怎么说?” 程守如对老罗的表情一点都不在意,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次出手的是他手下的士兵,区区一个游牧部族的头领还真的没被他看在眼里,随着跟随老罗的时间越久,这种有点心高气傲的心态就越强,不单是程守如,这只队伍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心态。 老罗的话音落下没多久,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提着一个满身灰土的瘦消的黑头巾的家伙走了过来,那样子就像提着一只死狗。 走到近前,两个人同时松手,把人往地上一扔,然后恭恭敬敬的同时行了一个抚胸军礼,其中的一个粗声大气的说道:“将主,守备营第二校第一都都尉谢叔昆报道,这厮是葛逻禄人头领卡迪尔汗!” “嗯,你的功劳不会被人抹了的。”这个谢叔昆年纪其实只有十九岁,长的粗旷有力,是在城内冲杀的最狠的一个,算是程守如手下的精锐,唯一的缺点是脑子有点不转弯,被原本唐人营的家伙叫做傻三,老罗刚到希尔凡那会儿就听李姌的弟弟李贺提起过。 “喏!”有了老罗许诺,谢叔昆才扯着同伴高声喝喏之后撤了出去。 老罗低头去看趴伏在地上的男人,如果不是他的记忆力很好,真的很难认出这就是前几日在战场中央试图袭击自己的那位葛逻禄人东部可汗,这厮虽然头上的黑头巾还保留着,但是身上的袍子早就不是当日那种华贵的镶嵌着金丝的物件,而是很普通的黑色长袍,不过眼下这种普通长袍也满是泥土和灰尘,上面还沾染着带着可以眼色的斑污,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骚臭味,至于那张脸,说是鼻青脸肿都算是美好的形容词了。 “这是怎么回事?”老罗把目光转向一旁站立的程守如。 “将主,攻击的队伍里有几个是在马什哈德收拢的,他们曾经被葛逻禄人抢劫一空当作奴隶贩卖……” 程守如的话还没有说完,老罗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队伍中有不少曾经被中亚草原人奴役过的,其中就有被葛逻禄人拦路抢劫的商队中人,如今遇到这个葛逻禄人的头领,又怎会不以老拳相加?说句老实话,这厮还能活着,已经是老罗的手下懂得分寸了。 “弄点水,弄醒他!”老罗吩咐道。 不一会儿一个亲兵拎了一只装满水的木桶,抓起昏迷着的卡迪尔汗的脑袋就浸到了木桶里,这种粗鲁的手段下,昏迷的卡迪尔汗很快就咳嗽着醒了过来。 “是你?!巴托尔!”顶着一只乌青的眼睛的卡迪尔汗再不复当初的傲慢,神色惊异与恐惧的盯着老罗。 “有什么要说的吗?卡迪尔汗阁下?”老罗的表情很是悠然,道一声阁下更是充满了嘲讽。 “葛逻禄人不会屈服的,胡大会保佑他的子民,一切异教徒都会被严惩!”或许知道老罗不是个好相与,卡迪尔汗难得的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硬气了起来。 老罗摇摇头,心里一阵厌烦,看着这个还分不清形式的家伙,暗叹宗教洗脑还真是害人不浅,“好吧,葛逻禄人都是坚强的不会屈服的,即便是当强盗被逮住,我没权力判定你有罪,不过可以送你去见你的胡大,希望他真的存在,还能原谅你!” “……”老罗的话说的不快,至少能保证卡迪尔汗听清楚。只是卡迪尔汗以为自己强硬一点不会被人小看,却没想到事情完全没有按照他预计的那样发展,顿时惊住了。 “来人,送卡迪尔汗阁下和他的所有随从一起去见他们的胡大!”这次短促而剧烈的战斗,有三个始作俑者,一个被放过了,一个被抓到了,眼前的这个是死硬的绿教徒,没有丝毫价值。即便有,老罗也不会在意。 几个亲兵进入大帐,架住卡迪尔汗就往外拖,黑头巾的家伙才醒悟过来,却不是求饶,“放过我,葛逻禄人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巴托尔!” 亲兵稍停下,回头看了看老罗的神色。 老罗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封口,用绞索!” 很快那位可怜的卡迪尔汗便不再有声音,呜呜地被架走了。 剩下几个亲兵和有些不知所措的程守如在帐篷中盯着老罗,老罗则坐在软榻上有些神游天外,一个“历史”上有名的家伙就这样简单的死在了自己手里,自己这算什么? 算了,想不了那么多,总算这场时间不长的战斗告一段落,三个预谋者,抓一个杀一个放一个,算是完美的收宫之战? ……………………………………………………………… 附:感谢书友“齐白咯”“kgb136”两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九节半日闲 http://..org/ 手机阅读 或许有人会说,无论如何卡迪尔汗也是一方首领,留着怎也比杀掉有用吧?至少用来收取赎金也可以废物利用的不是? 其实老罗的心里,这厮还真的没用,留着反而会是祸害。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现在他手下还有新抓获的几千个葛逻禄人没想好怎么处理呢,留着这个头领,等着他聚拢人力闹事吗?更何况老罗本身就看绿教徒不顺眼,在他的印象里,这种执拗的单一神系脑残者都是不可理喻的。至于留着收取赎金,就更是个笑话了,老罗没有仔细清点过自己的收藏,但保守估计至少几十吨的黄金器皿还是有的,因为不确定数目的“赎金”,给自己留下一个长着一双狼眼的敌人? 老罗真的没有那么仁慈和充满“公知”。 东方的“历史”上记载着西域有三十六国,实际上一路东来的老罗根本没在意沿途经历了多少国,按照他的概念,一些族裔占据猫屎大的地方就开始自称为国,实际上顶多不过是类似南欧罗巴的城邦而已,伽色尼、喀喇汗都只不过是其中的佼佼者,都是将来需要征服的敌人,更何况这些城邦有不少还是绿教的领地,想到这个,老罗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后世的经历,真的是没法共荣啊。 随意几句打发掉追问的一众手下,那位曾经坐上喀喇汗王国大可汗宝座的绿眼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绞死了,连同他身边的百多个亲随一起去朝拜他们的胡大去了,至于他们见到自己的神明,老罗可管不了。 就连向身边人解说绿教的危害和将来势必要战争的趋势也无法说出口,和身边这些专注于杀戮的家伙讲宗教的演化与变迁?老罗真的没有装备那副口舌。 在琐碎与繁忙中,时间悄悄地度过了两天,战利品的收缴终于告一段落,遍布河滩与旷野的死尸也全部被掩埋,连同河水中浸泡的尸体也被钩了出来进行掩埋,空中飞舞的苍蝇终于少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也终于开始消散,孛罗河的河水恢复了清澈,但却仍然没有人愿意就近打水饮用或洗漱。 无他,无论是谁都会觉得孛罗河的水里面有着洗不清的血腥味。 好在孛罗河发源自南部的天山山脉,向西走没多远不远就是清澈的可以一眼望到底的雪山融水。 午后,趁着水温不再那么冰冷,老罗带着亲兵队的战士们在上游找了个位置准备彻底洗漱一下,连续多日的战斗虽然并不算长,但是整个过程却充满了紧张的节奏,战斗一结束,除了兴奋,所有人都有些懒懒的。 河水潺潺,老罗只穿着一条大短裤,站在没膝深的河水里,用一个软毛刷子给公爵这个家伙刷洗身上,旁边的黑云站在河水里惬意一边在水里踩踏一边“咴咴”鸣叫,公爵则享受似的小幅度的摇头摆尾,显然这两个家伙都感觉到了一丝难得的放松。 这段河面再向上游不远是堆积着许多大石头的碎石河滩,河宽差不多有七八十米,除了老罗这里,周围到处是亲兵们嬉笑言闹的声音。河岸处一片青草葱葱,到不像是传说中偏僻荒凉西北蛮地,与老罗印象中的江南水岸也没什么区别。 当然不同的地方还是有的,这里可没有南方秀美的翠峰,抬头远眺映入眼帘的却是高大巍峨的天山雪峰。 难得悠闲,老罗的心情也很放松,这种日子实在不多,自从春天结束在库扎克的短暂定居,连续三个月就没有空闲过。 他这个征战前线的好手,开始越来越向后营宅男靠拢了,每天都是处理不完的大事小事,有时候他都搞不清自己是在引领着众人向前走,还是在被事情推着走,就像他脚下这条河,假若山河均有灵,究竟是自己想要摆脱山川的束缚,还是被山川抛弃而被动的汇流而下呢? 人生这条路,谁又能看得清? 到达这个时空已经两年半的时间,从疑惑到确定,从猜测到坦然,老罗已经不再去想太多的事情,因为想得再多也没什么鸟用,这个世界与他曾经存在的时空一样是个纷乱而又繁杂的世界。 他能做的不是什么睁开眼睛看世界闭上眼睛想事情,而是按照自己的本心去做事情,或者说叫随心而行。 带了这么一只人马不是他非要扛上什么民族的重任,而是他这种性格的人根本就无法安稳的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否则怎会出了军队就进了佣兵的圈子,至于结果如何?他根本没什么好纠结的——东方族群的命运正在开始走向深谷,所有的一切难道还能再坏? 六月和煦的阳光照射在后背上暖融融的,虽然可能把人的皮肤晒黑,但是谁会在乎?脚下是潺潺的河水,因为河床上没有什么淤泥,所以即便马匹们踩来踩去也不见混浊,依旧可以看清水里面偶尔窜行的游鱼…… 同样悠闲的亲卫们有嗓音好的,这会儿轮番唱起了自己家乡的民俗小调,虽然可能语言彼此听不懂,但是只要听到的人都会感觉到那种惬意的韵味。 不远的下游,几声马蹄响过,又有空闲的家伙窜了过来。老罗抬头去看的时候,才注意是冈萨斯、阿尔克、程守如、斯坦、海顿几个外加带着亲兵的一众人,同样下了马,开始拆解身上的铠甲和马匹身上的束缚,有几个可能觉得身上实在脏污的家伙干脆扯掉身上所有的束缚,和马儿一样光着屁股下了河,丝毫不顾忌河边可能会路过去上游取水的孛罗城女人。 当老罗用梳子给调皮的黑云梳理脖颈上的鬃毛的时候,几个赤膊的家伙凑了过来。“都清闲了?不用理我,照顾你们的马儿去!” 几个家伙也不走,凑在老罗身边嘻嘻哈哈。 “将主,我们还要向东走多远?”首先开口说话的是毛发最发达的冈萨斯,这厮的胸膛外加肩膀胳膊上都是半寸长的汗毛。 “怎么说?想停在这里不走了?” “没有,我就是觉得这里不错……”白熊加毛熊抓了抓自己几乎披肩的头发。 “这里确实不错,但是人太少了……”老罗没觉得冈萨斯的话有什么不合理的,这个地方确实不错,不同于树木被大量砍伐的后世,这个地方远不有后世那么的干燥荒芜,孛罗河水在某些地段甚至可以称得上波涛汹涌,如果是后世,这里必将成为著名的度假圣地,但是现在?这个时代资源不是最重要的,人力才是! “将主,人少不怕,我们可以从东方迁民过来!”旁听的程守如插了一句嘴。 “迁民?”瞥了程守如一眼,老罗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想的,居然能想到这样一个主意来,“说说能迁移多少人?迁什么人?你这家伙不是准备去抓人吧?” 这下没人言语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老罗这个首领的想法,这支队伍沿途杀了不少人也救了不少人,谁都知道老罗对自己族裔的照顾。 “别想那么多,冈萨斯!”安慰人不是老罗擅长的活计,但是必要的解释他还是得心应手的,“我们还要向东走三四千罗马里,然后会在那里定居下来,那里会有很多人,会认同和跟随我们的人,然后我们的群体会扩大,会有十万百万千万人,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还想回到这里,只要一句话,就会有十万百万的人跟着一起来!” 老罗的话没有什么难懂的词藻,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很恢弘,队伍里目前只有八万人多些,十万百万人是什么概念?更不用说还有千万人……无论是久居马扎尔海西岸的程守如,还是一路跟随过来冈萨斯、阿尔克、海顿一众欧罗巴人,都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见这些家伙懵懵懂懂的陷入了憧憬,老罗不再理会,把黑云脖子后面鬃毛捆绑成一个个小发髻,再次抬头看时发现海顿看着自己的动作发呆,“嘿,海顿,伤员的情况怎么样了?” “哦,将主,伤员没什么问题了,除了几个重伤的,其余的人都不错,估计有十几天的时间都能养好伤口。”医官海顿和军法官西德克诺德几乎是同样的脾气,严谨、执拗、说话一板一眼。 偏偏老罗还就喜欢这样的家伙。打理完黑云的鬃毛,拍拍它的脖颈让它随意去玩耍,老罗低头冲着个子不高的海顿说道:“别想太多,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足够,我相信你!” “是,将主!谢谢将主!”日耳曼人海顿的眼中流露出了难得的感激。 老罗不会说什么煽情的言语,也懒得说什么笼络人心的话。对他来说,信任我你就跟随我,不信我就走远些不要妨碍我。他的这种做法其实还是充满了军中的霸道风格,但也因为这样聚拢了许多务实的家伙,许多喜欢取巧耍滑的家伙也在变得更加努力,至少目前来说,阿谀奉承的人在他身边没有存在的空间。 连续不断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远处的亲兵们兴奋地叫嚷起来:“将主!民营的那些人过来了……” 一群几乎赤身**的家伙在河水中跳跃起来,水中漫步的马儿们也在“咴咴”地跟着起哄,这真的不怪他们,好久没有接近女人的家伙真的有些荷尔蒙分泌旺盛了…… 老罗同样站直了身体向着西方眺望,他看到了一连串飘在半空中的黑色热气球,隆隆地偏厢车行进的声音越来越响……穿过还很遥远的距离,老罗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李姌娇俏的容颜…… ……………………………………………… 附: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kgb136”“书友140413094639947”“反对的话”几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节温情 http://..org/ 手机阅读 两匹战马的卫生已经彻底打理好,任由两个大家伙随意去玩耍,老罗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准备步行去迎接一下刚刚过来的众人。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他身后跟随的是一众亲兵,冈萨斯几个家伙自然也是呆不安稳,好久没见肉味,都快变成狼了,当然还有程守如这种成家的男人,妻子孩子都在正跋涉而来的队伍里。 “哎,每次杀戮完就这种感觉最舒服!”冈萨斯在老罗身后边走边感叹道。 “什么最舒服?冈萨斯,你这色胚总是往女营那边凑热闹,到底看中哪个女郎了?”因为刚洗过澡,阿尔克的脸看着白皙不少,因为还没有来得及涂他特有的白色眼影,看着顺眼多了。 “去,管你自己!你不色,为什么每次一有空闲,就跑去围着米娅娜那个小娘转悠!”一把推了阿尔克个趔趄,冈萨斯的嘴巴同样不饶人。 “嘿,我和米娅娜……怎么说来的?那叫……情投意合!将来还要将主给我们主持婚礼呢!倒是你这家伙,壮得像头熊,体型娇小的女人可受不了你!”阿尔克也不恼,笑嘻嘻地拿着冈萨斯的体型挑事,说完还顺手补刀给了旁边的斯坦一记,“还有斯坦,你这个大家伙比将主都壮,难道将来要找个母熊生孩子?!” 斯坦却是呵呵一笑就不理会了,这个大家伙原本语言不通的时候不爱言语,现在与这群同样出身角斗士的家伙命运相依,早没了当初那种争命的戾气,倒是平白多了些憨厚。当然对着外人就完全不同了。 听着众人的话语,老罗不闻不问,只是嘴角翘了一个弧度。说实话,老罗觉得身旁这些家伙很有趣,他们和后世欧罗巴的同族对比,显然有很大的不同,至少没有那种高人一等的傲慢和懒惰,也没有那种玩世不恭的随性,而且看着一个个白皮的家伙用中文来交流,这种成就感还真的是不错。 跟在老罗身侧的奥尔基见老罗心情不错,轻声问道:“将主,那些俘虏怎么处理?还有,那个李德明是不是需要见一见?” “俘虏嘛,再饿一天吧,他们不是很凶悍吗?至于那个李德明……他给你要求要见我了?”老罗的心情确实不错,说话的口气也很是随意。 这次战斗的结果是总计灭杀了四万多敌人,抓到的俘虏数目一共一万四千多人,其中隶属于定难军的汉人就有八千多,除此之外还有突厥人三千多,余下的全是黑巾黑袍的葛逻禄人,前者的表现还算不错,但是突厥人和葛逻禄人就有些不安分了,尤其是后者总是想找些机会逃出去,即便关在兽栏里也没少找别扭,看守的弓手射杀了三五十个也不顶用,老罗索性断了他们的食物。 至于李德明,被阿尔克抓住押送回来之后,因为身份的关系没有被扔到兽栏里而是单独关押,整个人有些郁郁寡欢,老罗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这个人。 “是,昨天晚饭之后,他和看守他的守备营战士说他想见您。” “嗯……明日或者后日吧,今天还是要安顿好民营的事情,提醒看守的战士不要苛待了李德明。”老罗想了想安排道。 “明白了,将主。”奥尔基噤声应诺。 这个保加利亚人偶尔会缺乏决断,但是对老罗的话语却会百分百的执行,无论是否合理是否合乎他的考量,从不会有任何迟疑,这也就是老罗把他放出去又收到身边当亲兵队长的原因。 …… 距离民营的车队越来越近,直到还有百十米的时候,一道黑黄色的影子从队伍里奔了出来,只是几秒钟就窜到了老罗的近前,“喵呜,喵呜。” 老罗弯腰抱起这个小家伙,却不是花彪还有哪个? 这个非洲薮猫的体型如今长得堪比老罗印象中的成年云豹,他总是觉得这个小家伙是不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有些基因变异?或者因为跨度千年,与后世的同类属于不同的品系? 如今这个昔日只比老罗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东西,已经变成了一只体长接近一米的“大家伙”,如果不是那种别具特色的脸孔,连老罗自己都不相信这就是他在东非最早遇到的那个“小可怜”。 任凭这个三十多斤的毛绒球在自己的怀里“呜噜”,数十个高矮不同的身影从好几辆浮空车上蹦下跑了过来,连串的“三叔”声音彻底缠绕住了老罗。 有些窘迫的老罗按倒了葫芦起来瓢,费了半天口舌才从这些小鬼中间脱身,然后抬头看时,才发现李姌站在他他面前微笑的看着他。 “过来了,四娘。”甜言蜜语和动作火辣都不是老罗的擅长,面对许诺要娶的女人,老罗的话却只有这几个字。 火娘子李姌却与他的反应截然不同,待到孩子们走开,她就紧走几步到了老罗近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然后才抓着老罗的手臂说道:“三兄,你没受伤吧?我昨晚做梦梦到你受伤了!” 看着像个小妻子的李姌,还有一番因为担心而啰嗦的话语,老罗没有任何不耐烦,心中充满了暖意,“没事的,四娘,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战力!那些家伙不过是拦路的强盗,乌合之众而已。” “可是我听说突厥人、葛逻禄人还有什么党项人加起来有近十万人!”李姌的手一屈一伸的比划着说道,“可是你只带了不到三万人,平均一个打三个,怎么会?” “怎么不会?”老罗抓着李姌不停比划的小手,有些戏虐的说道,“照你那么说,但凡碰见打仗,双方把人马拉出来比人数好了,还要打什么?” “胡说!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感觉被小瞧了,李姌顿时不干了,抽了抽被抓住的手,发现根本抽不回,有些急道,“你放手,我还没说完呢!” “不放!你说话又不是用手说。”李姌的手稍有些凉意,却软若无骨,好久没近女色的老罗自然不愿意轻易放手,干脆的耍起了无赖。 “可是……”李姌脸红了,即便性格火辣,被老罗这样牵着手还是不习惯,更多的是因为不远处还有一堆萝卜头,那些顽皮鬼正缠着高大的斯坦,随时可能转身回来。 “可是什么?”老罗明知故问,但为了避免这个火娘子恼羞成怒,他接着安慰道:“放心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要嫁给我做娘子了,牵着手算什么?” 话是这样说,其实他是懒得和李姌解说战争的话题,按照后世的逻辑,战争让女人走开,老罗是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家伙,他真的不希望自己未来的老婆也和曾经的女战友一样变成女汉子。再者,这种悠闲的时段说些砍人脑袋的话题,该有多煞风景? 老罗习惯了冷面孔,却并不是真的木头疙瘩。 没办法的李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侧过身子借着宽大的衣袖来挡住被抓着的手,那张小脸却越来越红。 只是,这种掩耳盗铃的举动又怎能瞒得过人? 不过老罗可没有让外人看自家未来老婆笑话的想法,“傻娘子,紧张啥?将来你嫁给我以后还要生十七八个娃娃呢,让别人羡慕去吧。” 娃娃?还十七八个?李姌的脑袋里再没有别的想法了,“呸,谁要十七八个娃娃?又不是猪娘子!” 火头上来,李姌也顾不上害羞了,小手抓着老罗的大手开始唠唠叨叨,至于先前说的什么打仗的事情更是不知道被遗忘到哪里去了。 老罗牵着李姌慢慢在前面走,花彪守在他脚下,在他脚步的空档里钻来钻去——这是它在非洲草原时候就养成的一个小习惯。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大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围绕着老罗的手下们,听他们胡吹大气,其中孩子缘最好的是大个子斯坦,机灵的小鬼们都叫他巨人叔叔,没办法,谁叫他脸上那副憨傻的笑容最有亲和力呢,当然其他的家伙也不差就是了。 老罗对这种互动从不干涉,反而有意推广这样的互动。每个男人都有一个英雄情结,不是成为自己心中的英雄,就是成为别人心中的英雄,而孩子们的单纯的崇拜目光恰好是多数男人心中的软肋,其效果并不差于女人的温柔。而且这样的互动其实是双向的,孩子们的单纯目光满足了军人们的英雄心理,抚平了他们战斗之后心中的那种焦躁,与此同时,铁血军人们的作为何尝不是孩子们心中的榜样? 别说什么太过血腥的东西不适合儿童的教育,这个时代可不适合温顺绵羊的生存。 十指不沾阳春水倒是活得无忧无虑了,但是背后需要多少人力和物力的支撑? 老罗可是清楚记得后世的hn,多少生活在歌舞升平世界里的人对护卫了他们生存状态的军人们的态度,那是怎样的嘲讽和鄙夷?单单是什么教育体系的缺失吗? 一方用血肉支撑起了和平的国度,另一方却在和平的国度里嘲讽他们那个世界构成的支柱,那该是怎样的不公平? 老罗可不希望自己收养的这些孩子变成那个样子,温情与和煦是必须的,风霜与雨雪同样不可或缺。 …………………………………………………… 附:感谢书友“清净有为2”“kgb136”“王sany”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一节 马事 http://..org/ 对老罗来说温情只能是人生的点缀,至少在时下这个阶段他没有精力顾及,陪着李姌走一段路回到预设给民营的位置之后,他就陷入了大堆的琐事当中。 虽然有一众人手帮忙安排具体的扎营事宜,但终究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老罗来掌控的,没人可以替代。 这不,刚刚把李姌和童子营的孩子们一起安顿好,同样多日未见的李轩找到了老罗,“三郎,这次可是打了一个大胜仗啊。” “算不上什么大胜仗,突厥人、葛逻禄人加上党项人三部人马还是有些底气的,只不过他们凑到一起就是个错误,令出多门就是乌合之众!只是可惜死了千多个战士!”老罗心底真的没把这次战斗当回事儿,如果不是对方非要统合在一起做拦路鬼,而是在东行的路线上轮番袭扰,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怎会不是胜仗?杀敌那么多,还有万多人的俘虏,光是那些马匹,足够用来替换水土不服的阿拉伯马了!”李轩比老罗想得开,虽然没有真正做过军人,但他认为胜利就是胜利,不管怎么胜的,只要是胜利就足够。 “那些阿拉伯马还没有好?”老罗不想纠缠这个问题了,这种观念上的事情没法分清对错,对比来说,他更看重那些实际问题,比如因为水土不服而生病的近千匹阿拉伯马。 “最近天气暖和了,有些恢复了体力,但是那些生病的马,多数还很瘦弱,不能供人骑乘。”从冬季开始就陆续出现了这样的问题,营队里百十个养马好手轮番伺候着才没有大量损失,为这个事情,李轩没少头痛。 “哦……这种事情没办法,以后看来还是要尽量保留北方马种,今后到了河西之后,我们要培育自己的马种,这事情还要劳烦轩兄多关注,还有,那些生病的阿拉伯马还是要精心照顾,毕竟都是好马,人能适应不同的地区,马也能!说不准过些日子那些马匹适应了,它们生下的小马就不会有同样的问题了。”老罗会选马骑马,但是对养马的事情真的说不上精通,不过有一个后世养马的哥哥,再加上一点优胜劣汰的基础生物知识,判断这些真的不难。 “有道理……人水土不服会生病,马当然也会,人会好,马当然也会好!”低头琢磨了一下,李轩就了解了老罗的说法,对这种观点大表赞同。 马匹的事情确实不是小事,在这个时代,它们就等同于后世的机动车辆,尤其是大量优良的战马,本身就是军队机动作战的优良保证,无论怎样重视都不为过。 老罗可是深知这一点,按照正常的历史发展,人类用马匹代步还要至少持续将近九百年,即便他到达这个时空,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带人在短时间内搞出替代马力的机械动力,更何况机械动力本身的消耗比供养马匹的耗费可要大太多了。 “嗯,是这个道理。”确定了李轩的说法,老罗接着说道:“大力士马的适应能力就不错,黑云,你知道的,我那个大家伙,牠只是在刚到库扎克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很快就好了,其他的大力士马也差不多。” “大力士马确实不错,不过……”李轩稍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 “那些大家伙吃的太多了,一匹大力士马的吃食可以满足至少五匹马的胃口,现在大力士马只有三十六匹还好说,将来如果多了……”李轩的手里几乎汇总着所有民事的材料,对坐骑这一块的事情自然门清。 “但是……”老罗当然知道这样的消耗,但李轩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却有不同的看法,琢磨了一下措辞,他接着说道:“但是轩兄你要知道,对于骑兵来说一匹好的战马意味着什么,虽然大力士马的速度比不上阿哈尔捷金马,但是牠的负重能力却是骆驼都比不上的,披重甲的战士能够选择的坐骑最好的就是大力士马,阿哈尔捷金马的负重虽然也不错,但是一旦负重太多,体力下降的就太厉害了……至于轩兄你说的食量太大,我倒不认为是什么问题,你知道的,我在到达希尔凡之前就在收集各种种子,这一路上也没断过,知道我手里都有什么种子吗?” “是什么……”李轩听得很仔细,老罗说的前半段他也认可,却没想到老罗把话题突然转到了什么种子上面,不觉有些愣神。 “轩兄应该也见过,一种牛马非常喜欢吃的草料,希尔凡西面明盖恰乌尔那边就有很多,开着紫花的那种,我管它叫紫花苜蓿,这种草料适合大面积种植,用来当牧草最合适不过。”老罗这个倒不是瞎说,后世他哥哥的牧场就种了不少这种牧草。 “真的?不过种草这个事情……”李轩对老罗是比较信服的,但是这时代可没人说过草还需要栽种的,一时有些迟疑。 “除了这种紫花苜蓿,我还收集了很多其他的草籽,到时不妨混种试试,总有法子解决草料问题的,而且,种了牧草的田地适合养地,隔几年轮耕种麦也是不错的。”这个问题就是老罗道听途说来的了,他可没种过田,但是后世听来的不见得就不成,他有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测试这个。 “也罢,就听三郎你的,据我所知,在希尔凡时候曾经用的麦种就比东方要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李轩半信半疑的认可了老罗所说的草种的事情。 “我也不是很懂,不过到了东方找几个农家的人总还是能搞得清的。”老罗说的这个农家可不是指农民,而是诸子百家里面专擅农学的那个农家。 “农家?这个时候东方还有农家的人吗?听说在大唐的时候,农家的人就被排斥的进不了朝堂了,如今?啧啧……”话语说完,李轩还很罕见的露出了揶揄的表情。 老罗不明白李轩表情下的意思,直接开口问道:“怎么说?轩兄莫非也是看儒家的人不顺眼?” “算了,不说这个,还是说说马匹的事情吧,这次的马匹数目太多了,我们本来就有四五万匹马,在比什凯克又收获了两万多,现在三郎你有缴获了这么多马匹,是不是处理一些?”李轩顺手指了指远处很是热闹的马厩处。 “处理给谁?”虽然随口问了这么一句,老罗却没有处理马匹的想法,“不知轩兄你注意了没有,那些马匹里面都是来自三部,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的马尚可,党项人的马除了一些青海马还值得一看,其余的什么清塘马、北地马简直就像是驴子!” “哈哈,三郎,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李轩笑了笑接着说道:“对于三郎你这样高大的身材来说,那些马当然小了些,但是矮个子来说就没什么问题了,而且那些矮马几乎不挑食,耐力也不错。” “我知道……而且,我并不是嫌弃那些马……有个词叫做见微知著,党项人算是半个草原人,他们都只能用这种矮马,可以想见东方还有好的马种吗?” “这个……” “也就是说我们到了东方……河西之后,我们手下有这些大力士马还有阿哈捷金马,再配上高大的骑手穿上重甲就是一个无敌兵种!”这种说法算不上鼓动人心,老罗说这话的目的也不过是要李轩对养育马种的事情加以重视。 当然更多的想法就多了,他更想改变东方没有高大骏马的境况,因为按照他所了解的“历史”来说,东方各个时期的王朝马政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悲剧,什么为了抑制公马焦躁的情绪阉马,皇帝为了不让御马苑里的马匹伤人而阉马,这类目光短浅的做法表面上看来算不上什么大错,但老罗却认为正是这种浅见使得整个汉文明变成了短腿。 “好吧好吧,这个事情听三郎你的好了!”李轩有些无奈的屈服了,事实上他很有些无力感,在这个罗姓长人的带领下,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做事情,想要说服老罗这个家伙真的是从来没有过。 “还要辛苦轩兄尽心!”客气话还是很有必要的,老罗这种语言已经很熟练了。 “三郎这话就疏远了,你我之间可不必如此客套。”李轩这个却是实在话,从老罗和李姌订婚那天开始,两方真的称不上外人。 “也是,到了东方咱们还是要携手做事,配合不好可是要出问题的。”老罗也不擅长客套,见好就收的说了句实在话。 他这话没错,李轩听了脸色却是有些不乐,叹了一口气说道:“三郎你这话没错,但是有些人可不这么想,总是觉得自己才是这世上最聪明的,时时刻刻想着给自己讨点好处。” “嗯?是谁?裴卫余孽?还是张家人?”老罗的脸色顿时就冷下来了,这个李轩可不是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这样说出来,肯定就是有人想搞事了,这一路上才清静了几天,又有跳梁小丑出来碍眼。 ……………………………………………… 附:感谢书友“陨落的寂寞”“清净有为2”“kgb136”“爷们毅”“方菲”五位书友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二节 争议(上) http://..org/ 因为最是厌烦前方在作战,后方有人捣鬼的事情,老罗问话的语气不怎么好。 李轩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三郎,我说了你可不要冲动……好吧,是张家人。” “看来我没猜错!”老罗倒是没有冲动,缓了缓口气说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请轩兄仔细说说,放心,共事这么久了,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刀口向内。” 老罗确实也不是容易冲动的人,否则在后世也做不到高级军官的职位,只不过他的手段多数都是“能动手就别吵吵”,这样在一般人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了。 刀口向内这个词很容易理解,老罗把这话明说出来,李轩心里顿时踏实多了,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罗姓长人决不同那些张家人,比起一肚子弯弯绕的鬼书生,老罗这种明刀明枪的风格反倒容易让人接受。想到这里,李轩也就坦然了,直接说道:“好吧,这个事情有些复杂,我需要从头开始说。” “嗯,轩兄你尽管说,我洗耳恭听。”只要事情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老罗从来不缺乏耐心。 “三郎,多年恒罗斯战败之后,工匠营加上其他军卒被俘超过两万人,按照当时阿拔斯人的规矩,这些人要全部被作为奴隶打散发卖给一些奴隶主或者贵族,当时是张家人的先祖张莱说服了当时阿拔斯人的军事统帅埃布.穆斯里穆,使得八千人能够保存为一体,成了当时阿拔斯人手下的奴隶工匠营……”说起往事,李轩的表情难免有些唏嘘。 老罗也是头一次听人细说当年恒罗斯之后的事情,这些东西可不是曾经的历史书上能够记载的,“张莱?是什么人?” “据记载是开元皇帝……哦,应该说是大唐玄宗时候的宰相张说(yue的庶子,是当年工匠营的参军!”李轩说道。 “参军是什么官职?负责做什么?”关于张说这个人,老罗在史书中看到过一些,但相对眼下的事情来说并不值得关注,而历朝的军制都有很多特定的官制,老罗虽然了解古代战争的进程,但对这方面还真的说不上熟悉,却正好可以趁此机会问一问。 “按唐制,军中文职最高为别驾,后来叫长史,然后是六曹,最后才是参军,参军就是掌管军中钱粮或者文案的文职小吏,都叫参军,但是不同的军制中,这个参军的品级是不一样的……”估计是没少翻看当年关于大唐的记录,李轩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哦,听起来好乱……”老罗有点糊涂,只好打断了一下,“轩兄,回头帮忙写一份大唐军制,还有官制的明细吧,如何?” “……好,不过三郎你搞的军制听起来好乱,不习惯。”看着老罗有些懵懂的神色,李轩笑了。 “好吧,这个回头再说,轩兄请接着讲。”关于官制,或者管理制度的问题可不是一两天可以决定的,老罗不想再岔开话题,只好督促了一句。 “也好,像张家先祖张莱那种参军,在当时顶多算九品小吏,但当时群龙无首,人心惶惶的时候,他能站出来为族人找一条路,真的殊为不易。当然,单独他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事,我李家的老祖李烨,裴家的老祖裴灼,卫家的老祖卫鸣远,还有很多人支持一起努力才聚拢在一起……”虽然作为庶支,李家的教育还是不错的,李轩说起古事也算信手拈来。 “这样说来,这位张莱确实是个有胆略而且口才出众的前辈,李家、裴家、卫家当年的领头人应该也是不错的好汉!”事实就是事实,后人不争气并不能抹杀前人的功劳,这个老罗是认可的。感叹了一句,老罗示意李轩接着讲。“轩兄你继续!” “那个埃布.穆斯里穆也不是什么发善心,他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接受了八千工匠组成一个奴隶匠营,为他们打造兵器,我们这些人的祖辈才能有个抱团生存的机会,后来这个埃布与巴格达的哈里发冲突被杀,残余的工匠营就被化为波斯人监管,那时候开始波斯人多数接受了阿拉伯人的教义。在那之后,曾经有几次因为波斯人的内乱,工匠营也经受了一些打击,流失了很多人,也有人被卷入波斯人的内斗,直到三十年前萨曼家族统治不力,我们被划到了希尔凡王室的治下,才开始在马扎尔海西岸建城居住……”说起往事,李轩这个表现就像年过半百的老人一样,实际上他也才不过三十五岁。 不过李轩说的比当初李湛说的脉络清晰多了,老罗倒是颇有些感慨这个时代一个群落脱离了群体之后的坎坷,他没有再评论如何,只是耐心听李轩诉说。 “二十年前突厥人起兵反抗波斯人的统治,直到五年前萨曼家族的人死的死,流亡的流亡,突厥人或者说土库曼人以伽色尼做据点不断扩张,这中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四娘的阿娘就是死于十多年前的一场乱子……三郎,你到希尔凡的时候,唐人营恰好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张家现在的家主张慎远没有他们先祖的智慧,只是把希望寄托在他族身上……” “嗯,这个我有所了解,如果不是我主张撤回东方,恐怕这时候唐人营不是阿塞拜疆人的附庸,就是突厥人手下的古拉姆了,没错吧?” “咳……”李轩被老罗的直白吓到了,只好用咳嗽来掩饰尴尬。 “轩兄你是知道我的,客套话什么的就不必说了,张家人到底做了什么?还请轩兄如实相告。”老罗拱了拱手。 “三郎,不是我为张家人遮掩,而是……” “而是因为几大家彼此过往的情谊,不好做得太过份,是吧?”老罗顺着李轩的口气直接说了出来。 “没错,三郎说的是。” “好吧,我明白轩兄你想说什么了,轩兄还是和我说说张家人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吧。要么我们回头再说?你知道我这里事情真的很多。”说了半天,除了回味一下往事,始终都没说到正题,老罗也明白李家人的用心良苦,就是不想自己人之间闹得太僵,保存一些和气罢了,他可没那么多时间听往事,单刀直入的问起了根由。 “呃……事情瞒不住三郎,我就直说好了。”李轩捋了捋唇上的短须,神情也有些肃然,“前些人在哈拉山口以南休整的时候,三郎你带着人走了之后,张家五郎找过我……” “张诺张隆泽?找你?他想做什么?” “是他,他觉得可以留在碎叶老城,因为我们已经把比什凯克的那里能杀的人杀得所剩无几,其他人根本抵抗不了我们。” “糊涂!” “没错,当时我就骂过他一顿,否决了这个事情,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嗯,轩兄你处理的对,比什凯克没多少人了,是因为很多人逃走了,葛逻禄人在周围还是有很多盟友的,我们这几万人跟他们纠缠,完全是得不偿失。”老罗解释了两句,接着说道:“轩兄你的话应该没说完……” “这事虽然当时不了了之,但是这个张五郎并没死心”既然说到了这里,李轩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到了镜湖之后,你带着人到这里迎战,第二天的时候,留守的斥候发现了从山口谷道追来的几千葛逻禄人,好在留守的姆纳奇布置得当,留下了两千多具尸体,但是这个时候因为所有人都很疲惫,这个张五郎带着六百多人追了出去,如果不是曷萨人别斯拜带人救援,他们……”想起前些日的事情,李轩也有些难以评述。 “为什么张五郎会带人追出去?”发生这样的事情居然没人向自己报告,老罗简直无法容忍。 “因为张五郎不忿守备的人马由一个异族人来统领,而且……三郎你见过那个张诺张隆泽的,以他那种狂傲的性子很难服人。”李轩说道。 “不对,这事情过了四五天了,姆纳奇为什么没有派人向我回报?”老罗稳了稳心中火气,沉声问道,“轩兄,你还有什么事情没说?” “张五郎带人出营的时候,姆纳奇根本拦不住,当天张五郎带出去的六百人只回来了二百三十多人,还几乎各个带伤,死去兄弟的尸体都没有抬回来,副军法官富拉尔基抽了张五郎三十鞭子,并把他关了起来,准备等候三郎你来处理。本来这个事情到此为止也算告一段落,但是张家家主张慎出头找富拉尔基要人,还责骂姆纳奇没有拦阻他的儿子……”见老罗有些恼火,李轩不敢怠慢,一口气把事情从头到尾吐了个干净。 富拉尔基是斯拉夫人和色雷斯人的混血,虽然有些像后世的毛子一样粗旷的性格,但也是一个能坚持原则的家伙,老罗把他选作了西德克诺德的副手,这次出战把他安排在后营主持纪律就是担心姆纳奇镇不住场子,没想到真的出了事情。 因为这个事情的责任并不在李轩身上,老罗没冲李轩发火,而是声音低沉的问道:“轩兄现在来找我,应该是希望我饶张家五郎一马,没错吧?你比姆纳奇他们先过来,说明事情还没有解决,而是被你压住了,对吗?” “是,三郎……”李轩抬头看了看这个令人畏惧的罗姓长人,硬着头皮说道:“我和杜老窦老几位都认为本是自家人,不适合起冲突,又不想三郎你在前线分心,所以这个事情拖到了今天。” 不是他李轩胆小,实在是老罗一年多来杀了太多人,如今虽然没穿盔甲还刚刚洗过澡,但那种杀伐果决带着血腥的气势是很难遮掩的。 “轩兄怕我?”老罗有些好奇的问了句,随后开口说道:“放心,事已至此,怒气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不过一切按照规矩来就可以了。” 李轩禁不住腹诽,昔年大唐的时候也少有这等悍将凶人吧?每次杀敌都是以万做计数的。当然这种话是不好说出来的,只好打着哈哈说道:“三郎这身上的杀戮血气还在,我这只能挥刀子砍马贼的身手当然承受不住了。只是……按规矩?” 自家的事自己又怎么不知道?血气煞气杀气之类说法,老罗当然能察觉得到,后世的普通杀猪佬还有一身煞气呢,老罗摊开双手瞧瞧,还是无奈的摇摇头,自己这辈子是和杀戮扯不清的,干脆不想。 “唐人营昔日有规矩吧?希尔凡起行之前,我也和所有人提过规矩,所以没什么必要多讲,是非分明按规矩走就是了。”收起了脸上的怒气,老罗倒是一脸的平静。 他不是保姆,无法照料到所有人,这个大浪淘沙的年代,他这个来自后世的人又能怎样? 李轩却被老罗的话惊住了,无论按照唐人营的规矩还是按照这个罗姓长人的规矩,不遵军令最低都是一个鞭殆的结果,最高更是死刑,这该怎么办? ……………………………………………………………… 附:感谢书友“kgb136”“书中虫”“清净有为2”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三节 争议(中) http://..org/ 同李轩谈话结束,也没让他离开,老罗直接命人把所有涉及的当事人,还有空闲的军官都叫来。网⊥,. 最先到老罗面前的是留守民营的姆纳奇和富拉尔基,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被两个宪兵押送的张诺张隆泽,这个昔日风度翩翩书生打扮的小子一副落魄的模样,看着就像被雨淋了的阉鸡。 当然这是老罗的看法。 后面来到的张慎则是完全不同的看法,不过这个老家伙或许是看着老罗在场,没做任何举动,只是盯着姆纳奇和富拉尔基冷哼了一声,就找了个位置坐下闭目养神。 老罗对张慎这种故作高深的神态不以为然,当然他也不会在事情还没解决就有什么动作,只是暗地里叹息,一路上这张家人都是若即若离的态度,这种古代文人的自命清高终究只会害了他们自己。依照他原本的想法,张家这种读书人还是可以拉拢到自己彪下的,如今看来这些所谓的读书人骨子里的自命不凡真的令他难以容忍。 稍后时间不长,杜讷、窦铣、张卢、李湛、李铮等人陆续到来,甚至不喜欢参加事务的李坦都来了,老罗赶忙起身拱手相迎——这些人虽然不属于军队,但是对稳定这只队伍起到了不可缺少的作用。 等到一些受伤的人陆陆续续到达帐篷外面的时候,老罗这个半开放的军帐(可以扯开一半苫布打开的营帐周围已经聚集了数百人。 该到场的都已经到达,奥尔基开始招呼众人安静。 老罗结束与杜讷等人的攀谈,坐直身体,“镜湖营地发生的事情,我今天刚有耳闻。姆纳奇,你来把事情讲述一遍!” 脸上带了一条箭痕伤疤的姆纳奇少了一丝当初的稚嫩,这个从东非一路跟随老罗的黑小子成长得非常快,再不是当初那个稚嫩而且单薄的细麻杆身材,倒是很像老罗原本那个时代的美裔黑人士兵,除了一脑袋梳得整齐的小辫子。 小辫子姆纳奇起身上前,先是冲着老罗恭恭敬敬行了一个抚胸军礼,然后用已经说得不错的汉话,直接把当时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整个过程鸦雀无声,老罗能听得出来与李轩所说一般无二,看旁边诸人的神色,他也能判断所有的事情近乎于透明,也是,就这几万人的队伍,发生点事情能瞒得了谁人? 想清楚了明细,老罗镇定自若的开口说道:“姆纳奇,你先退下,去找个位置坐吧。富拉尔基,你是掌管记录的军法官,来说明一下职责的判定。” “是,将主!”富拉尔基和冈萨斯的身材很像,身高都是一米八左右,同样一副类似棕熊的强壮的体魄,不同的是富拉尔基有一张典型的斯拉夫人面孔和深棕色卷曲的头发。照例行了一个抚胸军礼,富拉尔基的汉话不是很熟练,所以说得很是缓慢却足够坚定,“按将主先前拟定的军律,临战时不遵将令者斩,在守营将领明确不准出营的时候张诺率人擅自出营追战,没有斩获还害死了随他出征的战士三百八十三人,依照军律张诺当斩,余下的人同样罚做鞭刑,但张诺不是守备营地的正式军人,随他出战的也不是编制在伍的战士,所以只是问责张诺本人,鞭殆三十关押等待处理,请将主定罚。” “很好!”老罗喝了一声彩,当初选人的时候,老罗曾经犹豫过,因为从冈萨斯到西德克诺德,此外还有那噶姆纳奇和艾尔黑丝恩,他已经用了太多异族的人,不管是为了什么,也要选拔一些汉人出头,但是军法官这种职位在唐人营中挑人并不合适,唐人营人数看着不少,但是其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纠葛太多,军法官这种职位可是需要保持冷静和中立的,所以唐人营中没有合适人选,老罗只能在角斗士出身的家伙中间挑选,如今看来这个富拉尔基还真的是不错,至少有理有节,分寸把握的非常好。 老罗很少夸奖人,很好这两个字真的很难得,富拉尔基倒是面色不该,一副从容的样子站在老罗目前等候指令。 “富拉尔基,做得不错!你退下吧。”顺嘴再次夸奖了一句,老罗转头看向脸色有些愤然的张慎说道:“我认为军法官富拉尔基的判罚非常合理,不知张家主有何见解?” 死的人不少,但并不是老罗的直属手下,所以他也没什么好心疼的,至于张诺作为民营的人被富拉尔基抽了三十鞭子,更是罪有应得,不尊号令私自出营,没砍了脑袋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我儿隆泽贸然行事,致使族人受损,该罚!”张慎的眼睛半开半合面无表情的说道。作为曾经唐人营的长老,张慎还是有决断的,儿子已经挨过揍了,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纠缠于这个反而显得自家心胸狭隘。 老罗有些惊异张慎的表现,按照李轩说过的意思,张家人可没这个容易妥协的。不过事已至此,也就没必要深究。老罗决定装一次糊涂,“既然这样,此事……” “且慢,罗将军!”没等老罗说完,张慎站了起来,“我儿受罚咎由自取,自无可说,但前日镜湖营地守将姆……姆纳奇没能保护好众人也该问责吧?” 这一刻,衣着严整带着青色幞头的张慎倒是好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相,颌下几缕长髯更让他填了几分刚正不阿的风采。 但,这种作态却恰巧是老罗最讨厌的风格,后世不知多少这种表面上道貌岸然的政客,背地里做着男盗女娼的勾当,而且这位张家老说的话正好触了老罗的霉头。 “张家老,不知你儿今年几岁?”为表对长者的尊敬,老罗同样站了起来,只是这道貌岸然的张家老的言语惹恼了他,他时常冷着的脸这会儿满是嘲讽,连同旁边坐着的众人也是或者无奈或者讥讽的神色。 老罗的话虽然简短,但是内容却刻薄又刁钻,张慎愣了好一会儿,才生硬的说道:“老夫说的事关镜湖营地守将职责,与我儿年齿何干?” “姆纳奇的职责是守卫营地内安全,有人在营地内因为受袭而殒命吗?”老罗差点被这种不要脸的老家伙气乐了,不过既然老家伙耍赖拿姆纳奇的职责来说事,面对这种诡辩,他也不介意用诡辩来应付,他罗开先只是习惯了动手懒得浪费口水与人争锋,可不是真的不善言辞。 张慎彻底愣住了,本来以为儿子受惩已经不可避免,好借机追究姆纳奇的责任,从而削弱老罗对整支队伍的影响力,好为张家争取话语权。但本以为这个罗开先不过是一个依仗蛮力的野蛮人,但是罗开先这种说法却真的让他无法辩驳,人家说的一点不错,守备将领是营地内部的安全! 本来保养的还算白皙的脸皮瞬间涨红一片,张慎的君子相荡然无存,“老夫是东方汉人族系,这只人马也是汉人为主,人数虽少,族内何曾少了英杰?罗将军若是为族人念想,何需用些异族身居高位?昔日大唐也用异族为将,结果区区百年间国崩朝灭,前事之鉴,后世之车,老夫苦口良言,还望罗将军明鉴!” “啪啪”的拍手声响起,老罗真的忍不住为这老家伙喝彩,抛下儿子和具体事情不说,一番胡搅蛮缠加上扣帽子偷换概念,在配合这番扮相和腔调,真的是念唱作打的好演员,他老罗若真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恐怕早就被这老家伙忽悠瘸了。“说的真好!演的真棒!假若还是昔年大唐还在,张家老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绝然是胜过公孙大娘的绝世名伶!” “噗!”老罗身边不远几位到场做鉴证的人一口茶水没等咽下去就喷了出来,尤其杜讷、窦铣几位更是目瞪口呆,见惯了罗开先冷脸说话的表现,却从未想到过罗开先这种绝世猛将会说出这样满是反讽的话语。至于还不是十分熟悉汉话的姆纳奇、富拉尔基等人则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听到消息,悄悄赶来的李姌站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紧紧盯着帐篷中央站着的那个高大男人美目闪闪。 辛辛苦苦酝酿的情绪被人当成耍猴戏了?张慎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 嘲讽了张慎几句,老罗却也不能让对方的话语影响了周围的人,紧跟着说道:“说的话语真好听,只是张家主这番见识实在是孤僻偏执!罗某不才,却也曾读过几本书,我华夏族系传承上古,最早两三千年前不过是居住在东方大河流域的农耕部落,最早以燧人、伏羲、神农等开拓进取,之后又有黄帝、炎帝、颛顼、帝喾、尧、舜、禹等一众先贤兼容并蓄,使我族系子民不停得融合外族并繁衍,及至夏商周才有东方三分之地,再有秦汉唐乃有东方第一强族之称,得此荣耀完全是靠战士的血汗和族人的包容,而不是张家老你这般儒生挑拨是非妒贤嫉能的口舌!” 没有人打断话语的情况,老罗的这番话说得酣畅淋漓洋洋大观,不说差点断了传承的唐人营汉裔,即便是始终敌视老罗的张慎也是面如死灰,始终被压制着的阉鸡一样的张诺张隆泽更是如同抽了筋了的死蛇。 老罗这番话对吗?其实也不尽然,只是这块地方这些人里面包括自觉饱读诗书的张家人,也绝没有能发觉老罗话语疏漏的史学家。 唐人营的人说是汉裔,实际多是混血,张家人自觉沿袭了祖上的家学,实际也不过是坐井观天的半调子儒生,家里典籍都不全,能评论得什么? ………………………………………………………… 附:感谢书友“kgb136”“jiangko”“太极剑风扫梅花”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四节 争议(下) http://..org/ 一番话说下来,站在老罗对面的张慎只知道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的诸如杜讷、窦铣、李坦等上了年纪的汉裔都是惊诧的表情,更不用说李湛、李轩、李铮、张卢等人了,至于一众武人只能是满目茫然了,了解老罗多些的姆纳奇、富拉尔基、冈萨斯、西德克诺德等人虽然因为语言的关系听得不是很明白,却猜得到老罗在阐说东方族系的历史,当他们看到一众汉裔都有些呆愣的时候,心底却情不自禁地升起一阵自豪与崇拜——这就是他们跟随的主人! “带领一众战士守卫自己的平安,付出了血水和汗水,换来的就是张家老你对领军将的质疑和责难?仅仅是因为没看护好你的儿子?忘恩负义和以怨报德说的就是你的这种做法吧?”面对呆愣的一众人,老罗可没有闲着观风景的想法,打仗的时候他喜欢用连环战术,真的发火驳斥人的时候他同样不会讲什么嘴下留情。?乐?文?小说. 还没从老罗的宏篇大论中反应过来,连串的责问彻底把张慎问倒了,他只能张着嘴偶尔吐出两个字“你……你……”剩下的就是再也控制不住的颓唐和恐惧。 颓唐自不必说,被一个他眼中的粗鲁莽汉教训的哑口无言,连开口如何应付都不知道,他又怎能不颓唐?恐惧更不用提,先有裴卫两家,后有李鏮那个胆大妄为一错到死的先例,他又怎能不恐惧? 别看言谈举止上张慎这个人把老罗当作粗胚莽汉,实际上作为昔日唐人营的长老,他又怎会没有识人的能力?说到底不过是私心外加利益使然。当初联系阿塞拜疆人,张家人能得到什么好处?不说两边沟通的媒介可以保持信息的优先,一旦成功了,单就数万人命运的掌控就可以让张家处于一种受族人崇拜的悠然的状态。 错只错在他从最开始就低估了罗开先的能力,也小看了罗开先的眼界。一路行来的胜利众所周知,罗开先的一番话更是证明了他绝不是一个只懂得武力的蛮人,连他这个活了几十年的所谓“文人”都不清楚东方上古的脉络,怎么可能出自一个武夫之口? 及至行路万里安全无恙,东方的故乡几乎就在眼前,张家人有些坐不住了,始终被排斥在队伍的核心之外——工坊有李家民事有杜讷和底层唐人,他张家可不是那些只求温饱的底层小民,丢掉了希尔凡曾经的根底,如果再不争气,张家人没了话语权难免会在将来失去更多。 张慎是个有远见的,拉着家中子弟绸缪了很久,觉得罗开先本是汉裔,对于异族应该是拉拢利用而已,一旦有机会,那些混在队伍里的异族就是被抛弃的命,于是就有了镜湖边的一切事情。只是张慎的计划没有变化快,他张家人本就不是打仗的材料,事先更不明白罗开先的心思,现下被罗开先抓住把柄,没皮没脸的一顿训斥,假若地上有个洞,张慎会立马钻进去。 因为多年军人的习惯,老罗并不擅长温和的处事方式,一番话说完,他并没有停止,看着不远处百多个席地而坐的伤兵战士,尽管不是他的手下人,仍旧免不了恼火。 老罗双手环抱,用近乎俯视的眼神盯着努力维持神态的张家主事人,“张家老嘴上说着族内有英杰,难道那英杰就是你那个喜欢涂脂抹粉的儿子吗?不尊军令暂且不提,看不清形式,无顾大局,擅自出兵,战而不胜之后,连同自己袍泽的尸体都丢在敌人手里!事后不思反悔,还要旁人来帮忙收敛袍泽的遗骸,这就是你张家人的英杰?妄图战功,却连基本的知己知彼都难以做到,除了徒害性命还能作甚?看看这些受伤的战士,还有那些因为你儿无谓惨死的战士,他们的父母妻子该如何?” 老罗的话一句比一句重,每一句话都想巨石锤击在张慎的心上,年近七旬的张慎自谓见过太多风雨,却也从未见识过如此人物,要知道先前他只知道这位罗姓年轻人战力超凡口舌伶俐,唐人营内的其余几个老家伙劝说过他几次,他却从未放在心上,如今这连番的几段话,他哪能不知道厉害? 扭头看看远处席地而坐的一众战士,张慎觉得一阵阵老眼昏花。 想到自此之后,这支队伍里张家人再难有以往的地位,他就忍不住心慌,直到听罗开先最后的几句话,他的心凉了一片。和张诺出去追击葛逻禄人的都是依附于张家的人,或者干脆就是张家内部的支系,如今伤亡二百多人的抚恤还没有敲定,这罗开先的一段话之后,张家的影响势必一落千丈,连同依附张家的人也难免离心离德…… 越想越多的情况下,年近七旬的张慎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阿爷!”守候在张慎身后的张卢赶忙起身上前,扶住了自己老父。 “三郎”李轩从老罗的右侧站了出来,“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 老罗并不是个天生冷血的人,用口舌伤害一个年近古稀的“同族人”他还是有些排斥的,何况镜湖边因为张诺而战死的人并不是他的亲近手下,所以……李轩这个提醒算是恰到好处,“好吧,来人!快扶张家老回营帐休息!” 几个亲兵带着一副牛皮担架冲了上来,打算把张慎抬走去他的营帐休息。 “不!”却不想吐了一口血的张慎并没有虚弱,反而清醒了许多,坐在软塌上的老家伙顽固的挥手拜托二儿子张卢的搀扶,挥开挡在身前的亲兵,“老夫还没死,这次是张家做事不对,却又没对族人造成太大的影响,就算要死,老夫也要听清楚罗将军如何处置张家之后再死!”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形势比人强之下,规规矩矩才是本份,虽然胸口火烧火燎,经历了一辈子风雨的张慎怎也不甘心就此籍籍无名,张家人虽然以文传家,却也不能少了敢作敢当的勇气。 还别说,他这种做派倒是对了老罗的脾气,野蛮凶横不怕,诡计多端也不算啥,唯独偷奸耍滑没有担当最招他厌恶,张慎这种人虽然自命清高又处处算计,但骨子里维护族人的硬气到让老罗心里多了一丝认可。 当然,也只是一丝,最根本的缘由是张家人在这支队伍内,没有出卖自己人,虽然有错,也是内部矛盾,谈不上敌我矛盾。 当下,老罗也不说话,走近几步,用手捻起老张慎的手腕,把了把脉像,再细看了下老头的脸色,从容说道:“还好,问题不大,张家主心事过重,气血淤积,这口血吐出来倒是好事,只是最近一个月不能再劳心,需仔细调养。” 老罗这不是表态的表态顿时让很多人松了口气,不论怎样,老罗没再为难这个花甲张家老人,就说明张家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 旁边一脸忧色的张卢才想起来,这位罗氏猛将同时也是妙手医师,再看自家老父的脸色,却觉得不似前日那么昏暗,“多谢三郎诊脉!” 张卢张隆平原本在雅典与罗开先的关系不错,只是到了希尔凡之后反而疏远了,如今重提“三郎”这个称呼,老罗没觉得如何,张卢自身倒是尴尬无比。 老罗懒得理会这些细节,对于张家的祖上他还是认可的,裴卫两家是想出卖自己人向外族买好,李鏮则是居心叵测直接犯到了他的手里,除此之外他对自己人还算是宽容的,并不像对待敌人那么冷酷——卡迪尔汗还是一方可汗呢,不也被他命人用绳子勒死? “三郎,做得不错!”罗开先的准丈人李坦拍了拍他的臂膀,一脸欣慰地说道,一路行来,罗开先这个准女婿给他争脸挣得太多了,平素几个老伙计闲聊的时候,没少夸奖过自家女儿的眼光。 和李坦站在一起的杜讷、窦铣等人也是一副放松了的神态,适才这些做旁证的人真的担心罗开先会用当初对付裴四海的那种暴烈手段,那种手段与压力简直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 看着围观的众人,老罗坦然说道:“既然张家老不妨事,那就请稍等一下,今天恰好人比较齐整,杜老、窦老、世伯我们商议一下今后的安排,如何?” “好啊,你罗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老夫等无有不从!”杜讷的精神不错,半是开玩笑的说道。 “杜老莫要捧我,作战的事情我心里倒是有数,但没有诸位前辈在后面帮忙统合人力,罗三哪来的余力应付众多敌人?”愤怒的话说了一通,仿佛连日来的疲惫也消去了不少,至少这个时候老罗的心情很放松,所以难道的虚套了一句。 “不知三郎想要安排什么?”交代了几个人准备吃食的李轩走了过来问道。 旁边的众人也都把目光转了过来,刚刚又打了一个胜仗,东行路越来越接近终点,罗开先这位带路的主将又在筹划什么?没人不好奇,没人不关注,毕竟这位带路人的一举一动都牵涉着所有人未来的命运。 …………………………………………………… 附:感谢书友“kgb136”“=——=”“清净有为2”三位的点币打赏! 纪念一百二十万字 http://..org/ 虽然节奏有些缓慢,这书也写了一百二十万字了,回想起来,真的没想过自己居然有毅力坚持到这个地步。 前日申请了入v,还没有确切消息,不知会不会是有一次打击,有些忐忑,有关注的书友帮忙做一下推广吧,目前的推荐数字看着不错,但是点击率实在有些不尽如人意,多谢! 第五十五节 绸缪(上) http://..org/ 李轩的问话就是一个引子,这个引子成功的把帐篷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了过来,包括刚刚平定**的张慎。◇↓頂◇↓点◇↓小◇↓说,x. “安排什么?”老罗随口接应了一句,然后说道:“从希尔凡走到这里,这段路很长,但是再长的路也有终点,从现在这里到终点其实没多远了,在抵达终点之前,我们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仔细谋划一下,诸位以为如何?” 老罗这话一出,顿时勾起了周围人的关注。他的话一点没错,这数万人赶路千万里,不是为了游玩的,而是重新寻找一块生存之地,这样的事情关系着所有人未来的命运。 在场的众人不说全是这个时代的精英,至少也是久经世事磨砺的,即便年轻如姆纳奇那噶之辈,也跟着老罗见识了太多世事沧桑。这样的一群人又怎会不明白老罗话语背后的含义?谋在事先,事中机变,事后总结这三样已经成了一路行来的行事准则,而且是老罗一直在倡导的成事前提。 “好!就听三郎的,都不要急着去休息,先琢磨一下后面的路。”还是老罗的准丈人李涅开口发话,队伍里年纪最长的老头子李坦不在,李涅就是他意志代表。 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疲惫的,从镜湖过来的路毕竟没多远,只是琐事比较多,这些事情虽然烦杂,但它们的处理却已经形成一些约定俗成的流程,一些底层的军民也都会自动处理,自不必在场众人亲身处置,所以老罗的建议加上李涅的带领没人有什么不同意见,至于恢复得差不多的张慎,更是乐得如此,一路上总是被排斥在外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 见众人纷纷同意,老罗看了看天色开口道:“也该到准备晚饭的时间了,叫人准备些吃的,过一会儿边吃边聊,还有,诸位把需要安排的事情也都先去交待一下,免得误事。” “好,都去安排一下,稍后再过来!土龙子你的事情多,那些铁猴子谁也管不了,快去安排,你们也是!”年纪稍长的杜讷给罗开先做了捧哏,开始吆喝着把一众人都推走,连同张慎也赶走吃药。 盯着老罗半天的李姌冲他嫣然一笑转身出去,作为童子营的管理者,这个火娘子的事情同样不少。 等人走的差不多之后老头转身看着罗开先说道:“哎,你这罗家三郎,滴水不漏说的就是你吧?真不知道你家爷娘是如何教导你的。” “杜老没有要去安排的事情?”老罗也不解释,反而开口问道。 杜讷学着罗开先往软榻上一坐,“老夫是跟你学的,该做什么事都安排人去做,只需把控负责的人,一切就能顺顺当当的,这法子确实不错,可以偷懒。” “看杜老精神不错,老当益壮!您可是前辈,别拿我这后辈开玩笑。”老罗有些无语,这个杜讷当初在希尔凡的时候一副老迈承重的样子,如今一路走来不见疲惫衰老,反倒活的越发显得年轻了。 “你这年轻后生可不简单,张家人的事情可让老夫几个愁闷了好多日子了,结果今天被你几句话打发了,老夫刚才真的担心你会像对付裴卫两家那样,真的没想到,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随着话语,杜讷的感慨不断,过去这一年的日子比以往十年来的都刺激,领头的却是儿孙辈年纪的年轻小子,他又怎能不感慨? “您老多虑了,张家与当初裴卫两家还是不同的,我又怎会老拳相向?当初在希尔凡排斥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和阿塞拜疆人走的太近了,权利二字会迷失人的眼睛的。”老罗也不谦虚,直截了当的说了自己的看法。 “……唉,三郎说得不错,张家人有时候确实私心重了些。”杜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闷声一会儿随意感叹了一句。 …… 奥尔基带着人把帐篷内外重新布置了一番,帐篷中间铺设了一张足有几十平方的巨大毛毯,毛毯的外缘则铺设了厚厚的兽皮来供人盘坐,然后开始有人用铜盘、铜盆之类端上新鲜的瓜果,二三十张矮桌子环绕着毛毯摆了一圈,然后开始安置各种铜制的餐具——这些东西基本都是不同时期的战利品,远处有人在准备烤肉的架子,几只宰杀好的牛羊被穿在不同的金属支架上,还有人在往上面刷油脂涂盐巴和佐料…… 篝火点燃,烤肉的香味开始弥散的时候,出去交待事情的人陆续返回, 自然有人招呼众人选择自己的位置,作为队伍的带路人,老罗坐在了北向的主位上,挨着他一起坐的是火娘子李姌,然后老罗的左侧是民事方面的各个管事,诸如李涅、杜讷、窦铣、李轩、李铮和安娜莉亚女士等人,右侧则是军队方面的一众将领和军法处的几个头领,冈萨斯、程守如、阿尔克、西德克诺德、富拉尔基甚至还有海顿这个医官都有列席,坐席的方位之类完全没有什么讲究,这种规矩是否合乎习俗,其实并没人在意,连同被安排在左侧下首位的张慎都没有说话。 无他,老罗是实用主义外加自我理解的入乡随俗,实际上没人和他讲这时候东方的餐饮礼仪,因为唐人营的众人为了生存已经丢了很多东方习俗,难免浸染了一些中亚的习惯,至于来自西方的一些人,更是长期处于生活的底层,哪里会有功夫讲究这些?都没有统一的习俗情况下,正好适用于老罗这样随意的安排。 等待烤肉时间里,亲兵们开始端上来滚热的奶茶、奶酒之类,配合新鲜的水果,倒也算很是丰盛。 稍微垫了垫肚子,扯了几句闲话之后,环视众人一圈,也不用什么酝酿,老罗直接进入正题:“诸位,按照记载,大唐的时候,我们坐的这个位置已经属于东方的土地,但是现在大唐已经彻底灭亡近百年,诸位请看,还有多少汉人在这里生存?” “罗将军,那边孛罗城里面也没有多少汉人了?”曾经隶属军伍的窦铣问道,从镜湖过来刚刚落定,他们这些从后营来的人还没能有时机去孛罗城内探看。 “没错,前日我这里听到了一个统计数,这个孛罗城总计有五百八十四户,其中汉人仅有十七户,人口最多的一家算上孩子才不过十一口人,最少的只有四口人。其余的人不是黠戛斯人就是葛逻禄人,还有一些回纥人和突厥人。”说道这个的时候,老罗还是尽量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 随着老罗话语说完,他左侧的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至于右侧,也因为语言的关系,在彼此低声讲解。老罗身旁的李姌也禁不住轻声询问道:“三兄,为什么已经到了这里,汉人还那么少?” 老罗沉着脸回答道:“四娘啊,你不知道,自从千年之前的汉朝时期,这片地方就是我们汉人和不同的游牧部族互相厮杀的地方,大唐亡了,汉人没了强大的军队庇护,四下里的人各怀心思,外族人会怎么办?想想就知道了。” “老天,你是说……”显然李姌猜到了答案,只是这种事情实在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没错,这里原本的汉人大多被外族人杀光了,能逃命的也失散,有的干脆忘了祖宗充当起了外族人。”老罗替她把答案说出来,并补全了,然后又接着说道:“所以说,以后遇到和外族人争斗的时候,该狠心的时候必须狠心,他们可不是草原上的野兔子,更多的是草原上的野狼。” 后面这段话是针对李姌的同情心来说的,比什凯克战斗的时候杀了太多人,李姌曾经劝说过老罗一次,只是没能说服他。那么现在轮到老罗来说服这个火娘子,无论如何,老罗总不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人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在这个年代那可没什么意思。 稍停一会儿,见没人开口发问,老罗才接着说道:“当初从希尔凡出来之前,我就曾经说过,我们需要回到东方和自己的族人在一起,一是因为要找到自己的族系传承,二是只有人数够多,我们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单从这两方面来看,这个地方就不适合我们落足,虽然这里风景不错。” 老罗努力让自己用适合这个时代的说话方式来解说,但还是免不了带了一些自己那个时代的习惯,好在周围的众人多少都习惯了他的用词遣句,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剩下一个不是很习惯的张慎也有张卢在一旁解说。 理解了老罗的想法之后,众人难免陷入了思考,这里不适合,那又该走到哪里呢?队伍内已经有人开始厌倦这样不停的行进,还有一些老人因为身体的关系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虽说最早所有人都希望回到祖上所说的故土,但是真的要抵达故土了,却又难免思绪万千,有困惑有迷茫,就像是近乡情怯,而且还是群体并发的那种。 ……………………………………………………………… 附:上传的晚了些,抱歉。感谢书友“我家的糊总xx”“汗五帝”“677001”“清净有为2”“万里飘雪”“kgb136”“王sandy”“醉入书乡”八位书友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五节 绸缪(中) http://..org/ 除了偶尔走动的亲兵们,帐篷中的人大多都陷入了思考当中,甚至包括一路跟随的前角斗士们,老罗其实非常明白这些人都在想什么,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经常心烦意乱? 从东非到西疆,陆上行程数万里,又不是自己习以为常的那个时代,那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又怎是能够轻易克服的?对家人的思念、对战友的惦念、对世事的感叹、对时间与空间的迷惑,所有的事情纠缠在一起,他不过是想寻找一个精神的依托罢了。頂點小說,x. 最早接纳两个黑小子的跟随是这样,君士坦丁堡对李姌的好感是这样,在希尔凡允诺率众回归东方还是这样,最终的依托其实还是东方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 只是如今这个时空,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还是心中惦念的那样吗?那片草原,还有那片黄土地? 或者这样说来还有些像曾经属于某个时代的官方用语,用更朴实的说法,老罗毕竟是在陕北的泥土地外加中蒙草原上摔打长大的,人在旅途的迷茫中,最思念的依旧是儿时经历的那种狂野无邪的小世界。 当然,老罗其实心里明数得很,这不是他生长的那个年代,到了东方看到的多数也是千年前那片土地的曾经,而眼下的这种回归东方的愿景并非是自我欺骗,只是人的思维惯性,不是亲自看上一眼,总是不会甘心的。还有,虽然他对赵宋王朝没什么好印象,但那方土地上生活的人群和他没有仇怨,反而是他的祖根。 还有一点比较重要的是,他可不是那种待在卫戍区的那种见血就晕的镀金党,而是在血与火中冲杀出来的特种战士,作为一个曾经充满建功立业思想的职业军人,哪个没有一展拳脚的野心?更不用说老罗这种充满鹰派思想的家伙了,后世被所谓和平崛起的政治理念所压制,到了这个时代何尝不是解开了束缚? 所以迷茫之后的老罗,有经常暗自庆幸。庆幸可以有一个施展拳脚的时代,虽然这个时代与自己那个时代有着千年的错差,但又何尝不是弥补自己心中缺憾的良机?他可不是那种随遇而安渴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顺良民,能走到高级军官这种位置,背负责任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种习惯,没有了责任才会让他无所适从——在后世被踢出军队之后他去做了佣兵,那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放逐。 从乞力马扎罗山下的那个原始森林里面出来的时候,老罗就有一种对责任的渴望,现实在蒙巴萨对崔范两家的鼓噪,然后在开海伦拐走法蒂玛的首席大贤者,之后又在君士坦丁堡大肆盗窃……所有的种种都是为了他自己潜意识下的改变东方做布局。 至于所谓会否影响到自己那个时空,老罗却并不担心。他并不是只懂得杀戮的莽夫,拓扑学连锁反应(蝴蝶效应这种词汇他同样清楚得很——如果说会影响时空,从他到达这个时空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只要他或者,无论他做什么,都会不可避免的影响这个时空今后的一切。曾经的佣兵战友中同样不缺乏各种古怪的人才,霍金的平行空间理论同样是曾经的探讨话题。 所以,老罗的心中迷茫的同时,充满了憧憬,也充满了坦然。 甩甩头,抛开过往的影像,老罗振作起精神,重又开口说道:“诸位可能知道东方的大概情况,但对具体如何恐怕不是那么清楚。据我了解,从这里去到东方,人口会越来越多,再不像前段路上那样,除了有数的几个城市几乎看不到人。” 被老罗从思考中惊醒的众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在倾听并想象东方的境况。 “从孛罗河这里向东走,沿途会有好几个势力,第一个可能会遇上的并不是党项人,而是回鹘人,据俘虏说他们都是佛教徒,他们对我们会持什么态度,目前还不知晓。接下来的路上还有一个势力需要重视,那就是大唐后期遗留下来的一个藩镇,他们叫做归义军。”老罗是按照自己对历史的记忆来描述的,被他派去轮台城打探的赫尔顿还没能再次传递消息回来。 “将主,回鹘人和归义军,他们有多少战士?会是我们的敌人吗?”作为老罗手下最高位置的骑兵将领,冈萨斯对战斗最关注,因为他认为只有战斗才是他们这些角斗士在老罗身边存在的意义。 “目前还没有他们的准确消息,不过无论如何,他们的人口和战士数量都是比不过伽色尼人和葛逻禄人的。”老罗很镇静的解答了一下,紧跟着又诉说道:“该有的谨慎必须有,但是论到战斗,他们又怎会是我们的对手?” 不是老罗狂傲,到现在这个地步,只要不是正面遭遇契丹人的大队骑兵或者赵宋的大队步兵,这些西疆部族还真的不值得他在意。 “三郎,还是要小心,我们没那么多人。”坐在老罗左手位的李涅提醒道,“还有前些年的时候听过一些消息,于阗的李家,哦,他们本姓尉迟,那个李家李乐天的一个女儿嫁给归义军的曹姓首领,还有回鹘人他们对曾经的大唐还算是忠心的。” 李涅虽然懒得管事,但是多年来唐人营与东方的联系并没有完全中断,至少一些消息还是知道的,只是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往往都会错后许久。 “谢世伯提醒!”老罗恭敬的感谢了一句,家里有个老人是个宝贝,能提醒自己不至于得意忘形。然后接着说道:“大唐曾经的渊源或许还有用,不过,触及到利益的时候恐怕人心就不好说了,党项人的头领同样姓李,不也是从千里之外来奔袭我们?” 李涅沉默不说话了,因为他也知道曾经的大唐李氏已经没什么号召力了,再提当年的事情不过是给李家增添耻辱而已。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当然,主要是几个民营的主事人这边,军官这边是没什么反应的,一群膀大腰圆的家伙捧着奶茶、奶酒还有新鲜的瓜果大嚼,至于老罗所说的,他们并不担心,因为连续不断的胜利使得他们有信心砍倒一切敌人,不单是前角斗士们如此,连同程守如这个门板汉子都是一个德行。 还是和阿尔克坐在一起的闵文侯更加懂得察言观色,开口说道:“将主,我们抓住的俘虏里面有很多是汉人,尤其是那个李德明抛下的人,他们根本没什么反抗,听话得很。您看是不是赦免他们,做不了正兵,让他们做辅兵也不错!” “还有这事?”在闵文侯正对面的李轩开口了,因为刚从镜湖过来不久,他还没来及到处查看。 “确实,大概俘虏汉人有一万五千人吧。”这个数字没法准确,因为俘虏太多,事情也多,这部分人还没来及清点。 “那太好了,正巧需要修缮的东西太多,我那边还缺人手,可以调一些做帮手!”李涅的精神恢复了过来,高兴的说道。老头豁达得很,想不开的事情很干脆的就扔下了。 “好事,老窦这边也缺人,总算有人手补充了!”闷了半天的倔老头窦铣也来精神了。 “你们两个别抢,一万多人,够你们分的!”倾听了半天的杜讷,忙着把左右两侧的老家伙按住。 始终没插言的李铮更熟悉葛逻禄人和突厥人的情况,这会儿也开口说道:“将主,俘虏里面有葛逻禄人和突厥人吗?” “有很多呢,你有什么想法?”对汉人俘虏的接纳应该很容易,老罗不担心,李铮的问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将主,葛逻禄人也不全是死硬的绿教徒,多数人家里其实穷得很,给他们些吃的,改信也很容易。何况,您忘了?我们的后营还有几十个葛逻禄人呢。”李铮很是振作的说道。 “有道理,那么你问突厥人?”老罗还真把这个事情忽略了,这会儿才想起手下还有粟米菲罗和牟尼奇两个带路党。 “伽色尼那边主要是以土库曼人为主,余下的部落其实并不和睦,许多部落之间还彼此打来打去……”论起对游牧部落的熟悉,恐怕这个帐篷里所有人都比不上这个常年游走的李铮,说起这个方面,李铮可以说是滔滔不绝。 老罗听了好一会儿,才稍微了解其中的烦杂,最后当奥尔基开始叫人把烤好的肉拿上来的时候,才不得不打断他:“烤肉好了,诸位请!未来的大鸿胪,这几日要辛苦你了,我们有很多葛逻禄还有突厥俘虏,你负责甄别他们!” 正担心到了东方自己没事做的李铮欣然应诺。 烤的外焦里嫩的牛羊肉不断被战士们用小刀偏下,然后用硕大的铜盘装置端了上来,浓浓的香味四溢,不用人谦让,各自动手用随身的小刀分割自己的食物,包括自诩文人的张慎都是如此。 只是除了几个专注于军事的家伙毫不在意的伏案大嚼,其他的人都在琢磨这只队伍该在那里停留,毕竟,东方的故土已经近在眼前。 ………………………………………………………… 附:这一节前段是归纳猪脚的心路历程,算是总结抵达东方之前猪脚所有的思想变迁。感谢书友“677001”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六节 绸缪(下) http://..org/ 烤肉很棒,纯粹原生态的牛羊肉配合手艺精纯的战士精心烤制,老罗吃的心满意足,虽然心里怀念后世的各种花样做法的美食,但眼下真的没那个条件,过分讲究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何况,没有对比就没有好坏,较之后世这些食物看着制作粗疏,但营养丰富,比之一路行来接触到的所有族系,单单从数量上就远超了他们。还有在沿途遇到的一些零散牧人能够投奔过来,除了对强大的仰慕之外,多数是被食物的香味吸引过来的。 说到底,无论那个部族,无论那里的人,活着的最基本前提还不就是个吃字?尤其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和地方,吃字大过天真的不是一个笑话。 老罗这只队伍的食物其实也不是那么多种多样的,多数是各种粗制的麦粉外加各种豆子和肉类,都是老罗从东非开始一路上搬仓鼠一样收集来的。这里之所以说是麦粉而不是面粉,是因为这时候没有那种精细研磨的工艺,很多麦粉里面甚至还掺杂着不同比例的麸皮,但即便是这样,也足够让人吃的心满意足了。至于稻米之类,数量是很少的,除了在开海伦和士麦那老罗曾经收集到一些,在其他的地方很少见到。 只是有一点,老罗这里有足够量的食物,这也是让老罗最庆幸的,他一开始就把握住了最主要的脉络,当初收集的食物才是整支队伍前进的最佳保障,而不只是士兵的刀枪,随身空间这玩意儿在这方面解决了太多问题,食物的存储不但是保证供应,还减轻了所有人的负载。否则只是路上的艰难对人身体的磨难,就足以磨灭很多人前进的动力。 咀嚼吞咽着嘴里的食物,老罗也在层层推敲着自己的想法,从希尔凡开始,数万人行进数万里路,所有的事情夹杂在一起,说是千头万绪都是轻的。好在一开始,自己就没想打破所有的规矩重新制定一个——那需要太多的时间,一两年都打不住,这一路走来说不上顺风顺水,但是偶尔磕磕绊绊的小事情,也让人烦不胜烦,至少老罗认为自己没那份耐心,好在眼前杜讷李涅窦铣这些人都不白给,外加还有一个李轩负责整体的杂务,总算没出什么大的纰漏,算是顺利的走过来了。 环顾一圈,老罗觉得这些人虽然也都算尽心尽力,很多事情和自己配合的也不错,管理民营的数万人都能做的井井有条,但是指望他们规划好日后的每一个步骤还是不大现实,不是瞧不起人,而是他们一不熟悉现在的东方环境二也没这个经验。就凭刚才只是说了几段路途上的事情,左边民营众人就开始心怀余虑的拿不定主意,反倒不如右手边士气昂然的军官们。 所以莫如制定好一个目标,要所有人帮忙拾遗补缺,这才是最好的办法。想要搞什么民主式的参考意见,只能是降低效率,给自己添麻烦。 老罗暗叹自己还是需要磨砺,至少现在还不是一个能够主政一方的材料。 想透彻了这一切的时候,老罗也吃得差不多了,用预备好的湿麻布擦擦手,他开口说道:“诸位可吃好了?东去的路上还会有很多事情,就不细说了,我决定过了瓜州和沙州之后,趁势东进,吞掉党项人的地方,争取在银州或者夏州找一个地方落足。” 老罗收手停下开始说话的时候,在座的众人其实都已经吃的差不多,今天的食物虽然丰盛,却也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贪吃,何况整支队伍平素里的饮食并不缺乏。老罗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有些呆愣,这个话的内容实在有些突然,武将们多数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听令行事习惯了的他们不会随便开口,民营的众人却陷入了思考。 半响之后,距离老罗最近的李涅先开口了,“三郎,夏州和银州距离长安很近了吧,为甚不直抵长安再做其他?” 李涅说出了多数汉人的疑问,几乎是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了老罗,包括武将们,这些家伙路上没少听汉人说起东方的长安如何繁华,自然心有向往。 老罗摇摇头,“世伯问的好,长安确实是好地方,但时下长安在赵宋控制之下,我等数万人过去之后如何安置?恐怕未到长安,赵宋的边军就会认为是入侵了。” “这……”李涅顿时醒悟过来了,这可不是昔日的大唐时候了,东方的疆域控制与中亚完全不是一回事,在中亚的城邦小国之间这数万人可以随意迁徙,但是到了东方?边界的军队和地方的官员就会成为一道道桎梏。 其他的窦铣、杜讷、张慎等年纪大些的人也是恍然,李轩和李铮等人虽然不明情况,却也知道事关重要,没有随意开口。 “三郎,按照前些时日所说,赵宋据有河东、山东甚或关陇1,族中有人祖居河东还有山东的,如果不能回归故土,恐怕人心有异……”杜讷考虑的要多一些,他并不担心自己回不了故土,却担心这支队伍的整体情况。 老罗是清楚杜讷所说的不是难为人,而是实际情况,不过这种情况却早在他预料当中,遂紧跟着开口说道:“杜老所说甚是,确有这种可能。不过我选择落足银夏却不是没有缘由的,银夏之地临近黄河,可引水灌溉开垦良田,附近有煤铁可供工坊之用,向西向北都可抵达草原,方便蓄养战马和牛羊,是我等最佳的立足之地!何况银夏乃丝绸商路的必经之地,立足银夏之后,其中的利害自不必说,届时族中有喜欢经商的自可开拓商路,可复西进,也可沿河东下……” “妙啊!”倔老头窦铣被老罗的描述迷住了,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彩,“罗将军真是……大才!昔日大唐的高大帅也不及罗将军万一!” 这么赤果果的夸奖真的有点令老罗接受不了,只得无奈的闭口不言摊了摊手。他身边的李姌倒是脸色红扑扑的,与有荣焉。 其实老罗这种想法早在希尔凡的时候就有过考量,只是那时候多数事情都不确定,所以没有具体的方案而已。如今打败了三部联合的队伍,甚至俘虏了党项人最关键的过渡人物李德明,这不,从前几日的小规模战争结束后,老罗的心思就没停止过。 “闭嘴,你这冒失的家伙!”杜讷一点不客气的拍了身旁的窦铣一巴掌,“三郎说的是远望,要想达到那一步,我等首要在银夏之地立足!” 受老罗的影响,队伍里很多人的说话方式都改变了,当然老罗的用词也在变,反正就是一个很混乱又互通的时代。 “杜世伯,这事不用顾忌,不就是打仗嘛,我们有信心打败所有敌人!”程守如听了半天了,直到这时才找到说话的机会。 旁边听了阿尔克和闵文侯解说的冈萨斯也插了一句嘴,“杜老,我们不用担心任何敌人!” 冈萨斯他们的汉话是和队伍里的汉人还有老罗学的,对民营众人的称呼却是跟随老罗走的,加上生硬的发音,怎么听怎么别扭。 杜讷没好气的说道:“你们不知东方梗概,那边还有赵宋和契丹人,他们的人数甚多,是我们的十倍还要多!三郎,你说怎办?” 听了一会儿的老罗兴致不错的马上开口道:“杜老多虑了,赵宋人数虽多,调动却不易,且文武制约,即便调动军队也难免误了时机,没了时机,他们的军队不足为虑……至于契丹人,内部矛盾多多,能派到银夏的至多数万人,不过是给我们添人手而已!” 老罗刻意说的很轻松,比人数己方大大吃亏,但是比战略?他不信这个年代的党项人能够做到,他却做不到。 “好吧,三郎的谋划确实上佳!”如同在希尔凡的时候一样,杜讷是个心细的好手,却也是个果断磊落的人。 见没人再有质疑,老罗便接着说道:“既然如此,就定下来直奔银夏了!眼下已经六月中,距离冬季并不遥远,时间紧迫,拟定在这里休整半月,然后拔营东进!诸位可还有疑问?” “将主,前日作战偏厢车多有损毁,箭只也有缺失,恐……”程守如直言说道。 “嗯,别人呢?”老罗示意性的点了下头,然后问道。 “将主,伤兵需要修养,还有营内有些病人需要您去看一下。”始终未发一言的医官海顿站起身,恭敬的说了一句。 “明白了,稍后我安排,你坐。” 待到没人再诉说之后,老罗开始做总述,“十五天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请诸位同心协力!第一件事,李铮!你来负责筛选俘虏,关于葛逻禄人的部分可以去找粟米菲罗,西德克诺德,军法处那边选人配合,对于绿教徒,不愿改信者杀!不降者杀!首先从汉人开始,有问题吗?” “遵令,将主!”西德克诺德猛然起身,大声应诺,带得李铮也随后站起做了个不是那么规范的军礼动作。 “好,坐!”老罗没在乎细节,转头对着李涅说道,“第二件事要劳烦世伯,前日作战具备多有缺失损毁,需要工坊那边戮力完成,缺少人手可从汉人俘虏中挑选,怎样?” “放心,三郎,交给我吧!”自从老罗和李姌正式订婚之后,李涅这个准丈人对他的事情非常上心,此刻也不例外。 老罗没再客套,转过头接着说道:“第三件事,杜老、窦老,民营那边的事情还要抓起来,天气马上开始炎热,一些战士还在穿着皮袄,前些日我在镜湖那里已经留存了足够的布料,新的军服制作要尽快!” “三郎,军服已经制作一多半,新的战靴也快完成了!”杜讷出面回应了一下。 “第四件事,轩兄,富拉尔基,你们要配合起来,临近东方,加上天气开始炎热,所有的纪律一定要严控,尤其注意有传播谣言的、不遵守卫生规范的!”纪律始终是老罗最重视的,容不得一丝马虎,越是靠近路途的末尾越有可能会人心思变,加上收拢了俘虏之后更是难免有不安现状的人,卫生方面同样如此,稍一马虎瘟疫流疫之类就可能找上门来,容不得任何懈怠。 “遵令,将主!”富拉尔基和李轩几乎是同时站起行礼,李轩也没有因为老罗的一声“轩兄”而有任何自得。 “第五件事,除了卫兵,军营所有士兵明日休息一天,之后开始例行训练,常规巡视同样不得耽搁,任何人不得懈怠!西德克诺德,注意严查军纪!程将军,做好接收俘虏的准备!”最后一条涉及到军队,老罗从不客套,除了照顾程守如的情绪称呼了一下职位,余者都是直接点名。 哗啦一下所有的军官都站了起来,大声喝道:“尊将主令!” 老罗迅速起身回了一个抚胸军礼,“好!今天就到这里,劳烦诸君!” 民营的一众人虽然动作不一,却都流落了些赞叹与自豪的表情。 人们开始向外走,唯一没被提到的张慎和张卢却倒身逆行,为首的张慎到了老罗面前恭声问道:“罗将军,我张家有何事可做?” —————————————————————————— 1河东、山东、关陇:河东指山西西南部,黄河以东,包括今日山西运城、临汾一带;山东的“山”说的是崤山,是指今日秦岭东段,山东则是指崤山以东的所有地方,包括洛阳、许昌等地,而不是太行山以东的齐鲁之地;关陇之中的关指的是陕西关中地带,陇则指的是陇山,也就是如今的六盘山。 ………………………………………………………… 附: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kgb136”“677001”“一挪千斤”“万里飘雪”“看看天看看海”“格子农”七位书友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七节 对张家的安排 http://..org/ 面对年近花甲的张慎的恭敬,老罗稍有些愣神,然后连忙说道:“张老的家人能做什么事情,自该去问轩兄或者杜老来统筹,想必你老也知道,民营的事情罗某是很少干涉的。” 老罗愣神的缘由很简单,一是没想到给张家安排什么事情,另一个是没想到昔日以清高自诩的张慎居然态度转换得这么快,不过他的反应也不慢,几乎没有任何延迟的就应付了张慎的提问。 并不是老罗因为张慎吐了口血就信任了张家人,而是周围的人还在向外走,虽然他不喜虚套,偶尔装腔作势掩饰想法还是做得到的,当然这种做派给旁人看,同时也是示意给明白人——不会出现什么大的矛盾。 明白人都有谁自然不必再解释。 活了近七十年的张慎怎会看不出罗某人在推脱?只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餐会,听了全场的内容,最后又见到一众军官的表现,他又如何能拿得起最擅长的清高?心思深沉的他自然明白张家人对此无能为力,至少东归这条路上,罗某人大势已成,曾经的谋算也只能停留在谋算上,没有任何实施的可能。 于是,他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柔和一些,说道:“可否耽搁罗将军片刻,容老夫说几句?” “好,张老请坐下讲!”对方已经表现得很谦和,老罗当然不能横眉立目拒人于门外,说罢示意了一下请张慎和陪同他的张卢在软塌上安坐。 坐稳之后,张慎便直言不讳的说道:“罗将军,张家自祖上莱公起,就为驻留草原之族人奔走,吾家年前于希尔凡与阿塞拜疆人之联系,亦为众族人长久之生计,从无外心……” 对方的言辞多用雅言,老罗也能听个七七八八,只是听了一会儿,他就抬手示意止住了这种说辞,“张老,贵祖上的事迹我略有耳闻,当初在希尔凡,张家有甚谋算,罗某其实也清楚,否则现在留在希尔凡的不会只有裴卫两家……” “呃……”张慎卡住了,他身旁的张卢也是一副愕然且惊恐的神色。裴卫两家如今什么命运,他们无从了解,但张家人如果被独自留在希尔凡,等待他们的肯定是被异族人分而食之的命运,想到距离灭家仅差一步之遥,两个人的头上就都有些温润浸汗的感觉。 “请恕罗某不擅雅言,就用白话直说了。”这样琢磨措辞的感觉实在不舒服,老罗很干脆的打算用白话开讲,对方有什么想法,他也不在乎,“如果没猜错的话,张老是想知道今后张家在这个队伍中能做什么,没错吧?” 张慎抽了抽嘴角,没在意罗某人的白话,对老罗的直白也无可奈何,“不知罗将军如何安排张家?” “听闻张家擅长文事,还是我刚才那句,民营众人总计超过五万人,这次再加上新收拢的俘虏,恐怕会超过七万人,事情烦杂,计户、司库、役司、学塾几个部门都缺人,张老尽可与杜老沟通,定会有所收获。”如果说先前老罗是推托之词,那么重复的这一句却要详实多了,也带了那么一丝接纳的诚意。 张慎捻着胡子琢磨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罗将军,张家祖上本是军中文职,不知可否……” “不瞒张老,军中几部虽然还缺兵士,但文职却已经满员了,何况……现有军制与大唐并不相同,彪下人手已配合默契,张老就不必把家中儿郎投来闲置了,不过,若有愿从士卒做起的吃得苦的,也不妨推荐一二。”常跟着李轩杜讷等人说话,老罗也学得略懂委婉了,只是这番话说得委婉,骨子里却透着拒绝。意思很明了,想进军队,可以,从士卒做起,想一步跨越做到管理层?没门。 这种拒绝可就不是罗某人记仇小家子气了,而是老罗深知军中文职看似不起眼,却多是后勤或协调之类的必需职位,对方的心意难测,他又怎会把张家人安排在这种位置?那岂不是选了一根不知什么时候会悬起的上吊绳?其实,他知道旁边的张卢可以做斯坦那种后勤总管的位置,但是有初到希尔凡算计自己那一次,他就再不会相信这个人,哪怕当初在雅典相谈甚欢。 “唉……”张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罢,张家人可在计户和学塾从之。” “张老尽管自便!”老罗很是随意的应付了一句。他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却也拿定了主意就不会轻易更改,张慎就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无奈之下也只能妥协。 张慎直起了身子,想要起身告辞,忽又停下问道:“罗将军,抵达银夏之后,张家如何从之?” 老罗心说这老头考虑得还算长远的,而且这样问的意思明显是有了去意,自己手下缺人,尤其缺少有才华的人,却也容不得三心二意的人,还是且走且看吧。想到这里,他轻松地说道:“抵达银夏之后,张家人若想去赵宋,尽可随意,罗某绝不强留……哦,不单是张家,无论何人想去宋境,罗某都会同样对待。听闻赵宋重文轻武,张老后人或可大展宏图。” 这时候,张慎倒佩服起罗某人的坦然,他起身站了起来,“多谢罗将军宽容,老夫会慎重考虑,告辞!” “请!”老罗同样起身,礼节性的送了二人出营帐。 这个季节的白天真的很长,做了这么多事,天色才开始渐暗,奥尔基从老罗身旁走过,开始带人点上牛腿粗的蜡烛,并清理营帐。 老罗站在营帐门口,目送正在离开的两个背影,隐隐约约听到那边的声音。 “阿爷,去宋境不好吗?”是张卢在问。 “糊涂!到了宋境又如何?即便回到祖籍范阳,我张家作为旁支,依旧是外人,何以立足?”很苍老的张慎的声音。 “……那,该如何?” “咳,且走且看吧,阿爷老朽了……”声音渐渐低沉。 “一只老狐狸!”老罗在心里暗暗评价,张慎说的不错,他这个张家远祖是唐朝张说,属于范阳张氏,但是即使回到祖籍,他们也只能算是范阳张氏的旁支别脉,很难在故乡站稳脚跟,就算是主家照应,利益复杂之下,没有跟脚的张家人是很难立足的。 盯着渐渐消失的背影,老罗心里有一个谋划,他倒是希望张家人能够留下,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需要,有些事情别人做不了,张家人却很合适。比如派两三个人去宋境参加科考,走入宋朝官场之类…… 想到这里,他也不由自主的嘲笑了自己一下,这算是自己曾经的国土内部派遣间谍?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至少现在看来,还是很久远的事情,张家人的心态是必要条件,但也只是一个必要条件,手下这小十万人能够平稳的在银夏站稳脚跟才是做事的基础,眼下还没有到地方呢,自己就开始谋划,实在是忙成了惯性了…… “三兄,你怎么站在这里,发呆?”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到老罗的耳边,是李姌。 “嘿,四娘”面对注定是自己的女人,老罗现在也有点笑模样了,不再是一张死人脸,“刚送走张家那个老狐狸,在外面透透气。你怎么过来了?” “呵呵,张家阿爷确实是只老狐狸,阿爷就和我说过。”帐篷里烛光透出来,映射的李姌脸上红扑扑的,“哼,看你的邋遢样子,把换下来的衣服都给我!你的衣服需要浆洗了!” “是,管家婆!”老罗心里非常舒坦,火娘子虽然胆子大脾气躁,却不是不讲理的人,关键的照顾人管事之类,同样是把好手,至少童子营在她的管控下就没出过什么乱子。 这时候的衣物大多是麻质的,只不过分为粗麻和细麻,粗麻很刺激皮肤,细麻的纺织密度大些,却也有限,不好的是这种面料经常会变得褶皱,这个时代可没有熨斗,于是东方就有一种用淘米水或者面糊浆洗面料的做法,来使面料变得挺括。 来到这个时代,老罗已经习惯了这种做法,因为没得选择。当然作为军人,他同样喜欢衣服的挺括的装扮,而不是像个流浪汉。很是随意的取出一些脏了的大氅、套袍、裤子之类的衣服,并不在意女人探寻自己的秘密。 “管家婆?什么意思?”事实上李姌也对衣服出现的突兀视若无睹,开始弯腰整理着老罗的大堆衣服,很是随意的问道。自从老罗敷衍过几次之后,她就不再问了,对她来说男人有点秘密不算什么,只要这个男人是自己的就足够了。 “管家婆?就是管家娘子咯,我家里那边的男人喜欢把自己的女人叫做婆子或者老婆,比如有的女人很喜欢说话,就会被叫做碎嘴婆子。”一路行来,这种轻松的日子真的不多,老罗惬意的诉说着,只是他的眼神开始不由自主的往下溜——那里是李姌的腰身位置。 “哈,还好我不多嘴多舌,女营那边有很多碎嘴婆子!哎?你在看哪里?”听了老罗的话,李姌笑着接应道,只是她抱着衣物刚刚转身就发现了某人不轨的眼神。 “在看我家娘子咯!四娘的身段才是我最喜欢的!”老罗的脸皮向来很厚,他才不会害羞,而是眼光烁烁的说着从曾经的战友那里学来的甜言蜜语。 觉察到男人眼中危险的李姌像只小鹿一般跳了几步,“还不是你家的呢!我要回去休息了。” 说罢也不等老罗反应过来,抱着需要清洗的衣物就跑了。 留下老罗一个独自暗叹,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像正人君子了?黑非洲没胃口,因为宗教顾忌错过了开海伦的舞娘,因为时间紧促没去看君士坦丁堡的罗马式艳舞,因为卫生问题没去扑食波斯的舞姬……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是吗? …………………………………………………… 附:感谢书友“677001”“清净有为2”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八节 声音 http://..org/ 半熟的果子吃不得,老罗暗自提醒自己,只有站稳了脚跟,能够提供一个稳定的家,才是最好的品尝果实的时候。他很明白生涩的果子虽然同样芬芳,也能提供一时愉悦,却免不了之后的肠胃不适,误人误己。 戏弄了两句未婚妻,虽然这个火娘子不给面子的跑了,老罗的心情仍然很惬意。只是洗衣服的事情让他有些无奈,虽然不至于如同后世一样把自己的衣服搞得满是油污,但是血污和汗渍同样是难以清洗,而且是用手洗,这时代可没有洗衣机。 至于张家的事情,他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有西德克诺德这个被称作蓝眼睛魔鬼的家伙镇守军纪,还有两千精选出来的宪兵,老罗不相信有谁能够在队伍中搞出什么乱子来。俗话说,书生造反十年无功,卖嘴皮子的怎会比得上他这握刀把子的?一切阴谋算计终究还是需要力量来支撑,如果具备了压倒性优势的力量,阴谋算计也不过是泡影而已。 所以所谓对张家的安排不过是一次试探,并不苛求结果。日后只要在银夏落稳脚跟,老罗觉得绝不会缺少合适的备选。 最近这段时间,真正值得他重视的其实只有对于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的战争,为了最大化的获得战争胜利的果实,他刻意选择了正面硬抗的战决方式,而不是偷袭夜袭断粮之类的诡战,目的就是靠正面对决的震撼力量来慑服敌人。 这种道理不难理解,小偷和强盗都是敌人,但是小偷招人憎恨,强盗却可能收获畏惧。 尽管这次的战争顶多算是小规模冲突,或者叫一次战役,没有那种旷日持久的感觉,但是这种速战速决的结果必定会解决手下几万人的所面对的周边环境。 说白了就是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不必在顾虑被人围攻的可能。 这次的战役虽然短暂,但是整个地区的影响必定会很大。因为那些逃跑了的敌人会不由自主地散布消息,战胜自己四倍数量的敌人,而且是正面战胜,这绝对会成为一种强大的威慑力,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就要掂量自己手中的力量了,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他们绝不敢轻易来犯。 除此之外,沿途路过的那些行商和附近的小型部落,也必定会使得这次胜利的信息进一步扩散,通过那些家伙,这次的战斗结果没准会传播到千里之外。 所发生的这一切就像远在高空激烈碰撞的雨云,它们相遇时候产生的电闪雷鸣会传遍千里一样。 面对这样的轰鸣,那些虫豸蛇鼠只能钻到地下躲避起来,或者远远的避开。 在老罗眼中,下一段路上可能会遇见的回鹘人还有什么归义军就是路边的蛇鼠,并不值得一顾,当然并不是他自大,而是自信。 牛腿蜡烛照亮的帐篷内,老罗补充描绘着前段的路途,并翻看着下一步路途的线路,他的目光聚焦在了后世银川和陕西西北那一片区域,也就是这时代的灵州和夏州周边,按照曾经记得的历史,这片地方是党项人统领的定难军控制区,虽然和宋军有所摩擦,但是从李德明的父亲李继迁还在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下来了,尤其是灵州,这个后世银川西南的所在,只是不知道这次党项人兵败李德明被擒的消息传开之后,定难军内部还有周边的宋辽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党项人内部会出现骚乱?赵宋的边军会乘机扩大疆域?契丹人会再次西进? 情报不足,老罗一时难以确定。 好在这个时代没有无线电波或者有线光缆这里的工具,对比来说,信息的传递非常缓慢,最好的办法就是争取在消息传到灵夏党项人的耳中之前赶到地方,然后打党项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这并不现实,逃兵或者行商们肯定已经把信息透露出去,试图阻拦这种消息无异于捕风捉影,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尽快调整军备,同时还有传播流言到东方以混淆视听,使得没有准确消息的党项人无所适从,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在灵夏站住脚。 夜色的寂静让老罗头脑清醒,在纸上勾画出了一个有一个战略方案。 然后带着对各种趋势的猜想,老罗倒在一堆兽皮叠加成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 夜深人静的营地,点点篝火照耀着哨兵来回巡视的身影,距离罗开先主帐几里外的女营所在,一个羊皮覆盖的帐篷内,几个声音在窃窃私语。 “长老嬷嬷,为什么这么晚还要说事情?”一个年轻的声音用波斯语轻声的说着。 “因为白天的事情会很多,我们并不方便见面,圣女殿下。”一个苍老得甚至有些沙哑的声音。 “好吧,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值得您在这么晚的时候过来?” “我今天见到了先知德奎尔……” “感谢赋予世界以光明的神主,先知德奎尔他竟然在这里!” “是的,圣女殿下。您的声音还是放轻点,小心外面的人发现。” “是,帕翠丝嬷嬷!”年轻声音的主人显然并不大,或许是因为听到了好消息,语调轻快了许多。 “不要那么偷笑,古丽亚娜圣女殿下,你这样会把男人的魂魄都勾走的。”苍老的嬷嬷语气虽然严肃,但显然也不是一个老古板。 “才不要什么肮脏的男人!他们都像饿鬼一样盯着人看!” “这只队伍里的东方人可不脏,他们几乎每天都洗澡!而且你带着面纱,也没人盯着你看吧?” “不和你说了,你快回去,帕翠丝嬷嬷!” “口是心非的圣女殿下!真搞不明白,为什么德鲁阿妮非要派你来接近那位凶悍的巴托尔,莫不是想要你嫁给那个巴托尔吧?圣女殿下你好像还有两年的值守期!” “帕翠丝嬷嬷!你再这样说,我可要生气了!你知道的,德鲁阿妮嬷嬷是要我来探寻生命宝石的踪迹!” “那你脸红什么?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生命宝石被阿努萨那个蠢货带到库塔伊西,埃利季亚的大公一样是个蠢货,巴格拉特家那个野心家只是一次进攻,他就丢了自己的城市,阿努萨更是丢了性命,那之后生命宝石的消息就没有了,没人知道谁得到了生命宝石。” “阿努萨的手下人呢?” “都找不到了,估计不是去见神主,就是被异教徒关起来了。”很显然这是一个坏消息,苍老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 “帕翠丝嬷嬷,你不是说曾经发现那个巴……巴托尔用金器在拉伊城换粮食和种子,而且那金器很可能是埃利季亚的?当初你不还是说巴托尔可能去过埃利季亚?” “都没用,只要没看到生命宝石,谁也不敢再动,我们的力量本就不多了。” “啊?难道密尔吉主祭他……” “密尔吉倒是没事,不过他手下很多人被比什凯克人杀了。” “那些贪婪的异教徒,愿他们被净世之火焚烧!” “愿他们被净世之火焚烧!” 这个不大的帐篷内一时陷入了沉寂。 “圣女殿下,我们阻挡不了东方人的脚步了,三个大部落联合都被他们打败了。” “不,帕翠丝嬷嬷,我们为什么要阻挡东方人?我们与东方人没有仇怨,我们的目的只是找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而且……如果可以,度化东方人同样成为神主的信民不是更好?”年轻的声音这会儿变得充满了智慧。 “是,遵从您的旨意,圣女殿下!” “不用这么客气,帕翠丝嬷嬷,我们都是神主的信民,必将传播祂的智慧!” “是,圣女殿下!”苍老的声音变得很是恭敬。 “帕翠丝嬷嬷,你要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三个大部族联合阻路是因为他们的贪婪,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而且那位巴托尔将军是个恩怨分明的人,非善非恶,一旦与他结怨,那种后果恐怕只有神主才能知道。” “是的,圣女殿下。那是一个可怕的、强大的、神秘的人,先知德奎尔告诉我无法看清他的来路!” “这是先知大人的话?” “是的,圣女殿下。” “原来他那么强大,难怪我只要靠近一些,就会觉得自己像没有穿衣服的婴儿……”年轻的声音开始晦暗不清。 “您说什么,圣女殿下?” “我说那位巴托尔将军那么强大神秘,你可不要轻易靠近。” “是,圣女殿下……真没想到,岁月变迁,神主的子民居然要托庇亚历山大的后人保护……” “帕翠丝嬷嬷,你还是快去巡夜吧,再耽搁天就要亮了……” “是,圣女殿下,帕翠丝告退。” …… 罗开先一路谨慎,尽量避免了与过多人的接触,他以为自己留下的足迹会随着时间而泯灭,却不知道在不经意间被人缀到了脉络,还遁入了他的背影当中,福祸又有谁人知呢? ……………………………………………………………… 附:感谢书友“皇室之人”“kgb136”两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九节俘虏上 http://..org/ 手机阅读 睡了五个小时,老罗在清晨醒来。品书网(.. 同手下的亲兵战士一样,拿着带融的麻质毛巾、木头杯子、马鬃牙刷、混合着薄荷香味的牙粉盒去孛罗河边洗漱,孛罗河的一段河岸被战士们用原木钉砌了一个高于河滩半只小腿的简易台子,老罗蹲在上面取水开始刷牙洗脸。 孛罗河的水流远比后世来得湍急,前几日滞留的血腥味估计早就被冲刷到了东北方的艾比湖。褪去浑浊的血色,重又恢复清澈的河水清澈透明,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河水里偶尔窜行而过的游鱼的身影。 薄荷的香辣清洗了老罗的神志,吐出满嘴的泡沫,掬水洗脸,用麻质毛巾擦着脸上水迹的老罗环顾四周。 远处传来一阵士兵们整齐的呼喝声,那是各营的士兵们晨练的方向,在老罗所处位置稍远的下游,大群穿着不同服饰的女人们正在沿着河边忙碌,清脆的声音如同水流的叮咚声一般悦耳…… 这些女人多数来自老罗在达姆甘之后购买的那群待嫁娘,除此之外就很零散了,有生活难以为继投奔来的草原人、有从赫拉特之类的城邦解救出来的汉人遗民、有冬季之前在库扎克以东俘获来的葛逻禄残余、更有在比什凯克战役之后收拢的草原遗族……不论她们的来历是什么,情愿或者不甘心,现在都是这个集体的一部分,至少她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没有人喝骂。 民营成分最复杂的那一部分在靠近孛罗城方向,那里有一条孛罗河水的支流,凭借老罗的耳力,依旧可以听到隐约的笑语。 营地东边最远的方向,那里一片寂静,如果不是可以看到正在迎着晨光晃动的身影,几乎会被人认为那是一片无人地带。其实那里是关押俘虏的兽栏所在,被饿了两天零一夜的俘虏们已经没有了喧嚣的精神。 头一次抓获这么多的俘虏,老罗其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虽然他在前夜餐会上说的那么杀伐果断。 全部杀了是不可能的,用铁血、心肠硬还有严苛来形容他都不为错,但那只限于战场和训练场,他毕竟是来自后世的军人,不是屠宰场的屠子。 全部放了也是不可能的,队伍中虽然人数不少,但事关老罗对将来的构想,这点人力只能算是杯水车薪。所以对待俘虏只能是收纳,只不过怎么收纳就是个大问题了,做的不好,两万多俘虏肯定会在队伍中惹出难以收拾的麻烦。 好在前夜的餐会上,他想好了应对的方案,拉了一个李铮做鉴别,再把粟米菲罗和姆纳奇两个配给他,加上有蓝眼睛魔鬼西德克诺德和斯拉夫蛮人富拉尔基睁大眼睛盯着,他还真的不信有哪个能够能够惹出什么乱子。 当然,若是有什么乱子,真的以为他老罗不懂这个时代的十一抽杀律1吗? …… 大队的俘虏有专人去甄别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俘虏需要老罗亲自来处置,李德明,这个人究竟该怎样处理,说实在话,老罗同样没拿准注意,或杀或囚或拉,都可能意味着定居灵夏方案的变动,不得不慎重。 吃过早点,骑在公爵背上像狮王巡视领地一样的四处查看一番,老罗最终到了守备营旁边的军法处营地,这里四处都是带着白底红字袖章的宪兵在忙碌走动,见到老罗过来,只是抚胸一礼便又继续自己的忙碌。 老罗从马背上下来走了没几步,西德克诺德就率人迎了上来,“见过将主!” “这两天李德明有什么反应?”挥动右臂回了一个抚胸礼,老罗开口问道。 “回将主,那个李德明刚被抓回来的时候,就像个木头人,直到昨天才吃了些食物,只是从来不肯说话。您要进去看看吗?”西德克诺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嗯,让其他人都离得远一点,你也不用跟着,去忙你的事情,我进去看看!”里面的虽然是阶下之囚,但毕竟身份不一般,老罗也不想两个人的谈话被别人听到,那怕是自己的手下战士。 “遵令,将主!” …… 关押李德明的是一处单独围起来的环形栅栏,栅栏是用手臂粗细的原木制作,围成了大约二三十米的圆圈,里面有四个战士全副武装的守卫着,栅栏中间是一顶人字形支撑的帐篷,不同于这时代通用的圆帐篷,这种帐篷与后世的军用帐篷很像,除了布幔和主支撑结构,没有任何可以拆散的竹竿式的撑架,栅栏圈内的地面上甚至没有一颗超过手指头大的石子。 在这样的布置之下,被关在里面的人,逃跑不可能,自杀更不可能。 李德明很郁闷,极度郁闷。仿佛前一刻他还是千军万马的统帅,只是稍稍得意一下,眨眼之间就变成了阶下之囚。这种巨大的落差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他想过逃跑,但是不可能,不说周围的高大木栅栏难以逾越,每个时辰换班一次的看守战士就不是好应对的,而且他身上手无寸铁,赤手空拳对付四个全副武装的壮汉?他还没那份本事。 刚被抓进来的那天,他想过自戕,可是他办不到,不说时刻有四个壮汉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连找一根把自己勒死的绳子都没有。 没人殴打,没人问询,他觉得自己仿佛被遗忘了,周围的人更仿若是哑巴,甚至没人说话。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他想把自己饿死,但是第二天他就忍耐不住了,因为该死的看守拿进来的食物香味就像魔鬼的手在抓弄他的肠胃,从未有过忍饥挨饿经历的他根本无法承受。 吃下食物的那一刻,李德明想到了大萨满还有那些光头和尚讲过的话——自杀的人不会被任何神灵接受,只能成为孤魂野鬼。 想到孤魂野鬼的时候,他就不想死了。 信奉哪种宗教对李德明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借口。 即便注定活得身不由己。 …… 走进栅栏,老罗看到的是一个坐在一块脏污的地毯上望着远方天空发呆的男人,他披散着头发,脸上乱糟糟的胡子,身上只有一件从头套到脚的袍子,甚至没有裤子和靴子,如果不是曾经见过一面的脸型,他怎么都被把眼前这个颓废的家伙与不久前那个统帅数万人马的节度使联系起来。 “你们都出去!”老罗挥手示意周围的四个看守士兵。 “遵令,将主!”四个充当监视器和控制器的壮汉走了出去。 取出几个填充了羽毛的皮垫子随手叠放在一起,老罗施施然的坐下,很有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与昔日模样完全搭不上边的李德明。 过了好半天,发呆的男人依旧默不作声,事情繁多的老罗却没耐心耗下去了,开口说道“现在,罗某该叫阁下西平王、李节度还是李将军?” “落魄之人谈什么王?你们汉人讲成王败寇,某眼下应该是寇吧?”李德明口气还算从容,只是嗓音很沙哑,他毕竟曾经执掌一方,虽然不想死,却也不愿丢了男人的气概。 老罗感到有些好笑,按照草原人的习俗,为了防止仇恨的蔓延,不能接受失败的家伙往往都会被杀死,眼前这个李德明失败了还在硬充好汉,明显是汉家教育的结果。当然他不会真的嘲笑李德明如何,他本人也不喜欢看到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样子,把眼下这个不想死的李德明嘲笑死了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那就还是称阁下李将军吧……”老罗也没在意对方的麻木的表情,“半月之后,罗某将帅队前往灵夏,不知将军希望罗某如何对待将军的族人?” “罗将军是想拿我党项部族向赵宋邀功?”李德明到底不白给,没有为自己部族担心,反而猜测起了罗开先的目的。 “哈,李将军真真好说笑,罗某虽是汉人,却也不想去亲赵宋皇帝的靴子2。” “那倒要预祝罗将军能够抵挡住数十万宋军的攻伐咯!” “李将军说的有道理,宋军既然那么多,罗某目前的人手倒是不好应对,看来只好先发制人,把党项人驱赶到宋境比较稳妥。” “你!你敢……”言语交锋了几句,李德明挡不住了,赤脚站了起来瞪着老罗,他知道只要对面这个大个子罗将军想,把党项人驱逐到宋境真的不难,近十万的联军都稀里糊涂的败了,松散的党项部落勇士又能如何? “李将军为何如此气愤?听说宋境富有,党项人过去正好吃好穿暖,有何不可?”为了挑起李德明的情绪,老罗也算是煞费苦心,这话说得是无比刻薄。 “宋境……赵宋岂会……”越说声音越低,李德明又颓然瘫坐在了地毯上,“请说吧,需要某作甚?” “李将军觉得自己能做什么?”见对方的态度软化,老罗也就不为己甚,轻轻地反问了一句。 “……”能做什么?李德明心思活络了起来,却真的一时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没兵没将孤家寡人一个,外面应该有些自己被俘的手下,但是眼前这个罗姓大个子会允许自己招用手下吗?肯定不可能的,没有利益,对方凭什么相信自己?对,利益,自己能给对方提供什么利益? 老罗没指望一次就说服对方,何况他同样没想好要对方怎样,眼下不过是第一次接触,今后时间大把,他并不着急。 看着陷入沉思的李德明,老罗甩手站了起来,“李将军尽管想,想好了叫人通知罗某便是,相信李将军不会让某失望的。” 说完,也不理会对方是否听清,老罗径直离开。 ———————————————————————————————— 1十一抽杀律,古罗马将军控制手下战斗军团的一种手段,一般用来针对军中叛乱或者不尊战令的惩罚机制。东方同样有类似的治军手法,还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杀一儆百。 2亲某人的靴子,是草原上弱者对强者表示屈服的礼节。 ………………………………………………………… 附:感谢书友“河西2170”“677001”“kgb136”三位的点币打赏!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六十节俘虏中 http://..org/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无论那个时代,力量才是话语权的基本保证。当然力量分外很多种,诸如战力、智慧、权势、利益等等。老罗所能用的,也是最为熟练的,唯有战力,这种最底层的力量在这个时代却是最好用的。 虽然没与李德明交谈多久,罗开先却深知,李德明没得选择。 因为党项人的命运就是李德明致命的短处,除非他宁可一死舍弃自己背负的所有。 但是能活着谁会自己寻死? 既然李德明没有绝食寻死,老罗深信他再不会有自杀的想法,而且老罗的目的何尝不是李德明活命的动力? 之所以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不过是老罗给李德明一个仔细思考的缓冲时间,结果其实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有了李德明做中间媒介,就等于老罗掌控灵夏地区多了六成把握,至于之后如何收服党项人,也就变成了随之而来的枝梢末节。 …… 此时兽栏位置正一片繁忙,守备营有两千战士在这边驻守,这会儿正从几个兽栏里不停地提人出来,旁边李铮几个人正在询问着什么,他们的边上是军法处的宪兵在分辨一个个俘虏,另外靠近河边的位置,几十个俘虏被赶下了河洗澡,他们身上的破烂衣衫被扔到了火堆上点燃,另有人在用大锅煮粥——这些俘虏至少两天多米水未进,可吃不了油腻的东西。 这样一片类似流水线的操作的更远处,李涅和杜讷、窦铣几个老人看着忙碌的人在说笑着,他们在等着挑人进工坊。 “唉,三郎真够狠的,这些后生都饿的手脚无力了。”老头子李涅年纪越大心越软,盯着十几个刚刚洗过澡在喝粥的汉人说道。 “大兄,这话不对,战场上举手不留情,能留下这些人的性命已经是罗将军仁慈了。”旁边窦铣粗声大气的驳斥了一句,事实上他对安排俘虏进工坊的事情都有些想法,只不过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 “你这老愣子总是叫三郎罗将军,也不怕给后辈折寿。”向来在自己人当中充当和事佬的杜讷打趣道,三个人年纪差不多,是多年的老交情。 “怕什么?老窦就是个老军,还是个受不了腌臢窝囊气的老军,罗家三郎虽然年轻,却比咱有见识有魄力,如何当不得老窦一声称呼?若不是他,咱这数万老少还在希尔凡那个地方给异族人上供呢!”窦铣是炮筒子脾气,说起话来更是能噎人一个跟头。 好在能在这里的都是多年的老弟兄,彼此也是熟的不能再熟,没人对窦铣这种话语有什么意见,反而听了这通话之后,连李坦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更有一种无法向别人言语的自豪感——这是咱李家的女婿。 “说不过你这愣子!叫你来可是帮忙的,看着点哪个老实肯干,适合到工坊里做工,别让程家那块门板把人都拉走了!”杜讷依旧是一副满面笑容的模样,拉着窦铣叮嘱道。 “杜兄,你就瞧着好了,有俺老窦在,程小子敢来抢人?”窦铣排着自己的胸脯承诺着。 另一边,一系列筛选程序正在一步步有条不紊的进行。 “粟米菲罗,你这些同族怎么说?”李铮盯着兽栏下面瘫坐在地上的黑头巾们问道。 “铮管事,他们可不全是我的同族,能拉出来的,我和牟尼奇已经挑选出来了,余下的就按主人吩咐的办就好,粟米菲罗没有异议。”穿了一身褐色麻布袍子的粟米菲罗脸色平静得很,像地坑一样的兽栏底部还有四千多人,却多是谋刺部和婆匐部的人,还有一些是所谓维吾尔联合的小部族,都是追随喀喇汗王国东部可汗卡迪尔汗的哈桑系,与他踏实力部何干?他只要能够跟随罗开先这个主人,能保护自己的族部,其他人并不值得他在意。 “好,粟米菲罗,多谢帮忙。”跟着老罗见了很多冷酷的处理办法,李铮对兽栏里面执迷不悟的人会有什么命运根本没有感觉,转头道谢一声,接着用突厥语说道:“不过,粟米菲罗,你的族人不能待在一起,最好能够加入守备营,要知道,将主可是很忌讳有人私下勾连的,你可明白?” “是,是,我明白,铮管事,多谢提醒。”粟米菲罗心底捏了一把汗,他这次总计拉出来近七百相关的族人,本想按照预想的向老罗请求安置驯养马匹,听了这句提醒才恍然大悟,这支队伍里,即便是前段时间被救出来的汉人奴隶都被拆散了单独安置,又怎会允许自己这样明目张胆的小团体? 另一边的突厥人俘虏更加麻烦一些,不过没有人过分关注他们的命运,程守如亲自带人挑选俘虏,改信的、愿意屈服的拉到一边,顽固的和言语无法沟通的则直接刀枪说话。当然,后者并没有多少,想反抗的在最早被扔进兽栏的时候就反抗了,这个时候还试图做点什么的,不是蠢货就是浑人。 最简单的其实是定难军俘虏的处理,虽然这部分人数最多,这些俘虏也是心态最安定的,即使那些剃秃了头顶毛发的党项人也没几个敢捣乱的。并不是这些人脾气好最驯服,而是自从李德明率众逃跑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被抛弃了,而俘虏他们的人却是说汉话的! 所以虽然被饿了两天,却没人敢妄动。河西地区常年战乱,能跟着李德明出战的家伙即便都是精悍的老兵,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完全不用任何人提醒——费心费力挖个兽栏关押他们就不是杀俘的前兆,所有定难军的俘虏们多数都很安定,不就是饿几天吗,死不了就成。 别说什么虐俘之类的话语,这时节没这个概念。无论西方的罗马还是东方的汉唐,战场之后,俘虏的命运都不怎么样。 如果俘虏老实听话,罗马人会把所有俘虏转交给随队商人,商人给与的钱财用来与士兵发响,如果俘虏躁动不安份,罗马人就会执行他们的十一抽杀律。更晚一些,西方的宗教兴起之后,十字军东征,会把所有俘虏全部钉在路边的十字架上。 换做东方几乎也是差不多的做法,只是东方的将领对人命更不看重,除了偶有拍卖俘虏给世家大族,多数时候的做法非常随意,仁慈的会编入自己的队伍,残酷的则直接杀俘,战国时期秦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俘虏就是最典型的记录,而且还有杀死所有敌人,砍掉脑袋堆成京观的做法。 …… 老罗过来查看俘虏处置情况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听了李铮详细的报告之后,很是平静的说道:“那些顽固的绿教徒都杀了,这事老程你看着时机动手,然后就地掩埋,让那些吃饱喝足的俘虏动手!” “将主,那有超过五千人,养好了做奴隶……”程守如没有马上应诺,而是轻声说了一句。 “妇人之仁!”老罗喝骂了一句,转而扫视四周,接着说道:“当初恒罗斯兵败之后,那位高大帅的河西军下场如何?工匠营的人如果不是还有价值,恐怕也被杀光了吧?至于奴隶,东去路上难免有不开眼的,怕找不到人吗?还有,用这些顽固的绿教徒做奴隶,他们将来作乱伤了人谁来负责?” “末将遵令,将主!”程守如再不敢多言。 旁边的众人也被老罗的命令与呵斥吓到了,恒罗斯基就是太多人心底的伤疤,而且就像老罗说的那样,谁也不敢保证那些事情不会发生,于是都没了言语。 稍后一会儿,老罗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了,才解释了一句,“我知道有人担心这种仇恨会越来越深,但从古至今,这种仇恨还少吗?老碎叶城的汉人哪里去了?孛罗城原本的汉人哪里去了?我们不乱杀人,投降的可以接收,但是这种死硬的敌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在座的人不多,除了奥尔基等亲兵之外,也就李铮、程守如、闵文侯几个人,随着老罗的话语,这些人的气息都开始粗重了起来。 老罗也是点到为止,就连程守如这种军人也还有着市侩的想法,所以指望所有人一下子具有杀伐果决的气质是没可能的。眼下的军队在他眼中还非常粗糙,如果不是有归家的信念和充足的补给,估计这队伍会和难民没什么两样。而他如果想要走得更远,需要的是一步步的走稳妥,培育起一个信念相同的群体,然后才能引导着所有人走向自己期望的方向。 这中间需要多久,需要花费多少心力,根本无法预料,而他能做的只是从一点一滴做起。 …… 打发众人去接着忙碌,老罗本想四处看看,李铮却拦住他说道:“将主,定难军俘虏中有几个汉将,您要不要见一见?” …………………………………………………………………… 附:感谢书友“677001”“书友111108115332573”“kgb136”“看看天看看海”“汗五帝”“金风细细梧桐坠”六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一节俘虏下 http://..org/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汉将?”老罗停住了脚步,这是他没想到的,本以为作为党项人,李德明不会用汉人做将领,也就没在意俘虏的身份,“给我说说都是什么人,什么情况?” “是,将主。”李铮应诺了一声便继续说道:“定难军的俘虏中一共有十四个军将,除了两个是党项人,余者十二人都是汉人,职位最高的类似校尉,同类一千人,最低的是曲长,他们叫百长,要求见您的是其中两个校尉三个百长。据说都是灵州或者夏州的汉人。” 听着这种诉说,老罗来了兴致,“你觉得这几个人如何?” “将主,某不敢擅自评价,将主见了自会有所了解。”李铮可不会在这个方面多说什么,他基本算是老罗临时指派做俘虏鉴别的,属于借调,清楚老罗预备文武分家想法的他,自然不想过多涉入军队的事情。 这是个谨慎的聪明人,老罗心底评价了一句,遂不露声色的说道:“让他们过来吧。” 因为人手的差异,一开始老罗就没指望能够俘虏一只建制完整的军队,很显然俘虏了万多定难军,底层什么什长伍长不算,俘虏的中层军官却只有十几人,其他的注定不是死了就是逃了,这片空旷的原野上,什么都有可能,却是不足为奇。 少顷,五个洗漱干净穿着一身麻布袍子的汉人走了过来,之所以说是汉人,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就像在后世同样的东方脸孔,兔党和脚盆鸡之间的神情差异。在老罗看来眼前走过来的几个人从步幅神态来看就与草原部族有很大的不同,有些类似关河西或者严嵩明那种,同草原上那种或谦卑怯懦或狂妄自大的表情都完全不同。 在老罗关注甚至可以说审视的目光中,五个人步调缓慢却稳定的走到老罗面前七八步远,然后不约而同的用单腿半跪的方式行礼,“降将王难、卢守仁、魏莽、欧阳儁、孟博虎见过罗将军!” 几个人的汉话很是类似后世黄河沿岸的口音,而且显然是习惯了这样报名号,让老罗听得一阵新奇,再仔细打量五个人,老罗才注意到一些不同的地方,除了身高参差不齐之外,他们普遍比一般的俘虏要壮硕一些,为首的王难和卢守仁两个额头上各有一块带着文字的金色印记,魏莽是其中最粗壮的家伙,络腮胡子,左侧脸颊上还有一道非常刺眼的刀疤,欧阳儁算是外表最出众的,面相看起来像个书生,但一双粗大的手臂出卖了他——那可不是一般文人能有的,孟博虎显然是个混血,棕色瞳孔眼窝深陷外加卷曲头发的特征绝不是纯粹的东方血统。 “几位不必客套,站起来说话,本将军这里没有这种跪地的礼节!”入乡随俗是必须的,老罗切换了自我称呼开口说道。 跪地的五个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站了起来。 明显是带头人的王难开口说道:“谢将军恕末将几人不恭,末将几人只想询问将军欲往何处安身?可是欲投赵宋否?亦或投奔北辽?” “投奔赵宋如何?不投如何?”几个人的表现让老罗眼睛一亮,风格也是让他认同的开门见山的军人风格,但并不表示他会直接回答对方的提问,东方环境复杂不了解,眼前这几个人也不过初次见面,很难保证这几个人不会是某个势力的间谍,老罗的警惕心可是从未放下过。】 王难看了一眼身旁的欧阳儁,后者上前一步说道:“将军,某等几人均为赵宋逃逸之人,回不了赵宋,又深恨北辽,遂投奔定难军彪下为生,现为将军所俘,自然性命归将军所有,只是……若将军欲投宋辽,请恕吾等难以从命,杀罚全凭将军!” “你等为何从赵宋逃逸?听闻赵宋繁华远超他处,难道不能供你等谋生?”不要责怪老罗多心,手下近十万人的命运担在他的肩上,由不得他不认真。 “这……”欧阳儁犹豫了下。 “末将来说!”稍后的王难站在原地抱拳躬身之后,很是坦然的说道:“将军,末将原本是永兴军下一员偏将,被上官夺了战功,怒尔返家之后反被人污为逃兵,无奈杀了与上官勾结的县尉和那个上官……赵宋已无末将存身之地。” 老罗看了看王难头上的金印是个隐隐约约的“永”字,猜到对方所说大概不假,转头又看看同样带着金印的卢守仁,那上面的纹样是个“顺”字,遂开口问道:“永是永兴军,顺是什么,卢将军?” “不敢称将军,职下原本隶属顺安军,曾任都虞候1,乃因军中监军门下扣押信报,致延误战机,职下被押解回东京途中,为兄弟魏莽所救,不敢归乡,无奈之下西逃进了定难军。”卢守仁一张圆脸,唇上一抹胡子,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神倒是坚定得很。 老罗仔细端量了一下这个卢守仁,对方身高也就一米七五,大约三十左右岁,却是臂长腿长的体型,显然是适合奔跑和灵巧动作,能做到都虞候这种职位,显然也算是精英人物。老罗感觉这人倒是和自己曾经的职业有些类似了,“如此说来,其余三位也有难言之隐了?” “是,将军,欧阳本是军中文吏,曾属宁化军钱粮曹,后因督办粮草与太原府三司使纠葛,蒙冤之时不堪忍受,遂与同仁破狱逃亡,昔日诸同僚,只余职下与孟博虎兄弟。”距离老罗最近的欧阳儁也没了犹豫,简练的诉说了一遍自己的往事。 永兴军、安顺军再加上宁化军,前者老罗有所了解,后两者就不是很清楚了,想来应是赵宋的边军,只是……呵呵,老罗心底鄙薄了一下,跟自己想的好像没什么大出入,“也罢,和你等说说也无妨,本将还没有确定是否投奔赵宋,不过初步谋划在灵夏之地找一片土地落足,至于今后与赵宋如何,你等尽管安心,本将从不会亏待安心做事的自己人!” 五个人彼此观望交流了下眼神,虽然有些无奈,却不约而同的再次单膝跪地,高声齐喝:“愿为将军效死力!” 老罗眼睛一瞪,沉声说道:“效死力倒不尽然,本将从不派给属下必死的任务,唯独要求军纪严整,任何人不得有犯,军礼也是同样!站起身来,不用本将再说吧?” “喏!”五个人赶忙起身。 “你等均为行伍出身,当明白军令之操守,入我军中,自会有人为你等讲解军令军纪,功劳抚恤虽还有待完善,却也是能者上庸者下,绝不容许偏袒营私之事,可有异议?”不是老罗刻意装作严苛,而是鉴于几人都曾在宋军和定难军中待过,他可不想对方有什么不好的习惯影响到刚见雏形的队伍。 “遵将军令,职等不敢有违!”到底是曾经的军中精锐,话语和心志都不一般。 “嗯,去吧。”暂时没什么需要说的了,老罗挥手让他们退下。 “职等告退!”又是整齐的话语。 …… 等李铮也告辞从老罗身边离开之后,见始终在身边跟随的奥尔基若有所思,老罗问道:“有什么想法?” “他们的话有很多听不懂,军中礼仪比我们做的齐整,看着气势不错。”作为老罗身边的亲信,奥尔基自然是敢说敢做的。 “嗯,话语这种事情还是慢慢适应吧,”这种事情没办法,后世军队中都是这样,南来北往的兵们凑到一个军营里面闹笑话的事情太多了,短时间内想推广什么普通话更是无稽之谈,不过自家队伍中的礼仪需要完善是没错的,所以老罗接着说道:“稍后你找西德克说一下礼仪的事情,叫他们商量一下怎么规范。” “是,将主!” “还有,去告诉李铮,七天培训之后,王难安排进守备营,卢守仁进斥候营,欧阳儁……派给斯坦,魏莽和孟博虎自选,另外,你安排几个稳妥的人盯着他们的日常举动,有事情及时回禀。” “遵令,将主!” 因为隶属于重视实战的兵种,老罗在后世并不怎么看重军中礼仪,但在这个时代就不同了,他要做的是从无到有建立一支军队,为了提高凝聚力,礼仪规范这种能够提升荣誉感的细节也必须重视起来。 收纳人手是刚需,对今后一段时间的战斗力肯定会有影响,但却不能不做。 至于对细节的安排,无所谓信任与怀疑,收拢这么多俘虏,注定不能全部当作敌人,也不能期望他们马上变成自己人,该有的监控观察期却是必须的。老罗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完全正确,后世可没有这种经历,他也只能试探着去做。 ———————————————————————————— 1都虞候,“侯”在古代语言中的含义是守望、观察的意思,都虞候是军事官职名,起自唐代,最早是藩镇将领的亲信军官,至宋时则为军中掌管舆情的军官,是军中都指挥使的副手,一般掌管军情统计之类,按现代的说法,就是某只军队内部的情报总管。 …………………………………………………… 附:补更昨日欠账。 感谢书友“677001”“清净有为2”“kgb136”“王sandy”“就不说憋死你”五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二节交流一 http://..org/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东行营队就像一架磨合好的碾米机,仅仅七天时间,两万一千三百四十二个俘虏被一口吞下,如同被投入入料口的稻谷,消饵得无声无息。】 开始收拢鉴别俘虏时,除了卫生洗漱之类让所有被俘的人觉得有些难堪之外,之后每个人被发了一套麻布袍子和短腰靴子,以及个人用品,诸如铁木结合的饭盒、麻布毛巾、刷牙的青盐之类诸多的零碎玩意,除了一些见识过更好物件的人,这些东西都被众人当成了宝贝,于是难免有心机灵动的人觉得这支队伍对内宽泛,好混日子云云。 但是之后的一天把他们的这种印象全部改变,死硬誓不投降或不肯改信的葛逻禄人和一部分突厥人一共五千多人全部被弓箭射死,石头砸死,无论他们是否有反抗的勇气和力气,那些人的生命都就此终结。然后一众被收揽的俘虏得到了他们第一个命令,拆除所有兽栏,把原本被挖出来的土原地回填,五千多具尸体悄无声息的被埋在了地下。 有了这样事件,某些觉得老罗这只队伍心慈手软的人全都没了心思——能对敌人如此凶狠的队伍领头人绝不会有一副软心肠。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一个念头也不能让人的想法持续很久,随之而来的各种军制培训和礼仪训导外加各种卫生习惯纠正,让这些混迹草原的粗胚们知道了什么才叫严苛。 专门的就餐区域、专门的学习区域、专门的训练区域、甚至还有专门的洗漱区域,连每个人每天都必须的如厕都有四个分别能容纳数百人同时使用的大厕所,而且这玩意儿还是他们自己动手挖的…… 除此之外,一天时间必须背下所有的军规条例,不管你今后被分配到哪里,背不下来等着饿肚子的同时享受鞭子的撕咬吧,看着身边同伴能吃饱肚子自己却只能挨鞭子,哪个会心甘情愿?老老实实改过的倒还罢了,想抡胳膊耍硬的直接被三五成群的套袖党(军法处宪兵一顿胖揍,然后还有丢到地坑里关上一整天,敢还手反抗的直接两把长刀三只长矛顶上来,旁边还有弓手伺机而动,你还敢说自己英雄了得? 而且你自己说背下来还没用,从培训的第二天开始那些套袖党就三五一伙在整个培训营地转悠,真不知道他们一整天下来听着那么多来回重复的话语会不会烦。】 当然,整套的军规的语言也不是完全重复的,也有不懂汉话只会突厥语和自己部落的语言的,那么就会有懂得突厥语的套袖党来和你较真,一遍遍的考核校对之后,还好拍着肩膀友好的提醒你一句,兄弟,你该学汉话了! 然后不懂汉话的家伙就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个——找人学说汉话,这个事情简单吗?还真不难,培训营地里面至少七八成是汉人,但是……学个汉话咋就这么难呢?同一句话换个人来说就是两回事儿,好吧,人在屋檐下,学汉话的同时又多了一个分辨方言…… 当然也有适应能力比较强的,就是那些曾经经过专门训练的军伍出身的家伙。 在老罗面前露面过一次的王难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在赵宋做到偏将职位的家伙现年不过三十岁,没有任何世家背景的他能在赵宋军伍中得到将军职位,可以想见这个家伙在作战的时候是什么表现。 可是即便如此,培训营地的一切也一样让他叫苦连天。 战俘整合的第九天上午,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日,所有培训营的众人休息一天,第二天会把他们分配到各个不同的地方。 午后,王难、欧阳儁还有一个昔日唐人营的家伙窦祖承找了个靠近河边的阴凉地方胡扯。 “这些天可累死某家了,想当初在大宋刚入军营的时候,也没这么累过,填了一天土,挖了一天坑,总算活着坚持下来了……”王难把自己往河边的草地上一扔,整个人摊在了河边。 “王大哥,你就知足吧,按照将主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小把戏!”说这话的正是窦祖承,他到没像王难一般躺在草地上,而是规规矩矩腰板挺直的盘坐一块大石头上。从一开始的骑兵校,被拉到了军法处,当了一个宪兵百人队的队长,却每天都叹息自己为啥不能留在骑兵校。 “窦老弟,这是你们罗将军的话?小把戏是什么意思?”王难半支起身子,侧头问道。 “别你们你们的,现在王大哥你也是将主手下的兵!”窦祖承不满的瞥了对方一眼,心里暗叹若不是那个蓝眼睛魔鬼说是探探你们这些家伙在想什么,老子才懒得和你们这种懒汉打交道呢。他转而又解释道:“小把戏就是孩子玩的东西!” 王难的脸顿时黑了,连同旁边没说话的欧阳儁的脸也黑了下来。 “怎么,不相信?”窦祖承比他老头窦铣的脾气好些,只不过也有限得很,见两人的黑脸,马上觉察出来了,紧跟着的就是莫名的火气,“我说两位,王大哥和欧阳大哥,你们都比小弟我年长,是不是觉得小弟在说谎?别忙着摇头,小弟我明白……这么和你们说吧,王大哥没准明天会被安排进骑兵校,到时你就知道了,每天必须的马术训练,长兵器和弓弩练习之外,还有至少十里的定时跑动训练,可不是你们现在五里地的那种,而是穿着全部盔甲的跑动。” “嘶……窦老弟你说的是真的?”王难嘴上发问,心底却已经相信了大半。 “不信等明后天,王大哥就能见识到了,保证会让你没时间发牢骚,吃饭时候都能睡着。”这些算不上什么秘密,所以窦祖承说的肆无忌惮。 王难傻眼了,别看他曾经做到偏将,那是凭借不要命拼出来的,单论训练,宋军中的可没这么严苛,或许某些将门世家有这样的传承,不过那可不是他一个出身寒门小户的普通军人能接触到的。 这时候旁边始终没能插上话的欧阳儁说话了,“窦老弟……你们这些人怎就都没有表字呢?称呼起来很不习惯。” “没办法,恒罗斯之后,祖上流落他乡,能记得家乡话就已经不错了,昔日唐人营里面,只有张家人习惯在加冠之后起一个表字。别说我等,据说将主也是没有表字的。”对这种看法,窦祖承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将主也没有表字?某记得前些日见面将主也能说一口官话,只是音调总让人觉得很怪异。”欧阳儁这时也没用初见老罗时候的雅言,而是和普通士卒一样用着白话。 “没听过将主用官话,俺只知道平素将主都是用白话,还经常用些让人觉得很怪异,细想却又很……妥当的用词。” “哦……窦老弟,你刚说王兄会被分去骑兵校,知道某会被调去做什么?”欧阳儁是个有心计的,察觉了窦祖承语气中的不耐,转而问起了自己的前途。 “据说欧阳大哥曾经掌管钱粮,或许会被分到后勤营。”总是被问话,窦祖承的话少了很多。 “后勤营?就是那个非常高大的蛮人管理的?”欧阳儁追问了一句。 “蛮人?欧阳大哥可要小心言语,你口中的蛮人名字叫做斯坦,据说来自什么叫做欧罗巴的北方,他一路掌管后勤营,可从未出过差错。”窦祖承提醒了一句,就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把目光对准了王难额头的金印,“王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窦老弟尽管说!” “小弟发现你们当中有很多人脸上都有……这个,是怎么回事?莫怪小弟俺胡言,只是好奇。”窦祖承说着话还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你说这个金印啊……”听了窦祖承对于骑兵校的介绍,本来就苦着脸的王难这会儿脸色更苦了,“从入军营的第四天就在脑门上了,大宋那边的军队为了防止逃兵,只要不是将门出身,又不是欧阳这样的文人,身上都有这样的金印……窦老弟,你别看有的人身上没有,其实是在手臂上呢。” “至少为了防止逃兵就在人脸上烫印?”这下轮到窦祖承感叹了。 “没错,就是那些该死的文官,说什么逃兵不好管束,老兵出了军营容易做乱……整个大宋所有的军营都是一样的规矩,谁叫咱进军营之前不是什么良家子?谁叫老子不是出自将门?活该服兵役还在脸上烫印!立了功还要被上官诬陷,到如今有家不能回,可怜我家中的老娘还有刚刚一岁的娃,七年了……”王难的眼睛通红一片,随着牢骚话,更充满了怨恨。 欧阳儁比王难的情绪稍好些,却也满是黯然。 不是两人敏感,因为窦祖承一句话就情绪大变,而是连番的挫折,加上最近几天的劳累,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凑一块了,没有崩溃已经算是坚强的汉子了。 窦祖承可没学过安慰人,只好坐在石头上不停地搓手,半响之后,憋出一句话来,“王大哥和欧阳大哥,两位不必如此,只要听从将主指令,将来说不准有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兄弟,你说的是真的?!” …………………………………………………………………… 附:感谢书友“kgb136”“677001”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三节交流二 http://..org/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面对两个人的同时发问,外加四只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的关注,窦祖承也有些措手不及,事实上他说的话是几个同年在一起聊天时候的猜测,他也不知道是否会涉及自家将主的未来一些安排,因为待在军法处虽然时间不久,很多保密的要求他还是很清楚的。 犹豫了好一会儿,窦祖承才说道:“两位大哥,不要那么紧张……先说好啊,这事可不是将主明确说过的,而是我和几个兄弟闲着无聊时候猜测的……” “窦兄弟尽管直言,我等绝不会向人吐露半句,若有虚言,天打雷劈!”还是有过官场经历的欧阳儁猜到了窦祖承的想法,马上诅咒发誓的许诺了一句,说完还拉了王难一把。 红着眼睛的王难才反应过来,也赶忙发誓道:“窦老弟安心,若有胡言乱语传出去,让王某永远见不到家中老娘!” 面对两双通红的眼睛,还有近乎诅咒自己的誓言,窦祖承想不说也不成了,只好拍了自己一巴掌,才缓缓地说道:“两位见过将主一面,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将主是绝世无敌的猛将!” 知道肯定还有下文,红着眼睛的两人也不插言,只是点头表示在听。 有了开头,窦祖承也就不再犹豫,接着说道:“将主很排斥文人干涉军队的事情,譬如他就很多次阻止张家人插手军伍……张家啊,据说祖上做过大唐的宰相,还有李家,算是大唐皇室的后裔,不过李家现在从来不提这事,也从不搀和行军打仗的事情。” 只要进入这只队伍,只要长着耳朵,这些事情都会知道,窦祖承说起来也没什么顾忌。反而是作为听众的王难和欧阳儁满脸惊异——他们本以为这就是一只西边过来的游民,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来历,竟然和昔日大唐还有牵连,那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 “将主虽然排斥文人干涉军务,却勒令所有人学字,军中就有规定,不能亲笔写出一份千字奏报的人不得任都尉以上职位……所以除了一些木头脑袋,没有不识字的人。”说道兴头上,窦祖承还看了看欧阳儁,“欧阳大哥说的蛮人,就是大个子斯坦也能写至少千五百汉字,可不是小弟浑话。” “武人还要识字?”王难长大了嘴巴问道。 “没错,包括被你们叫做夜叉鬼的那个黑皮大个子,那家伙叫那噶,据说是将主在什么阿非利加收的随从,也会一口汉话,同样识字。很奇怪吗?明告二位,都是被各种规矩逼出来的,欧阳大哥是文人出身应该不用忧虑,王大哥可就要警醒了,若是不识字,能在骑兵校里面当个什长就不错,还想当偏将?可不是砍几个脑袋就行的。”说到后半截,窦祖承满脸戏虐的看着形容粗旷的王难。 王难发红的双眼不见了,换做的是满脸的凄苦相,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旁边的欧阳儁有些不忍,说道:“当将军只要能够奋勇杀敌足矣,何必还要强求识字?” 窦祖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当初也有人这样问过将主,将主说,砍人脑袋都不怕,识个字有什么好怕的?后来将主也说,行军打仗,每个人都要顾及自身的安全,写奏报都不会,还当什么将军,难道带个书生做拖累?” 欧阳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书生怎么成拖累了?” “嘿嘿,那小弟就不知道了,若是俺带兵打仗,张家那样的书生俺是绝不会带的,满口的之乎者也,听着就头疼死了。”窦祖承也不解释,直接说了自家想法。 王难听了半天了,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底有些急迫,张口就问了出来,“窦老弟你可不实在,这东拉西扯的,和让老哥见到家中老娘有甚关系?” 窦祖承也不恼,眼睛眯了眯,说道:“两位大哥都是聪慧人,小弟从未听将主说过日后会与赵宋如何,最近的说法是到灵夏定居,这个瞒不了人,再多的谁也不清楚,俺也不知灵夏再哪里,只是听说赵宋朝廷是文官掌大事,两位以为将主这样的豪杰人物会听从那些文人呱噪?” 着啊,武将和文官本就天生矛盾,只有对赵宋的情况有些了解,依照自家刚刚投靠的这位将主的脾性,后面的结果还用想吗?王难和欧阳儁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浑人,马上就把这里面的道理想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看向窦祖承,就要说话。 窦祖承倒是抢先开口了,“看来两位大哥明白了,小弟也就不再多说。倒是奉劝两位不必自苦,努力做事,时日久了自会清楚。今日是休息日,可不要走远了,营地的规矩两位都清楚,想来不会叫小弟难做。眼下还有事情需要小弟去忙,告辞!” 该说的话说完了,不该说的话紧咬着一点没露,窦祖承施施然的走了。 留下王难与欧阳儁两位彼此呆看了半天,才有些回魂。 “最早和李节度到这里,就觉得这只人马绝非等闲,没想到竟然如此……”如此什么?欧阳儁没有说下去,但是语气中的感慨却谁都听得出来。 “别提那位李节度了,被人鼓动几句,就带着人来做强盗,发现事态不好,转身就跑,把我们扔了做替罪羊,若不是罗将军大度,你我能否保命都是两说。”提起前事,王难的语气就很暴躁。 欧阳儁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样看来罗将军是不会回大宋的,只是这算不算造反啊?” “造反?造谁的反?罗将军又不是宋人!赵家人有没给某家什么什么好处,某家立了功劳被吞不说,还陷害某家亡命天涯,有家不能归,造反又如何?”或许是记忆太过难堪,王难话语中的火气非常大,牢骚话就没停止过。 “王兄,稍安勿躁,待某想个明白!”之前窦祖承留下的话语内容有些多,欧阳儁半天没有想出个结论,王难又在一边鼓噪,他只得开口劝阻。 “欧阳,莫拿你那官话哄某家,你那文人习惯要不得,瞻前顾后忒不爽利!”王难捏了捏自己大腿,霍然站了起来,“不就是每天都要训练嘛,不就是要读书认字嘛,每天吃饱喝足,辛苦点又死不了人,怕甚,只要能让某见到老娘,王某这条命交给罗将主了!” 说完了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的欧阳儁,扭头就往营地内部走去。 欧阳儁再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就追,“王兄,你慢点,等等某!” …… 河边的这种交流不过是培训营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整个培训营地,这类的事情不断的上演着,不单是在汉人之间,数量占劣势的几个中亚部族人员中间也同样发生着一些琐事。 只是这些族裔中的交流,就不像河边的话语那样维持着一团和气了。 二三十个没有缠着头巾,披散着一通卷曲头发的男人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不时的用突厥人叽里咕噜一通吆喝,当然,吆喝的目标是圆圈中间三五个高矮不同的壮硕汉子。 中间那个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的家伙用突厥语咕哝着,“哥舒亚,你这个汉人养的混蛋胚子,老子骑马抗刀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老子的事情,用不着你个羊羔子来管!”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哥舒亚,这个哥舒烈的儿子,原本弱不禁风的瘦弱少年,已经变得粗壮有力,唇上甚至还有一抹黑色的胡茬,看着很憨厚,嘴巴却同样不饶人,“汉人怎么了?至少有汉人照顾,我活下来了,活得还很好,不是给贵族老爷倒尿壶的奴隶!你呢?乌买提你是年纪大,但你现在活得如何?你的可汗老爷还不是被我家将主一根绳子绞死?” “哥舒亚,你在侮辱我!” “屁话!乌买提你个白痴脑子有问题!被骆驼用屁股坐了吗?” 哥舒亚的俏皮话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人一顿大笑。 “闭嘴,你们这些混蛋!”披散头发的乌买提冲着周围骂了一句,然后眼睛紧盯着哥舒亚,“戈什亚,你个羊羔子,变壮实了就像冒充狼崽子了?谁知道是不是变成肥羊了?” “乌买提,是不是肥羊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嘴巴多厉害没用,看看你是不是变成老山羊了!”听着身前这个家伙叫自己的小名,哥舒亚心里不舒服,口头上的火气更多了。 “来就来,怕你个羊羔子!”乌买提三五下脱了自己身上的麻布袍子递给身边人,往手心里吐吐口水,拍拍手挥舞了起来。 “哼,等着我教训你这老山羊!”哥舒亚话语说完同样脱了身上的袍服,没等对面反应过来,挥舞着拳头就扑了过去。 这下可就热闹了,围观的人纷纷起身往后撤,中间两个赤膊的家伙拳头腿脚头槌全都用上了。哥舒亚先前曾入骑兵校,后来转入军法处算是经历不少,和他交手的乌买提曾经是原哥舒部附近的部族人,后来是卡迪尔汗手下古拉姆卫队成员,只不过算不上卡迪尔汗的心腹,所以免了困守孛罗城一死,被俘之后虽然也愿意改信,却总是有一股牛筋劲儿,直到被哥舒亚看到。 孩提时候认识的人如今重逢本该是好事,可是因为一点立场的微妙,两个人没少较劲,如今这个休息日,恰好是解决矛盾的好日子,拳头架或者摔跤本就是草原男人解决争端的习惯,也是他们信奉的最好办法。 只是……哥舒亚初生牛犊不怕虎,乌买提久经战场经验老道,谁会赢?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四节交流三 http://..org/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拳头架好看吗? 或许在某个时段,对于某些习惯装腔作势或者自认文明人的家伙来说,那是一种野蛮没教养的行为。 但是在这个时代,武勇争锋才是一个男人的最大魅力所在,尤其在草原上,角斗场是一个男人证明自己强大的斗场,是生存能力的最好体现场所。 所以两个赤膊男人的拳头架很快就引来了围观的家伙们一阵阵喝彩,然后临近的一些休息的家伙也跑了过来,好在有“套袖党”的存在,这些“套袖党”也是喜欢看热闹的——拳头架在老罗的队伍里实在是稀松平常,只要不涉及人命或持强凌弱,根本没人在意。有了“套袖党”维持秩序根本出不了乱子,所以除了乱七八糟的的闲谈声,就剩下了场地中央拳头和人的皮肉碰撞的声音。 哥舒亚的打法是在骑兵校的摔打中练出来的,骑兵校战士的格斗术法却是受了老罗的很大影响,所以各种攻击方式都是凶狠凌厉,只不过哥舒亚技艺并不熟练,又因为对方不是生死敌人,很多时候留了余地。 乌买提则是草原式的摔法加上在古拉姆卫队学来的一些技艺,加上他的阅历要比哥舒亚强过许多,一套熟练的“缠”法用的灵动活现,倒也能顶得住。 于是给所有围观的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哥舒亚的凶狠直拳本该打向脖子,结果变了线路锤到了乌买提的肩胛或者脸颊位置,踢出的腿本来是直奔下三路的中点,却直接踹向了大腿肌肉最厚的地方……乌买提的钩子腿探到哥舒亚的脚后跟,本来跟着的应该是搂颈锁喉,却变成了头槌对撞…… 这样的打斗看得周围众人一边嘘声不断,一边是拳拳到肉的嘭嗙声响,虽然分不了生死,却是看得人热血沸腾分外过瘾。 这边说“哥舒亚你个笨蛋,来个猴子偷桃!”,那边就来一句“乌买提你的叉子手呢?抓他肋骨!”,汉话、突厥话还有莫名其妙的小部落方言乱成了一锅粥。 没人拉架,连作为宪兵队的“套袖党”都在呼喝。 作为搏斗的双方从开始的气势轩昂,到中途又觉得罢手不能,直到手脚酸软,浑身剧痛,两个人都没了再继续的力气。 到底是体力比不上还不足二十岁的哥舒亚,乌买提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侧着倒在了地上。 挥出最后一拳杵在对方身上,哥舒亚同样翻到坐在了地上,气喘吁吁的叫道:“该死的老山羊,你先倒了,我赢了!” 乌买提哎呦着翻了一下身,仰面朝天躺在了草地上,“你个混蛋羊羔子,哥舒家就这么教你的?一点也不敬老!” “我呸,你个老山羊,小时候你抢我的木头车怎么不说?”带着两只乌青眼的哥舒亚抹了下嘴角的血迹,咧着嘴说道。 “混蛋!多少年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记得!你这混蛋命好,找了个好主人……”前半句还硬气,后半句乌买提就说出了无奈的话。 “……”哥舒亚。 没人能再听清说什么,四周围观的人涌了上来,把两个人围了起来,用玩笑的口吻调笑两人的狼狈,其实没人在意最后的结果,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哥舒亚明显只是个年轻小子,乌买提却曾经是古拉姆中的好手,不论两者之间是否曾经有什么关系,作为年轻小子的哥舒亚能和一个成熟战士抗衡,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事情。 那就是这只队伍的底蕴。 一个成型的势力有一些优秀的战士并不稀奇,但是如果这个势力的后辈也同样出类拔萃……那就更加值得重视了。 很多头脑简单或者或者语言表述能力不怎么样的人或许说不清其中的道理,但却并不妨碍他们下意识的选择——新进的后辈小子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未来会怎样没人能说清楚,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朴素的事实,拳头够硬才是未来的保证! …… 在这个休息日,交流在继续。 言语的亦或是肢体的,各有不同的功效,却总能让人明白其中的差异。 什么差异? 领袖的差异,战力的差异,甚至衣着,甚至饮食……所有一切的差异。 这种差异会造成什么后果? 就像“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样平实的话语一样,没人会希望跟随一个弱者或者没有头脑的领袖。 对于普通的牧民或者战士来说,什么族群延续、什么血脉相传、什么王侯将相之类的高大上的东西,距离他们都非常遥远,让自己活下去,活得好,再能照顾好家人,所有这些才是生存的主题。 …… 战俘培训营地这一块确实是这次修整的重要部分,却并不需要老罗亲自值守。 他的事情要繁杂与重要得多。 首先要火化战死士兵遗骸还要安抚他们的亲属的事情,这个务要老罗亲身出面处理。 之后,整修破损兵器和装备的技术问题,人口逐渐增多和人员成分日益复杂的管理问题,外联部族诸如曷萨人还有孛罗城居民之间的问题,伤兵复健和人员安置的问题……所有这些当然都有具体负责的人,却需要老罗不时的关注,外加提纲挈领的加以引导。 然后,关于人员的整合,这是修整工作的重点。 老罗不希望未来自己手下的群体中山头林立,但也知道其实这种事情难以避免。他要做的就是限制矛盾的升级,增加群体中人与人之间的了解,把不同族系之间的竞争控制在一个有序的范畴内,更重要的是良性竞争,而不是彼此相杀! 换一句更为明晰的话,就是避免内争,糅合内部的竞争力变成向外拓展的凝聚力。 要知道人类多数的群体,部落也好,政权也好,甚至后世的合股公司都可以作为例证,在最开始的时候都可以合力开拓,但是往往发展到中期就变成了内部勾心斗角,然后变得机构臃肿内耗严重,从而导致发展停滞。 究其原因,不外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好基础,然后在发展的过程中矛盾挤压成了摩擦,摩擦导致了更大的矛盾甚至对立,再由对立演变成最后的分崩离析。 来自后世的老罗虽然只是一个军人,却因为信息的熏陶影响下,没少思量这方面的事情,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就更是经常把自己放在一个核心决策人的位置,这样能够让他居高临下的看明白很多东西。 若说私心,老罗也有,或可称之为野心,那就是把整个东方统合成一个完整的族系,放在这个时代,他的这种私心就变成了公心,因为他的私心与东方所有的利益群体都没有根本性的矛盾。 这种心态下,老罗所制定的规则就具备了一视同仁的公正性,强大战力的保证下,公正恰好是所有族系能够顺利融入的基础。 这么说或许有些失之于泛泛,具体一点就是民生、教育、司法等诸多方面对所有人的公平对待。再具体一点就是从基础的衣食住行,到孩子的抚养教育,再到所有人行事规则的严格规范。 基本上来说,保证了这个,也就保证了整个群体能够拥有积极向上的发展脉络。 当然,做到这样的构想注定是艰难的,需要每一步都不要行差踏错,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 就像后世制造的发动机,从设计到制造,每一个齿轮都必须结构合理,制造起来都必须精密坚固,然后还要有一个坚固的框架外壳包裹它,然后注入动力之后才会良好的运行。 如果把坚固的框架外壳看成是规则本身,那么里面的构件就是规则所包含的所有个体,任何一样出了问题,都很有可能导致随之而来的种种变数。 对于眼下来说,加上新融入的战俘整个群体内十多万人,他们之间发生的有些嘈杂的交流,并不能让老罗集中关注——李德明投降了,他与这个党项人的头领之间的交流才是最值得重视的。 这个李德明或许猜测到了老罗不愿意或者说不可能杀了他,虽然不清楚老罗的目的何在,但他开始一点点做些小动作,来试探老罗的底线,这却是老罗所不能容忍的。 “西德克,你是说那个李德明想派榦木朵联系他原来的部下?”扔下手里的鹅毛笔,老罗问道。 蓝眼睛魔鬼,不,西德克诺德的动作一板一眼,“是的,将主。自从前日您把榦木朵派到李德明一起,这两个人就有些不安份,总想试探着做点什么。” 榦木朵是李德明最忠心的手下,虽然受伤却很幸运没有死,前几日被老罗从俘虏中挑选出来,安排照顾老实了的李德明。老罗的本愿是缓和一下那个党项人头领的情绪,也好到了夏州之后完整的接纳党项人,而不是再大动干戈打一场——那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给赵宋可乘之机。 “嗯……去看看!”豁然起身,老罗喝道。 ……………………………………………………………… 附:感谢书友“kgb136”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五节交流四 http://..org/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依旧是当初囚禁李德明的木栅栏,只不过气氛比当初松了很多,至少表面上外面的防守稀疏了很多,而且原本两个时辰换一次班的四个监守战士不在里面了。 老罗和李德明相对而坐,旁边陪同的一共两位,老罗这边是西德克诺德,李德明的旁边怎是脑袋上缠着麻布的榦木朵,后者一言不发的瞪大了眼睛盯着老罗。 面子上寒暄几句之后,老罗就开门见山了,“前次说好到了灵州之后,罗某就放李将军回归夏州,今后通力合作,李将军莫不是另有想法了?” “罗将军,李某认为你我该重新商议一下主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德明的神情带着一种奇怪的悠然。 老罗马上回想到了西德克诺德所说的事情,看来眼前这位党项人的头领人物觉得自己有了凭借,想要改变些什么了。他也不恼怒,只是很平静的问道:“看来李将军找到了凭仗,认为自己能够打败罗某手下的几万战士咯?” “哈,罗将军却是见多识广,也着实有胆气!”李德明拍着手说道,“难怪敢用区区不足四万战士就敢说控制我党项三十万军民!” “这就是李将军的凭仗?”老罗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眼前这个李德明还是太年轻了,还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位承上启下的“西夏太宗”,接受不了失败,只是看到一点翻盘的机会,就沉不住气了。 “罗将军,李某有三十万党项军民,还有十几个从属部落,外加依从我党项部生存的汉人,总数至少百五十万,不知罗将军的战士能够抵挡多少人?”仿若是重新找回了自信,李德明的表情甚至恢复到了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老罗时候的那副神态,完全不像一个阶下囚。 面对李德明的表现,老罗没有任何担心的想法,反而心中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敢小瞧这位党项人的头领,即便前几日李德明表示屈服的时候他也没有完全相信,因为老罗不相信一个能够在史书上被评为西夏“关键先生”的李德明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气馁,更关键的是针对灵夏广大的空间,他手里的这数万战士并不是具备绝对压制性的力量。 “百五十万?”老罗先是轻松随意的反问了一句,然后接着说道:“先不说李将军能否保证灵夏所有人都忠诚于将军,百五十万人又能有多少强悍的战士?若都是先前将军统帅的那些士兵,呵,不提也罢!” 老罗这话是事实,百五十万的人数听起来确实不少,但李德明能够如指臂使的顶多也就只有最亲近的三十万党项人,而这三十万人中间去掉老幼,能选拔做战士的又能有多少? 除此之外,党项人还要兼顾调动人手防御东方赵宋和北辽可能的入侵。 李德明也清楚老罗说的事实,但老罗这种轻飘飘的口气显然太让人难以承受了,尤其是常年跟随父亲李继迁东征西讨的李德明,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别人对他手下战士的藐视,即使这个人先前带兵打败而且俘虏他这个带兵的将军。 于是,怒气有些上扬的李德明带着气愤的语气说道:“罗将军未免小窥了本将手下的党项战士!” “不,罗某从不小窥任何人!”老罗摇着头否定了一句,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惹人恼火的话,“最关键的是,你们和突厥、葛逻禄三部一起打了败仗,而本将军带着的人赢了!” 话说得有些琐碎,却是一句大实话! 李德明顿时不言语了,说的再多拳头不够硬怪得谁来? 只是,他能忍,他身旁的榦木朵却忍不住了,扯下头上包裹伤口的麻布,愤然起身说道:“罗将军,你的人耍诈偷袭赢了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开人马堂堂正正打一场!” “堂堂正正?”老罗同样站起身,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勇将说道:“也好,给你个堂堂正正的机会!某可以释放和你们同时被俘的三百八十人,本将军这边也出同样的人数,堂堂正正比一场!不过,你能做的了你家将军的主吗?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老罗的话一说完,榦木朵就把目光对准了自己的头领。 李德明犯难了,有心不答应,肯定会折损了最亲近手下的士气,答应吧,又实在担心另外那些战士的命运,因为他知道老罗把话说出来,肯定是有所把握的,唯一需要衡量的就是这种战斗值不值得。 “大王!”榦木朵单膝跪在李德明面前低头诉说道:“草原上的勇士不畏惧生死,但不能接受阴谋诡计的失败!” “也罢!”李德明慨叹了一声,身前这个粗壮的同族忠心可嘉,但是脑子却不怎么灵光,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由不得他在做什么,顺水推舟或许还能收获点什么。 于是李德明扶起身边最后一个忠心手下,站起身对老罗说道:“按照草原的规矩,等同数目的战士决战,胜者王汗,败者奴仆,罗将军可敢?!” 这时代草原上有没有决斗定主从的习俗?老罗也不知道,不过他清楚,这样的比试其实应该算是一种解决矛盾避免更大损失的手段。 既然李德明有这个决心和胆魄,老罗又怕得谁来?对他来说这样的决斗没什么太大的风险,却可以最大的限度打消李德明的抵抗心理,同时还可以给某些不太安份的俘虏以警示,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情,却是正中下怀。 “好!”老罗喝了一声彩,“某家也不用重骑欺负你们,就用那天晚上俘获你们的人,也好叫你们心服口服!” 榦木朵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 四个时辰之后,时间已是下午未时,军法处与俘虏培训营之间的至少八百米方圆的空场,东西两侧分别列满了观战的人群——民营的人和正在培训休息的俘虏们全部充当见证人,甚至孛罗城的人还有后队的一些随行的商人都赶来看热闹,空场的南北两方向则披挂整齐的列满了两队人。 空场北侧的是当初跟随李德明逃命剩余的三百八十个心腹,他们穿上了自己曾经的皮甲、链甲,取回了自己原本的兵器,当然还有原本的坐骑,率领他们的正是榦木朵这个党项人中间有名的勇士。 这些党项战士基本都恢复了曾经的伤势(都是当晚轻伤的,重伤的根本没人理会,眼下多数都是红着眼睛一副斗牛的模样。 南侧的当然就是阿尔克、哈斯那还有费舍尔一行人,出战的人数同样是三百八十人,同样一副整装待发的阵容,只不过对比对面,他们的神态就要从容多了,当然不是轻敌,而是一种必胜的信念。 为首的阿尔克目视着前方,对身侧的两个家伙说道:“待会儿号角响起,哈斯那带着你的人直接穿凿敌阵,我的人在西侧用弩箭掠阵,费舍尔你带人押后,怎样?” “放心,白眼圈!”哈斯那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棍,咬着牙齿说道:“这群不识好歹的混蛋,上次就该杀光他们,还敢找麻烦,一会儿看山猪大爷把他们全部拱翻!” 费舍尔翻了个白眼,用一副无奈的口吻说道:“哈斯那,你这混蛋收敛一点,将主刚才说过,其他人不管,带头那个尽量留他一命。” “嗯,我就不明白将主为什么不干脆点,既然不听话,把他们全杀了多省心。”哈斯那鼻孔里喷气之后哼哼唧唧的说道。 “闭嘴,你这个山林里跑出来的野猪!”阿尔克有点恼火了,喝骂了一句,接着说道:“走了万里路了,什么时候你见到将主做错事了!就知道杀杀杀,现在不是在角斗场上!” “还说不是在角斗场上……哎呦,你打我做什么……”哈斯那嘟嘟囔囔的还没说完就被费舍尔的刀鞘拍的没动静了。 …… 站在西北观望台上的老罗眯着眼睛看了下场地,再看看两方不断调整状态等待号角信号的战士,对跟在他身旁的李德明问道:“李将军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现在阻止这次战斗还来得及!” 李德明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沉声说道:“不,传令开始吧!” 事实上随着时间的行进,到达空场上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一是他没想到观战的人会有那么多,他曾经的部下——那些汉人军士赫然在列,二是两方的装备实在差异太多了! 战马的差距倒不是很悬殊,但是老罗这方的骑兵里面有一半以上是全员金属铠,马匹的身上也做了重点防御……那次夜晚被袭的时候,由于慌乱他没能看清楚敌人的具体装备。但是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摆在眼前,他可不是赵宋的那些书生监军,怎会分辨不出其中的巨大差距? 但是,事到如今,势成骑虎,他还有的选择吗? …………………………………………………………………… 附:临时有事,没能及时上网。补更一,今天还有两更。 感谢书友“kgb136”“爷们毅”“墨天泽”“黯月子”四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六节六交流五 http://..org/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呜……呜……呜呜呜……”连续的几声号角响了起来。 第一声长鸣是所有人上马戒备,第二声长鸣是整备冲锋,接下来的连续短鸣就是催促作战了。 马蹄声响起的霎那,平静的空场上的尘土和草屑开始肆意的飞扬。 四周一片寂静,场上的气氛却另外人感觉有些诡异,党项人一方在马匹开跑之后就大呼小叫,阿尔克、哈斯那、费舍尔等人却一言不发。 不过没人询问这些细节。 两方战士距离不过四五百米,平常人跑动也不过需要一百个数,何况是两向骑兵对撞式的冲锋? 所以交手时间只需要一刹那,没有什么过多思考的时间,所有马背上的动作完全依靠战士最基本的战斗本能,也就是前文提到过的“堂堂正正”,这种情况下来不得任何取巧,是纯粹的硬实力。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被吓住已经是幸事,这短短的瞬间顶多做个遮挡之类的动作就算不错,但对于经验老道的战士的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纵马出阵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兵器就已经拿好,飞奔向前的同时,两阵的弓手都开始尽量快的射出手中的箭只。只是区别有些大,阿尔克和哈斯那等人的盔甲防御力不错,又在急速狂奔中,党项人的弓箭又只是普通的铁头箭,所以基本没用。 阿尔克手下斥候战士却都是箭法出众的家伙,而且配备的是硬弓破甲箭,虽然时间短促仅有两次开箭的机会,却使得党项人榦木朵这方二十几人栽落下马。 密集的冲阵阵形中,落马的人很难保住性命,所以基本就不用考虑他们了,但是慌乱的马匹却打乱了榦木朵所帅的骑兵阵形,而且还影响了后队人奔驰速度。 这下可就要命了。 需知道,冷兵器战争骑兵冲杀凭借的第一属性就是速度,没有了速度优势,骑兵与步兵对比不过就是一个高度差的问题,或许还没有步兵灵活机动。 于是,面对极速前突的山猪哈斯那,榦木朵这队骑兵彻底悲催了,占据了速度优势的哈斯那带着他手下的两百人得利不让人,避开带头的榦木朵,斜斜的扎进了榦木朵身后的队伍里,手中的长兵器横摆,党项人的短兵器却根本没用,只是马匹错身的功夫,甲胄撕裂的声音和血花溅起的影像同时绽放…… 阿尔克带人在外围掠过,他们手中的箭只更是迅捷,论起杀人的血腥凶残,阿尔克或许不及哈斯那,但是效率却远超那只粗蛮的山猪,在他的带领下,斥候骑兵们的箭法得到了最大的发挥,所有的箭只不是奔着敌人咽喉,就是趁着敌人抬手的瞬间直射肋下——那是皮制盔甲最薄弱的地方。 费舍尔带的手下最少,干的却是最缜密的活儿,他们用的武器都是骑矛和圆盾,圆盾遮挡,骑矛瞬刺,属于攻守兼备的风格。面对这种敌手,输急了眼的党项人又如何能够占得优势? 心态不稳之下,发挥更是失常的党项人再没了战斗的勇气。 余下的时间就是垃圾时间,阿尔克带人负责远程,哈斯那在凿穿了榦木朵的骑阵之后,重又兜回来杀戮,榦木朵的个人勇武根本没用,有数的几下攻击全被战士的盔甲抵挡,顶多把骑兵校的战士打落马下,杀伤力却欠奉,等他勒住战马回身的时候,他自己身后的战士已经所剩无几。 仅仅几分钟,老罗这边派出的战士只有几十人落马,以榦木朵为首的党项人一方却只剩下二十多人能够停留在马背上,战斗至此,再无丝毫悬念。 四周围观的人开始喧嚷了起来,俘虏培训营的人面色有些惨淡,孛罗城和一些来自小部落的人以及那些商人交头接耳的时候都带着一丝惊骇,反倒是老罗本营的人很是淡然。 “李将军,还要比吗?胜负已分,继续下去不过是白白浪费了战士的生命。”虽然算是敌对,老罗却不想再继续了,因为输赢已经成定局,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也都达到,在继续下去真的没什么意义。 “停下……不必再比了。”李德明满脸沮丧的说道:“请罗将军传令停止,某认输!” 李德明仅有的侥幸心理被彻底打消,先前那种孤注一掷的赌徒心态已经彻底没了。他脚下站立的位置是一处临时的土坡,可以隐约听到周围观战人群的议论声,虽然凌乱得有些听不清楚,但是随便推测一下也能知道是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能做到党项人头领位置的李德明可不是白给的货色,他又怎能分不清自己这次试探的失败?像眼下这种情况,虽然只是数百战士的战斗,但他忽然觉得自己无形中失去了更多的东西,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老罗瞥了一眼李德明的神色,也懒得要求对方宣示主从誓言之类,直接吩咐人叫停这种无聊的决斗。只不过这个时机稍晚了点,党项人的战士仅有十七八个人还能保持战斗的姿态,却也伤痕累累。 “西德克,叫人送李将军回他的驻地!”老罗朗声吩咐道。 “遵令,将主!” “对了,场上还剩下的十几个人可以和李将军安排在一起,叫海顿带人给他们治伤,不过兵器就不要带了。” “明白,将主!” 一场闹剧草草了之。 按照规矩,李德明应该在战斗结束后,当众向老罗这个胜者宣誓效忠,但老罗却不在乎所谓的誓言,所以这个程序根本就没有进行。 …… 黄昏时节,晚饭后,李轩拉着李铮来找老罗闲聊。 “三郎,今天的事情真是鼓舞士气!”李轩几乎就差双手竖大拇指来夸奖老罗了。 “那些商人之流什么反应?”老罗没理会夸赞的语言,而是问了一句外人的反应,如果不是考虑要震慑外人,他才不会答应这种无聊的决斗。 “那些商人被吓坏了,好多人说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骑兵。突厥人和葛逻禄人都比不了,几个来自罗马的商人说他们的近卫军也就这个水准了。”战场效果不错,李轩复述的时候满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曷萨人那边如何?”都在兴头上,没必要泼冷水,老罗转头问接待那些部族人的李铮。 李铮的表情与李轩极为类似,“没别的话语,都是差不多的话,曷萨人探问想买一些我们战士是用的兵器,不知将主意下如何?” “兵器卖可以,盔甲不卖,倒是先前的一些战利品可以处理一些,不过曷萨人用什么来交易?” “曷萨人有治伤的草药,据说效果不错,他们的兽医很擅长治疗牛马羊的疾病。” “很好,就这样!”老罗很欣慰,能够为自己人这边收拢利益才是好的外交官,而且很显然这个李铮找到了关键点。 “三郎,孛罗城的人有很多希望可以投靠我们,还有的希望我们能在此驻留……”旁边的李轩沉淀了下表情,说道。 “不,”老罗摇头否定道,“最多十天后,我们就出发。不过可以告诉他们,用不了几年,我们的人就会回来的。” “三郎你是说……”李轩的眼睛瞪大了。 “这个事情还不能说,轩兄。事情需要一步步做!”老罗挥挥手阻止了李轩的疑问。 “好吧……”李轩也有些无奈,老罗不想说的事情谁问都没用,一路过来,他早就习惯了,“不过,今天比斗结束后,为什么不要求那个李德明宣誓服从?” “呵,轩兄认为李德明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罗反问了一句,却没等对方回答就接着给出了答案,“李德明此人是个枭雄,任何誓言和话语都没用的,他如果当时就跪地起誓,按照草原的习惯,我也同样要发誓保护党项人的安危,这样对我们来说是个束缚,反而还有提防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毁约。” “这……”李轩不知道怎样理解老罗的想法,一时有些无语。 “不必想那么多了,轩兄!”老罗很是随意的接着说道,“后日,窦老会带队去东面的艾比湖采集芒硝和盐块,孛罗城的人如果有愿意跟随的可以一起去,骑兵校会去三个都的战士跟随护卫。” “好!”李轩也罢了心思,这种事情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纠结,做好手边的事情才更重要。 …… 送走二人,老罗感到轻松的时候,又有些疲惫。轻松的是身体,疲惫的却是来自说不清的灵魂深处。 人力整合这个事情的最关键事宜已经接近完成,还有几日就要出发,他的心似乎已经飘飞到了几千里外的那片黄土地,不知道那方土地与曾经的“过往”又有何不同? 此去东方还有四千里路,回鹘人、归义军、党项人几个大的势力,还有零七八糟的不同小部落,他们真的会退避三舍,让自己这只十万多人的队伍从容“路过”吗?东方的赵宋、北辽又是到底什么样? 从书本得来的记录终究没有眼睛看到的来得真实,老罗在期颐中也有些不自主的彷徨。 ………………………………………………………… 附:第二更,看来时间来不及,明日两更。 感谢书友“邵氏族长”“中华再”“就不说憋死你”“szq618”四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七节第重整 http://..org/ 一秒记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停驻在孛罗城外的东行营队并不是悠闲的旅行度假,除了人身最基本的吃喝拉撒睡,每日里依旧有忙不完的事情。 除了童子营的孩子们事务最少,其他的人就没有空闲的。 民营的事务最烦杂与琐碎,原本联合工坊的工匠们重建了一处临时工坊,用来修理破损的偏厢车、盔甲、兵器,同时还要对某些战利品回收重制;女营的女人们同样不得空闲,她们需要帮忙缝制大量的衣物,好在这些女人虽然来历不同,却都有吃苦耐劳的天性;老罗军营中工匠团队的人数也在渐渐扩大,添加了很多好手,现在成了专门研制精致武器的部门,倒是有些像“研发中心”这种方向靠拢;医务营的人手也有添加,已经有千多人手,这个地方是最安静也最整洁的所在,所有的伤兵都在这里修养,没人会打扰他们…… 老罗在营帐里翻看着最新的各营统计。 因为补充进来两万多俘虏,加上一路投靠收拢的牧民,民营的人数已经达到七万八千四百八十四人,这个数字还要去除五岁以下幼儿的数量;女营的人数也在陆续增加,目前已经有八千四百五十七人,其中待嫁娘有七千九百多人;除此之外,新设的奴营的人数也在扩大,粟米菲罗和牟尼奇管辖的奴隶人数已经达到了四千三百多人,这部分人专责照料各种牛马羊骆驼之类的大型牲畜,虽然名义叫奴隶,实际上生活的状态比草原上的部落都要好;除了所有这些,仍然有数千徘徊在东行营队之外等待接纳的人群,还有七八只不同来路的行商队伍一路跟随。←百度搜索→ 军队的编制就没有民营部分那么凌乱了,因为补充了很多人,老罗重新调整了各部的人数。守备营依旧是基数最大的编制,却比原来精简了许多。 目前守备营总计人数一万五千人,分为十四个校,外加一个主将护卫外加军务的精兵校,这么多的人已经能顶得上一个师的编制了,不过为了遵从这个时代的习惯,老罗并没有提出“师”这种编制,依旧叫营,主将程守如的称呼正式定为将军。 同样定为将军的是骑兵的头领冈萨斯,同时骑兵校整体提升为骑兵营,总人数一万两千人,补充的人手部分是从守备营选拔,同时也从俘虏中挑选了一些好手,原有的十个“都”全部升格为“校”,另外整编了一个精锐的亲兵校归冈萨斯直属,此外还有一个内部补充校负责日常和人手补充。 属于临时编制的斥候营彻底固定下来,阿尔克同样被提为将军,人数比另外两只队伍少很多,只有四千人,却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名字虽然叫做斥候,但老罗是把他们向多用途的特种作战兵种来培养的。 原本定位为保密状态的弩炮营正式成为单列编制,主将塞缪尔,人手虽然只有为数不多的三千八百人,但却没人敢小窥这个队伍,不是这只队伍里有平均最强壮的壮汉,而是他们掌控着眼下攻击力最强的武器——松树炮和各种弩炮。 主战的队伍除了这四只,还有一只单列拉出来的老罗的亲兵队伍,这只亲兵队伍扩大到了总数两千人,同样人数不多,却因为有老罗这个将主带领,所以得到了所有主战队伍中的战士们看重,选拔人员的名额更是得到了所有人的争抢。 与这个名额同样受到争抢的是后勤营中那只小规模的工匠队伍名额。 后勤营是这次整顿之后设立的一个统一名称,总人数七千八百人,主管将领是斯坦.安德森这个北欧白熊,副手包是田保田定庵、哥舒烈、姆纳奇三个人,分别主管补给、研制维修和安保三个大的方面,因为事情繁杂同样没有设立具体名称。 其中哥舒烈这个忠心的汉子在老罗的后勤部门撑起了一片天空,加上老罗不时指点一些东西,成为了工匠们最向往的地方。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先生——始终跟随一路的艾尔黑丝恩,老罗没有给他安排任何职务,并不是不看重这个曾经的法蒂玛大贤者,而是太看重了,老罗可不想这位超越时代的大科学家变成处理杂事的管事,所以艾尔黑丝恩成了整个后勤营中的自由人,老罗预想中未来的科学院或者博物院首席。 主战、后勤两个大的版块之后,还有两个独立的部门,一个是军法处,另一个是医务营。后者的主管是海顿,暂不细说,前者的主管是西德克诺德,称谓是总军法官,辖制整只队伍中一切纪律,包括民营,属下拥有两千宪兵。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宪兵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从各个营队随时抽调的人手。也就是说整支队伍里任何人都可能有成为军法处宪兵的可能。 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每个人都会懂得队伍中规矩的存在意义,也可以避免宪兵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 总和各营的人口数目,老罗才发现,手下的人口数量已经接近十四万人! 这么多的人如果交给刚到希尔凡的老罗来统一管理,他肯定会乱了手脚,这可是相当于后世一个中等规模乡镇的总人口,他这个曾经的特种兵头子手下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三千人!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经过万里路途的磨合,这个队伍已经形成了一个很是简易实用而且高效率的管理模式。 老罗又不是喜欢处处揽权的人,所以这个自然而然磨合出来的模式居然也不错。 这次整顿队伍其实是抵达目的地之前的最后一次调整,面对即将展现在眼前的一切,老罗需要自己的后方稳定,才有精力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包括遭遇赵宋和北辽联合攻击的最糟糕局面,都在老罗的估算之内。 十四万人啊!老罗心里感叹了一句,从软塌上站起身,缓步走出帐篷,临近黄昏,夕照映得整片营地到处都是红彤彤的。 远处传来一阵隆隆地四**车和马匹前进的声音,老罗开口问道:“奥尔基,东面是什么?” 奥尔基向旁边的亲兵询问了一句,高声回答道:“应该是去东面艾比湖搜寻芒硝和盐块的队伍回来了!” 连续几天,窦铣带着数千人在东方的艾比湖边收捡各种盐晶,每次收集好了一批就会用麻袋装好派人运回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老罗当然清楚这个事情,事实上这个事情还是他主张的,“走,去看看。” 这时节孛罗河的水量远远超过后世,东方的艾比湖也比后世的面积大得多,按照老罗的观测,水域的面积甚至覆盖了精河流域的一部分,东方的很多低洼地都是艾比湖水域的一部分,面积大了,一些浅水地方形成的盐沼泽也就多了,一些干涸的地段就积存了大量的盐晶。 这些盐晶当然不能直接当作食用盐来用,却可以经过几次粗略的加工分解成不同的用途,数目最大的就是食用盐。 食盐这种东西在后世看着稀松平常,但在这个物资缺乏的时代,只要处理得当,就是老少咸宜的高等货品,尤其在某些偏远的地方,黄金白银之类可远不如食盐好用。 另外芒硝同样也有巨大用途,比如医用,而在老罗看来更可以用在一些简易的工业用途——高深的东西他也不懂,但至少可以试探着用在造纸和玻璃制造方面。 …… 有马匹代步其实很方便,很快老罗就带着几个亲兵赶到了路边。 几十辆四**车正在马匹的拖动下隆隆前进,因为没有橡胶轮胎做减震,宽大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非常大。 车队前方带路的正是不服老的窦铣,这个倔老汉老远就看到了马背上的老罗,催着身下的坐骑赶上来说道“嘿,罗将军,这次咱们可是弄了三十大车的盐块!你说过的那些芒硝也有十几车,加上前几次的,足够今后用的了!” “窦老一路辛苦了!”老罗远远地拱手问好,“这些盐块和芒硝多多益善,等到出发去东方之后,稍事加工一下,这些东西就能变成一等一的货物,用来交换布匹、粮食,比真金白银更好用!” “老汉有甚辛苦的,就是盯着那些年轻后生们忙碌……”窦铣倔强却绝不糊涂,听了老罗的后半段话语,催马走近几步,低声说道:“将军是有法子熬制成能吃的食盐吧?这手艺可不能让外人知晓,需要用咱自家人!” “您老说的没错!”老罗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距离动身去东方还有四天,您再辛苦两天,盯着多收集一些,否则今后再来这里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好说,包在老汉身上!老汉才不怕辛苦!每天骑着马多跑几圈,比闷在帐篷里快活多了!”窦铣豪爽的笑着说道,“对了,这次跟着一同回来的有罗将军你派出去的几个人,其中一个瘦得像干柴的小子叫……赫尔顿,他在后面!” “赫尔顿回来了?”因为李德明别别扭扭不肯痛快的合作,始终没有东方的详细情报,老罗等得很辛苦。 “没错,你看……”窦铣勒了一下马缰,挥着马鞭指着不远处,“是不是那个年轻小子?” ………………………………………………………… 附:感谢书友“kgb136”“王sandy”两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八节 信息与决策 http://..org/ 确实没错,远远地骑在马背上从车队的后方赶上来的,确实是被老罗派出去很久的赫尔顿,这个保加利亚和南欧人的混血变得更加消瘦了,不过眼神中没有最早被老罗从角斗士营中挑选出来时的那种戾气,而是洋溢着自信与成熟,尤其他下巴上留着的整齐胡子还有脸上时刻挂着的笑容看起来很像一个成功的冒险商人。 同他一起的是佛洛姆那个红头发,还有猎人出身的金骞和几个东方面孔的家伙。 或许是因为收获不小,或许是离开队伍好多天终于回归,几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兴奋和快乐的神情。 “见过将主”纵马来到老罗面前的几个家伙统一跳下马背,弯腰抚胸行礼,颇有些整齐划一的意思。 老罗同样回了一个军礼,扫视了一下所有人,“诸位辛苦了,赫尔顿留下,其余人回去见见家人休息吧” “喏”兴奋的应诺声之后,几个身上挂满了疲惫与尘土的家伙哄然散去,包括红头发的佛洛姆都奔着斥候营方向纵马离去那里有他关系最好的几个伙伴。 被留下的赫尔顿没什么艳羡的表情,对他来说,老罗就是就是他的主心骨,家长、族长都差不多,走到老罗近前,这个昔日看不到希望的角斗士脸上挂着笑容说道:“将主,这一仗打得真是威风” 老罗当然明白他说的就是刚刚结束的和三部的战斗,也不自谦,直接问道:“轮台那里的人有什么反应” 赫尔顿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惊叹、崇拜、欣喜还有一点沮丧全都展现在上面,“将主,前几日有逃兵跑到了轮台城,引起了很多人的慌乱,都在担心我们的人会直接攻击轮台城,我出发的前几天,有一些胆小怕事的人在谋划跟着逃兵去东方。” “哦”诧异之后是恍然,老罗才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些东西,“轮台城的人不会是都跑了吧” “当然没有,将主。”头一次见到自家将主不同的表情,赫尔顿想笑却没敢,“轮台城本就是个很杂乱的地方,没有一个统一的首领。逃兵过去之后,所有人都很慌乱,穷人或许能什么都不管的逃走,商人却舍不得他们的钱财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召集了人打算整合轮台城的秩序” 整顿秩序不外乎是想试试能否保住自家的产业罢了,或许还能趁机抢夺他人的财物、地盘老罗猜到。 没有法律的世界,所有秩序都依靠力量来主导,或许还有一些朴素而传统的道德观念,但是单凭道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又能产生多少效用呢 凭着赫尔顿的只言片语,老罗就想到了太多东西,让他有些头痛的东西。不过具体怎么做还是需要更多的信息,他开口说道:“去我的军帐,给我讲讲都有什么情况” “是,将主” 丢下窦铣的车队继续忙碌,回到老罗的军帐里,老罗询问,赫尔顿负责讲述,努拉尔曼负责记录,这场问询一直持续到了日落。 拉着赫尔顿一起吃了晚饭,把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家伙赶去休息,老罗才有时间汇总分析东方的大概情况。这种事务没人能替代他,至少在老罗眼中,身边所有人都加上也没有一个能够清楚把握全局的。 即便党项人的大头领李德明,在老罗的眼中也远不是史书中那个西夏的“关键先生”,而只是个刚刚继承了父亲地位的新嫩,或许李德明在“曾经的历史”上为西夏的建立打下了基础,但是眼下他还真的稚嫩得很。 李德明能够提供给老罗的信息也不过是赵宋和北辽如何,归义军和回鹘人又如何,说起的东西也只能是泛泛。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并不配合,使得老罗对东方的情况依旧停留在曾经的“史书”概念里。 赫尔顿则完全不同,他是老罗派出去的一双眼睛。 对于这个时代在东方的这片世界来说,赫尔顿与老罗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老罗是不同时间线上的旅人,赫尔顿则是来自遥远西方的异客,两者的共同点就是都不够了解这个时代的东方,老罗的概念是来自于书本上,赫尔顿的印象则是来源于旁人的口述。 所以,赫尔顿用眼睛所看到的点点滴滴,对老罗来说都弥足珍贵。 赫尔顿是作为一个普通行商的身份去轮台城的,所以他能接触和看到的就是底层的一切。再加上李德明所说的一些大概消息做大的脉络,老罗把这些都汇总一遍之后,得到的结论只有两个字混乱。 没有什么词汇能比这两个字更能确切的形容眼下的局面了。 汉人、回鹘人、吐蕃人、党项人、契丹人、黠戛斯人、突厥人、甚至还有羌人或者鲜卑的一些残留贵族以及很多搞不清自己族系的家伙纠缠在这片土地上,无关善良与恶毒,也不要提什么正义与邪恶,他们彼此间互相掠夺,偶尔又彼此依存,没人能挣得绝对的统治位置。 即使有人短时间能够统合几个大小势力,也顶多不过支撑短暂的十几年或几十年,甚至更短的几年时间,然后分崩离析。 因为昔日大唐的余辉照耀外加人口的关系,党项人在这片地方是个相对较大的群体,与他们相似的是归义军这个同样属于藩镇的势力,两者之间很是相似。对于东方最大的势力赵宋和北辽,他们的态度几乎是相同的,用一句这个时代的话就是,听调不听宣。 赵宋和北辽在东方彼此牵制,没有余力开拓河西这片广大的区域,才是这片区域的大小势力能够安然的基础。 至于之后党项人定难军能够支撑着走下去,甚至建立**的王朝,最基本的原因是因为有党项人的人口基数做支撑,其他的什么能臣良将不过是因人成事,没有人口的基础,党项人拿什么来对抗西部的回鹘人和葛逻禄人更何况还有吐蕃高原上下来的蛮人。 汇总了这样一个脉络之后,老罗才稍微松了口气。 作为曾经的特战军事主官,他深刻明白做一件事情最大的忌讳就是情况不明。没有情报做参考,任何的谋划都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眼下这些信息虽然仍旧很粗陋,却可以让他根据这个思考的脉络来处理事情,而不是毫无头绪的闭门造车。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什么都不管,像在中亚一样横冲直撞。 但那样会造成什么后果 注定会到处都是敌人然后这区区十多万人还能在河西一带安居吗 肯定不成的 在中亚,老罗选用的是过江龙的做法,就像过路的土匪一样捞一把走人,谁也没奈何。 但是到了河西走廊或者河套地区,再这么做就不合适了。 老罗带着这十多万人是要扎根在片土地繁衍生息的,弄得满地是仇人,每天里忙着打仗吧,还怎么拉拢人力资源 更何况打仗有缴获不假,但也同样有消耗,一旦消耗大了,肯定难以维系。那就是人心丧失,分崩离析的时候了。 所以,长远考虑,光凭刀子来说话是不成的。 老罗不怎么清楚治政的事情,但后世信息爆炸的社会给了他大量的间接经验,连立国二百年的usa都懂得大棒胡箩卜的治政理念,他不相信治政这种东西会有多么困难。 再者说,也不是马上就要管理诺大的地盘想统治也还需要人家认可的时间过程,何况有眼下的十多万人做基础,老罗不相信会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了不得用军镇的模式过渡好了,余下的事情也就是顺昌逆亡而已。 至于赵宋和北辽,至少这个时候,老罗知道考虑得太多也没用。 按照日程推算,党项人的溃兵应该已经过了轮台,没准已经到了伊州哈密甚至瓜州酒泉,远在河套地区的党项人势力会有什么反应实在很难说,即便李德明也无法判断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最糟糕的局面就是党项人会和宋人站在一起向西进攻。 老罗却并不相信宋人会有这样迅捷的魄力,也不相信党项人会把命运和宋人系在一起,即使是他们听到头领在孛罗战败的消息。 至于会不会有什么变数真的没什么值得担忧的,手下总计十四万人,精锐战士就有三万多,至少到达灵州之前,老罗不相信哪个敢来随意冒犯,孛罗河岸地下泥土中埋藏的数万具尸体可还在下面没有腐烂。 放下所有暂且不用考虑的事情,老罗决定三天后直接拔营起行。 附:有些卡文。 感谢书友“王sandy”“kgb136”“书友090228140017259”“鄂是大忽悠”四位的点币打赏 ...() 第六十九节 细节与感悟 http://..org/ 连续三天,紧张而繁琐的忙碌。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所有的事情,都有不同的人去安排、督促、实施,现在又多了很多新的人手,虽说磨合起来还有些问题,但无论是最麻烦的装备修理,还是整理出发必备物品之类的琐碎杂务,全部提速了很多。 若论这只队伍各个组成部分,老罗最关注的还是军队的整合,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安全的重要性。 因为之前骑兵校升级为骑兵营,从守备营抽调了三千人,俘虏中也优选了一千人,同样也斥候营的扩充也从守备营抽人,而守备营的老弱士兵进了工坊,另从俘虏中选拔了人手补充守备营,这种杂乱的人员调动之后,肯定需要作训磨合。 所幸老罗对这只军队的前期建设非常重视,从希尔凡到库扎克的一路加上一整个冬天,形成了一个个作战非常熟练的成熟团队。 这样的团队实际上是以老罗的个人号召力为启始核心,以混血的汉人做主体,加上一些白种欧罗巴人,还有波斯人、突厥人、阿塞拜疆人甚至还有阿拉伯人共同组成的。从血统上来说,可以说是无比混杂,但从信念上来说,却充满了包容性。 这种包容性其实非常重要。 至少在老罗看来,招降的原本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的人都能被这个初初磨砺的团队所接纳,而不是无根由的排斥。 当然对于一只军队来说,新人能够被接纳只是一个开始,之后新人的能力被认可才是最关键的步骤,然后才是整体队伍变成铁板一块的时期。 这中间的过程,肯定不是老罗下一道军令就能够解决的,也不是短短几天能够完成的,好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再次面对大量的敌人,老罗只能把这种糅合与认可的过程更多的寄托在东行的路途上,好在这并不是什么难题,反而会更有效率开阔的环境必将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远比封闭的训练营地更有实际演练的效果。 这只军队的管理框架已经被老罗磨砺的有些模样,具体的训练之类并不需要老罗亲自下场。所以,他甚至还有时间巡视民营各个部分的新人融入情况。 “轩兄,各家老人的事情可安排好了”因为需要关注的事情太多,老罗并没有多少时间去仔细走访队伍中的所有老人。 “三郎尽管安心,些许琐事均有人专责。”穿着广袖麻质袍子的李轩颇有一副书生味道,微笑的回答老罗的问话之后反问道:“三郎这是要去工坊” “嗯,去看看那些新人,不去看看总是有些担心。” “同去我也要去看看那里的进度。” 待到工坊的临时营地处,十几辆修缮一新的偏厢车停在营地外的空场上,老罗的准丈人李坦正在盯着三五十个匠人在一旁忙碌。 看了好一会儿,工匠们忙碌完走向营内,剩下李坦和几个老匠人落在后面的时候,老罗才和李轩一起上前。 “世伯”走到李坦身侧,老罗问道:“那些新人的表现如何” “是三郎啊,你在担心那些新人”李坦转头看了老罗一眼说道,然后转回头冲自己的老伙计们挥手让他们先去忙碌,脚步停了下来。 “是的,世伯。那些家伙毕竟是新来的,而且工坊这边有几千新人”面对这位睿智的老罗,罗开先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在对待具体的人情世故方面,老罗并不认为自己比得上这位思想差距千年的老人。 “哈哈,年轻的三郎”老李坦捻着白的胡子朗声笑道,“可别小瞧了老夫,不过几千个年轻人,还是被你带着人揍了一顿的,别忘了,工坊里还有一万多工匠,虽然比不上你手下那些年轻后生,却也有一把力气,收拾几个跳蚤还是很容易的。” “世伯说的是,倒是我想得偏颇了。”老罗哑然无语,暗叹自己有时还真的忽略了民营的工匠们。那些每天轮锤子摆弄铁砧的家伙确实不能小窥。 “老夫还没说完呢,三郎,你也别把那些新人看成敌人。”李坦的脸色很是安然,“终究是快到故土了,这些新人们说起来也是故乡人,抗刀卖命的苦命人而已,不是为了吃饱穿暖照顾家里,谁会拿着刀子和人拼命” 老李坦这话刚一说完,老罗恍然大悟。 要不怎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这些老人们或许没有年轻人的魄力,但是多年的生活阅历让他们多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某些时候,老人们或许只是不经意的提点一下,你就会发现很多自己忽略了的东西。 老罗眼下就是这样。 告别准岳丈李坦,丢下假书生李轩,甚至抛下了时刻跟随的一众亲兵,老罗自己一个人在民营的四处开始闲逛,这个过程持续了整个下午。 营内的妇人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缝制完成最后几件给战士们配备的战袍,忙碌的男人们在各自领队的指引下不停歇的忙碌收集捆扎沿途必须的杂物,不同年纪的儿童和少年们两三个一伍七八个一群的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琐事,工坊里的工匠们忙碌不停修缮最后几辆偏厢车、改装最后几件盔甲新近的新人们多数只是安排做琐事和简单的工活,但是这些家伙甚至比原本的工匠们更加努力,事实上他们并不需要人去敦促 这一路,尽管不时有人向路过老罗打招呼问好,但更多的却是太多人根本不用督促的忙碌他们根本没注意到老罗的身影,没有哪个人会悠闲的偷懒休息所有这些都是平素待在军营或者帐篷里的他不曾留意的东西。 傍晚回到军帐的时候,老罗闷在帐篷里自问,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高高在上了 后世的他可是最讨厌什么领导拍脑袋做决策的,因为那些所谓决策多数都是想当然的产物,或许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做的决策却是烂的不能再烂的玩意儿。 拍拍自己的脑袋,老罗有些庆幸自己的警醒的及时,幸好他这个民政的外行没有对民营那边指手画脚的做什么胡乱的安排,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闹出笑话来。 若是平素,一些小笑话或者误会可能无伤大雅,但是眼下这个情况却截然不同他是十多万人的主心骨领路人任何一点失误造成的后果都有可能是灾难性的,因为生存重压下的危机感会使得所有人变得更敏锐,能在这个时代活着的人没有傻瓜,一点小错误都会被所有人放大了看,如果没有得到修正,连续的小错误就会使得整支队伍变得像沙滩上的城堡,轰然崩溃。 当然这只是老罗的看法。 这次对新人的留意倒是提醒了老罗一个最基本的事情同样是这个时代的人,从希尔凡回归的大唐安西军后裔和这片土地的东方族系还有很大的不同,估计灵夏和赵宋以及北辽的汉人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有一句管理学的基本哲理叫做细节决定成败,老罗对这个道理有着深刻到骨头里的理解,因为这种理解是用鲜血和生命学来的。还有一句话叫做性格决定命运,虽然老罗是个高壮雄武的家伙,却有一颗缜密的心脏,否则也不会曾经做到特种大队指挥官这种阶层。 理解和性格两者相加得到的结果必定是倍数以上的结果。 于是白天发现的事情,让老罗思考筹划了整整一个夜晚。在这个夜晚,习惯了用军中方法解决问题的他做了一份详细的个人决案,这份东西不会有任何人看到,因为其中的内容是提示他自己未来行止的纲要与标准。 这个纲要还只是一个粗疏的框架,甚至连最终目标都没有确定,但是近期的行动准则和目标却已经有了。 那就是掌控军队带领队伍东进的同时,注意体察具体的民情,包括所有不同群落甚或不同阶层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状态和愿景都将在老罗的考察范围之内,而老罗的近期目标就是熟悉时下的民政事宜,之前制定的管理模式属于半军事化,到达灵夏之后肯定会面临更复杂的情况,届时能否适合还是一个未知数。 强制性的一刀切政策是肯定行不通的,所以必要的强硬需要有,该有的变动同样不可或缺,毕竟老罗的中期目标是控制一块可以自己说了算的地盘,而不是卑躬屈膝给什么皇帝做忠臣。 思考了一整晚,待到老罗收笔不动,天已经蒙蒙亮了,吹熄燃烧的快到底座的牛腿蜡烛,老罗也不想什么睡觉的事情,施施然的走出帐篷迎着朝阳去练拳只要有时间,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老罗有忽略了的东西吗 暂时没人能够提示他,只不过可以说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所有变数的准备,哪怕是最坏的局面,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实际上都不重要,不是吗 附:今天还有一更,终于要完成这段剧情的章节,收口的方式实在有些不好把握。 感谢书友“kgb136”的点币打赏 ...() 第七十节 东出 http://..org/ 李德明的手下除了干木朵之外只剩下了六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受伤需要静养的余下的都死在了之前那场所谓硬碰硬的比拼当中,所以除了每天固定有十个人轮番在他身边守卫,他的活动范围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 所以最近的几天,只要有可能,他都会四处走走看看。 然后,理所当然的,他看到了很多他难以想象的事情。比如井井有条的营地,没有任何杂乱的或者污秽的东西,甚至每个人的衣着都很整洁,没有人会醉醺醺的在营地里乱走,所有人都在很自觉的忙碌,没有皮鞭与喝骂,除了不时游走在营地中手臂上缠着一块白底红字麻布的士兵 李德明很是认真的审视过这些士兵,他们共有的那块白布上的字是个汉字“宪”,这些士兵的战袍盔甲同样整洁,他们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包括盔甲上的每一块甲片都擦拭的铮明瓦亮,即便是黑色的表面,在阳光下同样闪烁着乌亮的反光,而不是像他自己的那些手下身上的皮甲衣物平素都是臭烘烘脏兮兮的。 除此之外,这只人马中间,还有搞不清数量的女人,多数都是草原部族的面孔,但是衣着打扮和坐行举止却都是类似那些军伍战士一般,绝无娇纵之态,更不想自家部落里那些女人常常衣着不整放荡不羁。 在李德明的眼中,所有这一切都不合理。 尤其令李德明疑惑的是,在他的认知里,在这片土地上,宋军的衣着算是最好的了,可也与定难军没有太多区别,更不用说东北的契丹人了。好像除了宋人的一些官僚们只有那种大商贾才会这样讲究,即便宋国那边号称传承千年的将门也没有这样的风仪。 莫非昔日的大唐就是如此 李德明听父亲李继迁讲过一些往事,但从没有关于这样的军中操典的事情。 罗开先向李德明简单介绍过这只队伍的目的,但是李德明却并不相信,一只迁徙的队伍能做到这种程度 草原上迁徙的部落就像同样在草原上迁徙的野马、野驴、黄羊群落一样多,也同迁徙的动物一样,强大的活下来,老弱的死在路上 但是眼前这只人马呢 足有几十万匹牛马羊骆驼之类的大型牲畜,吃喝不愁,行路更是用一只从未见过的四车,更有那种他一点也搞不明白的飘在半空的大球,偶尔看到有老人坐在大球下面的木斗里面悠然自得,李德明就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 所有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都有些似是而非,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却又与他所熟识的人间有所不同。 请原谅李德明,虽然他是党项人的头领,却也没能脱离时代的束缚。拓拔部落原本从属于鲜卑,他是信奉萨满教的,在他心中这一切仿若大萨满讲过的腾格里的传说,却也很像那些光头僧侣讲述的天国。 很多东西他看得懂,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东西他觉得无所谓,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诫那只是自己见识浅薄。 前些日自己没奈何的答应与罗某人合作,李德明觉得不过是权宜之计,部族统领的自信和军人的倔强都让他很难彻底屈服与任何人。那时候的他认为罗某人与宋人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想玩弄文人那种阴柔的诡计,信奉刀锋力量的拓拔部从不对外人讲什么仁恕,却能纵横四野所向无敌。 但是随着时间的进展,李德明看到的东西正变得越多,心底积攒的疑问也就越多,原本的打算也就越来越没有底气。 这种万事都看在眼里,却始终无法明白根由的感觉让李德明彻夜难眠。 于是在队伍拔营出发的这天清晨,李德明找到了罗某人头上。 “罗将军,李某有事不明,不知将军可否解说一二”走到忙碌的老罗身边,李德明规规矩矩的双手抱拳问道。 把临时想到的事情交代完毕,老罗才有空闲回应李德明,“李将军有甚不明不妨说来听听,不过罗某没甚空闲,李将军最好长话短说。” “为甚阁下的人如此号令统一连民夫都是如此悍勇”老罗的话听着客气,然后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味道,李德明就像没听到一样,直截了当的开口发问。 面对这样的问题,又如何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这个时候,老罗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解说,于是他简练的说道:“无他,志同道合,明规矩,令行止,强其身,壮其志,则可。” 老罗这段时间空余的时候翻了很多李家和程家的藏书,受了点影响,说话一股子文言的简约风格,确是最简练和节省时间的,至于听解说的李德明是否明白,老罗是不在意的。 “唔”李德明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老罗的话他都明白,但却没有具体做法,只能哼哼哈哈的记在心中,然后又问道:“某的将士被俘之后,缘何甘愿从你而且脱胎换骨” 老罗的嘴角露出一丝不置可否的表情,从容说道:“李将军率兵逃离的那一刻,那些将士就知道你把他们抛弃了,某俘虏了他们,却没有苛待他们,反而收容了他们,给他们吃好穿好,只是让他们服从军令,争取早日返乡脱胎换骨,有何不能” 是哦,有何不能 李德明木呆呆的离开,然后问自己。老罗说的很简单,尤其是后一句直白的简单明了,但是道理放在那里,他却知道在自己的治下根本行不通。 因为他本身就是因了党项贵族群力支持和推举而继承父亲李继迁的位置的,手中的定难军高层也都是党项贵族一系,所以军中很明显的分成了两个部分,党项人和其他部族,尤其是汉人之间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他想要打破,那么首先就要面对党项贵族们的集体反对。届时别说能否订制新策改善局面,他自己的位置甚至性命都难以保证。 而且党项人内部各部落之间同样矛盾重重,协调统一这些人的意愿就是一个费心费力的事情,需要用的时间更是难以把握,此外东方还有赵宋的汉人和北辽的契丹人虎视眈眈,面对这样的局面,一旦内部稍有乱象,宋国那些虚伪的假道学伪君子真的能够再继续压制将门北辽的契丹人同样是草原上的豺狼,闻到血腥味肯定也会蠢蠢欲动 东方两块重石不停挤压,西方归义军还有南方高原上的吐蕃人虽然同样野心勃勃,却不过是疥癣之忧,身处这只人马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头大如斗的李德明听任手下在那些“套袖党”的敦促下忙碌,给马匹配置鞍子,卷起睡觉的软塌毛皮,拔起军帐的蹶子,把一切打包归拢 他本人则是盯着黑压压的一个个热气球腾空而起,那上面的黑漆表层分明闪耀着朝阳的光辉,前后左右的金属号角清脆嘹亮,四车和偏厢车的车轮已经逐次开始滚动,隆隆地声音甚至使得脚下的地面在颤抖着呼应,数以十万计的大型牲畜和坐骑跑动的声音能够传递多远 依照草原骑兵的经验,李德明估计至少三十里,但是眼下这只队伍有多长 最远的硕大的热气球已经在视野之外,在他和几个亲信的位置之后,却还有无法分清的大车和人马。 大车隆隆,马蹄踏踏,卷起的沙尘和草屑在微风的吹拂下甚至飘扬天际。 这样的气势令李德明感叹不已,比他当初和突厥人还有葛逻禄人合兵一处的气势还要强盛与浩大。 倏尔贪念一起这只队伍若是由我来掌控必定可以横霸一方,李德明马上掐断了这样的念头,他是领兵统将的军将,不是白日做梦的小儿。 只是,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真的能够翻盘吗 对方的工匠与平民都能和自己手下的兵士相比拼,拿什么翻盘李德明心底那丝犹疑再一次泛上心头。 或许罗某人心胸宽广,能够像他说的那样公平对待 李德明第一次产生了臣服的念头。 东行营队的“东帰”和“罗”两面大旗无处不在的迎着微风招展,所有的战士骑在马匹或者骆驼背上身姿挺拔,盔明甲亮,浮空车顶部热气球上的白漆和红漆鬼脸鸟瞰着整片大地很快就要面对数千里外的家乡,还有那方水土那方人能够接纳他们吗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附:本章节告总算一段落,这段文字真的码得很累。 感谢诸位书友的推荐支持,感谢书友“kgb136”的点币打赏 ...() 第一节 汤汤(shang) http://..org/ 公元一零零六年,同样也是西方儒略历一零零六年,东罗马的统治者巴西尔二世依旧在维护他在北方保加利亚土地上的威严,传闻得沸沸扬扬的君士坦丁堡失窃案丝毫没有动摇他侧重武力的心志,即便有一些学者出走罗马城或者雅典,甚至有些人私下联络开海伦的阿拉伯人,执拗的巴西尔二世全然不在意。, 而在这一年的年初,法蒂玛王国的君主艾布阿里继续拆毁基督教堂和排挤杀戮信奉基督的阿拉伯人,在这同时,他任命了一个新的国务大臣,他的名字叫做费奈勒,因为这个费奈勒在过去的一年里使得法蒂玛王国的人口增加了二十万。 这一消息丝毫没有引起远在巴格达的阿拔斯王国君主以及贵族们的重视,他们依旧沉醉在美女的眼眸中,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的河水上空弥漫着醉人的脂粉味儿,还有偶尔飘过的血腥味儿那是贵族之间彼此争斗而引发的。 再向东一些,传说中金羊毛出产的地方,一个新的家族统一了外高加索广大的区域,而且正在一步步走向兴旺繁盛,他们的家族名字叫做巴格拉特。 走下伊朗高原,穿过遍布盐湖的中亚细亚平原,跨越高耸的兴都库什山脉和葱岭高原,是另一片乱战的景象。到处都有穿着黑袍或者褐袍白袍的绿教徒在追逐和杀死信奉佛教的部族,全民信奉佛教并曾经从东方窃取丝蚕技术的于阗王国走向了彻底的衰亡。 再向东,按照这方土地传统的干支纪年是丙午年,赵宋景德三年,契丹统和二十四年。在这之前的乙巳年初,赵宋的皇帝刚刚与北辽签订了一个经济换和平的盟约檀渊之盟。 檀渊之盟的过程不必细说,盟约的内容是什么第一,两国的皇帝互为兄弟,国乃兄弟之国;第二,明确边界事务的约束办法;第三,赵宋每年向北辽提供军费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第四,边界位置拟定榷场,开互市。 如果详细解读这个条约的内容,就会发现前两条与后世的国际条约类似,用直白的话就是堂而皇之的面子活。第三条则是大有问题,表面上看是北辽占了便宜,赵宋每年要支付大量金钱物资给北辽,实际上这些钱完全不被财大气粗的赵宋皇帝和士大夫看在眼中,同时这也是造成北辽军政懈怠的开端不用打仗了,还养着那么多军队作甚这也就是前文所说东方两大国的军队争相比烂的开端。 最具备历史意义的是檀渊盟约第四条 榷场这个事物相当于后世官方开设的边境贸易口岸,只有政治稳定的国度才能很好的维持这种国际贸易市场的稳定。在赵宋之前的百年,是大唐灭亡之后的百年,东方土地上一片乱战,而这个榷场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稳定了赵宋和北辽的边界安宁。 总而言之,这条盟约可以说直接拟定了日后宋辽之间的政治走向,同时也使得黄河北部的广大区域内居住的平民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时机。 有鉴于面对北辽时候,赵宋皇帝和士大夫表现出来的软弱,李德明这个好运小子在谋臣张陟zhi等人的主张下提出了同样设置榷场的安排,这样的示好态度当然得到了“财大气粗”的赵宋统治者的好感,于是他们遏制了将门的求战谏议,同样在赵宋与党项人的边界上设立了榷场,同时还因为李德明的示好,正式册封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加西平王衔。 于是在李继迁死后,李德明的地位得到了稳固,只是他初承大位,极度渴望进一步得到族人认可并扩大影响力。这一想法是好的,但是他却听信了葛逻禄人和突厥人派出的联合信使,同时不顾谋臣张陟等人的劝阻联合阻截西方归来的“東帰”罗姓队伍。 却没想到出了一个天大的偏差,远方迁徙归来的不是平常的野马和黄羊,而是征猎的荒狼。 时至今日,李德明深刻地认识到当初这个任性的决定有多么鲁莽,对比被绞死的卡迪尔汗,他能够保住性命应该是天大的幸运,只是心中的悔意比草原上深不见底的泥沼还有幽深。 从孛罗城出发,过轮台,没有去伊州哈密,而是纵穿炎热的火州吐鲁番,再经瓜州,然后从沙州敦煌北部掠过,经行肃州、甘州、凉州酒泉、张掖、武威、眼见抵达会州中卫,历时一个半月,沿途的所见所闻让李德明的心底忽左忽右,没有一刻平稳。 不同于前次率军西征,那时有突厥人和葛逻禄人包揽了沿途的借路事宜,这次回归东方,李德明几乎是孤家寡人,顶多也就算是一个跟随迁徙的见证者。他这次可是见证了这支队伍的强悍与蛮横,无论是凶悍的黄毛回鹘人还是伪善狡诈的归义军曹氏族人,都被罗开先的手下人打得狼奔鼠突。 李德明作为一个已经示意投诚的人,被罗某人摆在了旁观者的位置,他本以为罗某人会在通过肃州凉州的时候对他有所借重,他也好为自己挣得一些筹码,结果没想到他党项人大统领作用根本没能得到发挥。 罗某人的手下比他预想中的更为彪悍,一个临时巡视的千人骑兵队就敢于冲撞三五千人的回鹘人沙盗,并且还能配合友军突袭围剿,高鼻深目的黄头回鹘种则或被杀戮或亡命大漠。 归义军的曹氏贵族更是不堪,只是带头的曹氏子弟被杀,几千人的队伍就此溃散,除了曹氏宗姓的几百个亲信拼死反抗,余者尽皆投降,能够逃到沙州的人寥寥无几。 距离会州已经不足二十里,李德明心中的忐忑更甚,有的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无颜去见自己的女人和年仅三岁的幼子元昊,当然也包括那些不断劝谏他的汉人幕僚。 急促的马蹄本性靠近,一个大嗓门在李德明的面前呼喝道:“李将军,将主有事相召,请李将军移步” “头前带路”报讯的人李德明认识,是罗某人身边的汉人亲兵窦祖承,据说在军法处待了一段时日,最近刚被调到身边的,看着一副粗豪的样子,事实上就是个脸大心黑的粗货。他这个寸功未立的“将军”可得罪不起,赶忙随口应承。 发号施令的罗开先正骑在公爵的背上,所处的位置一个不算很高的土坡,土坡所处的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北方一抹青色的建筑痕迹那是会州的所在。 按照老罗原本的记忆,这里应该是在一个叫做中卫的小城市,是连接华北与西北的铁路交通枢纽,是除去陇海线铁路的最大交通咽喉要地。虽然他从未在这个地方停留,但却不知中途路过多少次,只是眼前这个小城虽然看着不大,却是东来之后,看到的第一座带有青砖围墙的城池孛罗城、轮台城、火州、瓜州、肃州和甘州、凉州全是沙土夯制的土城墙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眼前的这座小城虽然没有后世的城市宏大,却独有一些草原上感受不到的文明气息,那种属于东方的文明气息。 一种熟悉感从心底涌了上来,后世多数的城市为了所谓的城市建设,都已不再有古城墙存在,除了长安之外,多数城市都已经很难看到这种文化传承的痕迹,而是变得千城一面毫无特色可言。即使变成了那个样子,那些官僚们还在夸夸其谈的称自己为了建设地方付出了多少心力 从军之前,老罗也曾经是个愤怒青年,从军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曾经年幼时和伙伴们的牢骚话也被他放在心底默默深藏。 如今,当他亲眼目睹这样一个典型汉文明风格的城墙,想说些什么却又感觉有些无从说起身边的人不是万里回归的“土著”就是来自异域对东方没有丝毫认识的“番鬼”。 和谁说说什么呢没人能理解他罗开先曾经深埋心底的悲哀,也没人会懂得千年之后国土沦丧族群血性泯灭的变迁 老罗攥了攥拳头,偏身从马背上跃下,打发公爵去一旁吃草,随口问身边的奥尔基:“阿尔克那边有什么回报” “暂时还没有,最近的一次回报是他和闵将军到了灵州外围。”奥尔基站在老罗身后恭谨的回答道:“这个会州,赫尔顿那边已经进去,同样还没有消息。” “嗯”老罗也知道这时候没什么可着急的,万事都需要一步一步来做,催促是没用的,转回头看了看后方,一只只热气球在半空飘荡,“派人去叫李德明了吗” “已经派了,是窦祖承,估计很快就来了。”随着路途前行,老罗的威势越来越重,奥尔基这等原本会当着老罗的面会嘻嘻哈哈很放松的人也变得很收敛,不再多言多语。 老罗倒没什么感觉,在他的认识下,军队本来就该如此,数千里路,十多万人的生命都在他的号令之下,来不得一丝马虎。 想要放松,尽可去民营,或者抵达目的地安稳之后,眼下不行。 不过,好在目的地也不是很远了,就看这个李德明能否知情识趣,懂得配合,否则放手杀戮也不是不可以 附:休整了两天,接着码字。猪脚开始从游民状态改为农民状态,对东方的攻略也将正式开始 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b136”的点币打赏 ...() 第二节 会州(上) http://..org/ 李德明来的确实很快,离着老罗还有二十多米远的时候急速停住,然后偏身下马,快走几步到老罗面前,抱拳施礼道:“职下李德明见过将主” 尽管只是一个多月时间,这个党项人的头领和罗某人的关系早不是行路之前那么僵硬,临到甘州的时候,李德明终于下定了决心彻底投靠罗开先,并不单是看到老罗这边的发展潜力,而是大败亏输的他在回到党项之后必定会接受族人的质疑,那时候不要说能否继续充任党项人的首领,能否保住他自己的性命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乐?文?小说.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为了寻求地位的支撑,除了老罗这方还能有谁 更何况打败了他的老罗同样打败了葛逻禄人和突厥人,面对这样的强者,他选择投靠并不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情。 对于李德明用“职下”来自称,老罗倒没什么诧异,实际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先前有几次这位都是想要做点什么,只不过因为老罗需要在这片土地上拿一些贪婪的人来立威所以始终没有用他。 至于现在把李德明召唤过来,也不过是考虑到这里基本就是党项人的地盘,需要他这样一个人作为沟通的桥梁,如果本地的党项人肯沟通的话。 而李德明肯定是作为沟通桥梁的不二人选。 摆动右臂回了一礼,老罗说道:“属下告诉我这里是会州,不知李将军可清楚这里的梗概” 罗某人问得直接,李德明搞不清他的意图,索性也就放开了有什么说什么,“回将主,职下很清楚此地事宜。会州是数百年前宇文朝1传习的旧称,隋唐时期本地重定名为鸣沙县,如今唐亡百多年,吾祖2承袭银州之后,取本地交汇东西之意,重订名会州,现宋商和西来的商旅有很多会从此地经过,辖制这里的是吾党项卫慕氏” 李德明说的详细,老罗听得也很认真,关于会州在后世有很多说法,一说是会宁县一说是中卫,这种地名的问题并不值得他去纠结,他关注的更多的是本地势力的强弱如何,“卫慕氏” “是,将主。”李德明赶紧停住接话。 “给某说说本地有多少人口,多少战力,以何为生,谁为主导,其他琐碎的事情暂且不提。”眼下不是讲古的时间,老罗可没那份耐性。 “是会州概有丁口四万五千众,多是汉人和党项人,此外还有的就是散乱的小部族,敢战之士五千人,为卫慕氏主导,卫慕氏以放牧和走商为生,汉人以耕田做活。”面对老罗的强横,李德明不敢有一丝赘言。 “卫慕氏,应该叫做卫幕部吧听人说李将军你的夫人出自卫慕氏,还给你生了一个儿子,没错吧”这个话的内容就不是听人说那么简单了,而是来自老罗曾经的“历史记忆”。 “是,将主。”李德明不能不惊,连这种小事都看在眼里,这罗某人究竟对这东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也不敢说老罗如何,只好开口解释道:“职下的妻确实出自卫幕部,现今卫慕部的头人为卫慕乙黑,是职下的丈人,是先父手下骁勇之将,会州为他驻守之地” 随着李德明的诉说,老罗倒是慢慢弄清了党项人统治地方的大概脉络。 说得形象点,很像是一种联邦制加上军政统治的混杂,几个大的氏族部落统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族群,拓拔李氏是主干,另有卫慕、野利、、咩迷密克摩特、没移摩依克、都罗、没藏等诸多氏族。 这些氏族也都是有兵的,所以拓拔李氏为定难军节度使拿下了最大的权力,拓拔李氏的支持者那些部落们自然也同样享有部族封地的福利,而需要统合对外作战的时候,他们就会统筹意见联合出兵,这一点同草原上的部落封地没什么大的区别。 而眼前的这个“会州城”,就是卫慕氏的封地。 因为不是直属地盘,所以李德明解说会州城的情况时候才会有些含糊不清。 想明白了这些的老罗瞧了瞧远处,那座名叫“会州”的小城城门紧闭,没有护城河,城墙不过七八米高,城墙上几面低垂的旗子,模糊看不清字样,上面倒是有人影影绰绰不闻声响的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城外有些杂乱的窝棚和明显是开垦的农田,半青半黄快要临近收割,一条满是车辙印记的土路直通城池,路上没有任何人影,却可以看到被丢弃在路边的杂物,路上甚至还有被丢弃的鞋子 稍等了一会儿,依旧没见城池有任何反应,老罗转回身直接对着李德明说道:“城内既然是卫慕氏做主,就请李将军书信一份派一个信使过去探问,如何” “可,只是职下该如何书写”在一起走了一路也没弄明白罗某人强大的根底,李德明早就心服口服,不敢有丝毫耍心眼的想法。 “就直言本将军未来会驻兵灵州,路过此地,请他出城一见”老罗想了想,很干脆的回答了一句,借口很好找,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见见这里未来的邻居,如果能打交道就和气点,如果是个飞扬跋扈或者诡计多端的,就顺手灭了卫慕家接管这里。 面对老罗眼中一闪即过的凶光,李德明心中一跳,连忙回复道:“职下这就撰文派亲信去报城,必叫卫慕氏族长开门来见” 他不敢不应下,这一路虽然不是全程打过来的,但是沿途的大小阵仗也从未少过,罗某人的手下那叫一个凶狠,对于打劫的强盗之流从不留情,投降快的命好能当奴隶,慢一点的直接被斩断四肢抛之路边。 面对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人物,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丈人行差走错,毕竟卫慕氏的女儿嫁给了自己,而且还是自己能够上位的支持者。 李德明转身去后面找纸笔书写信件不提。 程守如拉着塞缪尔找上了老罗,“将主,为什么不直接攻城和他们有什么可谈的让我的人防御,让塞缪尔带着他手下的壮汉用那个松树炮把城门轰开就成了” 老罗偏了一下头,直接看到了塞缪尔跃跃欲试的表情,他抬手制止了塞缪尔马上要开口说出来的话,转而问道:“轰开城门没问题,然后呢里面不单有党项人,还有很多的汉人,我们刚刚回来,还没彻底站稳跟脚,就需要和故乡人打一仗吗” 程守如顿时不言语了,塞缪尔也没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打一场很容易,但为什么要打”一路行来,小规模的马匪强盗之流都被斥候营的战士顺手做掉了,人数较多的敌人也有骑兵营出动作战解决,守备营和弩炮营可以说悠闲了一路,都快憋出犄角来了。他们的求战心态,老罗很理解,但这并不是盲目找敌人开战的理由。 两个人继续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们一路上总是看着斥候营和骑兵营的耀武扬威,心里闷气是不是可是,这个小城里面还要打吗” 听了老罗一顿教训之后,程守如忙着解释道:“将主,是俺老程的错,骑兵营和斥候营不适合攻城,只有守备营和弩炮营才有这个能力,是俺不想将主焦急才拉着塞缪尔来请战的先说好啊,这事和塞缪尔没关系” “你呀”用手指了指程守如,这厮也不知和谁学的,变得有点混不吝的架势,老罗也没了脾气,“别忙着推脱,回去通告所有士兵,懂得说汉话的未来都有可能是自己人,到了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主动进攻他人当然,该有的防守还是按照老规矩来” “遵令,将主”程守如不敢乱说话了,几万里路走下来,他当初的那点脾气早被老罗压制没有了。 老罗把目光对着自己弩炮营主事人,这个肌肉男正一脸窘迫,“塞缪尔也别太多想,你和冈萨斯、阿尔克几个都是我在雅典挑出来的,都是我的左右手,你家将主我在罗马被称作塞里斯人,你们跟着我,今后同样也是塞里斯人” “遵从您的旨意,将军”头一次挨训的塞缪尔一紧张,把自己的家乡话吐了出来。 老罗心底一乐,把手臂一挥,“都滚蛋,去自己的位置戒备” 1宇文朝,指的是公元六世纪北周宇文政权,南北朝时期,鲜卑族建立的短命王朝。 2指李德明的祖父李光俨,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的父亲。 附:感谢书友“看看天看看海”“kgb136”“王sandy”“tyl4100”“海棠无香ph”五位的点币打赏 ...() 第三节 会州(中) http://..org/ 时间没用多久,李德明派出了两个信使——干木朵和他手下一个叫做李明义的本家族人,两个人骑着马手里举着李德明原本使用过旗子一路招摇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是守在山坡上的老罗和李德明,还有一众正在布置防御营地的守备营弩炮营士兵。 “卫慕乙黑其人若何?”马蹄声渐渐远去,老罗低头询问身旁的李德明。 昔日神气自得的党项人大统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卫慕老将军现年四十七岁,体魄……很是类似冈萨斯将军,行事公允赏罚分明,从不苛待属下民众,作战勇猛而不莽撞,阿父在世时常说卫慕老将军是他的右臂,前年初春阿父死于潘罗支的诡计,还是卫慕老将军把阿父的遗骸夺回!” 这种秘闻可不是后世的史书中能够记载的! “请节哀,李将军既然愿为罗某属下,汝父之仇……罗某誓不会袖手旁观!”拍拍李德明的肩膀,老罗安慰了一句,转而继续回到正题,“如此说来,卫慕将军该是李将军的支持者?” 老罗的安慰话可不是刁买人心,从某些角度来说,他这样的家伙还是有些帮亲不帮理的,李德明如果真的甘心做他的手下,他真的不介意帮忙报仇,至于那个潘罗支是否正义是否无辜?他是不在意的,何况这个混乱的年代,真的有所谓无辜与正义吗? “多谢将主!”李德明显然是听明白了老罗的言外之意,道了一声谢之后收敛了感慨的神色,接着说道:“昔年家祖病逝,赵宋表面上对我李家恩宠如山,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削蕃统令兵权,然后把我李家人当作猪彘来养,就像潘家、曹家一样,如果仅仅这样还则罢了,赵宋派驻的文官却不把我党项部民当人看,每有争执总是偏执汉家。” 这话是真是假暂时没法证实,但参照“历史”的记录,老罗却知道汉唐之后,民族之间的仇恨难分,农耕与畜牧的习俗不同,当有争议的时候,汉人官吏偏向自己族人的做法不是没有可能。 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李德明接着说下去。 李德明手里抓着一个水囊饮了两口,继续说道:“是年,职下伯父1承爵,宋历太平兴国七年,为表诚意至汴京叩首赵宋光义皇帝2,却被假借名义扣留,我父为保全部族,无奈之下只得聚兵自保,惜乎先父壮志未酬,死于蕃贼与宋官宵小的阴谋之下……职下得卫慕、野利、没移、没藏几大部族支持,得以继承父志……几部族之人,卫慕忠勇、野利阴鸠、没移忠厚、没藏勇悍,此乃先父评断,以上,供将主体察!” 罗开先也不得不慨叹,比之眼前的李德明,李继迁更是个富于远见的人物,听眼下李德明的话语就能分辨出来了——这一口半文半白的话可不像是一般草原部族的首领能说的出来的。 这一番话不但是诉说几十年来所有事情的经过,还把宋人描述成了无恶不作的恶霸地主,党项人反而成了屡次被人惦记欺负的小媳妇。这样的说法当然不够公允,老罗却听出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譬如李德明对宋的仇恨是埋在骨子里的,后面则诉说了在党项内部他的支持者都有谁。 听明白了这个老罗去了一些心事——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李德明背叛并于宋人合伙的攻击,至于对方是否说出了所有的底细,老罗并不相信。 不过这也不必强求,谁不会有点秘密?只有这个秘密不构成威胁就好。 何况,只要他罗开先的人在这里站稳脚跟,这片土地上的话语权就绝不会旁落。 当然,即便他如今还只是刚刚抵达这里,也不容许失了主动权。 崇奉进攻的老罗想到这里,先是扫了一眼远处没什么动静的小城,然后低头对着旁边的李德明说道:“某记得在路上曾经给李将军讲过,罗某不许有族群歧视,所以李将军尽可不必担心罗某会有什么私心。如果李将军真的是为了党项部的繁衍,当明白罗某说的不是空话,一路行来,想必李将军也了解甚多。” “是,将主!”李德明自是无话可说。 老罗坦然说道:“想必一路空闲的时候,李将军也听说了很多罗某的事情……没错,罗某远从几万里之外的地方归来,回到这方土地不是为了专门教训你党项人结仇的。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渴望回到这里,凭借罗某的本事,在罗马……你知道罗马否?” “是,职下听西来的商旅说起过,他们自称罗马人,也有人叫他们拜占庭,汉人称呼他们为西秦。”李德明对老罗要说的内容很好奇。 “没错,就是那个国度,时下他们有直属人口约两千万,不是罗某夸口,如果罗某停留在那里,用不了十年,就能成为他们的皇帝!”当初索拉提诺克发出邀请的时候,罗开先并不是一点没有心动,真要想成为罗马人的皇帝,对他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啊……”低声感叹了一句,李德明并不觉得老罗在说大话,但两千万人口这个数字仍旧令他有些吃惊。 “不信?”很随意的伸手拍了拍李德明的肩膀,老罗说道:“跟着罗某多走多看,或许有生之年你可以亲自去拜访那片国度。” 老罗说的随意,旁听的李德明却难称随意了,而是心下里大为震惊。自从继承了父亲李继迁的地位,他也经常自认可以纵横河西,乃至在赵宋、北辽、吐蕃、回鹘几个势力之间游走无间了,却从未想过跳出这番天地看看远方的世界,随着对话,心中不免升起了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的感觉。 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老罗从未小看这时代能够在史书上留名的人,除了所谓“时势造英雄”之外,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莫不是有着超过常人心智的家伙,幸运儿或可幸运一时,却绝不可能凭借幸运安然几十年。 在老罗眼中,眼前这个李德明就是个心智很不一般的家伙,虽然还不够老辣,却有着足够的韧性,先前败在自己手中并不说明什么,只是被眼界经验还有未知打乱了手脚而已。 老罗没有收集名将的癖好,至少没指望有人对自己叩首垂拜,却是真切希望能给这方土地上出类拔萃的自己人换换脑子,眼下的李德明就是他做的一次试验。 说话间,老罗身后的众多将士已经开始驻扎营地——守备营的人构筑环形车垒、弩炮营的肌肉男们埋设松树炮、骑兵营的人则在挂甲换马,一切有条不紊的在筹备,无论是进攻还是驻守都不影响自家人的安定自若。 远方那个不起眼的小城突然响了几声爆响,引起了老罗身旁众人的注意。 “什么声音?是在敲鼓吗?”老罗转头问道。 “是,将主!”回话的人正是李德明,“定难军的战法承自先唐,鼓响为攻,磬响收兵。行军则配备牛角号为呼应。” “嗯,这个时候擂鼓……卫慕氏是要进攻了?!”老罗有些不解,眼前的会州小城能够容纳五千人驻守就很不错,但是向自己这方进攻?除非守将脑子进水了。 “不,将主……主将出营也是要敲鼓的,应该是干木朵见到了卫慕乙黑,他们要出城来了。”李德明脑门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这个罗某人率军独有一套,但却不清楚东方的军伍习俗,真的不知道他的军中操范是从哪里传承来的。 好吧,老罗清楚自己可能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有点尴尬的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连续的短促湍急的鼓点声响起,会州城的厚重大门哄然大开,一个骑兵百人队从里面涌了出来,为首的可以看出是个身材魁伟留着花白长须的主将,那人与守在城下的干木朵李明义二人交谈了几句,就带着手下百多人冲着老罗这方骑行而来。 “是卫慕乙黑将军,他们应该是看了我的信件过来的,将主!”注目看了所有的动静,李德明提醒道。 “那个留着长胡子的是卫慕乙黑?”老罗轻伤问道。 “哦……”距离超过三千步,还能看得清?李德明惊愕之后下意识的说道:“卫慕将军确实留着长胡子。” “嗯……”沉默的看了一会儿远处过来的会州骑士们,老罗提高声音吩咐了下去。“奥尔基,挑选一百亲卫,离阵三百步,随我出迎!李将军和我一起去!” 很显然从会州城内涌出的人不可能有攻击的想法,凭借老罗身后的大队人马,别说一个小小的白人队,即便万人骑兵也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方圆不过五里的区区会州城,能有多少人力? 值得老罗看重的只是李德明口中评定为“忠勇”的卫慕乙黑! —————————————————————————————— 1李德明口中的伯父,指的是李继棒,李继迁的兄长,曾在李光俨死后继承定难军节度使的职位,只是面对赵宋的压迫,不得不亲去汴京表达诚意,后背赵宋皇帝扣留宋境。 2光义皇帝,指宋仁宗赵光义。李德明的这种说话的方式并不合乎东方的礼节,按照当时的礼仪,应该是称作“仁宗皇帝”这种把谥号加在前面的提法,而不是直呼其名然后加个皇帝称呼,不过李德明的这种说法是表明对赵宋的排斥与愤怒,同样也是对罗开先的有意试探。 ……………………………………………………………… 附:城市大了真的很麻烦,堵车加意外,想做点什么事都会比较烦,这两天有事外出,去了几个朋友介绍的公司,几乎是绕着京城兜了两个圈,里程还是以百公里来计数的。 抱歉晚了点,感谢书友“li小李老四”“wadexun”“kgb136”的点币打赏! 第四节 会州(下) http://..org/ 与之前在孛罗城外的战场会面很类似,但是又有很明显的不同——那次是老罗与完全敌对的三部联合首领,这次则是敌我难分强弱难明。£∝頂點小說,x. 当然这也是老罗第二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却已经没什么新鲜感。 因为待在老罗对面的只是百十个定难军骑士,虽然也装备齐整,却称不上什么盔明甲亮,多数人身上的是皮甲或者扎甲,或许是为了方便骑射,许多人穿着的是少了右肩部分的半身甲,这种装备比之前在孛罗城外李德明的手下都有不如,更不用说和老罗身旁的亲兵相提并论了。 唯一值得一看的是百多骑士的神态与气势还算旺盛,并没有被老罗和他身后黑压压的士兵战阵所吓倒。 其中气势最旺盛的却是为首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将,看着胡子很长,其实也不过四五十岁,衣着盔甲打扮与汉将没什么区别,正是李德明指认过的卫慕乙黑,以及与他错了半个马身的六个同样全身挂甲的骑士。 两方距离五十米左右在马上对歭了至少半分钟,没人说话的前提下,自然是待在老罗身旁的李德明和卫慕乙黑两个人最为尴尬。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李德明本是卫慕乙黑效忠的少主,但是现在这位“少主”却待在打败了他的“敌人”阵营里面,而这同时,最为臣属的卫慕乙黑同样不知道该用什么礼节来对待曾经的“少主”,下马行礼不对,待在马背上不动同样不对。 愣神的背后隐藏的是两方人不同的心态。 其中老将卫慕乙黑的感触最复杂。对面这只队伍中令人难以看明白的东西太多了,小到士兵披挂的复合式铠甲,大到半空中漂浮的巨大皮囊,所有的一切都令卫慕乙黑瞠目结舌的难以名状。 终究还是老罗先开口破解了这尴尬的场面,目光盯着花白胡子老将,双手一抱拳,以揖礼相待直言说道:“可是卫慕乙黑将军当面?西方归来汉人后裔罗开先有礼了!” 毕竟双方还没有什么仇怨,即使先前有李德明联合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的事情,他连李德明都收服了,到这种地步也没必要冷面相对,何况这是他罗某人抵达这方土地之后首次正面接触这时代的领军者,表现和善一些并不是什么问题。 卫慕乙黑楞了一下,把目光从李德明身上转移到罗开先这里,同样双手抱拳回应道:“老夫卫慕乙黑见过罗将军!” 这个长胡子老将的汉话口音很有老罗那个时代西疆风格,字眼含混不清,有几个字还带着明显的卷舌音。 好在老罗对这种口音已经听习惯了,理解起来倒是不难,“想必卫慕将军了解了很多我方的事情,恰好罗某也知晓一些卫慕将军的往事,我们没有成为敌人的必要,何不下马说话?” 老罗说的了解卫慕乙黑的往事纯属胡扯,但是卫慕乙黑了解罗开先这方的行止却不是假的。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将,同时也是一个部族分支的首领,四处撒网获取周边的信息已经是本能,虽然卫慕部本身人口并不多,但方圆几百里的事情想要瞒住他真的不容易,何况他拥护的“少主”在博州带兵出了事,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事实上老罗带着队伍东进过轮台之后,还没到肃州,他就从逃兵那里了解了很多事情,兵败的事情引起了各部的骚动,最近半月来什么样的流言都有,党项各部的头领却始终未能统一意见。 无他,党项诸部在东方宋辽牵制,之前又被李德明带走了不少兵力,已经很难再抽兵救援自家的主帅,而且……一种不好的言论在私下里蔓延,说李德明不是一个合格继承人的有之,把李继迁以旁支逆袭压过李光睿直系的有之,劝说从东部边境抽兵的有之,甚至背地里野心勃勃想要自立的同样也在不停的试探。 这种情况下,他卫慕乙黑能做什么?汉话里群龙无首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而与党项人反应缓慢相对应的是,就在这种情况下,罗某人带队行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有随身空间作弊,他甚至不需要沿途刻意的寻找水源地,同样没有食物补给的困难,这种避免了所有远行军弊端所产生的结果简直称得上辉煌——多数听闻到一只人马西来的势力都错估了他们的行进速度,无论是混迹沙海的回鹘人还是盘踞沙州的归义军曹家人,都没法做出正确的反应。 眼下要面对这只人马的是党项人了,不知道这只突如其来的强大人马到底是什么想法,卫慕乙黑的心底不由得有些叫苦,不过好在有一点,对面的头人说话虽然难懂,态度却还算和蔼,或许还有的谈,而不至于见面就开打,“罗将军所言不错,确曾有人向老夫提供消息,只是你们来得……太快了,向老夫报信的信使估计还在路上。” 自称其短或许会丢面子,但是硬充好汉得来的结果恐怕就不只是丢面子了,卫慕乙黑想得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话语换来的却是老罗默不作声的眼神。 再次尴尬了一下,卫慕乙黑开口说道:“好……不知罗将军想要说甚么?” “你我两方需要说的事情太多了,不需要士兵厮杀一番再说话,不知老将军意下如何?”坐在高大的公爵背上,配合老罗同样高大的身材和装扮,语气和蔼的同时带来的却是巨大的压力。 而直面这种压力的卫慕乙黑显然有些承受不住了,不说人数,单单战马的高度和装备就没什么自信心。 卫慕乙黑左右旁顾的一下,发现身后的侍从都是一脸的胆战心惊,完全不同于以往那种跋扈的样子,心里更是没了底气,稍有些颓然的说道:“也好,就依罗将军所言!” 老将军光棍得很,回复完罗开先,直接下令己方的骑士下马,这几乎是完全把自身命运交给了难分敌友的陌生人。 当然可以说卫慕乙黑是个懂得孤注一掷的赌徒,但同样也可以看得出这个老家伙绝不缺乏决断的能力——他这样做甚至说不上冒险,李德明都在罗开先身边好好的,他这没什么恩怨的人又会如何?更何况凭借会州城内的区区数千兵力,根本挡不住如狼似虎般凶悍的西来回归汉人。 罗开先的动作指迟滞了两三秒,也同样下令所有人下马。 虽然确定不会有什么战斗的可能,两边跟随的亲卫却还是在四周全神贯注的彼此提防,只不过因为两方人的装备不同,又都在用眼神偷偷地互相打量。 几分钟后,有亲卫搬来了几个折叠马扎和一张长案,甚至还有人取来了刚刚煮热的马奶酒和一些新鲜的时令瓜果。 这个位置是距离会州城四五里外的路边,两边都是开阔的低矮草场。虽然这个场景有些不合时宜,反客为主的老罗却根本不在乎那么多,直接招呼卫慕乙黑安坐,另有李德明在场,同时老罗还把李轩叫来作陪,至于能靠近谈话圈子的也寥寥无几,奥尔基、榦木朵、加上卫慕乙黑年仅十七八岁的儿子卫慕山喜。 说起来这不是战场谈判,而更像是一次临时的见面会。 罗开先根本没想打,卫慕乙黑何尝想过要打?连同被从城内召唤出来,还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所以彼此介绍了一下随从人员姓名,占据主导位置的罗开先首先开场了。 “我方本是流落西方的前唐后裔,东行不过回归故土,不欲与故土百姓争斗。此次面见卫慕将军,一是为送李将军回归本族,二是拜访一下邻居。”客气话总是要有的,老罗虽不擅长,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几句,当然为了日后着想,他是不会打着前唐皇族后裔李家的旗号的。 “李将军?”卫慕乙黑有些困惑,罗开先的话语他只听明白了客气话,后面的就有些搞不懂了。 “就是李德明李将军了,罗某久在西域,不熟东方习俗,还请卫慕将军见谅!”搞不清到底该怎么称呼,罗开先就直接说人的本名了,反正不知者不罪,他本就不是这时代的人,失礼什么的也就不在意了。 “无妨,名字本就是让人叫的,党项人本就没有汉人那么多讲究,”卫慕乙黑当然不会计较这些细节,说完之后就把目光对准了李德明,“只是……阿移1这次的事情……族内有太多争议……” “呵……”罗开先不屑地嗤笑一声,也不再在意什么用词称呼之类,直接说道:“不瞒卫慕将军,德明兄弟带兵攻我,确实是个错误,卫慕将军所说争议无非德明兄弟损兵折将,按照草原上的说法,你党项族内有人想做新的狼王了?” 罗开先的话可以说是直言不讳,卫慕乙黑顿时尴尬得说不出话来,闷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道:“罗将军所说不错,阿移损兵事败消息传来,族内诽议纷纷……” “那么,卫慕将军支持谁?”罗开先才不管党项内部如何,直接抓住最近的问题来问。 “阿移是我女儿的夫婿,罗将军认为老夫能支持谁?”老罗的话直爽干脆,卫慕乙黑的眼睛也瞪了起来。 “好!”喝了一声彩,老罗接着说道:“罗某也不希望河西一带再起战火,同样支持德明兄弟继续为你党项部的大头领!” “……!”自从知道李德明跟随在罗开先队伍里,卫慕乙黑想了太多的可能,却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事情。 “琐碎事情,稍后德明兄弟会和老将军细说,必不令老将军失望!罗某尚有一事通告……”稍微停顿了下,老罗看了看周围众人的神色,才继续说道:“日后,罗某身后这只人马将驻扎在北部灵州,卫慕老将军,要做邻居了,还望今后你我两家能够和睦相处!” “啊……”罗开先的声音并不低,老罗一方的人没什么改变,甚至李德明都一样,卫慕乙黑连同他的儿子和其他聆听话语的人却惊呼成了一片。 ———————————————————————————— 1阿移,李德明的小名。 ………………………………………………………… 附:感谢书友“kgb136”“tyl4100”的点币打赏! 第五节 卫慕乙黑的选择(上) http://..org/ 自从半月前听到女婿兵败的消息,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卫慕乙黑就再没能睡过一个好觉。尽管之前猜测过无数次所要面对的情况,他也从未想到过这只凶戾人马的首领在自己面前直言不讳的说要在北方定居。 强大?自信?还是自大?狂妄? 卫慕乙黑转身看了看不远处依旧不甚了解的队伍,那里的人除了在戒备的士兵与战马巍峨不动,刀枪旗帜更是矗立如林,通过士兵队伍的缝隙,可以看到后方还有众多的人在有条不紊的忙碌。 没有对比,就不会知道差距。 卫慕乙黑也是多年的老军伍,只是粗略一看就知道自己手下的兵士根本没法比,就连东方赵宋的步军也没法比,无论是军容军纪,还是武器装备,都能看出那并不是摆出来的样子货。 或许对方的缺陷是人太少? 可是最近不断传回来的线报告诉卫慕乙黑,这不是一只可以用人数来衡量的人马。已知最大规模的战斗就是自家女婿参与统帅的那一次联合围攻,那是超过十万人,而且是精兵占七成以上的精锐人马,据说对方不过两万人,人数比是五比一,但是结果如何? 三个联合部族的首领,一死一逃一俘。 想到这里卫慕乙黑转头看了始终未发一言的女婿李德明一眼,发觉他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面对这样看不明白猜不透的对手,他这个经验老道的老军伍眼下不是同样被弄得措手不及? 整个河西这片地方倒也算区域广阔,只是……对方如此强势,和这样的人做邻居真的合适吗? 同样听到老罗话语的除了卫慕乙黑,还有他的儿子卫慕山喜,老将卫慕乙黑心思深沉,他的儿子却不然,尤其是看到老罗这样一个披头散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蛮人(老罗留了长发却还没有束起来竟敢如此说话,顿时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灵州是我定难军养马地,凭甚你说想要驻扎就驻扎?”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这个时代虽然不是后世的学生那么单纯,但是属于刚刚经历过一两年的市面,正是火气旺盛的年纪,话一出口就是火药味十足。 老罗只是瞥了一眼说话的卫慕山喜,根本不做理会,直接把目光投向了卫慕乙黑。 不是他脾气好,而是在他看来这种叫嚣的小崽虽说手上肯定有过人命,但是与后世挥着西瓜刀砍人的小瘪三没什么区别,根本不值得去理会。 “闭嘴!罗将军说的事情也是你能评判的!记住了,你只带了耳朵不许张嘴!”卫慕乙黑回手就给了自己儿子一巴掌,然后赶忙冲着老罗拱手示意,“实在对不住,罗将军,小儿没见识多大天地,言语唐突之处,还请罗将军见谅。” “卫慕将军既然这样说,罗某也就不追究,只是……不要有下一次。”老罗眯了一下眼睛,随之警告了一句。他可没有政客那种上面笑着说话桌子底下捅刀子的水平,按照他的行事风格,虽然不打算和党项人闹出太大的争端,但是初一见面该有的硬气绝对展示出来,被人当作软蛋来欺上门可不是他想要的,扮猪吃虎更不是他的风格。 “是,多谢罗将军体谅。”卫慕乙黑头上都快冒汗了。 老罗也不在意他的表情,然后抛开这个插曲接着说道:“之前听德明兄弟讲过灵州时下不过是一个方圆不足三里的小城,余下地方都是河滩草坡之类的荒地,是拓拔家一个附庸小部落在那里居住,总计不过三千人,没错吧?” “罗将军说的没错,灵州那里是乌塔部的人居住,他们是附庸的养马人。”卫慕乙黑的话语收敛了很多,除了基本情况不再表露任何意见。 “放心,罗某也不会占你们党项人的便宜……”老罗琢磨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样好了,灵州方圆二百里的地方,罗某用……一千石精盐来交换,不是你们常吃的那种粗盐,而是这种……” 说着话,老罗随手甩出一个巴掌大的皮质袋子扔在几人身前的桌子上,袋口的皮绳是开着的,里面的细白颗粒自然散了出来。 不是老罗心黑,而是这些东西的价值在这个时代就是差不多这个价格。 这个年代,河西一带的食用盐基本都来自东方,而且还多是那种粗糙的带着苦味的大粒盐,或许提纯度还没有后世的工业用盐好。当然也不是这个年代没有好盐,东方的赵宋甚至有专门的漱口青盐、洗漱用的浴盐、甚至还有掺杂了花香的调味盐,但是因为制作困难,而且物以稀为贵,除了富人很少有人能享用得起,尤其是后者更是皇帝或者贵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在这种情况下,能有多少精细盐交易到河西这块土地上来? 按照这个时代的度量衡,一石大约等于九十七公斤,一千石精盐就是九万七千公斤,近十吨的数目,即使这个时代人口味重,也足够十万人吃几个月的了,这可并不是一个小数字。 事先老罗刻意询问过,在河西这种地方,一石这种精盐至少可以换到两匹上好的战马!一千石意味着至少两千匹马! 但是用两千匹马换一个城?那肯定不现实! 这里面隐藏的问题可是很微妙的事情,两千匹马在河西这种地方是很好找的资源,但是一千石的精盐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不说自己吃用,凭借党项部在此地的威望,随意拿来和边远的部落交换也能换来大量的金沙、兽皮、女人,甚至还可能有土地! 卫慕乙黑抓起皮口袋,捻出一点精盐粒在手心,另一手掩了掩自己的长胡子,用舌头舔了舔,赶忙小心地把手心剩下的精盐重新倒入口袋,扎好了皮绳,紧盯着老罗说道:“这……是上好的精盐,罗将军的话可不是戏言?” “罗某从不虚言!”老罗庆幸自己选择正确,眼前这位看着就很精明的老将和在东非马赛部落交易时候的大长老也没什么区别。 “好!”花白长胡子老头卫慕乙黑大喝一声彩,满面红光的说道:“这事情老夫同意了,不会有人敢乱说话!” “有劳卫慕老将军多费心!”老罗抬手抱了抱拳,神色坦然的接着说道:“罗某带队从西方万里之外归来可不是为了要和党项部拼杀的,卫慕将军尽可相信某家的诚意!灵州是罗某选定的地方,不会令贵部吃亏。但……也不想有人把某家当作过路的商旅,若是有人与老将军意见相左,老将军不妨告知那些人来试探一下罗某的长刀是否爽利!” 罗开先的话说得实在又严正,卫慕乙黑也正色回应:“罗将军尽可安心,老夫年纪大了,却还没有昏庸,这点威信还是有的!” “好!事情就此议定!”赞叹一声之后,老罗霍然站起,“想必老将军与德明兄弟有许多话要说,余下时间就交给两位,如果老将军能够保证德明兄弟的安全,回将军的城内也无妨。” “这个……”老罗的安排令卫慕乙黑感到宽心,但是真的如此把李德明带回会州城内,他真的不敢保证他这女婿的人身安全。会州虽然是他卫慕家掌控的地盘,但是却也不缺别的部落的访客,可以说最近这段时间,人员混杂得很,即便军队里也难保有人有什么不同的想法。真若有什么闪失,他这拓拔李家的忠臣可承担不起。 “嗯,看来老将军需要整理一下内部了!”对方的脸色不对,老罗马上就看出来了,随意提醒了一句之后,接着说道:“罗某明日就率队北上,德明兄弟还是随队去灵州比较安妥,此外,请老将军安排人去拓拔家报信,要那边派一支精锐的战士过来最好,当然,榦木朵可以去,这段时间内,德明兄弟的安全由罗某负责。” 从开始对话,老罗就没表露出把李德明当手下的态度,言语的亲切度甚至可以让人以为真的是好兄弟。 对始终未发一言的李德明来说,这极大的照顾了他的情面,至少使得他不会在老丈人那里再多一份难堪。至于后面的这段话到使他明白老罗之前为什么要他派人去把自己老丈人从城里叫出来了。 这完全是为了他李德明的安全考虑,兵败之后死伤和被俘了那么多人,他这个统领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其他人会怎么想?一旦被人知道他这个节度使成了光杆,难保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怕死士之类来暗杀他。 “多谢罗将军!”李德明同样站起身,双手抱拳作了一个揖,他也很能装,至少老罗没有揭穿他投靠自己的事情,他也不想在老丈人面前表现自己的狼狈,这种默契还是不需要培养的。 “把所有事情的始末讲给卫慕老将军听听,罗某没甚意见!”拍了拍李德明的臂膀,老罗拉着李轩转身回自己的队伍,当然亲卫之类还是留在原地。 至于李德明会和自己老丈人说什么,说多少,对自己这方会造成什么影响,老罗是不在乎的。 唯一有点搞不清的,也就是卫慕乙黑这个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 附:感谢书友“外天空酱油党”“kgb136”“王sandy”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节 卫慕乙黑的选择(中) http://..org/ 留下奥尔基去和亲兵们交代保护李德明的任务,罗开先施施然的往自己的本队走,李轩则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两个人的坐骑也随着他们身后低头摆尾。 待到走出了百米开外,估摸着没人再能听到说话声了,李轩才刻意压低了嗓音问道:“三郎,你就不担心李德明那厮把我们的底细告诉他那个卫慕乙黑?刚刚我可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两人还是翁婿关系。” 罗开先转头看了李轩一眼,然后稍微放慢了脚步解说道:“到今天为止,从孛罗城这一路上只用了四十六天时间,李德明只有一双眼睛,他能了解多少?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些放在表面上的东西,你多虑了,轩兄!” 李轩点点头,和罗开先并排走着,“或许三郎你说得对,某等……我们这些工匠营的后人在外族人的地方待得太久了。你知道的,三郎,当初在希尔凡那种地方,多年来周围全是不知道是否该信任的异族人,每一天都要留心守护自己的秘密,时刻都要担心那些贪婪的异族人像狼群一样冲过来,那种日子可不是好享受的。” 对于李轩莫名其妙的感慨,罗开先并没有觉得呱噪,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事实上最近这段日子,他听到了很多人,尤其是曾经在希尔凡的人们,经常有这样类似的感慨。 最典型的例子就发生在前段日子,经过火州(吐鲁番之后,队伍里的许多老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病倒了好几个,年轻的人稍好些,毕竟他们对生活的感触并不深,稍微年长一些经历过些世事的,就经常莫名其妙的和身边人感叹来唠叨去,尤其是以李轩这种年过三十的人为代表。 至于罗开先本人,倒是没有太多感慨——其他人只是跨地域迁徙,他却是跨越时空的异民,该有的失落在东非草原的时候就已经感叹过了,如今面对这片看着似是而非的土地,他并没有其他人那种游子归乡的感触,甚至还多了点猎奇的心态。 毕竟对他来说,这个时代的东方曾经只是停留在书本上的概念,真的用眼睛看到完全是另一回事。要知道,这可不是在游览古装电影假模假样纰漏百出的摄影城,而是切切实实的走入历史。 扔下脑子里没有任何用处的思绪,老罗说道:“轩兄,过去的事想他作甚?你才不过三十二岁,觉得自己老朽了?感叹那么多没用,这里将是你我兄弟今后生活的起点,老天爷让我带着你们回来,可不是用来感慨的。” “呃……三郎……言之有理。”老罗的直白一下子打消了李轩的感慨,脸色也有些尴尬的红了起来。 “别想那么多,别看一路上还算悠闲,接下来的事情可是多得很,尤其到了灵州之后,你可就没有路上那么悠闲的日子过了。”直言不讳是罗开先的习惯,虽然可能不讨人喜欢,但他并不想改变,因为他也没指望太多人喜欢自己,因为那并不重要。 “还是忙碌点好,省得脑子里总是乱七八糟的。”得益于罗开先的提醒,李轩很是敬业的从感慨中摆脱了出来,“到灵州之后,还是按照去年深秋在库扎克那样来……运作?” 听着李轩说话用的词汇,老罗倒是有了些许的熟悉感,很是放松的说道:“不,我们的人太多了,估计灵州城很难容纳我们所有人,而且……那里肯定不会只有乌塔部的三千人。” “怎会?那个卫慕将军不是说了只有乌塔部的三千人?”听了老罗的解说,李轩耐不住插了一句嘴。 老罗驻足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百米外正在交谈的翁婿两人,又转头认真看了看李轩的表情,“轩兄,在希尔凡的时候,希尔凡王室的人会仔细清点当时唐人营的准确人数么?会要求你们报上所有下等人的数量么?” “呃,不会,除了要求我们定期缴纳一定的供奉,他们哪里会在意我们的死活!” “这就是了……”老罗双手一摊,“乌塔部只是党项人统辖的附庸,他们会在意乌塔部确切人数吗?显然不可能!说不准等我们到了灵州,会发现乌塔部的人不止三千,还有很多没人在意的汉人或者一些溃散部落的逃人。” 所谓溃散部落的逃人就是指那些草原上争斗失败的部落解体后,亡命逃离敌人追杀的人,这些人的命运大多很悲催,不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饿死,就是被人捕捉变成奴隶,前文说过,老罗带队走在乌浒水也就是阿姆河北部荒原的时候,收拢过一些这样的人。 作为民营部分的总管,李轩对这种情况简直再清楚不过。 他有些犹豫的说道:“逃人?那些家伙可不好管……” “没关系,如今不比最早刚从希尔凡出发时,宪兵队那些年轻小子们也远非当初,轩兄难道没有信心?”看着李轩的表情,老罗的脸上带了点笑意。这个李轩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执行力一等一,唯一的缺陷就是魄力不够,这一点倒是和奥尔基相差仿佛。 不过样性格的人命运截然不同。因为身处军伍,奥尔基这样不可能成为一营统领,李轩却可以凭借学识和经验成为民营的总管。 因为涉及平民的事情,这样的人也是他罗开先最合适的人手——魄力差些没关系,总比自作主张来得好,毕竟眼下十多万人可是禁不起折腾。 “三郎言之有理,是我想的偏狭了。”稍微思索了一下,李轩就想明白了罗开先的说法。 “轩兄何出此言?你可是民营的大管家,杜老年纪大了,窦老脾气太暴躁,涅世伯又只喜欢盯着工坊那一摊,余下的还有谁能把民营的琐事处理好?等到了灵州,勘察地形,选址建城,地块划分,还要给各家安排以后的生计……这类的事情足够轩兄你忙的!”见李轩情绪有些低落,阐述了一下李轩目前工作的重要性,老罗把未来需要忙碌的事情数了一遍,他可不希望这位称职的大总管半路撂挑子。 “三郎过誉了,若说事务统筹哪有人比得上你。”李轩可不是口舌笨拙的人,自不会被罗开先夸奖几句就说不出话来。 “轩兄你可饶了我吧,民营的那些事,我可受不了,别的不讲,女营那些野娘子就能把人吃了。”说这话当然不是老罗真的怕了一群女人,实在是这时代的中亚女人可不是什么传说中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一个个的火辣劲道没几个男人能承受得住。 李轩扶了一下头上的幞头,面带无奈的笑道:“哈哈,原来三郎你也有忌讳的人,真是难得。” “呵,轩兄你不知道,我家里那边有一句俗话,说的是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你说那几千个野娘子该算多少?”心情舒爽,老罗也不介意拿出后世的玩笑活跃一下。 “啊?”李轩这时候的表情就更好笑了,不解、恍然、无语、探寻诸多的神色糅合在一起,“还有这种说法……天爷,那岂不是等于几百万只……” “哈哈……”李轩的表情把老罗也带动了,难得的笑了起来。 两个人悠闲的继续往回走,待到快要抵达本阵的时候,老罗说道:“轩兄,适才和卫慕乙黑谈话,你在旁边听到了,接下来一千石精盐的交付还有一些琐事的接洽要有也由你来。” “三郎,我们现在有一千石精盐吗?”在孛罗城的时候由窦铣带人收集盐石,李轩是知道的,但是一路行来他就没见到过,免不得随口问一句。 “眼下至少有六百石,到了灵州之后,反正盐石足够,再提炼也不麻烦,更何况……一千石精盐怎么交付可不是几天内就能办好的。”后世的大宗商品交易都还要一个周期呢,何况这个时代?所以,老罗是一点都不担心的。 “也对!”李轩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三郎,卫慕乙黑此人可信?我总觉得此人就像草原上的独行老狐狸。” “轩兄的眼光很准,卫慕乙黑这种部族头领貌似忠厚像个老军伍,但能成为前任定难军节度使的心腹,又怎会是个简单人物?只不过……他或说他们党项人没得选择,我们近四万人的军队可不是牛羊,看看这些家伙,哪个像是好惹的?”说到最后,老罗用手指了指面前纹丝不动站立的战士们。 李轩同样扫视着眼前盔甲齐整身姿坚毅的战士们,心底一股豪气冲了上来,是啊,一路辛苦了那么久,从最早那只只能守城拦阻强盗的乌合之众,到如今冲杀了至少二十万敌人的精锐之师,有这些战士做底气,又有什么忧虑的? 再加上身边这位精明强悍的罗姓长人统帅,又有谁能威胁到己方? 党项人?也不过是临到东方的第一块路边的石头罢了。 ………………………………………………………… 附:感谢书友“raybin”“1149220764”“就不说憋死你”“kgb136”四位的点币打赏!另外感谢书友“dmb”的评价票支持! 第七节 卫慕乙黑的抉择(下) http://..org/ 及至夕阳西下,会州城外相安无事。 对于老罗来说,这种经历已经算是稀松平常。有条不紊的安营扎寨,挖陷坑、架车垒、收拢浮空气球、支锅架灶煮晚餐、骑兵巡哨、斥候散落、守备卫戍、宪兵巡察……一切步骤都与在比什凯克时没有多大区别。虽然仅仅十数万人,却有了从容不迫的心态与格局。 对于会州城内的人来说,主将出城谈判去了,没有敌人攻城,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传来,但是至少不再担心马上会有敌人攻城。饱经战乱的人们自有一套保住性命的生存法子,只是一时免不了混乱。 对于卫慕乙黑来说,与女婿的长谈让他明白了所要面对的形势——比起应对赵宋的文吏,这种类似草原上弱者服从强者的方式,更让他容易接受,只是随之而来的烦心事也接踵而来,远在夏州甚至石州1、洪州2和北方牟那山军镇3的族人能否接受?这必定是个难以回避的难题。 对于李德明来说,终于见到了自己人,昔日支持自己的丈人如今虽然态度很不好,但至少还是站在自己这边,反正按照汉人的话来说除死无大事,登上节度使职位之后,他才知道处在那个位置看着风光,却并不舒服。不说赵宋与北辽带来的巨大压力,族内和一些草原部族时不时闹出来的事情就让他头痛不已。 当然真说能舍弃作为一方首领的荣耀?李德明也并不是百分百的心甘情愿,只不过形势比人强,到如今他都看不清罗某人率领的军队的底细,只是知道再给他十万人的兵力重新攻打,他可能连出兵的勇气都没有。 如今看来是屈服于罗某人,也不好说后事一定会如何,只能走着看。 说到底,只要罗某人能够公平对待党项部族,跟着罗某人,他同样不会缺少荣华富贵,对族人同样有了一个交代。 …… 天色渐暗,李德明结束与丈人卫慕乙黑的谈话,返回行营中为他准备的帐篷,吃食休息。 对于他和卫慕乙黑谈了什么,是否泄漏了什么机密,会否联合其余的党项贵族做出什么举动,老罗连询问的兴趣都欠奉,其他人更不用提,好像这位党项人的大统领真的变成了自己人。 …… 夜深了,会州城内白日的慌乱逐渐平息。因为天气渐凉,城墙上每隔几十步远点起了一个篝火堆,用来供给守夜值哨的士兵在夜里取暖。 卫慕乙黑待在主城楼用来观敌议事的大厅内沉默不语,他的身前处同样有一个用巨大铜盆装置的火堆,身旁是大小两个儿子还有他的两个汉人幕僚,几个人同样沉默不语。 卫慕部的人丁还算兴旺,族内总计有一万八千多人,能作战的男人七千多人,算是整个党项内部比较强大的部族了,会州方圆百里基本都是卫慕部说了算,只是这突兀而来的唐人或者说汉人东归队伍实在是太突然了。 浩浩汤汤的十数万人,前有斥候、前锋、中路有车垒,后队同样是骑兵,这中间还有太多搞不明白的东西,那种很是吓人的飘在半空的大球,浮在地面一尺高的车子,一切的一切给人感觉都不像是一只迁徙的草原部落,反而更像是一只完整建制的军队,不,比一般的军队更强。 用斥候的话来说,赵宋皇帝亲征的队伍都没有这种令人一看就胆寒的气势。 如果不是几个斥候拼死靠近,看到了那只队伍里面有女人和孩子老人存在,谁能相信这样豪奢而凶悍的队伍是一只回归故土的移民? 哦,凶悍和豪奢两个词都是斥候的原话,凶悍不必解释,豪奢则是因为那只队伍行进的时候就没有人用两条腿走路! 大量的马匹、骆驼、牛羊,还有看起来结实无比的四**车! 除了一些骆驼的背上驮着包裹,其他的马匹多数都是空乘,这只豪奢的队伍甚至可以每人至少三匹马,不,或许可以四匹马! 如果说斥候传来的原话让大厅里的所有人不知所措,卫慕乙黑在城外会面得到的一切消息更是让他心乱如麻。 因为时间的关系,李德明和卫慕乙黑讲述的并不多,但是足够让卫慕乙黑了解到这是一只不能力敌的人马,而且他们的内部绝对统一,没有人有任何不同意见,这样的一只人马未来要驻扎在自己北方,就是一块悬在头顶的大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砸落下来! 卫慕乙黑有些不甘心,草原上的规矩永远是强者说了算,刀子握在别人手里,自己的命运就无法掌控,但是他又非常清楚自己很可能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他才如此纠结。 人力有时穷,这是汉人们偶尔会说的一句话,他现在才深刻的体会到。 抬头环顾一下四周,大儿子卫慕庆德和小儿子卫慕山喜都在等着自己这个父亲说话,幕僚张侃和王匡两个汉人平素表现的镇定自若,如今看着却也眉头紧锁。 “张侃,你来说,可有办法摆脱这种危局?”卫慕山喜再难忍受这种沉默,开口问道。 张侃是赵宋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和远在夏州的张陟(zhi属同族,王匡是平陶4人,祖上曾在北汉为官。两人虽然同属幕僚,但是张侃重于心计,王匡长于民生,所以卫慕乙黑能问的人只有张侃。 “回禀东翁,侃以为大王擅隐忍,心中必有定计,此时不说,或许是不能说,东翁不妨按定心思,与大王族人及野利没藏诸部联络商榷,待彼方安定之后,刁买人心,届时分而击之,则今日之忧尽去!”张侃年纪不过三十许人,捻着下巴上的短髯说得颇为自信。 这张侃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若论心智更是谁也不服,与他的同族张陟命运相仿,都是在赵宋科场失利的举子,不同的是张陟比他早三年到银夏,而且一来就饱受当时的节度使李继迁重视,而他只能投奔党项内部最大的家族卫慕氏。 他的这段话可以说是扬长避短,概念化的阐明了一个战略过程,虽然有些泛泛而谈,却随处透着算计。 “嗯,甚好!”卫慕乙黑听了张侃的话语,心下稍定,却只是敷衍了一句,便接着问另一个幕僚,“王匡,你意下如何?” 并不是张侃说的没有道理,恰相反这个工于心计的书生说的自有一番道理,只是实现起来必然耗费时日长久,而且要统合野利部的力量,尤其后者可不是卫慕乙黑喜欢的,不过这老将心思深沉,不会表现出来而已。 王匡虽也是文人,却与细皮嫩肉的张侃截然不同,出身平陶的他粗手大脚,面色同河西人一样满是风砺,说起话来更是粗声大气颇有武人风采,“东翁不必心焦,适才听东翁所言,某家略有所得,至少半年之内,这只人马对东翁算不上威胁……而且,某家觉得如大王所为投靠那罗姓将军,也未尝不可。” 卫慕乙黑挑了挑眉毛,“此话怎讲?” “先前东翁曾说,那罗姓将军愿以千石精盐换取灵州小城,说明对方不是恃强凌弱之人,且愿意遵守交易的规矩。”王匡说起话来毫无书生的谦卑姿态,比起张侃的玩弄心机,他的这种分析更显得切于实际。 “如果对方只是谎言欺诈,落脚之后就不愿守规矩……”卫慕乙黑皱着眉毛说了两句,然后就停住了话语。 王匡接着说道:“东翁虑之有理,可是如此几不可能,那罗姓将军兵有数万,假若今日抵达之后随即攻城,如之奈何?区区会州恐难抵挡如此兵锋!” 卫慕乙黑点头认可,十万精兵都拦不住的队伍,他这会州城仅有数千人马,又怎能挡得住? “听东翁描述罗开先此人,虽未蒙面,某家却敢断言此人骄傲而自信,必定不屑于失信于人,之前斥候言其人马豪奢,想必千石精盐不过区区小事。如此豪奢之人与东翁做邻居,实为幸事!”说到这里,仿若是思路越来越清晰,王匡的棕色眼睛都变得很明亮。 “幸事?”因为纠结于罗开先人马的强大,卫慕乙黑对这种字词显得非常敏感。 “确为幸事!”王匡并没有因为卫慕乙黑有些恼火的表情而改变说辞,反而确定之后接着说道:“此事好比民间住户,一般平民往往不愿邻居是个穷迫的贫户,因为贫困的人更难有气节,或为贫苦所迫行之走险,富裕而自持5的邻居则不然,为保家宅安宁,必会维持一方安定,接济友邻则为应有之义。” 卫慕乙黑的火气消失了,“富裕而自持固然好,若不能自持,奈何?” “那便依照仲川兄所言,行之亦可!”王匡断言道。 “好,就依二位所言!庆德负责守城,山喜明日带亲卫百人去夏州见你姐姐,要她安排人马到灵州接你姐夫!”仲川是张侃表字,卫慕乙黑只是不习惯这样称呼,却听的明白,这样两个人的言辞结合到一起,卫慕部确实可以进退自如,他也可以松口气,安排人去夏州报信,招人来护卫自己女婿李德明了。 “遵令,阿父!”始终旁听的卫慕庆德和卫慕山喜恭敬行礼。 —————————————————————————— 1石州,历史上有多个石州,这里指的是山西吕梁山中部的吕梁市离石区,曾经的山中古城。千年前,是扼守东西要道的城市节点。 2洪州,不是江西南昌的洪州,而是指今时山西吴起县,千年前由定难军命名,宋人后来据守这里重新筑城为定边城,驻军为定边军。 3牟那山,也称乌拉山,属于阴山山脉,位于今时包头市以西,千年前是定难军势力与北辽的边界节点。 4平陶,今山西平遥县。 5自持,持,约束。自持,自我约束。 …………………………………………………… 附:感谢书友“岐天界”“kgb136”“dmb”的点币打赏! 第八节 抵达灵州 http://..org/ 公元纪年一零零六年初秋,按照东方的干支纪年这一年是丙午年,赵宋景德三年,契丹统和二十四年。 罗开先率领前唐安西军工匠营后裔八万余人、收拢流落异地汉人一万余人、草原各杂部待嫁娘和流民两万余人,外加河西汉人两万余一起抵达河西灵州之地,所有这些人除了一两万勉强算是纯血汉人,其余都是混血或者干脆就是塞种人或者欧罗巴之类的血统…… 共同点就是不管是黄皮的、白皮的还是棕皮的都会说一口汉话,当然有的还不是很流利,嗯,流利这个词有些不恰当,荒腔走板外加南腔北调两个成语加起来更为妥当。 同行的有党项部族总领李德明,还有据守会州的党项卫慕部头领卫慕乙黑和他的两百余亲兵随从,尾随的有以中亚混血商人努瓦克为首的一众商队总计两千三百余人。 浩浩汤汤的队伍惊动了整个灵州地区的黄河两岸所有人,如果不是有卫慕乙黑负责引荐疏导,恐怕这只十四万人的人马抵达的当天,就会打上一仗。 当然对于罗开先和他的部属来说,那将是一场一面倒的杀戮,但对于居住在这里的几个小部落的人来说,只能是一场维护自己家园的残酷的看不到希望的守卫战。 东行营队驻扎的第二天,罗开先派人找来了住进灵州城内的卫慕乙黑。 “卫慕老将军,这就是你说的只有三千乌塔部驻地?他们要做什么?老将军想要毁约?”罗开先的语气很生硬,对于前日对方的拦阻,他有充沛的理由生气,当然……这是装出来的。 因为灵州以北整片地区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水草丰美,虽然没有什么耕地,却足够他带人在这里开辟一片完美的家园。唯一有些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这里不仅有卫慕乙黑所说的乌塔人,还有名字叫赤乌、浑图鲁、喀拉咩、泰拉之类的大小部族,这些说是部族,实际上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数十或者数百人组成的小团队,别说罗开先本人从没有听说过,即使党项人的概念中也从没有过他们的存在。 这些从没听过名字的小部族很难分清族系,同在七河流域一样,黄皮的白皮的都有,这样罗开先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东方的土地上,而是莫名其妙的什么地方。 好吧,这其实也无可厚非,千多年的漫长历史,有太多的事情被埋没了,别说几个不起眼的小部落,即便罗开先眼前这个数十万众的党项大族不也是在百年之后悄然殒落无踪? 令老罗恼火的不是这些小部族的所谓抵抗,而是站在中间和稀泥的卫慕乙黑。前几日在会州面谈的时候,这个老军伍可是说此地仅有三千乌塔部人,如今人数超额不肯离去不说,这位党项贵族搅合在中间,莫非还想获得什么好处?或者接着和稀泥的时机试探自己的底线? 之前商议好的千石精盐已经称得上丰厚,卫慕乙黑这样撕扯不清可就有些过分了,他罗开先手边宽裕物资丰富不假,但并不意味着他想要拉拢党项人就要做冤大头,而且辛苦训练出来的兵士可不是神龛上的那些木雕泥塑。 “罗将军息怒,并非老夫想要毁约,而是昨日乌塔部首领向我倾诉,他们不想离开这片安居了二十年的草场,希望可以投奔将军彪下,接受将军的管辖!”卫慕乙黑面带苦涩的说道。 “哦?”老罗皱了皱眉毛,他并不相信卫慕乙黑的表情,更不相信他的说辞,“我记得卫慕老将军日前说过,这乌塔部是贵部的附庸,如今只是一个三五千人的小部族想要改弦更张,卫慕将军都无法约束?” “这……”卫慕乙黑脸上有些尴尬的说道:“虽是多年从属,但……这里毕竟是他们生活多年的家,卫慕部做为上部,也不能强制下部如何,那会令其余的从属寒心。而且,我党项大族统领已经允诺与贵方合作……” 这个狡猾的老家伙!听了这番说辞,罗开先敢确定两件事,首先眼前这个老家伙是个好演员!第二党项人想往自己的手下掺沙子! 罗开先绝不相信党项人对待自己的下属部族有那么仁慈,可以容许下属选择投靠敌友难分的势力,在各种规矩完善的后世都没这个可能,何况在这个力量决定一切的时代? 那么他把乌塔人留给自己之后,必然就在这灵州留下了耳目,未来一旦事有变故,他这个驻守会州要地的将军就能第一时间得到情报先手。 这种算计可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反而是再明了不过的阳谋! 因为这些人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罗某人都必须接收,而不能凶残杀戮一口,否则罗某人远方归来,算是初来乍到,还没等站稳脚跟,就会传出一个凶残暴戾的名声,那时候这区区十多万人就等着被方圆数百里的所有人排斥吧。 “好!”罗开先喝了一声彩,接着说道:“难得老将军爽快,看来是知道罗某人手不足,平白送给罗某数千草原好手,真要多谢才是!今后你我两部要多多来往,互助互利!” 卫慕乙黑顿时闹了个懵懂,某不是自己想错了?这罗姓长人手下已有至少十四万人,哪来那么多粮食喂饱众多人的胃口?靠那些不过两千人的行商?没这个可能的,十多万人的胃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他那些四**车上面满载了粮食,也不够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天的。 想不透彻的卫慕乙黑彻底迷糊了…… 罗开先才不理会卫慕乙黑这个狡猾的老家伙能否想明白,直接告罪了一声,转身就走。至于卫慕乙黑还留在这里想做什么,自有人随时盯着,老家伙只带了两百多亲兵,即便乌塔部临时反水,又能怎样? 不过既然多了合适的借口,他正好把本地包括乌塔部的万多人一口吞下,至于粮草,虽然留在表面上的不多,但是,哪个能知道他有一个出乎所有人想象的作弊器? …… 灵州,地处黄河东岸,史书上的记载,从这里向北的二百里范围是西夏的立国之地。 但是罗开先率队抵达的这个年代,这里仅有一个破败的土围子,顶多能容纳两千人的破烂的连城门都没有的小城。 与卫慕乙黑分别之后,罗开先就骑着马沿着黄河岸不停游走,四处观望。他的身前身后数百米内都是亲卫们组成的马队,有奥尔基跟随约束,纵然知道自家将主勇力无敌,这些战士仍不敢有丝毫懈怠。 前日到达时已经是日过晌午,因为本地那些小部族的纠缠,后来又忙着安排构筑营地,罗开先并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这片土地。 如今四处走走看看,罗开先首先发现有太多的不同,虽然经纬仪显示这就是那个曾经记忆中的位置,周围土地的颜色、草木的种类、河水的浑浊都证明这是河西旺地,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无时不刻的提醒罗开先,这里与后世的那个西部历史名城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是河流的走向,满布河滩的茅草,远处葱翠的土山,都只说明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人口稀缺。 虽说手下已经有十数万人,但是这些人能发挥什么用处? 不用往大了想,光是眼前这灵州附近百里,十几万人撒出去,就像往沙堆里面撒芝麻一样,片刻不见影踪。 老罗苦笑了一下,自己还是有些心急了,在这种行路基本靠走的时代,想要做点什么事情做出什么改变天地的事情,又哪有那么容易? 焦急之类是没用的,有多大的胃口吃多少食粮,贪多求快只会闹个消化不良。 眼下,至关重要的还是夯实基础,至少有十几万言出即随的人听从号令,不是吗? …… 回到距离灵州那个土围子六七里远的营地,周围的人都在忙碌,这种长久的营地布置可不是短短的一两天能够完成的,更何况这次不同于路上的临时扎营,而是要至少居住一两个月的长期营地。 至于为什么是一两个月,则是因为要构筑过冬的过渡营地——类似在库扎克时候的那种木刻楞建筑,更长远的打算——构建一个城池?冬天来临之前是不要想了,勘察位置、挖掘地基、导引水流、烧砖凿石,任何一项都不是一两天能够完成的。 何况手下仅有十几万人,总不能所有人都去充当建筑劳力吧? 周边的情况可不是那么安宁。 本地的乌塔部和七八个小部落不用说,北边的兴州和南边的会州,还有更远一点的党项其他部族诸如野利部、没藏部等一众人,真的会赞同李德明的投靠之举吗? 老罗可不相信,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部族发展才成为首领的,其中必然有贪财好利凶横残暴的家伙,那些人可不是善男信女,自己这看似强大的队伍真的能够震慑那些人? 没可能的。 …… 老罗骑着马匹来回巡视各个角落的时候,一匹战马载着一个斥候营的战士疾奔而来,待到近处,战士翻身下马,大声说道:“报!将主,乌塔部百多个骑兵偷袭了牧马的突厥奴隶,杀了其中十多人,我们的马被他们抢走了百多匹……” ……………………………………………………………… 附:感谢书友“岐天界”“kgb136”的点币打赏! 第九节 反应 http://..org/ 老罗没有急着就去解决问题,而是继续追问报信的斥候兵,“不急,慢说!葛三郎,你确定是乌塔部的人?敌人有多少个?我们的人伤了死了多少个?有没有反击?敌人有没有损伤?他们去了哪里?” 斥候葛三郎在老罗一开始问的时候脸上还有些不豫,接下来就愣住了,缓了几口气之后,才斟酌着说道:“是乌塔部的人绝然不错,他们都剃光了两鬓的头发,脑袋后面还拖着几根小辫子,我们一伍人巡察周边,都看得清清楚楚,死伤的都是我们这边牧马的突厥奴隶,伤了十九个,死了六个,他们手里的弓箭不好,只s死了三个匪人,伍长派我回来报信,他带着其他三个兄弟去追了,那些乌塔人最后……应该是向着北面逃了。【全文字阅读】” “嗯……”老罗思量了一下,“北面……他们抢走了多少匹马?” “将主,我来的匆忙,没记清楚,余下的突厥奴隶说至少丢了一百匹马。”葛三郎的气息已经缓过来了,从容的回答道。 “好!奥尔基!叫人带葛三郎去找海顿,派一组医护兵去救助那些突厥奴隶,告诉他们务必用心,不得有误!”吩咐完了,老罗转头又叮嘱葛三郎说道:“听明白了?你带着医护兵负责带路回去!” “遵令,将主!”斥候兵葛三郎马上大声应诺。 “安提亚克,去通知民营的李轩,命令他通告所有在外的民众还有奴隶返回营地,放牧的牲畜马匹同样全部收回!”奥尔基在忙碌,老罗只好拉了身边另一个亲卫去传讯。 “遵令,将主!”安提亚克是从雅典开始就跟随在老罗身边的人,为人忠厚少有心机,做不了将军,宁愿做老罗身边的亲兵,倒也算人尽其用。 安排好了救人的事情,老罗又派人去招呼程守如、冈萨斯还有阿尔克。百多匹马对于老罗不算什么,并不值得他大题小做,但是伤了自己的人,尽管只是奴隶,这也是万万不可以的。 只是这种动作表面看起来是乌塔部族人约束不力,但是谁能知道这不是一次试探? 罗开先可不相信事情真的那么凑巧。 何况,他罗某人带着的人手虽多,却是初来乍到,对附近的地形之类可不熟悉,真若有事,这些人马并不能施展开,到时候住在这地方的土著们就可以来回牵扯,届时可就被动了。 而被动,却是老罗这个崇尚进攻的人最不喜欢的。 不同于之前的一路风波,那时候他可以旁若无人的任性杀伐,哪怕惹了天大的仇敌也可以沾边即走,并不担心被人羁绊。 如今可是要在这黄河岸边落脚扎根的,即使他罗某人并没有什么种族歧视,但是谁人知道这方水土的人心中作何想法?所谓的汉蛮不同路可不是一句空话,他带回来的这支人马普遍说的都是汉话,灵州附近的这些部落真的会听从党项人卫慕乙黑的吩咐? 想到这里,罗开先嘿然冷笑出声,他可不是那些只会空口白话的嘴炮党,持枪握炮的手如今耍起长刀利矛同样毫不逊色,这种武力才是真的发挥作用的力量。 这种力量,七河流域的人见识过了,孛罗城一路行来,西疆之地沿途的魍魉们想必也有所耳闻,只是眼下这河西地区的土鳖们还未曾见识过…… …… 程守如几个人来得并不慢,从斥候葛三郎离开间隔不过一刻钟而已。 因为距离最近,程守如当先抵达,见面就直接问道:“将主,先前我见斥候来去匆匆,是否有战事?” “你老程的眼神倒是灵醒,猜猜看是什么事?”老罗很是随意的招呼了一句。 “定是那乌塔部的杂碎想要搞事,要不要老程带人去给他们点厉害瞧瞧?”一路行来总是守备营据守民营安全,程守如快要憋出牛角尖了。 马蹄声响起又骤停,一个腔调稍嫌怪异的汉话传来,“老程,什么人需要你出面?” 声音的主人却正是晚一步到来的冈萨斯。 “该死的白熊,你怎来得凭快!”程守如顿时有些挂火。他倒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两人一守一攻,骑兵营主攻自然斩获甚多,对比守备营只能看家顶多打打收尾小仗,自然经常有些纠葛。 “我是白熊,却不该死!”对程守如的咒怨,冈萨斯毫不放在心上,冲着老罗恭敬的抚胸行礼,开口说道:“将主,骑兵营除了四外查探的人,本部这里五千人随时待命,需要对付谁人?请将主下令!” 没等老罗开口,又是马匹奔驰急停的声音,正式白眼圈阿尔克这个斥候营的大头目。 “将主,阿尔克报道!”做了斥候营的头目之后,阿尔克身上的气质一天天变化得非常快,与最早在士麦那时候相比,多了自信与沉稳,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宛若鹰目。 看着手下几员将领成长飞速,老罗心里也不由得有些自得,若是后世那些战友,免不了彼此打p一番,然后笑着去战场与人决生死。 甩甩头挥去无谓的情绪,老罗开口说道:“阿尔克,所有的事情想必你最清楚,把经过通告一遍。” 从前些日老罗带大队人马还在会州的时候,阿尔克就率人在这里勘察了,自然比在场所有人都明白根源,只是老罗叫他来说,自然不是需要长篇大论的,所以他简略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介绍了一遍。 阿尔克的话音一落,程守如就有些按耐不住的说道:“昨日到这里,我就看那乌塔部的戈日登眼神闪烁,那贼子定然心怀叵测……” 老罗抬起手,止住了程守如这种无谓的喝骂,开口说道:“战令!阿尔克,把斥候分组撒出去,查探周围三十里所有地方的动静,如遇可疑人士,直接扣下,如敢反抗,可先斩后奏,无论他是什么人!” “遵令!”阿尔克抚胸行礼直接告退。 “冈萨斯,北面可有骑兵营的人在巡察演练?” “回将主,关河西那一校正在北方勘察地势,应该还有费舍尔的人也在北方!” “嗯,派人通知他们关注所有不明身份的骑队,如遇可疑人士全部控制住,敢有反抗,格杀勿论!注意河对岸兴州1方向,另外小心有敌突袭!另外,你选一校人马去接应他们!” “是,将主!” “等等……派出一校人马,应该还有四校,调派一校看住赤乌、浑图鲁、喀拉咩、泰拉那几个小部族,命令他们回自己的营地,敢有妄动,杀!” “明白,将主!乌塔部的人……” “嗯,余下三校,出一校人马捕捉所有可以看得到的乌塔人,敢有反抗的,就地格杀!另外两校,给我围住灵州小城!” “遵令,将主!”彪下人马全部调动,冈萨斯得令兴奋的去了。 “将主,我该做什么?”程守如有些忍不住了,心底迟疑该不会是这次又没有他守备营的事情。 “老程,你调集四十辆偏厢车,弓手,床弩为主,给我堵住那个土围子的两个缺口!余下的人和弩炮营防守大营!” “遵令,将主!”程守如诺大的门板身躯几乎要兴奋的蹦起来。 “奥尔基,命令亲兵卫集合,重甲披挂!和我一起去那个土围子!” “遵令,将主!”在老罗身边听了半天的奥尔基也兴奋的动了起来,随着跟在老罗身边的战斗越来越少,这个家伙也在渴望战斗。 一条条作战命令发下之后,一队队的骑士在各自的头领带领下冲出寨门,短促而洪亮的铜号声不停的响起,东行营队大营方圆足有七八里,黑压压的盔甲配上同样黑色如同树林一样的旗帜,就像一只沸腾了的大锅,只不过溅出来的不是滚烫的油水,而是冷肃的兵锋。 兵锋既出,东行营队大营内的人却若无其事的淡定自若,该做什么还是在做什么,仿佛来去匆匆的兵士忙碌的事情与他们无关一样。 只是大营之外的草原人就截然不同了,面对着全身束甲骑着高大马匹四处突击的骑兵,顿时一片片人昂马翻,并不是骑兵营的战士开始直接绞杀,而是只有单薄皮甲或者身上只有一把刀子的草原人慌了手脚,以为这只凶悍人马开始杀戮的、没有骑马亡命奔逃的、打马四处乱窜的、从马背上跌下来的……可以说众生百态,士气尽失…… 然后,在盔甲骑兵的呼喝声中,有的听从号令干脆老实的弃兵下马,有的慌不择路冲进了河水里,还有的举起刀子试图反抗……于是,只是一瞬间反抗的人就栽落地上,血花四溅…… —————————————————————————————— 1兴州,今时银川市,最早的确定记录始于汉成帝时期,成为典农城,后因黄河水患被毁,南北朝至唐时曾几次重建,名为怀远县、怀远郡,本书适时这里为定难军辖区,有传李德明改地名为兴州,因年限不能确定,只能说是假定。 ………………………………………… 附:感谢书友“汗五帝”的点币打赏! 第十节 铁锤与核桃 http://..org/ 尽管这种派出所有骑兵的举动突兀了些,老罗却并不担心自己的手下被血色迷住双眼,毕竟这些骑兵除了比什凯克之后新加入的人员,余者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也都知道令行禁止的节制性。 作为穿越时空的旅者,尽管多年行走在战争的内外,罗开先却并不希望自己变得对生命麻木不仁——即使他早已经满手血腥。 这并非自欺欺人,而是他希望在自己心底留有一个做人的底线,究其根本他并非一个渴望鲜血的屠夫。 当然走在战场上就是另一回事,那时为了保命,杀戮是难以避免的。 到了这片土地,事实上罗开先比在其他地方更多了一丝约束——尽量保存东方部族的人力,原因自然是他来自后世对东西方文明倾轧的愤怨。 而且不希望得到滥杀名号的他,并不担心手下造成太多无谓的杀戮。 于是,纵横在平整的沉积草原上的骑兵们并没有直接砍到所有视野中的非自己人,而是像驱赶牛羊一样把扔掉兵器的草原众回到他们部落的营地,或者围拢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只有那些自负勇武的蠢货试图反抗的时候,才会被士兵们打翻在地,至于阴差阳错丢了性命的反倒不多,当然,从马背上摔下来断手断脚之类却是免不了的。 面对仓促间暴起的东行营队的职业战士,草原上的部民就像被狩猎的野生动物,虽然有些也有尖利的牙齿,但却无法发挥它们的作用,去去总数不足万人只有粗劣武器而且根本没有作战准备的灵州部民,所需要对抗的却是近乎同等数量的全副武装的战士,这样的对比简直令人绝望。 大炮打蚊子?不,只能说是铁锤砸核桃,有些大材小用,有些浪费,不是吗? 不,其实这是罗开先有意为之,那位赵宋皇帝说得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可不想在安居之后,要像打地鼠一样应对居心叵测的窥探者。 这是一次简单的武力彰示,也是一次面对麻潜在威胁的告诫。 …… 经历大唐之后多年的战乱,所谓的灵州城早已经破败不堪,不同于会州经过修缮的砖砌城墙,这里的城墙只是夯土结构,除了战争造成的破损,风霜雨雪的侵蚀使得这些夯土的城墙就像是毁坏千年的断壁残垣。 守备营的战士已经控制了整片区域,前日桀骜不驯的草原勇士这会儿都像是鹌鹑一样萎缩在一起,看守他们的是顶盔挂甲刀刃雪亮的战争机器,或许他们并不缺乏勇气,但是当勇气不能保住性命不能带来胜利的时候,他们也就没了选择的余地。 喧嚷的声音渐渐消失,罗开先带着他的亲兵卫开始靠近这个“灵州城”,并非罗某人要摆什么排场,所有的一起都是为了震慑,也同样是战争的手段。 因为前日的争议,实际上这才是老罗第一次靠近观察这座“城市”。好吧,说是城市真的有些盛名难符,在罗某人的眼里,眼前这个所谓城市也就和后世的乡镇规模差不多大小,而且到处断壁残垣,如同孛罗城一样,没有大门,入口出有两面粗陋的原木捆扎的木排充当遮拦物……还没等他进入里面,就闻到四处弥漫的腐臭味,不是死尸腐烂或者粪便发酵之类那种,而是常年累积的那种腐坏污浊的气味…… 老罗停下脚步,看了看萎缩在地上的草原人的脸,除了可能是曾经摔倒沾染的泥土和草屑,所有人的脸上都有那种常年不曾清洗的污垢,头发……多数剃光了两鬓——这是乌塔人的习惯,很类似契丹人,余下没有剃光的被系成了辫子,只是上面满是油污,同样是多年没有清洗的感觉,有衣袍很粗烂,靴子……勉强叫做靴子吧,那就是一块皮革缝制的破烂套筒,前段还露着脚趾。 距离不出千米就是奔腾的河水,眼前这些家伙却仿佛几辈子没有清洗过,这里的人该有多懒?还是他们蠢笨的连自己的家园都不懂得修缮?因为对自己手下的信任,不用担心这次武力彰示演变成战争,老罗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 进入城内,首先看到的是一条几乎贯穿整个土城的坑洼不平的土路,土路的上面堆积着许多破烂的或者精致的兵器,然后就是随处可见的站得笔直的和随处巡视的士兵,老罗的士兵,在他们的身前或者视野内,随处是蹲踞在墙边的乌塔人,无论男女老少。 老罗以一个近乎征服者的面孔出现在这个土城的街道上,这种感觉无法言表。在后世的战场上他没少看到过类似的表情,只是这一次并不同,他的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悲哀,是因为这是在“自己”的国土上? 摇摇头,摆脱掉这些没用的情绪,老罗正准备叫人的时候,不远处一个转折的巷子里走出了几个人,最前面的是守备营的主将程守如,他身后除了几个亲兵之外,正是从会州跟来的卫慕乙黑,还有乌塔部的首领戈日登。 远远地就程守如加快速度走了近来,这厮还边走边叫嚷着:“将主,卫慕将军和乌塔部的头领戈日登要见你!” 老罗冲他点点头,然后把目光投向了他的身后,卫慕乙黑和戈日登两个人身上没有任何兵器,而且都是形单影只,显然他们的亲兵都被控制起来了。 “见过罗将军!”卫慕乙黑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直接问道:“昨日将军还与老夫说的很清楚,愿意接收灵州这里所有的部族,不知……这是为何?” “罗某见过卫慕将军!”因为不确定之前乌塔人袭击自己手下奴隶的事情是否有党项人搀和,罗开先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然后把目光转向卫慕乙黑身旁的粗壮草原汉子,“乌塔部首领,本将军需要一个交代!一个半时辰前,乌塔部的百多名战士袭扰了本将军辖下的放牧奴隶,杀死了二十余人,还抢走了百多匹战马!” 乌塔部的首领或者说族长戈日登是个身高一米八腰围至少一米二的家伙,是在这个时代很少见的体型,这个肥胖的家伙与多数乌塔族人的打扮并不相同,满面油光,光光的头顶上纹刻着一只猛兽的图腾纹,一双淡黄色有些阴鸠的双眼紧盯着罗开先用生硬的汉话说道:“罗将军的人马确实强大,但这不是你能诬陷我们的理由!” 罗开先差点被气乐了,这个看着明显就不是东方族裔的家伙居然敢说自己诬陷他?一旁看守乌塔部众的守备营战士也不由为之侧目,紧盯着这个嚣张的乌塔族长,反而是那些靠墙蹲踞在地上的乌塔族人眼睛闪烁着难明的目光。 “诬陷你们?本将军的斥候战士亲眼所见,本将军的奴隶尸体还停留在那里,马匹身上的伤痕还在,你敢说本将军诬陷你们?!” “你们强大,当然可以自说自话!” “很好!”老罗压住了自己气愤,冷冷地说道:“不过话不是乱说的,稍晚时候,等我的部下抓了那些作恶的人回来,你就会明白乱说话的后果!” 按照罗开先的本意,如果这个乌塔部族长服软,并配合抓捕作恶的人,他是不介意这场武力彰示虎头蛇尾的,但是看来这种做法并不能有效这些震慑无知且蛮横的狂徒,那后续再怎样处理就不要责怪他心狠了。 “哼!”戈日登也不解释,只是鼻孔出气闷哼了一声,显然罗开先的话根本没起作用。 旁边的卫慕乙黑拉把戈日登隔开,凑到老罗身前低声说道:“罗将军,不就是死了几个突厥奴隶丢了几匹马,没有必要闹得如此生硬,你们汉人都是讲捉贼要拿脏,草原上地域开阔,没有人佐证是说不清楚的。” “哦?”老罗疑惑的看了这个老狐狸一眼,有些揶揄的问道:“这乌塔部莫非还有什么依仗?或者说卫慕部也搀和其中?” 卫慕乙黑连连摆手,“说好了这块地方归你罗将军所辖,老夫又只带了二百多亲兵随行,哪里会违背约定插手罗将军的辖地?” 罗开先没再说话,这个老狐狸话里有些道理,却不能取信于他。 卫慕乙黑回头看了戈日登正在往自己的住处回走,遂低声对罗开先说道:“不瞒罗将军,这乌塔部实际是个混杂而成的部落,他们信奉强者位尊,许多人是来自北方草原的蛮人,还有来自契丹的逃奴……据说有人还和兴州那里驻扎的鞥(eng合模蛮部有联络,杀罗将军手下奴隶的事情十有六七是他们所为。” “鞥合模?”罗开先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不过卫慕乙黑的介绍倒是让他对本地土著的成分有了一定了解。 “鞥合模与乌塔主要都是草原蛮人组成,作战凶蛮,我党项部在需要的时候会雇佣他们作战,平素只是任由他们繁衍生息,我党项部并不干涉。”卫慕乙黑接着解说道。 原来如此,罗开先顿时清楚了大半,敢情这乌塔部还有什么鞥合模部就是些穷横的雇佣兵,只不过混得比较惨,估计没什么纪律性,所以才会被卫慕乙黑这个老狐狸叫做蛮人。 正说话间,先前走开询问手下汇总情况的程守如走了回来,靠近老罗之后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说道:“这些该死的!将主,这些破烂的房子里,很多家都有汉人做奴仆,女人和孩子都有,有一些被关在房子里,连衣服都没有!” 老罗的眼睛顿时就瞪了起来! …………………………………………………… 附:元旦将至,祝所有书友元旦快乐! 感谢书友“kgb136”“wadexun”“我家的糊总xx”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十一节 杀与罚(上) http://..org/ “带我去看!”老罗闷声喝令道。 程守如赶忙头前带路作为引领,留下停在原地有些发懵的卫慕乙黑。 其实罗开先并不需要有人带领也能知道周围的大概情况,但是精神力这种东西并不是万能的,就像红外扫描可以发现散发热量的生物体存在,却并不能生成那个生物体的确切表象一样,因为习惯,真实的世界总还是需要用眼睛亲自去看的。 眼睛看到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美好的,虽然这个时代的天空远比后世晴朗,甚至河水都比后世要清澈,但是却并不意味着这个时代就是一个单纯完美的理想国。 反而因为规则的缺失,律法的荒漠,人的远比后世更加残酷,这种残酷不只是因为贫困,也不是因为自然环境的恶劣,而是来自于人性的卑劣,罗开先恰好有幸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灵州土围子里面的建筑与他的外墙一样古旧,但里面的空间却并不狭窄,只是不知多少年前这里的前辈建造的房子,如今同样破败的不成样子。 当然这不是罗某人巡视的重点,罗某人想要看的是人。 各种各样的人,被禁锢在房子里的人,被拴住木栅栏上的人,身上满是鞭痕的人,满手粗劣蓬头垢面的人……基本都是女人,年纪都有些无法分辨,而且无有例外的全都衣衫褴褛,很多甚至没有衣服赤着身子,当然,那可不是什么美女,而是常年营养不良像是骷髅一样干瘪的女人,手脚不灵便是稀松平常,缺手缺脚也不是稀罕…… 还有无知的孩童,光着屁股乱跑的,双目无神呆滞凝望的…… 这,仅仅是眼睛能够看到的。 罗某人有精神力作弊,甚至可以探查到某个偏僻的屋角还没有腐烂完全的尸体,某个杂院的地下埋藏的全身被捆缚的骨头,仔细观摩那骨头的特点,分明是很纤细的女人骨头。 压抑着心底的波动继续前行,程守如带着老罗来到了乌塔部首领的住所,几具明显是反抗而干掉的尸体扭曲的散落在地上,旁边是一群被解除了兵器的健壮男人被压制在墙边,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戈日登时刻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几个手持弓箭的战士更是箭上弦时刻准备射出。 十几个衣衫褴褛能走动的女人被从屋子里带了出来,除了比其他地方的女人稍微干净点之外,一个个都如同行尸走肉,如同程守如的言语,任何人都能从她们的眉眼特点看出那是汉人的特征。 步入房子的正堂,一股糜烂混合着血腥的气味扑鼻而来,老罗抬眼就看到了正对门口墙面上的诡异,那面墙上被挖出了许多个方形凹坑,凹坑里面摆放的分明是人类的头骨! 这些头骨并不是后世那种实验室制作的惨白标本,而是一个残暴的家伙炫耀自己武力的徽记,多数都是枯黄的骨骼弥撒着腐臭的气味,有的上面还带着干涸的血迹,黯淡的光线下,更是显得阴森诡异…… 很有些恐怖的环境,却没有令罗开先产生任何畏惧的想法,反而压抑不住的怒火在他胸中翻腾…… “将主,这好像是用人头骨做的东西……”程守如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巨大的杯子,递到了老罗的手中。 老罗有些无措的接过这个杯子,退到屋子外面,才有精神打量手里这个玩意。杯子很重,至少有三五斤,形状很类似后世的大肚子白兰地酒杯,只不过这玩意儿明显要贵重得多,底托和托柄很明显是金子制作,杯身则是半个椰子壳大小的骨头,一个成年男人的头顶骨! 随手把这东西扔给了身后的奥尔基,老罗恨声说道:“老程,命令你的手下,把这里面所有的男人都赶出去,包括戈日登!集结,就地看押,有反抗的,杀!” “遵令,将主!”程守如的声音很兴奋,显然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安提亚克,安提亚克!去找李轩,让他召集两千个性格稳重的女人,过来这边,安抚这里的女人和孩子!”这种事情不是老罗擅长的,他只能找别人,而且必须是那种年纪大些有耐心的女人,还好队伍里并不缺少这样的人力。 “是,将主!” “奥尔基,叫人把卫慕乙黑带出去,这里不需要他!” “遵令,将主,不过,他的那些亲兵……?” “同样赶出去,不,送他到李德明的帐篷!告诉卫慕乙黑,这里的事情今后我说了算,卫慕部最好别搀和,还有他的亲兵,有敢反抗的,同样不需要留手!” “是,将主!” 几个亲兵涌出之后,没过几分钟,程守如和他的手下动了起来,几乎是瞬时间,整个土城内外乱成一片,哭喊声、喝骂声、打斗声、厮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偶尔更有马匹奔跑的踢踏声穿行而过,那是骑兵营的战士在查遗补缺。 就像铁锤砸核桃,这种事情没什么悬念。即使这个所谓“乌塔部”的男人野蛮凶悍,在老罗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轻易敲碎的核桃,他们那种粗劣的蛮勇只能对付无知的人,万里征途归来的战士们早已经磨砺成的杀戮机器,而且是职业化的杀戮机器。 面对以伍为单位组合作战的士兵,自负武勇喜欢单打独斗的所谓草原战士能做什么?就像冲着罗某人叫嚷的戈日登,虽然膀大腰圆或许是一员猛将,但他又能怎样? 长矛、厚刀、坚盾加上弓箭的同时组合攻击,对付这些连皮甲都欠奉的“野蛮人”,真的不要说欺负人。 很快,各种杂乱的声音开始消饵,肃静了一阵之后,大队骑着马匹的女人奔进了土城,然后,女人的哭喊声、咒骂声、尖叫声让这个小城内部如同开了锅一样的翻腾起来。 带队过来的李轩和窦铣两个人只是进去了一会儿功夫,就被队伍里要发疯的女人赶了出来,两个人有些无语的骑马来到老罗身边。 窦铣扫视了不远处被压制的像死狗一样的乌塔人一遍,眼睛里的愤恨一闪而过,有些低沉的向罗开先问道:“罗将军,怎么办?把这些狼崽子都杀了?” 没等老罗开口,旁边的李轩按耐不住的说道:“没错,这些家伙就不应该活着,简直是草原上的畜生!” “轩小子,你闭嘴!”暴躁老头子窦铣喝骂了一声,然后说道:“此事自有罗将军给那些女人做主,要杀要剐自然有将军说了算!” “不,这事我说了不算……”罗开先摇摇头,尽管他也恨不得杀了乌塔部所有人,“那些乌塔部的人是否该死,应该由土城里面的女人说了算。” “由那些女人说了算?!”窦铣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他旁边的李轩也同样是迷惑的表情。 “没错,你们看到了,乌塔部的那些畜生是把女人当成肉奴来用的,根本没有一点人的心肠,如果我们杀了那些畜生,土城里面的女人怎么办?”老罗不得不解释几句,他预感到未来的一段日子,这种事情很有可能会继续出现,届时怎么办?这次的事情完全可以作为一个首例。 “三郎,你是说……”李轩好像想到了什么,却无法说明。 老罗接着他的话说道:“嗯,轩兄可能猜到了,城内的女人活得不像人,她们心底不知道积攒了多少怨恨,如果不让她们发泄出来……等那些乌塔部的畜生死绝了,她们该怎么活下去?” 窦铣和李轩两个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点点头认可了罗开先的说法,却说不出话来。尤其是前者,经历过的事情太多,类似的事情在昔年的唐人营同样发生过,由己及彼,自然是心事重重。 这个土城里面发现的意外,很大程度上打乱了罗开先最初的构想——招募附属势力做辅兵,因为这些草原人如果训练得好,可以成为精锐的骑兵。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首先接触的这些乌塔部的人,比他想象中更野蛮! 罗开先这人可没有什么圣母心态,比起后世的普世价值观,他更相信恩怨循环。就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的因果律,但是他又非常不喜欢佛教的那种宽恕忍,比起退一步海阔天空这种概念,他更信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作为一个外来人,罗某人不了解乌塔人与那些女人之间的仇怨,在他看来所谓的弱者被人欺压是不懂得反抗,否则可以有千万种杀死敌人的办法,所以他也无意做什么仲裁人,但是这些乌塔人在欺辱弱者不说,还把女人当肉奴和食物(某些残留的人骨头上有撕咬的痕迹,从根本上触及了罗开先的道德底线。 于是,罗某人索性任性一回,反正他也不是一定要招揽乌塔部的人做士兵,当一把仲裁人也未尝不可,至于是否会得罪党项人云云,他是从来没有在意过的。 ……………………………………………… 附:2016第一个章节!感谢书友“汗五帝”“就不说憋死你”“kgb136”“☆天※际☆”四位的点币打赏! 第十二节 杀与罚(中) http://..org/ 因为一路的历练,从万里之外跟随而来的女人们都变得非常彪悍,这些孩儿他娘、娃儿他妈骑在马背上,忙忙碌碌地穿梭在土城与还在完善的营地之间。 看得罗开先和身旁的窦铣还有李轩一阵阵傻眼。 “领头的那个是……程大门的婆娘?”一个女人骑着马从罗开先身前快速掠过,彪悍的形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居然很轻松的一只手把一个情绪失控发疯的女人提到了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即便那个从土城疯狂跑出来的女人很消瘦,这样的能力也不是一个普通女人能做出来的。 窦铣的嘴角抽动了下没说话,李轩则吞了吞口水,才说道:“没错三郎,是程大门的婆娘,杜老伯的侄女,杜桂娘……” 作为队伍的领路人,罗开先当然是认识这位杜桂娘的,询问只是因为头一次见到这位平素很温和的桂娘子表现的出人意料而已,转头看到了李轩说话时的紧张表情,有些好笑的问道:“好像程大门和轩兄你的年纪相差仿佛,这桂娘子也是和你们年龄相仿,轩兄你这么紧张,不会是小时候被她欺负过吧?” 李轩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转变了几次之后,才盯着远处恨恨的开口道:“三郎,你看不要小瞧这婆娘,四娘比她可差远了,我和程大门小的时候都没少被她欺负!这一点窦伯可以作证!” “哈哈!轩小子,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现在还记得?”窦铣打着哈哈说完,转而又对罗开先说道:“罗将军,这桂娘可是昔日唐人营最厉害的火娘子,姌儿比起她来真是要差远了!” 二三十年前?眼下这个书生模样的李轩还有不远处那个门板汉子,也就是十岁左右的熊孩子吧?这样两个家伙在那个时候被一个年纪相仿的火爆“女娃娃”欺负?怎么想都是令人感觉好笑的事情。 罗开先神色古怪的看向了几百米外,正在那里喝令着手下控制场面的程守如恰好回头张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手臂哆嗦了一下,居然差点把手中的长刀丢在地上,引起了他身边士兵的一阵哄笑。 “将军,是不是昨晚又被夫人赶出帐篷了?晚上没睡好?” “好像将军今天手脚无力的,应该是睡的太好了……” “啊?” “哈哈哈……” “一群混蛋,赶紧盯着你们前面的家伙,出了差错,老子罚你们明日去挖河泥!” 不提程守如恼羞成怒的暴跳如雷,士兵们装摸做样的诚惶诚恐,罗、李、窦三人无良的根本不去干涉,只是时不时的偷笑几句,然后远远地看热闹。 好吧,说是看热闹其实是李轩和窦铣在看热闹,罗某人则在不停审视周边的一切,关键是手下们对这些部落人的态度和处理方式,然后找出一个可以在今后行得通的常例做法。 随着一路来的整合,整个东行营队已经形成了一个收押俘虏,区别筛选的完整流程。但是,眼前这件事,却是不同于沿途收编战败俘虏的,而是对一块土地进行治理的开端。 这是东行营队落足之后的第一个据点,如何对待当地人必定会影响到之后的一系列事情,而最关键的莫过于这只队伍内外所有人的认可程度。 队伍内部不用解释,外部则包括了周围的党项人和所有关注这只队伍的人。 如何处理眼前这件事情或许并不重要,但是眼前这件小事会引发的后续却让老罗必须重视,当然,也仅仅是重视,这种重视就是要把之后所牵扯的后果考虑清楚,而不是等到事情发生变化之后才被动的去应对。 这些内容都是罗某人作为主帅必须认真面对的,杀了这些人之后,会不会导致外人认为这支队伍十分残暴,或者过于偏向汉人,这种认知完全可能会决定他们之后与己方接触时候的态度,届时……认可己方的人会不会一边倒的投靠?不认可己方的人会不会联合起来攻伐自己?不同的情况又要怎样去面对? 老罗纠结满腹,直到想得头都大了,也没能得出一个确切结论。 “将主!?”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罗某人的耳边想起。 “嗯?”回过味的老罗凝神观望,才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女人,正是之前议论过的那个杜桂娘!老罗振作精神,问道:“桂娘子,何事?” 杜桂娘身高也就一米七,一身便于骑马的短打扮,腰间还挂着一把弯刀,头上还用一块绢帕裹着头发,因为站在老罗跟前四五歩远,倒是不用特意的仰着头,只是一双杏眼瞪得滚圆:“将主,土城内多是俺们的汉人姐妹,为甚不给她们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这个前任火娘子的语气充满了责怨,老罗被打断了思路,也有些恼火,故意装着糊涂反问道。 “你!”杜桂娘火气上来了,她才不管罗开先是什么职务,直接开喷:“你个罗三郎,看着长得像个大狗熊,怎办的也是狗熊事?当初在希尔凡说过要让俺们活得自在的,还说要让兄弟姐妹都有一个好前程,如今……土城里面的姐妹你还管不管了?” “管,当然要管……”听着身旁有偷偷摸摸的嗤笑声,罗开先也不急,慢悠悠地说道:“只是,嫂夫人,那些人一个个也有手有脚,为甚不能自己报仇?活得像个木头人,罗某人可没有如此孬糠的姐妹!” “你……她们都是弱女子,哪能打得过那些身强力壮的畜生?”杜桂娘有些火急上房了。 “畜生也有打盹的时候,弱女子怎么了?胳膊腿弱又如何?趁着畜生睡觉咬死他成不成?”罗开先最看不得窝囊的人,在他看来,强弱这个东西是没有具体概念的,最可怕的就是没有抗争的勇气。 杜桂娘被老罗的说法弄得啼笑皆非,“她……她们是人,怎能去咬……” “如何不能?草原上的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老罗摊开双手,很是无奈的接着说道。 杜桂娘彻底哑火了,她只是要强的性子,却不是不讲道理的泼妇,怎会分不清罗开先话里有话?而且道理很浅显,人能自救始能救之,虽然对眼前这位将主接触得不多,总还是能听到一些旁人的评述——这位将主性子很冷,如果不是当初唐人营的一些人决定跟随东归,很可能自家还在希尔凡那里承受异族人的统治…… 见到这位前任火娘子的眼圈开始变红,罗开先也不为己甚,声音放平了说道:“桂娘子,此事由不得你我,土城里那些女人的命运该由她们自己选择,乌塔部的男人多数都在那里押着,罗某给她们一个复仇的机会,桂娘子你可以试着去开导那些女人……这种事情我们这些糙男人可做不来,当然,如果她们宁愿像木头一样活着,谁也没有办法……” “好!”不愧是同样被称为火娘子的女人,杜桂娘眼睛瞪得滚圆,紧盯着老罗说道:“我在这里替那些姐妹谢谢你了……” “先别说谢,桂娘子你也替代不了她们,抓紧时间去开导她们吧……”有了人去开导那些女人,老罗心里也是松了口气,不为别的,那些像木偶一样或者的女人真到了自己队伍里面,该怎么安排?说的冷血点,肯定是巨大的累赘。 杜桂娘瞪了老罗一眼,转身就上马走了。 旁听了半天的李轩凑到老罗身边,低声问道:“三郎,乌塔部的人都很健壮,如果降服他们训练好了,指定能成为精兵,为甚……” 罗开先摆摆手制止了他接下去的话,“不,轩兄,你到土城里面看了,发现有老人吗?有生病的人吗?没有,知道为什么没有吗?” 李轩是灵醒之人,听了老罗的提示,似乎看到了很可怕的事情,马上说道:“你是说……” “没错,老人和生病的人很可能都死了……”罗开先确定了李轩的猜测,接着说道:“所以,这样的家伙才是真正的野蛮人,留意到他们看人的眼神了吗?那是看待猎物和食物的眼神,记得昨天刚到时候和我们对歭的那个戈日登吗?他有一个用人的头盖骨做的酒杯,什么人会用那玩意儿?千年前匈奴人才会用!” 千年前的匈奴人什么样,罗开先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但并不妨碍他用匈奴人做例子来说明问题,看着李轩和窦铣两个人的惊愕表情,老罗接着说道:“这样的人也许能成为精兵,但注定是养不熟的草原狼,别忘了,我们已经到家乡了,想要招揽人手,机会大把,别心急,党项人没准等着我们犯错呢!” “你说的没错,三郎,我该做什么?”李轩的反应很快,马上明白了老罗说这话的目的。 “之前我命令士兵控制周边所有的部族营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你和窦老辛苦下,我调一曲骑兵跟着你们,巡视一遍那些营地,看看是否与此地相同,最好能在天黑前回来,如何?”老罗没用命令的口吻,事实上能执行这样的任务的人不是没有,至少闵文侯就可以,但绝没有李轩对民事的熟练。 “交给我吧!”李轩点点头。 “安心,罗将军,几个小部落,出不了疏漏!”倔老头子窦铣也是一副坚毅的表情。 等两个人骑马离开,老罗转身走向被圈禁的乌塔部众人。 周围都是全副甲胄的守备营士兵,看守这些野蛮家伙的士兵更是全部重盔重甲的肌肉男,多数人甚至提着巨大的鸢形盾,鸢形盾的底部尖端插在地上,多个组合在一起,就像一面钢铁矮墙。 因为罗某人的偏好,再加上饮食充足和训练完善,队伍里的肌肉男数量增加的飞快,这么多身材横向发展的战士,他们组合在一起的震慑性真的不要太夸张,反正老罗觉得在这个战争百分之五十依靠战士身体属性的时代,这种阵势绝对比后世的所谓血腥橄榄球明星队震撼太多了。 所以站在这样的一只队伍里,罗某人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力量,不是吗?没见曾经在前日敢于凶悍对峙的家伙们全都变成草鸡了? “去找绳子或者牛皮筋,把他们全捆起来!”老罗给程守如下了一条军令,当中所有瘫坐在地上的乌塔部人面前。 程守如得令开始执行的时候,距离老罗不远的乌塔部族长戈日登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蹲踞了起来,猛然大喝一声,“为什么要捆住我们?你不能这么做,这是对勇士的羞辱!” “勇士?”老罗轻蔑的瞥了一眼,“勇士是敢于面对强大敌人战斗的人,你们?不过是欺凌弱者的豺狗!” 或许是老罗轻蔑的表情激怒了彪悍的乌塔部族长戈日登,这厮怒喝一声,如同斗兽场的蛮牛一样,翻身起来助跑几步向着老罗直冲了上来。 ………………………………………………………… 附:感谢书友“kgb136”“王sandy”两位的点币打赏!也多谢诸多书友的推荐支持! 第十三节 杀与罚(下) http://..org/ “别拦着,让他过来!”面对暴起的乌塔部族长,老罗喝止了身前马上就要挺身举盾阻止的守备营士兵。 了解自家将主战力的守备营精兵顿时错身闪出了一个空档,然后向前压迫住了跟随戈日登同样要闹起来的乌塔部族人。 戈日登不过三十多岁,正是草原上积年的最强壮的公狼,尽管这只公狼有点肥,但还是按照他的想法选中了在他看来最容易突破的目标——比起重盔重甲的守备营士兵,老罗这个只穿着袍子的统帅好像看起来没什么威胁,除了个子高些。 按照他理解的汉人的习惯,这种将军就是摆在高位的易碎品,并不像草原上只有强者才能做统帅。对于厮杀了一生的他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只要能打败这个人,甚至能够擒下这个人做人质,卫慕乙黑说过的所谓勇悍无敌的汉人东归队伍就是一群没有王者的野狗! 不得不说他的预想有颇有几分道理,但是他的眼光让他判断错了目标。 当戈日登冲过十几米的距离,到了老罗跟前,借着冲击的速度挥拳便打,老罗不迎不架只是稍一错身再用手顺着戈日登冲击的方向轻带,这头肥硕的野猪就直接从老罗身侧冲了过去,正是太极拳中的借力之法。 那戈日登倒也不是好相与,冲过了七八步之后便猛蹬地面回旋转身站稳了脚步,诺大的身躯到并不显得蠢笨,只是当他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老罗正眯着眼睛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你是勇士?还是哪座山上跑出来的山猪?” 身材肥硕的戈日登登时火气大发,“哇呀……”一声大叫,也不放狠话,照例冲着老罗横冲直撞而来,只是这次却不是拳打,而是试图用手臂横摆搂肩,一条大腿更是侧蹬向罗某人的脚踝——典型的上突下袭,配合着巨大的体重,后手预备的却是草原摔法。 随着戈日登的举动,他的部众也开始呱噪,喊着少有人懂的语言开始冲撞守备营的战士。 罗开先本就是想试试这厮身手的意思,却没有耽误时间耍猴的想法,见有变动,也就懒得再试探,趁着对方距离还有两步的时候,右腿低抬猛然一蹬,正踹在迎上来的戈日登的大腿腹股沟处,这位肥族长的脸上瞬间皱成了一团,身体也随之停滞,老罗却左腿蹬地,顺势向前,侧身转肩,恰好一个贴身靠,就听见“喀喀”几声脆响,然后戈日登的胖大身形倒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像一只肥狗熊,却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从戈日登向外冲开始,有些忍耐不住的乌塔部众人都看到了他们首领的瞬息间凝滞了下来,恰好守备营的士兵铁盾横撞,顿时砸得一片鬼哭狼嚎声响。 这段交锋说起来话长,其实也就老罗闪身腾挪半分钟的功夫,稍事平静之后,除了摔倒十几个战士稍显狼狈,百多个乌塔部战士被盾牌砸得头破血流,余下的乌塔部人全部伏地跪倒噤若寒蝉,他们的族长戈日登更是仰卧地上低声哀嚎,有人定睛细看,才会发现短短数息之前还在活蹦乱跳的族长大人胸口塌陷了一块,显然胸骨断裂,那双粗大的双腿也在不自然的抖动,其中被老罗踹了的那条腿的上部更是肿胀得厉害,把身上的裤子撑得紧绷,显然已经内伤无法动弹。 这个倒霉鬼其实并不差,至少能和李德明手下的榦木朵有一拼之力,但是谁叫他选中了老罗这样一个精密的杀戮机器呢?对比而言,两者的训练水平与职业经历甚至战斗节奏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不倒霉谁倒霉? 这不,几分钟前还敢叫嚣的人,短瞬间就变成了吓唬鸡群的猴子。 老罗的一众亲信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守备营中有新进人士免不了诧异万分,却也不敢交头接耳的询问,只是彼此用眼神交流,记下这样的场面,然后在各自伍长什长曲长的带领下,把乌塔部的所有人分队捆绑…… 待到所有乌塔部众全被控制住之后,土城内忙碌的孩儿他娘娃儿他妈们簇拥而出,被她们围拢的是一群身上裹着毯子或长袍的红眼睛女人,队伍的末尾还跟着一些眼神茫然的女人以及同样不知所措的孩童。 领头的杜桂娘一马当先跑到老罗近前,“将主,是否按照先前你所说……” 没等她说完,老罗冲着那些红眼睛女人努努嘴说道:“这就是所有人咯?她们有胆量复仇么?” 杜桂娘显然在这之前哭了一场,眼睛红红的,听了老罗的问话之后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土城内女眷总共三千七百六十八人,有三百二十六人无法站起行走,其中有二百多人恐怕……活不了多少时日,另有五百多人有身体残疾,我和姐妹们说服了一些人,这些人有七八百人,其他的人……” 老罗皱了皱眉毛,“其他的人也都拉过来,行动不便的找人帮忙用木板抬过来,叫她们都过来看着!” “将主,这……是否太残忍?”到底还是女人,杜桂娘有些不忍。 老罗却一点不在乎,施施然的说道:“自救者人救之,甚么都要忍着等着别人来救赎,老天爷都不会理睬!不敢自己报仇,连看都不敢看,这样的废物还活着作甚?” 这话有道理没?有,但是老罗生硬的口气又一次惹恼了杜桂娘,这个前任火娘子鼻孔里出去“哼”了一声扭头就走,直接甩给老罗一个背影。 守备营的主将程守如本来忙完了自己的事情,看自家婆娘跑来找老罗,就准备过来搭话,结果刚到,就见婆娘转身走了,只好把目标转向老罗陪好话,“将主,这婆娘就是这火爆脾气,你可别见怪。” 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老罗摇头对程守如说道:“老程,嫂夫人有大毅力,我打算组建一个女兵营,就由嫂夫人统领,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兵营?”程守如有些疑惑,队伍里有一只待嫁娘组成的女营了。 “没错,是挥刀子杀人的女兵营,不是缝缝补补的女营!”老罗声音很冷,在他看来不远处那些哭红了眼睛女人必将是接收安置的大难题,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她们组织起来,而不是不管不问让她们自生自灭。 “她……她可从未做过管人的差事。”程守如不知所措的说道。 “从未做过的事情多了……”老罗拍拍程守如的肩膀,“老程,你可要小心,未来嫂夫人手下的兵比你的多……那你可就抬不起头了。” 程守如的脸色瞬间变成了苦瓜脸。 说完了该说的话,老罗不再理会愁眉苦脸的程守如,转身走向那些土城出口,因为杜桂娘已经找了大把人手把城内那些苦命的女人抬出来了。 七八个短装打扮的妇人围了上来。 “将主,是你说的那些畜生的命,任由城内姐妹处置?” “将主,把这些畜生交给俺吧……” “长人将主,老娘会用刀子,让老娘把他们都阉了……” “你个憨婆子闭嘴,将主自有主张,别哄嚷……” “……” 没等老罗说话,这些妇人说着话自己就吵成了一团糟。 “咳,都肃静!”有些尴尬的控制住场面,老罗才接着说道:“诸位姐妹有心了,只是仇怨须由亲手报,别人代劳算是甚?那些畜生已被捆住手脚,该生该死?让城内有冤屈的人自己来决定,你等于一旁辅佐,可否?” 老罗刻意把嗓音放得很大,因为这话不单是说给营内来帮忙的女眷的,同样也是说给站在不远处那些红眼睛女人的,于是话音一落,秩序顿时又有些混乱。 “都别乱!该是谁的仇怨逃不了!桂娘子,劳驾你来指领众人,如何处置,由她们自己决定!”老罗把接下来的事情直接交给了带着人从城内出来的杜桂娘。 “遵将主号令!”一路行来,众女眷见多了营内行军的章法,自然学得有模有样的,只是脆亮的声音使得这片土城外增添了一丝妖娆。 随着一声声指引的号令喊出,从土城内出来哭肿了眼睛的妇人们顺着指引直奔向自家昔日的仇敌,她们多数披散着杂乱的头发,面色惨白脏污,但是手中往往拿着昔日根本无法沾边的短刀长矛之类,配合她们直愣愣的燃烧着仇恨火焰的双眼,恰像一只只厉鬼行走人间,在她们前方不远被缚住手脚的乌塔部男人彻底萎了,有的拼命挣扎高声哭号,有的则木呆呆等着报应来临…… 一切的反差有些大,往日里凶悍的欺凌女人的畜生变成了待宰的羔羊,举起刀兵的是曾经饱受他们欺辱的女人们,这些女人变得切斯底里的疯狂,她们开始把曾经的屈辱还给曾经的施与者……一把把短刀没头没脸的砍下,挣扎的家伙顿时血花四溅,复仇的女人们却毫不停息……一只只利矛不停的刺出,直到血液黏湿了矛杆,抓不住矛杆的女人甚至开始手口并用,抓挠、撕咬,搬起旁边的石块砸下…… 原本在她们身后呆滞凝望的女人有的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仿佛声嘶力竭一般扑了上去,那些被人用木板或门板抬出来的女人多数仰起身,目不转睛又泪流满面的死盯着斗兽场一样的血腥杀场,其中几个人甚至从挣扎着爬向目标,要从仇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原本守卫的斥候营战士退后了几步,任由那些女人去倾泻仇恨,营内的女眷们只是帮了几下,同样退出了场地,没有人阻拦,不知道压抑多久的仇恨一朝迸发出来,直接把人变得像野兽一样疯狂…… ……………………………………………… 附:感谢书友“wrzjj”“kgb136”的点币打赏! 第十四节 善后 http://..org/ 老罗在后世曾经有一个战友,从军三年退役后回家乡二级城市当了一个普通刑警,在一次扫黑抓捕案犯的时候崩了一个强|奸犯惯犯的脑壳,本来也就是个不大不小的屁事,结果被害的那个女人为了钱财和罪犯的家人串谋告了老罗战友一个刻意谋杀,虽说后来那战友家中也有些后台,老罗和几个年轻的战友也曾帮忙奔走,最后的结果却是战友丢了刑警差事不说,仍旧没能逃了三年苦牢,事情终了,那战友从此热血不在,观念大变,整日游走在灰色行当里。 受此影响,罗开先本人虽然没有变得愤世嫉俗,却再没了同情心泛滥的心思,及至后来他从地方军区被选进整编特种大队,每日不是训练,就是各种生死攸关的冷血战场,怜悯这个词汇就从此成了他的人生禁用词。 …… 疯狂的女人们把土城外的圈禁场地弄得比屠宰场还要血腥,先前那位乌塔族长戈日登更是近乎被分尸,至于那些乌塔部战士有挣扎反抗的,有守备营的战士看守,一支弩箭或刺出的短矛,也使得畜生再没有伤人之力,罗开先站在一旁无动于衷,仿若冷眼看世间的得道高人,配上他那张冷脸,更像是走出地狱杀场的阎罗判官。 不过眼前的一切倒是令罗某人心底泛出一种无法言语的畅快,当然不是因为血腥带来的,而是能够遵照自己意愿订制规则的畅快,那种没有制肘和约束的畅快。 或者这就是权力的魅力吧,以纯粹的力量为依托的权力,老罗在想。 圈禁场上,该死的人除了偶尔抽搐的,已经与地下的泥土石块一样渐渐消失了温度,疯狂的女人们也渐渐平息,无力的坐在血泊里细细抽泣,程守如和杜桂娘夫妻俩冲着老罗走了过来。 “将主,接下来该如何……”程守如的脸上多了一些凄凄然,更有一点心有余悸。 “将主,听大门说的,要组建一个女兵营?”杜桂娘则有些耐不住性子的问道。 “要我回答谁的问题?你们夫妻二人准备一齐上阵咯?”老罗的表情有些戏虐,其实他更奇怪这两口子彼此间的称呼,来自希尔凡唐人营的一众汉裔虽然丢了很多习俗,却还是继承了一些东方传统的,像杜桂娘这样直接称呼自己丈夫绰号的,真的不常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罗调侃的缘故,还是老罗脸上的表情太过诡异,杜桂娘还是退了一步,“让大门和你先说,我稍候……” 发现太阳已经开始西斜,老罗懒得琢磨这公母俩称呼之类的小问题了,开口便问;“老程,乌塔部的男人还有多少活着的?” “仅有三五百人,据说是来自西南大山的蛮人,说话听不懂,个子很矮,不像是汉人……” “很矮的蛮人?那些女人没杀了她们?” “是,将主,还不到我的胸口高,皮肤很黑……那些疯婆娘说那些矮子是部落里的奴隶,平素还算老实。” “奴隶?找人看能否沟通,给他们找铲子,看着他们,叫他们挖坑,把死尸都埋了!做不完,没有食物!另外在主营旁边扩展一块营地,安排那些女人还有她们的孩子进去住!” “是,将主!” “嗯,别急,刚才嫂夫人问过,眼下确实需要组建女兵营,这事情嫂夫人能否负责?” “交给我了!”在一旁闷声听了半天,杜桂娘兴奋的说道。 “女兵营……”老罗转头看了看不远处开始平息下来的女人们,估算了一下数量,然后说道:“暂时按照两千人编制,主将暂且按校尉衔,人员就从那些妇人里面挑选,具体标准嫂夫人应该能够把握,只是有一点,丑话说在先前,日后的女兵营将负责战场救护、收拢女俘、偶尔也需要负责防卫营地安全,一切都要按照军队的操范,可不能像民营那样宽松,嫂夫人可能做到?” 杜桂娘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抬头盯着老罗说道:“遵令,将主!” “桂娘子,这可是一个苦差事,管理那些女人也是一件麻烦事,恐怕接了这个差事你没多少余暇照顾家里,别因为这点事情闹得家宅不宁。”说到后来,老罗把目光转向了程守如。 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把那些土城的疯女人组织起来,让她们忙碌起来,没有空余去悲春伤秋,能够自食其力的生存就足矣,至于话里所说要她们去打仗?老罗是不指望的。 杜桂娘转头看了自己丈夫一眼,很是爽快的说道:“将主不必担心,我杜桂娘虽是女流,却也不逊于你们这些须眉男儿!” “好!”老罗喝了一声彩,也不看程守如脸上的纠结,直接肃然说道:“桂娘子要面对的事情可不少,所有的军官任命都要提报给我,包括军法处人选,然后要争取最快时间安置所有人的住宿,土城内肮脏的样子,为防止有疫病是不能在住人了,之后要给所有新接手的人登名造册,统计装备需求……这些琐事都要你独自承担,可有疑问?” “将主……我有两个要求!”杜桂娘迟疑了一下,随之问了出来。 “说……” “首先是……”杜桂娘挥手指了一下不远处凄凄惨惨的女人们,“她们身体多有不适,需要调养,休息,另外就是姐妹们没有经历过正式训练,需要指导!” 两个要求合情合理,老罗没有任何犹豫,“调养身体去找医务营的秦郎中,他很擅长调理病患,之前一路收来的药材也有很多,足够支用,只是你要注意那些姐妹的心态,不要让她们有轻生之念;至于训练指导……等她们身体恢复,你的编制完成之后,从守备营调人做教头,这个事情找你家老程就可以!” “啊?”程守如更郁闷了,自家娘子本来就强势,这下要当女将军了,自己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啊什么?”老罗才不理会他的叫嚷,拍了拍门板汉子的肩膀,“男人大丈夫,你现在是将军,比嫂夫人还高一级,更何况嫂夫人当了将军,回到家里还不是你的娘子,贵府两个公子还有一个女公子,将来说起来,父母双将军,嚯,多威风!” 或许是心情放松的关系,老罗难得的有了整蛊人的恶趣味,虽是初次,调侃起程守如杜桂娘这夫妇二人却是有轻车熟路之嫌。 留下郁闷的程守如则在心里腹诽,还不是老子打不过你!还不是老子算计不过你!这日子该怎么过啊! …… 程守如有多苦闷,罗开先是用不着理会的,随意地哼着从几个角斗士那里学来的民俗小调,施施然的跨坐在马背上回营。 一边随着坐骑公爵悠悠然的步伐,一边在脑海里考量对整个乌塔部处理的过程,已经死了的戈日登在这片地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部族首领,类似这样的小部族不知道有多少个,日后怎样处理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是个繁琐的事情。 曾经的大唐已经化为泡影,突厥、吐蕃几个大部也同样消饵无踪,几个曾经的大势力或者王朝分散成了不同规模的家族或者部族。这些部族有的如同乌塔部一样表面依附大的部族,私下里四处抢掠,或许还有的根本就是混迹在沙漠边缘或者商路边上以劫掠为生,如同党项人那样混得风生水起的其实并没有几个。 大多数这样的小群体都是彼此攻伐,如同一团散沙,或许这样也是好事,至少适合自己这只队伍吞并人口发展下去吧?老罗默默地想到。 做上位者就是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有事情属下服其劳,如今的老罗就是如此,他只需要动动口舌,手下的人就得辛苦好一阵,当然借口是现成的,人才需要锻炼磨砺。 这话当然不只是说的冠冕堂皇,事实也是如此。 一路行程两年途径数万里,老罗付出了巨大的心力,得到了巨大的荣耀,同时也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 与他一路同行的众人又怎会一成不变没有半点收获? 至少初始跟随老罗的两个黑小子除了肤色不同,已经与众多人打成了一片;至少曾经在雅典精挑细选出来的角斗士们除了四人身亡两人残疾之外,余者都摆脱了曾经身为奴隶的可悲命运,如今除了最幸运的成为骑兵营统将的冈萨斯以及斥候营统将阿尔克,运气最差的都是某部的百人曲长,至于曾经希尔凡平原上的唐人后裔们,如今也不再是那个流落在异国的小部族,而是明显向着军队转化的精锐,即使最普通的民营成员,都懂得了纪律的重要。 所以组建一个女兵营才不会成为一个难题,说是顺风顺水有些夸张,但是用水到渠成来形容绝不为过! 解决了灵州最大的乌塔部,余下的几个小部族如同芝麻一样根本不必去在意,终于落足于这片东方的土地了,罗开先盯着远方红彤彤的夕阳,它映照得不远处的黄河水如同红色镜子,是预示着血色杀戮?还是象征着未来兴旺的前途? 老罗不知道。 ……………………………………………………………… 附:感谢书友“☆天※际☆”“永远对你的爱”“gb136”“书友111108115332573”的点币打赏! 第十五节 夜议(一) http://..org/ 有一句话叫做人多是非多,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多好办事。 其实人多产生的利弊关键还是在于是否有精密的组织和控制,对于长途跋涉数万里的东行营队来说,各司其职真的不是一句空话,加上完全按军中操范来实行纪律管制的军法处约束,偷懒捣乱游手好闲的家伙早就被教育的勤勤勉勉兢兢业业了。 容纳十多万人的营地不是什么大事,灵州土城里的四千多乌塔部男人被抹平之后,其余的杂事则根本不值一提,所以罗开先交代了几句之后,余下的就是程守如和他婆娘杜桂娘两人负责的事情了。 解决了驻地最大的一块问题,按说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实则不然,罗某人面对的情况依旧是千头万绪。 因为心底时刻存在的危机感,老罗是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小富即安的,说是职业特性也好,心理惯性也罢,罗某人对安全的重视是融入到骨子里的。 就像他曾经在后世给自家大哥的牧场四周安装监控器一样,他现在想的是让这块驻地的四周充满自己人的眼睛。 受时代和技术的限制,不可能达到后世那种全天候无死角的警戒范围,当然与之对应的,在这个时代也不需要考虑后世那样复杂多样的杀伤武器,至少不用担心地对地导弹,不用担心坦克突袭,甚至更没有什么单兵火箭筒和超视距单兵狙击武器…… 但是在老罗的假想中,来自周边的危险同样不能疏忽大意。 所以在把灵州土城的琐事交托给程守如和杜桂娘之后的当晚,老罗在他帐篷处召集了事关安危的所有人。 这些人当然不只是军中的领兵将领,还有民事部分的杜讷、李轩、窦铣,负责外联的李铮,负责工坊的老罗的准岳父李涅,甚至还有童子营的管事安娜莉亚和老罗的未婚妻李姌。 因为刚刚落脚,营地的很多设施未曾到位,所以一切都显得很随意。依旧是篝火熊熊,随意而自助式的烧烤宴,主帐外面的空地上铺设了三块平均至少几十平米的地毯,各种铜壶、金壶、里面装置着奶茶、奶酒,甚或葡萄酒之类,还有铜盆、铜盘等器皿里面放置着烤好的肉食,熬制的米粥,还有一路收集交换来的时令瓜果,木头或者陶制的杯子搁置在巨大的盘子里供人取用…… 好吧,这是中亚人的习惯,不是汉人也不是唐人的习俗,不是不讲究,只是因为方便。 老罗拉着一众人在地毯的周边随意而坐,李姌在他身边偶偶私语,他也应付几句,众人都是随意的与旁边闲扯边聊天边吃着身前的食物——这种情况其实就是一路行来的常态。 没有人刻意醉饮,大多都是浅尝辄止,因为老罗非常讨厌醉酒的人,这种观点已经影响了他身边的所有人。 所以,不能说是酒足饭饱,而是应该说是吃饱喝足之后,骑兵营的头领冈萨斯率先挑起了话题,“将主,那几个小部落都控制起来了,是不是把他们都……” 白熊的手掌在脖子前面顺势比划了一下。 老罗放下手中有些粗糙的陶杯,摇了摇头说道:“无仇无恨的杀人作甚?那些小部族的底细查探清楚了么?” “这个……是轩郎君查探的。”以白熊为代表的一众角斗士们都学会了好多汉话,而且称呼之类更是沿袭了一些唐时的习惯,轩郎君指的自然不会有旁人,民营大管家李轩是也。 恰好李轩就在不远,听了这话跟着说道:“那些小部族有四个是从北部草原迁徙来的,余下都是来自幽燕之地,据说是不能接受契丹人的统治,里面倒是有些依附的汉人,也有汉人嫁过去的婆娘,倒是没听说有甚仇怨。” “嗯……”罗开先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明日开始,铮兄辛苦一下,给周围百里所有的小部族发去通告,就说今后灵州方圆二百里是我东行营队的统治范围,要求他们提供自己族内所有人员的名录,牲口数目,驻扎草地位置……” “将主的目的是……”李铮有些疑惑罗开先的想法,开口问道。 “没什么目的,就是告诉这周围的所有人,今后这里归我们掌控!”老罗坐直了身体,环顾了四周一圈之后,才继续道:“今后的日子,不同于以往,这里将是我们的家,任何人想在这里生存,首先要获得我们的许可,且要遵守我们的规矩!包括那些小部落的所有人,铮兄可还有疑问?” 老罗的话音一落,周围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年前在库扎克的时候,就有人提议停留不再东进,只不过那时候被老罗压制住了,现在罗开先直接明言确定这里就是修养生息的地方,所有人都兴奋了。 不说别的,白天转了一圈的众人都大概了解了周围的情况——水源充足,土壤肥沃,牧草丰盛1,更有可补充的同族解决日后儿女婚姻的问题,谁还会有疑问? 李铮的眼神也很明亮,“将主,如果那些小部族不肯……” “不会的……”老罗没有任何迟疑,三四千人的乌塔部都瞬息灭了,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儿找不痛快?这时代的人又不是傻瓜,再没有见识的部族首领也是生存的好手,他们或许不会有什么大的魄力,但绝不会缺乏趋利避害的眼光。 想到这里,老罗又开口说道:“统计人数和牲口数目,不是我们要抢劫他们,而是为了日后的管理,未来他们需要向我们缴税,我们则保护他们的安全。” “就像当初的唐人营?”李铮接着问了一句,眼睛却闪着不确定的光芒。 “不,我们不是希尔凡人,不是那种没底线的朝贡。”老罗没在意李铮的潜台词,而是坦然说道:“或者按照唐时的说法,我要做这一方土地的节度使,只不过不需要皇帝的册封。” 这是老罗第一次明目张胆的说出自己的想法,也是第一次表示对于今后的打算。 周围的众人更兴奋了,不懂得节度使这个词汇含义的角斗士们也开始询问身旁的汉人。 “三兄!”李姌是早知道罗开先的想法的,但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直接提出来,她有些担心的低声说道:“这样说出来是否太不自谦了?日后张家那类文人难免会有非议。” 老罗拍了拍李姌的素手,然后伸手抓住那种清凉的感触,“四娘多虑了,老罗我秉直而行,为的又不是一己私利,区区闲言碎语能奈我何?况且,你道张家人还是昔日的张家人乎?” 李姌莞尔一笑,再不开言。 孛罗城大战之前,张家的家老张慎被罗某人气吐血之后,张家人就老实规矩多了,再不敢胡乱插手军事,连民营的事也一一配合,最近的路途中更是派了一些子弟在李轩和李铮那里帮忙处理文事,原本的那点文人傲气早就悄无影踪。 放开李姌的素手,老罗双手拍响,示意众人安静,“刚说到节度使,其实罗某人是不喜欢这个称谓的,也不喜欢有个皇帝在上面指手划脚。所以今后还是叫将军,将主就好!” “是,将主!”周围就餐的众人都是端坐应道,连罗某人的准丈人李涅都不例外。 罗开先也不自谦,言语更是随意,“一路行来,诸位也知罗某没甚私心,只是不想族人活得屈辱。罗某想活得自在,诸位也想活得自在,所有人都想活得自在,但是活得自在不等于没有规矩,罗某当仁不让,要做这个规矩的掌舵人。” 众人哄然叫好! 能凑在这周围一起吃喝的,都是老罗的知己人,尤其冈萨斯和李轩这些人为首的家伙,都是对老罗非常认可的少壮派,即便杜讷、窦铣、李涅这般老家伙,虽然认为老罗的态度不够谦虚,但是也都明白谦虚二字在草原上的价值,所以没人认为他的话语狂妄不合适,毕竟一路行来所有事情都证明了这一点。 热闹的气氛稍歇,阿尔克几个家伙冲着冈萨斯不断的使眼色,白熊抓了抓自己脸上的胡子,有些畏缩的冲老罗问道:“将主,你所说的族人作何解释?” 白熊的神态虽然有些畏缩,但他的嗓门足够洪亮,又是用汉话来说的,所以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族人嘛……”盯着几个角斗士出身的家伙瞧了会儿,老罗琢磨了一下措词,朗声说道:“族人就是指和我们说同样语言、遵守某制定的规矩操范的人,不管你长得什么样子,身上流的是哪里的血,都是族人!” 老罗的话一结束,倾听的人顿时神色各异。 ———————————————————————————— 1灵州之地,也就是今日吴忠市周边的大片黄河沿岸地区,在千年前肯定不会如同今日一般。李德明和他的儿子李元昊把势力迁到灵州和兴州之后,仅凭此地就抗拒了辽宋近百年,如果只是一片荒滩,绝不可能支持下去。所以本文中设定灵州和夏州是上好的牧场所在,可以开垦优良的农田。 ……………………………………………………………… 附:写到灵州兴州之地,恰好看新闻宁夏发生公车燃烧事件,祝愿灾难中受伤的人们早日康复,始作俑者得到惩罚。 感谢书友“清净有为2”“外天空酱油党”“kgb136”“丿丶地狱”“why113”“书友150809171535968”“邵氏族长”七位的点币打赏! 第十六节 夜议(二) http://..org/ 察觉到周围人的神色变动,老罗却面色坦然的等待周围人对自己话语的认可与接受。 他不是什么社会学达人,但也不是只知道好勇斗狠的野蛮人,在资讯爆炸的后世,关于血统论和文明论的争议就从未断过。 作为一个高级主战军官,罗某人对这些东西自然是有所接触,而且是战略战术分析必不可少的因素。 所以,在罗某人看来,这个时代的敌我概念远没有后世那么复杂,即便这个时候东方讲的什么汉胡之分,也不过是利益或者世仇之类的矛盾,或者干脆就是统治者野心可以制造出来的麻烦,根本不像后世那样能够构成全面意识形态上的对抗。 至于身边这些人? 或许彼此有各种小矛盾之类,却绝不会影响大局,至少这一路行来,众人的生死已经纠缠在一起。即便有各种差异区别,但对于外人来说,从踏上灵州这片土地开始,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体的。 闷场的时间只持续了片刻功夫,冈萨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地冲着罗开先行了一个看起来古朴庄重的欧罗巴式双手抱胸礼,重新开口道:“遵令,将主!冈萨斯从今之后是塞里斯人!” 冈萨斯这话是用拉丁语说的,随着他的行礼,周围其余角斗士出身的家伙都有了反应,包括阿尔克、赫尔顿,西德克诺德和富拉尔基,甚至奥尔基、安提亚克一众亲兵全部不约而同地按照他们原本族群的礼仪冲着老罗郑重行礼,同时也用话语表示自己今后将是塞里斯人。 一众汉人血统的与会者多数还没有从罗开先之前的话语回过味来,便被冈萨斯等人的举动弄得愣住了。 若说最开始冈萨斯站起身的时候,罗开先还有些懵懂,那么之后阿尔克等人的表现就再明显不过了,他虽然不是很了解这些前角斗士们的民俗,但这些杀戮汉的郑重表现马上让他明白了这是一种脱离过去的诺言。 想明白了的罗开先马上同样站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用他不是很熟练的拉丁语坦然说道:“很好,冈萨斯、阿尔克、西德克诺德、富拉尔基……一路以来,诸位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你们展示了自己的忠诚与勇敢,今后你们将不是奴隶身份,而会是我忠诚的部下,未来你们组建家庭,会是我罗家的忠诚旁系家族。” 老罗很轻松的许下他的对等诺言,就像他曾经在士麦那许诺过的那样,虽然一路上他并没有把这些人当作奴隶来看待,但是涉及名义上的东西还是必须要表态的,否则都是作为将军的人了,身份却只是主将的奴仆,必然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当然,他并没有一次性释放所有角斗士的奴隶身份,包括奥尔基等身边人,则是另有打算。 几段拉丁话交流的时候,旁边听不懂的众人自然也在议论纷纷。 窦铣就在询问坐在他身旁的李铮,“听到将主在和他们说什么了?” 李铮悄声回应道:“窦老伯,冈萨斯等人在宣誓告别曾经的族裔,加入我们汉人,也就是说他们的后人可以说自己是汉人了,将主的话是宣布他们正式脱离奴隶身份,今后将是将主的臣属。” 倔老头窦铣咂咂舌,难得的压低了他的大嗓门,“依老夫看来,将主未来可以做皇帝,能现在就做未来皇帝的臣属,未来不就是……” “是从龙之臣,窦老伯这个话还不是说的时候,将主可不喜欢饶舌之人。”李铮凑近了老倔头,声音放得更低了。 “啪”老窦铣在李铮肩头派了一记,“老夫食盐多过你食米,还用你这后生叮嘱?将主不喜人多舌,老夫岂有不知?只是老夫年迈力衰比不得你等年轻晚辈,否则老夫定然争做头等功臣。” 窦铣的话说得不客气,但背后的含义却是为了身边这个后辈考虑。李铮这种心灵剔透的人又怎会听不明白?当下两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因为不是什么正式的会议,老罗和一众前角斗士说拉丁语,周边窃窃私语的又岂止窦铣和李铮二人? 像老罗的准丈人李涅和安娜莉亚,杜讷与李轩,程守如与闵文侯……这些人课都没闲着。 待老罗与冈萨斯等人说完之后,几个被他提到名字的家伙全部换了礼仪,用汉人的双手抱拳揖礼深深一恭,旁观的众人息了私下的交谈,纷纷拍手喝彩,有曾经嗜酒忍不住拿着倒满马奶酒的木碗示意众人共饮。 这气氛倒是比刚开始吃饭时候还要热烈。 月出东方,重又回复平静,老罗继续拿起了开初的话题,“最近几天,某会勾划一份辖地附庸部族管理方案,铮兄走访诸部的时候不妨顺势通告……” “职下明白,将主。”李铮欠欠身,坐直了接着说道:“不过,将主,如果就在这几日,有草原部族不肯再停留原地,亦或有族群将要游牧到此,如之奈何?” 老罗摇了摇头,“去者随意,不必强留,来者……如果未来能遵守某制定的规矩,欢迎!如不能,请走!” “是,将主。”李铮恭然无话。 把目光对着骑兵营的主将,老罗说道:“冈萨斯,最近几日你要吩咐手下各校尉,严密监视诸部落的动向,白天控制的那些人,可全部释放。” “遵令,将主!”白熊冈萨斯的应诺声一如既往的洪亮,除了言语发音有些古怪。 “此外,留两校兵士重点关注北部兴州方向,一校兵士巡察南部会州方向,余者继续探查周边,确保驻地五十里内百人以上的一切动向,具体人手调配,你自己把握!” “遵令,将主!” 确定了骑兵巡逻范围,老罗才把最重要的情报问题提出来,“阿尔克,赫尔顿,闵文侯!我们新到此地,近期需要探查的范围会很广,你们要提醒手下注意安全!” “是,请将主下令!”三个斥候营的头目不约而同的坐直,同声回应。 “首先……阿尔克,你要派人查探周围百里的虚实,并勾画地图,如遇有敌对,直接联系骑兵营俘获,如力不及,剿灭。” “是,将主!” “其次……赫尔顿,你去接洽努瓦克那些行商,问询一下他们之后的行程,最好查询一下他们还有什么货物。” “……明白,将主!”消瘦的商人模样的赫尔顿留了两撇上翘的胡子,接茬说话的表情颇为滑稽,但谁也不能小瞧这个家伙,每次老罗派他出去探查远方的情报,总是能够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的信息。 当然,在场的众人多数只知道大概,具体明细只掌握在老罗手中。 “嗯,用心做事!”鼓励了赫尔顿一句,老罗把目光对准了斥候营最机灵醒目的猴子,“闵文侯,你最近的事情就是去和那些小部族的人打交道,最好摸清他们内部的情况,需要的人手你自选,如何?” “明白,将主!”罗开先身上的威仪日重,当初最能鼓噪的猴子如今也老实了很多。 老罗点点头,没有再言语。这种军事安排的事情,并没有避讳围坐旁边的民营众人,并非罗某人失去了警惕,实在是这种举动事一路上已经司空见惯,在座的所有人命运都已经纠缠在一起,没有人会不智的有什么私心。 而且恰相反,老罗这样镇定自若形同作秀的排兵布阵,更能稳定人心。 毕竟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众多的事情千头万绪,难免有人会有慌乱的情绪,需要罗某人做的也恰是这种“定海神针”的作用。 短期需要安排的军务安排完毕,这场篝火晚宴也进入了尾声,打发所有军将各去休息,把柔媚的盯了自己半个晚上的四娘子也打发去陪童子营的孩子们,老罗留下了李涅、杜讷、窦铣、李轩四位负责民营部分的管事们。 …… “三郎,可是有事要谈?”对这个准女婿越来越欣赏的李涅首先开口问道。 把众人迎进帐篷,老罗才说道:“世伯问得不错,罗三恰有事情需要请教诸位。” “三郎但讲无妨,一路行来,谁人不知你罗将军的威名!”或许是终于抵达故土,虽然未曾见到家乡人,杜讷的神色依旧非常好,半点看不出旅途劳累的疲惫。 老罗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遂招呼众人坐下,再让亲兵端了一壶热马奶,给众人斟上,坦然说道:“之前过火州的时候,罗三曾经说过,我们这么多人,需要一座自己的城池。眼下刚刚安下营地,诸事繁杂,我有几个不成熟的想法。” “罗将军凭地不爽利,有甚话直说,轩小子不算,我三个老家伙土埋半腰,还能如何?”暴躁倔老头子窦铣始终不改对老罗的称呼,连暴躁的性子似乎也不压制,说起话来炮筒子一样直截了当。 老罗心里哑然一笑,确实,自己到了这个时代久了,受的影响越来越深了,反而越发没有在后世时候那么棱角分明了。感慨只是几秒钟,他便说道:“我们如今有十四万五千多人,加上今天收拢的土城那些妇人孩子,近乎十五万人了。如此多的人,每日消耗都是巨大的,所以必须尽快稳定营地,准备过冬的同时,还要开源节流。” 这话一说,几人心中都是一惊。 彼此望了一眼,李涅捻着胡须问道:“三郎,莫不是米粮缺乏,不足过冬?” ……………………………………………… 附:发的晚了些,抱歉!感谢书友“清净有为2”“kgb136”“温柔的萝莉”“我是经过路人”“书友150110205707396”五位的点币打赏! 第十七节 夜议(三) http://..org/ 李涅的话音一落,其他三个人都把目光对准了罗开先。【全文字阅读】 无他,一路来的吃食甚至很多时候饮水都是罗某人负责解决的,眼下停驻在灵州,暂时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但是,如果食物不够吃,这十五万人怎么活? 饿死吗?那就是天大的灾难! 至少按照这时候人的理解来说,就是如此。 “米粮倒不足为虑,时下存粮仍够十五万人吃用一年半载……”一句话介绍了粮草概况,这个事情可是罗开先时刻关注的,他也没什么兴趣吊人胃口,接着说道:“但马匹冬季的饲草却已经不多,可有人懂得牧草冬储或者青储?” 四个人有些疑惑的彼此看了一眼,最后还是老杜讷开口说道:“听闻唐时曾有北方牧户秋季收割草料,挖土窖藏,冬季取出,喂养牛马,三郎说的可是此事?” 听到有人懂得冬储,老罗大为高兴,“哈,还是杜老博闻广识,我说的就是这个,还请杜老召集部民择地挖窖,嗯,轩兄挑选熟悉牛马饲草的人手,最好能在霜露之前储备足够过冬的饲草。” 被老罗提到的两个人顿时面露难色,杜讷说道:“三郎,挖窖和割草都是小事,怎样窖藏可没人懂得,昔年老夫还是垂髫小童时,曾听长辈言说,却从未见过……” 以为去了一块心事的罗某人随即恍然,他隐约记得青储饲料的事情应该是汉时就有,但是对于流落到中亚的安西军后裔来说,显然是很难维系这样的技术传承的,至于队伍里的那些中亚族类,不是老罗看不起人,而是他从不知道中亚存在过连贯的文明传承。 一路行来,老罗偶尔观察这时代的牧人水准,发现他们多数知道哪里的水草更丰美,然后把牛马羊骆驼驱赶过去然后再赶回畜栏就算完成任务,远没有后世的牧民那么劳累,甚至有的都不懂得收割牧草…… “是我忽略了……”老罗知道自己想把事情推出去的打算泡汤了,掐算了一下最近的时间安排之后说道:“营地北面有一块高坡地,我记得大概有三四百亩,杜老应该知道那里……嗯,明天您先找人挖坑,不要太深,齐腰深足矣,挖成一丈宽,十丈长的方坑,坑底要夯实,坑壁最好也修缮齐整,别有鼠d之类……这样的坑窖需要挖至少百个……” 杜讷对罗开先信服得很,认真听他说了个详细,然后才问道:“三郎,只是这样就可以?” “当然不成,后日我会过去看下,然后再和你老细说!”虽然没有亲手c作过,后世在自家兄长的牧场打混过的老罗对这种事情还是有些把握的,虽说这时代没有用来密封的塑料膜之类,但是总能找到合适的替代品的。 听到能解决问题,李轩在一旁说道:“三郎,明日我就招人收割草料?” “先选好草场再说,我们人手充足,明天挖窖,后天割草运回后就要马上添窖,然后要密封,否则就变成干草了,对了,还要多弄几把斩草料的铡刀到北面。” “明白了,三郎。” “嗯,草料只是第一件事……”老罗停止了关于青储的话题,接着说道:“兽皮和布匹没有不够用了,孛罗城接收的两万多人,还有今天在土城接收的五千人,他们可是没有过冬御寒的衣物的……现在去宋境购买布匹恐来不及,听说火州以南,有人种植白叠子织布,还请轩兄留意是否确有其事,如有商人往来交易,定要留货,不计代价。另外,如有北部草原部民过来售卖皮货,也要留下。” “记得去岁,在库扎克曾经收买过很多皮货,消耗得竟如此快?”李轩不清楚库存的事情,随口问了一句。 老罗拍了拍额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轩兄可知,皮料也会破损的,库扎克收获虽多,但沿途战损修补盔甲、皮囊、马具,哪一样不需要?更何况在库扎克我们只有十万人,如今却是十五万人了。” “惭愧,叫三郎见笑了。”老罗的话说到一半,李轩就明白自己想错了,赶忙带着尴尬说道。 罗开先也不在意他的这点疏漏,其实说李轩大管家,老罗最清楚,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管家,多半的物资都在自己的空间里面存放着,李轩顶多是个内部人事多面手。 抓了抓自己杂乱的长发,老罗说道:“时下有十五万人,仅有半数是来自希尔凡,余者可说天南地北哪里的都有,诸事杂乱,也怪不得轩兄。某也经常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话说得其实是给李轩台阶下的。 帐篷里也都是明白人,又怎会不懂?老李涅听了半天,放下手中杯子,抹了抹胡须说道:“三郎,今年不适合再添加人手了,需要整合人心……马上就是冬天,就像在库扎克做的那样最好……另外,管事的人手不足,老夫建议三郎给张家老儿安排些事做,以安其心。” “世伯言之有理!”哪怕没理,老罗也要叫好,谁叫这是未来丈人发话呢?再者他目前再增加人手确实也不合适,一路行来的补给除了最早的收集,多数都是他作弊或者抢掠得来,如今,停下脚步休养生息的同时也意味着少了财货来源,人数再增加就会变成坐吃山空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想完了这些,老罗问道:“不过,世伯,张家老目前是何心思,罗三不甚了了,赵宋重文轻武,他不想去吗?” “三郎休出此言!”李涅没好气的瞪了罗某人一眼,对这个未来女婿他是百分百满意,但却又搞不懂看不明白这个后生晚辈,只有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这个未来女婿十分排斥酸腐文人! 在他看来,罗某人对待优越感良好的文人非常苛刻,尤其是对张家人,老李涅认为罗某人至今还没有遗忘当初唐人营议事堂的那次争议,作为准长辈,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于是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老李涅接着说道:“三郎,张家人只是清高了些,并不是出卖自己人的蠢货。赵宋或许是重文轻武,但千万里回归的张家人仍旧是外人,即便找到范阳亦或洛阳的同族,又能如何?没有田产,没有财货,张家人到了赵宋仍旧不过外户而已。” 罗某人并非独断专行的性子,老人说的有理,他听得也是非常认真。 “自孛罗城外,三郎你驳斥张家老那次之后,张家人改变了许多,甚至放下了他们骨子里的清高……三郎,老夫所言你可明白?” 罗开先不得不承认这位很少开口的准岳丈很有一套,至少这番话很有说服力,“世伯所言极是,罗三受教了!不知世伯认为张家人可作何差使?” “军伍自然不成……”李涅明白得很,确定老罗口风改变之后也很高兴,一口否定了老罗最忌讳别人c手的军队,然后说道:“张家人精通文事,三郎寻觅一二闲职安排给张家人参与。” “一二闲职?”老罗摇了摇头,“无论军营和民营,今后都不会有闲职,张家人若想做事,可。昔日大唐有礼部构设,张家人若有兴趣,某欲设一礼官,责今后祭祀、宣教之事,时下十五万人,有半数不懂东方礼仪,张家人负责此事最好……还请世伯传话给张家老,罗三不会亏待尽责之人!” “好!不愧是英武果决的罗三郎!”面对罗开先的改口,李涅大为高兴,开口就是赞叹,英武果决这话可不是他最早说的,而是队伍中的很多老人的评语,包括很少露面的最年长的老头子李坦。 旁听的杜讷、窦铣和李轩也都是同样振奋的表情。 老罗本人却没什么表情,被人夸奖的次数太多,他早就不在意了,众人的反应他看在心里,却不露声色。让张家人动起来,是应有之义,至于张家人是否会从一而贯之,实在是个很难推算的事情。 对老罗来说,文人政客的嘴巴是最不能相信的,这是他在后世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这个时代,或有不同? 老罗可不清楚,不过兵权在握,他并不担心文人的口舌能够翻天。 说过了的事情就没必要再去考量,他很快就换了关注点,“世伯,张家人之事不必再提。罗三叫几位留下,可不仅仅是这几件事情……” “三郎请说!”李涅收拢了笑容,正色说道。 提起装马奶的锡壶给众人的碗里一一斟上,老罗才比划着手指说道:“主要的事情还有两件,一是择地构建过冬房屋,二是罗三想拆分工坊!” 头一件事并没有出乎众人预料,眼看天气转凉,重置房屋是应有之事,但是第二件事就需要仔细思量了。 尤其是老罗的准丈人李涅,工坊可是他的心头r,连续两年大量人手指挥在握,磨合得刚刚好,一旦拆分……这女儿还没有嫁过门,女婿就想拿自己这准丈人开刀吗? ………………………………………………………… 附:感谢书友“wadexun”“书友111108115332573”“要出大王”“kgb136”四位的点币打赏! 第十八节 夜议(四) http://..org/ 好在只是稍一转念,李涅就打消了这种没头脑的想法,虽然他觉得始终看不透这个准女婿,却知道对方绝不是什么玩弄心计的人,这一路上,如果不是罗小子指点,工坊的很多运作绝然不可能整合到目前这种地步。 只是……拆分工坊,究竟所为何事? 心头一旦产生这种想法,李涅耐不住开口了,“三郎,冬屋之事暂且不急,缘何要拆分工坊?” “世伯勿急,拆分工坊总也要等到冬闲时刻……”李涅的话一出口,罗开先就明白自己必须先把这事说清楚,否则这准丈人恐怕就要误会了,“好吧,世伯,我准备把工坊拆分为兵工坊和民坊两部。” “兵工坊和民坊?为何如此拆分?”李涅问道。 “保守机密!”首先概况了一个众人能理解的词汇,老罗接着说道:“诸位,我等能够从希尔凡一路冲杀回到此地,决胜的因缘有两个,一是军士能够勇往直前,二则依靠的精良的军械……如今开始安居……” “老夫明白了!”罗开先说到一半,李涅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三郎,你说该如何拆分?” 还是明白人好说话,当然,关键还是自己人。昔日唐人营能在希尔凡落足,可不是凭借的武力,而是凭借自己的独门技术,作为工坊的掌控者,李涅又怎会不懂保密的重要? 罗开先心中大为宽慰,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余下的事情就好解决了,马上接着说道:“需要保密的物件并不多,世伯可以和诸位匠工商议,关键在于人,需要世伯把他们挑选出来组建一个精工坊,这个精工坊将主责军工之事,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核心机密。” 罗开先的用词有很多是来自后世,李涅琢磨了一下才搞懂,虽然有些词汇不是习惯,但“精工坊”“核心机密”之类的还是非常清楚的,轻轻点了点头,老头捋着胡子说道:“三郎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如何选人可有一个……准绳?” “准绳?”罗开先嘀咕了一下,才恍然这个词就是标准的意思,“人选皆由世伯恒定,眼下时间还算充裕,世伯尽可细细考量,罗三只有三点要求,底细清白、吃苦耐劳、精力旺盛。” 底细清白就是不许有外人关联,吃苦耐劳则是工匠必备的品性,精力旺盛却是为了将来研制新鲜事物的保证,罗某人可不希望未来的精工坊里面都是些年老力衰的人——那必定难以承受他时不时拿出来的“新生玩意”。 但挑人的事老罗c手不合适,首先他对人选绝然没有李涅熟悉,换他自己来c作,也不见得就会有多好,毕竟他没有读心术,更没有测谎机,勉而为之也只能是费力不讨好。 “三郎尽可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就是。”一切都了如指掌,李涅说话毫不含糊,“只是未来拆分之后,余者的掌控如何安置?” “世伯所虑有理,余者组成为民坊,掌控人选嘛……罗三建议,由世伯与坊内大匠联合推选,精工坊则仍由世伯掌控。”老罗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可以时不时拿出点新鲜东西给工坊做些引导,但他绝不会c手工坊之类的管理的。 “联合推选?”李涅重复了下这个词,“这是好办法,日后民坊可以作为民间商家……” 罗开先对准岳丈的举一反三并不惊讶,队伍里的老头子们多是岁月磨砺出来的强者,若是这点见识都没有,早就泯然众人了。 “日后,我等这只人马必将纵横河西、饮马河套!届时民坊或可再次拆分为车马坊、农工坊、杂工坊之类。”说得兴起,罗开先也稍稍透露了一下对未来的勾画。 关于未来的话说多了叫画饼充饥,叫忽悠,但确定能够实现的事情藏着一点不露就是不智之举了。无论怎样,让跟随自己前行的人有一个可以看得到的目标,不是更好? 至少可以减少迷茫与困惑,不是吗? 至少罗某人是这样想的。 杜讷、李涅、窦铣、李轩这四个人如今可说是罗开先掌控民营的核心人物,他们对未来都有期许。他们有的想过回归故土重见同族父老,有的想过摆脱突厥人和波斯人的袭扰,更有的想过可以富甲一方,但从未有人想过可以纵横在故乡的土地上。 众人都知道眼前这个罗姓长人绝不是在画饼充饥,这一点杜讷的认识最为清晰,他还清楚的记得早在希尔凡时候的那些往事,当初那个拿出几张羊皮图纸劝说他的游侠般的罗家三郎,如今已经基本完成了当初的承诺。 虽然还未曾见到祖辈提到的同族故人,杜讷却并不怀疑未来的事情。听了几个人说了半天工坊之类的杂事,罗开先点说未来的规划,杜讷趁着话头问了一句,“三郎,老夫这里有件事情,你看该如何决断?” “杜老请讲!” “过了会州之后这几天,营里有几个老汉问说自家祖籍山东,何时能够重返河东故乡看看,几个老汉年纪都已过了花甲,他们唯恐自己再难见到乡人。”老杜讷的声音有些低沉,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 所谓河东,老罗只知道是指黄河以东,但具体都有那些地方他就不清楚了,但无论怎样,距离现在所在的灵州都有至少千里路途,这段路途上有的可不仅仅是党项人还有赵宋的各部边军。 当然,无论态度尚未明了的党项人还是从未接触的赵宋边军,都不值得老罗畏惧,停留在灵州不过是不想马上与赵宋刀兵相对——那样损失的必将是东方族系的利益,得利的却可能是北方和西方的蛮族,而且仅有的几万兵士必将有所损失,那样的强硬只能说是鲁莽,于老罗却没有任何好处。 琢磨了一下措辞,老罗说道:“杜老,此事急不得,我们远从万里归来,赵宋那里究竟如何,却无人知晓……待到营地周边安稳,应在入冬之后,或可派人走一遭河洛中原一带。假若一切顺利,罗三我亲走一遭也未尝不可。” “三郎,不可,眼下十数万人的安危可离不开你。”老成持重的李涅打断了罗开先的话,神色郑重的说道。 拍拍准岳丈的手,又止住李轩说话的想法,罗开先说道:“世伯尽管安心,罗三不是鲁莽之辈,真若必要罗三走上一遭,也必定是安排好诸事之后,无论是党项人还是其他的部族,绝不敢轻举妄动。” “不,三郎,眼下十几万的安危只是一面,你身为主将,亲去赵宋境内绝非上位者所为。需知古人有言,白龙鱼服,恐有不虞也。”老李涅并未被罗开先说服,反而愈加郑重其事的劝导起来。 “三郎,探看故土绝非易事,派人带队前去即可,你亲身前去则大可不必,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前提议有人惦念家乡的杜讷也开始了劝说。 老罗心下大为感动,最初勉强一起行进的众人,如今彼此的命运已经交融为一体。并不是别人几句好话就能收买他的认可,从两个老人的话语中,他听出了那种发自心底的关怀。 不过罗某人同样是执拗的,只要拿准了注意,并不会轻易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改变,“世伯,杜老,两位不用焦躁,罗三既非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也不是喜欢穿鱼服的白龙……两位前辈需要知晓,罗三可是曾经跨洋蹈海的彪悍勇夫,河东乃至中原的山水是阻隔不了我的,或许用不了多少年河东或者中原可以成为我等纵情吃撑,谁知道呢?” 到这个时代久了,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说话几乎变成了他的习惯,这番话既简单却也寓意非凡,至少周旁的四个人全部听懂了。 “说得好!罗将军可不是草原上温驯的牡羊!”倔老汉窦铣的看法确与李涅杜讷都不同,对于罗开先的言辞,半天没说话的他却是大声喝彩。 “闭嘴,你这窦疯子!”有些转不过弯的李涅觉得罗开先说的有道理,却切不过面子,只好呵斥窦铣为自己做掩饰。 老杜讷则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最年轻的李轩整晚都没说多少话,他记下了罗开先诉说的每一件事,听罗开先与几位宿老的话语,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有这样走一步看三步的头领,未来又有什么值得忧心的? 往往帐篷外明月高悬,李轩说道:“夜深了,二伯、杜伯、窦伯,该回去休息了,三郎,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感觉该做出交待的事情都已经诉说一遍,老罗同样望了望月光明亮的帐篷外面,“好!” 李涅、杜讷、窦铣三老自无不允。 遂起身呼唤亲兵送几人回自己住所,与几个人笑谈着刚刚步出帐篷,老罗第一时间注意到守候在外面亲兵身旁还站着几个等候的人,恰是负责军纪的西德克诺德和富拉尔基,还有一个出乎老罗预料的人,负责外联事宜被许为未来大鸿胪的李铮。 ………………………………………………………………………… 附:最近两天忙碌手里的一份设计稿,耽搁了,抱歉。 感谢书友“kgb136”“6689”的点币打赏支持! 第十九节 夜议(五) http://..org/ “有事?”送走三个老人,把李轩也赶回去休息,老罗把三个人叫来问道。网值得您收藏 西德克诺德和富拉尔基会等在外面,老罗有所预料,李铮能和他们一起却是出乎预料之外的。 “属下求问将主,近期戒律是否需要调整?如何调整?”三个人恭谨的站在老罗面前,西德克诺德上前半步首先说道。 “将主,职下想知道对待周边部族有何准绳,日后周边部族是否需遵守吾等军纪?”李铮同样上前半步施礼开口。 半月挂在高空,明亮的光芒下,老罗甚至能够分清楚各人脸上细微的表情,他恍然悟到了李铮夜半前来的缘由。 如今队伍开始驻扎,与昔日没有根基不停地前行大不相同,至少不再是无根浮萍居无定所,所以看到了巨大希望的时候,李铮这类有心机有能力的家伙马上看到了发挥他们长处的时机,用心做事努力表现当然不在话下,晚上少睡一会儿等他这个主将的训示更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不过,这种关于心态分析的想法是不能放诸于口舌的。所以,想过这个之后,老罗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三个人的问题上,“西德克,你发现了问题,想过如何解决问题吗?还有,李铮,铮兄,你是未来的大鸿胪,你因为我们该用何等面孔面对周边的部族人?西德克,你先说。” 看起来是老罗把问题反问了回去,实际上却是对眼前几个人的考校,当然也是一种锻炼。罗某人并不希望这些忠心的手下变成他的提线木偶,他也不想做一个事必躬亲把自己累死的诸葛孔明。 西德克诺德与富拉尔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西德克开口诉说:“将主,迁徙行进的时候,我们需要一份法则,如今开始定居,我们需要重订一份安居法则,我们有完整的军法,但还需要一份平民的法律和一份针对外民的法律。” 西德克是用他最熟练的拉丁语说的,语调足够慢,以保证老罗能够完整的听懂。 老罗确实听懂了,却未置可否,只是把目光洒向了李铮。 后者开口说道:“将主,草原上的牧民牧养牛马的时候,通常身上都带着刀子和皮鞭,牛马如果反抗试图逃走,他们就用刀子,如果牛马顽皮不从管束,就用皮鞭来训导他们,如果牛马驯服乖巧,牧民就会引领着他们寻觅最好的草场……将主,铮以为该用此法约束境内部民。” “啪啪”老罗鼓了几下巴掌,“很好,说的非常好!西德克和李铮你们说的都很好!平民与军人的日常毕竟不同,从今之后,确实不适合用军法管束所有人,西德克、富拉尔基,你们想的很周到。” 两个人说得确实很到位,罗开先也并不忌讳褒奖属下。 “谢将主夸奖!”被提到名字的西德克诺德和富拉尔基恭谨的回应着。 “不,如果只是做好了份内事,你们不会得到我的夸奖,因为那是你们的职责。”老罗摆摆手,然后接着说道:“包括李铮,我就直接称呼名字了,你们能够提前想到未来该做什么,才是值得我这个将主夸奖的!未来我们这个群体能够走多远,需要诸位戮力同心!” “是,将主!” “废话少叙,西德克你们一起前来,想必是考虑好约束外民的律法与李铮的事务互为关联,约束外民的法律由你们三位来拟稿。” “明白,将主!” “这次制定新的法律,就由你们拟定草案,写在纸面上提交给我,有无疑问?” 西德克诺德平素刻板的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喜悦的情绪,李铮更是兴奋与喜悦满面,“定不负将主所托!” 即便只是借着月光,老罗也能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能给你们的时间并不充裕,最多七天,你们要完成自己的本职,同时要尽可能制定一份详尽的草案,能否?” “遵令,将主!”西德克诺德和富拉尔基同声按照军礼应诺。 李铮则站直身体行了一个抱拳礼,“遵将主令!” …… 叮嘱顺便指点了一些制定律法的侧重点,然后打发走三个勤勉的属下,月亮已经西斜到远山,老罗瞧了瞧开始有些泛白的东方天际,伸了一个懒腰,颇有些感叹,真是漫长的一夜。 白天时候盯着处罚数千的乌塔部人,不,应该说从昨日起,乌塔部已经变成了历史,然后是整夜的谈话,不停的谈话,老罗感觉比亲手砍掉一千颗脑袋还要疲累。 当然这种疲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安全部署和构建冬屋是最迫在眉睫的事情,统合人心和重订律法必定是一项长久而持续的工作,拆分工坊同样也只是未来进一步发展的初始项目,相比之下,奖励属下、安置张家甚至冬储牧草反倒成了相对次要的小事了。 老罗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些事情虽然被他分成了许多块,但无论哪一部分都不能分割来看,任何一项事情都关系着整支队伍的人心走向,容不得有丝毫马虎。 好在这一夜的忙碌,并没有出什么纰漏,并且顺利的把诸般事情交托了出去,余下的事情就是按部就班的盯着一切的进行与实施。 当然所有这些只是定居之后的第一步,涉及到所有人的民事绝然不是只有这些,老罗还不能做到高枕无忧。 诸如冬季暴雪、春季凌汛、开垦农田、兴修水利、寻找矿场、规划新城……之类的内部事务,还有接洽党项、迷惑宋辽、防备吐蕃……之类的外部事务,任何一样提出来都不能称之为琐碎小事…… 每一样事务都需要精心考虑,容不得行差踏错。 但那又如何? 这样掌控一切或者可说乾纲独断的感觉太好了,没有人旁边嘟嘟囔囔的制肘,没有人敢阴奉阳违的下绊子,所谓的困难或者麻烦又有何所惧? 这一刻,老罗对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感到庆幸,庆幸的是自己不再是后世那个游走在大国之间的战争野狗,在那个时代,力量的格局固化僵化,掌控力量的却是各种利益的代言人,他这样的有些理想主义的家伙只能是被排挤。 与之相反,在这个时代,他尽可发挥自己的才智,掌控自己和身边人的命运。 至于曾经猜测过的什么雇主的委托,什么这是否平行空间之类,都不是他现在能够摸索得到的——那太过于遥远。 当然,这样想并非是老罗觉得自己要成为某个存在的顺民,也许那位存在不能探知不能理解神秘强大甚或伟大,因为在这晨光将起的时刻,在这个忙碌了一夜之后的黎明,老罗发现自己即强大又渺小。 强大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身边的一切,渺小是因为他至今无法解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于是,借着整晚思维亢奋的精神惯性,老罗丢掉了曾经所有思想上的禁锢,包括他对时间与空间的肤浅认识,什么时空的延续性、什么外祖母悖论、什么改变历史走向的使命感……所有这一切都被他抛诸脑后,他感觉他需要的只是做回一个本我的自己。 纯粹而单纯,走好这段奇异的人生历程,这样或许更简单更好? 思索了所有关于周边的还有自己身上的事情,老罗觉得自己变得简单多了。 东方的天空已经出现了一点淡淡的酒红色,晨间的暮霭顺着不远处的河面正在缓缓飘荡,老罗也懒得再去休息了,反正对他来说两三个晚上不睡觉根本不是问题。于是,打发值夜的亲兵各忙各的,他找了一块地势稍高的土坡,缓缓的练起了从未间断的景源秘法,顺便还可以信马由缰的随意畅想。 …… 天色蒙蒙,黄河岸边休憩了一夜的人们渐渐苏醒,如同曾经路上的以往一样,坚持不辍的晨练、然后是找到水边洗漱,准备早点…… 当他们抬起头,把目光洒向四方的时候,看到的是老罗屹立在土坡上镇定自如的身影,舒缓平和坚定,如同他们心中想象的一样。 ……………………………… 附:感谢书友“☆天※际☆”“要出大王”“中华再”“hahaxixi”“kgb136”五位的点币打赏! 第二十节 李德明的计较 http://..org/ 骨子里面,罗开先是一个不会轻易撒手具体事务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琐事繁多不是他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如果不是随行的十多万人在路上证明了自己的服从性,他怎也不会轻易放手让众人去施为。@樂@文@小@说|【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当然,眼下这种千头万绪的情况下,放手让选定的人去独挡一面,也是罗开先必须的选择,原因不言而喻,无论从培养人的角度,还是罗开先本人的身份转变上,这都是必须的。 好在随行的十多万人用自己的行动向罗开先证明了他的做法的正确性。 匆匆的四天过去,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如同在路途上的前行那样,条理分明的如同一路奔驰行来的四**车,平稳而又坚毅。 三天的时间,女兵营初步建立了起来,杜桂娘这个火娘子做事比更李姌火辣也更有手段——李姌把童子营百十个孩子管的服服帖帖,几千号哭哭啼啼的女人没有几个寻死忘活的,反而在她的带领下宛如全部换了人一样。老罗并不知道她向那些女人讲述了什么,只是偶然一次过去女兵营地查看,才知道那些女人从原本的羸弱变得坚韧了起来,一个个看人的眼神都宛若母狼一般。 女兵营建立,杜桂娘选拔的中层军官却并不都是原本营内的老人,恰相反,半数以上都是来自那些原乌塔部的疯女人,其中最出色的有两位,一个人称郑十二娘,是个身材高挑脸上可以划了一道刀疤的女人,另一个名字叫做卢玟(in玉,却是出自开始衰落的范阳1卢氏旁系,原本在家中行九,人称卢九娘,写得一手好字,按照杜桂娘的说法,是女兵营最好的参军人选……巡视了女兵营一天过去,老罗还记得杜桂娘生怕他拉人的表情。 对于整片营地十五万人来说,女兵营的事情其实并不起眼,这几天还发生了两件值得重视的事。 其中一件事是选定了一块地势不错的地方作为搭建过冬木房的所在,因为建房的细节在前文说过,这里就不再重复,对于曾经在库扎克落脚过的人们来说这是一回生二回熟的事情,对于在库扎克之后收拢的人来,就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情了。 无论是路途中依附而来的散人,还是在孛罗城俘虏的兵士来说,这都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尽管只是临时的,但这种出乎意料的事情带来的是极大的热情,建设属于自己家园的热情!随之而来的就是再难舍弃的归属感。 这种归属感对于某些人来说同样是一件令人震惊、羡慕和无奈的事情,这些人包括随队的行商,还有……混杂在他们中间的曾经路途上的探子们。 当然,感到最为震惊的是准备离开的李德明,在之前的两天,他的夫人卫慕八羊2派了一只为数千人的队伍接他回夏州3,他却因为东行营队的异举而停留了下来。 “阿移4,我们该走了,反正那位罗将军已经允许你离开,八羊派来的人也已经停留了两天,如果你再不回去,野利家的人或会有所动作。”卫慕乙黑找到了站在稍高的土坡上观望的李德明。 李德明没有直接回答自己的丈人,反而盯着土坡视野能及的不远处,数万人在用铁铲挖掘地基平整土地,几座木质构造的建筑骨架已经矗立了起来,虽然它们看起来很简陋,但没人能否认它们的坚固与便捷。 呆望了好一会儿,党项人的大头领才说道:“黑叔,如果我们集合所有的人马,能打赢他们吗?” “这……恐怕很难,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老夫也没见过你们在孛罗城那里怎么打的,但是乌塔部数千战士的死亡是最好的例子,要知道,那天他们多数人都没有动兵器。”卫慕乙黑转头看着自己的女婿,接着说道:“而且他们的队伍就像一台机器,镇压数千战士,甚至没有伤亡,这种事老夫从未听说过。” “黑叔,你是说……?” “卫慕、野利、咩迷、没移、都罗、没藏加上你拓拔李家,每家最多还能够调动三千人,加在一起也只有两万多战士,即使再征召那些小部族参战,至多能凑到五万人,如果和他们打,不说能否打赢,届时会损失多少人?”忽然一阵北风吹来,卫慕乙黑的长胡子顿时凌乱的朴散的到处都是,老狐狸双手忙乱的整理好胡须,才有接着说道:“而且……老夫始终没曾见到阿移你说那种抛洒碎石头的武器,正面进攻,我们没有丝毫胜算!” “唉……”李德明长叹了一口气,“黑叔,对于他们,正面进攻没用的,只会让我们的人死伤无数,偷袭同样不能,罗开先甚至把骑兵撒到了五十里外,他彪下的斥候更是漫布了河岸上下百里。” 卫慕乙黑沉默不语,这个女婿的能力他是认可的,从李继迁死后,这个几乎是看着长大的小子几乎没有行差踏错,可是这一次他带着人输的太惨了,几乎丧失了手里的机动兵力,眼下除了在东部几处关隘驻守的兵力,拓拔李家能够拿得出手的兵力绝不会超过五千。即算加上卫慕家的兵力也不会超过万五之数,弱干强枝,这可不是好事。 发现身旁丈人的沉默,李德明继续说道:“黑叔莫急,阿移所说这些,并非要与罗开先争胜。何况,罗将军确认不会主动进攻我们……我相信他不是那种满腹鬼祟的文人,我们和他们争胜,只会便宜了宋人和契丹人!” “好,阿移你明白就好,草原上强者拥有一切,输了就要服软!这次我党项部,尤其你拓拔家可称得上元气大伤,至少五年内,容不得有大的举动。既然罗开先此人英武有为,老夫建议不妨按照汉人的说法,听其言观其行,再定行止。”卫慕乙黑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女婿发疯想要报复就真的没什么紧要,虽然没有正面进行战仗,但他这个老军伍只需要看到战士的状态就完全能够分清强弱。 “黑叔,阿移虽然做不到罗开先那样劈荆斩棘,却也不是庸碌之辈……”老丈人的话,李德明当然想得明白,他冲着卫慕乙黑诡异的笑笑,“黑叔,适才你说野利部那几个蠢货又不安份了?不知道他们知道灵州这里有很多的财富会怎么样……” “不,阿移,野利悍石虽然是个蠢货,但毕竟是你的舅舅,野利部损失太大并不符合我党项的利益!而且……”卫慕乙黑指了指视线前方,“那位罗将军可不是那么容易蒙骗的,一旦他晓得我们从中做过什么,恐怕……” 李德明压下卫慕乙黑的手臂,很是轻松的说道:“不,黑叔,你想左了,罗开先此人绝不会在意草原上蛇鼠的冒犯,恰相反,他正希望有人给他提供对手来练兵!昨日他同我讲过,明春开河之后,他们会在这里修建一座新城,恰好需要大量的劳力!” “此话当真?!”卫慕乙黑绝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 “绝非虚妄之言!”李德明的回答同样斩钉截铁。 “……”卫慕乙黑手里抓着自己的长胡须,望着远处沉思了好久,才有些颓然的说道:“阿移,站在你这个首领的位置绝然不会好过,赵宋、契丹,再加上如今这位罗开先,如何选择必须慎重小心,稍不小心,你我两家均是死无葬身之地!老夫大概是真的老了,宋人和契丹人还能看得明白,但是,眼前这位罗开先……老夫怎都看不明白啊!” “黑叔,阿移同样看不懂罗开先此人……黑叔可知昨日我去见罗开先,他在作甚?”说道这里李德明顿了顿口气,也不等卫慕乙黑回答,就接着说道:“他的军帐里面有一张大桌子,上面铺了一张羊皮纸,他用一根羽毛沾着颜料绘制舆图,那舆图我根本看不懂,后来还是罗将军亲口解答,说是明春修筑城池的舆图!” 卫慕乙黑听得目瞪口呆,这里面的道理他太明白了,时人或文或武,能挥刀放箭的手臂还能拿起画笔绘制舆图?宋人的大学士也不见得能够吧?汉人有称颂某人允文允武,不过是些世家子弟的夸耀,根本当不得真,如今这位罗开先上马能率军冲阵,下马能操文笔事…… 长胡子老头忍不住感叹了出来,“竟有如此人物……” “是啊,如此人物……”李德明随着同样重复了一句,然后整了整头盔,“黑叔,罗开先如此人物,言语时却从不夸大其词,想必是傲骨于内,这等人也必定不屑于用谎言诓骗我等!” “这……”卫慕乙黑有些迟疑,以往应对汉人的经验完全不顶用,他只能保守的来了一句,“老夫无法提出任何建议,这事还是需要你慎重决策,八羊曾就学于汉人大儒,等回到夏州,她或许能够提供意见与你。” “黑叔所言甚是!也罢,多虑无用,出来时日太久了,我去向罗将军辞行,明日一早回返夏州!”李德明还是有决断的,直接不做多想,定下了之后的行程。 —————————————————————————— 1范阳,位于今时北京与保定之间,大体位置是指涿州。地名由范水而来,山之南水之北谓之阳,最早起源于秦初,直到清末,地名的变迁为范正阳县-范正阳侯国-范阳国-范阳郡-范阳县-幽州-涿州-范正阳道,直至民国三年改为保定道,期间辖区面积多有变换。唐安史之乱的起始点即为范阳郡。曾经出过很多历史上的名门望族,卢、邹、简、燕、宛、邵、祖、董皆出于此。 2卫慕八羊,李德明的正室夫人,出自党项卫慕部,李元昊的生身母亲。 3夏州今陕西靖边白城子,晋时其地水草丰美,赫连勃勃于此修筑统万城,后北魏灭其国,改名统万镇,旋又更名夏州,及隋时改设朔方郡,唐时复为夏州直至宋元。夏州是定难军的驻地,后来的西夏政权的国名皆源于此。 4阿移,李德明的乳名。 …………………………………………………………………… 附:抱歉,最近工作上的事务繁忙,这一章节还是晚上熬夜赶出来的,大概这周会把手边的事情忙完,所以最近几天可能做不到每天一更。 感谢书友“kgb136”wangbk”“1149220764”“是可而止”“大秦霸图”五位的点币打赏! 第二十一节 罗嬷嬷的公事与家事 http://..org/ 当老罗还是个在役军人的时候,他做特种大队长职务,与他配合的指导员是个比他还要忙碌的家伙,老罗还记得那个家伙姓王是个东北人,但是却不同于一般的东北人那样豪爽畅快,而是个整天逮到人就絮絮叨叨的家伙,为此大队里面所有战士包括老罗本人私下里都称呼王指导员叫王婆婆。︾樂︾文︾小︾说|【更新快&nbp;&nbp;请搜索】 如今老罗深刻体会到了当初王婆婆的难处,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另一个翻版的罗婆婆。 没完没了的到处巡视,然后就地找人谈话。 每天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就像在进行一场没有结尾的战争。 他比谁都明白,如今这十几万人的命运已经与自己紧紧地拴在一起了,尤其经过一路的不断整合,自己和这些人已经分不开了,再苦再累都不曾畏惧过,何况只是动动口舌? 只是,赶路的时候,他懒得插手,所有的杂务托给一众人,如今却走动中发现有太多需要自己说话的地方,小到天气渐冷之后所有人的用水及洗漱问题,中到工坊乃至营地杂乱物品的堆放秩序,大到木房区的房屋布局通道规划,任何一项都需要老罗提出一些建言。 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没办法,作为职业军人,老罗已经习惯了整洁与有序,容不得身边杂乱无章的样子,这算不算强迫症老罗不知道,他却知道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终究不会是路人,所以……努力适应这个时代的同时,也改变一下身边的人们。 虽说劳累了些,但,这终究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 于是,从之前的那个夜晚的会谈开始,老罗把自己的活动范围渐渐扩散到了整个营地,而不是仅仅局限于军队里面。 毕竟从一开始,他最重视的就是军队的建设,如今虽说武器之类还很原始,但是已经初步具备了成为一支强军的雏形,而且各分部的统领对老罗的话语可以说是言令即从,包括守备营的统将程守如在内,绝不会对老罗的指令打丝毫折扣。 所以关于军队的事情,老罗已经可以暂时缓手,民营的秩序却需要他加以关注了。 这并不困难,只是繁琐。 不同于军队,民营的事情大多琐碎而复杂,如同一团乱麻,东加长西家短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比如工坊的位置和木屋区争夺空间的问题,比如水源地分类取水的矛盾,甚至小到几个新设公厕位置的争抢问题……诸如此类,都是些可左可右的问题,难得只是有一个公正的人物来帮忙抉择。 好在之前一路行来,老罗这个带路人绝少犯错,积累了足够的威信,所以他的这种到处“指手划脚”没有惹人反感,反倒是几个老家伙经常抓住他不放,诸如杜讷、窦铣几个老人因为年纪大了总担心自己看不到未来,难免经常会让他讲一讲未来的规划,老罗也不含糊,稍稍描述了之后几年的绸缪,便让几个老人家精神十足的接着去忙碌。 如此这般每天闲转一圈,最后到童子营里面看看孩子们,顺便瞧瞧未来的老婆,哦,这时代叫娘子,李姌便会很开心的在他耳边嘟囔一些童文趣事,老罗也会随口说一些营地里见到的琐碎,倒也相乐融融。 夜晚会谈之后的第四天午后,老罗打发了囡囡和三猪儿几个小不点捣蛋鬼,与身边的李姌说道:“四娘,你去女营和女兵营那边转过没有?” “瞧你这张木头脸,那边谁又惹你生气了?”李姌白了老罗一眼,有些嗔怪的回应。 老罗在自己脸上揉了几把,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僵硬,“还不是女兵营那些女人!诺大的营地被她们挂满了晾晒的衣服,花红柳绿的倒不像军营,而是染布坊!” “呵呵呵……嘻嘻嘻……”李姌呆愣了一下,然后打量了几眼老罗的脸,上气不接下气的笑了好一阵,然后发觉老罗有些愠怒时候才停下来,“染布坊?三兄,你太夸张了,不就是晾晒了几件衣物吗?应该是桂娘子让你吃瘪了吧?” “还笑!桂娘子欺负你未来夫君,你还不帮忙想办法对付她?”面对着注定是自己的女人,老罗根本气不起来,只是接着自己的冷脸来掩饰尴尬而已。 “我还没嫁给你呢!再说了,桂娘子可是我多年的姐姐,我可不能为了帮三兄你而伤了姐妹感情!”李姌也是精明得很,觉得老罗和杜桂娘这种争议不是那么好解决的,她才不接老罗的茬。 罗某人假模假样的装了半天,顿时有些无语。这些女人,无论什么时代的都一个模样,男人看来很正常的事情,她们往往做得很随性,在老罗看来晾晒衣物不算错,但应该有个秩序,至少不能乱七八糟挂得像万国旗一样到处挂,何况那些女人把什么鲜艳的小衣、抹胸之类都大张旗鼓的挂在那里,简直和待嫁娘组成的女营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这事真的不好说啊,他总算想起了后世王婆婆面对通讯班或者女医官时候的无奈了。 发现罗某人没了言语,李姌凑到他面前,一双大眼睛紧盯着他,“三兄,你不会是真生气了吧?” “生什么气?!都是你这丫头,竟敢说还不是我娘子?”面对这样一张俏脸,他也懒得计较了,女兵营左右不过是个临时编制,未来那些女人们嫁人之后,免不得要解散,终究当不得正式的军伍来要求。 “本来就还没有嫁给你,当然还不是你的娘子了!”说了这话,李姌的表情禁不住有些揶揄,“莫不是三兄火气太大需要降火?要不要姌娘子我给你安排两个通房丫鬟?” “……?”老罗可不敢把这话当真,天知道这小女人的话语里埋着什么样的陷阱,于是,他只是半戏虐盯着这个小火娘子的俏脸说道:“要什么通房丫鬟,要不娘子你来给夫君我降降火气?” “哼!还是有火气,露馅了不是?”鼻孔里喷气喝问了一句,李姌接着说道:“三兄可知道,往常三兄你不常在营内走动,如今走动多了不说,话语也多了不少,桂娘姐姐还有女营帮忙的几个姐姐那里都在说你什么吗?” “我哪里知道?” “嘿,她们说你……说你最近几天像杜伯伯家里的嬷嬷!” “嬷嬷?”罗某人更加无语了,嬷嬷这词和婆婆没甚区别,至于杜伯伯家的嬷嬷,自然是指杜讷家里五十余岁的老夫人,一个经常做媒事的老太太,他真没想到只是几天的功夫,自己倒是捞了一个与昔日王婆婆同类的绰号。 “是呀,三兄你往常可是少言寡语的,现在怎么改了做法?某不是真的对某个女娘动了心思?”说这话的时候,李姌显然有些柳眉倒竖的感觉了。 敢情是有些吃醋了,难怪这小火娘子今天的语气不对,老罗有些好笑的想着,他也不解释,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的木头脸这时候非常好用,反问道:“四娘听了哪个混账说的话?” 老罗的冷脸真的很有威慑力,李姌是担心真的触怒了这个大男人的,一路行来虽然没有亲手动刀杀戮,李姌可是没少见到本部战士们造成的血腥,至少她那几个喜欢闲言碎语的姐妹绝对承受不起,“是几个姐妹的玩笑话,三兄你可别恼,她们的闲言都是当不得真的。” “四娘!”老罗最讨厌于人背后闲言碎语的人,深深地看了李姌一眼说道:“听我一句劝,如果你的那些姐妹是喜欢卖弄口舌的,你最好日后少和她们来往!” 这算是老罗比较含蓄的告诫了,根本原因并不只是因为讨厌长舌妇,更因为李姌将会是他未来的夫人,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上,注定与某些人要疏远。 显然李姌很聪明,听出了老罗的言外之意,这火娘子甚至主动靠在老罗身上抛了个媚眼给他,“知道三兄你是做大事的人,四娘绝然不会为君之制肘,近君子远小人的道理,四娘还是懂得的……” “嗯……”老罗长臂一伸,把个火娘子揽到自己的膝盖上,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三兄我身边的位置并不好坐,等到结婚之后,你我夫妻一体,你那些姐妹们此刻所言或者是无心玩笑,但将来诸事变化,我为灵州之主,你是主事夫人,你那些姐妹口风不严,一旦出错难免就会酿成祸事……” 被情郎揽到怀里,李姌的身子都软了,以为真的被自己挑起了火气,想要试着推拒时,却没想到老罗郑重其事的嘱咐了这么一大段话,她顿时明白了老罗话中深意,索性也不挣动,手里捻着罗开先的衣襟,同样压低了声音娇声道:“妾身谨遵夫君令旨,不敢有违!” “这下懂得叫夫君了?”李姌的声调真的把老罗的火气拱起来了,他又不想真的在婚前搞些什么出格事情,毕竟这不是他可以和佣兵战友去寻花问柳的夜场,而他对这时代的婚姻有什么忌讳尚不了解,李姌是他许诺要娶的女人,他可不想失了那份尊重,但难消的火气还是让他顺手拍了李姌屁股一巴掌。 “啪”的声音响过之后,李姌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更是面红耳赤,她把脑袋埋在老罗的胸膛,掩面不敢稍有露头,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夫君真的不要通房丫鬟?按照大唐的习俗,在婚礼之前,新妇派贴身丫鬟去新郎家随侍是常例,阿爷同样会允许的,你身边总是奥尔基他们跟着,总不是事情……” 老罗恍然大悟,这个时代可不是严格执行一夫一妻制的后世,为了人口繁衍男人是可以名正言顺纳妾的,而且连同欧罗巴除了罗马之外还是有很多地方奉行一夫多妻制呢,火娘子李姌的这种说法虽然在书中看到过,但他却并不了解实际情况,免不了开口问道:“大唐时候,还有这样的规矩?” “哼,这下你高兴了!”嘴上说着恼火的话,李姌还是伏在老罗怀里嘟囔着说道:“听小娘讲过,派贴身丫鬟去新郎家一是为了防止新郎去楼阁眠花宿柳,二是为了验证新郎……能否人事,婚礼之后,通房丫鬟和新娘自成一体,可以帮助新娘对抗新郎日后迎进门的妾……” 李姌的话语声越来越低,以至于后面的话根本无法听清楚,好在前面主要的内容倒是明白了,李姌口中所说的小娘就是李涅后来的续弦,今年也已经年过四十,说的内容应该不假,老罗禁不住心中感叹,这个时代简直是男人的天堂,这是真正的男权社会,没有任何遮掩的。 当然男人也是家庭的支柱,劳役的服从者,更是兵役的执行者,因为环境和技术多方面的原因,战争、灾难、流疫经常造成人口大量减员,无论东西方,都是男多女少的局面,所以一夫多妻鼓励生育才是这个时代各个帝国王国的基本国策。 老罗想起了曾经读过的这段时期的介绍,再对照一路所见所闻,暗叹终究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自己读的那点军事史书不过是海中的点点滴滴。 想到自己或许在这个时代可以三妻四妾,罗某人的心中有窃喜和向往,同样更有彷徨和无措。前者不用解释,后者则是家大难免是非多,后世那么多小三小四的打成一锅粥,如今这大家庭里面的宅斗还能少得了? 想得乱七八糟的时候,突觉肋下一痛,原来是李姌这火娘子半天没听到他开口说话,冲着软肋拧了一把,老罗醒悟过来,“痛、痛,四娘,你夫君我不是铁打的!” 感觉脸上不那么热了,李姌才抬起头来,仰着脸盯着罗某人的木头脸,“三兄,说了给你身边安排通房丫鬟,你还记得我身边那个葛日娜吧?那可是我一起长大的好姐妹,要不就让她去伺候你?” 从君士坦丁堡一起走过来的人里面就要李姌的侍女葛日娜,罗开先又怎会不记得?李姌这是明着往他身边派密探啊。 只是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实在不知怎么开口,应允不合适,拒绝同样好像也有问题,正不知道怎会回答时候,帐篷外响起了一个声音,“将主,党项人李德明要求见你!” 正愁没法应付的老罗顿时感觉来了救星,高声说道:“派人带他去我的军帐等着,我马上过去。” “遵令,将主!” 帐篷外回应的声音传来,老罗才把目光对着李姌说道:“四娘,李德明找我肯定是要紧事,我要先回去。” “嗯,三兄你去忙吧……”李姌从老罗腿上站起身,帮他整理好衣服,然后送他出帐篷,突然冒出来一句,“对了,三兄,我叫葛日娜明日过去伺候你?” 走在前面的老罗一个趔趄,难得慌手乱脚的加快步伐,远远地飘给了李姌一句话,“不忙,回头再说……” 诺大身材的老罗看起来颇有慌不择路的感觉,至少留在后面的李姌头一次见到。 …………………………………………………… 附:抱歉,说好昨日更新,结果还是失言了,只是从北部山区回来,好像有些受寒了,昨日睡了一整天,这一节是半个晚上赶出来的,文字如有粗糙之处,请尽管提意见。 感谢众多书友这些日的点币打赏鼓励,他们的名字是“kgb136”“是可而止”“jiangk”“王andy”“raybin”“山村俗子”“书友151029131709684”“亘古之雨”“金风细细梧桐坠”“我家的糊总”,感谢你们在我没能及时更新的时候还在默默支持! 第二十二节 糊涂事与精明事(一) http://..org/ 步出或者说逃离充满女人气味的李姌的帐篷,再走出童子营的营地,微微的西北风从侧方吹来,带来了一丝初冬的凉意,罗某人才觉得自己脑子清醒了些,顿时感觉自己这形象狼狈了点。【全文字阅读】 说对李姌的提议不动心那是假话,葛日娜又不是无颜见人的丑女,反而是性格安静的混血漂亮小妞,而且故老的哲人说得就很明白,食色性也,这是人之本性。老罗就从没认为自己是美色当前不行于色的柳下惠,相反,他从父母辈继承的血统里,无论哪一个都被附加着渴望多子多福的祈愿。 在曾经的佣兵队伍里,一堆战斗伙伴坐在一起吹牛,说要生孩子组建个足球队或者棒球队的也不是没有,罗某人也曾像个蒙古人一样吹嘘自己要生养一群小马驹的。 但是……在后世……在东方,真的……很难实现这样的愿望,如今这个时空,没了后世的规则约束,甚至可以说罗某人的话语就能变成法律,唯一能限制罗某人的其实只是他传承自后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观念。 但这可不是这个时空的主流观念,即便是所谓史书里面记载的是罗马人率先推崇一夫一妻制,罗某人可是亲眼见到了君士坦丁堡里面华丽的大皇宫,如果不是女人众多子女众多,他修建那么大的皇宫作甚? 同样是这个时代,流落中亚的安西军后裔之所以没能灭绝,很多的原因是他们的祖辈为了繁衍,娶了几个女人,包括罗某人的准丈人李涅都有不止一个女人。 所以对于老罗来说这是个没有了拘束的时代,让他有一种脱缰野马的放纵想法,如果不是曾经的教育和从军经历,很难让他保持了近三年的自我约束。 如今,最困难的万里跋涉已经走到了尾声,心态压力退减的同时,再听到李姌这样令他难以抉择的询问,又怎能不让他心头乱跳? 只是,心动是一回事,行动则是另一回事。 并非老罗想要装什么圣人,而是他对情感和家庭的概念比谁都清楚——征服多少女人或许是简单的,但构建一个稳定的家庭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他是渴望子女众多能够继承他的志向的严格自律的军人,而不是见喜欢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虽然他想做一个播种机,却绝不允许自己变成y体喷s器。 脑袋里的想法乱七八糟的时候,老罗听到身旁奥尔基的话语,“将主,李将军和卫慕将军在前面等你……” “嗯……”老罗随意回应了一下,暂且放下了心中的杂乱,眼前的公事总比自家的私事更重要。 私事难以决策,可以搁置,公事却延误不得。 用手搓了搓有些僵硬的脸,老罗缓和了情绪,冲着自己的军帐快步走了过去。 在这之前,李德明和他的丈人卫慕乙黑两个人能有时间站在远处看风景,是罗开先允许的。 事实上,抵达灵州当天的那一刻,老罗就没有再限制李德明的活动范围,在他的眼里,除了一些必要保密的事物,让党项人的头目看看自己这支人马的大概情况,没准会起到让人出乎预料的结果。 人心变化的结果,或者是贪婪和窥探,但更有可能是折服与认同。 在老罗看来,最有可能的反而是后者。 李德明这类人是最现实与明智的,不是执拗的一根筋的狂教徒,也不是徒具武勇的莽夫,怎样选择其实不会有什么大的出入——必定是后者居多,老罗不敢自诩从不出错,但看透李德明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的党项人统领还是没问题的。 唯一有些令老罗踌躇的反而是卫慕乙黑那个老家伙,这个老将军是那种在草原上打混了一辈子的老狼,绝然不简单听信旁人的话语,老罗确实揣摩不定这个党项卫慕部头领的心思。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卫慕部可是拓拔李部最忠诚的族系,也是党项人内部最强大的一支力量,否则昔年李继迁也不会为自己儿子选择一个卫慕部头领的女儿做儿媳。 老罗不喜欢政治谋算,并不意味着不懂。 在这一点上,比之面对自己的私事时候,他可要清醒多了。 他当然明白在这个年代稳定政权的最有力手段——联姻,事实上后世这样的例子同样比比皆是。卫慕家的女儿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王妃,绝不会是因为什么爱情,而正是因为其娘家的实力。这才是这个时代草原部族保证统一话语权的习俗,至于之前北魏拓拔皇室杀母留子1的做法早就弃之不用。 党项人内部诸头目的想法就一定是统一了吗? 绝然不是。 老罗清晰的记得曾经读过的关于西夏的历史,李德明的儿子李元昊在野利部的鼓动下,去了李氏的姓氏,然后颁令治下所有属民(包括汉人剃发易服,同时命人创造西夏文字,以此来表示与汉人的决裂,曾声势浩大的统御河西乃至火州直至博州(孛罗城,博乐的广大土地,可算是党项人里面的雄才,但就是这个元昊杀了自己的亲舅舅卫慕山喜和亲生母亲卫慕八羊,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老罗猜不到,却知道即便放了李德明回夏州,也很难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反而要解决他自家部族内部的矛盾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见过罗将军!”卫慕乙黑首先向罗开先行了一个恭敬的抱拳礼。 然后是李德明紧跟着的同样举止,“职下李德明,见过将主!” “卫慕老将军还请不要多礼,德明兄弟客气了,你虽是败将,却仍是党项部的头人,以后职下这种自称还是不要有为好。”老罗以同样的礼节回复之后,伸手示意延请两位去他的军帐。 彼此都不是虚套之人,进了军帐分宾主落座之后,李德明就直抒本意,提起了他需要回返夏州的事情。 老罗直截了当的挥挥手,“德明兄弟,你我两方虽然打斗一场,却是不打不相识,尽快回返夏州之事某自是赞成,但回返夏州尚有数百里路途,尊夫人派来迎接的人马能否护得兄弟安全?” “此事……需不劳将主担忧,内人派来的虽仅有千多人,却也足以纵横河西之地。”李德明脸上犹豫了下,还是掩饰了自己的担忧,至于将主这个称呼却是依旧没改。 感觉到了地方的犹豫,老罗沉思了一下,“本将军营内有之前的贵部俘虏,其中有两千左右人思虑家中父老,渴望回归夏州探看,不知可否与德明兄弟同行?” “这……”李德明再次犹豫了一会儿,也不顾及旁边自家岳父卫慕乙黑的示意,直接说道:“也好,就如将主所言!” 他是不得不答应,因为确如罗开先所说,千多人虽然能畅行河西,但那只是一般情况,如果夏州有变,某部的有心人想要难为自己,他这千多人的作用真的不好说。但是再多两千人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了,而且眼下这罗姓长人也不说是护送自己,只说同行,已经是留了天大脸面。 “痛快!”罗开先喝了一声彩,“德明兄弟尽可安心,这两千人只是回返夏州看望父老,不会干涉你安定内部事宜,甚至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 “多谢将主!”李德明大喜,他是见过自家原本的部属的,虽说那已经不再属于他辖制,但是沿途见过的训练和装备比他原本的要好上太多了,如果能借助这只力量,野利家和其他几个蠢蠢欲动的家族根本不足为虑,也就不必考虑调动镇守银州2和韦州3的军队了,分别在那边不远驻守的宋人绥德军和定边军可不是什么善人。 老罗也不和他客套,直接明言:“这两千人的统领是王难,德明兄弟想必也知道,有事情尽可与他商议,到了夏州之后,他们的行止会由你来约束,不过最迟明年春季必须返回,返回的时候,会顺便接上一些汉人的家眷,届时还望德明兄弟给与方便。” 如今形势如此,李德明还能说什么? 他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两万人都投降了,连同他这个主帅都被俘虏过,战不如人、势不如人,学着罗开先说话的口吻,他直截了当说道:“此事绝无疏漏,将主尽可安心。” 老罗用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思考了下说道:“按说党项内部事宜不是某家一个外人能够随意评述,不过罗某有一个建议,还望德明兄弟考虑,如内部稍有不协,还是少做杀戮为好,这片土地上流的血已经够多了……” 李德明和卫慕乙黑两个人彼此对望了一下,却都不明白为何罗某人突兀的说起这样的话题,虽有疑惑,却知道还有下文,也就没有搭言,只把目光看向敲着桌子的罗某人。 只是稍一停顿,老罗就接着说了下去,“冬季之前,灵州这边会安设过冬营地,就不会再动干戈,明春河水消融之后,罗某会在这灵州附近大兴土木,需要人力众多,两位如若有甚么罪囚,杀了未免太过浪费,不妨转卖与某家。” 新建一座城市在任何一个时代都不会是小工程,为了明年规划所需的人力工时,老罗最近是大伤脑筋,所以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做些人口买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何况又不是没做过。 李德明却有些欣喜,能够交易就是未来和睦相处的开端,他可是知道眼前这罗某人手中的力量的,看着不多,但是战力可是绝非等闲,虽然他已经决定与罗开先合作,却并不希望罗某人扩大控制范围。 “好!就依将主所言!”可以把政敌杀掉就足够,卖掉对方的家眷已经算是仁慈,或许还能顺手到一些必须的东西,何乐而不为?李德明当然答应得很爽快。 —————————————————————————— 1杀母留子,北魏政权的建立者鲜卑拓拔族的皇帝拓跋珪在学着汉人确立王朝之后,狠心定下了一个规矩——子贵母死,目的就是防止皇帝年幼,其母干涉政权的局面。据说这种先例传自西汉,当时汉武帝为了立年幼的刘弗陵为太子,狠心杀死了年轻漂亮的刘弗陵生母钩弋夫人。这种方法其实很蠢,道武帝拓跋珪制定并执行了这个规矩之后,北魏历代皇帝都被这一祖制困扰,最后北魏拓拔政权也是这一制度而灭亡。 2银州,历史上的银州有许多个,这里指的是陕西米脂范围,或为现代银州镇,却难做考证。 3韦州,现代宁夏同心县韦州镇,曾在唐时名为安乐州和长乐州。 ……………………………………………………………… 附:感谢书友“kgb136”“书友150110205707396”两位的点币打赏鼓励 第二十三节 糊涂事与精明事(二) http://..org/ 罗开先与李德明和卫慕乙黑的交谈,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全文字阅读】 谈罢了派两千人随行之后,老罗很轻松地提起了今后互派商旅往来彼此不收税费的事情,这也得到了李德明同样轻松的恳切答复。 商路税费这种东西其实就是保护费,同时也是一个团体势力控制力的表现,免征税费其实就是彼此承认势力范围的一种认可,是一种合作的基础。 对于李德明来说,这是一件大好事,可以获得很多他看好的东西,对提升党项人的实力有好处,对于罗开先来说,这是渗透控制党项人的开始——要知道,他可是来自后世,战争的手段可不仅仅是刀枪加鲜血,看不见血色的战争更凶险,只不过看起来没那么残酷而已。 等到老罗在灵州这里站稳脚跟,工坊恢复秩序,大量新奇或者优良的商品卖到夏州,再买入粮食或者布匹之类的物资,两者的关系很快就会缓和下来。 而这些新奇而优良的商品肯定在赵宋同样有市场,这中间的利益党项人怎会看不到? 用不了一两年,党项人就会变成灵州这边的代理商,通往宋境的代理商…… 等到了那个时候,灵州之地就会自然而然的成为整个西北地区的主宰。 在这一点上,应该说罗某人考虑得非常长远。 他就没想过一开始在东方大动干戈,因为按照他的概念,在这片土地上,无论怎么打都只能算是内战,输了赢了都没什么好处,白白损失大量的人口——这是这个时代最大的财富。 所以他的想法就是用刀兵做后盾,经济开路。 虽说可能见效慢点,但却是不伤人心,关键是占人口数量最大比例的平民的人心,这对未来可是大有好处,因为刀兵开路固然爽快,但是留下的隐患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磨灭的。 在这一点上,老罗这个军人却比那些所谓的政客名人看得更加清晰。 而且罗某人这个职业军人,虽然没亲手c控过这种经济战的运作,却并不妨碍他接触了解过这一层次的事物,无论是曾经的特种兵团队还是后来那种国际型的佣兵团队,里面的家伙可不只是叼着雪茄只懂得杀戮的粗胚。 虽然他对经济战的c作并不熟练,但这时代的人更没有这种经济战争的认识,他完全可以耐心点,制定一个计划,然后c控着它一步步完成。 而这次的会话,只不过是第一步。 与其说是一次离别会话,不如说更像是一次临时谈判,而且是近乎对等的身份。 虽然李德明称呼罗开先为将主,罗某人甚至客气的称呼对方德明兄弟,而卫慕乙黑并不仗着年纪擅自发言,只是默默倾听在他看来并不应该是罗开先这个主将该说的事情,他并不明白罗某人的做事方式,却觉得可能另有深意。 会话,或者说会谈的时间并不长,直到最后罗某人祝福对方一路顺风便最终结束,李德明和卫慕乙黑将在第二日东返夏州。 结束之后,李德明和卫慕乙黑返回在回归居住的帐篷时说了这样一段话。 “罗开先此人不是一个军人吗?为甚……”直到会谈结束,草原老狼卫慕乙黑都没有搞懂。 “或许是他不想在打仗了?我也搞不懂,不过黑叔,这不重要,对么?至少我们不用面对他那些凶悍的手下,嗯,这些天黑叔你也见到那些粗壮的家伙了,那些家伙就没有一天闲着的时候,我们的人完全比不了。”李德明同样搞不清罗某人的目的所在,但他对彼此间的差距却认识得很清楚。 卫慕乙黑点点头,“阿移,你说的没错,即使偷袭他们,也要至少二十万兵力,而且还不能保证胜利之后能剩下多少人……” “打不得,惹不起,虽然他们数量不多,但他们看起来好像每天都在变得更强大,比起宋人的城墙和堡垒,他们更可怕。” “是哦,真希望野利部那些蠢货能够聪明些,党项人禁不起再一次的折腾了,宋人……同样不是好相与的,那些士大夫们虽然在把军人当狗养,那只是他们不希望再出现曾经的藩镇,并不是他们没有野心,他们实际上比草原上的野狗更贪婪!”说起宋人,卫慕乙黑比李德明熟悉多了。 “是,黑叔,不用考虑这个了,最重要是我们今后不用担心来自西面的敌人,南方的吐蕃人也别再想轻松地从高原上下来劫掠我们的牛羊!” “嗯,阿移,你要想好怎么收拾野利部那些混蛋,那些闭着眼睛骑瞎马的蠢货,根本看不清方向,他们心里只有看在眼前的那点利益!大魏(指北魏王朝早已经亡了,人心已变,我们的人死光了也再建不起一个王朝,勉强作为,只能让剩余的族人彻底湮没!”老狼或许没有头狼强壮强大,但看得远比强壮的头狼更远,而且他并不介意给头狼做些指引。 嘴上说着这些,两个人却同时松了口气,他们的着眼点各有不同,却同样不担心罗某人会食言而肥。 留在自己军帐中发呆的罗某人却没有轻松多少,甚至没有心情用精神力用感应走得不远的李德明和卫慕乙黑二人,尽管了结党项人的事情也算去了一块事务。 他知道自己在处理党项人的事务上,应该算得上精明,但是感情和婚姻上的事情,他真的有些糊涂。 虽然没有办什么糊涂事,但他的脑袋考虑得真的有些糊涂。 因为他心底很明白,那并不只是欲|望与理智的问题。 当他一边吩咐努拉尔曼在一旁记录适才的谈话,一边回想自己需要面对的问题时,奥尔基再次走进帐篷,“将主,杜长老在外面……” “嗯嗯……?快请!”老罗愣了一下,赶紧吩咐把人请进来,杜讷这位长老虽然做事不显山不露水,但却是从希尔凡开始就饱受他尊敬的老人。 少顷,留着花白长须的杜讷精神炯说的走了进来。 几句客套话,请老人坐下之后,老罗挥挥手把帐篷里的人都赶了出去,“杜老肯定是无事不登门,有甚话您尽管说,小子洗耳恭听!” 老杜讷穿了一身青色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头顶上挽成了一个道髻,长须被风吹的稍有凌乱,却显得更有一分洒脱而睿智的气质。捧着桌上的粗陶茶碗饮了一口,有些悠悠然的说道:“三郎,老夫说一个事情,我们需要建造更多的木屋了,你原本计算的数量肯定不够了。” “哦?为什么?”目前规划的木屋已经超过四万个,其中能够容纳十人以上居住的就超过五千个,而且考虑到冬季可能会收拢流民,还超量规划了数千个,好在曾经在库扎克的时候,收集了大量木材,否则真的很难保证用量。 “因为……”杜讷停顿了一下,稍微露出了一丝喜色,才捻着自己的长胡子说道:“三郎,你要知道一个最新的消息,我们的女眷里,多了一千多个怀孕的妇人……” 如果说杜讷是欣喜,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就是惊讶了,半天之后才反应过来,“一千多个?怎么会那么多?” 队伍里本就有几百个孕妇了,都是库扎克还有沿途增加的,按照正常的估计,没有新婚的夫妇,怎也没可能突然增加那么多新孕的妇人。 杜讷依旧是悠然且欣喜的神态,“不只是在库扎克结婚的那些新人,还有女营中的那些待嫁娘……” “待嫁娘?怎么会?” “怎不会?”杜讷学着罗开先的语气反问道,他可没有张家人那么多教条的概念,在他看来,有新丁增加就是好事,“三郎你军营里的那些后生可都是血气方刚正年轻,女营里那些待嫁娘可不是深宅大院里的大家闺秀,你那军纪管着士兵不能进女营,可没说不准女营里的待嫁娘不能出营……” 罗开先“啪”的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然后暗道自己糊涂了,后世的军校那么纪律严密,照样还是有到校外开房的小年轻呢,何况这个没有那么多道德约束的年代? “杜老,您说怎办?” “怎办?预备给新人安排婚礼吧,总不能让那些年轻的妇人大着肚子拜堂,我汉家人可不像蛮夷那么不讲规矩。”回到了东方这片土地,尽管没有见到多少故乡人,杜讷还是多了很多对自己族裔文化的骄傲。 老罗是真的头痛了,多了千多个孕妇,要准备婚礼的肯定布置千多个,知道这样的消息之后,军营那些没结婚的混蛋肯定都会蠢蠢欲动。 如今,女营里面没有婚配的女人总计有近七千人,即算有半数在冬季之前婚配,也会在明年多上数千人的孕妇,这么多人对医疗环境肯定是个巨大的考验,而且还有随之而来的婴儿潮…… 一想到明年这个时候,可能营地里到处都可以听到婴儿的啼鸣,再转年,可能会满地跑的都是不大点的小罗卜头,罗某人就开始一阵阵头大…… …………………………………………………… 附:感谢书友“kgb136”“书友150110205707396”的点币打赏! 第二十四节 糊涂事与精明事(三) http://..org/ 对于一个缺乏人口的群体来说,无论怎么看婴儿潮这种现象都是上佳的好事。乐+文+小说.しwxs 所以,尽管罗某人觉得头大,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没什么未卜先知的预见能力,至少没料到荷尔蒙的分泌是军纪无法限制的。 他耐着性子仔细思考了即将而来的难题,沉下声调说道:“杜老,婚礼的事情可以安排在木房建成之后,给所有新人举行一次集体婚礼,您看如何?” “集体婚礼?”又是一个新词汇,杜讷品味了一下,“三郎的意思是把所有人的婚礼汇集到一起办理?” “是,杜老。那么多人不可能每对新人都单独安排一天……” “嗯……这事虽没有先例,但……未尝不可!”杜讷沉吟了片刻,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只是这并没有解决他最开始提出的问题,“不过,三郎,木屋的数量……” “没办法,只能再次增添数目咯,好在去年冬天在库扎克砍伐了不少大材,只是那些材料用来建造如今的木屋有些可惜了。”来自后世的老罗真的有些心疼,要知道剩余存在空间里的那些木材至少胸径都在一尺左右,而且都是上好的红松或者落叶松。 “有甚可惜的?此去五里外河岸边就有大片的林木,届时再去砍伐便是,只是新伐的木材湿气太重,不能搭房建屋……”老杜讷几乎是翘着胡子说的这话,罗开先的惋惜丝毫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杜老,话不能如此说……”罗开先说到这里停住了,心里知道在这个时候扯出保护水土植被的问题并不明智,至少耽误时间,还很难说服人,于是他干脆说了半截,压下话头转而说道:“罢了,就依杜老的主意来做,预备新添三千座联排木屋好了,就是那种小型的,给新婚的夫妇做新房足矣,明后年预备建设新城,都要搬迁,眼前的材料不多,需要用的地方却甚多,还是要节省着用。” “嗯,材料用度自有窦铣那个老匹夫来掌控,回头老夫转告他一句,保证不会平白耗费了材料。最小的那种木屋……好像是六个排在一起那种吧?老夫没有异议,给那些后生晚辈做新房,足够了!”见自己的提议得到重视,杜讷老颜大慰。 所谓小型的木屋就是布局最小的一种木刻楞式建筑,大概也就占地三十左右平方,每六个练成一排,有些像后世的林区度假小屋,只不过因为没有玻璃少了正面开放式的窗户,却在倾斜角度很大的房顶设置了可以推开的天窗用来透气和采光,室内同样有设计壁炉和小型土炕。 设计的布局是以六座为一排,每排之间间距三十步,中间配合以各家菜园和通道,或者其他什么附属设施,至少一两年内不必担心不够用的问题。 这种稍嫌简陋的玩意儿算是老罗特意勾画的一种,原本也是考虑为了队伍里的年轻人临时使用的,此时提起却是不必再考虑重新做规划案的问题了。 老罗把这个设计好之后,连同其他的图纸一起交给了负责率人建屋的窦铣,确如老杜讷所说,那个老家伙看着言行粗旷,脾气又固执而暴躁,却着实是个同样难得的能耐心做事的细致人! 正是因为有包括眼前杜讷这样一些老人存在,罗开先才能可以掌控大局,而不是为凌乱的琐事分身难顾。 想到这里,罗某人不得不说上几句客套话,“还是多亏杜老、窦老还有李家世伯您几位倾力相助,否则光凭罗三一人之力,纵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徒劳无功。” “三郎自谦了……头一次听你如此说话,这可不像是你的脾性,男人大丈夫,这些虚妄之言就不必了。”老杜讷摆了摆手,止住了罗开先的话语,接着说道:“从希尔凡出发之始,一路以来,你罗三郎是何等样人,莫说年轻后生们,便是老夫这样的古稀之龄,若非有你罗三郎,就是该坐在希尔凡小城的等死之人,岂能见到如今的畅快淋漓?” 罗某人没少听过被人感谢的话语,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笑而不语,当然,他的笑容不是那么好看。 杜讷啰躁了几句便停下不再夸赞,作为务实的平民长老,他其实同样不擅长这样说话,“哈,倒是老夫说个不停了,三郎啊,那些年轻后生的婚事按你说的办集体婚礼,你和四娘的婚事又该如何操办?” “这……”杜讷这话问得有些突然,罗开先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罗三本想新城建设完工之后,再给四娘一个筹备完善的婚礼。杜老缘何问起?” “新城完工之后?”杜讷听罢,摇了摇头,“四娘早过了及笄之年1,若非她娘亲早逝,土龙子那厮许诺了她婚事自主,而当初希尔凡又没有她看得上的子弟,早在三四年前就该婚配了。” 罗开先才意识到,从一开始他就想想的有些偏差,这时代人的婚配年龄可不是提倡晚婚晚育的后世。按照这时节的习俗,女人十五岁为人父母真的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即使是男人在弱冠之年2以前结婚生子也同样是稀松平常,像李姌年过十八的年龄,放在旁人家或许早已有至少一个子女了。 “杜老的建议是……”罗开先把探寻的目光对准了身旁的花甲老翁。 “前次听三郎你说过,你父母远在数万里之外,此刻恐难去询问他们意见。”杜讷说着话还瞧了瞧罗某人略有些尴尬的表情,“按三郎你的年纪推算,老夫和你父母应是年纪相仿,若按老夫心中所想,绝不会因儿女婚配未曾询问自己而恼火……” 年纪相仿? 罗开先心说如果没有计算错误的话,自家老父老母应该都是古稀之年,而且同样不只是在数万里之外,而是在难以判别的另一个时空,但这话却是不能说的。 至于自己……自己应该已经三十五岁了吧?却无法在父母跟前尽孝,还戴着一张变年轻了的脸,实在没法说出口。 沮丧的神情一闪而过,非是他不思念家人,但事到如今哭泣悲伤又能如何?所以只是少顷,罗开先的脸色便恢复了平静。 “杜老,罗三出门之前,许诺要回归故土,家父曾经允诺罗三婚事自主,能在故乡开枝散叶才是最好。眼下难能询问他们,杜老同样是罗三长辈,还请您老直言。”常言道能掩盖谎言的只有另一串的谎言,他心中感慨却也不得不再用谎言来应付,好在这对他并不是难事,反而有些驾轻就熟的感觉。 “如此甚好!”杜讷赞叹了一句,“土龙子……你那未来岳丈,是个面皮薄的家伙,他心下对你和四娘的婚事有些焦虑,只是不好开口,委托老夫询问,可否在冬至节时节择良辰吉日把婚礼办了?” “啊?”罗开先有些惊讶,旋又恍然,女儿要嫁给队伍未来的首领,为避免口舌之嫌,李涅当然要避避嫌。想明白这个之后,他没有回答杜讷的问话,而是突然想起之前李姌的建议,便开口问道:“杜老,罗三有一事不明,不知您老可否解答?” “说来听听……” “之前四娘同某讲,要在婚礼之前派贴身侍女来伺候,不知可有这种习俗?”罗某人也没觉得有甚不好开口的,不明白就是不明白,装明白把误会闹大了才叫笑话。 “啊?哈哈……”老杜讷一边用手指着罗开先,一边狂笑不止,半天之后才喝了茶水平息一下说道:“三郎啊三郎,平素看你智慧过人,精明有加,没想到居然也有如此糊涂之时!” “此话从何说起?”这话来得没有任何根由,罗开先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哈,确有如此习俗,只是多是高门大族嫁女应有之事,而我安西军后裔沦落希尔凡多年,族中女儿本就稀少,此规矩早就少有……”杜讷忍住笑意,又说道:“只是,罗三郎啊罗三郎,这事……四娘女儿家,自是不好直言婚事日程,你身为男子还不知晓其中缘由?” 撩开自己有些散乱的长发,罗开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 —————————————————————— 1及笄之年,言出《礼记.内则》,指女子满十五岁,可以挽起头发,戴上发簪,可以嫁人婚配了。笄,发簪。 2弱冠之年,男子二十岁,父亲主持,由长辈或者贵客在宗庙为之加三次冠礼,寓意治人、治国、参与祭祀的权力,并且在加冠礼之后,由宾朋或师长赐予一个德行相当的字词为表字。 ……………………………………………………………… 附:前两日因为工作忙碌,熬了两个通宵,这一章节是今日整理了思路紧急赶出来的。真的有些无语。 感谢书友“kgb136”“飞云飘雨”“汗五帝”“山村俗子”几位的点币打赏! 第二十五节 精明事与糊涂事(四) http://..org/ 很少有事情让罗某人的情绪波动,此时此刻,他却忍不住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蠢货。。しwxs 想到之前自己还在那里没有根由的胡乱猜测,甚至还妄想着甚么娶几个女人开枝散叶,简直是有点……异想天开,身边就这么一个李四娘,居然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再多几个?等着后院起火吧! 罗某人想到这里,倒是有些自怨自怜的意思了,那张冷漠的脸上也不免流露出一些别样的情绪。 在后世的时候,罗某人同样是未曾走入过婚姻的初哥——对于时刻要亲临战场的职业军人来说,婚姻这种事物真的可望不可即。他曾经喜欢过军区医院的一位女医师,可惜还没有等他直言表白,连续发生的事情就使他不得不脱离军伍亡命国外。 至于之后在佣兵队伍,顶多找找应召女郎之类的纯粹身体交易,所以,可以说在感情方面,他罗某人是个完完全全的菜鸟新兵。 杜讷这种经历了岁月磋磨的老家伙其实就是老人精,很快就察觉出了罗开先的情绪变化,不过他却没有直截了当的询问,而是转着弯诉说起来,“老夫今年六十有三,年轻时节也曾知慕少艾,荒唐的日子不知虚度几多,只是时逢生计艰难,直至年方廿四,方才娶妻王氏,廿五时有子,家中乃添两名侍妾,如今妻妾计三人,虽说偶有磕绊,却也家宅和睦……老夫有子五人,可惜老夫膝下无女,否则定不让土龙专美于前……” “杜老说笑了……”杜讷的话语用词稍嫌晦涩,却不难懂,随着老人的话语,罗开先平定了情绪,含蓄了一句。 杜讷摇摇头,再没了之前的满脸笑意,而是很郑重的说道:“常有人言,男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如三郎这般人物,想要娶妻,必定从者如云,但娶什么样的妻却是重中之重。因之还有一句故语,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所以故老的贤者有云,娶妻娶贤,李家四小娘虽说脾性有些火烈,但却难得有一副古热心肠,上孝老父与乃祖,下能顾全弟妹……老夫听闻三郎你从西方罗马归来途中曾历精神识障,李小四娘能不离不弃照顾与你,此中深情厚谊实为难得,乃不可多得之良配……” 罗开先的外表年轻了,但却不是二十余岁的心理,他不是听不得人言的中二少年,恰相反他非常明白老杜讷话语中的老成持重——在这个时代想找这样一个能说出肺腑之言的前辈可不是容易的事。 其中很多话语罗开先都知道,娶妻娶贤是因为贤惠的妻子必能掌控好家宅的安宁,还有一句纳妾纳色没有提起,意思却是以美色来衡量的美人容易心生骄纵,却只适合做妾,这种道理或许有些偏颇,确是不受时间局限的很朴实的道理。 这些道理罗开先也都明白,只是从这样一个老人口中说出来,别有一番言成身教的意味…… 边听边思量,开头尚有感悟,只是到了后面这话语听着听着,罗开先怎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于是等杜讷的话语开始收尾的时候,他忍不住说道:“杜老,罗三可不是要毁了之前与四娘的婚约,只是想等万事具谐之后,才……” “老夫说多了?”杜讷停住了话语,洒然一笑,“三郎啊,你还是没听懂老夫之言,按常理,李四小娘本该早为人妇,如今诺大年纪尚未成婚,营地里已经有些叵测之声,女营那些待嫁的女娘难免会有窥探之意,而筹建新城难免时日长久,长此以往……难免人心不稳,此上位者不可不忌……” “人心不稳……杜老言之有理……”只是沉思片刻,罗开先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坦言问身旁的长者:“依杜老之言,该当如何是好?” 老杜讷毫不含糊地说道:“比去岁在库扎克,今次的人手更为充足,估算月余之后,搭建木屋一事就可告一段落,届时可趁迁居时机,给一众新人举办婚礼。至于三郎你与李四小娘的婚礼,则可于冬至节前后选良辰吉日,此次乃我东归人马回归故土的第一个冬节,当为贺!” “啪啪”罗开先拍了两下巴掌,“杜老此言大善!” 尽管这种婚礼不那么单纯,难免掺杂了些许功利,但换个角度来看,无论是安抚人心还是稳定人心,都很有必要,至于其他的细节,都属无关紧要的了。身处目下的位置,想如同普通人一样单纯的婚礼是不可能的事情,罗开先想得非常明白。 仿佛看到了罗开先的那一丝迟疑,杜讷颇为善解人意的说道:“三郎尚有疑惑?安心便是,万事不能尽善尽美,木屋中举行婚礼别有一番滋味,李四小娘若是连这也看不开,也不能为你罗氏大妇!” “如此,就依杜老所言,罗三婚事的筹备还请您老费心。当初在库扎克,是麦斯欧德做的媒相,他为人细致谨慎,一些具体的事情,您不妨交给他去办。” 杜讷一个白首老翁扮起了知心婆婆,罗某人也有些无语,偏又不能多说什么,无奈之下,他也只能接受杜讷的建议。 “好!三郎爽快!”杜讷喝了一声彩,“老夫同家中老妻一样喜欢喜事,劳累之话再也休提!如今看着你这位大将军将要成家立业,心中爽快足够老夫多活十年!” 说了半天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老杜讷告辞回去接着忙碌。 老罗却转身回到自己的军帐闷头思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回过味来。 杜讷这位老人平时在自己面前可是很庄重的,从未见过他变成一副月老模样,老罗还真的有些不适应,细想之后,才发现不对,若说这种变化的背后没有因由,罗某人第一个不信,这个老杜可不是他家里那位喜欢做媒婆的杜王氏。 这事想必是自己那位准岳丈的手笔,依照李涅那一贯喜欢闷声不语的脾气,肯定不好催促自己赶紧娶了他的女儿,说不准另外几位诸如窦铣、李轩、安娜莉亚女士,甚至没准老寿星李坦都有出面,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对这种打乱了自己计划的事情,罗某人有些无可奈何,他可还不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帝王,自然也不会因为一点意外就迁怒别人,何况对从后世过来的他来说,婚姻的对方有所异议,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哪怕是背后有什么隐藏的因由,罗某人也不想去探寻,因为这是早就已经定好的事情,如今只不过是稍有提前。 想了这么多,并非小题大做,实在是罗某人的职业惯性决定了他的思维方式——一支军队的领头人如果不能掌控住手下人的方方面面,他就是不称职。如今的队伍刚刚稳定,容不得太多意外的变数,老罗却不得不慎重。 作为前唐皇室后裔的李家或许是队伍中传承最尊贵的家族,老罗却不担心未来李家会一家独大,终究李唐王朝已经成为历史,收拢的人群正在一步步扩大,而曾经希尔凡唐人营的人数比率正在降低,李家的影响力也在不断被稀释……所以,他却不担心未来李家成为谋夺权力的外戚。 抛开这些思绪之后,老罗心中同样难免有一丝窃喜,婚事提前也是他心底期望的,至少婚事之后,自己将再不是独自一个人了。 想到李姌的娇俏小脸和善良而又大方爽朗的性格,再不复沉默而冷静的心境,老罗觉得自己的心脏如同年轻小子一样剧烈跳动了起来,是因为禁欲已久的关系,还是对家庭的渴望? 老罗第一次把握不住自己心中所想,还好没有他发话,无人打搅他的思绪。值得他庆幸的是,前期的底蕴打得还算不错,所以虽然近段时间忙得有些晕头转向,精明事自不必说,面对感情,自己办的这种糊涂事的结果目前看来也不错? 步出军帐,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黑暗,天上的繁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马上就是晚餐时间,老罗打算去童子营那里和李姌一起,顺便把最新的决定告诉给她。 无论如何,李姌这小娘注定将成为自己的妻子,这事情总要通告一声。比起闷在帐篷里处理琐事冥思苦想,他更想见到李姌欣喜的俏脸。 ———————————————————————————— 1知慕少艾,出自《孟子·万章上》第一章: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主要意思是形容人少年时的情感历程。慕,这个字词有多种含义,关注、崇信、倾慕。少艾,少女。 ………………………………………………………… 附:补足昨日欠账,感觉这一章节写的好累。 感谢书友“kgb136”“山村俗子”“书友150110205707396”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二十六节 童子营的常态 http://..org/ 童子营如今有一百二十八个孩子,最开始老罗在希尔凡唐人营收拢的孤儿只有三十多个,到了马什哈德外围的时候有了八十多个,之后沿途聚拢的流浪儿却也同样不少,却仅有近五十人被安排进了童子营。【无弹窗小说网】 实在是围绕着天山周边的人口太少了,漫漫长路上,能够遇到的和收拢的孩童或少年其实并不多,总量也不过二三百人,只是很多孩子各有各的机缘,年纪超过十六岁的被划到了各个军营,被队伍中的人收养的也有一部分,到了童子营这里就所剩无几了。 说是限制到十六岁,实际上童子营内年龄最大的孩子也只有不到十三岁,年纪最小的还是刚刚度过五岁生日不久的小囡囡。 天干地支用来命名的已经用完了,所以后面的八个孩子开始选用母性鲍姓作为姓氏重新排列,最后一个被老罗命名的孩子叫做鲍甲未,在童子营中排的序号第一把二十八,是个头发卷曲的褐色眼睛的男孩,年仅九岁,却已经在火州附近独自生存了近三年。 鲍甲未是老罗在一条河边捡到的,他还清晰的记得这个有着倔强眼神的孩子当时是什么模样,干枯瘦小的身子只裹了一块破损帐篷上的麻布片缝制的袍子!手脚和脸上都是皴裂的密密麻麻的口子,那副样子比后世电影《雾都孤儿》中的孩子不知要凄惨多少倍。 罗开先在河边捡到他的时候,他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动物,因为饥饿的原因昏倒在河岸边,如果不是罗开先有精神力指引,肯定是没办法发现这个在河岸边偷鸟蛋为食的孩子,那样的话,等待着这孩子的命运就只能是无声无息的死在某个地方。 不但是这个鲍甲未,所有在路上收进童子营的孩子都比昔日唐人营的孩子活得辛苦,和野狗争食物,和虫子老鼠争夺休息的地方,还要机灵警醒的躲避别有用心的人,草原和荒漠上别的不多,贪婪的人贩子还有穷凶极恶的强盗数不胜数,前者会榨干你身上的每一分价值,后者在饥饿的时候会毫不犹豫的杀人吃人,目标甚至可能是他们的同伴——这并非是夸张。 没有法律和普世道德的约束下,人的行为底线真的没法估量。 罗开先算不上是善人,却同样也谈不上是恶人。 在抵达希尔凡之前,他对周遭的一切一样非常冷漠,也只有到了希尔凡之后,他的心肠才有所软化, 所以才有了之后收养流浪儿的举动,并不是单纯的发善心,罗某人只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且终有一日会衰老会死亡,或者会……不受控制的离开这个时空,那时候,这些被培养起来的孩子就是他的志愿的传承者,如果那时候他还没有子女的话。 当然,这事情看着简单,却并不是那么容易。 路途上进入童子营的孩子与昔日唐人营的孩子也略有不同,他们的戒备心理更加严重,不单是戒备照顾他们的李姌等人,同时还在戒备自己的同龄人。 原本那些孩子的心态也很复杂,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新朋友的,担心、排斥之类的情绪从来没有缺少过。 总计一百多个孩子会有多难管?尤其还多是这样经历坎坷的孩子们? 从火州过来到灵州这里,已经快要两个月,新进的孩子们才与原本的孩子融洽一些,这里面起到关键作用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李姌,一个睿娘子。 安娜莉亚女士是掌管童子营的总负责人,虽然她也会过问一些事情,但毕竟这位女士的前半生经历坎坷,身体不怎么好,没那么多精力看管数十个受过伤的“小野兽”。 此外照顾孩童们的还有十几个负责浆洗衣物收拾杂物的寡居妇人,但她们都没有李姌和睿娘子的耐心与魄力。 众所共知,李姌有个火娘子的诨号,但她对小孩子却有出奇的耐性,虽然偶尔会有些小惩罚,诸如拎耳朵,拧人之类的惩罚手段,却绝不是恶意的没有底线的那种毒辣,恰相反,每个被她惩治了孩子都会变得乖乖地不敢再犯,即便是最调皮排斥心理最重的孩子。 原因很简单,在这些孩子们的心里,无论他们什么样的心态,基本的是非对错还是能分辨出来的,而李姌就是个公正严厉的大姐姐,做错了受罚改正就是。 与李姌相反的睿娘子就是个任何时候都柔声细气的温婉娘亲,是所有孩子梦境里的母亲形象。 这样的两个人,可以说一水一火,再配合罗某人最早制定的小组对比分练安排,后进的孩子就忘了那种排斥与自暴自弃的心态,再有连续不断的学习加上游戏,让这些孩子接受自己新的命运就成了可能。 罗开先从自己的军帐来到童子营营地的时候,恰好是孩子们一起准备晚餐的时候——他可没想把这些孩子当成后世那种衣食无忧的家庭宝贝来对待,这些孩子甚至要学会自己收集柴禾,点燃篝火,至于烤r煮粥熬汤之类的基本生存技能,更是每日里小组配合必须完成的任务。 就像这会儿,童子营内的空场上点起了十几堆篝火,分别围着差不多数量的大小身影,这些大小身影大呼小叫的忙碌着,虽然不是非常熟练,但都很专注。 当然,也不乏例外。 “三叔来了!”脸上带着几块黑灰色污痕的小囡囡冲着老罗窜了过来。 “囡囡,你给我回来,今天轮到你看火了,再偷懒逃跑你就饿肚子了!”清脆的吆喝声紧跟着小不点的身后,却正是小大人一样的罗甲晨。 从老罗的角度来看,蹦蹦跳跳的小囡囡马上停了下来,扁着嘴嘟囔了一句“三叔……”,然后却不再向自己这边跑,而是转身慢慢回转。 这所有的事情当然瞒不住老罗,他只是嘴角翘了起来,却毫不表态的走向这个小营地北面。 除了小囡囡,其余的孩子多数只是抬抬头,然后又自顾自的忙了起来,并不是他们不喜欢罗某人这个三叔,而是他们必须要做完手里的事情,尤其是他们在给自己准备食物,一旦弄焦了或者出现其他什么疏漏,都需要自己担着。 对这种事情,老罗是不会干涉的,收留与照顾孩子是一回事,怎样培养他们却是另一回事,他可不会在这方面混淆。 顽皮的小囡囡也正是知道老罗的态度,才根本不敢撒娇耍赖。 小营地的北面同样一堆篝火,还有几个围绕着篝火忙碌的身影,正是早就派给跟随李姌的四个角斗士女汉子,而李姌和睿娘子则正在不停巡视各处,孩子们组成的各个小组正在大呼小叫的不停忙碌,叽叽喳喳的笑语不断——虽然食物需要他们用自己的小手来制作,却比饿肚子要强的太多了。 “安娜莉亚,看你的气色不错,身体没问题了?”老罗冲着坐在火堆不远看着自己的人问候道。 “巴托尔,我好多了!”安娜莉亚还是习惯叫罗开先的蒙文名字,微笑着反问了一句,“怎么,今天不忙?难得看到你晚上过来这边呢!” “恰好没事,过来看看。”看着李姌还在忙碌,老罗没去打扰她们,在篝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口客气的说道。 安娜莉亚瞥了一眼悠悠然坐下的罗开先,微微一笑,却没有说话,自顾自的指导几个女汉子烤制食物去了。 一众人都在忙碌的准备吃食,并不需要罗某人动手搀和,只是他也闲不住,花彪灵动的身影第一时间缠住了他。 这个品系应该是薮猫的小家伙,如今长得就像一只小豹子,黑黄相间的皮毛在火光映衬下显得非常油亮而富于光泽,还有一身矫健的肌r,若不是那一双有些夸张的大耳朵,还有格外修长的四肢,看着真的就像一只迷你花豹。 花彪的身后跟着四个体型庞大的家伙——是从希尔凡一路带来的高加索犬,仅仅一年多的时间,当初这些不大点的毛球已经变成了肩高至少七八十公分的大家伙,它们身上或者棕色或者黑色的皮毛蓬松而浓密,跟着花彪走到老罗近前,宛如四只小型的狮子。 猫给狗当老大,有些稀奇是吗? 罗某人却全然不在意,花彪可不是它那些在热带草原上胆小怕事抓昆虫和老鼠的同族,最早跟着他在草原上的时候,狮子r、鬣狗土狼r、犀牛r都曾经吃过,在地中海的船上,它甚至连传教士的脸都挠过,驯服几只从小看到大的狗真的不算什么稀奇。 何况这几只高加索犬还没有完全成年。 高加索犬是很聪明的物种,体型硕大肌r坚实的它们是很好的伴护犬,老罗在路过拉伊城的时候另外购买了几十只,除了安排培育之后必须的军犬,还分配给了童子营十几只,目的当然是培养之用。 加上路途上与人交换,童子营内并不是只有这几只高加索犬,还有七八只长脸长毛的猎犬,那些家伙很像后世的阿富汗猎犬,眼下都散落在童子营营地里游荡。 因为是从小培养,这些犬只与孩子们的配合都很默契,所以童子营虽然看起来很弱小,却并不像平常人看到的那样毫无攻击力。 心性早熟的孩子们配合上大型犬只的爪牙,真的不好判断他们的自我保护能力。 老罗斜倚着坐在皮毛软塌上,手里抓挠着花彪的下颌,眯着眼睛惬意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看着叽叽喳喳忙碌的孩子们,还有他喜爱的女子的身影,心中一片安然自得。 这样放松与怡然自得的机会并不多,每次他都很珍惜。 …………………………………………………………………… 附:临近春节,因为不能回家与老人过年,心情不是很好,本书码了一整年,却没能看到什么成绩,心中的自我怀疑让我有些懈怠,调整情绪用了好几天,抱歉。不过,无论如何,总不至于让大家失望,有始有终是我的座右铭。 感谢书友“kgb136”“山村俗子”“罗汉鱼翅”“书友141024113509319”“飞云飘雨”“硬了又硬”“wadexun”几位的点币打赏! 第二十七节火光下的笑脸 http://..org/ 老罗眯着眼睛假寐,心中的舒泰无法言表,花彪同样卧在他身侧惬意的呜噜着,几只大狗退得稍后一点,把它们的下颌搭在双爪上,虽然没人理会它们,却同样悠然自得。△¢頂點小說,x. 四周隐隐有传来其他营地的喧嚣,偶尔还有巡逻的骑兵纵马驰过的声音,更多的是各个营地在招呼准备吃食的吆喝声、男人女人们的话语声,还有偶尔从远处马厩那边传来的马匹嘶鸣声…… 小小的童子营,空间并不大,周围有木栅栏维护,仿佛隔开了大部分的嘈杂,在这夜幕降临的时刻,哔哔啵啵的篝火燃烧声、孩子们的笑闹声、女人们的清脆的话语声……这一切都令罗开先有些醺醺然。 声音是人的基础五感中最传神的一部分,眼睛却是感知外界最直接的终端。 都说灯下看美人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借着篝火的光亮,罗某人发觉这种说法确实深有道理,何况环绕着篝火忙碌的美人别有一番令人心动的神态。 此时此刻,透过眯着的眼帘,他的目光更多的绑定在李姌身上,那个身材高挑长发挽起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妖娆。想到用不了多久,那个在孩童当中穿梭的身影会就成为自己的妻子,罗某人就有些兴奋,当然,也有些慌张。 兴奋自然不必提,变得年轻了的罗某人仿佛心态也变年轻了,此刻,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心潮澎湃。 至于慌张,毕竟他不是真正的年轻人,年轻的外表下包裹着的是来自后世经历复杂的职业军人的灵魂。在纷扰的后世,不同于那些义务兵,类似他这样的职业军人总是远离婚姻与家庭的,常年泡在军营里,又时不时的行走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后世那些现实而又实际的女人们又会有几个愿意嫁给他这样的人? 并非只有他自己,他的同事,他的战友,他的伙伴,大多不是远离婚姻,就是远离家庭,目的只有一个,避免更多的战火沾染到自己的身边人。 在那个时代,多数时候,战争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富于光明正大的规则。 至少老罗的认知是这样的,虽然少有大规模的国战,但边境线上此起彼伏的冲突从未停止过,国与国之间,甚至商团与商团之间的争斗从未消饵过,明战、暗战、诡战,在混合着仇杀,还有充满阴谋与诡计的政治,尤其是后者,更是充满了晦暗与脏污。 原本对于婚姻与家庭已经心冷的老罗,在这个时代,发现可以轻松的走入婚姻,而且时间又如此“突然”,他又怎会不慌张呢? 兴奋与慌张的情绪揉合在一起,老罗眯着的眼神变得有些呆滞,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他。 “三叔,尝尝我做的烤肉……闻着可香了!” “三叔,我做的馕饼好吃,来尝尝!” “肉汤很不错的,三叔……” 睁开眼睛,老罗才发现十几个小罗卜头把他围住了,他们手里还端着一个个木盘子,里面放着刚刚制作好的食物,烤肉、烤饼、肉汤、野菜饼之类的应有尽有,虽然多数的模样看着并不起眼,但散发的香味儿确实很诱人。 “看着很不错,都是你们自己做的?”老罗扫视了一圈,挤出点笑容说道。 “是啊,三叔你快尝尝,看看谁做的更好!”梳着二三十个小辫子的罗甲舞的声音最清脆,甩动着头上的小辫子抢先说道。 另外的罗甲晨和罗戊虎还有七八个各小组的小组长也七嘴八舌的开始说了起来。 抬抬手止住了一众孩童的话语,老罗很轻松的说道:“三叔我的胃口很大,吃食都给了我,你们吃什么?” “才不是都给你呢,三叔贪心鬼!”或许是熟悉了罗某人的脾性,最早进入童子营的孩子们对着他说话时候放松了很多,尤其以罗甲舞这个有些刁蛮的小丫头为首。 罗甲晨是温婉的性子,口气却一点也不弱的针锋相对,“三叔休要拿话诳我等,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 还有些懵懂的罗戊虎则捧着木头盘子在一旁直截了当的说道:“三叔要吃多少就吃多少,反正三叔总不会缺了我们几个小孩子的吃食。” 其他人的话顿时也蜂拥起来,老罗已经有要拍自己脑门的冲动了,只要培养出来,未来这些小鬼绝不会简单了,虽然性子不同,胆大的几个已经显露出了思维的不同。 这些孩子里面,目前罗甲舞的容貌最秀美,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显露出一丝成年之后的妖娆,罗甲晨应该算是端庄那一类,性格温婉,却有着不俗的头脑和语言逻辑性,至于罗戊虎则是来自赫拉特的汉人奴隶,仅仅十二岁已经是男孩子中最为活泼机灵的一个。 其余的孩子也都各有特性,除了最近三个月入营的还难以看清,一些话语很少的孩子同样很优秀。 想到就说,罗某人平素懒得多言多语,却也不会被几个小孩子拿捏住,“你们这些小鬼!伶牙俐齿都和谁学的?三叔还缺你们那点吃食?来来……给我一只空盘子,每只盘子里面分一点给我就成!” 老罗也不客气,有人递了一个木头盘子过来,他抽出牛皮腰带上的手叉子(餐刀就从眼前各个盘子里面分割食物。 并非他贪婪孩子们弄好的食物,而是他要言传身教的教会这些孩子懂得分享的快乐,还要负责品评他们的手艺,在这个时候,谦让并不是什么美德。 几下分割好了食物,一一品尝并做出评价之后,任由或开心或沮丧的孩子们自去忙碌,罗某人心头杂乱的情绪也消减得近乎于无。 李姌和葛日娜端着两个硕大的盘子走了过来。 “辛苦四娘了!”起身接过满载食物的盘子放在地上,老罗轻轻客气了一句。 李姌瞟了一眼老罗,有些嗔怪的说道:“来之前也不知道通告一下,若不是下午骑兵营那边送来了新猎的两只黄羊,可满足不了三兄你的好胃口!” 她嘴上抱怨着,手上却没有耽搁,加上几个女汉子帮忙,另外的吃食也全部拿了上来。 知道李姌不过是牢骚话,老罗根本就不搭言,何况本来就是他的错,被埋怨几句只是应有之意,不知怎的,他心底涌上一阵奇怪的情绪,这种场景就像在后世自己父母之间的那种简单的温馨与幸福。 晚餐很丰盛,新猎的黄羊烤肉、细筛的麦粉做的馕饼、美味的肉汤,甚至还有新鲜的牛奶羊奶以及时令瓜果,不单是老罗这边有,孩子们那边同样不缺少。 每个人都吃的很开心,孩童们在吃东西的也肃静了不少,并不需要去管束,他们之间的小组组合自会自我督促。 安娜莉亚、李姌和老罗围坐在一起,说些周边的琐事,噶日娜与另外几个女汉子坐在旁边,彼此间的仆从规矩并不是那么严格。 半饱之后,话题转到了女营那边的待嫁娘身上,听到老罗说要给那些人准备集体婚礼的时候,李姌有些幽怨的说道:“倒要祝福那些部落的女娘,可以嫁给我们骁勇的战士,是她们的福运。” “是件好事,总比她们困守在贫苦的部落要好太多了。”安娜莉亚点点头,轻轻地诉说道,她没在意李姌语气中的幽怨,对于见多识广的她来说,李姌与罗开先之间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比起辗转在罗马人和阿拉伯人之间那些年,安娜莉亚觉得如今的日子虽然有些颠簸,却衣食无忧,更不用担心生死安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个世界,武力强盛才是一切的保证,所有的强权、财富与名望都是建立在武力的基础上的,对比来说,学生李姌那种女人的小心思实在是不值一提。 安娜莉亚可以忽略李姌的情绪,老罗却不想,借着这个话题,他直接开口说道:“四娘,我和杜老商议过了,我们的婚礼会安排在冬至节的前后,具体的日子会由世伯、麦斯欧德几个人一起商议。” “啊?”仿若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李姌轻呼了一声,然后她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变得愈发红润。 “啪啪”安娜莉亚高兴的鼓起手掌,“好事!这下四娘可以去了一块心病了!” “老师,瞧您说的!”安娜莉亚的话语直言不讳,李姌顿时羞恼的脸色更红了。 “害羞什么?巴托尔是难得的强大男人,还懂得体谅你的心思,四娘你的幸福会让人嫉妒的!”到底是来自欧罗巴的色雷斯古老部族,说起话来非常的直截了当,兴致起来,安娜莉亚甚至难得的长篇大论。 “这世间,是男人主宰的世界,软弱无能的男人不值得依靠,强大的男人却也不见得能够是个好丈夫。千年前的亚历山大是个强大的男人,却不是能够保全自己家族和妻子的男人,罗马的执政官们也是都强大的男人,但却没几个能够保住自己家庭安宁,无论是盖乌斯.优利乌斯.恺撒,还是之后的格涅乌斯.庞培,包括如今统治着海峡的君士坦丁家族的祖先——君士坦丁大帝,他同样不是一个值得女人依靠的男人……” 难得听到这个时代的人讲述历史人文,罗开先一言不发听得全神贯注。 大概是李姌还有周围的人们也很少有机会听到这样的评述,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出言,李姌的羞涩也褪去了很多,只是脸上的红润却没有丝毫减退,不单是她,坐在她身侧的葛日娜同样是红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老罗之前预想的尴尬或羞涩场景,完全不见了影踪,留在心底的却是扎实的关于家庭与责任的概念,还有火光下几个女人幸福的笑颜。 ………………………………………………………… 附:越到年底事情越多,真的是无话可讲。 书名更改终于到位了。 感谢书友“草魂风云”owangbk”“飞云飘雨”“毁灭的天空”“raybin”“硬了又硬”“看看天看看海”“弧光八音盒”“kgb136”几位的点币打赏! 本书来自品&书#网http:///book/html/26/26890/index.html 手机版上线了!阅读更方便!手机阅读请登陆:m.. 第二十八节 火女郎的羞涩 http://..org/ 在信息大爆炸的后世,仿佛知识可以唾手可得,所以很多人在面对旁人说教的时候,不管对方说的是否有道理,第一时间就会有不耐烦的心态。.しwxsn∈頂n∈点n∈小n∈说,.对别人的姿态是吹毛求疵,而对自己的不求甚解却毫不在意,反而因为无知而自得。 但在罗开先所处的这个时代,知识却是无价的,不论是哪一方面的知识。 安娜莉亚的诉说近乎平淡无奇,但众人听得却是津津有味,即使是同样来自欧罗巴的四个女汉子也是同样露出关注的神情,毕竟她们都是出身与罗马人眼中的野蛮人——诺曼人,她们的年纪也不过二十多岁,无论是作为曾经的战士还是角斗士,都不是能够接触到历史知识的职业。 除了经常听安娜莉亚教导的李姌,还有经常旁听的葛日娜,罗开先这样务实的家伙应该是收获最多的。 从后世的书本中阅读历史是一回事,跳跃到这个时代,听此时的人们专门评述时代人物则是另外一回事,老罗有一种进入了某个大型历史电影场景的感觉,好吧,他的心底其实明白得很,这本就不是他所归属的那个时代。 “……传说上古时期,巴比伦王国有一个国王叫做尼布甲尼撒二世,为了取悦他的王后——来自米底的公主米蒂斯,耗费巨大的人力在巴比伦修建了一座空中花园,结果呢?古巴比伦被亚述人灭国,强盛一时的巴比伦王国崩溃,那位幸福的米蒂斯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在那之后,即使是波斯人的最伟大的君王大流士一世,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残暴的君主而已,据说他至少拥有几十个女人,在他死后,全部殉葬……至于东方的君主们,我不清楚,想来四娘你会比较了解一些……哦,巴托尔你应该也知道吧?”安娜莉亚兴致上来,真的颇有滔滔不绝之势,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颇有些神采奕奕的灵动感觉,人也仿佛年轻了许多。 李姌没有开口说话,只是若有所思。 罗开先想说说自己从书上了解的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故事,却愕然想到李姌本就是李唐皇室的后裔,当着后辈的面议论人家的先祖,只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所知?他还没那么无聊。 面对安娜莉亚的询问,罗开先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抱歉,女士,东方的历史传承太复杂了,而且有太多的真相被人掩盖了,我也只知道为了保证血脉的延续,东方的君王可以有数不清的女人,即使是号称圣明的帝王也不例外。” “嗯……和我听说的差不多……”罗开先的话语并没有出乎安娜莉亚的预料,她只是感慨了下,低头放下手中的杯子,接着轻轻诉说道:“这个世界太大了,又太危险,想要活的幸福,躲避隐藏是没用的,对于男人来说,必须要强大,强大得能够打败所有敌人,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而对于女人来说,这个世界是男人主宰的,似乎女人只有依托于男人才能活得更好,选择依靠什么样的男人就成了命运的关键……” 安娜莉亚的语气越到后来,变得越发低沉,受她的影响,围坐的几个女人也有些情绪低落起来。 李姌是唯一例外,不受影响的她红着脸庞扭头瞟了罗开先一眼,刻意撇了撇嘴,才转过头对着安娜莉亚说道:“老师,凭甚么男人主宰世界,女人也不是天生带孩子掌家的,碧翠丝四位姐姐的本事就不逊色于军营里那些男人!” 碧翠丝是四个女角斗士中战力最强的,安娜莉亚当然知晓,但李姌好强的话却让她皱了皱眉,“四娘啊,幸福满了的时候,切忌娇纵,你这个样子,未来嫉妒你的人可不会仅仅是女营那些人,随着在这里落稳脚跟,控制与影响的地域必将扩大,届时会有数不清的女人想嫁给你的心上人,我说的对不对?强大的巴托尔?” 罗开先根本不接安娜莉亚的话茬,而是坦然的说道:“这世界不是男人主宰,也不是女人主宰,争论这个毫无意义,对我来说,不论男人女人,从本性上来说,各有所长,人尽其用才是最重要。比如,让温婉的瑞娘子去扛木头背石头,冈萨斯那样的家伙如果有一天拿起了针线像女人一样缝制衣物,斯坦那样的家伙整饬家务……我会疯了的……” 拜托曾经的阅历,罗某人的木头脸又起了关键作用,心底那一丝尴尬被他掩饰得万无一失。他的话语虽然没有直接回复安娜莉亚的刁难问话,但是朴实的话语配合举例说明的难得诙谐,却引起了一众女人们的哄笑。 “天啦,让那只白熊缝衣物!?还让怪兽斯坦整饬家务?三兄,你饶了我吧……哈哈”对比周围的众女,李姌笑的有些夸张,一边重复着罗某人的语句,一边嘟囔着,最后笑着歪倒在老罗身旁。 其他人的姿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东倒西歪,就是捂着肚子俯身闷笑,被罗某人提到的温婉的瑞娘子就坐在稍远处,此刻同样一会儿苦笑,一会儿掩着嘴闷笑的脸色古怪。 半响之后,好不容易众人的表情恢复了些,安娜莉亚开口说道:“从没想到强大的巴托尔也会像阿尔克那几个瘦猴子一样搞怪,真的和你这张木头脸不匹配呢!” 已经平息的场面顿时又有点沸腾,罗某人的木头脸称号自从被李姌叫出来之后,在这个小小的童子营里面是没有秘密的,几个女人又笑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李姌一边笑着,还伸手捏捏罗某人的脸,仿佛要验证一下他那张少有表情的脸是否真的是木头做的。 罗开先则在心底苦笑连连,怪不得有一句形容女人的俗话“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呢,只是这种说法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人生苦短,哭是一天,笑也是一天。习惯冷着脸,是因为我经常要面对不知底细的敌人,手下一群混蛋,可来不得半点懈怠。” 这大概算是他头一次向别人解说自己,平素里,即使在后世,都少有人会当着他的面谈及这个问题,在这个时代就更不用说了,面对他那张冷脸,即使最早在东非就开始跟随他的姆纳奇和那噶都不敢放肆言论。 随着罗开先的话语,围坐着的七八个女人顿时收敛了笑容,沉寂下来,不论是碧翠丝为首的四个女角斗士,还是历经坎坷的安娜莉亚女士,都顺着他的话想到了这一路上行程的不易——十数万人跋涉数万里,死伤仅有千余众,在这个时代绝对称得上奇迹。 对于罗开先在这一路上所付出的心力,李姌大概是众人当中了解的最清楚的,她抬头盯着老罗那张木头脸看了看,脸色突然变得愈发红润,也不再顾忌旁人,默不作声的揽着罗开先的手臂贴了过去。 冷场了一会儿之后,最年长的安娜莉亚最先从思绪当中恢复了过来,“四娘,带着你的男人找个安静的地方说情话去吧,想叫我们都嫉妒你吗?” 都说一物降一物,最能管束李姌的应该就是这位安娜莉亚女士,平日火娘子模样的李姌顿时变成了灌木丛里面的鹌鹑,一声不吭的缩在罗开先身边闷着头不说话。 被当做藏身灌木丛的罗某人抬头看了看安娜莉亚。 后者微微一笑,“去吧,巴托尔,带着四娘去说你们婚礼的事情吧!孩子们自有我们照看!” 罗开先也不是装腔作势的人,干脆揽住李姌的纤腰,把个火娘子直接抱起,径直去了她的帐篷,留下背后一堆注视的眼球,还有吃饱喝足的孩子们的嬉闹声。 往日里言语刁钻的火娘子可不是真的变成鹌鹑或者鸵鸟了,一回到帐篷,再也感觉不到众人的目光,她就开始挣扎,“放我下来,三兄,你不会是想……” “想什么?”帐篷的幕帘开着,外面不远就是燃烧旺盛的篝火,并不用担心光线不足,老罗一边找到软塌坐下,却还是不松手,直接把不断挣扎的女郎按着坐在自己的腿上。 挣动了几下,似乎是感觉自己的举动毫无意义,李姌才带着羞怒说道:“你知道的,还没有婚礼呢,不许……” “不许……什么?”罗开先故意装糊涂的问道。他可不是那种随时被荷尔蒙主宰的真正的年轻人,当然更不是所谓发乎情止乎礼的伪道学先生,放在后世未婚同居算不上什么,但在这个汉人为主的群体里,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保守一点,不管是遵守这时代的传统也好,还是尊重未来的妻子也罢,所以眼下,他只是想揽着已经注定的直爽未婚妻说说话。 似乎是从罗开先的微妙表情与举动里察觉了什么,李姌挥着小拳头冲着他就锤了起来,“你坏死了!还没嫁给你,就开始欺负人!” 李姌的拳头能有多重? 对罗开先这样皮糙肉厚的家伙来说,简直就是按摩,他舒爽的几乎呻|吟出声来,“若不是要嫁给我,下午的时候,四娘你为甚说要安排葛日娜伺候我?” 李姌有些心虚的停了手,顾左右而言其他的说道:“你又没穿铠甲,怎么身上还那么硬,像一块大石头,我的手都痛了。” 罗开先也不再逗弄这个脾气直爽的火娘子,见好就收的抓住李姌的小手,轻轻揉了揉,说道:“顶多再有一个月,木房建成之后,就给女营那些女娘举行婚礼,估计会有至少数千人!知道吗?她们很多人都有身孕了,这事势在必行!” “怎么会?”斜靠在罗开先的胸膛上,李姌有些惊讶的问道。 “怎么不会?说不准一个月之后你看到的新娘们会有好多个大肚子的……”惬意的把身体斜靠在背后的软靠上,老罗很轻松的说道。 只是他没听到回话的声音。 与老罗的轻松不同,一阵火光在帐篷外晃动,借着朦胧的光线,他分明看到了李姌瞪大的眼睛,那里面不只有惊讶,还有惶恐。 老罗心疼了,十九岁的女郎放在后世多数是大学生,但在这个时代却多是娃儿他娘了。他伸手把有些呆滞的火娘子揽到怀里,轻声安慰道:“安心了,娘子,距离冬至节还有不足两个半月,你的夫君怎也不会让你当个大肚子新娘的,这是个承诺!” 似乎是被这话消去了惶恐,李姌醒悟了过来,“三兄你乱讲什么?什么娘子……夫君的……” 嘴上说着话,她还不老实的四肢乱动。 火气上涌,老罗赶忙按住这只小野猫,“别……再乱动夫君我就收回承诺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火娘子还是感觉到了身边男人的不妥,涨红着脸说道:“三兄,你是火油弹吗?还不许人乱动!” “哼!”老罗闷哼了一声,接下来的声调却越来越低,“你夫君我乃信人君子,若非考虑到娘子你的荣誉,定不会轻易许诺……” 李姌沉默了一会儿,“要不要我找葛日娜来陪你……?” “不许乱说话!” “难道葛日娜还不能满足你的心意?” “啪!”李姌的屁股上挨了一记,然后是罗开先的话语,“我知道葛日娜不能嫁给外人,毕竟是你的身边人,将来必是你的通房姐妹,但也不想就此轻贱了她,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好痛……想不到你这木头脸还知道怜香惜玉……你想怎么安置葛日娜?她虽然话不多,却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哼……大不了大被同眠……” “呸!色郎君!你承受得了吗?” “你夫君我天赋异禀……” 对话似乎到此结束了,帐篷内偶尔传出的是乒乒乓乓类似敲闷鼓的击打声,那是李姌在恼羞成怒的锤击着罗某人的胸膛…… ……………………………………………………………… 附: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种剧情真的不好写…… 感谢书友“书友150110205707396”“山村俗子”“kgb136”“书友160206131452636”“我家的糊总xx”“汗五帝”几位的点币打赏! 第二十九节 罗某人的位置 http://..org/ 与自己的女人说说闲话或情话只能是日常的插曲,罗开先终究不是围着女人打转的小白脸,对于心里装着太多事情的他而言,是不可能放下诸多的事情花前月下的,至少在眼下这个时间与地点,安排好身边十多万人的生息才是最重要的。本文由首发◎,. 好在李姌虽然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却并不刁蛮,更不是痴缠的性子,对他要做的事情百般支持,在罗开先的心中,确实是当家媳妇的最好人选。 心中畅快的罗某人把精力投入到众多的琐事中,不但没有因为私事耽搁,解决事情的效率反而愈加顺畅。 只不过十多万人的生息,触及到的方方面面实在是太多了,需要他拿主意的事情也多如牛毛,所以,尽管效率有所提高,他却忙得连每日的晨练都压缩了时间,更是没了带着自己的坐骑尽情飞驰的时间,每日月上枝头时,李姌能够陪着他说几句悄悄话就是最大的享受。 劳累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这其中的顺心如意又怎是语言能够形容的?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从之前确定婚期那一天开始,罗开先的时间就仿佛进入了加速时刻,转眼之间已经就度过了半月时光。 这一天难得的没有大风,享用了实惠的早点之后,罗某人就开始照例在营地的各处穿梭巡视。 “今天的事务怎么安排的?”出了帐篷,罗开先最先奔向的是开始进入尾声的木屋建筑区,半路上他转头询问身旁的奥尔基和努拉尔曼。 罗某人的事务实在太多,而且他的工作节奏非常快,使得奥尔基和努拉尔曼两个人也不得不紧跟他的脚步,努拉尔曼还好些,毕竟他曾经在爱资哈尔清真寺学过一些东西,奥尔基的麻烦就多了,不得不跟着比他年轻至少七八岁的努拉尔曼学习捻起鹅毛笔写字,这个昔日的角斗士如同被硬赶上架的鸭子一样,每天不得不适应新的事务。 听到老罗的问话,奥尔基学着努拉尔曼曾经做的一样,掏出一个羊皮纸本子,翻看了一下,才说道:“将主你今天要巡视木屋区、工坊、还有新近发现的矿场,昨天你说过要提醒你要查看新建的马厩,这是上午的安排!下午要接见那个商人努瓦克,还有北方兴州马家派来的使者已经等了两天,将主你昨天提起过,是不是要见一见?” 罗开先不置可否的径直向着木屋建筑区走,对奥尔基的问话却一时想不好如何回答。 这一天的事情,几乎和前些日一样,调整各部分的细节,然后见一些人,但是今天要见的人却不同寻常。兴州马家的使者可不是那么好见的。 想起这个马家。罗开先就想起一周前,率领斥候营在四周游荡的阿尔克曾经派人送过一份关于北方兴州的详细情报。 之前灭杀乌塔人的根由——那些杀了自己手下葛逻禄牧人的家伙就躲避在兴州,而这个兴州马家就是他们投靠的恩主。阿尔克送回的情报比较详细的介绍了这个马家——虽然用了汉人的姓氏,这个所谓的马家却并不是全部由汉人组成的,而是由鲜卑后裔、回纥人还有其他说不清部族的血脉组成的。 如果仅仅这样,罗开先并不会重视他们,最关键的是阿尔克在纸面情报的最后注明了一句话,这个马家是信奉绿教的! 把这个姓氏还有他们信奉的宗教联系起来,罗开先就是满心的不痛快,他并不能确定这个马家与后世的西北马氏有什么传承联系,但心底的排斥却挥之不去。 或者说得更确切点,罗开先对所谓马氏没什么想法,但后世驻守西疆的经历让罗开先分外排斥绿教这种非常容易走向极端的宗教。 当然容易走向极端的宗教并不是只有一个绿教,佛教、基督教甚至道教都曾走向极端,假如不是身处这个时代,他也做不了什么,但既然能够有改变的机会,为什么不试试看改变一些什么呢? 更何况这个所谓马家还做了一件触了他霉头的事情,他们收留了劫掠杀戮自己手下葛逻禄奴隶的乌塔人余孽! 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如何对待不请自来的马家使者,老罗心里自然要仔细考虑周全。 他不是脑子一热想怎样就怎样的普通大兵,作为曾经的特种大队指挥官,他比谁都懂得战争并不是孤立存在的,挑起战火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但战火之后的连锁反应会如何演化? 灵州的地域只有方圆百十里,周围并不是无人区,动了兴州马家的人,其余的人如何反应?会不会因为恐惧而联合起来,对己方群起而攻之?全部杀掉? 罗某人期望的是统治一方,可不是要杀戮天下。 “奥尔基,见努瓦克的时间安排在午后,马家使者安排在申时之后,你派人去通知那个马家使者,叫他及时到场,如果迟到了,叫他滚回兴州去。”抵达木屋建筑区之前,罗开先终于作出了决定。 冷落了对方两天时间,那位马家使者想必对自己这方态度有所了解,就看他们识不识趣了,一路东来,突厥人和葛逻禄人甚至黄毛的回鹘人都揍了一遍,这个兴州马氏如果想要在自己身边搅局,自己可不是喜欢一团和气的老好人。 罗开先拿定了主意强硬到底,自然不用他人分说。 “是,将主。”对于老罗的指令,奥尔基是最没有异议的,简洁明快的回答之后,就把事情安排了下去。 …… 木屋的建设已经开始进入尾声,需要老罗巡视指导的就是配置好各个卫生区,还有为防止冬日积雪而专门设置的堆场,以及专门规划的交通甬道,为了防止湿滑造成泥泞,这些地面都是要用碎石与河沙夯制成的,所有材料都是从河岸边就地取材,至于为什么不铺设石板路,局限的因素仍旧只有两个,一是时间二是人力。 这两个因素同样限制了工坊的进度,为了保证工坊能在冬季开工,老罗不得已把工坊的位置设置在了原本的土城位置。 狭小而脏乱的原灵州土城没人愿意住在里面,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帐篷和木屋舒服,更因为曾经的乌塔人在里面造成了太多的冤虐与血腥,以至于甚至没人喜欢进入里面。 好在说是土城,里面还有许多能够利用的砖石和檩木,甚至能找到足够长的建屋主梁!尽管这个土城不是住人的地方,工匠们却不在乎这个,老罗也不在意什么保护古迹之类——这破烂土城曾经还是个魔窟,根本没有丝毫值得保护的价值。 于是乎,以保存还算完好的一面土墙为依仗,紧贴着外墙,建立起了占地至少二百亩的一片工坊,工坊的材料就是用土城内拆卸出来的砖石和木头。 工坊的整体人数超过四万,这四万人用了十天的时间,就拆空了破烂的土城,然后在它的外围建立起了一个崭新的工坊,它规划整齐,布局完善,如果不是老罗考虑到今后会扩建规模更大的工坊,说不准他会下令把地面都铺设上完整的青石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在路的中央铺设了拆卸出来的条石,目的就一个,承载从矿区运送矿石的沉重的四轮马车。 所谓的矿区并不止一处,最先发现的一个是个露天浅层煤矿区,很幸运,这是到了灵州之后的第四天发现的,罗开先亲自过去勘察过,凭他在后世的见识外加精神力感知,他能判定仅仅地上五十米就能够开采至少二十年,前提是凭这个时代所具备的开采技术。 当然,矿区并不止这一个,河岸东面,驻地的东北,四处侦查的斥候营发现了不止一处浅层铁矿石区域,虽然都不大,属于那种很久以前被河水冲击停留在古老河床上的沉积矿层,被河水冲洗沉积下来的矿层相当于被筛选了一次,虽然量不大,这些黑色的铁矿石的品位却很不错,足够目前规模的工坊之用。 而这一天,老罗被叫去查探的矿区是个新发现的在河水上游二十里外的一个金铜矿区,要知道,金和铜这两种金属矿产通常都是伴生的。 “三郎,这个矿脉不错……”和罗开先并肩走在一起的是他的准丈人李涅,老头左右巡视着说道:“就是不知道地下能挖出多少矿石,依老夫的经验判断,足够短期使用的……只是距离营地的路不太好走,四**车很难通过,除非重新开路,那需要的时间太久了……” “世伯勿忧,这里矿层至少能挖六十尺深,西面那个石山下或许都是矿脉……”罗开先同样在四处大量,不同的是他更多的借用了精神力感应,虽然不能说很精准,他还是能够感应得到,有着至少五六百米宽度主脉的黄色晶石矿脉,从他脚下的地表一直延伸到西面的石头山 “好吧,听你的,三郎!”花甲老头李涅已经习惯了听从这个未来女婿的建议。 “至于运送,同样不必担心,而且我们不必开路……”罗开先抬手指了指不超过五百米的河面,“我们可以走河面,夏季造船走水路,冬季河面冰封的时候,用雪橇!” “雪橇?就是在库扎克时候用过那个没有轮子的……车子?”老李涅总是不习惯雪橇的称呼,他更喜欢用没轮子的车子来形容,当然,他认为罗开先的想法是个好主意。 罗开先才懒得去纠正老头的调侃,摇头晃了晃肩膀说道:“世伯,安排人手的事情还是您老负责,我还要去马场那边去看看……” 李涅停下了脚步,看了一遍四周之后,随意的挥挥手,“去吧,去吧……” 整日的安排很紧凑,罗开先是一部巨大机器上最关键的那个齿轮,或者说是控制器。 …………………………………………………… 附:本想早一点的,结果新年的事情还是超出了时间预算,祝愿所有的书友新春快乐,新的一年一切完满顺利! 感谢书友“kgb136”“书友150110205707396”“木匠的椅子”“山村俗子”几位的点币打赏支持! 第三十节 努瓦克的野望(上) http://..org/ 新的马厩建造的很顺利,但巡察一遍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它们太多了,几十万匹马,还有半数的牛、倍数的羊、以及三分之一数目的……骆驼。 大片面积的草场只能是给他们提供食物和活动的地方,为了防止它们在冬季冻死,包括负责放牧的牧奴,罗开先动员了五千人来建造能够在寒冷的冬季用来挡风保暖的马厩。而且为了防止冬季出现群体过度聚集造成交叉疫症,就不可能有数百匹牲畜关在一个厩棚里面的情况,所以建成的每个厩棚最多只能允许至多二十匹马的空间。 可以想象容纳数十万匹大型牲畜的厩棚需要多么巨大的面积,巡视它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总算还好,罗开先并不用每一次都看遍所有的厩棚。 当然,即便这样,等他忙碌完,回到自己的帐篷时,已经是午后三刻,也就是近乎下午一点了。 “我要饿死了,再给我……来点牛奶!”坐在帐篷里面,罗开先大口吞咽着嘴里的食物,手里的刀子还在烤肉和面饼之间忙碌不停,冲着身边的亲兵说道,“努瓦克那个贪婪的混蛋来了没有?” “已经等了一刻钟了,将主!”轮值的亲兵给罗开先的杯子里斟满了牛奶,轻声回复道。 “叫他进来!”罗开先也不在意会否被打扰了进餐,直接开口下令。 前文提过,年半之前,老罗带队路过拉伊城的时候,杀了千多号心怀不轨的家伙,得了一个屠夫罗的称号,那个时候拉伊城的伊朗人有很多人仇视他,同样有更多人看好他,所以那时当他带队离开的时候,就有一队敢于冒险的商人在队伍的后面一路尾随。 这些商人里面有高原上的伊朗人,也有行走四方的不同族系的行商,努瓦克只是他们当中不那么起眼的一个,能被罗开先注意到完全是因为他的名字——罗开先扛着枪炮游走天下的时候可没少在南美打转,著名的猫屎咖啡品牌名字又怎会不知道? 于是,顺理成章的,因为罗某人的关注,即使只是偶尔不经意的关注,还是使得努瓦克在商队中的地位有所提升,尽管他不是资财最大的那一个,却因为一路尾随时候懂规矩表现乖巧,从而受益不少,使得他在一众行商中间已经颇有号召力。 罗开先不喜欢商人,因为他曾经从属的后世的那个世界里,有太多的战争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民族矛盾,而是因为商人的贪婪! 讨厌商人,但他又深刻明白商人作为一个行业是不可或缺的——这并不能是他的主观愿望而决定的。 所以在经历了从东非到西亚的路程之后,罗开先想明白了自己需要一块能够完全掌控的地盘——就像他在开海伦与艾尔黑丝恩说过的那样。 那么,如何面对商人的问题? 从实际出发,凭借眼前十五万的人力能做什么?立身之本是什么?发展方向是什么? 作为十几万人命运的决策者,容不得任何想当然, …… 正在一边吃东西一边思索间,一个不足一米八带着小肚腩的家伙走了进来,这个家伙头上缠着一条黑色的头巾,头巾下是一张圆盘脸,近乎连在一起的粗眉毛,最有特色的是脸上留着看起来极为滑稽的上翘的胡子——就像后世很多西亚漫画人物那样,这个每次看到都让人感到喜庆的家伙,却正是行商努瓦克。 不过这个努瓦克可不是滑稽戏里面的小丑,反而是一个非常懂得审时度势的家伙。 “商人努瓦克,见过伟大的罗将军!” 喊出话语的同时,努瓦克弯腰恭恭敬敬地冲着罗开先行了一个叉手礼。 “坐,安提亚诺,给客人来一份食物!”罗开先并没有起身,只是坐在位置上随意的挥手行了一个抚胸礼,然后伸手指向长桌对面的座位示意对方坐下。 按这个时代的礼节规矩来说,罗开先的这种举动非常的无礼,努瓦克却一点也不介意,甚至脸上还流露出一种与有荣焉的幸运表情,“谢谢尊敬的将军,努瓦克不是客人,是您忠实的奴仆!” 随着话语,这个翘胡子的家伙直接听从罗开先的吩咐坐在了指定的位置,示忠的话语说得竟然一点也不显得献媚,反而是表现出一副言听计从的坦然。 罗开先没有读心术,当然不能准确猜出对方的具体想法,但是曾经学过的心理学知识和缜密的思维派上了用场。只凭对方的表现,他就能确定对方至少现在绝不会违抗自己的意愿,判定这个并不难,商人喜欢从利益出发考虑问题,只要抓住这个就不会有大的差误。 “奴仆就不必了……哦,努瓦克,你的食物上来了,请用!”老罗放慢了吃食的动作,一边观察着对方的举动一边说道。 “谢谢将军,谢谢安提亚诺,我也饿坏了……”努瓦克说着话,也不客气的抓起亲兵安提亚诺放在身前的食物吃了起来。 坦然而又不做作的姿态很容易令人产生好感,至少罗开先现在的感觉是这样,他最厌烦无聊虚伪的客套话,“营地事务繁多,需要本将军照看的地方太多了……哦,你应该也看到了……” 无论军营还是民营、童子营之类的驻地都是谢绝外人入内的,但正在修建的木屋区因为范围过大却做不到隔离外人视线,因为一些交易往来,难免会被商人们窥探到——行商们的驻地是独立的,罗某人派了一千守备营的士兵驻扎在那里,除了保护对方的安全也是一种监视。 老罗的话语引起了努瓦克说话的兴趣,这个好胃口的家伙吞掉嘴里的食物就迫不及待的说道:“罗将军,伟大的将军,您必定会成为最强大的领主,甚至一位圣明的国王,您手下有最勇猛的士兵,有最聪慧的工匠,还有最勤劳的人民……” 努瓦克是个有心的家伙,从拉伊城过来的一路上,他甚至专门请人教他汉话,只是他的汉话似乎也沿袭了他的本族语言的习惯,虽然一口河西口音,却说的极快而且含混不清…… 幸好罗某人已经习惯了分辨这种家伙的话语,听了一会儿马上抬手止住这种无聊的赞颂,“好了,努瓦克,这种无聊的话不要再讲……” “不,伟大的罗将军,努瓦克从不轻易赞美别人,只有二十个白昼,我从未见过有哪个族群可以建起如此大的营地,安拉在上,这简直是一个新的城市!”说这话的时候,努瓦克的表情特别丰富,还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木屋区。 对这样的夸赞之词,没人会不喜欢,老罗却是那个唯一的例外,因为不算后世,即使在这个时代,沿途见过的亚历山大大灯塔、雅典的神庙以及气势恢宏的君士坦丁堡大皇宫都可以称得上伟大的建筑,相较而言,眼下的木屋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棚户区而已。 他更为敏感的注意到了对方的口头禅,皱了皱眉毛,“努瓦克,你是绿教徒?阿拉伯?” 面对着罗开先这样的家伙,任何人都会有压力的,何况努瓦克这种并没有亲身参与过多少杀戮的商人?这个眉眼通挑的家伙整了整表情,“不,伟大的罗将军,您忠实的奴仆努瓦克是个商人,如您所知,努瓦克不会是个虔诚的信徒……也不是阿拉伯……” “那么,你是哪里人?”罗开先有些恍然,接着追问了一句,他准备用一用这个商人,了解一些底细是必须的。 “回伟大的罗将军,努瓦克来自安卡拉,那里也被叫做麦克罗波尔,我的父亲来自亚美尼亚,听说您曾路过那里,只是我已经离开那里四年了。”努瓦克放下了手中所有东西,正襟危坐的恭敬回答道。 老罗松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想自己想要合作的商人是个虔诚的教徒,尤其还是一个绿教徒,随口问了几句关于安卡拉的问题,甚至说起了曾经打过交道的赫克斯还有法瑞尔家族,努瓦克的言辞都能对上号。 放松下心情的老罗调侃了一句,“眼下麦克罗波尔由罗马统治,按照欧罗巴的习俗,你应该信奉哈里斯或者说普路同1,或者基督教的那位神才对……” 与罗开先不同,努瓦克的回答却很认真,“伟大的罗将军,您说的非常有道理,不过,普路同的神名不显已经太多年,早已被人遗忘,至于基督教的那位神明,他是否能掌控财富,努瓦克不知道,但是他的仆人们显然太贪婪了……” 对方虽然没有明说,罗开先却已经明白了,很显然,在商人的眼睛里,信奉神明同样可以看作一种交易,没有了庇护能力的神明并不值得崇信,神明的代理人或者说神职人员太过贪婪,同样不是好的选择,而这个努瓦克行走中亚,挂一个绿教徒的牌子才更加有利。 只是这样是否会触怒所谓的“神灵”?老罗认为所谓的神还没有那么无聊,人类是否崇信祂真的有用吗? 罗开先原本应该是个不可知论者,之所以不是无神论者,是因为他在军旅生涯中见过太多无法理解的事情——那并不是后世所谓的物质科学能够解释清楚的。 所以到了这个时空,他才没有纠结于所谓科学的理论。 在他看来,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么把他扔到这个时空的那个存在一定是最强大的一个,从东非到西疆,这数万里的路上,他做了那么多改变所谓“历史”的事情,也没见有哪个存在来斥责或者教训自己一通。 所以,在罗开先看来,努瓦克的这种心态并没有什么好稀奇的,这种人很现实,不会对什么忠诚,却也不是道德圣人,后者反而不是可以合作的对象。 想到这里,罗开先也不想再盘根问底,而是直接开口问道:“努瓦克,你想要什么?” 心底正在盘算自己的话语是否有什么纰漏的努瓦克愣住了。 —————————————————————————— 1哈里斯,希腊神名,罗马名字则是普路同,宙斯的兄长,掌管下界冥土,因为传闻冥土地下蕴藏着丰富的宝石与黄金,所以又被称作财宝的掌管者,即财富之神,商人的庇护者。 ……………………………………………… 附:感谢书友“kgb136”“就不说憋死你”“脑壳都痛叻”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一节 努瓦克的野望(下) http://..org/ 愣住的原因并不是努瓦克没有听清罗开先的话语,而是……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说要金银财宝?未免太小气了,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罗姓将军的富有。%乐%文%小说.しwxs●⌒,.说要终生跟随罗将军?眼前这位罗将军可不是那么好蒙骗的,谎言和托词只能让自己显得很虚伪,然后得不偿失。 思量了好一会儿,努瓦克抬起头来,用近乎一字一顿的口气诉说道:“罗将军,努瓦克想要的太多,但最渴望能够成为行走在东西商路上最成功的商人!” 努瓦克思考的这点时间,罗开先没有一丝急迫,最后听到对方的这句回答却稍稍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是个好想法!不过,努瓦克,怎样才能算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这……”努瓦克斟酌了一下言辞,才谨慎小心的说道:“能够行走在任何国度,而不被限制同时还能赚取应得的利润,这样的商人应该才算是成功的商人!” 尽管努瓦克用词很谨慎,甚至为了说的准确用了拉丁语来讲述,罗开先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不确定,他轻轻拍了拍手掌,用他发音很古怪的破烂拉丁语说道:“说的不错,只是……没有那个君主会允许不受控制的人在自己的治下活动的,必定会有不同的律法约束,你如何应对?” “努瓦克是商人,有律法可依的国度反而更容易达成交易,倒是一些律法不清的国度,混乱不堪,难以保证利润。”听到罗开先换了拉丁文,努瓦克明白是为了照顾自己,说话反而更小心了。 罗开先摇了摇头,“依本将军看,对于商人来说,混乱的国度应该更容易发财,只要带足了保镖侍卫确保安全,只要选对交易的货物,赚取几倍的利润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 他没当过真正的商人,但在当佣兵的时候处理战利品总还是有些见识的,在混乱的地区贩卖军火尤其是真正有价值的军火,说是几倍的利润不过是小儿科,十几倍几十倍的利润都是常见得很。 很显然,努瓦克也明白这一点,他用手捻了捻自己翘曲的胡子,一脸恭敬的说道:“将军您是睿智的,混乱的地方却是可以赚到更多的利润,但是想要保住这些利润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想要拥有值得信任的保镖侍卫可不简单,那需要足够的忠诚与勇敢,只有家族战士或者像将军您手下的士兵那样才可以,如同罗马人那样使用雇佣兵是不行的。” 财帛动人心,这个道理罗开先又怎会不晓得? 话题是他挑起的,怎样把控自然全在心底。罗开先神色不动的接着说道:“混乱的地方去不得,律法完善的国度就能去了吗?若是你带了珍贵的货物,被那国的贵族甚或君主看上了,想要强抢,又能如何应对?” 努瓦克顿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他终究还只是一个小商人,很难想象与一个国家做对的商人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罗开先倒是知道其中的手法,只是他会讲给别人听吗? 当然没那个可能。 正了正脸色,吩咐亲兵把餐具和剩余的食物撤下去,再上了一壶花草茶,罗开先直言不讳的问道:“努瓦克,你来见我必定有事相告,有话直说吧!” 努瓦克的神态没了最早面见罗开先的从容,而是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听了罗开先的问话,才紧了紧精神说道:“遵从您的意愿,伟大的罗将军!睿智的您一定知道,我们这些行商很难固定停留在一个地方,天气渐冷,商队里的帐篷不足用,听说东方的宋国是个温暖富有的国度,多数人都想过去看看……” “唔?”若是别人这么说,或许罗开先真的就信了,但是行商如此说话,罗开先还真的不信,区区苦寒对于行走四方的商人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他们的帐篷都是带有骆驼毛编制的毯子做内衬的。 “事实上……”被罗开先瞪眼一问,努瓦克顿时有些慌了神,赶忙说道:“事实上还有一个缘由,众人手中还有一些宝石和金银器皿,罗将军您又不要这些货物,加上先前您收购货物支付的财物……都想去东方购买些丝绸和茶叶,据说新出的……瓷器很不错,突厥的贵族和波斯贵族都点名求购……只是据说瓷器容易破损,路上运送困难,恐怕不便携带。” 罗开先心说这才对路,商人不为求财,奔波万里做什么?若是不为财富,恐怕就是别有居心了。 “也好,这灵州营地附近没有高山阻隔,冬季恐怕严寒难挡,去宋国是个不错的选择。”哼哈敷衍这种活罗某人也会,只不过很少用罢了,“嗯,本将军记得半月前曾经收集了你们所有的地毯存货,好像还有些尾数没有结算,没错吧?” 罗开先话里所说的地毯都是纯粹手工编织的波斯名产,放在后世能当传家宝那种,但在这个时候,它们的价值完全不被罗某人看在眼里,同样这些所谓的行商也够不上让他恼恨的程度,克扣一点货款丢掉诚信的名字? 他没那么贪婪。 但这份不经意的诚信打动了努瓦克,他来拜访罗开先的目的是辞别,却没想到罗开先这样一个下辖十多万人的将军,居然还记得自己这些商人的小小账目,见过太多贪婪的大人物的商人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哦,伟大的将军,您是个仁慈的、诚信的……” 挥挥手打断对方的语无伦次,罗开先并不在意这样的感激,“你们计划何时出发去东方?如果不想遭遇暴风雪,恐怕你们需要尽早出发。” “……嗯嗯,将军,我们会在两天后出发。”努瓦克一时不知如何说话了,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两天后,让某想想……两天后,我会派一个百人队与你们同行,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卫护你们在路上的安危,前提是你们不要主动惹麻烦。”罗开先觉得或许未来的某一天,会对这个商人有所借助,但很显然不应该是现在,不过并不妨碍他提前做一些拉近关系的琐事。 当然,这种琐事同样可以顺手解决一些其他的事情,譬如说,探查千里之外的宋境的状况。 送走商人努瓦克之后,奥尔基随口问了评判了一句,“这个努瓦克很有野心,将主是因为这个才见他吗?” “不,是因为需要。”这种平素的话题,老罗并不限制手下发问,反而每次都会认真的讲解,“有一点野心没什么不好,男人需要有野心才有做事的动力。就像外面那些士兵,谁不想自己受人尊敬,或者成为将军?” “您说的对,将主!”奥尔基并不否认这一点,只不过他认为自己不是当将军的材料,如今他只想做老罗最合格的一只手——那并不容易。 “努瓦克这个人很机灵,如果继续努力,或许有一天会对我们有所助力。”老罗语气轻松的评判道。 “我知道您看好他,但是……”奥尔基顺口问了一句,“将主,为什么要保护那些商人?那些家伙都是一些贪婪的吸血鬼!” “不,奥尔基,你说错了,这些行商还称不上是吸血鬼,他们顶多是为了财富飞舞的苍蝇,真正的吸血鬼是那些躺在权力的温暖的床上,还在叫嚣着付出了大把心血的混蛋^……”稍微停顿之后,罗开先接着说道:“何况,安排人去宋国,并非毫无意义,至少我们可以了解那边的情况,还可以购买一些必需的物品。” 不同于其他角斗士,奥尔基本就是个喜欢安静的家伙,现在因为经常跟着努拉尔曼学一些文案的东西,变得更加喜欢思考。老罗的话理解起来并不困难,至少奥尔基很快就搞懂了老罗话语中的含义,“……将主,你说得对。不过,要派谁去宋国?” “还是赫尔顿最稳妥,另外金骞可以负责安全,人手从各营抽调总数一百人,都要弓马娴熟的家伙。”因为并不知道如今的宋境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罗开先可不想自己派出的人手白白损失,哪怕只是一百人。 事实上,他很想撇下眼前的事务,亲身去东方看看,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至少灵州这方营地作为根基没有稳定之前,是绝不可能的,哪怕他只是稍稍露些口风,都有可能引起混乱。 如果没有罗开先坐镇,没人赌得起会出现什么情况。 “是,将主。要我现在派人去传讯他们过来吗?” “通知赫尔顿提前准备,金骞可以马上去选人,要他注意筛除半月之后要参加婚礼的人,等晚上再叫他们一起过来……嗯,另外通知西德克也过来。”罗开先大致想了几个要点下了命令。 “是,将主!”虽然不明白派人外出为什么要召集军法官,奥尔基却还是恭谨的执行命令,这种涉及军令的事情是不能随便问的。 “去派人通知吧,顺便看看那个马家的使者到了没有,如果到了,叫他进来。” “是!” ………………………………………………………… 附:紧赶慢赶,还是过了零点,过年期间的时间真的不好保证。 感谢书友“kgb136”“山村俗子”“一叶知秋fj”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二节 马家使者 http://..org/ 无论是性格原因,还是鉴于职业素养,罗开先都很少因为第一眼的印象就判定某人如何如何,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人的复杂性——不管是看起来老实憨厚的人,还是刁钻古怪的人,那或许都只是他们的一个侧面,而已。 但是,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的反感看到一类人,而这类人就在他的眼前。 除了随从的护卫,兴州马氏的使者一共来了三人,他们现在都出现在了罗开先的帐篷里,分宾主落座之后,三个人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主使是个名字叫做马玄机的瘦长脸,两个副手则只是简单介绍了下一个同样姓马,另一个则更是简单到只有一个代号一样的名字,土狼。 本就是第一次打交道,没什么好寒暄的,所以简介之后,直入话题。 瘦长脸马玄机用勉强称得上恭敬的语气说道:“罗将军,最近贵部常有人入兴州,兴州乃我马氏掌控,不知罗将军是否有意染指兴州?” 罗开先一愣,随即沉脸反问:“不知如今马氏首领何人,派你来……是要向本将军问罪?还是下战书?” 不知是马玄机因为不敢违背首领的指令,还是因为罗某人的威势震慑住了这个所谓使者的气焰,瘦长脸的语气缓和了些,“如今我马氏的首领讳名马祖荣,并非向罗将军问罪,只是我马氏掌控兴州百里,此来只为通告,我兴州与灵州罗将军两家互为友邻,勿要妄起刀兵……” “不要和本将军说这些场面话!”罗开先抬手止住了对方貌似慷慨激昂的话语,沉声问道:“之前乌塔部的逃人是否在你马氏?先给本将军一个交代吧,否则本将的手下难在地下安眠!” “这……”能成为使者,自然有一番察言观色的本事,瘦长脸马玄机知道这种事情没法隐瞒,罗开先既然提出来了,就意味着不能回避,他按住左右两个蠢蠢欲动的同伴,装作很为难的样子说道:“罗将军,乌塔部为我马氏旧日友邻,如今已然不在,有夏州拓跋氏主事,我马氏也不想妄议是非。只是……汉人有句话,叫做事过境迁,乌塔部戈日登都已经死了,前日旧事又何必纠缠不放?” 马玄机这话语较之前又软化了很多,若是在信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伪善者看来,见好就收就此罢了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这绝然不是罗某人的风格。 他根本不听这个所谓马氏使者的解释,“真真笑话,杀了罗某手下六人,抢走百多匹骏马,还害死了自己首领,这种狂悖之徒值得你马氏收留?” 马玄机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身边的两个副手则是一脸恼怒,长得最为粗壮被叫做土狼的家伙霍然站起,用汉话叫嚷道:“我马氏可不是乌塔部的蠢货,连自己的家园都护不住,至于我马氏族长如何行事,不劳你罗将军指手画脚!” 有骨气的话总是值得人欣赏,但是这个土狼的气质完全破坏了罗开先的观感,那不是自强自立自信的战士的眼神,而是揉杂着嗜血杀戮和残忍的凶戾兽性,这恰是罗某人在后世佣兵生涯中见到最多的。 具备这种眼神的人,要么是心理扭曲的嗜血狂徒,要么是被洗脑的宗教狂热者,无论哪一种都是严重缺乏人性的家伙。 之所以能够觉察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罗开先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同样的心理时期,那时候的他刚刚被撕掉肩章,初次加入佣兵的圈子。 哦,罗开先从来都不曾是宗教人士。 尽管早就对这个时代的人性做过预想,但罗开先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接触到这种家伙,还是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且很显然,眼前的这三个家伙不过是个代表,他们的背后必定还有说不清数目的存在,譬如兴州马氏。 这种出乎预料的感觉,让罗开先有些兴奋,也有些恼火,兴奋的是有些可以挑战的事情,恼火的是自己太相信曾经读过的历史了,明明知道那只是笼统的甚至被修改过的记载,结果还是想当然的忽略了某些盲区。 当然,作为战士,在罗开先心底里,兴奋的情绪更多一些。 于是,土狼刚刚把话说完,就发现他对面端坐的罗姓长人神态变了,一双乌黑的眼睛闪亮着似乎在发光。 好吧,那是土狼和两位马姓人士的错觉。 罗开先兴奋的挺直腰杆,眼睛来回巡视着在他对面安坐的三个人,“很好,很好!土狼是吧?恕我询问一句,你们有多少强大的战士,嗯就像土狼你一样水准的……一万?还是十万?” 眼窝深陷灰色眼珠鼻子很高的土狼觉得自己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就像在面对一只难以抵挡的怪兽,下意识的退了半步,只是他的脚后却是用来安坐的原木墩,被绊了个趔趄之后,暗自狠手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从失神的感觉中走出来,“你,你要做什么?” “别慌,否则会给你们族长马祖荣丢脸的……本将军只是想询问下,能够守护自己家园的马氏一共有多少战士,能否和我的战士打一场,你们要知道,有两个月没有遇到值得打一场的敌手,每天那些混蛋都在抱怨,让我的心情很烦躁!”罗开先嘴上平和的说着安慰和解释的话语,的他眼睛却变得比一开始还要有神,再配合他那张常年没有表情的木头脸…… 对于待在帐篷里记录的努拉尔曼还有站在帐篷边上待命的两个亲兵来说,这样的将主就像是前一阵子面对三部联军时那样……勇敢而又无畏的头人风范。 但对坐在罗开先对面的马玄机来说,却是危险而且让人感到无限恐惧,他本来指望自己的伙伴——那只残暴的土狼能够对抗一下对方的强硬,但是……结果好像恰恰相反。 马玄机拧转有些僵硬的脖子,甚至声音都有些尖细的冲着呆立的土狼吼道:“闭嘴,土狼!你给我坐下!” 待土狼动作有些僵硬的坐下之后,马玄机才稍稍欠身抬手作揖,“抱歉,罗将军,土狼是勇敢的战士,不是善言的辩士,还请罗将军大人雅量,原谅则个。我兴州马氏万不如罗将军属下彪悍,仅有控弦之士三千,何敢与将军撼战?更何况我马氏乃从属夏州野利氏,与将军同样与党项部有渊源……族长派我等前来灵州,是为拜访邻居,以期未来能够互通有无,绝非有意挑起边衅!” “真是……扫兴!”装作遗憾的叹了一口气,罗开先却并未丢掉警惕,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他却很清楚对面的三位是什么样的人,骨子里的东西出卖了他们。 作为谈判的人物,一红脸一白脸再正常不过,土狼是冲锋陷阵的,马玄机是挖坑埋蹶子的,那个始终不曾出声的第三人才是最危险的一个,因为这个人太冷静了,冷静的就像一个不关己事的旁观者。 不过,现在并不是拆穿对方身份的时机,那没什么意义。 罗开先摇了摇头,“互通有无暂且稍后,先把乌塔部的余孽交出来再说其他。本将军不喜客套,多余的废话不必再说!” “这……”马玄机稍稍低头做沉思状,迟疑了片刻,然后才抬头说道:“罗将军,我族长先前曾有交代,愿以倍数财物替乌塔部余人赎罪,贵部被他们劫掠马匹同样原数奉还,不知是否可行?” “之前逃走的乌塔部余孽总计二十三人,伤人命六人,如今还有八人带伤未愈!”罗开先端坐如山,一脸沉静,“此外被抢掠的马匹一百一十三匹,马具杂物若干,你兴州马氏用甚来赔?” 沉默的第三人始终一言不发,眼神凶狠的土狼同样偃旗息鼓,所以依旧是主使马玄机开口,“族长曾有许诺,如数送还所有马匹和杂物,并且愿意以两百匹土谷浑马赔付!” 土谷浑马? 罗开先曾经听说后世河曲马的血统源自土谷浑马,但眼下却不是探寻马匹的时候,而人命更不是区区马匹能够代偿的。 “两百匹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罗开先生冷地说道:“人命如何偿付?本将军的属下,即使是奴隶也不是可以随便任人伤害的,人命必用人命来赔付,而且必须是伤人者,没人能够例外。” “罗将军,此事不能商榷?”马玄机的脸色再次僵硬,草原上的规矩是什么都能交易,汉人的规矩虽有杀人者偿命之说,但也不是不能商议,遇到如此难以谈判的人,实在是令他大感头痛。 “本将一言既出,断无更改!”罗开先的话干脆而果决。 “如此……此事非马某区区使者所能决议,需回到兴州询问我马氏族长,还请罗将军容后几天,马某必会再次来访!”马玄机偷偷瞥了身旁人一眼,却没有丝毫暗示,他只好提出回归兴州的告辞之言。 “如此也好,本将军就在灵州静候佳音!”罗开先站起身,很是随意地说道:“来人,送客!” …………………………………………………… 附:推荐新版的俄国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里面的景色和背景音乐简直棒极了,与好莱坞不同,但俄国到底还是有他们独自的底蕴存在。推荐这个,是因为内里原始山林的景色非常附和本书中的自然环境。 感谢书友“kgb136”“wrzjj”“王sandy”三位的点币打赏!另外感谢书友“莱诺鲁瑟”的评价票! 第三十四节 情报与决策(上) http://..org/ 三个马家人走的很是平静,看似坦然行走的背影,与其说是告退,更像是被押送出境,因为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是老罗的亲卫,直到他们出营。◇↓頂◇↓点◇↓小◇↓说,. 罗某人站在帐篷外面,望着远去的背影,一言不发。 “将主,他们并没有诚意,我们……要和他们开战吗?”奥尔基当先走到了老罗身旁说道,他身后跟着的是最近变得越来越少言寡语的努拉尔曼。 转头看了一眼靠近的两人,罗开先并没有直接答复,而是轻声问道:“你们怎么看马氏的这三个使者?” “土狼这个人很像罗马人手下的佣兵,将主您见过的,就是那种专门为战争的豺狗,不过也有不同,我见过几次罗马教庭的护教团士兵,这个土狼有一双类似宗教狂信徒的眼睛……”奥尔基想了想又接着说道,“那个马玄机很像一个投机商人,狡诈而又谨慎,他的话能顶多有三分之一是真话,余下的都不信……” 罗开先点了点头,借着视线的余光观察了一下旁边的努拉尔曼,离开开海伦之后的这一段路途上,或许是因为视野的扩大,或许是因为周围人的影响,这个年轻的阿拉伯人已经不再是绿教的单纯信徒,这会儿,奥尔基的话语并没有引起他什么反感,反而是一丝不苟的在本子上记录着两人的对话。 狂信徒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分布很广的生物,并不像后世一样多产自中亚或者西亚,而是遍布人类的所有居住区,无论是阿非利加的原始部落还是尼罗河流域的沙漠与田园,甚至整个欧罗巴的陆地与沿海,甚至东亚的簪发国度和漠北草原的游牧部族。 罗开先对这些可说是清晰明了得很,尤其是西来路途上的见闻充分证实了这一点,至于东方,虽然只是刚刚抵达,但曾经在后世阅读的历史必定会在眼前得到证实,他有这个自信。 宗教狂徒在很多人眼中看来很可怕,但对他来说却是一件简单事儿——毁灭不了人脑子里面的思想,毁灭他们的身体却容易多了,而且他罗某人最擅长的恰好是这个。 所以,对于土狼之类的人物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当然,不放在心上,并不意味着疏忽大意,而只是战略上的藐视,不是听之任之的被动而为。 颇有些随意的点点头,罗开先接着说道:“奥尔基,你的感觉没错,不过,还有一个人,你怎么不做评议?” “您是说那个始终没有说话的副使?”奥尔基反问了一句接着说道:“那个人……我明白了,他很可疑,刚才……他好像只是在最开始问好打招呼,再没有其他的言语,那并不符合一个使者的举止,好像是刻意掩饰什么。” “嗯嗯……”清了清嗓子,罗开先说道:“看来你想明白了,注意到那个人的手了吗?明显比另外两个人的细腻一些,还有那张脸,也并不像经常东奔西走的臣属之人该有的脸。” “将主,您是说……?” “你发觉了?没错,那个人的身份不简单,即使不是马氏的头领马祖荣,也一定是马氏内部具备决策力的人!”罗开先一边思考着一边向身边人说着,心中的答案却是越来越明确。 奥尔基在心底自责自己的疏忽,努拉尔曼却在感叹自己年轻没有经验的同时庆幸又学到了新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奥尔基问道:“将主,是否传令冈萨斯准备对马氏的战斗?” “嗯,最近有些战士水土不服,我们需要时间,至少要等他们恢复了体力。而且……木屋居住区还有几天就要完工,紧跟着要为一千多战士准备集体婚礼,同时还要筛选优良的战马种子,然后屠宰一批牲畜,准备迎接第一场雪……”罗开先细数了近日需要忙碌的所有事情,然后才总结了一句,“所以命令只能是让冈萨斯控制北段河岸,让阿尔克监控兴州的一切动静。” 恭谨聆听的奥尔基在罗开先说完之后,想了好一会儿,开口说道:“如果兴州马氏聚拢人马来攻打我们,又该如何?” “嗤……”扫了一眼西边开始变红的天空,罗开先不屑地从牙缝里挤出点声音,“从兴州那边回来的人已经送了几份情报了,奥尔基你没看到?兴州的人口总数不过两万多人,还要包括老人、女人和孩子,能够召集的战士会有多少?除了守城必备的,能有五千人出战吗?而且即使召集了五千人,他们的战力能比得过党项人或者突厥人?说过好几次了,奥尔基,你这厮总是谨小慎微的性格,也该变化一点!” “将主!”奥尔基有些赧然的说道:“我和您说过的,前几年被罗马人俘虏,在成为角斗士之前,我也只是个随军护卫,主要的任务就是守卫主将,从没当过冲杀的先锋……” “那在角斗场上呢?你总不能只拿着盾牌守在后面吧?”罗开先的话一点不客气,对自己身边这些人,他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这种态度放在后世的人群中就是不合时宜,但在纯粹军事的群体中,这是坦诚相待的根本,无关上下级别。 旁边,很少参与战斗的努拉尔曼完全插不上嘴,瞪着一双棕色漂亮的大眼睛左看右看。 奥尔基才不在乎年轻的阿拉伯人怎么看自己,一脸冤屈的解释道:“将主,您可别冤枉我,角斗场上打起来的时候,我可是该投矛的时候绝对不拿着刀子乱捅,提着盾牌左右晃的才是最先死的倒霉鬼……” 罗某人嘴角翘了翘,抬起手臂在奥尔基的肩膀上拍了拍,“好吧,奥尔基,你需要更快的适应东方,也需要更快的适应在我身边的位置,我这个主将不需要你们当肉盾,遇到危险或者合适的时机,我身边的亲兵应该更像我手里的投矛……明白么?” 显然这种概念与奥尔基曾经的经历相左,听了罗某人的话语,后者露出了很明显的疑惑眼神。 “作为战士或说军人,大体只能分成两类,进攻型和防守型,我这个主将算是进攻型,信奉的是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很简单,敌人都死了,就不需要担心了,明白么?”为了让手下人更快的成长起来,罗开先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他的话让奥尔基眼睛一亮,“明白了,将主!” 再次拍拍对方的肩膀,罗开先说道:“明白就好,我的部下,不需要一定像虎豹一样威猛,但是必须充满攻击性!” “就像刺猬?”奥尔基接了一句。 “就像刺猬!” …… 灵州建设营地外,七匹毛色闪亮的土谷浑马正在散阵慢行,马蹄落在松软的土地上只有“噗噗”的声音,马背上的主人则是三个从营地内出来的兴州马氏“使者”,还有他们的四个精壮护卫。 行路的几个人都很强壮,身上的服饰也称得上甲胄齐全,但他们的精神却有些萎靡。 “族长,这个罗姓长人果然就像传说那样魁伟,他手下的战士也比我们的要健壮,这些人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说话的正是兴州马氏的使者马玄机,他的目光投注和话语所对的却正是罗某人在营地里面谈论的不合格的副使。 “说话时候别看我!罗长人的手下还能看到我们!”被称为族长的马祖荣用他有些半沙的嗓音低声斥责了两句,扭头看了看正在拉开距离的巡逻队,他才接着说道:“这些人不是我们马家能招惹的,回去就把那些乌塔人抓起来,然后玄机你再走一趟,带着礼物一起把他们送过来……” 旁边的马玄机尚未开口答复,另一侧的土狼忍不住了,“族长,他们是异教徒!胡大会保佑我们,强大的敌人只能是我们的磨刀石!只要我们勇敢战斗,终能成为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磨刀石?”有着一双深陷的褐色瞳孔的马祖荣没来由的一阵恼怒,脸上精心修饰过的胡须都不能掩饰住他的情绪,他偏转头颅,甚至不再避讳是否会被不远处的巡逻骑兵关注到,“我马氏只有三万人,还要算上老人和孩子,究竟谁给谁做磨刀石?” “族长,战力不是人数决定的,我马氏人人懂得骑马开弓,这方土地又是我们生存繁衍多年的地方,何况还有党项野利部支持,区区东归的汉人,能奈我何?”面对自家族长的斥责,土狼并没有沉默认错,反而开口反驳了起来。 没机会开口的马玄机则在马背上轻轻摇了摇头,这种争论他才不想搀和,受到汉人影响较深的他早就腹有定义,同为马家人,他却不是出自族长一系,若非想要亲眼看看新来灵州人的底细,他才不会当这劳什子使者。 或许是因为巡逻骑兵渐渐远去,始终掩藏形迹的马祖荣似乎忘了自己的初衷,也不再保持一副矜持的面孔,一双眼珠似乎要从深陷的眼窝里蹦出来,“马玄翼,不要忘了,这个才是你的名字,偏要叫什么土狼!这种牛屎名字只能吓唬不懂事的娃子!去了喀什葛尔几年就忘了自己的血系了吗?乌塔人狂妄自大自讨苦吃,被人灭族纯属活该!罗长人的人马鼎盛,土库曼人都屡次吃亏,他们的大埃米尔马哈穆德都蹭了一鼻子灰跑回了伽色尼,卡迪尔汗甚至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你这头土狼又能如何?!” “马哈穆德和卡迪尔汗都是蠢货,空有几万人都一事无成,党项李德明更是吃里扒外的混种,异教徒!”土狼马玄翼根本不在意自家族长的喝斥,梗着脖子直言辩驳,“马什哈德那里大伊玛目有传信过来,他们请动了内沙布里家1的黑袍子出动,刺杀罗长人,只要我们拉拢野利部的人,内外夹攻,罗长人的十几万人只不过是草原上的牛羊!” “内沙布里?”马祖荣愤怒的面孔一时有些凝固,土狼马玄翼是他的侄子,虽然训斥在口,心底对新来的罗开先队伍却也不是想接纳的——身有强邻不见得就是靠山,很有可能是祸端,这种浅显的道理没人不懂。 “刺客,杀手!”土狼马玄翼收起高昂的下颌,神色诡秘的说道。 “是那个支持酗酒的伊斯玛仪2的内沙布里家族?”马祖荣的愤怒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息间消失无踪,他随口问了一句,然后四周瞭望了一下,冲着身旁所有人吆喝了一声,“马上回营地,什么话都不要再讲,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 “喝呀!”围绕的四个侍卫和马玄机以及土狼马玄翼几个人同时呼喝作答,他们身下的马匹开始加速奔腾了起来。 —————————————————————— 1内沙布里,波斯姓氏,本文中为虚拟假托。 2伊斯玛仪派,绿教什叶派中的一个支系,也称七伊玛目派,这个派别诞生于公元八世纪中叶,据载什叶派第六代伊玛目贾法尔.萨蒂格最早指定长子伊斯玛仪为继承人,但后因伊斯玛仪有酗酒恶习而被废除,后贾法尔指定次子穆萨.卡姆兹为继承人,多数什叶派的人认可这一决定,但是仍有少数派支持伊斯玛仪,巨大的争议使得后来这个派别成为了隐遁派系,这一派别的影响其实非常深远,法蒂玛王朝的建立就与伊斯玛仪派直接相关,后来这个派系又分裂为诸多支系,这是一段漫长的宗教演绎的复杂历史。现世塔吉克族信奉的教义就属于这个流派。 ……………………………………………………………………………………………… 附:好多天没有更新,持续打赏的人实在太多,我这里没办法一一查到,所以也没办法把所有打赏的书友名字列出来,只能在这里笼统的对诸位说一声感谢,感谢你们在断更的这些天还在持续关注! 第三十五节 情报与决策(二) http://..org/ 虽说罗开先有精神力这种类似在脑袋里装了个小雷达的作弊器,但这玩意儿毕竟不可能时时开动,更不可能真的具备顺风耳的功能,能让他听到千多米营地外马家人的谈话内容。 对身边的人,罗开先摆出一副施施然的态度,一方面是为了教导身边人,更多的则是为了安抚人心,虽然他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土著,却比任何人都了解宗教疯子的狂热。 在曾经的佣兵生涯里,他有两个从军二十年的伙伴就死于幼发拉底河畔的自曝汽车,在这个时代,那些宗教疯子或许没有后世的各种热武器,但是弯刀弓弩加上毒药同样不可小窥,更何况他身边的人同样不是后世那种常年磨砺在高烈度战争环境的职业战士。 于是,在这种有些摸不清脉络的心态下,老罗在晚宴的时候召集了赫尔顿和金骞等人,按照早就有所准备的预定方案,给他们安排了一系列的琐碎任务,当然同时又免不了交代了大套的细节注意事项和各种应对办法,才把他们打发走。 因为派人去赵宋只是以商人的名义探路,其实并不需要担忧太多事情无论怎样,有法制存在的地方总会安稳些,即便这种法制不那么健全,尤其是对罗开先手下这些擅长“以力服人”的家伙们来说更是如此。 而这种跟随商人队伍的探查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渗透任务,无论是经验老道的赫尔顿还是机警敏锐的金骞都可以称得上行家里手,对于赵宋这样一个开放的国度,真的不需要罗某人担心太多。 布置完了这一切,罗开先刻意留下了负责纪律的西德克诺德,同时派人把巡察在外的阿尔克、闵文侯还有冈萨斯都叫了过来。 “谁能给我解说一下兴州的情况,阿尔克还是闵文侯”依旧是环绕着帐篷内的长桌坐着,罗开先盯着对面的几个手下问道。 面对连名带姓的直白称呼,根本没人在意。 因为时长日久,罗开先对直接称呼手下的全名已经不再有什么避讳的,队伍中的很多人都接触过大量的外族,同样没有儒家老夫子那样忌讳人称呼他们全名的提法,事实上罗某人也是最近才发现,只有以书香门第自诩的张家才有这样的习惯,作为曾经的皇族后裔,李家人都没有这样的避讳。 “猴子,你来说”阿尔克推了身旁的闵文侯一把,“你们东方人的面孔总是容易让我搞混,除了自己人,对于外人,我只能分清散发的、挽发的还有留辫子的,其他的我可搞不清,何况兴州那里,只有你带队进去过,你来说” “是,好吧”闵文侯一边应诺,一边从衣襟里面取出一个厚大的羊皮纸本子这几乎是老罗手下人的一大特色了,每天里工作的事情大把,需要学习和记录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这么厚的羊皮本子塞在衣服里还能充当护心镜用用。 低头翻了好一会儿,闵文侯才抬起头问道:“将主,记录的有些乱,您需要了解什么” 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罗开先也有些头痛,距离不远,凭他的视力当然看到了对面闵文侯本子上的鬼画符那些笔迹估计也就它的猴子主人自己能看明白,“我需要了解兴州的所有情况,尤其是关于马家的,你探听到了什么,尽管说” “遵令,将主只是这恐怕需要很久”闵文侯原本习惯性说话时候的百无禁忌,但是这会儿在罗开先面前却拘谨得很。 并非因为别的,实在是一路行来,从一个急就章似的队伍首领到如今风雪磨砺的十多万人的大头目,罗某人身上的气势变化实在太大,或许罗某人身边的人没能察觉什么,类似闵文侯这种奔波在外的人却觉得自家主将那张木头脸上越来越多威严与说不清的气势。 “无妨,你尽管说,努拉尔曼负责记录,瞧你记录的本子,这手字倒是真的像猴子写的”罗开先知道很多人平素说话百无禁忌,但是到了正式场合就变得手足无措,所以他对闵文侯的举动并没有诧异,反而难得的开了一句玩笑,试图缓解一下对方的情绪。 只是这种缓解气氛的法子貌似没什么用处,至少对闵文侯来说是这样,他吞了吞唾沫,又翻了两下手里的本子,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兴州概有丁口四万余,包括老人孩童和女眷” “嗯,继续”尽管语言有些磕绊,去直接阐述了概况,罗开先没有打断他,只是在他抬头察言观色的时候,鼓励了一句。 或许是思路开始清晰,闵文侯的紧张消退了不少,“兴州四万余人人数最多的是来自草原和荒漠的部族,这些人大概有三万多,他们多数都听从马家人的指令,余下的多是汉人,引领他们的是王家和曹家” “很好”再次鼓励了一句,罗开先开口问道:“今天我见过马家人了,他们好像并不是汉人血统,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用了汉人的姓氏吗还有那个王家和曹家是什么来头” 对于兴州能有四万多人,罗开先并没有感到意外按照“史书”记载,兴州是“未来”西夏的首府,没有固定人口全指望外来移民才是荒谬的事情。 “我在兴州城内待了两天,听传闻马家人祖上是土谷浑人1的一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由没有穿过大漠去喀什葛尔,有传言马家与如今的葛逻禄人来往密切,至于王家人,普遍的说法是他们原本太原王氏的旁系,大唐灭亡之后,太原王氏四散,留在河西的这一支是昔年河西军的后人” “嗯,那么曹氏是何由来” “禀将主,曹氏人员最少,仅三千余人,却有两千敢战之士,有传言道现任兴州曹氏家主曹义兴乃归义军曹宗寿族侄,故又说曹氏乃归义军埋在兴州的楔子,只是属下停留兴州时日尚短,未能证实”闵文侯越说越流畅,到后来的话语已经完全听不出紧张的情绪。 “啪啪”罗开先拍手叫好,人无完人,些许紧张完全不算什么,谁人能不经历练就保持堂堂之姿态 反而是这种从磕绊到流畅的话语最为真实,至少它可以证明闵文侯的思路很广,着眼点开阔,仓促之际能够把事情汇总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情报分析人才,尽管还算很初级,罗开先却感觉很满意。 手下这些人能够历练出来,他还需要担心什么人才 罗某人心怀大畅,“这一路,无论是库扎克还是比什凯克,包括后来的孛罗城,除了土库曼人,就是葛逻禄人的损失最惨重,他们没那个能力派大队人马跨越千里来找我们的麻烦,两月前路过沙州的时候,归义军曹氏也被我们收拾过,至于一路上扫灭的沙盗马匪,所有这些人绝不会敢和我们正面交锋即使他们联合起来也不成” 高兴之余,罗开先这话说的有些霸道了,但却没人提醒他,无论是阿尔克、冈萨斯和闵文侯,还是旁听的西德克诺德,甚至包括负责记录的努拉尔曼,所有人的眼睛都在闪亮,不是因为他们完全明了罗某人的话语,而是一路行来在罗开先这个主将的率领下,做出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一路上的点点滴滴可不是什么传说,是他们自己亲身经历的,尤其在座的多是角斗士营出来的苦奴,当初在雅典的时候哪里会预想到这一路的平稳和顺畅 没错,沿途虽说没能少了厮杀,但从未有置之死地的境况,除了赶路辛劳和路途上的艰苦,真的可以称得上平稳与顺畅 话一出口,罗开先也察觉到了有些狂妄了,但他却并没放在心上这时代的战争虽然多是人多为胜,但人力绝不见得就是胜利的决定因素,总有颠覆性的例外存在。 缓了缓情绪,罗开先转换了称呼说道:“你这猴子,足够机灵继续说,关于马家的人,还有什么消息” 能得到罗开先的夸奖,真的很不容易,闵文侯左手抓了抓下颌,有些兴奋的说道:“在兴州,马家的战士分为五个千人队,据说每队至少有千人,人数是否充足,属下没能看全,但他们多数没有齐备的甲胄,天气渐冷,前日属下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多数只是穿着脏污的皮袍子看着比荒原的马匪强之不多。” 围坐的几个人都露出一种轻松的笑意,包括像罗开先一样经常冷着脸的西德克诺德也不例外。 “好了,猴子,你继续”观察到闵文侯欲言又止的模样,罗开先抬抬手止住了其他人,示意继续,他不知道这个昔日看起来只是喜欢饶舌的瘦小子能说出什么来,但无论如何,今天之后,当刮目相看了。 “是,将主”恭谨的应诺了一声,闵文侯的脸上没了开始的忐忑神色,颇有些自信的说道:“属下知道将主今天见过三个马家人,属下去探寻兴州的时候,恰巧听人讲过马家人的底细” 当着主将罗开先的面,这个伶俐的猴子可不敢卖关子,他只是稍微停顿了下,就接着说道:“马家内部有个七个人组成的族老会,据说是遵照绿教伊斯玛仪教派的教仪,在外抛头露面负责具体事务的就是他们族长马祖荣,那个人将主今天也见过,瘦长脸、棕色眼睛、下颌留着短髯,他喜欢修饰胡子。” “就是今天午后那个没怎么说话的家伙竟敢上门欺骗将主,他们的营地应该还在几里外,请容许属下带人去把他们抓回来”听了半天的奥尔基霍然上前几步,冲着罗开先行了军礼请战。 奥尔基是个谨慎的人,但同时受到罗马人的影响,也是个非常重视荣誉的人。在他看来,居然有人在他守卫的人面前撒谎,这是一种冒犯 罗开先赶紧挥了挥手,“奥尔基,不必在意这个,那个马祖荣既然敢只带几个人来探查我们,也算得上一个勇士。何况你这时候追出去,恐怕已经晚了,他们肯定趁夜色回兴州了,是不是,冈萨斯” “是的,将主”冈萨斯欠了欠身,说道:“傍晚巡察的士兵汇报给我了,兴州马氏的队伍一共百多人全部撤走了” “你听到了,奥尔基”罗开先冲着自己的亲卫队长示意了下,然后转头对着闵文侯说道:“猴子,你继续” 无奈的奥尔基只能一言不发地退下,继续他的守卫与倾听。 “那个土狼,”闵文侯翻了翻自己本子,继续道:“他的本名叫做马玄翼,是马祖荣的侄子,但是有传言说他是马祖荣的私生子,据说他曾经被送到喀什葛尔求学,我手下有一个消息灵通的葛逻禄人,据他说,曾经有人看到这个土狼和内沙布尔的内沙布里族人走得很近。” 私生子之类的琐事不值得罗开先关心,但是内沙布尔这个地名让他觉得很熟悉,他不记得曾经去过那里,但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心底涌动,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内沙布里家族” “是的,将主,据说内沙布里家族是绿教伊斯玛仪教派的虔诚支持者,他们是比较极端的狂信徒”闵文侯恭恭敬敬地倾诉道。 罗开先愣住了。 1土谷浑人,也称土浑、退浑,据传为鲜卑慕容部的分支,原本游猎生存于辽东,于公元三四世纪时开始逐步向西向南迁徙,后在青海乃至川蜀广大区域繁衍。 附:新的一节奉上,感谢书友“瑶尼”“就不说憋死你”“玄夜天星”“单身的拉布拉多”“金风细细梧桐坠”五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六节 情报与决策(三) http://..org/ 因为有曾经镇守西疆的经历,罗开先对中亚的人文历史很熟悉,内沙布里这个家族名加上伊斯玛仪教派让他想起了一个“历史名人”奥马尔.海亚姆1,紧跟着他又想到了一个人名哈桑.本.萨法赫2。顶点小說, 两个名字的主人在这个时代都还没有出生,但是他们却有着不同的含义,尤其对罗开先这样一个“后来人”来说。 第一个名字或许简单些,罗开先只记得奥马尔.海亚姆是个学者,但是后一个名字的寓意就不简单了,哈桑.本.萨法赫可是一代教派的开创者,这个教派对后世的影响非常深远阿萨辛教派。 凭借后世对中亚的熟悉,还有曾经走遍世界的历程,阿萨辛这个词汇简直可以称得上令人刻骨铭心。 在后世遍布整个西方的地下世界,任何一个信奉极端教义或者行踪诡秘而危险的人,都有可能被称作阿萨辛 这个词汇几乎就是杀手和刺客的代名词 脑袋里的思绪迅速飞转,罗开先猛然察觉到了一种可能。 任何一种思维方式都不可能是没有来由的凭空诞生的,在他所处的时间段,奥马尔.海亚姆和哈桑.本.萨法赫两个人还根本没有出生,但是谁能保证伊斯玛仪教派中那些藐视死亡的信徒们会是老好人 至少他罗某人不敢冒这个险。 眼下可不仅仅是一个土狼之流的狂信徒的事情了,兴州马氏本身区区几万人算不上什么,但是他们暗地里的关系网却让罗开先不能不重视,沙漠西面的葛逻禄人还有更远一些的狂热绿教徒联系在一起,那些脑子执拗成了一根筋的家伙是没法沟通的,简直是争不开甩不脱的狗皮膏 自从希尔凡出发伊始,他带着数万人紧张行路,并不仅仅是赶时间,而是不想和绿教的狂信徒有什么纠葛,并非是害怕什么,只是不合时宜,当初为了卫护疆土他曾经耗费了六年青春,亲手击毙杀掉的狂徒不下百人,但又能如何 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些的,无根浮萍一样的昔日唐人营的力量同样也是有限的。 当初在希尔凡,老李坦断然接受他这个外来后生的提议,就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 所以才会有他一声呼喝,众人景从,奔波万里回归东方。这一切的最终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抱团生存,至于未来有什么发展有什么美好前景,都是在生存这个基础之后的事情。 只是,眼下看来,很显然,有些事情避是避不开的,终归还是力量才能决定一切。 轻轻地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罗开先的手指敲了敲厚实的桌面,“嗑嗑”的响声与围坐众人的静谧表情映衬起来显得有些怪异与凝重。 罗开先放平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人的表情,轻轻说道:“看来这个冬天不会很安宁,可以让手下的弟兄们好好活动一下手脚了。” 围坐的几个人搞不清罗开先说这话的缘由,禁不住彼此打量观望了一下。 坐在主位上的罗某人却没有解释,而是冲着闵文侯点点头,“猴子,还有什么没说完的你继续” 或许是猜到自己了解的信息比较重要,闵文侯认真地再翻了翻手里的羊皮本子,慎重却不再磕绊的继续道:“兴州马家和很多大家族一样喜欢多方投注,土狼马玄翼曾经向西去过喀什葛尔求学,那个马玄机走的却是东方,他在赵宋的汴京待了八年,据说曾与赵宋的某位士大夫往来密切兴州城内有人说,马家内部七个掌权族老的想法并不统一此外,据说马家与党项人野利部关系甚密,党项人几次在石州和宥州抗击赵宋,马家都有派士卒跟随参战” 关于马家的情况听了个差不多,罗开先并未做任何评价,而是接着问道:“马家在兴州如此强势,王家和曹家如何” “据兴州城内人讲,王家与太原主家早已断了联系,近年来更是人才凋零,现任的家主王弥年纪不过三十余岁,称得上年富力强,倒是个有些胆魄的人,可惜面对擅长笼络人心的马家,也不过是勉强维持。至于曹家,曹氏家主曹义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宁死不吃亏,又有归义军曹氏支持,马家人也奈何不得他们,曹义兴其人因为善使双刀喜欢骑快马,被兴州人称为豹刀子”问题越来越细,闵文侯的心也越来越沉稳,这是他冒险进兴州城探来的一手消息,功夫做得细致,自然底气十足。 听着闵文侯详细诉说完,罗开先心里有了底,却并不直接宣布指令,而是环视一圈,沉声问众人,“猴子升职做了斥候营的副将,确有长进兴州的这番功夫做得着实细致” “将主过奖属下承受不起”边上几个都是独挡一面的狠人,被罗开先这么一夸奖,几个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闵文侯顿时感觉有些承受不住,马上机灵的开口自谦。 “浑话,做得好坏本将主自然看在眼里,夸奖几句而已,暂时又没得赏赐,学甚么张家的老夫子”罗开先把眼睛一瞪,环视着围坐的众人,“一路行来,你等每个人所做的事情都在本将主的心中,待诸事安定之后,定有奖惩安排” 除了在负责记录的努拉尔曼还有帐篷左右负责守护的汉人亲兵,在座的多数都是一路从雅典跟随来的欧罗巴人,自从士麦那之后,老罗已经很久不曾说过这种鼓励人心的话了,时间日久,又已经抵达东方,免不了心中有些忐忑,如今再次听到心底里主人的承诺,一颗心都安宁了下来。 “还有,虽说眼下是停留在了这里,但眼下的驻留仅仅是开端区区灵州怎会是本将军固守之地你等都跟随了本将主两年了,该知道本将主的脾气,杂七杂八的事情勿需乱想”说着话,罗开先抬手指了指西德克诺德,“我制定的规矩你们都要遵守好,不要犯错,努力做事,我还期望几十年后,你们都能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军明白” “遵令,将主”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呼啦一下站起身,右手抚胸整整齐齐地行了一个军礼,磨合日久,这些人已经有了老罗印象中军伍精英的气质。 罗开先点点头,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回礼,抬手指了指各自的位置,“都坐下,没用的废话我不会再说,继续刚才的议题,猴子适才所说兴州舆情,谁来说说怎么解决他们” 没什么卖关子的想法,罗开先只是想听听众人的思路,不管有用与否,至少要让身边这些家伙的脑子动起来。 因为今后的日子与之前路途上奔波再不相同了之前他能领着众人齐心合力是因为沿途的环境逼得人不能有别的想法,但是落足灵州之后呢 一旦环境安逸了,免不了会有人心生杂念,无论是稳定人心也好,防微杜渐也罢,罗开先真的不想之后某一天刀口向内砍向曾经同行的伙伴,所以给众人一个新的并且足够长远的目标是必须的,这并不困难,不是吗 帐篷里很安静,在座的几个人都在冥思苦想,虽说一路行来,多数时候只需要他们执行命令,但并不意味着他们脑袋里的浆水凝固了,反而这些从死亡阴影中脱离出来的家伙比谁都能拼命,想的事情也更多,包括喜欢用身体力量大于头脑力量的冈萨斯同样也不例外,因为脑子转的慢手脚不够快的人早就死了。 沉默一会儿,冈萨斯首先抬头说道:“将主,我需要时间想想” 随着他的话语,其他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抬头露出期颐的目光。 罗开先有些惊异,他本以为这个色雷斯白熊会开口直接说率兵攻打兴州城的,“你这只白熊好,现在就想,认真想,我们有一晚上的时间” “遵令,将主” 几乎不分前后的应诺声之后,帐篷内又肃静了下来。 已是夜半时分,轻啸的西北朔风在夜空中奔行,黄河畔的这片诺大营地除了偶尔地方有些值夜的篝火,只剩下罗某人这个中军主账依旧烛火通明。 与帐篷外走动的卫兵的脚步声不同,帐篷里面静谧而又充满期待 1奥马尔.海亚姆,十一世紀中叶出生于中亚霍拉桑内沙布尔,10481132,全名是吉亚斯丁.阿布.法斯.奥马尔.本.伊卜拉欣.内沙布里,从姓名就能看出来这个姓氏是内沙布尔的统治家族,奥马尔本人则是那个时代难得的数学、天文、哲学、诗歌等方面的多面手,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大学者。 2哈桑.本.萨法赫,与1是同窗好友,同样擅长数学、几何、天文,不同的是他更倾向于宗教,是绿教什叶派伊斯玛仪派所属支派尼扎里耶派阿萨辛派的创始人,十一世紀末曾在波斯西北山区组建一个伊斯玛仪派的宗教国家,类似之后的罗马基督教庭,推崇教权大于皇权,为了攻击敌手,他组建了一个暗杀团体,是中世纪绿教国家的刺客公会。在东方的传说记载中,他的名字有两个,一个是霍山,另一个是山中老人。 3阿萨辛教派,也被称为哈萨辛宗教兄弟会,这是西方十字军给与的称呼,他们自称为fedayeen,所有成员都是激进派绿教徒,推崇奉献与自我牺牲,并不畏惧死亡。他们使用罂粟提炼品之类来拉拢同伴,用匕首和毒药来对付敌人,阴暗的手段使得他们横行一时,直到十二世纪蒙古人西征,这个存在于波斯西北的宗教势力被旭烈兀率领的大军荡平。 附:感谢书友“飞云飘雨”“书友150110205707396”“单身的拉布拉多”“kgb136”四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七节 情报与决策(四) http://..org/ 帐篷外的卫兵在夜风中不停的走动,帐篷内却寂静的近乎无声,罗开先在期待手下们能想出一些切实可行的应对方案,不求什么惊喜,但要缜密并且切实可行。<乐-文>小说.しwxs说冈萨斯你先来吧”看了看众人的表情,罗开先也不等他们毛遂自荐了,直接开始点名,正好他也需要了解下每个人的想法。 冈萨斯是个勇往直前的性子,听言也不客气,直接开口说道:“将主,我建议直接调动骑兵营和弩炮营,再加上两千守备营战士,直接向北围了兴州城” 罗开先不置可否的问道:“兴州有城墙环绕,你准备用骑兵攻城吗弩炮营的小石头是打破不了城墙的。” “不,将主。”面对罗某人的木头脸,早就有了免疫力的冈萨斯没有心虚,而是坦然的继续说道:“我的想法是驱赶周围的小部族做前驱,至少能凑足万多人,让他们来攻城” “如果那些小部族不听话,反而勾结兴州马氏一起向我们进攻,又该如何”罗开先并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而是顺着冈萨斯的思路说道。 “我们可以给他们一个承诺,允许他们在破城之日劫掠三天那些小部族的人平时是牧民,拿起刀子就是马匪,绝没可能放弃这个机会的”冈萨斯的眼睛随着话语瞪得很大,堪比白色的毛熊。 罗开先轻轻地摇了摇头,冈萨斯的这种战法他有所了解,罗马人在和阿拉伯人征战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做法,东方战争的历史上也多有同样的记录,但却不符合他的想法,“冈萨斯的这种想法应该是罗马人的做法吧这个法子确实可行,也非常有可能快速攻进兴州城” 冈萨斯的脸上闪露出一丝喜色。 罗开先却接着说道:“但是这里面有几个问题,你要认真想好,第一,我们在灵州这里还是纯粹的外来人,本地的住民对我们并不熟悉,而我们并不清楚他们与兴州马家的关系,这中间只要出现任何一点疏漏,损失的可能就是手下士兵的生命;第二,我们是要在灵州这里驻扎定居的,未来兴州也必定是我们掌控的地方,那里的人也会成为治下民众,如果照你所说攻打兴州城,必定会因为无关人的伤亡,由此积累的仇怨就会影响未来的统治冈萨斯,你可明白” “将主,只要战力强大,就没人敢不服从,罗马人对外族很少会讲仁慈,他们的国度却已经沿袭了千年”冈萨斯并不是没有主见的人,罗开先的话并没有让他放弃自己的想法。 旁边的几个人在认真地倾听,也同时在思考怎么完善自己的想法。 “你说的没错”罗开先肯定了冈萨斯的说法,然后没等冈萨斯缓过神来,就紧跟着说道:“但是现在的罗马与千年前的罗马还有什么关系千多年的时间,始终没能停止过战争,这么长的时间死了多少人凯撒和克拉克当年在不停的压制反抗者,如今巴西尔二世同样在压制反抗者作为君主,不能给自己的国民一个安稳的生活,那就是失败冈萨斯,你会希望等你年老的那一天,还要担心你的小儿子在战场上拼命吗” “哦,不”冈萨斯张着嘴巴愣神了好半天,才吐出了这样一个字眼。 老罗话语的内容跨度有些大,但是平稳的语调外加套用一些拉丁语,对于帐篷的角斗士出身的家伙来说,并不难理解。 大多都是因为与罗马人战斗失败外加一系列的挫折,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无论是冈萨斯、阿尔克,还是西德克诺德和奥尔基,每个人对罗马都有着非常复杂的想法,曾经。 帐篷内很安静。 但每个人的脑袋里的念头都在不停地旋转。 除了不停在纸上写画记录的年轻的努拉尔曼,在座的所有人都能说是不错的战士,他们不害怕敌人是否强大,甚至有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所有人都希望在将来有个温暖平和的家,他们或许期望自己的孩子是一个勇敢的人,但绝不希望活着的时候看到自己后人的尸体。 这是人之常情。 “第三,适才猴子说了,兴州城内有马氏、王氏和曹氏三个势力,他们彼此肯定少不了争斗,冈萨斯你这样试图围攻兴州城,必将让他们团结起来应对我们显然,这同样不妥,对否第四算了,就说这些,我的意思你可明白,冈萨斯”尽管还有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罗开先心底有太多想法,但他却不想再继续了,一是因为没必要,二是因为对眼前这些战场好手来说有些深奥。 “明白了,将主”军伍出身的人就是这点最好,对错之间非常清晰,容不得含糊,冈萨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疏漏。 “嗯,下一个”罗开先冲着冈萨斯点点头,然后扭头看着另外三位,“阿尔克,你来说” “遵令,将主”嘴上应了一声,阿尔克稍稍停顿就开口说道:“对付兴州马家,或许并不需要我们直接派兵,最近十几天,派到北部的人传回许多消息,最近几年,因为争夺放牧的草场,那些小部族和马家人经常拼斗,还有消息说,因为绿教教义的事情,兴州王家和曹家与马家同样争斗不断” 比起冈萨斯的直率脾气,从遣词用句来说,阿尔克要周密许多,毕竟做斥候的人,心思粗疏的不可能善任的。 “嗯,阿尔克你继续”罗开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阿尔克察言观色有一手,但也摸不准罗某人的想法,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我家乡那里有一句谚语,一群快要饿死的野狗也能咬死猛兽。我想是否能够给那些小部族一些武器,要他们攻击马家人,只要马家稍有软弱,王家和曹家绝不可能放弃机会届时,党项那边野利部也不能做什么而之后,等到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们的人整合完毕,正好可以派兵维持兴州的秩序” 看了看阿尔克脸上刻意涂抹的白眼圈,罗开先还真没想到这个家伙有这样阴损的想法。没错,阿尔克想的是一个阴损的战法,这个阿尔克只说到鼓动北部小部族攻击马家,老罗就想到了一个词代理人战争,这种方式后世的usa还有欧罗巴那些伪君子国家经常使用的法子。 这种只是消耗一点物资,就能轻松解决麻烦的做法确实很适合眼下的局面,但却不见得是最好的,同时也有数不清的弊端和隐患。 不准备问其他人的意见了,罗开先清了清嗓子,开口直评:“是个好办法但是,阿尔克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小部族一旦在与马家的争斗中活得好处,还会在继续听我们的吗那些小部族很多是来自北部草原,而草原上的狼可是喂不饱的,” 确实如此,在后世,代理人战争多了去,但是代理人把后面的雇主拖下水的事情也绝不仅仅是一两件,拥有最强大武力的usa便不止一次的被拉进泥沼。 眼下虽然只是个小局面,但东归回来的队伍也不还称不上是一个大势力。 换言之,就是禁不起折腾。 所以,背后动手脚固然轻松省力,但是比起之后的隐患和麻烦,却不如亲力亲为来得爽利。 “将主,我明白了。”阿尔克这个聪明人显然马上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另外还没有发表意见的西德克诺德和闵文侯低头看了看,然后合上了手中的羊皮本子,他们适才也想了半天,但是有之前冈萨斯和阿尔克的发言,还有罗开先这位将主的总结,心里的方案就说不出口了。 最关键的问题是,到底如何应对兴州的马家人 附:感谢书友“书虫求道经”“自此成雄”“风无形水无常”“kgb136”四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八节 情报与决策(五) http://..org/ “将主,我就不用说了,没有一个完整的想法。《乐〈文《小说~,.”西德克诺德正襟危坐,坦然的说道。十几万人营地纪律的事情已经把他的时间挤得满满的,如果不是还有富拉尔基那个斯拉夫人帮忙,恐怕他根本没时间想别的事情。 作为营地内的纪律大总管,军营、民营加上 “将主,有冈萨斯将军和阿尔克长官珠玉在前,属下也就不献丑了……”坐在阿尔克旁边的闵文侯也随着来了一句。 “奥尔基,有什么想法?”罗开先抬头看向了守在帐篷口的亲卫队长。 “将主,您就别难为我了……”奥尔基苦笑着应付了老罗一句。 “好吧……”坐直了身体,把杯子里面最后一点奶酒喝掉,罗开先不想再继续考验众人的智商了,至少目前眼前这些人的眼界还不成,他们或许是勇敢的战士、合格的将领,但还做不到全面系统的把握住一场征战的所有细节。 或许过段时间在赵宋那边招揽些人?可以找到合适的谋士? 罗开先晃了晃脑袋,想什么呢,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他仔细琢磨了下自己预想的方案,确定没想到什么疏漏之后,开口说道:“既然都没有合适想法,应对兴州马家……就按我的命令行事,任何人不得违背!” 一段话,罗某人迅速转变的语调,从商议变成了命令。 “是,将主!”围坐的几个人马上坐直了身体。 罗开先首先把目光投向了刚刚收起纸笔的猴子校尉,“闵文侯,给你个任务,去兴州城散播谣言,这个任务是很危险的,敢不敢去?” “交给我了,将主!”闵文侯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身处敌境的安慰,反而觉得第一个被主将点名是一种荣耀。 “好,时限半个月,给战士们举行集体婚礼之前,你要带人赶回来!剩下的就是你自己挑选人手,乔装打扮去兴州城内……散播消息的主体是兴州马氏试图偷袭我们,引发战争……”老罗面色不动,嘴上解说的却很详细,因为心底他就喜欢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尤其是闵文侯的战法很像他后世曾经的特种兵经历。 “遵令,将主……”应诺之后,闵文侯拉了个尾音,抓抓脸问道:“将主,散播谣言……可否透漏一些我们的底细?还有,需要联系王家和曹家吗?” “大的情况可以说,细节就不要多说了,可以夸大,也可以贬低,任由你发挥……总之,把兴州城的水搅乱,弄得人心惶惶才好!”稍微停顿了下,老罗又说道:“至于王家和曹家,不用去理会,路有很多条,让他们自己选。” “遵令!将主!”有了主将这样详细的交代,闵文侯心底就稳妥多了,他的猴子脑袋左顾右盼的甚至恨不得马上出去把人从睡梦里拉出来,然后去北面那个破烂的城镇闹个天翻地覆。 这混蛋越来越像猴子了。 “猴子,你老实点!”有些古板的西德克诺德冲着这厮直瞪眼。 罗开先晃晃脑袋,他才懒得理会这些细节,回身从身后的纸堆里把附近的地图扯出来,摊在桌子上,在纸上比划了几下,“阿尔克,你的任务比较杂乱,我要你带人在兴州外围这些地方刺杀所有偏向马家的小族头人……” “将主可有什么具体要求?”杀人而已,阿尔克从不在意,他很沉静地盯着地图问道。 “周围对我们还算和善的小族你都了解,目标从他们口中选择,做法嘛……装扮成葛逻禄商人或者马匪……做成贪财抢劫或者仇杀的样子,你明白?”玩弄阴谋诡计老罗不是很擅长,但是装神弄鬼的诡战真的不要太容易,而这种方案对斥候营的机灵鬼来说再合适不过,罗某人对他们很有信心。 “明白了,将主!”应诺之后“白眼圈”阿尔克很有些诡异的笑了笑,忙了半个多月,灵州周边百多里的地方已经熟悉得很,加上一些草原小部族的配合,再有这种对他脾胃的战法,他真的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敌手。 而且……沿途杀了那么多沙盗与土匪,凭借一路的缴获,装神弄鬼真的不要太容易。 罗开先很敏锐的注意到了阿尔克的自得,他脸色稍沉,“阿尔克,不要大意!斥候营擅长的不是正面战,你带着人要快打快出,稍有疏忽就可能被人包围,到那时候,即使派人救你们出来,带着一身伤回来参加半月后的婚礼吗?” 他可不想因为手下人大意造成太多损失,眼下的这些人都是一路历练出来的好手,容不得损失。 而且,阿尔克同样是半月之后参加婚礼的一员,他和那个中亚小娘米娅娜的事情根本藏不住,于是乎,筹划集体婚礼的众人把他也划在了其中。 “是,将主……”阿尔克脸上的得意悄无影踪,有些尴尬的低声应了一句。 边上的众人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你的任务不轻,不许亲自带人去冲杀!如果猴子在兴州那里有所不顺,还要派人守在外围负责接应他们,明白了?”敲打一下是必须的,但也不需要很多,这些家伙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罗某人清楚得很。 “遵令,将主!” 接下来是骑兵营的任务,不用罗开先提醒,冈萨斯直接开口说道:“将主,我骑兵营该做什么?” “天气渐冷,马上就是冬天了,如果我预料的不差,最迟半月之内就会迎来第一场雪,这个季节正常的商队都不会西行,你派人守住这几个点,所有路过的人都给我抓起来,如有反抗,格杀勿论!”罗开先在地图上划了几下,那是西行去往玉门关和沙州方向的必经之路,再向西北不是没有路,而是大面积的沙漠,不会有人去穿行那里,因为那纯粹是寻死。 “将主,如果有人逃入了沙漠怎么办?”冈萨斯盯着地图问道。 “不用管他,这个季节跑进沙漠,沙子和大雪会要了他们的命!”西面的沙漠在地图上看着不大,但是老罗却知道,气候恶劣的时候,辨不清方向,即使他这个有作弊器的人也讨不到好处。顺着地图划向兴州的东面,用手指点了点,“这里是兴州去往东部的山口,好像周围除了山坳就是大片的灌木丛,如果马家派人联络野利部,最快的就是这条通路,派人在这里巡查,所有可能是马家的人都给我控制起来!” 冈萨斯同样盯着地图,听到老罗的命令,马上出声应道:“明白,将主!” “人员你自己选,但有一条,必须足够机灵谨慎,马上要给战士们举行婚礼了,我可不想营地里多几个新婚的寡|妇!对了,哈斯那那个山猪你给我看住了,再惹祸就用鞭子抽老实他!”说了几句叮嘱的话,突然想起骑兵营中最不老实的家伙,罗开先免不得有些牙根痒痒。 骑兵营十个校尉头子里面,就属哈斯那的战法最是狂野,真的不愧他那个山猪绰号,从孛罗城东来的一路上,大小战事不知道惹出了多少,偏偏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想起这混镢头罗开先都有些头痛。 “哈哈……”除了冈萨斯的几个人都有些忍俊不住。 老罗的军营里讲的是令行禁止,凡事都有规矩,总不能人家没犯错你就把人关起来,冈萨斯也是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回复一声:“将主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把那个家伙拴起来!” 冈萨斯能否拴住骑兵营最狂野的家伙,罗开先还是有信心的,他最担心的是冈萨斯这个骑兵营主将也跟着乱来,因为已经开始驻扎的队伍面临的情况很复杂,他真的不想再增加伤患了,要知道,直到现在,医护营里面还有二百多个伤病号没有痊愈,本就人手不足的医护营承担不起太多人,海顿那个家伙已经叫苦很多次了。 懒得理会装做一脸委屈的冈萨斯,罗开先接着说道:“西德克,最近的纪律和安全事情你务必要注意,阿尔克那边行动起来后,肯定会押回很多人,甄别的功夫要做细,宪兵的人手应该很充足吧?” “没问题,将主!”西德克诺德也是习惯性的冷脸人,做了大军法官和宪兵头目之后,面对的更多是各种负面情绪多多的混蛋,他的话语就更少了。 “冬季马上到来,虽然开始驻扎此地,但任何纪律方面的事情都不能松懈,回头我会吩咐程守如配合你,此次对付兴州马家,他们不见得会安分守己,你和富拉尔基要注意调动宪兵细查!”罗开先眼睛眯了眯,他可以预见到命令一下,营地里有些觉得可以放松一下的家伙要倒霉了。 不过这个事情是没办法的,时至今日,营地内执行的都是军律,周围的环境复杂,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遵令,将主!”西德克诺德正襟危坐的应诺道。 罗开先站了起来,扫视了一遍在座众人,“诸位,万里征途我们走完了,接下来的事情比万里征途可能还要复杂,还望诸位齐心合力,灵州这里必定是我们最美好的家园!没人能够战胜我们!” “是,将主!”一众人都站了起来,手臂挥动间,身上的盔甲发出清脆而整齐的响声,如同他们的口号声一样,铿锵而又坚硬。 帐篷外的天空渐渐变淡,吹了整夜的朔风稍有停歇,东方的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明了。 ……………………………………………………………………………………………………………… 附:抱歉,周一忙碌的事情比较多,这章节有些晚了。 感谢书友“书友150110205707396”“王sandy”两位的点币打赏! 第三十九节 人心(上) http://..org/ 安排亲卫点火煮早点,饱餐一顿之后把所有人打发走各忙各的,罗开先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思路。就爱上网(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虽然最近忙碌的事情很多,老李坦的精神头却很不错,但是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好开口,尤其还是当着周围众多侍卫的面,否则他也不会把杜讷和李轩都拉了来。 稍一凝神,罗开先看了看几个人的神色,杜讷的脸色有些苦,李轩的脸上有些无奈,连他准丈人李涅的脸上也带着一丝烦躁,“好,世伯、杜老、轩兄,进账详谈,三位请” 进了帐篷,招呼几人照例坐下,再令亲卫们送来煮好的花草茶,看着明显有些尴尬的众人,罗开先坦然开口问道:“世伯,杜老,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妨直言” 他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尤其对信任的人。 带头的老李涅沉默了一会儿,捧着装有花草茶水的粗陶杯子一饮而尽,才有些恨恨然的说道:“三郎可知李灿和李恒几人” 稍一停顿,罗开先面色如常的说道:“嗯,是李鏮的儿子和管家吧他们做什么了,让你几位如此为难” 罗某人很少搀和营地内的民事,不过因为有西德克诺德管理纪律,他对队伍中的闲杂琐事同样有所了解。任何一个团体中都有所谓的闲杂人等,也就是所谓的边缘人,十多万人的东归营队当然同样无法避免,总有那么些人认为自己才是最聪明的那个,这些人就像稻田里面的杂草,难以根除,李鏮自己寻死之后,留下的管家李恒和十七八岁的儿子李灿就成了杂草中最显眼的几个。 “三郎可知他们要做甚他们要跟着那些商人一起去赵宋”李涅是工坊的管事,常年与工匠们打交道,难免熏染上了一些暴脾气,这会儿的语气更是有些暴跳如雷的味道。 尽管知道可能有些烂事,罗开先还是同样有些恼了。 费心费力把众人从中亚那个群狼环伺的地方带回来,没有感谢的话语还则罢了,竟然在如今正缺乏人手的时候临阵脱逃,简直 只是看着对坐的同样暴躁的准丈人,罗开先心底即使有再大的火气也难发作出来,所以他能做的只能是沉默不语。 帐篷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旁坐的杜讷轻声道:“三郎,强扭的人心会变成怨恨,为之大动肝火实为不值” 话语很轻,罗开先却有豁然开朗的感觉。是了,当初抵达希尔凡的时候,想要带着众人东归,本就是随意之举,他本也没期望有谁会对他感恩戴德,更何况李灿的父亲李鏮虽是人品不堪,却实实在在的因他而死。 换位一想也就清楚了,谁也不愿在“杀父仇人”的帐下做事,那李灿若是隐忍待在这十几万人中间埋头做事,他罗某人能放心吗 “谢杜老提醒”想开了的罗开先再没了恼怒,而是放平了语气对着老李涅问道:“世伯息怒,此事老祖可曾知晓” 老祖自然指的是李家最年长的老人李坦,那位当初力排众议赞同了罗开先东归之举的老人如今已经九十四岁,抵达灵州之后因为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一直被安置在远离营地喧嚣的地方。 李鏮曾经是李坦最喜爱的老儿子,只是做了太多忤逆的事情,才变得惹李坦心烦,即便这样,李鏮死后,期颐之年的老李坦还是大病了一场。 如今李鏮的儿子想要脱离队伍去赵宋,李坦会不担心 罗开先第一个不信。 平息了心中恼怒,李涅有些无奈地说道:“祖爷已经知晓此事,他的意思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由他去只是” 话没说完,李涅就继续不下去了,恼火又起的他无奈的用拳头在桌子上狠狠地锤了一下。他与李鏮常年不合确实不假,但终归都是李家的后辈,所以李鏮死后,对他的后人李灿还是蛮照顾的,只是因为管家李恒的关系,李灿对他的照顾并不领情,偏偏他李涅的女婿就是李鏮之死的关键人,还是整队十多万人的领头人,夹在恼恨他的李灿与知心女婿罗开先之间,让他真的很难做人。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的罗开先也不顾及不了太多,这种家务事最是麻烦,作为李家的准女婿,他这个外姓人说多说少都是错误。但是作为十几万人的带头人,他这个将主却是必须干脆果决。 一团乱麻的家务事与十几万人的生存相比,孰轻孰重清晰明了。 “世伯,老祖说得对,留住人留不住心,留的久了反而会成为祸端,李灿既然想去赵宋,想必经过深思熟虑,如此就由得他去好了”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李灿带人去赵宋,必定会导致队伍中的一些机密泄露,好在那些所谓的机密在罗开先眼中还很底端,而且如今的队伍还在快速成型与成长,只要保持这个节奏,他不担心任何外来的威胁。 以为会引起有一次内争的李涅、杜讷和李轩都愣住了。 附:感谢书友“漢心永驻”“书友150110205707396”“kgb136”“河边的老树”“汗五帝”“山村俗子”“风无形水无常”七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节 人心(中) http://..org/ 面对罗开先的话语,李涅三个人有些发愣真的再正常不过。,李涅之所以才拉着杜讷和李轩两个人一同过来,就是因为担心他这位准女婿生气发火,他一个人无法说服。 没办法,这种事情有太多前例了,从希尔凡平原出发开始,不论是在最早的阿尔达比勒,还是之后停留了一段时间的马什哈德,甚至在去年冬天的宿营地库扎克,罗开先这位主将对任何在队伍中不听号令的行为都是零容忍的,而无论是当初裴卫两家安插的楔子,还是后来的李鏮,他们的命运都不怎么样,尤其后者,一个简单的错误就把自己的小命搭了进去。 当然,李鏮的死怪不到罗某人的头上,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容忍一个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还投毒的人,连同李涅都在背后骂了不知多少句自寻死路。 发觉几人愕然的表情,罗开先同样有些诧异,随口问道:“怎么,世伯觉得这样不合适” “合适,合适”反应过来的李涅赶忙说道,虽说还不能完全确定准女婿的想法,他心底却像落下一块巨石一样松了口气。 罗开先扫了扫三个人脸上有些古怪的神色,忽的明白了缘由,“世伯几位是觉得罗三不会允许李灿离开怕我命人杀了他们营地里的规矩虽然多了点,还不至于随便要人性命” “非也,三郎,你那规矩不要人命,却比要命还要让人难以承受”看着李涅一副无言相对的样子,杜讷出头接下了罗开先的话语。 确实,营内如今的规矩更加完善周密,配合不停巡视的宪兵队,不说谁敢搞点什么小动作,就是简单的随地大小便,就会被罚的颜面无光连续一个月清扫垃圾杂物死心眼的宪兵们甚至连张家人的面子都不给,当初在希尔凡挺有声望的张家五郎都被罚过除此之外,更不用说什么蒙眼驴子和地窖禁闭之类,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了。 调侃了一句,杜讷也不揪着规矩多做评议,而是接着罗开先的话语说道:“三郎,老夫是不想李灿等人离开的,你这准丈人忧心事态,唯恐你在恼火之下起杀戮之心,匆忙之间便拉了老夫和十二郎来做说客” 罗某人先前还觉得李涅这三位来得突然,听了杜讷的话之后,细细一想倒是清晰明白了,敢情自己把西德克诺德留在帐篷内一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所以不是宪兵提前来报,而是这三位说客先到。 只不过这中间的误解有些大了,有些事还是需要扯开了说明白才好,想到这里,罗开先收了心头最后一点怒气,坦然说道:“世伯多虑,杜老言重,虽说从希尔凡之始,罗三带队一路行来,规矩确实严苛了些,但无一不是为了众人性命着想。如今已经抵达这灵州地界,算是东归抵达故乡西门,也算完成当初在希尔凡之许诺。世伯杜老二位请评,罗三此言可对” “然也,三郎实为信人君子”罗开先这话说得坦承无比,老杜讷欣然应道。 “三郎一路辛苦,老夫众人都看在眼里,连祖爷也多有赞赏。只是李灿为李家晚辈,行事难免不妥,还请三郎看在一路的情分上,切切留他一命。”对罗开先之前说的由他去,李涅是不敢相信的,他可是清楚这位准女婿的手段,那真的是杀伐果决毫不留情,只是夹在强势女婿与本家族弟之间,上面虽没有老父,却有更加年迈的祖爷,他实在是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只是一番话说出来之后,一张老脸都涨得通红准丈人向准女婿低头说话,哪是那么好说的出口的 虽然久处军中,但罗开先可不是一点不通人情世故的,准丈人如此可称得上低声下气了,他赶忙站起,身体稍弓说道:“世伯这话言重了,对外人罗三不择手段,对己人,罗三从不妄言,世伯该早有体会。罗三说由他去,自不会用背后的手段” “三郎不诓老夫”李涅真的有点惊喜了,反口问道。 旁观的杜讷心中暗叹,所谓关心则乱说的就是这个了,罗家三郎在这一路上虽然处处严苛,应敌也是杀伐由心狠辣无比,却从来都是有来有去,从未有不教而诛之类的阴晦事,这李涅也是因为家事昏了头,猜忌起未来女婿,实在不该。 想到这里,老杜讷瞥了一眼身旁始终不发一言的李轩,心中暗赞了一句,这个李十二郎倒是历练出来了。 杜讷和李轩如何想,罗开先根本没有留意,面对着惊诧的准岳父,他施施然的坐下,对着众人坦然说道:“东行路上,为免人心动荡,严苛纪律必不可少,如今已经抵达灵州,昔日大唐都城距此不过千多里,可算近在咫尺,营地中无论谁人,想离开都可自行离去,恰如世伯转告老祖之言,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何苦来哉” 李涅安心的吁了一口气,却有些颓然地斜靠在了背后的软塌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涅为了不让家中祖爷伤心松了一口气,旁听的杜讷却听出了罗开先话语背后隐藏的一丝无奈和冷意,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三郎,莫要因为些许人等的不识好歹而伤了自己的锐气,东行数万里,虽是有些坎坷,但却从未有生命之忧,但凡有眼珠的人都能看到三郎所费心力” 旁坐的李轩本想开口说话,但听到杜讷的话语之后,便又闭口不言了。 比之杜讷这等老人,李轩更清楚罗某人在这十数万人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在各营军中,莫说曾经号令希尔凡所有人的李张裴卫四家族老,便是西边的突厥人最强大的埃米尔马哈穆德,还有打了一仗的党项人大头领李德明,在所有人眼中只要有这位罗将主统领,任何人都只是手下败将,至于东方的赵宋王权,虽听说文昌武盛,却没有哪个看在眼里。 对于东进了数万里的所有人来说,他们的心气绝不是一般的高昂,即使是孛罗城收降的那几万人中的大多数也是同样,这一点没人比亲手总管了所有民务的李轩更清楚。 所以他干脆闭口不言。 虽然嘴上说营地内任人自由离去,但是罗开先心底难免有些灰冷,杜讷的话到让他心底舒坦了点,其实他自己心底也明白,营地内至少有十五万人,至少十万人以上是心向自己的,余下一些浑浑噩噩的糊涂虫,有想法想离开的能有多少 心底灰冷只不过是觉得人心这玩意儿实在不好把握罢了,暗叹了自己的心性还需要锻炼之后,罗开先开口说道:“多谢杜老宽慰,罗三本也没指望所有人感恩戴德,只是一时心底难免有些不舒服。不过罗三话已出口,断无悔改还请轩兄立刻通告下去,时限仅有两天,想要离开去东面的可随商队同行,两天之后,再有闲言碎语误工误事的,按军法处置” “遵令,将主”听着罗开先的诉说,李轩眼睛一亮,站起身高声应诺,他虽不是军伍战士,这声势举动比之寻常战士倒也分毫不差。 待李轩退走,杜讷有些忧心的说道:“三郎,如此做法,你就不担心人心散了” “杜老尽可安心,行经数万里路,十几万人的人心若是这么容易就散了,罗三我带着你老找个地方隐居如何”想开了的罗开先甚至还有兴致开个玩笑。 “休拿我这老汉开心,十几万人的命运在你罗将主手里握着,混账罗三郎还有心情开玩笑”杜讷是真的担心,罗开先一个不经意的玩笑惹得老头连混账都骂出来了。 挨了骂本该生气,罗开先心情反而更好了,真若连杜讷这种老人对他总是彼此恭恭敬敬地,他倒觉得自己做人做事太失败了他可没想过当什么孤家寡人,在他心里的帝王之类真要活的像个孤家寡人那还不如死了。 “稍安勿躁,杜老。”心情变好的罗开先抬手提着花草茶壶给身前的几个空杯子斟满,然后有些悠悠然的开始解释:“罗三虽然懒得操心民事,但营中琐事却也知晓一二,杜老平素走在哪里总有人照应,很多事情或许没看到哦,世伯经常守着工坊和工匠们在一起,更不会清楚近来变动” “三郎有话直说便是,何必兜圈子”从心烦意乱中缓过神的李涅插了一句嘴。 “世伯勿急,且听罗三我细说”按下了准岳父李涅的话语,依旧保持悠然的语调,罗开先说道:“近来常有人和我诉说,营中有人罗某任性妄为,停驻在这少有人烟之地,还要辛苦劳役自己建房,眼看冬季来临,莫如趁早赶路去东方” 罗开先的话语很悠缓,内容却让杜讷和李涅两个人听得心惊肉跳,直到罗开先说到有人建议莫若早去东方的时候,老杜讷彻底忍不住了,猛然一拍桌子,“三郎,这话是谁说的” 附:感谢书友“kgb36”“汗五帝”“单身的拉布拉多”三位的点币打赏 ... 第四十一节 人心(下) http://..org/ 杜讷不能不恼,说这种话的人绝对没安好心,而且他能断定敢于如此说话的人必定出自希尔凡老营,半途收拢和后来收服的人绝没有这个胆子指手划脚的胡说八道。品#书网頂點小說,x 厚重的松木桌面被拍的闷声作响,平素总是笑眯眯的老杜讷扭着头瞪着罗开先说道:“三郎,有人向你建言,必定说了谁人如此告诉老夫那人是谁,若有必要,让老夫这个花甲老汉亲自动刀也未尝不可” 罗开先从未见过杜老汉如此模样,稍一愣神连忙伸手拉住暴躁的老头,“杜老,气大伤身,为些许小人伤了自己更不值得,罗三还要仰仗你老帮忙料理民务呢” “三郎,这可不像你的脾性杀伐果决的罗将主何时变得如此娘气”泥人尚有三分土性,被惹怒的老实人发起怒来真的不好抵挡,本来对齐心合力建设新家园的局面极为看好,杜讷自然容不得任何人破坏。 嘴角抽搐了一下,罗开先把暴躁的杜老头按住,才开口说道:“杜老勿急,且听罗三细言,非是某这个将主心慈手软,只是有异议的人并非一人,何况堵得住人口,堵得住人心乎” 是啊,让人闭嘴容易,但谁能挡住人心里面想什么怒火上头的杜讷安静了下来。 “罗三非是君王,众人万里跟随,某也做不来王霸之事,也没有逐个甄别的余暇,杜老和世伯众人年已花甲,更没必要辛苦口舌万里路途都没能磨灭他们的私心,区区话语怎能达到”仔细斟酌着措辞,不能太罗嗦,也不能忽略了各种考虑,还有同坐的两个老人都能理解,罗开先算是尽量说得言简意赅了。 王霸之事是什么顺昌逆亡而已。万里征途都磨灭不了的私心或者还有怨气,区区几句话就能泯灭了吗 听了罗开先这个后生晚辈的话,杜讷和李涅对视了一眼,却都发现了对方眼中赞同的寓意。还是杜讷开口问道:“三郎,你的决议是” “无他,给所有人一个再次抉择的机会,想走的尽可离去,想留的罗三同样欣喜,毕竟同行万里,好聚好散而已”没有丝毫犹豫,罗开先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见罗某人拿定了主意,杜讷也想开了,迟疑了一下随口问道:“想走的人必定会有,其中绝不缺乏对三郎你心存怨恨之人,三郎你不担心他们会联合赵宋报复” 罗开先双手摊开放在桌子上,坦然说道:“罗三记得一句古人之言,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罗三自谓对己人胸怀坦荡并无太多私心,某些人心胸狭隘怨恨于我却也难免,只要罗三做事公允,又何惧小人之念杜老以为然否” 杜讷和李涅都在心中暗自喝了一声采,这等人物才是最好的领路人。 只是夸奖奉承的话不是他们能说得出来的,李涅沉吟了一会儿,有些犹疑的说道:“三郎之决议定然不会有错,只是营内计有十数万人,难免有人胸怀异心,蛊惑人心闹事之类不值一提,三郎的军法处和宪兵队自能处置,但工坊内的人和物件绝不能泄露,此乃我工匠营安身立命之保证” 李涅常年窝在工坊内,懒得过问庞杂世事,在罗开先看来,这位准岳父就像后世的那些高级工程师,很有些智商高情商低的味道,要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才想起技术保密的问题,更不会还经常念着早已改名为工坊的工匠营名字。 尽管这位准岳父有些后知后觉,罗开先从没有小瞧过,事实上他非常清楚这位准岳父的手艺与头脑,那可是即便放到后世也是一流的大工水准,浮空车上的火油灶还有四轮马车的宽幅轮廓任何一样都没能少了这位“大工”的参与。 面对李涅的疑问,罗开先更是轻松的回道:“世伯,联合工坊最早就由你老管束,内里多少事务谁能更清楚可记得早在希尔凡之时,罗三就与诸位商议过剔除裴卫两家,也说过不许张家人涉足,路上即使补充的人数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莫非世伯对自己管束的人手不放心” “浑话三郎莫要激将老夫,老夫这双老眼还未昏花,工坊内的人都在老夫掌控之中,绝无吃里扒外的混种倒是三郎你那制作火油罐的小工坊,人数不多,秘密不少,哥舒烈那个蛮子倒是憨厚,只是能管得了众多异族工匠”抛开了族弟李灿的事情,老李涅也放松了不少,说起本身责权范围的事务,自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气魄。 “呵”罗开先的脸上带了点笑意,却也不详细解释,“世伯但请安心,哥舒烈为人憨厚,经常留守那边的姆纳奇可不是白脸狼” “姆纳奇哦哦想起来了,那个黑小子”李涅认真瞧了罗开先一眼,才有些恍然,眼前这个长人可不只是简单的未来女婿,而是横行万里的领头人,虽然年轻,却做到了自己祖辈数代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瞧着着准翁婿二人的沟通,半天没说话的杜讷心底也在琢磨着,土龙子这老家伙平素只知道闷在工坊里面,人事淡漠情有可原,倒是罗三郎这样的后生,如此年轻就有凭地厉害的心智,再加上凶悍绝伦的战力,什么人能够培养出如此人物 他晃着花白的头颅,满是迷惑,“三郎,离开之人哪怕并不知晓火油罐如何制作诸的秘辛,他们离开去到赵宋也难免会与人说,届时我东行队伍面对之人绝非只是草原蛮荒之辈,据传言所述,赵宋朝堂之上那些大学士并非庸庸之辈” “杜老过虑了”因为早就思考过类似问题,罗开先答复这种疑问的时候甚至没有任何犹豫,“赵宋的士大夫们多数为儒家学堂出身,依罗三看来,他们更侧重朝堂,工匠在他们眼中与平民没甚区别,以火油罐为例,或许会有人泄露一些机密,但他们从未亲手制作过,岂是容易仿制即便是最简易的四车的轮子,就非等闲之物此事世伯最为清楚,杜老不妨了解一二。” 早在离开孛罗城的时候,罗开先就预想过未来会面临的很多局面,包括所谓的保密问题。眼下队伍中使用最普遍的火油罐,还有折叠弩甚至松树炮之类的的武器,都是由军营内的小工坊来制作的,这个小工坊的工匠基本都是最早加入的那一批,后来加入的更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人数更是严格控制在五千人之内。 负责安全防卫还有保密事宜的,则是最早跟随罗开先的马赛人黑小子姆纳奇。 有了这样的人员前置工作,再加上罗开先制定的各种工作内的保密程序规范,哪怕李涅这个联合工坊的负责人也是不知道其中的机密。 “哈三郎,火油罐是你那小坊秘制,老夫可不清楚,不过杜老蔫,你可知当初为了铸造成那些宽幅大轮,我工坊内烧坏了多少模范”说到工事,李涅的情绪上来了,颇为得意的瞧着杜讷说道。 “懒得和你这火窑工细说”杜讷难得的翻了一个白眼给李涅,转头对罗开先说道:“老夫知三郎行事机密,但若赵宋之人听了叵测之人诉说之后,贪心大起之下把目光投注到小小灵州,又该如何” 罗开先颇为羡慕的看了看两老戏言表情,很是轻松的回答道:“贪心之人必定会有,只是他们比马哈穆德还有卡迪尔汗如何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罗三的长刀很久没有见血,正缺砍掉一些手脚做以磨砺” 杀人能解决的问题其实是最简单的问题,尤其是对罗开先这样一个从杀戮场上做出来的人来说更是这样。 只是他这话说出之后,同坐的两老一个捂住额头一个揪下了几缕白胡子,表现不一,却是齐齐暗叹自己忧心过甚,对着这个罗姓三郎,真的不要操心太多,同坐桌上侃侃而谈,真的很容易让人忽略了这个长人乃是纵横万里的绝世凶横人物。 罗某人轻松的同时也在心中暗叹,很多事情最终还是要回到武力威慑上面,尽管他最擅长这个,却并不想单纯的凭借杀戮解决问题,因为一旦杀戮过多,带来了必将是数十年都难以化解的仇怨,就像千年前战国时候的秦国与赵国,就像千年后的犹太人与阿拉伯人。 毕竟,他想要的不是一个混乱的遍布杀戮失血严重的东方,而是一个能够不断自我进化和铁血的国度。 如何能够让一个国度不断自我进化,还要让这个国度保持铁血的男人性格,绝非复杂二字所能形容,更那绝不是几句安慰族老的话语能够概况的。 与之对比,眼下的看似复杂的事情,不过是解决人心问题的初步试探,而已。 附:感谢书友“kgb136”“山村俗子”“漢心永驻”“飞云飘雨”“372726389”五位的点币打赏 ... 第四十二节 送行(上) http://..org/ 连续几次谈话之后的日子,罗开先又陷入了短暂的忙碌之中。。しwxs∮頂∮点∮小∮说,. 首先便是战争。 说句实话,对这个时代的战争,罗开先颇有些乐在其中的感受,比起后世的高烈度复杂多变的战场环境,这个时代的战争节奏简直太慢了,就像……就像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三四拍,让罗某人在做战场规划的时候颇有些作弊的感觉,当然因为没有热武器,也有些不爽利,唯一好的就是可以充分锻炼一下他的体能特长。 不过在有了大批的手下之后,已经很少需要罗某人亲自挥刀杀戮,尤其眼下这种诸事刚刚安定的时段,更多的时候需要他做的只是坐镇掌控全局。 这次面对兴州马家的攻略就是如此,谈话之后的当天,攻略就已经开始进行,具体的事务由冈萨斯、阿尔克、闵文侯三个人去操控,但每天都有传令兵跑到罗开先的军帐里面汇报进展,而且随着诡战的展开,陆续衍生出来的杂务正在扩大。 和当初在孛罗城外的那次战斗不同,那一次罗开先选择的是以快打慢的歼灭战,而这一次,完全是为了磨砺士兵还有挤压兴州人生存空间的消耗战。 罗开先手下的士兵经历了一路的历练,本就比兴州这方的土著士兵精锐,坐下骑乘的马匹更是远胜本地的矮脚战马,武器的配置更是不需多提,如今再配合以各种灵活随机的自有战斗方式,结果自不用说——除了偶尔有被送到医护营救治的轻伤员,纯粹的战损几乎没有。 与之对应的则是,每天被押送给西德克诺德的俘虏就有只是上百人,这些人会被挑拣分类,等待不同的处置,同时因为这种散兵给周围小部族带来了很大压力,一些眼光敏锐的小部族头领前来拜访,他们之中一些稍有底蕴的或者幸运的会得到罗某人的接见。 这个时候罗某人的职责,就是对这些来拜访他的人做以筛选,区别哪些是可以招揽的族群,哪些是需要考察和观望的合作者,哪些是只能利用不能相融的异类…… 这些琐事只是罗开先需要忙碌事务中的一部分,除此之外他还要抽时间继续巡察周边的环境,估算或者添加新设项目,比如为一路上牺牲士兵的墓地选址,为来年春天耕地或草场的范围规划区域,甚至还有为将来建设新城做各种前期测量与筹备……诸如此类的琐事数不胜数。 当然,最关键与紧迫的事情是不断关注建设区的进度。 在这期间,木屋区和工坊的建设还有青储区、马场马厩之类的规划建设从未停顿过,这些事情都被热情的人们包揽了。这些人不顾疲累,甚至没有任何怨言,对他们来说,每天看着身边的事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化,每一点每一滴都是为了他们自己未来生活的前景。 所谓知足者常安乐,不外如是。 从希尔凡一路跟随的人,相信罗开先这个长人会信守承诺;半途加入的人,相信罗将主的仁慈与公平;被俘转投的人,更相信新的主将以及这只队伍的难以战胜。 因为这只队伍很少会歧视新人,不论来自那个族群,除非他们过于懒惰或者贪婪,都可得到对应的待遇,流浪的战士、贫弱的妇孺甚至年迈的老人,总会在这里找到存在的价值。 最为关键的是,虽然饮食的配给分成不同的等级,战士们总是享受到最好的食物,但是即使最没用的病弱老人也会得到一份能够吃饱的食物! 仅仅这一点,就足以令很多人归心。 要知道从马扎尔海一直到河西,整片的区域虽然广大,但是适合开垦作为耕地的地方却并不多,尤其是凭借这个时代的耕作技术,再加上大大小小的势力连年征战,被打散的族群不知有多少,朝不保夕才是这个时代这片区域的主流,能够每天都吃饱肚子,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当然,有温饱就能满足的人,也就有温饱之后野心勃勃的人,这些人多数会努力表现或提升自己,期望得到队伍领头人——罗某人的认同,但同样也有一部分人就不那么想了。 他们或者难以接受大大小小的规矩,或者认为才是一脚踢死牛的那个,或者是认为自己眼光敏锐别人都是瞎子……总之是各种不满牢骚满腹,只是空有牢骚,他们又不敢正面提出什么,只能暗地里消极怠工,这些人的存在,对于整只东行营队,既是一种资源的浪费——食物都喂了狗了,又绝对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他们自己也算活的很压抑,因为队伍中的各种各样的规矩算是一种桎梏。 如今,因为李灿试图跟随东去赵宋的行商离开,主将罗开先改变主意,允许人自由选择离开还是留下——这成了某些人拜托桎梏的机会。 …… 这天一早,天气还算晴好,灵州营地外围的东北方向,一片马匹踩出来的巨大空场上,聚集的足有三千多人,三分之一是正在忙碌着整理骆驼背上行囊的各种打扮的行商,另外三分之二则是选择随队离开去赵宋的人,因为陆续赶来集合还没有全部汇拢好,所以纷纷扰扰喧闹得很。 一个比闵文侯还要瘦小的汉子带着猥琐的表情招呼同行的人,“田老七,据说赵宋那边很是富庶,小娘也是温婉动人,不知真假?” 田老七是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他的回答也不那么规矩,“俺又没去过,前日会州过来的商人说过,应该不差,不过就你这模样能有小娘瞧得上?” “俺这模样又如何?比你这种貌似忠厚的实在太多,至少活得逍遥自在,娘儿爱钱,手里有银钱,还怕小娘不动心?”很显然猥琐的汉子自有一套说法。 田老七也不恼,“懒得和你计较,这一路累惨某家,罗将主待人太苛,还是找个悠闲的地方度日更适合田某……” 瘦小汉子压低了声音说道:“李张两家的家老不知是否迷了心窍,对那罗姓长人言听计从,留在这四战之地,哼,等着以后……悔之晚矣!” “你这厮莫乱言语,罗将主再怎不济,也带着众人一路从希尔凡回来了,途中也未曾有太多人伤亡,某家也知感恩,只是某家实在难以忍受每日奔波忙碌看不见头尾。”田老七一边轻声诉说,一边抬头四下里张望。 “啊呸!口是心非巧言令色!”随口嘲弄了一句,瘦小汉子没好气的说道:“四处看甚?罗长人虽说规矩凭多,却从来信守承诺,也从未以言告罪,担心个甚!没听四下里说话的都是如此?悄声一点也就是了……” “……唉,某家也是难下决心,今日离开,怕是再难见到往昔众人,当初罗将主组建骑兵校,某家如果加入,岂会让如今那些人专美于前?你这瘦鬼如果机灵点,斥候营那只猴子怎能和你相比?”回望身后热闹的忙碌景象,再看看身边有些沮丧的众人,田老七的话语颇有些酸酸的味道。 瘦小汉子可没有领情,反而斜着眼睛瞥了瞥田老七,“休要摆出你那假仁假义的面孔,你我相知三十年,谁也不是只知给人卖命的夯货,猴子那些人眼下荣光都是虚妄,那罗长人刁买人心,数万兵丁空有虚衔,连饷银都无,战场缴获还被收缴太半……” 两个人的牢骚话都不少,彼此挖苦了半天,其实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大堆等候出发的人正在说话间,一阵齐整的马蹄声穿了过来,说话的人便又更改了话题。 “过来的人是那个李家小爷李灿?”一个搭手挡着阳光向远处探望的四十许岁的粗壮汉子随意的问着,他身上是一件精工织就的大氅,上面刺绣的金线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是富贵堂皇。 “是,阿爷。”一个穿着同样华贵的年轻后生轻轻回应,嫩白的脸皮看着怎也不像来自风沙漫天的中亚,只是一双有些凹陷的眼窝和棕色的瞳孔出卖了他的。 两个人的旁边有三个默不作声的妇人和四个年纪不等的幼童,还有七八个正在忙碌着整理行囊的仆从。 “看来李家也护不住自己的后人啊……”粗壮汉子颇有些感慨的说道:“玉斌,你要记得,此去赵宋之后,一心学文,争取三五年间进入赵宋的朝堂,罗将军此人胸襟宽广,未来必定可以统御河西,我家因受主家牵连,难以取信于罗将军,但若之后在赵宋有所作为,或可重拾昔日荣光……” “是,阿爷。”年轻后生的眼神闪过一丝迷茫,看着从远处骑着马靠近的李家人,再想到逝去两年的一路风尘,还有这段时间的纷纭变幻,对那位掌控了这一切的罗将军,他不知道自己是该怨恨还是该崇拜,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粗壮汉子轻叹了一声,他注意到了刚刚加冠的儿子眼中的迷茫,其实他心底同样有着迷茫——从希尔凡到如今的河西,作为主家的附庸,经历了一路的人与事的变迁,深明很多事无奈的他,对自己去赵宋的决定并不是那么决然…… ……………………………………………………………………………………………………………… 附: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硬了又硬”“山村俗子”“飞云飘雨”“lungase”“kgb136”六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三节 送行(下) http://..org/ 营地外聚集的人群看起来很热闹,自然也得到了正在忙碌修建木屋区的人们的关注,无论是正在扛着木板走动的男人,还是在修建好的木屋外围平整地面做最后完善的女人。, 一个拿着木锨清理木屋周围浮土与木屑的妇人扶了扶有些酸累的腰,看了看正在清理木屋墙面的同伴,嗓门很是高亮的说道:“芈家娘子,听说你家大郎去军法处了唉,还是你家大郎有心计,早在罗将主到达希尔凡那几天就加入了骑兵校,现在都是都尉了,不像我家二郎,脑袋慢一拍不说,还是闷蛋一个,现在才是个曲长” “叫甚娘子我又不是那些大家的小娘,你该叫我芈家嫂子才对”被称作芈家娘子的妇人正在清理墙面上泥垢,听了招呼后直起腰,撩了一下从头巾缝隙散落的头发,声音清脆的说道:“你家二郎也是个勤快人,又肯吃苦,升职不过早晚事,不像某些懒鬼,作甚都不灵,还想吃好的喝好的,天底下哪有凭多好事” “是,芈家嫂子”高亮嗓子的妇人有一头棕色的头发,她刻意拉了一个长音吆喝了一句,然后嘴里用波斯语嘟囔着,“你们汉家人的称呼真是多,我总是搞不清” 芈家嫂子微微笑了笑,“古丽亚娜,你就是嘴巴上喜欢偷懒,其实心里都知道,没错吧” “呵呵,还是芈家嫂子你懂得我”古丽亚娜年纪其实并不大,看着也就二十左右岁,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几颗雀斑令她显得很是俏皮,“问你一件事,为甚有那么多人一早出营去外面他们是要去哪里” “他们啊,据说是要去赵宋,我也不知道赵宋在哪里,听大郎讲向东还要走千多里”芈家嫂子抬头望了望东面汇流过去的人群,轻声说道。 “哼,肯定都是些做事不用心的懒鬼,来的路上我就发现了,每次扎营休息的时候,总能看到空手甚都不做的家伙放在希尔凡的部落里,族长也会把他们赶走”古丽亚娜有些愤愤然的说道。 性格勤快的人大体总是相似的,芈家嫂子也随着说道:“嗯,听我家大郎说,是罗将主下令,所有人今后停在这里定居,不愿意的可以继续向东,之后还要多加几样规矩,犯错者严惩。想必那些人因此决定离开,只是据说东行还需千里才是赵宋,马上到雪季了,他们能到么” “还是嫂子心善”古丽亚娜赞了一句,忽而拍拍自己面颊,“惨了,惨了,长人将主怎还要加规矩啊” “多些规矩不好么”芈家嫂子忍着笑反问了一句,长人将主这种称呼是从女营那里传出来的,不知道从哪个泼辣女子开始,已经变成整个营地女眷中公开的秘密,“至少一路上没有人因为喝生水得病,也没人因为意外身亡路上生育孩子的妇人有百十个,没有一例出现意外,不好么” “哦”古丽亚娜愤愤地用木锨在地面上铲了几下,然后抬起头来反驳道:“好甚么,你这带着五个月身孕的妇人都要出来忙碌,烂规矩” “呵呵”芈家嫂子笑出了声,“好妹子,你是想婚礼后生娃的时候偷懒,可说错你” “才没有小心笑多了对娃娃不好”有点恼羞成怒的古丽亚娜连忙转移话题。 与见识较少的妇人们不同,在营地内忙碌的窦铣和刚有空闲的儿子窦祖承闲聊的内容就宽泛多了。 “大郎,你现在军法处,可知有多少人要离开” “阿爷,问这作甚” “浑话老夫知晓你军法处规矩多多,可这事非关机密,老父统筹营地人工,也该了解一二进了军营学规矩,欺侮老夫无知吗”脾气秉直的窦铣胡子都翘了起来。 “这”窦祖承有些尴尬地抓了抓手臂的护腕,拉了老父向旁边走了走,才开口说道:“阿爷,报名离开的人计有三千六百二十余,裴家的远房、李家的李灿、还有一些渴望回祖地的老人,将主一并允了” “三千六百二十余”窦铣重复嘟囔了一句,然后感叹道:“也不是很多,将主果然好气魄” “然”颇为自豪的窦祖承应了一声,压低声音对老父说道:“据后勤辎重营的同仁讲,将主下令除了孩童之外,给所有离开之人配发两匹驮马,以供他们东去代步之用除此之外,还额外配给每人七天的口粮算上他们原有的,足够他们行路千里” “将主宽宏、仁义”尽管心中对离开之人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有些异议,窦铣仍然忍不住赞了一声。他们这些安西军的后裔蹉跎了三代人,见过太多的所谓忠诚与背叛,在老窦铣的记忆里,没有哪一个部族的统领会如此的对待离弃之人,哪怕他们之前还是同进退的族人。 年轻的窦祖承对主将决定的一切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对自己老父的赞美之词更是有些茫然,但这一切并不妨碍他对那个带领所有人纵横万里的高大男人投献忠诚与崇拜,他只是有些木然的回应自己的老父:“阿爷,草原上宽宏与仁义并不是赞美,力量与强大才是” 老窦铣摇了摇头,盯着脸上稍稍带了些青色胡茬的儿子说道:“大郎,你还不懂” 如同窦祖承一样懵懂的人不是一两个,但是没人能改变罗开先的决定。 自从决定允许人离开随商队赶往东方的那一刻开始,罗开先就为将要离开的人考虑好了一切配发的托马或说驽马是为了供人代步,之所以不是战马,只是为了避免沿途盗贼的窥探,当然,即便只是配发的驽马,也不是一般的东方矮脚马能够媲美的,事有万一之时,驮着它们的主人逃命还是足够的。 至于七天的口粮,更是经过推算的少了不够吃用,多了不便于携带,要知道,不是随便那个人都有随身空间这种作弊的玩意儿的。 同样有些不理解的赫尔顿跟着罗开先一同骑着马出营地去外面的集合点,今天同样是他带队跟随行商去往赵宋的日子。 回头张望了一下跟随的众人,赫尔顿对着半个马身前面的将主问道:“将主,为何对那些想要离开的人如此仁慈” 仁慈在这个时候的西方并不是一个好词语,而是寓意着软弱与无能。 骑马走在前面的罗开先一边左右观望开始有些秩序的营地,一边思考着日后需要做的种种安排,一心多用在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事,赫尔顿的话没有说完,他就猜到了下文,等行商打扮的赫尔顿说过之后,他才慢悠悠地回应道:“罗马的统治者喜欢用力量征服所有人的躯体,无论是外敌还是内敌,东方人则喜欢用怜悯与仁慈来收买人的灵魂,同样无论是外敌还是内敌,谁更高明这种问题很难说清。对我来说,营地内有几十万匹马、数万头骆驼,淘汰一些给离开的人并没有什么,至于些许食物,更算不得什么,而对离开的人来说,拿了我的吃了我的,他们的心该属于谁” 为了照顾赫尔顿的思路,罗开先选择用他不是很熟练的拉丁语轻轻诉说,话语很长,赫尔顿能够理解,但是最后的反问,却让他无法回答。 “认真想想,不用着急,等哪一天你能想明白,赫尔顿,你就具备东方人的智慧了。”扭头看了赫尔顿一眼,罗开先不想在解释什么,只是随口扔了一句话,拍拍公爵的脖颈,后者开始快步向前。 公爵duke这个名字很是匹配罗开先身下的这匹马,至少来自后世的军人是这样认为的,金色和白色相间的皮毛,配合着阿哈尔捷金马的高大身躯显得分外高贵与华丽,再配上罗某人从赫拉特城那个马厩里面淘来的镶嵌着宝石与金丝的马鞍,更是有一种无与伦比的雍容,这份高贵与雍容与穿着精心缝制的兜帽大氅的高大的罗某人辉映在一起,借着开始高挂天空的阳光,在要离开的所有人眼中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终生难忘的辉宏。 那辉弘影像的主人安坐在同样高大骏健的坐骑背上,朗声说道:“诸位,同行万里,风雪兼程,而今人各有志,恕罗某不能再护送诸位前行,仅以马匹与食物寥做程仪,预祝诸位早日抵达赵宋,一路安康” 没有太多的言辞,罗开先只是简短的坐在马背上对着所有人说了几句,就再无言语。 至于在场的五千多人,有以努瓦克为首的一众行商,有以赫尔顿率领的随行队伍,更有少了些秩序的三千多离去之人,他们都在想什么怎么评价,罗某人一点都不在意。 该交代的或者该叮嘱的人和事,都早就安排妥当,无关的人等,说得想得太多,纯属浪费精神,能够只有三千多人离开,留下的却是实实在在的绝大部分,罗开先已经心满意足,至少他认为自己做的没什么差错,试图让所有人都跟随自己认同自己,那才是一种奢望。 赵宋景德三年深秋九月廿八日,河西灵州粗旷的营地外围,东行营队内部经历了一次和平的拆分,三千多大唐安西军后裔在跋涉了数万里之后,开始跟随之前一路同行的中亚行商前往赵宋,他们将从灵州出发沿着灵州川白马川一路向东向南,经过党项人定难军盘踞的区域先抵环州2、庆州3、终至咸阳赵宋永兴军控制的区域,而大多数的人则停留在了灵州这片在赵宋士大夫眼中的蛮荒之地。 谁贤谁愚,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看清楚,无论古今。 灵州川白马川,发源于秦岭的两条河,灵州川现名环江,白马川现为泾河支流。 2环州,今甘肃庆阳市下辖环县。 3庆州,今甘肃庆阳市下辖庆县。 附:本书应该称不上爽文,罗开先这样一个强势冷酷的猪脚势必没有所谓的“爽”感,欺侮战五渣有什么可爽同样,在暴力的作用下,财富也不过是可以唾手可得之物若说所谓爽点,武力达人与儒家学士的冲突、东方部族与野蛮部族和中亚部族的族群碰撞或可称为爽点,不过还需要文字去一点点的去触碰,眼下还在铺垫,谢谢。 感谢书友“漢心永驻”“汗五帝”“书友500205707396”“kgb36”四位的点币打赏 ... 第四十四节 喧嚣与宁静 http://..org/ 与总数超过十四万的营地人数相比,三千多离开的人加上一路随行的行商们总计五千多人,其实只不过是很小的比例,离开的人少,连同送别的人都很少,甚至没有什么人伤感,或许是见多了离别,或许根本没人真正的在意。.しwxs△↗頂,. 这次的小拆分,发生的看似突然,其实却是时间累积下来的必然,罗某人同样早有心理预防,说不上一点不恼火,但也不至于仅仅因为有人想离开就大肆杀戮清洗之类,他还没那么残暴,容不下一点不同想法的,那是暴君或者独裁者的行径,罗某人可不是后cp的那位伟大的约瑟夫1。 暴君固然可以强盛一时,但等到时过境迁之后,终究会被打成原形,罗某人这种经历过后世信息熏染的脑袋自然不会犯“曾经”的错误。 葫芦话说回来,三千多人的自觉离开,对于罗开先来说,其实是去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心病——那么多不听号令遇事总是慢一拍的人存在队伍里,不是祸害也是隐患,所幸这些人主动离开,冷脸孔的罗开先其实很想拍手叫好的。 受罗开先这位将主影响,灵州这片营地里面的人也是差不多的观感,再没有人去回想曾经总能看到偷懒或者心不在焉的那些存在,甚至少有人会再次提起,就像池塘中的水流走了一部分,余下的却依旧波澜不惊。 于是,白昼里,黄河东岸的这片土地上总是充满了喧嚣。 营地的最外围,是不时呼啸奔走的骑兵营战士;偶有穿插行走的是在几个采矿点和工坊之间的运输队;还有驱赶着四**车奔走的车队,因为这个时节大车上面经常堆放的是至少两人高的半青半黄的牧草——那是用来青储的材料;除此之外,游走在外围的还有驱赶着大群牛羊马匹骆驼的放牧人,借着冬雪来临前,他们在赶着牲畜们吞吃风雪来临前最畅快的几口草料…… 越向营地的中部靠近,忙碌的人群就越多。最东部圈建马厩与围栏的位置最是宽广,壮硕的男人们经常哼唱着荒腔走板的曲调,扛着木桩或者锯好的木板奔来走去…… 原本乌塔人所盘踞的土城除了一面还算完好的土墙保存,余下的已经全部推到,连同内里的破烂房屋损毁殆尽,依靠西南东北走向的土墙,重新构建起了一片占地至少几十亩的工地,这里将是新的联合工坊,工坊的主体木制框架和屋顶都已经矗立起来,余下的是用石头和灰泥建设起分段的隔墙,其实还没等完成,内里的煅坊已经开工,每日里铁匠们叮叮当当的开始敲个不停…… 距离河东岸七八里的地方是块平坦地,有两支汇入黄河的溪水恰好一南一北,按照规划这两条溪流水道被认真休整,作为日后的水源地。在溪水的中间,大抵有四个平方公里的开阔地,木屋区就设立在这里。 因为人手充足,材料同样也不缺乏,甚至工具都有人在不停地打造修整,所以木屋区的建设速度很快,已经开始步入尾声,整齐的木刻楞式建筑布满了整片区域,中间穿插的通道足够四辆大车并排同行,通道两侧留有齐腰深的排水明渠,每十座木屋就会有一个取水点和公共厕所,每三十座木屋的组合处就会有一个大的木房子作为公共浴池…… 成排的木屋并不是完全整齐均匀的分布,而是按照行营人数的不同用木栅不完全的隔离为不同的营地,目的很简单——便于管理。这样的方式可以说是很有军营的味道,虽然不大合乎人情,却是时下最适合的管理方式。 眼看天气渐冷,兴奋的人们都在渴望搬出帐篷,住进温暖隔音的木屋,他们几乎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忙碌,如同上一个冬天在库扎克那样,修建屋顶,卯实墙体,搭建土炕……甚至健壮的人们轮番用巨石夯实通道的地面,用石块砌好水渠的沟沿…… 除了个别的角落,所有的地方都很热闹,这不是狂欢,只是一次没有桎梏的建设自己家园的热情驱动,而且随着进程的快要终结,正在变得越来越旺盛,与之对比,越来越强烈的西北朔风都难以遏制。 之所以如此喧嚣,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自己未来的家园,尽管未来一切都还有些未知,他们的心中却并没有迷茫,原因只有一个,那个高大的罗姓将主是他们的领头人,数万里的征途上,他早已证明了自己的智慧与掌控力。 被所有人推崇的罗某人也陶醉于这份热忱当中,在他看来,只有曾经在原本的那个时空中看到的******的影像资料可以媲美。 如今,少了一些消极怠工还有拖后腿的存在,他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于是,他任由周围人们的推动,彻底融入了建设一块自己掌控领地的情绪当中,回想着脑海中记忆的学识,尽可能的用时下所能达到的技术把这块开始热起来的土地建设得更加完美,而不是只像一个简陋而粗鄙的乡镇。 忙碌之后,只有夜晚一切都停歇下来的时候,他的情绪才会有所稳定,如果感觉疲惫或者需要换换脑子的时候,他就会到童子营听听孩童们的嬉闹,与李姌说说闲话,放松心情。 这天下午,西北朔风乍起,连日的喧嚣暂告停顿,闲得有些无趣的罗开先再次跑到了童子营,打发了一众孩童之后,与李姌闷坐在她的帐篷里听风声呼啸。 好在这个时候的帐篷并不是那种单薄轻透的简易玩意儿,而是用硬木撑起筋条捆扎的骨架,加上毛毡兽皮再配合固定的锚点,怎也不用担忧会被大风吹去。 童子营内的孩子们甚是乖巧,只要罗开先进了李姌的帐篷,再不会有人追缠着他嬉闹不停,所以这一方帐篷就好像独立的空间,可以给众人眼中英明神武的长人将主一个静谧的休息空间。 悠悠然地靠在兽皮堆叠的软塌上,眼光瞥着李姌忙来忙去,罗开先才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休息过了,貌似从自己开始进入军营那一刻开始,平常人的生活就离自己远去了,当新兵那会儿的探亲假还可以回到父母身边,但从手里有了第一条人命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再也不能回归平凡。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人命在自己眼里如同稻草一样可以随意收割……罗开先摊开自己的手掌,用眼睛细细观瞄,旧有的枪械的印记在渐渐淡化,新的冷兵器磨砺的痕迹却越发明显……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罗开先的思路,“三兄,前日那些离去的人,你为何送了马匹给他们?” 半响,罗开先才反应过来,随口说道:“为什么不呢?说来他们也只不过是受不了营地的规矩,或者想回祖地而已,又不是什么仇敌,几匹驽马而已……” 李姌端着一个装着瓜果的木盘放在矮几上,在老罗身边施施然的坐下,“几匹驽马?那可是六七千匹马!那些人才不是什么受不了规矩想回祖地,三兄你经常带兵出去不知晓,老营里面哪个不知,很多人背后说你这样不好那样不对……三兄你还真是好心肠!” 老罗歪着脑袋盯着李姌瞧了瞧,木头脸上的肌肉松弛了很多,“真没发现,四娘你还有管家娘子的天分,管家娘子,是这么说的吧?” 李姌的脸顿时红了,冲着他的粗胳膊拍了一巴掌,“三兄你又乱讲!我在问你正事……” “呵……”罗某人心中畅快,难得的头一次笑了出来,尽管还不是那么自然,但心头的烦事却暂时忘却了,“好吧,我说……四娘,有人背后说我如何,我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掉吧?” “不能杀,赶走他们也就是了,何必送马匹给人?”李姌并非真的小气,只是觉得自己倾心的男人滥发善心,“他们又不是没有钱财,我可是看到了,这里最强大的党项人的马匹也远不如我们的战马!那可是战士们辛苦的战利品!” 这话在理,罗开先又何尝愿意向不认可自己的人卖好?只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没那么简单……面对李姌的追问,他只好认真的解释道:“四娘,走的那些人多数是从希尔凡一路跟随过来的,如今离开去东方,我这个领队的将主不派人护送也就罢了,如果连些送行的程仪都没有,留下不走的人会如何看我?” 这道理……确实没错,李姌听得很认真,她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却不知该说什么。 “留下的人仍有十数万,希尔凡老营的人更有五万多,说不得会有人认为我这个将主没有容人之量……我虽不畏人言,却也不想因为些许小事大动干戈。”见李姌听得认真,罗开先继续解说了一下,他还想培养一下自己的身边人。 “唉,三兄你想得真多,不觉得累吗?那些人可不见得会体会你的好意。”听着都觉得有些麻烦,李姌轻轻叹息了一声。 “无妨,我又不求他们的感激,但求心安而已!”罗开先晒然一笑,他才懒得理会离开的人如何作想,作为一路行来的带路人,该他做的,他自谓做得问心无愧。 “三兄你辛苦了!”这是一个值得自己倾慕的男人,李姌再次确定自己的心意。 “有四娘你这句话,我再辛苦也值得……”抬手揽住靠向自己的女人,罗某人觉得心底安宁极了,嗅着帐篷内特有的女人的馨香,心情放松的他睡着了。 帐篷外西北朔风喧嚣着,帐篷内却一片安宁与静谧。 —————————————————————————————————— cp的伟大的约瑟夫,全名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主导cp在二战之前的那次大清洗。 ………………………………………………………………………………………………………… 附:感谢书友“kgb136”“要出大王”“汗五帝”“单身的拉布拉多““书友150110205707396”“lungase”“东粤蔡少”“山村俗子”八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五节 进程与秩序 http://..org/ 别想太多,尽管身体变年轻甚至有些非人类,荷尔蒙这种玩意儿同样分泌得也更加旺盛,但罗开先的身体里安装的还是那个历经战火与坎坷的老男人的灵魂。:乐:文:小说3w.しwxs¤,. 老男人这种生物或许会找借口寻花问柳调剂心情,但绝不会轻易放弃原则与操守,尤其是罗开先这类特种职业型“老男人”,刻板、固执或者放纵、狂野之类的所有情绪都是如同插件一样可以按计划切换的。 所以他尽量适应并遵从着这个时代的习俗,而不是想当然的认为自己强大就无所顾忌。 他不是一个习惯放纵自己的人,换句话说他是那种睡觉时候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的那种人,时刻保持警觉的状态几乎在李姌充满妇人温馨的帐篷里面睡着,实在是他的精神太过于疲累了。 有句俗话——休憩是为了更好的前行,这话放在罗开先身上绝对适合。 与李姌的闲聊被罗开先当作了放松兼且调整思路的休息办法,每次休憩之后,总会有些新的想法出现,然后他便捡短期能够实行的略作调整,当然,动脑动嘴的是他罗某人,具体操作的则各有其人。 譬如为了营地安全,原本拟在营地四周设置守备营的木栅营垒,之后便更改为四处挖掘地窝子1设置暗堡,当然地窝子这种住所适合冬季居住,却也有两点不好,夏季需要避免暴雨渗水,冬季却要防备大雪漫盖,河西这种地方可不比南方,冬季暴雪来临的时候,累积几尺深的积雪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外挑拣几处土丘设为弩炮营的驻守点,土丘内部完全挖空变成了山洞,然后在山洞顶部设置出气口,这样的地方就成了冬暖夏凉的藏兵洞,硕大的松树炮按照固定的射角预埋好,真若有敌突破了骑兵营的巡逻线,漫天飞舞的石头绝对会砸烂所有敌人的脑袋。 能够设置为弩炮营驻点的地方并不多,好在所处黄河岸边的土丘多是沉积底层,挖掘洞窟并不难,而且木材足量加上人手充足,构建支撑结构也是方便得很。 罗开先倒想设立几处砖石结构的堡垒,但是临近冬季,新砌砖窑根本来不及,原本废弃土城拆出来的材料又要保证工坊之用,所以更多的想法只能暂时作罢。 如此多变的想法,换做不理解的人难免会有抵触情绪,但是从希尔凡出发以来,罗某人积累的威望实在太多,这种威望起了关键作用,作为建设主力的士兵们用行动支持了他们的主将。 所有的士兵指的当然不仅仅是指当初希尔凡老营的战士和一路收拢的汉裔,还包括一路投靠草原部族,甚至还有孛罗城收降的所有人,不管是曾经葛逻禄人和突厥人军队中的战士,还是原本定难军党项人的部下。 顺便提一句,孛罗城外那次战斗之后,原本的败军之卒被分配到各营之后,他们本以为会如同这时代的其他军队一样被当做敢死队或者奴兵使用,但是从孛罗城到灵州的一路上,所有的待遇——装备与饮食完全与新兵同一标准,看不到任何不平等待遇,只是这一点就可以让他们完全归心,更不用说没有任何歧视的升迁标准,更是让饱受了贵族欺压的底层士兵充满了拼劲,当然该有的牢骚仍旧存在,却是人之常情,因为格外严格的卫生要求和无处不在的规矩真的折磨人,没完没了累死人的集训更是熬炼人的最好手段…… 深秋多变的天气虽有些许影响,但一切仍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如同之前万里路途上的坚持。 大风只持续了两日便告停歇,余下的日子难得的晴朗,或是天公作美,不远远途归来的旅人再尝艰辛,晴朗的日子竟又持续了七天之久,待到初雪来临的十月初四日,所有筹划内的土木重活全部告一段落。 基本竣工的木屋营地就像一座小型的城市,粗大的木栅栏圈住外围的同时,也在内部分割成了不同的居住区,就像是后世的住宅小区,不同的只不过所有的房子都是木头建造而已,居住区里面校场、集体仓库、厕所、浴屋、工具屋之类全部应有尽有,此外还有专门的取水点和垃圾堆放场…… 所有新建的木屋大小并不相同,大的能有数百平,小的仅有几十平,但却同样都有一部分石砌的结构,那是用来取暖的壁炉和火炕,此外还有独立使用的厨间和洗漱间,余下的空间则是留给各家自己筹划,这却不是集体劳动所能顾及的。 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木制的房子最大的好处是建造快捷,坏处却是容易发生火灾,火烧连城真的不是什么玩笑事。 对此没有什么好办法的罗某人只好强制规定每座木屋的间距要至少二十步,彼此直接的空地上还不允许堆放杂物,几位老人曾建议如唐长安城一般设立坊墙用来放火,但终究时间和季节以及人力所限,只能留待天气转暖之后再议,罗开先倒是想制作一些人力消防车,但同样受限于时间、效率和工艺,无法之下他命令工坊制作了一批木排,上面刻好一些营地内用火的注意事项,然后再由宪兵队的人四处安设,也算是营地纪律的又一项提升。 这座粗糙简陋的城市并没有这个时代通有的城门和高墙,只有木栅栏和拒马还有为数众多的陷坑以及水道做为防御,不过却没人担忧这里的安全,先不说罗某人预设的各处防御点,单单围着营地随处设置的木制望楼就不是好相与的。 每座望楼的高度仅有不足二十米,占地却也有近五十个平方,上下分为三层,最底层是哨兵存放马匹的地方,中间一层是轮岗休息之用,最上层则布有床弩和小型抛车作为防御战具。每座望楼之间的距离是二百步,配合上面布设的武器恰好可以形成交叉火力。 因为时间仓促,种种布置已经可以说是眼下所能达到的最好程度,虽然不合这个时代人们的城市概念,却完全附和罗某人的想法——在他看来,如果真有什么敌人能够攻到营地里,他在外围设置的暗堡和地窝子就完全是摆设了。 所以,营地的四个出入口连大门都没有,只是在每个通道口堆放了几块巨大的石头——这些石头原本是散落在荒地上的,这些石头多数都是花岗岩,很难移动不说,同样难以凿烂,巨石被人们移动到通道口之后,罗开先提了一个建议,借助几块石头做基础,再堆砌一些石头,用石灰浆勾缝,就变成了颇为原生态的石头房子,这些房子恰好可以作为通道值守哨兵的住所。 同时考虑营地在外人眼中的识别功能,由最年长的老李坦题字最好的石匠来操作,在四个出入口的大石头上,分别雕刻上了“灵州”的字样,精神矍铄的老李坦兴致上来写的字有些颤颤巍巍,配合石匠的手艺,在天然平整的巨石上雕刻出来的字样虽然说不上工整庄严,却颇有一些雄奇、古拙、粗旷外加自然之美,即使习惯了军营秩序感的罗某人也没有任何不满意的想法。 之前的大风和晴天使得新建的木屋变得干燥宜居,连同内里新建的土炕都已经完全干透,完全可以让人们搬迁入住了。 于是,趁着零星的雪花刚刚飘散,所有人开始忙碌着移居的事情。 因为时间仓促,营内的老人们只是仓促命人在新建营地东面设立了一个祭坛,然后宰杀了牛羊骆驼各一头作为三牲祭礼,摆上供桌之后,由几个老人带着指导,罗开先负责念诵祭词,除了一部分守备营战士再加上各家各户出一个代表参与,三拜九叩祭告天地和之后,算是完成了一个简单祭礼,也不用再有什么领导致辞,直接开始搬迁事宜。 当然,搬迁的事情同样不是那么简单的,十几万人的动作怎么都不会小。 好在东行营队经过一路上的磨合,已经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秩序,并不是完全不懂得自我约束的真正的平民,这让罗开先和一众民营头领们省心太多。 而且说是趁着初雪早点搬迁,实际上木屋在刚刚开始陆续建设完成的时候,就已经分配好使用人,民营的各家主妇早就星星点点的把自家物品挪到里面,这次的集体搬迁不过是允许所有人正式入住仪式而已。 还有一点需要说明,这个木屋区说是可以容纳十数万人,实际上除了后勤营和医护营以及新建的女兵营,再包括那些安排要新婚的战士,其余各营的士兵都是有自己的驻地的。 守备营的驻地被分散到了四周,斥候营的驻地同样是独立的,骑兵营的驻地与马场在一起,更是早几天就完全就位。 不过,说是秩序井然一丝不乱怎也是不可能的,罗开先的主将驻地同样在里面需要搬迁,虽说有手下千多号亲卫帮着忙碌,他一样需要盯着安排各样杂务,民营各部管事自家也同样需要忙碌。 于是少了几双眼睛监督的营地变得更加热闹,莺莺燕燕的女营,沉默又有些兴奋的女兵营,蹦蹦跳跳的童子营……女人们的清脆嗓音、男人们的粗声大气再加上孩子们的嬉闹声,怎一个热闹了得。 这份热情不只是融化了初初的清雪,更使得黄河岸边这片沉寂了许久的土地多了一份烟火气。 —————————————————————————————————— 1地窝子,曾经在西北地区广泛采用的半地下简易建筑。 ………………………………………………………………………………………………………… 附:抱歉,连着几天忙碌,实在没时间撰文,所以耽搁了,某家会尽量在近日挤时间补更几章节。 感谢书友“山村俗子”“就不说憋死你”“汗五帝”“漢心永驻”“无影之心”“kgb136”“清净有为2”“飞云飘雨”“我倒...”“splkidd”十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六节 西德克诺德的忧虑 (上) http://..org/ 有俗话说人走旺运万事爽利,罗开先带着十数万人抵达黄河西岸灵州这块地方,虽说一路风尘与杀戮,却不曾丢下什么人命,也算是顺风顺水得很。 及至灭掉乌塔人,兴建木屋营地安家落地也没出什么大的工程事故,更连大风暴雨的天气都欠缺,真的可算是万事爽利。 如同人走运道诸事顺利,或许真的有时运一说,从帐篷搬家到木屋的时候,下的一场清雪却没有持续很久,并没有像所有人担心的那样变成暴风雪,着实让人松了口气。 当然,松口气可不是泄气,清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却没有在地面上积存多少,清雪过后的气温骤降,连不远处的黄河岸边都开始出现了冰凌,但并不影响营地内人们的正常活动,所以喧嚣还在继续。 单单搬家这种琐事就持续了整整两天,原本居住的帐篷被拆掉由后勤营统一收了起来,住进新居的人们便开始了各种忙碌。 各家的婆娘用干草和着灰浆再加上苔藓之类封堵木屋的缝隙,目的自然是防止木屋缝隙透风,这种事情可是个细致活,没点耐心是做不好的,壁炉和火炕的第一次试灶总是弄得人鼻涕眼泪横流,这东西也是需要调整的,于是各家的男人开始出面,调整烟道、清理炉灶的事情只是小事,筹备过冬取暖用的燃料才是重活,好在不远处新开的浅表煤层有了收获,新进用改装过的四**车拉了不少回来,倒是不需要人们提着斧子去四处砍伐树木做冬柴。 民营如此,军营就更不用多说了,有了一路历练的战士们早都是各种活计的好手。分配好各自的营地之后,整理内务的、完善工事的、筹备材料的、轮岗执勤的、执行任务的……完全不用各部统领吆喝督促,每次罗开先四处巡哨的时候,都能发现一切井井有条。 当然,说数万战士一下子从人变成了严守程序的机器是不可能的,这里面最关键的还是要提起宪兵队和军法处的职能。 说起宪兵和军法处这两样事物,在这个时代的军队里面是不存在的,无论东西方,兵为将有才是常例,换言之就是,士兵犯错与否以及如何惩戒只有他的直属长官说了算,其他人是没权利干涉的,即使皇帝派到军队的监军(西方叫做国王特使或者大公特使之类也只是负责观察统兵将领是否善战是否忠诚,至于军纪如何是不在他们的职权范围内的。 当然,在东方的王朝,文官们会设立一些寻风使或者监察使御史以及锦衣卫之类的职务,来不时替皇帝巡察各部的情况,说白了就是皇帝的耳朵眼睛,但因为没有完整的政策,这类职务很少具备司法权,多数情况不过就是摆设。 放到东行营队这只多民族的混杂群体,从开初到如今的现状,则是大不相同。 最早在希尔凡初创的时候,罗某人设立军法处和宪兵队的目的只是想让手下这些人多些约束,同时减轻自己的负担,恰好军法处的统领人选是现成的,而那时候的唐人营则是一个丢了一半东方传承却又没能接受波斯人传统的矛盾群体。 这种对罗开先来说,算是突发奇想的一种尝试,对其余所有人来说,算是机缘巧合也好,阴差阳错也罢,结局是规矩虽然多了些,但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所有人都或被动或主动地接受了全面纪律管控这种新的局面。 及至灵州这里,军法处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兼顾司法与执法的复合职能,宪兵队就是军法处下辖的执行机构,如今算上不停调动历练的宪兵,总人数已经超过了四千人,曾经在宪兵队伍中轮值过的总人数更是超过三万人。 能够被选送近宪兵队轮值的人并不止局限于军队,更有民营做事比较出色的管事,在宪兵队轮值之后,纪律与规矩的概念就印在了脑子里,有了这样一番履历之后,这些人又会被派回原岗。 通过不停的人事轮换,所有的纪律概念就会得以深入到所有人的人心,而罗某人才能得到一只如指臂使的队伍。 人员影响的扩大,随之而来的军法处的职能也在不断的扩大。 从一开始的单纯军纪,到如今已经囊括纪检、司法、执法、刑讯、城管、卫生监督、奴隶管理、敌情汇总等方面,甚至触及到了民务纠纷、贪贿惩戒和情报侦查,当然后者是对内的。 这样一个军法处的职能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于主将罗开先的要求来说,可以完成一个纪律保障的任务,但对于只有十数万人的灵州营地来说,显然是有些过于臃肿与庞大了,对于主管军法处的西德克诺德来说,更是有些力不从心外加诚惶诚恐。 此时军法处刚刚搬迁到木屋区,一个用木栅围拢起来的单独营地,一个刚刚整理完毕的宽敞木屋,壁炉内的火焰燃烧的很旺盛,两个矮树桩做成的椅子,上面蒙着厚厚的羊皮,诺曼人西德克诺德和斯拉夫人富拉尔基坐在一起闲聊。 “西德克,你好像很疲累?”富拉尔基对诺曼人很羡慕,并非是对对方如今手里的权力,而是对方身上来自那位高大主人赋予的信任。 把手中的铁钎挂在壁炉边墙壁上的钩子上面,西德克诺德抬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副手,正如富拉尔基了解他一样,他对这个斯拉夫人想什么同样很清楚,“富拉尔基,你不累吗?审讯俘虏、看押犯人,还要随时防止那些奴隶作乱,只凭你我两个人,可做不完那么多的事情。至于选拔人手……” 西德克说了一半停住了。 富拉尔基有些疑惑的问道:“那就选拔人手好了,反正将主同意了,我正好看中几个不错的家伙,管理奴隶的粟米菲罗现在服贴得很,他也推荐了几个表现很好的……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是我想得多,富拉尔基。”西德克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连同经过修缮的胡子都显得那么一丝不苟,“富拉尔基,你是知道的,我原本只是巴伐利亚大公手下一个庄园里的管事帮佣,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贵族的争斗,我根本不会参加什么该死的战争,也就不会被巴西尔二世手下的将军当作替罪羊……” “好了,好了,西德克……我们角斗士营里出来的家伙没人关心过去的破烂事,没见将主从来都没有询问过?你到底想说什么?”富拉尔基如同所有的斯拉夫男人一样,从来都不愿意追随往事,尤其像他这样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家伙,更看中时下与未来的生活。 一点也没有在意话语被打断,板着脸的蓝眼睛魔鬼难得的嘿了一声,“好吧,富拉尔基,你觉得我们的将主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将主?”仔细打量了一下西德克诺德的神色,富拉尔基琢磨了一下说道:“如果我的眼睛没有出错,在这片土地上,将主必定是未来最荣耀的王者!” “为什么?”西德克诺德故作疑虑的问道。 富拉尔基瞥了一眼做深沉样的家伙,没好声气的答道:“西德克,你别装糊涂,是男人的就有话直说!巴托尔将主虽然没讲过他的过往,但从行事来看,行事果决、知人善任、体贴下属,除了有些过于仁慈……他必定是个伟大的将军!” “好吧,富拉尔基,你也别说我想得太多。”西德克诺德坐直了身体,“将主肯定是个伟大的将军,这绝不会有错,但是今后呢?” 停顿了一下,或许是不想被搭档说卖关子,他接着说道:“从马扎尔海西岸,一直到如今……灵州这里,将主身边跟随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可以预见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有更多人来依附,那些人多半都会是塞里斯人……” “那又怎样?!”富拉尔基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忿的说道:“月前的那个篝火晚宴上,我也宣誓要做一个塞里斯人了……” “是的,我们都宣誓了,将主也接受了……而且如同当初在雅典许诺的那样,将主也给了我们自由人的身份,但是……其他人呢?” “只有巴托尔将主才是我们效忠的主人,关其他人什么事?!”富拉尔基有些恼火了。 “镇静,富拉尔基!”西德克诺德低喝了一声,然后见对方冷静下来,才在心底骂了一句暴躁的熊人之后,接着说道:“你我都知道,我们的肤色样貌习惯与东方人终究还是不同的,就像一个佛罗伦斯人1跑到罗斯2,对着弗拉基米尔大公宣誓要做一个斯拉夫人,罗斯人会完全的接受他吗?没错,巴托尔将主会是伟大的将军,何况你我都知道将主还有些很……神异的能力,这个不用说,那么将来呢?等到将主成为君主之后呢?” “将主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们不该对他有疑虑!”富拉尔基瓮声瓮气的说着话,像一只被按着头的公牛。 “是,你没说错!但是……但是时间久了,如果有太多的东方人排斥我们,将主会怎么做?”看着有些闷气的富拉尔基,西德克诺德轻轻地说道:“就像我刚才和你说过的,我曾经是个管事学徒,虽然都很尊贵,但大公与将军是不同的,将主与君主会一样吗?” “那你说怎么办?离开这里?不!我宁愿死在将主的刀下!如果你想背叛将主,我会先杀了你!”富拉尔基并不是想不出主意来,他只是不想背叛,对他来说,天底下没有哪里比待在罗开先的身边更舒服。 “你在说什么?该死的熊人!”西德克诺德被富拉尔基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我就不该和你商量事情!” “商量什么?怎么离开?”富拉尔基并没有怀疑西德克什么,只是他觉得这个蓝眼睛诺曼人在自寻烦恼,“看你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蓝眼睛魔鬼!倒像一只不知道怎么过河的傻鹿!” “你这个熊人聪明!那你说怎么办?”说了半天,西德克诺德也没耐性了。 “还怎么办?去找将主!” —————————————————————————————————— 1佛罗伦斯人,佛罗伦萨人,亚平宁半岛上的一个地名。十一世紀时,该地还在伦巴第人的统治下,是以农牧为主的地区,在东罗马人看来身材矮瘦的佛罗伦斯人就是矮小的乡巴佬。 2罗斯,基辅罗斯,维京人奥列格以基辅为中心建立的一个公国,存在时间为九世纪末——十三世紀中叶,十一世紀初,罗斯公国的继承人弗拉基米尔一世统治时期达到鼎盛,这位大公甚至娶了东罗马也就是拜占庭的安娜公主做王妃,并于公元988年宣布正教会为国教。 ………………………………………………………………………………………………………… 附:感谢书友“我倒...”“汗五帝”“清净有为2”“书友140712163338903”“kgb136”“木匠的椅子”“玄夜天星”“飞云飘雨”“山村俗子”九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七节 西德克诺德的忧虑 (中) http://..org/ 照例是木头房子,窗外的挡板已经撤下,阳光透过薄薄的羊皮映射进来,只是羊皮的透光性终究比不上玻璃,所以屋子里的光线显得有些昏黄,壁炉里的大块煤炭哔哔啵啵的烧着,烟气顺着粗大的烟囱跑了,留下的热量却使得屋子墙壁木头里水汽蒸发出来,一阵阵的松香味儿溢满了整个空间。 披着一件熊皮大氅的罗开先坐在铺着厚皮子的石板炕上,身前还是他喜欢的那张数米长的木质长桌,他在一边思考,一边静静地在同样有些淡黄的羊皮纸上写写画画。 随着木屋区的正式入住,整个灵州营地内需要忙碌的事情骤减,罗开先心底的压力也去掉了一大块,无他,这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年代,就连脚下的这片土地,也与曾经印象中的地方似是而非——除了类似的乡音,周围的环境就没有一样能与他印象中的东方重叠的。 这种情况,说是沧海桑田物非人非绝不为过。 时隔千年的土地上,气候、环境甚至一草一木全都与千年后有着极大区别,少了千年时光的洗礼,水草丰盛的黄河岸没有后世那么多的风沙,但也同样少了城市热岛效应带来的温暖,北方的朔风吹过之处,温度下降得比后世更加迅速。 这让他不得不随时注意天气的变化,唯恐在木屋区完工之前,突然的来一场暴风雪——只有一层薄毡的帐篷与露营在野地里没什么两样,可挡不住美丽冻人的白灾。 好在天公作美,虽然最近不是刮风就是下雪,但风只吹了两天,雪也是一层薄薄的清雪,并不影响整个营地的继续完善。 过了定居这一环节,余下的就是水磨功夫。 人生必须四件事,衣食住行,眼下最致命的短板——住的问题基本解决,食的问题至少年半之内不虞短缺,剩下衣和行同样不是问题,大把的兽皮和大量的牛马羊骆驼加上四**车可以轻松解决…… 解决了基本的生存问题,余下的就是稳定与发展了,罗开先心底的脉络很清晰。 虽然眼下的边角问题同样很多,诸如完善住宅设施、整饬修缮工坊、修整驻防营地、分配调整马场、采挖煤炭矿石等诸般大块的杂事,甚至还有给青储窖覆土、筹备集体婚礼之类的琐事,以及驻营巡防、兵备完善、探查周边和对兴州战事之类的军事琐事,所有这些都各有专人负责,至少眼下这个时段,没什么需要他罗某人亲自出马的。 所以,他现在才能安坐在木屋里气定神闲。 哦,说气定神闲并不合适,罗开先比任何人都清楚眼下的境况,看似一切都顺风顺水的过来了,但是其中埋下的隐患依旧存在。 比如那位拜占庭君主巴西尔二世丢了大笔收藏,会衍生多少变数?开海伦那位商务大臣会否改变法蒂玛的实力?两者之间强弱难辨,罗开先自然是希望他们彼此羁绊,最好是人脑袋里面打出狗脑子,至于会死伤多少人,他是不在意的。 比如黯然退去的伽色尼大埃米尔马哈穆德是否会继续向信德河流域征讨?葛逻禄人哈桑系的可汗卡迪尔汗死了,他们是否会东来报复?之前虽说在比什凯克还有孛罗城外都杀了很多黑袍子战士,但是葛逻禄人在征伐毁灭了于阗国之后,肯定还有剩余力量,这些被于阗国的财富鼓舞了的家伙会把目标投向谁? 在于阗国背后支持的佛门宗教力量或许会扯住葛逻禄人的腿脚,但罗开先却觉得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衰弱上面。 只是……眼下的人手远远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即使他罗某人有着不同于世人的战略眼光,却依旧局限于时下的人力、技术、物资储备等诸多方面。 此外,距离、空间乃至自然气候都是一切的限制,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做好眼下,夯实这个群体的基础,面对未来的变数,才能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翻看着摊放在桌面上的几张羊皮纸,上面是最近几天送过来的呈报,有来自兴州城内的、有来自会州的、还有断续半月之后来自夏州的……派往赵宋的人才刚刚出发没几天,所有这些情况才是最需要关注的。 没有呈报上来的同样还有很多值得关注的。 诸如南方高原上吐蕃人的近期有什么动向?在火州南北游弋的回鹘人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沙州那里归义军曹氏又有何样举动?东方的赵宋和北辽想必已经知道灵州这里多了一方势力,两个算得上这时期东方最强力量代表的国度会有什么举措?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由不得罗某人有丝毫的懈怠。 所以作为一个主将,他不用忙碌内务那些琐事,或许是高高在上的,但是作为十数万人当中,唯一能懂得把眼光放长远掌控局势的人,他又是孤独的。 队伍中最年长的李坦或许是眼光最长远的人,但是因为衰老的体质,他甚至很难与罗开先进行一次时间稍长的完整对话,当然,即便是能,这种事情也不能做,因为那对李家的未来和罗开先这个主将的威望都不是什么好事。 其中微妙的缘由自不必细说。 所以,罗开先如今特别希望能够发现几个具备大视野的人才做谋士,哪怕不能独挡一面,至少可以提供某些思路做参考,只是队伍中的角斗士出身的家伙都是些刀头舔血的混蛋;希尔凡老营的家伙至少有一半是信奉技术为生存保障的镢头;余下的进了军营都还在观察期,指望一下子蹦出几个妖孽明显是不现实的;至于沿途收拢的外族与俘虏,多数人能把自己族裔的语言说得流畅就不错了,识字的都没有几个,更不要提什么高瞻远瞩了;老营的张家人倒是有些头脑,但明显的传统文人思想严重,他罗某人还没想找些儒家苍蝇在耳边嗡嗡…… 翻了几下羊皮纸记录的七扭八拐的文字,把手上的粗制软铅笔扔到桌子上,罗开先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将主,西德克和富拉尔基要求见您!”守在门口的亲卫朗声报道。 “让他们进来!”虽然有些疑惑,罗开先还是没有犹豫地下令允许,起身走到窗户跟前,被分揭了几层的羊皮很薄,工坊的匠人用浸油的法子尽量让它在保持坚韧度的前提下变得透明,但只要透光近观,依旧可以清晰看到其中不透明的纤维脉络。 没等老罗研究清楚窗户上的羊皮被烙印了几个花纹,西德克诺德和富拉尔基推推攘攘的走了进来,除了骑兵营哈斯那几个混蛋,他从未见到过自己这些最早的手下做过如此的举动——西德克诺德平素很懂得礼仪与规矩,富拉尔基的彪悍也只是保留在战场上,倒是与罗某人印象中的斯拉夫人有些相像。 后者只要不喝醉,倒是典型的北方种强悍男人的代表,但是在这个时代,暴烈的伏特加已经出现了吗? 罗开先一言不发只用眼睛凝视人的时候,他面前的人要承受很大的压力,不是来自物质,而是源自精神,至少他眼前的两个诺曼人和斯拉夫人承受不住。 抓着诺曼人肩肘的富拉尔基收敛了所有的动作,规规矩矩地站好:“将主,西德克这混蛋想要回欧罗巴!” “闭嘴,笨蛋傻瓜富拉尔基!”郁闷的西德克诺德直想抽自己的嘴巴,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夯货说事情,结果还吵到将主眼前来了,“将主……” 挥手让跟进来的卫兵离开走远些,罗开先左右看看两个人,他是了解这两个人的脾性的,富拉尔基的话一般都很实在,是个忠诚的伙计,但不好的是有时候会犯浑,西德克诺德则是原本角斗士出身的家伙里面心思最缜密的,这样一个人有些想法很正常,但是抛下一切回欧罗巴? 那是不可能的! 至少在罗开先看来是这样,不考虑誓言的约束力,先不说西德克诺德能否舍弃眼下这种身居高位的美好前景,即便他能拉着十几二十人回归西方,这一路上又能走多远?不是每个人都能安全无恙的徙行数万里的。 回到自己自己的位置坐下,罗开先指着自己桌案对面的几个树墩,“都坐下,有什么话语直接说给我听,西德克你先来!” 然后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来自巴伐利亚的诺曼人和来自罗斯的斯拉夫人,岂不是后世日耳曼人和俄罗斯人的对抗起始点? 不清楚自家主将在想什么的两个人彼此瞪了几眼,才有些扭捏地在铺着兽皮的木桩上面坐了下来。 ……………………………………………………………………………………………………………… 附:感谢书友“书友150110205707396”“lungase”“kgb136”“东粤蔡少”“河西2170”五位的点币打赏! 第四十八节 西德克诺德的忧虑 (下) http://..org/ 面对着能决定周围所有人命运的主将,西德克诺德把之前对着富拉尔基讲过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首发【頂【点【小【说,. 或许是有罗某人这个主将在一旁倾听,或许是沉下心再听一遍有了不同的体会,没有被允许发言的富拉尔基脸上充满了尴尬。 罗开先没在意斯拉夫人的表情,他被西德克诺德所说的内容吸引住了,虽然诺曼人复述的内容他早就有所预料,但是真的没想到现在就有人想到了。 但是紧跟着罗开先发现的一个问题,西德克诺德同冈萨斯阿尔克那些好战狂人一样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不会有那么脆弱,也不会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或者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女人那样敏感。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罗开先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如此。 “西德克,告诉我,你手边现在有什么难处理的事情!” “是……将主。”西德克诺德的语气里带着犹豫,这并不符合他以往的习惯,稍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腔调,“有三桩事情积压在我手中,很难处理。最麻烦的一个是八天之前,波斯商人努瓦克离开,将主你当时下令搜查所有离开人的行囊,宪兵队在六个人的包囊里找到了最新制作的火油罐,一共有六个,还有十五个老式火油罐,此外还搜查到了一包弩炮营的******,这些物件都是将主你严令不许外泄的……” “嗯,这个事情我知道,你把所有涉及的人都抓起来了?然后不知该如何处置?”罗开先点了点头,反问道。 “是的,将主。总计涉及泄密的人一共有三十一人,包括工坊内的两名新手匠师还有三名女眷,按照之前将主规定的处罚办法,职责最轻的三名女眷和六个年轻人都要被判定去矿场劳作五年,主谋共有五人,适合绞杀,” “这不是很明显嘛?按规矩处置即可……哦,我明白了,有人向你求情?还向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是的,将主……” “嗯……你接着说其他事情。” “是,将主。第二件事情是个小事情,骑兵营和斥候营抓了一百五十七个周围部族的人,日前安排关押在原来的地牢里面,他们所属部落的族长派人询问能否用财物赎回……我们还没有这个先例……” “冈萨斯和阿尔克抓的都是什么人?” “半数是将主之前下令拦截的人,余下的或者是窥探营地的探子,要么就是试图抢掠其他受我们保护部族的强盗!” “明白了,还是依照原有的规矩,探子和强盗罚做奴隶,余下的人送到矿山去!不用担心那些部族的族长,几天后我会召集他们来一次聚会,今后他们会懂得遵守我们的规矩的。” “遵令,将主!”西德克诺德的紧皱的眉头松泛了许多。 “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不会还是这种有人不守规矩的事情吧?” “不,将主。还有一件很麻烦的事,军法处的职能太大了,也太杂乱了,我们的人经常是忙完了审讯就要四处巡视保障纪律,将主你看是不是另外挑选几个人来分担一些?”说这话的时候,西德克诺德眼睛里闪过了意思犹疑。 虽然不怎么管具体事务,罗开先对于军法处的运作又怎么会不清楚?固定至少三千人还管不了区区十数万人纪律?何况还有众多轮值的人? 西德克诺德刚一开口,罗开先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这个诺曼人担心被东方人集体排挤,想推出一些责任降低自己被关注的程度。 这怎么可能? 任命西德克诺德做军法官本就是罗开先用来维持纪律的保证,先不提眼下队伍中是否有合适的替换人选,只是换了负责人能否让自己安心就是一个大问题,他罗某人最讨厌的就是纪律的不稳定性——换了心思灵巧的东方人估计没多久就会开始玩花花肠子,即便这时代的汉人与曾经熟悉的那个时代不同,但罗某人可不想冒这个险。 换人是不可能的,拆分同样不可能。 灵州这里安居后,罗开先估计至少两年内人口不会增加太多,别说什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即使百十上千万人口,也不见得就有必要设立那么多的职能部门。 在他看来,后世那种一个县城内的机关衙门都要分成十几二十个完全不必要,那纯粹是为了给特权阶层的后代找出路! 反而是人多了机构臃肿不说,人多嘴杂才是最要不得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造成的结果就是效率低下。 解决的办法很简单,规矩制定好,什么事都有章可循就足够了,多简单的事儿。 “西德克,我记得半月前和你说起过,把不同的事情交给专人负责,你只要负责督促和检查就足够,没必要所有事情都亲自过问,但是出了问题一定要能找到根源,并且根据这个修订规矩,防止问题再次发生,只要做到这样,你手边的事情就没什么难的,不是吗?”语调缓和地诉说了一大通,罗开先是难得的对诺曼人做些指点,他手里的事情同样大把,真的没什么心情装腔作势。 好在西德克诺德确实算得上有心人,马上领会了自家主将的心思,“明白了,将主。等回去,我就把事情安排下去……” 始终没得到机会开口的富拉尔基的脸上满是赧然。 罗开先看了斯拉夫人一眼却没做任何评价,他又不是保姆,手下人之间的琐事只要不影响正事,他才懒得管。 安抚一下手下才是正经,罗开先想了想,对着诺曼人开口说道:“西德克,让你为难的事情想必说完了,我说几句话,你和富拉尔基也可以转告其他人……” 恢复了情绪的西德克诺德还有一直旁听的富拉尔基立刻坐直了身体,恭声应道:“是,将主!” “我知道在君士坦丁堡,罗马人看不起诺曼人,也看不起斯拉夫人,在雅典,希腊人同样看不起罗马人,这个你们也知道……”罗开先其实懒得长篇大套的讲道理,如果是敌人,他可以毫不犹豫的挥刀子就砍,但是眼前?有些话却不能不说,事前碎嘴唠叨总比事后亡羊补牢来的高端,“未来有机会去东方,你会发现那里的人们一样歧视外来人……所以你的某些想法可以收起来了。” 两个人听了罗某人这些话,点头认可,事实上在欧罗巴,这类的事情远比言语来得复杂。 “如今,队伍到了灵州这里定居,今后这片土地就是我们说了算!所以,不论是什么尊贵的血统,到了这里,都必须遵守我们的规矩,没人能够例外!”罗开先依旧保持着之前平静却坚定的语调。 为上位者,最忌摇摆不定或混淆不清,使从属者无所适从。 所以很简单,话分两层意思,一种是明面上的,不管你是黄皮白皮还是黑皮,也不管你是黑眼睛还是蓝眼睛绿眼睛,都没有人能高高在上,另一种是暗藏的态度,罗开先就是要用这种坚定的态度来给手下们做依靠,或者说明确一个核心态度。话语里面没有直接说明的就是,不论你是谁,到了我的地盘必须听我的。 心思缜密的西德克诺德马上醒悟了,眼睛里的晦暗荡然无存,站起身行了一个抚胸军礼,“遵令,将主!” 反应慢了一拍的富拉尔基马上做了同样的动作,“遵令,将主!” 打发了两个人离去,罗开先马上命人把正在对着搬家的亲兵指手划脚的奥尔基找了来,“奥尔基,你去找人通知营地内所有家族的当家人,晚间到我这里聚会!” “是,将主……是否需要手下人准备晚间的吃食?”奥尔基的心思就没在聚会内容上,说白了知道了他也干涉不了,忙着布置完善周围主将住所的他首先想到的是晚上聚会该怎么安排。 “这个你安排,我不管。”眼下吃吃喝喝的还是沿途一路的烧烤,罗开先也懒得在这些琐事上费心,“另外,安排人去斥候营,命令阿尔克去准备依附我们的小部族转转,如果他们依旧准备从属我们,请他们的族长后日午前过来聚会!提醒阿尔克一个字,请!不要让人误解我们是不懂规矩的野蛮人!” “遵令,将主!”交代的话语很简单,但跟随老罗时间久了的奥尔基还是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应诺而去。 留下脑子里飞速思考的罗将主,还有静谧的飘散着松香味的木屋空间。 ………………………………………………………………………………………………………………………… 附:感谢书友“书友150110205707396”“kgb136”“清净有为2”三位的点币打赏! 另:恳求那些看d贴的朋友,能否回到始发站点看书,本书还未签约,不需要订阅,所以不一定求你推荐,哪怕增加一下点击率也好,多谢! 第四十九节 告诫 http://..org/ 未到天色擦黑,罗开先的木屋里就开始陆续有人过来。就爱上网●⌒,. 好在作为主将,他的居所占地面积足够大,说是还有一点木刻楞的外观,但是内部格局和功能分区都已经完全不一样——特权这种东西总是免不了存在的,阶层区分更是这个时代的主题。 罗开先的住所是个占地至少数百平的大房子,多层套进的房屋顶部至少有六七米高,门廊进入之后直接是丁字型的过廊,横分的是左右两侧回廊,里面用光滑的木板隔断的才是正式的房间,西进的方位是罗开先的办公间,东侧是可供百人聚会的大开间,丁字走廊纵向向北的尽头分隔为三四间卧房,最西向的是罗某人的休息间,其余则是因为老罗大婚将近,为待嫁娘李姌和侍女准备的卧房。 与其他人的房子相同的是内部都有火炕和壁炉,不同的是老罗这房子足有四个壁炉,而且不像其他普通房子的内部地面是卵石或者干脆就是夯实的沙土地,他的这房子所有室内地面都是光滑的地板用来防潮,东厢的议事大厅更是采用了类似地暖的方式,在地面之下设置了火道,地面上则铺设了打磨光滑的青石板。 除了没有后世的各自家用电器和冷热水外加透明的玻璃大窗户,简直就是一座超越时代的乡村别墅,这是罗某人不曾说出口的评价。 之所以不能宣诸于口,是因为罗开先不能浪费了众人的好意。为了让罗开先这位主将住的舒服,或者表达内心的尊崇,工坊的各种大匠的确没少画心思,建设成这样是所有民部的头领们一致同意的。 而且,还有一点很微妙和关键的原因是,这个标准也是和营地中几位老人的住房是相同的。 好吧,闲话多了点。 陆陆续续地各家主事人到了罗开先这个议事大厅,因为没有足够的椅子——木桩这玩意儿其实还是很占地方的,所以借着古典版加原始版的地暖设施,铺上皮毛,场地中间摆放几张宽大的桌案,按照中亚带来的习惯,一众人随意围坐起来。 来的人其实不多不少也有三四十位,包括罗开先的准丈人李涅、张家的老头张慎、平民长老杜讷、倔老头窦铣一众人,此外还有二十几位希尔凡唐人家族的主事人,甚至还有几家葛逻禄人和突厥人的族长,哥舒家仅剩的最年长的哥舒烈也同样到场。 他们未到之前,罗开先就已经心里有数,李张杜窦几家人数超过千人,称得上是大家族,此外还有诸多人数在数十到数百不等的小家族,例如芈氏三兄弟的伯父就在其中,至于葛逻禄人的代表则是粟米菲罗这个家伙,这厮已经脱离了奴隶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奴隶的管理者,突厥人的四个代表则是沿途收拢的破落户小族中较具影响力的几个。 坐在了座位上,罗开先没有直接开门建山的说事情,而是对着各家的主事人客气了几句,便招呼众人吃吃喝喝,只是心里藏着事情的他总是觉得有些违和感——这场面有些像后世的什么政治局扩大会议,就是规模小了点。 不知道罗某人在想什么的众人倒也放松的很,因为一路走来共事已久,众人也都算熟面孔,坐在首位的罗将军的木头脸看着松弛了很多,众人也就难得放得开,彼此拉话闲扯些最近的杂事。 当然,也有人对这位罗将军召集众人的目的有些疑惑,不过却也知道这不是询问的时机,便也按耐住性子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这新近使用的议事大厅就像饭馆一样热闹了起来,周围众人更是表现不一,靠近的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碰头低低私语的,三五个凑一起讨论营地在冬季该做什么的,还有最多的是感叹总算脱离了帐篷住上房子了云云,七嘴八舌,倒是一团和气得很 罗某人也没闲着,同靠得最近的李涅等人拉拉家常,问候一下老李坦身体状况,同杜讷闲扯两句,问问老杜夫人又做成了几家红媒顺便当着倔老头窦铣的面,夸奖几句他儿子窦祖承表现不错,乐得老头的抬头纹更加深邃,云云。 及至闲聊的话题说得差不多,满桌的吃食也把众人填了七分饱,罗开先轻轻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今晚把诸位请来,是想与诸位讨论一个问题,某知道诸位的家中都有族规家法,诸位也都了解我们这只东行营队有自己的操范与规矩,不知诸位以为,二者孰轻孰重?” 能做一家主事的人脑子都不是白给的,在座的这些人或许在见识上有诸多的短缺,但是对于自家内务管理都各有一套。所以罗某人的话一开口,众人就了解了他的目的所在。 家法族规是什么?一个家族传承的核心,延续与发展的保证! 营队里的操范与规矩是什么?一个群体和谐稳定存在下去的根本!衍生开去就是一国的约法! 那么,罗某人的问题就很好理解了,家与国哪个更重要? 眼下灵州这里仅仅十数万人,称“国”不是很合适,但,其中的道理却是没错的。 关于家与国的争议,曾经希尔凡老营的唐人们更清楚一些,虽然他们的传承已经丢了很多,但是祖辈也曾多次提起东方的往事,所以他们是了解很多家国争斗的,更知道昔日大唐皇室与世家的争端从未断过,唐皇室占据强势地位不假,但当时不论八柱国世家1还是五姓七望2诸世家又有哪个弱势了? 只是连年的争斗得到了什么结果?诺大的强势王朝轰然倒了! 来自希尔凡老营的诸位家主一时沉默了。 有沉默的,就有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的。四个突厥族裔的家主和葛逻禄人粟米菲罗却不像其他人那样顾忌多多,在他们看来,什么族规家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紧跟强者的脚步,只有强者才有权力制定规矩!这是草原上最朴素的道理! 他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之后,本就有意讨好罗开先的粟米菲罗恭敬的站了起来,远远地侧身冲着罗某人行了一礼说道:“将主,粟米菲罗与诸位突厥族裔的兄弟交换了意见,我等的看法是营地的规矩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此话一出,没等罗某人开腔,余下的人便哄然议论开了,所有人的心态并不一致,但要他们真的明示自己反对罗开先定规矩其实也不尽然,他们更多的是不想那么快的开口,背后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抵制一下罗某人,令他以后少用这样的大势来压人。 只是他们没想到,稍微矜持了一下,就让旁边的葛逻禄人还有突厥人抢了先。 这如何可以? “罗将主,芈家同样认为营地的规矩重于一切!”芈氏三兄弟的伯父芈远站起身朗声说道。 “三郎,老夫亦认为营地的规矩重要!”老罗的准丈人开腔了。 “……” 沉默的众人瞬时间变得像要离水的鱼,纷纷跳跃起来。 面对这种喧嚷的情况,罗开先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提出问题之前,他并不知道这时代的人究竟是看重家族传统,还是更重视眼下自己带人草创的这个灵州营地,仓促的召集众人确实有些草率,不过眼下看来结果却是令人欣喜。 他站起身,双手抱拳,冲着众人行了一个古礼,然后双手平压,示意众人安坐,坦然开口说道:“罗某感谢诸位的支持与看重!今日重提规矩这一话题,非是罗某无事生非,而是日前有要事发生,某人趁离开营地之际,窃取了营内机密,某不知他是为了谋取进身之阶,还是为了自保身家,但……盗窃机密者该不该重罚?” “该罚!” “枭首示众!”稍明事理的人都懂得泄密的严重性,几个性子比较粗疏的家主喝嚷了起来。 “确实该罚!”罗开先再次按奈住众人,接着说道:“如何惩戒自有营中规矩恒定,但军法处料理此事之时,某人的本家出面说请,寓意留给自家按家法处置……事情根由就是如此了,诸位说该是如何料理?” 听明白根由的众人脸色各异,但都在心底琢磨,这事换到自家身上该如何? 罗开先没指望所有人都能想通其中的关节,稍微停顿了一会儿,便又开口:“人非圣贤,难免一时贤愚,若换某为一家之主,亦会想护卫自己子弟,只是错误疏漏总有大小区分,家中子女嬉闹或可谅解,盗窃营内机密财物却是攸关所有人生死大事!” “非是某危言耸听,诸位都知营内有诸多新奇物事,且有很多会影响军力的强大武器,此为我营内私有,若泄露与敌,待敌大肆来攻之时,罗某或可勉力护住自身,届时诸位身家性命何如?” 罗开先没指望自己成为什么教育家,但在座所有人都是跟随自己一路走过并且愿意继续走下去的,点醒他们的某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就是应该应得。 他的这番话可以说是苦口婆心,再有不识变数的人,就别怪他狠手无情了,他罗某人可不是卖嘴的书生。 “三郎此言大为有理,老夫复议!”老杜讷最先想清楚了一切关节,开口表态。 “老夫复议!”“芈家无有不从!”“张家惟命是从!”“窦家听命!”“……”不明白的人很少,有了开头的人,自然就有跟随的,再傻的人也知道坐在首位的长人不是善人庸夫,万里路途上的血迹还未干透呢。 “多谢诸位家主支持美意!”罗开先点点头,“想我东归众人,行程万里,凭借者何?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也!而今定居灵州,仍需兢兢业业,周围之地,窥我私密者甚多,贪我财物者更绝非一二人!吾等如之奈何?” 罗某人没用自己的大白话,而是用这些人都能听懂的半雅言简单诉说实际情况,一众家主皆屏心静目。 “故老有云,无规矩不成方圆!家事如此,众事亦如此!前时行路有章程,如今居灵州更不能失了约束,故某拟修订营内规法,诸位家主亦可参与其中,何如?”定规矩这种事不能想当然,罗开先当然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自己拍脑袋决定,所以干脆把所有人都拉进来,他自己少些劳累,同时也算是变相的打一巴掌给一把甜枣了。 “喏!”这倒是同声和气,一众家主都脸红红地齐声叫好。 —————————————————————————————————— 1八柱国世家,唐史有记“今之称门阀者,咸推八柱国家。当时荣盛,莫与为比。”此八柱国指的是宇文泰、元欣、李虎、李弼、赵贵、于谨、独孤信、侯莫陈崇等八个人创造的世家,这些人营造了西魏、北周、隋、唐四个王朝的辉煌。其中宇文泰是李世民外曾祖,李虎是李世民曾祖,李弼是李密曾祖,独孤信则是杨坚的岳父、李渊的外祖。 2五姓七望,指的是七个传承历史悠久的大家族,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因为有两个李姓,两个崔姓,所以被称作五姓七望。 …………………………………………………………………………………………………………………… 附:感谢书友“玄夜天星”“清净有为2”“就不说憋死你”“书友150110205707396”“飞云飘雨”“山村俗子”六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节约法与家法 http://..org/ 脸红并非因为羞涩,而是兴奋! 不是所有人都是贪恋权势之辈,但是能跟着罗开先行程万里的家中话事之人绝没有傻瓜痴人。£∝頂點小說,x. 眼下灵州此地虽是草木刚举,但凭借罗某人一路以来的表现,哪个会不晓得日后的前景远大?即便经历最坎坷的葛逻禄人粟米菲罗都知道跟随强者不吃亏的朴素道理,自家的些许规矩算得什么?怎能比得上给十数万人立规矩来得荣光? 何况这规矩在今后必定会成为所有人都必须遵循的律法,如果不是此时人数才仅有十数万,这种制定一份约束所有人的律法的机会,又怎会轮到在座这些百数人小家主参与? 这必定是可以铭刻到家族日志上的事件,参与的人必会成为未来值得人赞颂的荣耀! 望着一众人闪亮的眼睛,罗开先也知道自己打破了这个时代的常规——制定律法本是统治者或者说皇帝和那些所谓身居名望的贤人们的特权,即便到后世,也不是平凡小市民可以参与的。 在这个时代,这必定是一种脱离所有人想象的决策,但同时,对罗开先来说,这也必定是进一步捆绑所有人利益的最好举措,甚至可以夸张的一点讲,是进一步凝聚人心的开始。 面对这种也许会形成立法会的可能,罗开先并不担心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说到底这还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最终执行的人终究还是需要专门的机构,这个机构除却军法处还能有哪个? 而小小的立法分权却可以最大程度的收拢人心,同时还可以在不激化矛盾的基础上,求同存异达成共识——制定一份约束所有人的律法。 这两点,对于草草定居于灵州的众人来说,弥足轻重! 最为关键的是,有了罗某人之前制定的一些规矩,还有之后必定会做的引导,罗开先这位主将的影响力并不会降低。毕竟决定一项事务的时候,力量才是根本,无论是身体的力量,还是知识与思想的力量。 “诸位……稍安勿躁!”罗开先安抚住众人,“罗某提议诸位参与制定律法,嗯……某建议把这次修订的规矩暂时叫做灵州约法,想来诸位没有异议,这部约法并不是完全否定各位自家的家法族规,恰相反,某希望诸位一起制定了我灵州营地的约法之后,完善和修缮自家的族规。” “三郎,这是为何?”说话的是李涅,但他表述的几乎是所有人的想法,众人都以为罗开先说起家法与国法矛盾的时候,目的是取消各家的族规家法。 “世伯,还请安坐,容罗三细细讲述。”坦然地坐在皮塌上,罗开先很是认真的说道:“诸位不必疑惑罗某此言的用心……一部再完善的律法,也不可能管束到每个家族的点点滴滴。比如,在营地的空场上,两个家伙无缘无故争斗起来,自有宪兵拘束他们,惩罚或许是送到矿场劳役十五个日夜,但是……芈老,假若有一天,你家大郎的儿子与二郎的儿子因为些许小事打闹在一起,宪兵抓住他们送去服劳役,可否?” 被罗某人称呼为芈老的正是芈氏三兄弟的伯父芈远,芈家的家主,听到说及自己的家族,很明显的一愣之后,绽出一丝苦笑,他周围的人也露出类似的表情——没人希望仅仅孩子们的打闹,就把宪兵招惹到家里来——尽管他们并不怀疑宪兵的公正。 “嗯,这只是一个夸张了些的假例,没人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对否?”不需要等待众人做出反应,罗开先接着说道:“灵州约法制定之后,罗某希望诸位重新修订自家的家规,毕竟这关系到诸位各自家族的传承。” 对于不同家族的族规,罗开先并没有详细述说,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没想强制各家如何如何,他更侧重的是推出的概念——灵州约法,这部开始以东行营队行军规章为基础,众家族家主参与调整的律法,必定会成为他凝聚人心治理灵州的基础,也将是日后发展扩大的根基。 至于他不想过多干涉的各家族规,则是因为各家族规必定会受尚待成型的灵州约法左右,未来他要做的只是起到一个提纲挈领的作用,也算是四两拨千斤,事半而功倍也。 当然这种心底的想法,他是不会诉诸于口舌的。 这种做法看着有些不够果决,但曾经作为佣兵横走天下的罗开先却始终在内心隐藏着一个不同于普通人的认识——后世掌控财富、权力、军队甚至国政的基本都是那些隐藏在背后传承悠久的大家族,而普通民众则被所谓的普世教育变成了脱离亲情的“自由”人,一些所谓的自由蒙住了所有人的眼睛,整个东方更是变成了没有传统的拜金社会…… 家国或者国家,实际上是一体的,家的传承没有了,国的传承又在哪里? 仅仅是一本家谱、一座建筑或者一堆财富吗? 罗某人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与错,事实上也暂时没心情听别人的评价。 眼下,拢络所有人订制一份灵州约法,只不过是他为手下这个群体夯实基础所做的第一步。 罗开先提议的没有名头的立法会只能算是一个粗创的草台班子,但是草台班子也自有它的好处,灵活机动就是一项。思想见识上鹤立鸡群的罗某人也算是创造了供自己影响这个时代的思想平台,尽管他更擅长动手而不是动口。 被罗开先的话语鼓噪起来的众人,情绪愈发高涨,即使一些担心他撕破脸面的人安定下心思与旁边的人有说有笑起来,曾经去向西德克诺德那里求情的几人因为没有被罗某人点明,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与自家不争气的后生晚辈相比,其余人的生存和前途更加重要,不是吗? 所以他们的表现反而比很多人更热情,罗开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也不为己甚。终究那些人也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家子弟的生计,并非刻意破坏营地的纪律,“眼睛里不揉沙子”这种话乍听起来是好人好事,但某些特定时节却是不合时宜,因为他若是细究到底,必定会闹得人心惶惶,对于初步稳定下来的灵州营地却是没甚好处。 议事大厅里面热闹融融,众人七嘴八舌地评议着某项事情的是非,讨论着某个事情该如何处理、如何针对性的制定规则,罗开先也算是体会了一把这个时代人的心思。 民营里面的话事人、工坊里面粗声大气的大师傅、一路嘟囔着该开荒多少田地的敬业老农、经常以文人学士自居的读书人……骈文四六1对上乡野俚语,夹杂着波斯语阿拉伯语突厥语的饶舌汉话搭配上哏声哏气的河西方言,真的是热闹得可以比拟……后世开设在西部边境的集贸市场。 没有酒水,饭食已满腹,众人兴致却不减,罗开先不好赶人扫兴,索性计上心来,高声喝道:“诸位,且听罗某一言!” “三郎有话尽管说!” “都停下,且听罗将主高论!” “你们就像一群呱噪的婆娘,都闭嘴……”老窦铣在喝止的人群里显得有些暴躁,语气中却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等到众人安静下来,罗开先也不客套,直接说道:“关于修订一份灵州约法,如此毫无秩序的争吵需要多久才能解决问题?诸位,我等需要一个解决争议之办法,如确有某项奖惩需要调整,罗某建议写在纸面上,不懂得书写的请找人代笔,然后呈送众人查询,军法处那里有一处宽大的房子,可供所有与会之人聚会商议,待到聚会之时,如有八成以上人赞同,则修改议达成,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有人高声呼喝,“好,将主英明!” 也有人低声呢哝,“这事需仔细斟酌……” 罗开先也没想马上决定什么,他知道这类制定规矩的事情,总是需要时间调和众议的,需要的不仅仅是见识,更需要的是统合众议的耐心,“此事不需马上决议,如今我等已经到达定居地,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和魄力,更需要耐心和智慧,七天后在军法处那里,期待诸位之见解。别急……罗某尚有话说……” 几个年纪稍轻的人以为罗开先讲完了,站起就要说话,被喝止之后引发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罗开先的脸上也带了一点笑意,“某这里有一项议题,需要诸位之见解……半月之后,就是拟定给千多新人举行婚礼之时,我灵州需要一份涉及婚姻的律法作为新人的保障,罗某定名它为婚法。罗某知道诸位有的家中效仿绿教徒的多平妻制度,有的依旧保持汉人的妻妾传统,还有的选用了十字教的一夫一妻制度……我灵州需要一份足够保障我们后代繁衍的婚配法律……” 他的话稍停,围坐的众人有些人都开始沉思了起来,没有人随意开口,因为这是触及立法的第一个议题,没人喜欢在思路不清晰的时候胡乱说话。 “某有些许建议……”罗开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桌面,思索了一下措辞,“或说看法为好,目下灵州营地内男多女少,某在军营内打转,常听战士们诉说要多娶几个婆娘,某也希望我灵州日后子孙众多,繁衍昌盛,如此看来就需要我等把这片新的家园建造得更好,还要一份完好的婚法来保障嫁来的女娘能够安心相夫教子,顺提一句,某是不喜东方的妻妾制度的,想来诸位也不会希望自家的女娘嫁给别人做妾侍……” 议事大厅里面顿时有些轰然,没有人高声说话,却都在和临近的人彼此交换意见。罗开先这是表明自己的态度,由不得他们不仔细斟酌。 天色已经很晚,这次匆忙时间召集起来的聚会到此结束,但它的影响会如何? 罗开先其实和很多人一样都在拭目以待。他没指望像后世一样普及一夫一妻的婚姻制度——事实上那很难实现,包括他自己在内,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是希望多子多孙的,这甚至可以说是生命的本能。 他的话实际上没有全部说完,东行归来的队伍虽然男人众多,但与周边诸部的女人数量相比,却依旧只能占据少数——这片土地上多年来经历了太多战乱,男少女多才是时下的现状,这也为一夫多妻制的实现提供了客观上的可能。 当然,也可以说他在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多找几个女人做老婆铺路,但是谁来谴责他? 送走了众人,罗开先一个人闷头回想,大半个晚上的言语交流,没有反驳与争议,与会的所有人都像是应声虫,说白了还不是他罗某人掌控了话语权?或许其中还有其他缘由,终究一切还是有力量作为根基。 正经该当注意的是约法之事顺利进入筹备期,灵州也必将变成一个完整的整体,罗某人手中的力量就会变得切切实实的掌控起来,一切都将变得主动在握。 至于曾经记忆在罗某人心中的“历史”,终将会变得无人知晓。 ———————————————————————————————— 1骈文四六,古汉语书面句法,又称骈体文,因为要求四字或六字对仗工整,还要求声韵节律,所以有一种格调华丽语音顿挫之美,为古时文人士大夫所喜。后因在不适合大多数口语的环境,一些书生文人也如此说话,被看不惯的讥讽为咬文嚼字,也寓意刻意卖弄才华。 …………………………………………………………………………………………………………………… 附:感谢书友“kgb136”“清净有为2”“山村俗子”“欢迎来到引力波时代”“书友150110205707396”“小镇里的猫”“龙霸天下123”“~~懒羊羊~~”“前方有坑请慎入”九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一节苦难的小部族上 http://..org/ 日出日落,平静的一天过去,后一日的上午,没有大风,阳光普照,称得上是天公作美的难得好天气,罗开先的中军主营校场,众多的侍卫一大早训练结束后就开始了清扫和布置条桌,铺设地毯和皮毛,准备膳食,因为这是约定好邀请周边小部族头人聚会的日子。 事实上,在他们整理的同时,那些小部族的头人已经到了营地的外围。只不过他们的护卫是不允许进入中军主营的,只能停留在外围一个专门招待访客的营地,那里也将是未来招待来往客商的专门区域。 所有受邀前来的部族多数都是居住或游牧在灵州周围百五十里之内,他们部落的人数都不多,最大的部族也不过五千人,还要算上老幼妇孺,最少更是仅有千多人,算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村落的人口。 当然他们的居住方式与农耕的汉人多有不同,因为唐亡之后,河西一带连年乱战,人口损失得严重不说,就连基本的传承都丢失殆尽,其中几个穷困的部族更是捕捉黄羊和野驴牧养为生。 罗开先翻看着阿尔克口述,努拉尔曼负责抄记的文字材料,上面是关于各个部族概况的描述,其中有几个部族的头人曾经来拜访过,只是之前他事务繁忙难得余暇,故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并未来得及详细了解,借着这次的聚会,说不得要仔细沟通查探一番。 日上正中,奥尔基走了进来,低声道:“将主,校场的筹备已经就绪,各部的头人均已到达,就等将主到场……” 罗开先霍然起身,“走,去看看!努拉尔曼跟着我随行记录!” 说了话就开步向外走,被他点名的书记员连忙抓起罗某人的熊皮大氅紧紧跟随。 …… 新建的这块中军主将营面积其实一点也不小,四周一圈一人高的圆木栅栏,内里木屋除了罗开先居住的占地数百平米的主屋,另有供给护卫居住的木屋六十套,这些木屋虽说稍小些,却也每套都足可容纳十人,此外还有武器库、杂物库、马厩、哨塔、涮洗房、餐厅等一众附属套∈,..◎屋,这还仅仅是地上建筑,地下则另有地窖、仓库若干处,最显眼的还是内有一块足有五十亩的小校场。 现在这块小校场的中央被清扫干净,四十多个长条几案横平竖直的摆成了方阵,几案上面摆放了一些时令瓜果干果,几案后面更是铺设了一些兽皮以供坐卧,几案方阵的东侧空地上,架设了七八堆篝火,提前被烹制好的牛羊正被火焰烧烤得色泽金黄香气四溢。 在一众亲卫的带领或说押送下,四十三个小部族长带着一两个随从走入这片校场,这些人高矮瘦俱全,唯独没有胖子,身处党项、契丹、吐蕃、回鹘几大势力夹缝中生存的他们说是想要依附于哪一家却缺少门路,说是朝不保夕都算不上夸张,因为时刻有可能会有哪路豪强过境——面对刀兵可是说不清道理的。 进入灵州营地,除了几个曾经来过的人,余者无不为诺大的营地所震慑。当然并不是木寨围墙就能震慑人,这些小部族头人虽是人少势弱,却怎也见过些世面,区区木寨围墙比之最近的兴州围墙都远远不如,但是能在一个多月凭空建起方圆十数里的完整营寨,可不是平常人能够做到的。 及至见到灵州这边一众雄壮的士兵,还有难分血脉的高大异族战士,这些头人更是心里怯了三分,有懂得军旅之事的明白人,能够看懂整个营地的防御犬牙交错,处处看似平常却杀机暗藏,路上观闻的骑队、营地守卫的戍卒是难得的精锐,连同普通民众都行止有律,那精气神比之平常部族的兵卒也不逊分毫,内心里留存的想法更是消去了大半。 这些人并非全是趋炎附势之徒,能够拉着一只族人在河西这片土地上谋生,本身多少是有些能力和骨气的。 但骨气这东西可不能当饭吃,自家吃不饱,家人族人跟着吃苦受累衣不蔽体,族人更是在苦累与病痛之间徘徊,谁人还能有所谓的骨气? 等到所有人进了准备好的会场,罗开先正好从房子里走过来,他眯着眼睛远远地打望左顾右盼的客人,除了三五个是曾经见过一面有些印象之外,余者并不认识,但从面孔和肤色上可以看得出来多数人都是汉人或者说有汉人的血统,其余看着像外族人的家伙也多是沿袭汉人的习俗挽着发髻。 老罗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自己这归来的时间还算正是好时机? 远观来客的衣着发式,可以很明显的分辨出是典型的东方汉人风格,也就是说汉文化对这片土地的影响还在,并不是“史书”中记载的西夏人剃秃了头顶的那种古怪风格。 一些明显是中亚外表或者干脆是白人相貌的家伙,留着的发式却是东方的发髻,身上的衣服也明显是右衽的袍服,只是那偏黄的带着些卷曲的头发,让罗某人看着怎么都有些违和感——这感觉和罗某人在后世看到穿着汉服的白皮游客一样。 等到距离越来越近,负责引导客人的李铮走上近前,开始给罗开先逐次介绍众人,他才发现一个个行礼的部族头人多数采用的都是汉人的抱拳作揖礼节,包括几个白人外表的礼节也同样毫不含糊,言语与举动看起来比他这个后世人还要规范。 “将主,最后这一位孟族长,他的部族在河对岸向南三十里碎石山脚下。”站在老罗身侧的李铮随口介绍着,他这里用的里还是延续了一路行来的习惯——罗马里,三十罗马里也就是五十五公里多些。 老罗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着站在对面的最后一人。 被介绍为孟族长的是个三十多岁身高仅到罗开先肩膀的粗壮汉子,满脸的短髯,头上用一根浅驼色布带捆束着发髻,上身穿着一件牛皮缝制的斜肩皮甲,皮甲里面衬着的袍子勉强能看出是淡蓝色,只是已经褪色加上脏污得看不清本色,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他的两只手臂在垂放的时候,几乎可以触及膝盖。 这孟族长双手抱拳,冲着罗开先深躬了下去,“敝姓孟,名秋山,见过罗将军!” 罗开先托住对方手臂,朗声说道:“孟族长不必客气,本将曾听我骑兵营下属提起过,孟族长的箭术很是了得!” 孟秋山弯腰的举动只到一半就被罗开先止住了,重新直身后也不尴尬,反是很爽快的赞了一句,“罗将军好体魄,好臂力!贵属谬赞,孟某箭术仅能保命,远不及罗将军属下骁勇善战。” 对这个粗旷汉子很是欣赏,罗开先还想交谈几句,忽感手臂被身旁李铮推攘了两下,才晃过神来——这可不是客套的时候,自己更不是一个普通战士,而是一个领袖了十数万人的主将,“孟族长过谦了,请入席!” 随着话语,罗开先伸手虚指,连着之前的几个人一起就座。 席位的摆放规矩罗开先并不懂得,只是觉得类似后世学校的模式,按他的理解在这时代应该是臣属的格局,不过这些事他都交给手下人办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误。 至于态度,对灵州周边这些小部族,他这十数万人的领袖本就处于强势地位,若是非要故作平易近人,反倒会惹人疑心。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没人会接受莫名其妙的的好心,尤其是对于在河西草原上争命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所以,罗开先需要保持一个高高在上的态度,尽管他不喜欢更不习惯,但,却是必须。 扫视了一圈所有就座的客人,罗开先发现孟秋山的那种破旧的服饰已经算是好的,总数四十二位小部族首领,与他衣着相似的也不过半数,包括其中仅有的四个女性头人同样如此,至于其余的人则更加落魄。作为部族首领的人都是如此,他的部民该是如何? 怜我世人,苦难何多。 慈悲的心刚刚颤动了一下,就被罗开先压制了下去。 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这边存储的食物仅够营内的人年半之用,新近几天又有陆续投奔而来的人,虽然不是全部收拢,但可以想象的是,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有很多人过来依附,届时如何处理? 全部赶走?那是不可能的,首先自己这边就需要大量的劳力人口,工坊、矿场都缺人,冬季过后的计划是开垦耕地,还需要新建砖窑瓦窑,需要划分牧场改善草皮……无论哪一项都不是眼下的人力能够完成的。 收拢人口是必须的,那么存储的食物又能支持多久? 如果不计较管理的问题,敞开了扩大人力,空间里那些食物能够支撑半年的供应吗? 老罗表示怀疑,来年开荒种田的收成是不能指望的,新田弱种亩产绝不会多。再去抢粮?先不说目标难选,就周边三百里内,哪里能有大批的粮食储备? 难道真要走一次赵宋去购粮? 闻着不远处篝火上飘来的烤肉香味,看着对坐的人群中,几个不由自主吞咽口水的面孔,罗开先觉得有些头痛。 …………………………………………………………………………………………………………………… 附:感谢书友“星语星言”“山村俗子”“kgb136”三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二节苦难的小部族中 http://..org/ 罗开先坐在刻意垫高了一些的几案后面有些沉默,与他对坐的一众小部族头人也心态各异的没有多少言语。品书网(.. 除了几个性子粗疏的头人壮着胆子彼此低声讨论或交换一些看法,多数人同样沉默不语。 尽管月前就与这里新建来到的人马打过交道,偶尔见过的一些人言语倒也还算和善,并不像其他势力那样动辄咒骂或干脆用鞭子说话——那并不符合他们那看着就很强大的阵容,这种错差的矛盾让人困惑,更让人怀疑,这种他们看不明白猜不透这个强大的势力或者说强势的将军到底想做什么。 处在这样一个庞大的营地里,他们的感受很复杂,有羡慕、妒忌、渴望,更有压抑、疑虑和……恐惧。 没错,就是最后一个词,对于在河西这片土地上求生的小族群来说,新近来到的这些家伙就像洪水猛兽一样可怕。 因为过去的数十天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这些事情中的很多都令人感到惊心动魄。 东归营队一个半月之前到达灵州这里的时候,没用几天时间,周边所有的小族就全部听到了消息,这个年代没有什么无线电什么网络通讯,但是口碑相传的速度并不慢——丧心病狂的乌塔部蛮人被集体族灭的消息是震撼性的。 黄河岸边这块地方方圆数百里,多少都知道原本灵州这里的乌塔人,他们就是恶棍、地痞、屠夫、贼寇聚集起来不事劳作的杂种群体,在这片地区,可以说是最大的强盗团伙,欺男霸女这种词根本不足以形容,用恶贯满盈来形容都不为过,过去几年的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部落被抢走过冬的口粮,被掳走漂亮的妇人,遇到白灾的时候缺少食物,乌塔人更是连吃人都不避讳。 不是没有人没有人想过联合起来灭了或者赶走乌塔人,但没能成行,因为东北夏州那里的党项人需要他们,兴州的绿教徒也需要他们。 鲁莽复仇的人死了,想联合讨伐的人被压制,更多与乌塔人仇怨的人只能在暗地里诅咒……而在这个时候,一个消息传出,乌塔』,..≧人被人灭族了,仅仅用了一天时间! 这样的消息怎能不震撼? 在那之后没几天,各种新的消息开始不断风传。 新来的据说是什么大唐后裔的人马开始在灵州驻留,紧跟着散居在河岸东西的诸部开始见到几十或者近百人随机出没的骑兵四处游荡。 大唐?没有接受过教育的人多数只在家中老人的诉说中听过这个字眼,知识的缺乏使得太多人并不知道百多年前大唐是个什么样子,但这对各部的部民来说影响并不大,因为从河东岸出来四处游荡的骑兵做不了假。 那些骑兵的甲胄很怪异并不是常见的样式,他们的坐骑更是本地非常少见的稀罕货色,于是免不了有人动了贪念——派部族战士诱杀或者偷袭,结果预设的陷阱没用不说,所有战士被杀戮一空,坐在自家营地里等待消息的族长更是连逃命都来不及就被砍掉了脑袋,连族长的家人也一并剿灭。 这种做法很是蛮横,但游荡的骑兵却在杀戮之后收敛了暴力,他们把搜走了族长一半的家产,另一半分给该部的族人,并监督该部重新选出一个新的头人,然后会有所谓的信使拿着一卷写着汉字的羊皮纸递给新的头人,上面就用简陋的白话小字标注着一行行规矩。 规矩很复杂,新选的头人们很想置之不理,但终究没那个胆魄。 面对凶悍的灵州骑兵,他们没有反抗的胆量,更没有复仇的心思,因为他们本就是旧族长死去之后的受益者。 穿着盔甲和不穿盔甲的骑兵游荡了半个月之后,一些半牧半匪的部族悄悄地改邪归正,因为有人发现,许多曾经会遇到的马匪或者贼人已经失去了消息,四处打听之后,才淘来一个消息——那些混蛋不是被砍掉了脑袋,就是被抓进了某个地方挖矿去了。 已经习惯了自生自灭的人们突然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灵州这方圆百里几十年来都是没人管无人问的,即使会州卫慕家那里,也不过在征兵或者抓人劳役的时候才理会一二,如今,开始有人定规矩了? 于是,开始有人翻看外来人信使呈送的规矩,因为看法不一,热闹的争议开始了。 争议进行了没几天,一个消息又把人们弄得懵懂了——灵州营地派人刺杀了北部一些部落的首领,还把那些部民向兴州驱赶!而且有传言说那位统领十多万人的罗将军准备与兴州马氏开战! 虽说北面的一些部族都是磕头虫,说起话来动辄胡大阿拉的让人不习惯,但是新来的这些人也太不安份了,短短一个多月,折腾出多少事情? 不断发生的事情,让很多人的脑袋有些混沌,性子平静的人认为新来的灵州人早晚会吃亏,心性活跃的人也被连续地举措吓到了,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大部族有这样连续不断的举动。 如今心思不定的各部头人接到邀请的时候,其实是很不安的,多数人期望能改变目前的状态,但又忧心不安分的灵州人把自己当作替罪羊,譬如说用征收民夫蚁附攻城1的法子攻打兴州? 坐在几排整齐的几案后面的小部落头人们有些坐卧不安,传说中的罗将军果然身材高大威武不凡,但是按照故老相传的经验,这种人只能远观不能靠近,他会把自己这种如同草原上野草一样的小部族的命运放在心上吗? 如果真的是要征集民夫该怎么应对?如果惹恼了对方,会不会如同说书人讲的那样一声令下,马上有无数刀斧手上来把自己推出去砍了? 心思电转之间,一些人觉得不远处烤肉的香味都变得遥远了。 作为会场的主人,罗开先坐的位置稍高一些,他可以清晰看到面前所有人有些畏惧的表情,稍作思量之后便放开心思,朗声说道:“诸位头人,勿需焦躁,本将军不是食人猛虎,有何所惧?” 他的话语刚落,一个穿着豹皮坎肩的汉子从坐着的人群里站了起来,“罗将军,听闻贵属正在驱赶兴州马氏之附庸,将军令人请我等前来,莫非是要征召民夫攻打兴州?” 问话声音很洪亮,内容也很是直接,与坐的其他人顿时有些凌乱了。 问话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人,却没有按习俗挽个发髻,而是披散着头发,方头大脸一副粗旷的模样。罗开先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个人,能知道的只有对方的名字叫做杨硕,是个三千多人部落的头人。 虽然对方问的直接,也引起了一些人的骚动,罗开先却一点没有急躁,反而有些慢条斯理地说道:“扬族长请安坐,本将军确实在派人驱赶马氏附庸,却还未曾想要拿下兴州城!而且……区区兴州,还不值得本将军大肆用兵!” “呃……将军不会欺骗我等?”杨硕仍不肯坐下,硬着脖子开口追问了一句。 如果说之前的话算是脾气爽直,那么后面这句问话可就有些不够恭敬了。周围料理杂物和值守的亲卫们连同奥尔基的眼睛顿时瞪圆了,几个新选拔进入亲卫营的家伙甚至把手搭在了身上的刀柄上,那架势只要有人下令,他们马上就会挥刀子砍人。 小校场上顿时充满了紧张而肃杀的气氛,仿佛一场厮杀马上就要上演。 —————————————————————————————————— 1蚁附攻城,古代攻城战的最常用战术。在冷兵器时代,一支军队的构成分为正兵、辅兵和民夫三个部分,因为正兵多数时候都是领兵将军的核心兵力,所以在攻城的时候,为了避免损失太大,一般都是用辅兵或者干脆四处拉壮丁的形式消耗守城士兵的体力和耐心,被拉来的民夫往往很多,被驱赶着爬攻城梯或者堆建工事的时候,往往如同蚂蚁一样,故称作蚁附。在这种战争里面,被征集民夫的生命是没人在意的,在东方的历史上,从有明文记载的春秋战国一直到满清入关,从未间断。 ………………………………………………………………………………………………………… 附:感谢书友“kgb136”“山村俗子”“星晨晨曦紫”“书友150110205707396”四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三节苦难的小部族下 http://..org/ 罗开先手下的亲卫目前固定有一千五百人,都是战力不错的好手,此外还另有三百余人是各部选拔上来历练的,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家伙。hp://772e6f742e6f%6 每天固定修练景源秘术之后,老罗也会抽出余暇指导手下人。 这些亲卫在罗开先身边待得久了,个人战力提升不说,每每老罗有些评说也都令他们眼界大开,再加上一些老罗特有的手段,这些亲卫可以说对自家将主敬若神明。 有这样心态的亲卫,自然容不得外人对自家将主的冒犯,在他们看来区区兴州真的如同将主所说不值得兴师动众,而眼前这杨硕竟然敢当场质疑,莫不是觉得自己是客人,主人不好动刀乎? 好在营地内的军纪刻在所有人的骨头里,没有什么愣头青真的敢贸然动手。 罗开先扫量了一下众人的表情,抬手挥退一众亲卫,开口说道:“如何应对兴州,乃本将军中机密,与诸位族长并无牵连,何须欺骗你等?扬族长还请安坐……” 事无不可对人言这种话是对平常人说的,行军打仗的事情从来不是小事,他罗某人才不会对着第一次见面的解释什么,东行营队初来乍到,谁知道眼前这些人是否暗地里与兴州马氏有什么干系? 尽管罗开先是想拉拢眼前这些人,却并不意味着他现在就相信了他们。 感受着四周扫来冷峻的目光,杨硕再没胆量开口说话,双手勉力抬起搭了一下,才后怕兼且双腿发颤的坐了下去。 交流还没开始,就有些冷场。 罗开先很是坦然地迎上了一众小部族头人的目光,“或许诸位道听途说一些流言蜚语,心存疑虑,本将在此澄清一番,相信与否,诸位请自判!本将麾下计有十四万八千众,其中半数为原本定居两万里外马扎尔海西岸的大唐安西军后裔,两年前始归,途中纵穿原萨曼王朝故地,过乌浒水、药杀水,后沿天山西麓经伊列河谷过葱岭至孛罗城,沿途陆续收拢流落西域之民众超七万人数……后事或有人曾有所闻,春夏之交,孛罗城外,本将率众与西突厥土人库曼部,并葛逻禄人哈桑系及党项人联军计八万精兵作战,诸位或许听到一些结果,灭杀联军四万,战俘近三万,葛逻禄人的头领卡迪尔汗被杀、土库曼部埃米尔马哈穆德南逃,李德明被俘!” 粗略描述一下曾经的过往,用词又是半文半白,其实是罗某人在炫耀,在装腔作势。 面对一片质疑和恐惧的目光,还有那个杨硕的疑问,罗开先还是觉得挺不爽的,但是他又不想大开杀戒坏了自己的初衷,怎么办? 想要让这些眼光顶多看到百十里的“土鳖”服从,还不能用刀兵的手段,罗开先想起了后世的技术军官用一大堆的技术名词把自己砸晕的事情,所以他干脆有些恶趣味的说起了一路的过往,外加还卖弄上了自己半生不熟的雅言。 不能不说,这效果还真的很好! 至少罗开先在讲述的时候,就发现对坐的众头人的神情从质疑恐惧变成了迷惑、困惑外加惭愧、羞愧,之前他被人质疑的恼火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比看一个人玩变脸戏法更过瘾的是什么?看一群人玩变脸! 说了这么一大段之后,罗开先的感觉好极了! 坐在罗开先对面的头人们傻眼了,什么马扎尔海、萨曼王朝,什么乌浒水、药杀水……完全听不懂,天山和葱岭倒是听说过,但那同样在数千里之外,那里什么样有什么人,谁知道?不过突厥、葛逻禄、党项这类的族裔,尤其是后者他们都有所了解,但是问题也来了,能把三部联合的军队一起打败,还杀了其中一个汗王,这样的军队该有多凶悍?他们的领军大将该有何等荣耀? 这种事情瞒不了人,时间一久,总能听到确切的消息的,这等人物完全没必要欺骗自己这种草原上寻吃食的野驴子。 面前灵州营地主将的形象,在头人们的心底瞬间变得高大上了。 而与之对比的,每天里苦逼的带着族人放马牧羊的头人们觉得自己像泥地里的虫豸,开头鼓起勇气质疑的杨硕更是恨不得地下裂开一个洞,他会马上钻进去! 用言语战胜别人的感觉也不错嘛,罗开先的心底有些自得,多年的自律习惯却还是提醒他自己不要得意忘形,所以也就没有继续补枪,而是见到没人再质疑马上换了想法,“前事已往,提之无益,本将且说今日之事,此次相请有二事,其一,本将旨在与灵州左近的邻居熟悉一下面孔,若说无所求,诸位恐也不信……营地东南八里,有一块荒地,本将拟设一处榷场,旨在互通有无,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话语方向转换的有些快,一些脑子转不过弯儿的人还有些懵懂,之前来访过的几个头人还有心思敏捷的马上反应过来了——这是好事啊。 坐在老罗对面最前排的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皮肤黝黑勾鼻子的家伙,他是曾经到访过的头人之一,他是个汉人和塞种人的混血,名字却是典型的汉人名字——王继祖。 罗开先的话音一落,没等其他人说什么,王继祖便开口问道:“罗将军,不知贵部需要哪些物品,又能提供何等物件?” 有人再次开口,头人们也反应过来了——不论对方如何,新奇的物件却有很多,哪怕花些代价,换过来之后再卖出去也行啊! 于是,开始有人问了,“罗将军,物品如何交易?用钱帛还是……” 还有人开口问,“罗将军,某喜欢将军属下所用长刀,不知可否出售?” 草原上的人虽然穷苦,但区分好坏却是人的本能,距离丝路不远,常有过往商人,他们对什么物件价值更高还是有识别能力的,所以气氛一下热烈了起来。 罗开先咂咂嘴,心里感叹着,这就是人心,利诱有时比威服的效果更好。当然,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诸位且请安静……榷场会由本将营内选派专人负责,并会派驻士兵维持秩序,所出售何等物品以及价格比率同样有专人拟定,本将可以通告一些梗概……近期将出售一些马匹、铁锅、刀具、弓箭还有农具,需要的物事也很多,布匹、木料、皮毛、矿石、种子甚至干草都可用来交换……” 营地内的马匹和牛羊还是太多了,孛罗城离开的时候屠宰了一匹,即便这样,还是有数十万计数的大型牲畜,前些日天气暖和的时候,放牧的人都会把牛羊赶得远远的,并且每天更换放牧地点,现在天气开始变得寒冷,每天的消耗量就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牧群里面的牛羊挑挑拣拣又淘汰了一批,但是马匹是个麻烦事,宰了吃肉太可惜,要知道即使战士们看不上眼的驽马也比这边的所谓战马要强得多。 至于要出售的刀具和弓箭之类,当然不是军队里配置的兵器,而是堆在后勤营大个子斯坦那里的战利品,来自各个敌人的收缴物夸张点说几乎可以堆成一座小山,融化了炼铁有些可惜,但卖出去换各种物资绝对是值得的。 罗开先刚说完话,就发现自己所说的内容有多么受欢迎,因为他觉得一众头人的眼睛都在冒绿光。 仅仅在十几分钟前还在忐忑不安的小部族头人们再没了矜持。 这个嚷嚷着,“罗将军,我部有千多张兽皮,都是好皮子,可否优先交换,不贵,只要十只铁锅和二十把刀即可!” 那个叫喊着,“罗将军,有多少马匹出售?讷用布匹和木料来换……” 没有大声说话的,则在掰着手指算计自己的家当,或者与旁边人低声商议着什么。 这些小部族的人,因为生命的朝不保夕和生活的辛苦折磨,就像兔子一样敏感而多疑!罗某人暗叹道。 他开先扬起手再向下压了几次,示意众人安静,等吵嚷声停歇后,开口说道:“诸位,适才本将曾说会派专人负责交易之事,五天后榷场土地将平整完毕,七天之后将会首次使用,届时会有人评定物品价值,核定交易比率,开场当日还会有士兵驻扎维持秩序,想来这几日诸位头人和族长也需要整理下自家的宝贝,嗯……诸位可还有疑问?” 随着罗开先的话语,有些兴奋的众人开始安定了下来,当然免不了在心底核计着自己家里的那点家当,以及算计该换什么东西。 并非众人没见识,灵州距离丝绸商路并不远,但是路过的行商携带的货物大多不是本地住民需要的,即使有人改行做了盗匪,也不见得能抢到合用的物件,反而更有可能因为商队的强大而丢了自家性命。 见没人再开口询问什么,罗开先安心了不少,继续说道:“本将的话题说到一半,还有一项事关诸位部族安危之事,诸位想听否?” 被开榷场的消息弄得有点懵的众人才恍然想起,这位将军在先前曾说过有两项事务,如今又听到事关身家安危,顿时露出了关切的眼神。 罗开先懒得卖关子,平铺直叙的开口便说:“本将率领这支人马,归来路上挂旗为东归,意为唐人东归营队,如今站了灵州这块地方,本将也懒得起甚古怪名字,今后就叫灵州军!叫了这个名字,本将就有维护本地安宁之义务,诸位手中应该都有一份羊皮纸卷,那是本将拟定之规矩,想来诸位应该都已看过,不知诸位可有不解需要本将释疑?” 众头人彼此对视或者左右旁顾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男人盔甲的女人站了起来,甚至还像男人一样抱拳冲着罗开先行了一礼,“罗将军,听闻将军麾下设有女兵营,不知是否招纳女兵?” 罗开先暗叹一口气,怎么在这个时代同样还能看到女汉子……这女人是今天第一次见,名字叫许婉莹,也称许三娘,挺秀气的名字,却是个满脸倔强的女汉子,“许三娘子,招兵之事可容后再说,本将在问有谁对某制定的规矩有异议或不解,你可有异议还是不解?” “哦,有……没有!,罗将军,讷没有不解也没有异议!”话一说完,这位许三娘子老老实实地又坐下了。 有这么一个插曲,本来有点想法的也再没说话的念头了,灵州方圆百里只要长耳朵的都知道这许三娘子看着有些憨直,其实只是性格爽快,一点都不傻,反而善使双刀和弓箭,是个十分难缠的人物。 罗开先倒是不了解那么多,只是有些无语。 先前李铮介绍来宾的时候,曾与这名字温婉人却一点也不温婉的女人说过几句话,初一见面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他曾经在军中服役时候的女战友,不但气质很像,连说话的口气都非常神似。 对这女人,他其实是有些好奇的,只是眼下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既然无人有异议,即日开始,本将手下军士将在方圆百里之内贯彻执行,诸位头人切记叮嘱部民莫要触犯,勿谓本将言之不预……此外,今日通告之人本有四十八位,如今缺席六位,也请熟识之人转告!” 共计四十二位小部族头领都听得很认真,他们不怕规矩,只怕没有规矩,罗某人的规矩虽然严苛,但是对老实本分的人却没有影响,所以根本没人发言做什么出头鸟。 当然,有些心底有些小心思的更不会在这个场合表露出来。 罗开先对这种情况也算心知肚明,通告下去之后,一切按部就班即可,“诸位,正事说完,本将的肚子在叫屈了,烤肉已经好了,接下来为本将与诸位初次见面欢庆!” 忐忑和恐惧的情绪都已经远去,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 附:感谢书友“kgb136”“书友150110205707396”“山村俗子”“龙晕晕”“星语星言”五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四节会议一 http://..org/ 灵州中军营地内,肉香四溢,压抑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頂點小說,x. 罗开先用力量震慑宵小,再用坦诚与开门见山与灵州周边的乡镇干部,哦,小部族头人们对等交流,恰好符合了打动人心的基本做法——示之以威待之以诚,当然还有诱之以利再加上一点点的动之以情,也算是手段尽出,走出了定居开始的第一步。 这个罗某人看似临时召集的碰头会,只是用看似简单的言辞交流,就得到了人心接纳的开始,从而由碰头会向交流会演变,这算不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忙碌的老罗不知道,有些小兴奋的部族头人们也不知道。 …… 灵州新建营地内一片喧嚣的时候,百里外的兴州城内,几个统治家族也同样不得安宁。 兴州城占地其实并不大,夯土和青砖混合的围墙,圈住了不过千多亩的土地——这是河西一带的普遍情况,人力、技术、战力三个方面综合局限的产物1。 目前,兴州三个统治家族——马氏、王氏和曹氏主导了这个小城的所有事务。 按照三家约定的规矩,马氏主城南,王氏主城东北,曹氏则偏安西北,这种局面是三年前三家争斗之后妥协的产物,三年多的平和期掩盖了很多事情,但是最近兴州突然间涌进了数千人,而且还多是信奉绿教的信徒,这令王曹两家深感不安。 兴州东北的王氏主宅,几个王家的核心人物正坐在一起皱着眉头纠结。 胡藤木缠绕雕制的矮榻上,斜靠着一个刻意把胡须修剪成几缕的花白老者,“二郎,你手下人亲眼目睹马家人的邬堡被人攻破了?可知道什么人所为?” “回禀父亲……”打横坐在最外侧镂花圆凳上的汉子拱了拱手,“马家人的邬堡乃封闭一个山坳建成,邬堡主事人都住在内里,贼人夜里施展突袭,据孩儿手下讲,他们从山坳外围的最高处滚下了至少是个巨大的藤火球,那上面的火根本无法扑灭,大火肆虐之后,没用一刻钟,整个邬堡就全都乱了……” “藤木球……扑不灭的火……”老者半眯着眼睛反复的嘟囔了几句,半响之后他的眼睛猛然睁开,“三弟,之前轮台城呈送的信报可还记得?南面灵州新来的那些强人……” 被叫做三弟的是个稍有些富态的半百老汉,手里抓着一串木珠倒了几下,“大兄你说是新来灵州的那些人做的?嗯,轮台的信报好像提到过……他们在孛罗城用藤火球烧了葛逻禄人至少六个营寨……” “那就不会有错了!”花白老者拍了一下身下的矮榻,猛地坐了起来。 矮榻边上侍立的一个弱冠年轻人赶忙上前一步扶住老者,“祖爷,你可慢点!” “世英,去叫人送茶汤过来……”老者挥手挣开了下年轻人的手臂,挥了挥打发走之后,目光稍有些凝滞的说道:“那罗……开先占了灵州,灭了乌塔人,逃亡的几个乌塔人被马家人收留,之前不是有人报马家那只头狼有几天没见踪影?老夫估算他定然去了灵州……” “父亲,马祖荣怎会亲自去……” “休要啰躁……老夫尚未说完!”呵斥了一句,老者接着说道:“那马祖荣虽是马家头狼,却偏好行险事,又从不在意身价,二郎,这点你不如他!” “是,谢父亲教诲!”二郎赶紧回应了一句。 “唉……”老者瞧了瞧自己的二儿子,叹了一口气,轻声诉说道:“依照之前的信报来看,那罗开先注定是个强势之人,马家头狼绝难达成心愿。两家谈不成,依照马家人的行事习惯,只有两条路,一是服软,二是再次行险……如今看来马家人没有服软,而是选择了行险!” 老者有些沙哑的声音落下,屋子里沉静了片刻,被称作三弟的富态老汉开口道:“大兄,日前曾有信报,有人在城外马家草场那里见到一个人,很像是早年被马家人送到喀什葛尔的狼崽子!” “唔……”老者琢磨了一阵,“是马祖荣那头狼的晚辈……叫做马玄翼的那个?” “是,大兄!” “那就不会有错了,马家人信奉绿教,和葛逻禄人是一丘之貉,难怪马家头狼敢于行险……”话说到这里,老者突然笑了笑,“不过这也是好事,灵州那罗开先是外来强龙,马家这地头蛇的好日子定然不会长久,他们两家对上……对我王家是好事!” “父亲,马家邬堡被烧,据说还有一些散在城外的寨子被扫了,他们的人涌入城内至少五千人,南城已变得拥挤不堪,如此,对我王家恐非善事……”二郎见老夫还能笑得出来,有些忧心的提醒了一句。 “不妨,烧了马家邬堡的定然是灵州那罗开先,哼,外有强敌,他马家哪有余暇敢惹我王家?只是……”老者说了两句愤恨的话,突然话题一转,“三弟,既然马家如此混乱,明日你去曹家探探口风!” “是,大兄!”富态老汉随口应下。 …… 兴州城南的马氏主宅里人满为患,就连主宅外面的各家分院落都挤满了人,哭丧脸的男人,悲戚仓皇的女人,满面麻木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孩童,一切都让人悲伤与愤怒。 马氏主宅的主堂,马祖荣把所有仆役都赶了出去,一个人闷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看似平静的脸颊上带着怒火还未消退的潮红。 当上家主十一年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束手无策。 他现在是真有些悔不当初了,明明探听到很多关于罗开先的消息,却总以为是路人的夸大之词,乌塔人说白了不过是有过几次拿财卖命的合作,如果不是家里的几个家老看中了那罗某人队伍里的财物,何至于如此被动? 他下意识的忽略了自己是家主,事情本都是自己决断的。 那次冒充使者去见过罗开先之后,他和土狼马玄翼还有马玄机三人定了一个策略,准备在春天的时候联合内沙布里家族的暗杀好手攻击灵州,为此甚至只用了三天就选出人手由土狼亲自带队去联络内沙布里的统治家族,然后又在几天后派人去夏州联络野利家,为了应对新来的灵州强人,可以说千万般都算计到了。 按照他的预估,本以为罗开先率众远途归来急需修养,又要忙于筹备过冬营地,总也要春天来临时候才会有所动作。 但没成想,一切都与他的谋算不一样。 那看着粗旷勇悍的罗开先竟然不只是正面战的好手,玩起暗战竟如此阴损与狠辣。 连日来,几乎所有在外的草场矿场全部被扫,各处驻地或依附者的主事人被杀,部众或属民被驱赶到这本将很拥挤的兴州城来,前日,连最重要的邬堡也被焚烧一净,眼看寒冬将至,众多的马氏亲族全向城内挤来。 单是人多倒也不怕,但是随着进来的人变多,开始有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在城内满天飞,每天管理新来的人同样压力巨大——很多人饥病缠身,最近光是准备的薄皮棺材就有数百具。 如今,更大的麻烦来了,邬堡被烧,内里的存粮也损失殆尽,手下战士、部民加起来总计五万张嘴,用什么填饱他们的胃口?如果不是城内有六个粮仓还能支撑一个月,估计人心马上就会崩溃! 怎么办? 城内王、曹两家肯定会有些余粮,只是三家彼此之间从来都是水火难容,难道真的要向那两家低头? 头发凌乱衣衫也有些脏污的马玄机走了进来,“家主,邬堡主事祖承伤势不治,抬回来的三位家老也受了惊吓卧床不起……之前派往内沙布里的商队回来了一个人……” 前面的话语听得让人心烦,马祖荣闭着眼睛懒得理会,但听到后面的内容后,他马上忍不住了,“快说,到底如何?” “回来的是侍卫马六二,身上带着九处刀伤,据说袭击他们的人箭术非常高明……”马玄机也是心惊肉跳,但他是外务主事,不能不竭力保持冷静。 “都死了?那只土狼呢?”马祖荣急迫的问道,这是攸关生死的一条路径,真若有错失,可就万劫不复了。 “被袭的地方在二百里外的独狼谷,事发之时,土狼带着五六人向着西北逃了……” “西北?哦,那是沙漠啊!”马祖荣差点蹦了起来。 “但那也是唯一生路,不过马六二也说了一句,土狼骑的马是头马,被袭之后,有十几匹马跟着逃进了沙漠……还是祝土狼好运吧。”马玄机无奈的回应着。 “……”没时间忧伤,马祖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玄机,你可有办法?” 马玄机沉吟了几分钟,“显然那罗开先派人拦截了西去的路,而且内沙布里太远了……既然罗开先拦截了西路,那么东路也不见得安全,某建议再派两队人北上绕路去夏州寻野利部支持……” “好,这事你安排!”马祖荣允了派人绕路的建议,忽又说道:“玄机,你亲自走一趟王、曹两家,问他们能否提供些粮草救急。” “是……”马玄机的应声带着明显的迟疑。 马祖荣自然听出来其中的疑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两家的老货恨我入骨,我自不能亲去,你去之后,也不必多言,只说四个字——唇亡齿寒!” —————————————————————————————————— 1顺便解释一句,这个时代的“州”,其实只相当于后世的“县”,一般规模都很小,当然也有例外,某些关键位置——交通枢纽之类,比如徐州;某些重要物资产区,比如苏州;某些重要产粮区,比如荆州;这类的“州”都会聚集大量人口,从而变得很繁华而有生气,使得这个其名称不会轻易随着时间的变迁而更改,故能传承千年。 …………………………………………………………………………………………………………………… 附:感谢书友“星晨晨曦紫”“夺剑一世”“山村俗子”“星语星言”“金风细细梧桐坠”“kgb136”六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五节会议二 http://..org/ 兴州城内的人员骤增,使得城内变得拥挤不堪,带来的种种问题,自然打乱了以往的平静,因为不能快捷有效的安排好蜂拥而来的部属,马祖荣算是坐困愁城,而同处一城的王、曹两家则理所当然的遭受了池鱼之灾。品书网(..£∝頂點小說,x. 王家底蕴深厚尚还好些,曹家因为人员最少,又有千多老幼不得不看顾,使得两千多战士的活动范围受到了很大限制——曹家多是以狩猎动物皮毛作为主业的,整日防卫外来人对家人的困扰,难免会影响到收入。 马家大宅阴云不散的时候,曹家人的住所内也同样不安宁。 曹义兴是个不习惯闷在房子里的男人,因为兴州城内马氏引起的烂事,让他有些不痛快,正在家里的小校场和手下练手解闷——这是他平素最喜欢做的事情。 校场中央有一个白圈,白圈里面四个人正在拳来脚去的彼此拼斗,猛然间其中一个狼狈地跳出了圈子,嘴里还吆喝着,“头领,停!骨头要断了……” 话声未落,停在里面又逃出来两个,一个嘟囔着,“头领,谁惹你了,今天手那么重!” 另一个则一声不发,干脆的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在自己腿上快速**。 停留在圈子里面曹义兴同样出了圈子,边走边揉着自己肩膀,嘴里当然也没闲着,“你们这些混蛋,知道有人惹我,也不陪老子消遣,个顶个偷奸耍滑……” 最先跳出圈子的家伙眨眨眼睛,“要么,首领,你说谁惹你了,俺们去教训他……” “鬼话!”曹义兴瞥了下嘴,“南城马氏的头狼惹到本头领了,三刀你去把他脑袋砍了拿来,本头领就没火气了!” 被叫做三刀的机灵汉子顿时缩了缩脖子,“这……俺没那本事,估计没等砍了马氏头狼的脑袋,自己的脑袋先被砍了,头领你可舍得?” “你这卖嘴的!”曹义兴的火气消了点,“你这厮,不如改了诨名叫三嘴岂不更好!” “嘿,俺又不是书生,还是玩刀子更在行……”被自家首领损了一句,三刀也不恼,反而没脸没皮的自嘲了一句。 曹义兴学着闷坐在地上不出声的汉子一样坐下,也不在意三刀的俏皮话,而是大大咧咧的说道:“这些年,你们跟着我算是委屈了,窝在兴州这鬼地方,还要受马家人的排挤,真的郁气!” 始终没说一句话的汉子摊开手脚,开口了,“曹大哥何必说这丧气话?六年前出走沙州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主意!” “还是葫芦哥高明!”三刀猛拍自己的双手直接叫好,“当初众人都不想听那些光头的白扯,轮作猎人又如何?至少没做亏心事给爷娘丢脸!马家若欺人太甚,俺们也不说杀光他们,杀他个马家血流成河还是可以的!” “三刀,慎言!”被称作葫芦哥的喝止了三刀的破嘴,低声说道:“马家人多势众又如何?乌合之众而已!何况……他们痴心妄想对付灵州那些强人,哼,能用带着老幼的三万兵力战胜八万人的强人,马祖荣纵横了十年又能如何??眼下琐事实不值得大哥烦闷,马家……恐难长久了。” “葫芦此话……”曹义兴有些发怔,“你如此看好灵州那罗开先?需知草原上传说野问免不了夸大其谈……” “夸大其谈或许有,数千里外的事情,俺们也无法证实……”葫芦话题一转,接着说道:“但俺们都见到了年初出征的党项人,已经近年时间,谁见到他们归来?近来有传闻党项人的大头领李德明业已回返夏州……” 听了一半又停了,曹义兴忍不住催促道:“你个锯嘴葫芦,别卖关子,快说!” “你们这些懒得动脑子的混蛋!”葫芦晒然一笑,“都说事有凑巧,但眼下城内随便一人都能说说灵州那强人之来路,没察觉事有蹊跷?灵州距此可有百多里,城内小民无事不出城,从何知晓?” “啪!”曹义兴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城内必定有人刻意散播谣言!” “谣言?”葫芦摇了摇头,“曹大哥,如果俺没想错,这马家恐怕坚持不了多少天……” 曹义兴先前的心事早就当然无存,有些惊异的问道:“葫芦,你可看准了,马家若有事,我等该如何处之……” 葫芦定了定神,稍一思量,便开口说道:“那罗开先在孛罗城如何没法证实,但最近城内人心涌涌,城外马家矿场邬堡均被破损殆尽,绝然是强人手笔,除了新来乍到的灵州罗某,俺在想不出谁人能有如此魄力……此等人,心智气魄绝非小量……” 曹义兴定睛仔细打量了下自己这很少虚言的兄弟,即使他自己也从未得到如此评价,不由得对灵州从未蒙面的罗某人产生极大的好奇心,还有浓烈地不服…… …… 夏州,统万城,李德明的节度使府,哦,年前北辽册封他为西平王,夏初,赵宋授职定难军节度使,并同样给李德明加了一个西平王的封号,此刻,宅邸门口竖起了一个象征王爵的大麾(hui1,还有镇宅的石狮之类大堆的仪制,配合左右分立的卫兵,真的可称威武庄严。 只是府内的李德明并不这样想,在过去的十个月中发生了太多让他眼花缭乱的事情。 年前突厥人和葛逻禄人找上门来合作,年初雄心勃勃地强势的带兵去试图谋取新的利益,然后突然间被人一棍子连同合作盟友一起抽到,更是险些丢了自家性命,及至后来沦为阶下囚,却是近乎自由的阶下囚,回路上的所见所闻真的可说是震撼心灵,再到最后返回这座府邸,曾经觉得足够恢弘足够彰显自家威严的府邸,如今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和拘束感。 把手中的奏章随意扔到桌面上,李德明轻叹了一口气,“八羊,野利家的人可还算老实?” 在一旁煮茶的内宅女主人卫慕八羊用一把扇子轻轻煽动身前小泥炉的炭火,抬头看了自己的男人一眼,柔声说道:“阿移,如今野利家的人哪里还敢动?真不知道你带回来那些战士是怎回事,就算盔甲换了坐骑换了,莫不是人的魂魄也换了?” 听着女人的抱怨,李德明心头的闷气少了许多,回想半个多月前返回时候的经历,手下还基本都是原来那些战士,只不过增加了两百多个罗开先的手下人,但是临战时候战法却精密了太多,战力也比原来强的太多,路途上试图偷袭而死去的那些尸体多次证明这一点。 从灵州返回夏州,沿途袭击的人总数超过一万人,除了少数逃跑,余下的不是当场被杀,就是俘虏之后被灭杀——李德明没想留下任何活口。 留人证指责野利部图谋不轨?他可没那么幼稚,经历了父亲李继迁死后的种种变故,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领命打仗的小将军了。 指证然后通过口舌来辨明是非,或许对平民有用,对他这个头领是没有丝毫好处的。 原因无他,拓拔家、野利家、再加上卫慕家,几个大族口舌之争能有什么结果?肯定会让外人以为定难军这边开始内乱!然后呢?表面上安分守己的赵宋真的不想插手河西这块地方?南方吐蕃高原上的部族就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就像停在灵州的罗将主所说那样,终究还是力量最重要啊! 李德明在心底感叹了一句,对着自己的女人说道:“八羊,你阿爸送来的信看过了吗?” “阿移,你是说昨日阿爸送来的信报?”卫慕八羊停了手中的动作。 “哈!是不是把你吓到了?”李德明站起身,走到女人面前,然后很随意的在地毯上盘坐了下来,“我也刚看了一份奏报,灵州那里,罗将军已经建成了方圆至少八里的营地,而且已经能完全控制周围百里的一切,奏报里还说,兴州马氏,就是野利角荣2关系甚密的那个土谷浑人马祖荣家,他们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卫慕八羊有些失神,她的男人自从孛罗城回来,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仿佛失去了过去的那种舍我其谁的锐气,但又多了一些什么,她说不明白,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到并不在意什么王妃之类的虚荣,草原上再多的荣华也难以持久,就像汉人常说的那样“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3”,唯一值得努力维护的,不过是安宁快乐的相守相随而已。 只是,自己男人阴差阳错的做了整个部族的大头领,很多事不是说说就能怎样的,上山容易下山难,做了这片土地的主人之后,还能轻易的退下来吗? “阿移……你回来之后,经常提起那位罗将军,他……真的有那么神异?”卫慕八羊大大的眼睛紧盯着自己身前很随意坐着的男人,问话之后才留意到,貌似自己的男人很久没有这样随意了,从当上大头领之后再没有过——或许退下来真的是好事? 李德明可不知道短短地几句话时间,女人的心里已经天翻地覆转了几个圈,“安心了,八羊,我的王妃,有关罗将主的事情太多了,几个月都说不完。知道吗?榦木朵曾经和我讲,他觉得罗将主更像是汉人所说的异人!” “异人?”卫慕八羊有些疑惑,“是汉人所说的玩百戏的吧?” “不要乱说,八羊。”责备了女人一句,李德明接着说道:“玩百戏的多是弄虚作假,大多不过是愚弄人的眼睛和智慧,而那罗将主……他的本事可是真实存在的,我可是亲眼目睹过……” 没有仆役在场,夫妻二人倒是可以毫无顾忌的评论些事情,也算是一种私下里进行的二人会议了,只是这样的私议会对未来产生多少变数呢? 或许真的不是凡人所能揣测的。 —————————————————————————————————— 1麾,军中的指挥旗,宋承袭唐时的一些仪制,统军大将不出征时,可以在自家门前,树立一只特有的旗帜, 2假定人名,没查到野利遇乞父亲的名字,只好按照感觉杜撰一个。 3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出自《左传.庄公十一年》,原文“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罪人其亡也忽焉。” ……………………………………………………………………………………………………………………… 附:感谢书友“kgb136”“山村俗子”“书友150110205707396”“星晨晨曦紫”“黯月子”五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六节会议三 http://..org/ 统万城内,西平王府内的事情自然不会有外人知晓,孛罗城兵败以来,虽然李德明的威望有所波动,但是他对自身的安危还是尽在掌握的。☆→頂☆→点☆→小☆→说,x. 自从数百年前赫连勃勃1在此建城之后,他的大夏2却没有这座城池长命。数百年间,统万城多次更换主人,每一任主人都会对此加以修缮,所以虽然经历了数百年,这座城市的原主人早已化作了枯骨,它却依旧矗立在这无定河3边平坦的草甸上。 这座建立在沙土层上的雄城面积并不小,整座城东西跨度超过五千步,南北跨度更有七千步之多,外城廓的夯土制城墙足有十丈之高,城墙上垛口、望楼更是犬牙交错,密布生威,城墙厚度盈丈,内侧更有密密排布的兵洞和武库。 城内的建筑多是沙土夯制作为地基,中间穿插着木柱作为支撑,顶部则是木制加配陶瓦或者泥瓦,当然也有很多晒土夯制的土丘,看着不起眼,却内藏类似窑洞一般的洞屋。 比起传统的木质建筑,洞屋的缺点可能多多,比如采光差、通风差,但同样也有它的优势,比如,冬暖夏凉,比如,隔音性能更好,同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私密性…… 对于一些需要防止隔墙有耳的举动来说,没有什么比在这样的洞屋里面商议事情更好的了,卢守仁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布置,才安静地找个位置坐了下来,“这里很不错,看来不会有外人打扰,莽子有心了!” 在他身后,头上用一条藏青色布带掩饰住刺字的王难把自己扔在一个盖着兽皮的木制矮榻上,任由身下的矮榻吱呀作响,“守仁老弟太过挑剔,莽子名字里有个莽字,可不是真的莽汉!” 守在洞屋入口的刀疤脸壮汉嘿然一笑,“谢王难大哥体量,出来之前,将主可是亲自叮嘱过,眼下统万城内情况不明,来不得任何懈怠!守仁大哥虽然挑剔,却多了一双眼睛,总比俺一个人出了疏漏要好!” “得!”王难有些无语的叹了一声,“知道你和守仁两个可以穿一条裤子,算我多嘴,莽子你这木头脑袋!好了,守仁老弟,叫我过来有甚事?直说便是!” “王兄可还记得出发之前将主的叮嘱?”卢守仁皱了皱眉头说道。在他看来,眼下的王难实在放纵自己,这是个应该让人不时用鞭子抽着走的家伙。 王难稍一愣怔,马上反应了过来,“守仁老弟,你是说士卒的训练?安心好了,多了不说,三日一训尚能确保!” 卢守仁无奈地摇了摇头,“王兄啊王兄,欧阳那个书生没来,你就管不住自身了,从孛罗城到灵州一路的教训你都忘了?你也在军法处轮值过几日,假若你现下作态被宪兵查到,该如何处置?” “守仁老弟,这是在统万城,距离灵州近千里,蓝眼睛魔鬼又没在这里,你可别吓我!”王难慌忙坐直了身体,左右瞧着不过十余步方圆的洞屋,发现没什么不妥,才有些幽怨地说道。 守在门口的魏莽靠在洞壁上,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也就是自己资历太浅,带兵资格不够,否则哪里轮得到眼前这个懒汉来带队? 卢守仁背后没长眼睛,自然看不到魏莽的反应,不过王难的话语却让他有些按耐不住了,“王兄,卢某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或许是察觉到了卢守仁的郑重,王难也难得的正经了起来,“守仁老弟有话尽管直说,王某洗耳恭听。” 转头瞧了瞧自己身侧手在门口表情古怪的刀疤脸魏莽,卢守仁语气平缓地开始他的诉说,“王兄,你觉得将主会安心守在灵州那偏僻之地否?” “绝然不能!”这种问题想都不用想,从孛罗城跟随走了一路的王难断然答道。 “凭将主之能,王兄,你推测他掌控河西需要几年?” “三年?不……顶多五年,无人可挡将主之脚步。” “三年?五年?”卢守仁的丹凤眼低垂了一下,然后举起两根手指,双眼充满自信的说道:“两年,卢某猜测将主至多两年,整个河西再无其他人敢挑战将主之威信!” “两年?时限太短……”王难摇了摇头,他虽也知晓罗某人的厉害,却不相信两年时间就能压制党项、回鹘、归义军的力量,何况还有南面的吐蕃、东方的赵宋、东北的辽人,还有时不时南下的草原胡人。 卢守仁却不辩解分说自己的判断,而是转了话题,“既然王兄认为将主必定统治河西,那……两年或三五年后,王兄何以处之?” “这……”王难犹疑了。 “卢某相信在此期间,将主断不会任由手下孤苦伶仃——那女营就是为手下将士所准备,对此王兄想必明了,而王兄不准备把家中老娘、婆娘还有孩儿从宋国接出来?时隔六年,恐怕你那孩儿根本不认得你!” “这……当然要接,可……” “凭将主的缜密,未婚的后生晚辈都有考量,想必你我也不必忧心家人,可接出之后,王兄你家中老娘和婆娘如何安置?让她们和你共享荣华?还是共度苦难?” “这……共度苦难?从何说起?”前半句听得王难宽心不少,但后面的,他就难免疑惑了。 卢守仁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此次离开灵州跟随拓拔李氏到夏州,将主选你我带队,一为掩人耳目,二则为接回将士家眷,并非你我最优,而是最适合……” “这……”王难并非迟钝之人,卢守仁说了这么多,他再不明白就真的是蠢人一个了。 面对王难的迟疑语气,卢守仁再不想留什么情面,“将主手下虽说用了很多异族人做统兵之人,据说那均为杀戮场上优选之人,任一个都不输你我,然则我汉人也为数不少,不提程守如,单说闵文侯、关河西、金骞哪个是等闲之辈?还有那芈氏三兄弟、窦祖承杨靖一众后起之辈……虽仅十数万人,将主手下已是人才辈出……” 听着卢守仁的细细话语,王难心底涌起了一阵危机感,连同守在门口戒备的魏莽也是感同身受。 卢守仁发现王难还算能够听得人言,索性把心中所想直接说了出来,“如今将主以驻扎在灵州,想必很快就能尽收人心,届时必会发掘诸多人才,待到统辖河西,声名显赫之时,恐怕在宋国不得其用之人也会往投……诸人都在努力,你我如此懈怠,长此以往,我等有何脸面身居高位?” “这……”听得最后几句,王难总算彻底清楚卢守仁说话的目的,不由得满脸惭愧。 打铁要趁热,说话要说透,卢守仁是坚毅的性子,丑话狠话既然开了头,就不要想着含含糊糊,“将主派我等回来,接送将士家眷只是顺手之事,真正目的是助拓拔李氏稳定夏州,压制党项鲜卑的外离之心,此乃将主原话,王兄你也曾当场听过……卢某这些日走了诸多地方,现已摸查清楚一些野心勃勃之辈,如今只需商议如何应对,只是……计策是应有之意,行事之人却务必更加精锐,王兄你敢确保手下人手得力否?” “守仁老弟,莫要咬文嚼字,你是虞候,又不是欧阳那个书生,听得王某好累!”王难有个混不吝的性子,但知错听人劝也是他的优点,抱拳连连作揖道:“哥哥知错了,兄弟且饶恕则个!” 卢守仁愣了一下,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改用白话说道:“王兄啊,非是卢某多嘴,你这懒病真需收敛一二,若是换在灵州,恐怕将主还有那蓝眼睛魔鬼都饶不了你,蒙眼驴子那物件你想试试?” 王难猛然打了一个冷颤,“兄弟,你怎比书生的话还要多!哥哥都讨饶了,你可莫要吓我!” 卢守仁盯了他好一会,才松弛了下来,“从即日起,除却轮值士卒,王兄你要严控内务纪律,还要保证余下人等至少每两日一训,一月之后,某要看到一只百炼精兵,王兄可能做到?” 王难收了之前的作态,正襟危坐,做了一个抚胸礼,“好,就请兄弟为我督阵,一月之后,定会整训一只百炼精兵!” —————————————————————————————— 1赫连勃勃,(381-425原名刘勃勃,匈奴铁弗部人。南北朝事情,前秦天王苻坚任其父刘卫辰为西单于,统领都摄河西诸部,407年,刘勃勃杀其岳父鲜卑人没弈干——苻坚部属,并吞其部众,自立为天王,大单于,定国号“夏”,年号龙升,定都城统万城。 2大夏,赫连勃勃国号,因其为匈奴血裔,史书中记载为胡夏。 3无定河,也称生水、朔水、奢延水,是黄河的一级主要之流,发源于今陕北榆林定边县白于山北麓,流经定边、靖边、米脂、绥德、清涧,由西北向东南全长近五百公里汇入黄河,河口位于清涧县。因为该流域多年水土保持不利,如今面临河水量变小、含沙量加剧以及水流淤积的问题。 …………………………………………………………………………………… 附: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kgb136”“splki”“黯月子”“雷=子”“星晨晨曦紫”六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六节会议四 http://..org/ 人心走向其实是种非常难以把握的虚无的东西,罗开先率领着希尔凡老营的人走到灵州,一路上可谓尽心尽力,却仍然有大把的人离他而去,半途在孛罗城收降的俘虏在几百里之外的夏州却愿意效忠于他。【頂【点【小【说,x. 这种对比算不算是一种嘲讽或者幽默? 李德明因为罗某人的“神异”选择了忠诚于自己的诺言,卢守仁、王难和魏莽这些人却是因为力量与智慧而选择跟随,两方的初衷不一,选择的目标却是相同的,或者这也算是一种不谋而合吧。 统万城内的两次私会或说是忠诚的体现,那么在它西南数百里外环州的一些人们的心态却复杂得多。 …… 从灵州东进,是一块起伏不大的平坦地带,待到过会州开始沿着白马川再向东的时候,路途开始变得坎坷难行。 赫尔顿和金骞带着总计二百四十名战士,扮作商队与一众人随行。 好在不论是来自中亚的商人,还是脱离灵州营地出来的众人,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提刀挺枪弯弓立马都算等闲事,沿途的小股盗匪根本不敢靠近,也算是免了赫尔顿众人好多事情。 随着行进,整支队伍的领队人不知不觉的分成了三派,以努瓦克为首的行商独成一脉,当然不是说努瓦克有什么权威,而是一路来罗开先的重视给了他无形的威望,他们的总人数有八百多人;人数最多的是脱离灵州的远归唐裔,近三千七百人的庞大数量占据了这只队伍的主体,而他们中间,最具影响力的人却不是李家的李灿,而是裴家的远支裴炯;赫尔顿为首的一行二百多人算是最特例的一队,看似与各方都有联系,却与各部人等都不远不近。 三派人系虽是一路同行,整支队伍内的人心却是各异。 心态最简单的是行商众人,他们的目的就是经商渴望获得财富的,安全抵达东方宋国就是最终目标,至于其他都不值得他们理会。 脱离众人的心态最复杂,他们渴望回到河东或者山东1某地,却对东方的宋国有些茫然——毕竟隔了百多年,当然还有脱离了罗某人规矩束缚的惬意和……一些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赫尔顿率领的战士心思最简单,他们的使命就是探查前往赵宋的一切情况,无关的事情他们会记录,但却不会去关心。只是也有一些带着情绪的人,那些同样出身希尔凡老营的战士心中充满了对脱离众的鄙视和排斥。 出发之前,罗开先给所有战士召开过一次送别会,曾经解说过人各有志,却无法妨碍这些心思朴素的战士在心底的想法。 对此,赫尔顿也没什么好办法,好在这种心态并没有影响到整个行程,也是彼此相安无事。 穿过崎岖的峡谷、碎石滩和落叶下掩盖的泥泞的河谷,再用空余的三十匹马和一些盐巴贿赂了清远军寨2的赵宋边军,他们总算进入了赵宋的国境。 在罗开先宴请小部落头人的同一天,这只成份复杂的东行队伍终于抵达了环州3——宋国永兴军路4的掌控的一个节点。 应为人马过多,环州这种实际上是个军镇的小城并不能容纳,所以队伍依旧还是停歇在城外,只不过这次并不能设立军寨,而是由环州本地的驻军来维护安宁。 一顶能容纳二十人休息的大帐里,赫尔顿、金骞、努瓦克还有裴炯屏蔽了各自的随从准备商议前路的日程。 几句絮言之后,金骞首先开口说道:“诸位,天气越来越冷,我等该加快脚程,否则大雪来临,老弱之人恐难支撑下去。” 金骞本是个话语不多的猎人,经过进入军伍的两年路途,如今也算历练出来了,说话如同所有的军人一样,直奔主题。眼下这支规模小了太多的队伍其实没几个老人,仅有的孩童都是脱离众的子女。 面对金骞的可以针对,裴炯的心下并不好用,但也无可奈何,毕竟人家说的是正理,“某赞同,适才看到南方河面上有船行走,不知可否搭船东进。” “船?”努瓦克摇了摇头,“这里的船太小了,如果要搭船,马匹和骆驼还有货物根本没办法上船,” 赫尔顿打量了一下在座的众人,刻意的转移话题道:“各位,刚才我和这里的知州商议过了,他会给我们提供通行的路引,还会介绍一队向导,看来作为路过的商人,宋国的行政官吏还算好说话的,只是那些驻军太贪婪了,他们居然想要征收我们所有的马匹!” 他的话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论乘船还是骑马东行,坐骑都是眼下所有人的代步工具,没了坐骑,让人走路去东方吗?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神明在上,那怎么可能?!他们比强盗还野蛮!如果没有了马匹,我宁愿带队回去,也不愿意去什么汴梁了!”努瓦克半是惊叹半是做作的喊道。 旁边的金骞没什么表情,裴炯则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赫尔顿暗赞努瓦克配合的好,脸上却同样装作气愤填膺的样子说道:“没错,努瓦克,我也是这样和那位知州说的,那位知州说他来负责管束驻军,不允许军队像强盗一样,不过他建议我们出售一些马匹,免得那些军人当面不说,背后派人抢劫我们。” 努瓦克停止了装模作样,“嗯,赫尔顿好样的!不过我们该卖多少马匹,用什么价格?” 与商人什么都可以交易的想法不同,金骞低着嗓音问了一句,“他……那个知州为什么要帮助我们,赫尔顿?” 赫尔顿同样压低了声音,“据说那位知州姓王,我也不知道全名,他说自己是皇帝派来的近臣,专门管束这些地方军痞的,金骞,皇帝近臣怎么会在这里?军痞是什么意思?” 没等金骞回答,旁听的裴炯说话了,“赫尔顿,皇帝的近臣不可能到这里来的,那王姓知州很可能是皇帝选拔来管控地方的官员,近臣只是他自己夸口罢了,至于军痞……应该是对军人的一种蔑称。” 金骞本是出身普通的猎人,自是不懂得这些,听了之后,头一次正式的端详了一下离开灵州之后就很鄙视的“叛徒”。 赫尔顿对裴炯的这种配合很赞赏,他有些明白了之前将主的叮嘱,不论怎样,至少一路同行过,选择或有不同,却没必要马上就看成敌人。 “多谢裴兄,”用汉人的称呼道谢了一句,他继续说道:“这段路途将不同于之前将主带队的时候,荒原沙漠还有草原上没有人管束,这里的人好像很多,据说东方的城市有几十万人!还有这个宋国对外人的看法也不一样,我们不是将主那样的无敌猛将,一切都要小心。” 裴炯是个机灵人,马上明白了这话多数是说给自己听的,赶忙接起话头,“多谢提醒,赫尔顿。” “裴兄,这话是我说的,但却不是我想说的。”赫尔顿轻轻摇了摇头,“离开灵州之前,将主叮嘱我你们虽然没有留下,但彼此算不上敌人,毕竟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程,如今,只是人各有志。” 裴炯的脸上顿时有些木然,在他旁边不远,努瓦克的眼中异彩涟涟,至于金骞则转过了脸庞,装作视而不见。 赫尔顿不理会众人的神情,用他特有的多是卷舌音的汉话说道:“此外,将主还要求我在适当时机转告你们,到了宋境,如果遇人欺侮,可以派人去灵州报信,如果觉得无法在宋境安居,欢迎再回灵州,但是几乎只有一次。嗯……这是将主原话!” 裴炯的眼睛顿时红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远行不知路途难。 从灵州出发仅仅走了数百里,他这个带队人就知道了路途的艰难——人心统合永远是最大的麻烦事,这一路摔伤的、河水坏了肠胃的、丢了坐骑和财物的(掉落山谷遗失、更有因为鸡毛蒜皮的琐事内讧的……总算还好,因为队伍人数众多,没有遇到坐山的强盗,但是这样下去,众人还能一路走多久?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出来了,哪里还有脸面回返? 至少他是没这个脸皮的,咬了咬后牙,裴炯说道:“赫尔顿,等你回去时,烦你转告将主……就说裴某多谢他肯包容我等悖逆之人,只是某等实在没有脸面回返。裴某相信,灵州非是将主困守之地,未来若将主东进,裴某愿做马前之卒!” ———————————————————————————— 1河东或山东,指的是黄河以东或崤山以东的广大区域,而不是特指今时的某省。 2清远军寨,宋国设立在边境的军寨,位于白马川沿岸。 3环州,今甘肃环县。 4永兴军路,北宋临接定难军控制区从南到北分为河东路、永兴军路、秦凤路三个大的行政区,永兴军路守治长安,宋名京兆府,统辖陕、延、同、华、耀,邠、鄜,解,庆,虢,商,宁,坊,丹,环诸州,后又改延州和庆州为府,增设银州、醴(li州,以及定边、绥德、清平、庆成四军。总计府四、州十五、军五、县九十。 ……………………………………………………………………………………………………………… 附,感谢书友“山村俗子”“372726389”“b”“~~懒羊羊~~”“星晨晨曦紫”“kgb136”“黯月子”“果汁棍”“钾离子”八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七节会议五 http://..org/ 自从几十年前,赵匡胤黄袍加身那一刻开始,赵氏家族从功勋家族摇身一变成了皇族,然后把周国变成了宋国,昔日赵匡胤率领的部下变成了功勋家族。∈♀頂點小說,x.为了避免再起兵戈内战,赵匡胤玩了一手杯酒释兵权,杜绝了部下直接造反的动力。 之后赵光义从兄之位,灭北汉1,大肆提高文官的地位,使文制武,算是勉强压制了自唐以来的武人地位。 罗开先入驻灵州之时,正是赵光义之子赵恒2掌控皇权的第十个年头,从他继位开始可说是兢兢业业,减免税负、鼓励农耕、引进稻种、注重商贸……可以说是人心开始安定,在前一年又用金钱稳住了北方的契丹人3之后,赵恒觉得自己这个皇帝也算是做得有声有色,便开始懈怠了很多,大把的时间都用来琢磨他的道家信仰。 这****会散去之后,赵恒召了宰相王旦4到后殿暖阁议事,只不过召见王旦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随臣——王钦若5,自寇准被贬之后,这也算是常有之事。 君臣落座之后,赵恒便开口问道:“子明卿,适才朝会之时,汝不停冲朕示意,该是有紧要之事,恰定国卿也在,不妨说来听听。” 王旦瞥了瞥侍立一旁的王钦若,心头就是一阵没来由的厌烦,这种阿谀小人就不应该让他步入朝堂,只是眼下显然不是劝诫皇帝的好时机。他从袖袋里面掏出一封拆掉金漆封蜡的密函,交给旁边的小黄门,示意后者呈给皇帝,他才轻声说道:“陛下,此为新近远从轮台呈递过来之密函,臣已派人核对虚实,其中记录真实确凿,令人惊叹,还请陛下御览!” 赵恒看着小黄门把密函放在手边的桌上,只是他这会儿却没兴趣去看,身前是国务重臣,也由不得他肆意拒绝,只好说道:“容朕稍后过目,卿且说说,何等事情让卿家如此关切?” 这年初寇准被贬官陕州知州,王旦才得以拜相,已经将近知天命之年的王旦分外珍惜这得之不易的高位,所以很是恭敬的说道:“密函为轮台孩儿军密谍所奏,言春末有人马自博州东来,败西突厥、葛逻禄、党项联军八万,军力甚是强悍,该部号称前唐安西军后裔,首领姓罗名开先,据传有万夫不当之勇,博州战后,所部人数已扩至十五万,兵力五万……密谍言称,该部人马多有稀奇之物,每战必胜,疑有鬼神之助!” “哈,竟然有此等奇闻?”赵恒满不在意的笑着说道:“卿家乃大儒,孔圣曾有云,敬鬼神而远之,怎今日……卿家也信有鬼神之事乎?” 王旦并没有因为赵恒的嬉笑而恼怒,反而很认真地解释道:“臣初看此密函时,也深感荒唐,但谍报司主事告诉臣,留守轮台城的密谍是孩儿军出身,从来没有呈送过任何虚假密报,臣遂核查过往,发现确实如此……还请陛下仔细查阅。” 宰相如此说,赵恒也不好驳了面子,抬手从桌案上捻起羊皮卷筒的封盖,取出写在绢帛上密函,摊开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字誊写在上,只是看了一会儿他就没兴趣了,转手递给了身后的王钦若,“朕有些眼花,定国卿替朕看看。” 王钦若此时可不是后几年的枢密院大臣,按道理他是没资格看这种密谍函件的,但皇帝给了他,王旦想了想也只能忍住不做声,心底却期望这个王钦若最好知道些分寸。 过了一会儿,王钦若把绢帛重新卷起,双手递给赵恒,很是轻飘飘地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必过虑,密谍之言或许属实,但以三五万胜八万,折老将军和曹、石6几位大将军都可做到,传言说是凶悍,溃败之人却是西突厥、葛逻禄和党项三部联军,所谓联军必定齐心却不能合力,分而击之则可,况联军前两部乃自先唐就不敢东故之鼠辈,后者党项更为陛下鹰犬之食,此等蝼蚁之事何足道哉?” 不得不说王钦若确实口才出众,几分似是而非的道理,被他说得头头是道,王旦却听得有些恼火,只是没等他开口反驳,赵恒却先开口了。 “定国卿所言有理,相国就不必多费心了!”赵恒满脸笑容的下了结论,“朕还可补充几句,区区十数万人东行,势必要面对党项、回鹘、甚或沙州曹氏,如此之多的敌人,彼等能应之几何?朕有子民亿万,兵将百万,何须忧之虑之?” 皇帝已经定下心思不理,王旦也只能按奈心中话语,站起弯腰鞠躬应诺,“臣……遵旨!” 旁边的王钦若却接了一句,“陛下圣明!” 待到体力不甚好的王旦重新站直恍过神来,只听见耳边传来皇帝的话语声,“子明卿且退回宅休息,朕要敦促众人编撰典籍,就不留卿家……来人,桌上密函存档密封!” 皇帝施施然的走了,留下内侍整理文案,还有有些木愣的宰相王旦回肠百转。 震动整个西疆的大事,在赵宋京城的帝宫里面,竟变得如此水波不惊,不知道外人知晓此事之后,是感叹宋王国的强大呢,还是慨叹罗开先的好运气? …… 没有电子通讯的年代,信息传递是最大的麻烦,所谓传说中的飞鸽传书飞鹰传书之类因为受限于各种因素,终究无法普及。 所以在这个时代,紧急加密的信件都是需要快马专人来递送的,如赵宋这般几千里外把密信传递到皇帝手中已经是非常难得,时间却还是耽搁了数月之久。 罗开先在西疆造成波澜到几千里外的赵宋变成了波澜不惊,影响最重的却是当事的另外三家,党项内部的变动自不必说,葛逻禄人是最倒霉的,喀什葛尔这座城市本来因为征服于阗国而陷入狂热,现在却优素福.卡迪尔汗的一去不返引发了剧烈的权势争斗,因为逃回的士兵实在不多,有因为消息的杂乱,哈桑系没有了主心骨,顿时变得四分五裂,连同失去踪影的可汗也再没人惦念。 远在中亚南方群山从中的伽色尼,狼狈回归的大埃米尔马哈穆德发动了一次大清洗,扫灭了十几个蠢蠢欲动不配合他命令的家族,然后重新整点军队的时候,才发现至少三年内,完全没有力量北上征战,郁闷的马哈穆德在这个北风渐起的时候冷静下心思,想起当日漫天飞舞的碎石头,他才知道人命可以那样的脆弱,想起那个高大的身影,他的内心忽的感觉心内一阵寒冷。 几天后,他给部署下了一个命令——全力探查南方矮人所有的动向,他要在温暖的南方建立一个王国,再也不踏足北方干燥可怕的土地。 马哈穆德这个族群领袖或许算是幸运的,他成功从北方得以脱身,再加上决断,算是可以暂且不必考虑之前的得失。 另一个一方君王却至今仍是摸不清脉络,那就是君士坦丁堡的主人、罗马帝国的皇帝,巴西尔二世。 两年前他在保加利亚征讨不服统治的“暴民”的时候,忽然接到讯报——他的皇家图书馆内的所有馆藏各时代的图书包括一些珍藏的金银器皿、甚至看守图书的大量毒蛇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馆内留存的些许蛇类的血迹,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两年来,他的人把周围所有的势力都探查了一遍,无论是北方的诺曼野蛮人还是南方的法蒂玛人,西方的色雷斯人意大利人,东方遥远的亚美尼亚人,还有矛盾最激烈的阿拔斯人,他的密探洒满了周围各部的所有重要节点。 然而,两年了,一切都毫无结果。 有的时候他真的想相信是神明拿走了所有典籍,但一众学者和各处学院的学徒却不信此言,一时间众说纷纭。 好在巴西尔二世最看重的希腊火并没有泄密,至少短时间内,他的统治并不受影响。 —————————————————————————— 1北汉,(951-979沙陀人刘崇建立的地方政权,属于五代十国时期最后一个地方国家,首都晋阳,最繁盛时期控制周边十二州(一说十州,后为赵光义率兵所灭,晋阳古城被焚毁。 2赵恒,(968-1022赵光义第三子,北宋第三任皇帝,谥号为宋真宗。 3用金钱稳住北方契丹人,指檀渊之盟,宋朝用战争赔款和交易口岸的方式解决北方部族的战争威胁。 4王旦,(957-1017字子明,宋初名相,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5王钦若,(962-1025字定国,临江军新喻人(今江西新余,北宋初期政治家,宋真宗时期宰相,主和派 6折、曹、石,宋初年间,由五代十国和宋开国皇帝赵匡胤部下等因素二郎的将门有许多个,最有名的就是折、曹、石、扬、潘几个大的武将家族,其中折家的代表是折赛花(佘太君、折克行、折可适;曹家的代表是曹利用;石家最有名的代表则是石守信;杨家则是杨业、杨延朗、杨宗保几人;潘家最有名的是大将潘美。 ……………………………………………………………………………………………………………………………… 附:感谢书友“书友150110205707396”“宅道士”“就不说憋死你”“黯月子”“楚国天问”“星晨晨曦紫”“kgb136”“山村俗子”八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八节涌动 http://..org/ 灵州的宴会很快就结束了,但这次宴会给周围百里带来的影响却一点也不小。品书网(..※%, 四十二个小部族有的是同姓家族构成,有的则是同族构成,还有的是很杂乱一些人抱团求生存拼合起来的,虽然都有不同,但是相同的就是他们的人数都不多,能有两三千人的算是其中规模稍大的,却要包括老弱妇孺,最少的小部族甚至只有三五百人口。 因为他们不想成为大部族的附庸,却又得不到公平的生存机会。因为在这片草原上,自从大唐溃灭之后,留下来的只有弱肉强食。 多年的混乱,强壮的劳力损耗太多,而没有了力量,再加上缺少知识,连获取食物都很艰难,所以他们的生存都很艰难,这是个恶性循环。 罗开先没有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也没有充当一个悲天怜人的施舍者,而是作为一个交易者,一个平等对待他人的交易者。 对于敏感而又脆弱的小部族来说,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是残酷的,他们承受不起,悲天怜人的施舍者不可能坚持长久,他们即便接受也只能受益一时,而一个平等的交易者?恰是他们可以依靠自己仅有的能力站起来的必需,能够活动生存繁衍乃至尊重的机会。 对于并不缺乏生存智慧的头人们来说,他们比谁都明白合适的才是最好的,所以罗开先召集的这次聚会很成功。 头人们回到自己的群落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延伸开了。 在这个冬天刚刚到来时,除了一些背后有根底的部族或者等着天上掉馅饼的懒汉们,灵州附近但凡有些心计的人都动了起来。 有的渴望早点交换些需要的物资,干脆带着人提前跑到划定为榷场的地方,帮着一起平整地表,尤其是几个人力充足却不富裕的部族,他们缺少的物资更多。 伴苦乞食的人往往是受不得辛苦的懒汉,自立自强者才能得到别人的认可,罗开先对这种变动乐见其成。 他非但不排斥有人主动凑过来帮忙,反而提前跟他们做起了佣工交易——这也是灵州营地目前急需的。 比如,某家驻地附近有大量半干枯的牧草,可以征人来收割,灵州营地的人赶着四**车去拉回作为牲畜的饲料,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几百把镰刀外加一些讨人喜欢的零散工具——这些东西对于工匠居多的灵州营地来说,真的不能再简单了。 比如,招募附近部民挖掘矿石,铜矿、铁矿、煤矿都涵盖在内,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工具与吃食,还有一些淘汰下来用不到的衣服杂物。 这类的用工合作一朝展开,灵州营地与周边部族的往来就此热闹了起来。 紧跟着几天后,划定的榷场用地提前平整完毕。趁着土层没有冻结实,由罗开先负责规划,李铮作为榷场统筹人,一众部族民众做承建者,在平整好的足有数十亩的荒地边上,耗用几天时间就建起了一整排碎石砌成的石屋。 这些石屋用碎石卯合堆砌做墙壁,墙壁的缝隙用混杂着苔藓的泥土填充缝隙,顶部再用木梁和捆扎好的茅草做房顶,内里中央再设置一个容纳泥制火炉的位置,炉子上面竖起一个穿过屋顶的烟囱,就算是急就章型的古典版简易房了。 至于功能嘛,驻人,库房兼可,当然更完全作为一个足可以容纳十几二十人聚会的常驻店铺。 新设负责榷场的人选是李铮,商人本就是他原本在希尔凡时候的经历,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当然维护榷场的交易安全不归他管,他的职责是给各种物品拟定交换比率,也就是俗称的定价权,因为没有合适的货币可供做为标准,所以这可不是一项简单的活计。 小族部民们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手里也有些杂物累积,比如没有经过鞣制的动物皮毛、多年保存却不知用途的草药、不当吃不当喝的玉石玛瑙……当然各部族长还是有些物料的,比如大块的准备日后做棺材用的木料、与行商交易来的各种布料(麻布和丝绸绫罗、不明来历的金银器物…… 而他们需要的物品更多,盐巴、粮食、铁器、武器、马匹…… 所有的一切都需要李铮带着人拟定出一个相对公平的交换比率,至少是对各方都合适的比率,因为一切都是刚刚开始,任何不公平的交易都可能导致误解和隔阂。 这种事罗开先是没那个耐心去做的,他也不清楚这个时代这片土地的物价水准。当然这种琐碎的事情也无需他亲自应付,只是定下一个宗旨,余下的自然有人去把握。 到了这一步,他的事情开始变得更加繁杂。不是琐碎,而是开始触及到方方面面。 开始变冷的天气挡不住人们劳作的热情,自从聚会之后,纷纷扰扰的事情开始不断上门,罗某人的耳朵就没清闲过。 万事初起,眉毛胡子一把抓是要不得的。 什么事情到了眼前再想办法,肯定会延误时光。所以,与其东一头西一头的胡乱忙碌,莫如提纲挈领的把功夫做在前面。 罗开先是个讲究效率的,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做一个把总的,具体而直接的事务就是制定规则,各项事务都拟定出一套完整的程序,然后把杂务分别交付具体人负责实施,至于负责的人是否称职,自然有军法处的西德克诺德指挥着宪兵去盯着。 顺便提一句,蓝眼睛魔鬼的眼睛一瞪,真的是威慑力十足,至少灵州营地内没人敢随意冒犯,而随着与周边部族的合作,这种威望也开始衍生开去。 在罗某人的眼睛里,这世上就没什么困难事,只要肯用心。 灵州营地有十四万人之多,之所以秩序井然完全是一路上磨砺出来的,附近的小部族人员分散,合计总数却也不少,超过八万人! 面对如此多的松散部族,统筹管理是个问题,却不大。罗开先的规矩很简单,听我的跟我走的,给你们规划好路途,等价交换什么都可以,所有人都可以活得顺畅,需要付出的也不过是些力气;不愿意接受的,咱也懒得理你,时日长久之后,你总会知道谁好谁坏;不听不理还想惹事的,那就由不得你了,惹了咱的,断手断脚是轻的,榷场外竖着几根杆子,上面挂的人头可不是假的,罗某人可不会因为回到故土,就变得心慈手软。 通俗的话语来说就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冠冕堂皇一点来说就是恩威并施,仅此而已。 总体把事情规划好已经是五天之后了,罗开先才算有了些余暇可以忙些别的,比如前次说过的制定婚法的事情,给千多战士准备集体婚礼的事情,好在这些都不用他亲自忙碌,只要交代指点几句,偶尔还有空闲可以骑着马四处巡看一番。 各处矿点走一遭,看着忙碌挖掘矿石的人,装车拉运的人,清理路面的人……一张张兴奋而又有些陌生的面孔,都让罗开先觉得有些成就感。 几个矿点都不大,处于地表浅层,不需要费力挖洞开采,虽说省力,但是弊端同样也有,就是储量都很一般,品味也算不上好,按照罗某人的见识,按照眼下营地里的发展前景,铁矿和铜矿顶多也就能满足工坊两三年的用量,煤矿储量稍好些,但并不适合作为冶炼之用。 骑在马背上,罗开先任由公爵四处游走,自己闷着想事情。 寻矿的事情算不上难事,他的精神力或可派上大用场,兴州马氏其实不足为虑,什么王氏曹氏也很难构成威胁,灵州这方的散人若能当得一用,花个一年时光收拢他们也未尝不可,然后要加快速度发展自身,最要紧是三年内能把党项整合进来才是最佳。 一旦时间拖得久了,灵州这十几万人的人心就会懈怠下来,那时候很多事情就不在掌握了。 看着前后路上忙碌的人们,罗开先有些庆幸,幸好这里的人们生活都不怎么安稳,他只需要把功夫做细,不愁人心难拢。 因为罗开先发现了,灵州本地的人都很贫穷,但人心基本都很朴实,或许喜欢占小便宜有些小狡结,但却是人之常情,他们中的多数都是沿袭了这个时代汉人的习俗——不论他们是否汉人血统,都是信奉言出必诺的,而不是像中亚的草原上那样充满了尔虞我诈。 如今他给这里的人一个公平交易的机会,这些人立刻就把握住了,或许是因为生存的压力所致,或许是这边的规矩森严,绝大多数人都是工作起来勤勤恳恳,稍有偷奸耍滑。当然,灵州这边对应付出的也是优良的工具、牛油大饼和大锅肉汤管够,一天劳作之后有多余的饭食甚至可以带回给自家的亲眷子女。 最值得罗开先关注的这里人们与后世的不同,这地方的人腰间别着一把柴刀是常态,后背上背着弓箭挂着箭囊同样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偶尔遇见一个朴实的壮汉麻布束腰上插着两把斧子更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一双双朴实的眼睛里面偶尔流露的凶悍之气绝不是虚假的,罗开先看在眼里却明在心里,暗叹这方水土上的百姓还不是后世那种所谓的顺民,甚好甚好! ……………………………………………………………………………………………………………… 附:家中老父检查出得了一个恶性肿瘤,需要住院手术,这两天都在忙碌此事,抱歉。 感谢书友“山村俗子”“书友150110205707396”“kgb136”“钾离子”“有福浪子”“星晨晨曦紫”“黯月子”“雷=子”八位的点币打赏! 第五十九节婚礼与婚法上 http://..org/ 丙午年十月廿日,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算是黄道吉日,宜嫁娶,灵州营地中一个木栅围起来的小营地中一片喧嚣。 营地四周的木栅上面四处悬挂着象征喜庆的红色布幔,布幔下随处走动的是忙来忙去的各色人等。 穿着整齐衣袍满面笑容吆三喝四的知客,这会儿正照应着各种该准备的事务;休整好了身体闲不住的各家老妪,也披挂整齐,三五成群的聚到几处大木屋给一众中亚新娘开脸修妆容;新娘的姐妹们则是带着羡慕的眼神捧着新娘的绿色绣袍忙三忙四;往日里都是顶盔挂甲的战士们这会儿都卸了装备,被家里的老夫老母兄弟姐妹们套上一件崭新的大红袍子,然后还要按照唐人的习俗涂脂抹粉,包括要参加这次婚礼的阿尔克也被抹去了脸上的白眼圈,被几个兄弟按住了刮掉脸上的胡须,往日里彪悍凶神一样的汉子这会儿都是变成了扭捏的新郎官…… 要知道,这次集体婚礼的参与者可是足足有一千三百五十二对!所有新郎关除了少数是后来收拢的汉裔,还有几个是罗某人的亲信角斗士,其余全都是来自希尔凡老营的后人。 因为希尔凡老营里的人彼此之间多少有些血脉关联,加上这一路的磨合,也就谈不上什么小家大家,细碎的琐事根本不值一提,遇到婚姻嫁娶这种关系到一生的大事,没人会在这时候只顾自己,所以这场集体婚礼从一开始就分外的和和融融。 传宗接代在这个年代可是天大的事情,所以这时候最兴奋的可不仅仅是新郎们,还有他们的爷娘兄弟亲眷,以及各家三五成群的熊孩子们。 说起熊孩子,因为是难得的喜事,罗开先做主,李姌默许,童子营的娃娃们也得到了难得的假期,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小组活动,这会儿一堆随着老罗改姓了的孩子们一组组的在营地内四处乱转,哪里热闹往哪里凑,真正的是唯恐天下不乱。 孩子们胡闹是没人管的,反而是有了他们,营地里越发热闹了起来。 类似这样的场合,罗开先是没有分毫经验5,的,他那点后世参加战友婚礼的经历实在是不值一提,所以他只能带着奥尔基还有努拉尔曼几个人四处观风掠景。 看着到处忙碌的人们,罗开先在自己的房子里也坐不住了,索性把亲兵都打发了各忙各的,他自己带着奥尔基和努拉尔曼同样东游西转。 刚才新郎那边转出来,奥尔基跟在罗开先身旁说道:“将主,大唐的习俗都是这样吗?太……太可怕了,瞧瞧阿尔克那张脸,白得像石板,也不怕吓坏了新娘子!” 没到罗开先说话,另一边的努拉尔曼倒是轻松的说道:“奥尔基大哥,你没见我们阿拉伯人办婚礼呢,新郎新娘的脸上都要有专人负责给画彩妆,遇见个长得丑的,那才叫吓人,就像……将主说的,好像白面鬼一样。” 心里有些好笑,罗开先却是知道自己不能随便开口的,所谓入乡随俗,自己手下这些原本角斗士出身的家伙自然也要融入进来,事事显得另类,反而是会变得格格不入。何况真若是放开了想,也不过是平添了一份喜庆,算不得什么坏事。 三个人正闲转着的时候,迎面艾尔黑丝恩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管家麦斯欧德和意大利人亚历山德罗.帝凡诺,以及他新收的小跟班叫做阿加的伊朗高地人。 “嘿,巴托尔,婚庆真的很热闹,你怎么跑到外面来躲肃静?”摆脱了没完没了的政治纠葛,一路虽然辛苦,艾尔黑丝恩却觉得非常惬意,因为辛苦的同时,可以看到各种不同的风光民俗,再加上可以随行所意搞自己的研究,这心情别提有多好了。 罗开先盯着对方脸上的大胡子看了看,有些揶揄的说道:“艾尔,听营内的老妪提起,有女营的小娘子想要嫁给你这个大胡子,麦斯欧德怎也帮你想一想?” 老麦斯欧德在旁边插言了,“将主,女营里面有个黠戛斯女人,面貌身段都不错,性格脾气也不差,还识得阿拉伯字,是主人的良配……” “麦斯欧德!”艾尔黑丝恩忍不住了,喝了一句,随口解释道:“巴托尔,你知我整日忙着……哪有闲情哄女人开心……” 罗开先与艾尔黑丝恩算是君子之交的朋友,虽说最早在开海伦相识的时候存了些利用的想法,但如今一路下来也算是相知相得,他也不想看到这位朋友孤单一辈子,“艾尔,你也该娶一个娘子了,总不能事事都要老麦斯欧德帮你来做,何况你脑袋里的知识总要传承给后人的。” 艾尔黑丝恩的脸色顿时红润了起来,满脸的胡须都无法遮掩住,“巴托尔,你别把事情往我身上揽……再说我这有亚历山德罗跟着,还有阿加这小子也不错!” 说着话,络腮胡子还把左手边的阿加往前推了推。意大利人亚历山德罗他没怎么看在心上,但是孛罗城一战之后,新收的这个小跟班机巧灵敏,他可是喜欢得很。 罗开先不想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朋友始终孤单单一个人,他可是了解一些这类技术男脑子不开窍的脾性,不过他自己可不是当媒婆的材料,索性不理会胡子男,只是对这老管家说道:“麦斯欧德,看来这是还要劳动你老,我的事情你老帮忙了,艾尔的事情还需你盯着看看……” “呵呵,将主,这是好事!有你说话,艾尔还是要听的,我这就拉着他看人去!”老麦斯欧德也是个急性子人,只不过平素不显罢了,话语一停,给旁边的亚历山德罗还有小跟班阿加一起动手,半是拖曳半是推搡的把满面尴尬的艾尔黑丝恩弄走了,连同努拉尔曼也尾随着去凑热闹。 留下罗开先和奥尔基两个人彼此对视,都觉得心底暗乐不止。 结婚,结昏,这个时代的婚俗确实与后世不一样,等所有一切都筹备好,已经是晌午之后日头开始偏西了。 分配给新人们居住的单独营地内,一片开阔的校场上,一边是大红袍子体型各异的新郎们层层排排,另一边是莺莺燕燕穿着水绿色的织锦袍子,四周围聚着新郎各家的亲朋好友,至于新娘的家属,这里却着实没有几个,所以为新娘撑场子的则是女营和女兵营的一众人,熙熙攘攘的倒也别具一番风面。 罗开先是作为证婚人出席婚礼的,至于主持婚礼的则是营地里最年长的寿星李坦,老李坦前一阵子因为路途艰辛有些疲累,最近几日倒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听闻要举行一次千多人的集体婚礼,老头乐得硬是从杜讷几人手里抢了这个差事。 这会儿,罗开先站在老李坦身边,说着喜庆的话,“祖爷,下面站着的小子们,可是有二十几个姓李的后辈,他们要娶的新娘子,您都见过了吗?” 老李坦一手拎着藤木拐杖,另一手捋着胡子,眼睛都快眯成一条弯弯的缝了,“见过了,只是老夫有些老眼昏花,有些分辨不清哪个小子娶得哪个小娘子,一个个莺莺燕燕的说起汉话来倒是很清脆……三郎啊,你有心了!” 到底是曾经率众一方的人物,人虽老了,头脑还是不含糊!罗开先心底喝了一声彩。 他稍带客气的说道:“祖爷哪里话……新嫁的小娘都是在女营里面有各家的长辈训导的,平素各家的伯娘就教导她们说汉话、做女红之类,据说连同那些小子身上的袍子还有自家身上的织锦都是这些女娘亲手绣的,我这个主将可没甚功劳!” “三郎啊……”李坦拍了拍罗开先的臂膀,瞄了一眼台下,心底满是感叹,“初初在希尔凡之时,除杜家慎言那个晚辈,众人都不曾看好你罗三郎的行止,老夫也只是不想后人再在异族之地蹉跎,才希望冒死一搏,谁曾想……谁曾想你罗三郎一路纵横,竟然创出如此局面,真真是了不得!” “祖爷过誉!”听一个年纪近百的老人这样夸奖自己,罗开先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有些尴尬的蹦出四个字来。 李坦轻轻摇了摇头,“过誉?不,三郎你当得起老夫此等评述,过往百年,我汉裔都不曾出过如三郎一般人物,可惜老夫年事过高,恐难看到日后三郎你驰骋故土,倒是四娘真乃有福之人,老夫就期待冬至节时你和她的大婚了。” 罗开先在后世也曾见过几位掌控一地乃至一国的幕后老家伙,这会儿他深深感觉到身旁这位祖爷一点也不逊色与后世那些人物,这番话怎也不像一个期颐之年的老者所述,心中不禁暗叹不能小瞧了这时代人的眼界,他们或许局限于时代有些偏狭的问题,但见微知著的敏锐却绝不缺乏,就像眼前这位祖爷,只是听闻一些自己的举动,就能猜到自己在养精蓄锐整合人手,就能猜到自己不会安份的待在这河西偏僻之地,真的是一点也不懵懂。 接下来与老人笑谈了几句,耳畔传来一阵阵喝彩声之后,负责主持婚礼的李轩开始大声喊话了,“都安静了,新郎官与自己的新娘子两两一队,站好了,别找错了面孔……” 若说开头他的话还是吆喝喊话的命令,后面的就是干脆忍不住的调侃了。 一时间,整个这片小营地里面人的哄然大笑开始四散洋溢…… ………………………………………………………………………………………………………………………… 附:感谢书友“山村俗子”“风中鸣响”“阿库那莫呔呔”“lefu”“雷=子”“黯月子”“~~懒羊羊~~”“kgb136”“星晨晨曦紫”九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节婚礼与婚法下 http://..org/ 斜阳掩映下,面对着一张张仿佛映射着流光溢彩的面孔,罗开先忍不住想起后世曾经军伍中的经历,那时候的集体婚礼同这时一样的喧嚣、热闹,不同的是曾经的记忆中多了庄严与严肃等人为附加的东西,而眼前这时候的景象却多了许多后世已经遗失了传承的别致与……风韵。 盖因身上那点男人的硬气,他平素是宁肯躲着也懒得去女营,所以从未见识过忙碌的女人们给自己绣嫁衣的场景,眼前这红绿搭配的袍服初看有些凌乱,但细一端详,绝无后世白色婚纱或者旗袍那种舶来品的味道,倒是和记忆中“红男绿女”这样的词汇十分契合。 一路上除了战袍盔甲,东行营队的服饰总是乱七八糟的什么风格都有,如今却是乍一看整齐划一的东方传统服饰,罗开先心底却没有缘由产生了一种归属感——这才是他印象中的东方华族,那个传承了数千年历史之久的东方族裔! 或许是一样事物看顺眼了,对其他关联的东西也会改变印象,至少现在罗开先感觉新郎们那红色袍子下面掩盖的粗壮胳膊和虎背熊腰算不上粗俗,中亚新娘们被绿色织锦捆扎起来的腰身看着也有那么一丝窈窕…… 天然染料的色泽远没有后世化工染料那么鲜亮,手工织就的布料也没有工业化产品的挺括与细密,新嫁娘的女红更谈不上什么精致,但是点点滴滴融进朴实愿想的心血配合营地里人们特有的淳朴的笑容,这一切很让罗某人自豪——这就是他的部众,这就是他未来力量基础…… 没人打扰罗开先的思路,所以他可以尽情在思绪的旷野上畅想。 在他醺醺然之间,各样的程仪一样样按序进行——这些程仪都是由营内的老人综合意见统合起来完全遵从这个时代礼仪规范的,一对对新夫妻拜天敬地,礼拜各自长辈,彼此对望行礼,交换信物,主婚人老李坦赠言,证婚人祝辞……最后是西德克诺德上台用他的腔调怪异的汉话宣念新近订制的婚法——这是承认婚姻有效和护佑婚姻的程仪。 …… 这次婚法的制定基础是李张杜等诸家族意见的综合,整合了东方式的孝悌核心概念和罗开先的一些意见——首先,不限制男人娶几个女人为妻,但是要求每个妻在家庭中的地位必须相同,新入家门的女娘必须得到所有家人的认可,而最关键的一点是,不再有妻妾之分——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注定会影响家庭架构的规则……在东方古代妻妾制度里,妻的地位是家中的女主人没错,妾的家庭地位却几乎等同于家奴,她们的子女也会被认为是庶出,几乎没有任何继承权,有的严苛的家族甚至不允许妾生的子女使用男主人的姓氏——显然这是一种不公,同时也是家庭矛盾的焦点。 其实,这个婚法的制定,既是罗开先用来笼络人心的砝码,同时也是他对改进古老制度的试水——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强制推行一夫一妻制是不可能的,男人的生理特点可不是简单的制度能够限制得住的,他罗某人虽然从未走入婚姻过,却并不缺乏对人性的认识。 虽然他在努力适应这个时代,但这个时代家庭理念中把女人看作生育机器的做法却并不能让他认同,身处无数年上下尊卑的传承体系中,讲什么人格平等就是一句笑话。 即便他杀戮了那么多敌人,但是想要改变铭刻人心的习俗却不是刀兵可以做到的,那需要的是从根本制度上抓起并常年坚持的水磨工夫。 所以,从领军征战的位置扭头看向内政,他关注的是其根本——制度,这次婚法改变只是第一次尝试。 罗开先在提出这种制度建议的同时,只向参与制定婚法的家主们反问了这样一段话,“把自己的女人同时当作奴隶,这样的人该有多蠢?就不怕妾奴暴起反抗?一把剪刀咔嚓了是非根?”之后罗某人又在苍白和爆笑的脸色中间解说了这样一句话,“所谓嫡长继承制,早在千年前汉末就有实例为证,袁术乃袁家嫡子,袁绍则为袁家庶出,二袁孰优孰劣?” 显然,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会明白继承人选择的重要,即便有的人因为学识并不清楚所谓汉代的历史,也能通过旁人的解说明白其中的根由,弄明白罗某人的反问之后,却并没有几个人质疑罗开先这位主将的提议,原因有二,其一是,营地人员的主体都来自昔日大唐安西军的后裔,要知道昔日在安西军中从军的子弟基本都是各家渴望拼搏一份前程的庶出子弟,其二则是,受多年异族的压迫,为了更好选拔出独挡一面的人才,如今在中亚混迹了百多年的人们多是不在乎各家嫡庶的。 所以,罗开先变相提高女人地位的提议看似有些不合时宜,却能被东归的众人所接受。 最容易惹起争议的提议被接受,其余一些诸如许可和离、不得强制婚娶之类的内容也就只能算是枝梢末节,更不值得某些保守的家族与罗开先这位主将争论,包括最尊崇东方儒家理念的张家主张慎这种老顽固,也不曾有丝毫非议。 …… 婚礼在热热闹闹的进行中,各样程仪喜庆且庄严,祝词也多是叮嘱并祝愿新人和睦美满之类的吉利话,所以无需多言。 最后的程序,随着西德克诺德腔调有些古怪的汉话,婚法的颁布却引起了一阵阵讨论声。 这婚法说白了很简单,你想要多娶几个女人,首先要把自己家里的老婆摆平,而且娶来的女人不是小妾,而是同已有女人一样的平妻,如果摆不平?嘿,那就老老实实的玩自己去吧,想偷偷摸摸养外宅,先不说有各种规矩和惩戒法子等着,就是被无形中抬高了身份的女人愿不愿意跟你都是一大问题。 作为新郎新娘的人们因为早就得到过通告,早在筹备婚礼之时就私下讨论过,所以现下对婚法的内容并没表现出什么诧异或惊讶,而是多数把目光投向彼此的另一半,那表情愈发坚定与深邃——完全都是一往情深的模样。 反应最激烈的也不是最有可能成为各自小家继承人的所谓长子长孙的嫡系们,而是成员年纪不等最新设立的女兵营众人。 喜欢凑热闹的女人们三五成群的站在小营地的边缘打望着中央的热闹,与她们站在一起的桂娘子最为女兵营的大头目,给手下众人讲述每一个环节。当西德克诺德站在矮台上开始诉说时,桂娘子也一字一句的解释给身旁的女兵们听。 随着话语的进行,旁听女兵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几个年纪较大女兵的脸上挂满了无言的泪水,年纪稍轻的几个女子则“嘤嘤”出声。 “众姐妹且听我言!”桂娘子停了解说,劝慰道:“今日乃诸多兄妹婚嫁吉日,莫非姐妹们想用泪水欢庆不成?” 脸上带着刀疤的郑十二娘恶声恶气的说道:“一群哭丧鬼,都把眼泪擦干净!有甚好哭的,想要男人,看着哪个中意,抢来做压寨男人!如今有了罗将主当家,看哪个再敢欺负咱!” 一群有些感伤的女人马上停住了悲戚,面对这让人喜不得恼不得的言语,嘴角露着笑容,脸颊上却还挂着泪珠,看起来诡异得很。 “郑十二,你这夯货,闭嘴!”站在另一边的卢九娘声音并不粗犷,话语内容却一点也不客气,“众姐妹是想起往事心伤而已,这点眼泪算不上悲戚,喜悦而已,不要张嘴乱说话!” 被称作夯货的郑十二娘其实算得上美女,当然前提是不要看纵横在整张左半脸像蜈蚣纹一样的疤痕,这疤痕美女也算不上什么夯货,只是说话直白少有在意后果。这会儿卢九娘话语之后,不好直言反驳,而是嘟囔着,“咱本来就没错,眼泪就像猫尿一样无用……” 说是嘟囔,她这声音却能保证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 桂娘子和卢九娘脸色一木,齐声喝道:“闭嘴,郑十二!” “闭嘴就闭嘴……”郑十二娘没反驳,脸上挂着点郁闷继续嘟囔。 边上一众娘子军都有些禁不住翻白眼的想法,之前的感慨变得当然无存。 郑十二娘和卢九娘眼下是桂娘子手下的哼哈二将,她压制住笑意,勉强板着脸,说道:“此婚法是罗将主强力推崇所致,以罗将主向来行事,必不容朝令夕改,想必今后我灵州营地会实行此等规矩,此为我等女流之福望!” “是……”清脆的应诺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桂娘子四下巡视了一番,看到的是一双双清澈闪亮的眼睛,就知道众人都听明白了自己的解说,心底不禁暗叹,那位平素并不显得如何高贵的将主竟然如此不同,只是制定一项律法,就必定尽收营地内女眷还有女兵的人心。 …… 女人们或者说女兵们的反应,只是整个婚礼现场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插曲,即使婚法的颁布有些影响,却也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实在是一路行来在罗某人主持下,队伍中的规矩太多了。真正的重头戏还是穿着红绿袍服的新郎新娘们,随着傧相的主持,他们仿若排练过一样整齐划一的举止还有此起彼伏的宣誓词句,婚礼进行到了最终阶段——新郎新娘一同进入分派好的各自的木屋,在那里会允许他们与各自的亲朋好友小庆一番,而不是一场集体婚宴。 虽然之前所有人都同意了集体婚礼的形式,但还是有很多人不喜欢把自己家的婚礼变成一个公众的事情,所以他们还需要一些较为私人的庆祝,对此,罗某人自无不可。 婚礼的节奏开始变得有些凌乱了,但喧嚣与热闹却更加浓烈,除了必须坚守岗位的哨兵们,几乎所有人都卷入了进来,包括罗开先这个主将。 这种庆典,并不需要罗某人站在台上说什么祝福与愿景期望之类的长篇大论——他不擅长和不需要用言辞来收买人心。 而且,在欢庆的场合,把自己沉浸进去才是正理,不是吗? …………………………………………………………………………………………………………………………………… 附:老爹的病虚惊一场——原本检查的小瘤子是个局部坏死,而不是恶心肿瘤,所以手术之后,得到的全病理分析算是让人心宽了许多,昨日已出院,恢复良好,今日开始续更。 感谢断更多日还有那么多朋友关注某家的文字,感谢“夺剑一世”“山村俗子”“楚国天问”“果汁棍”“书友160331105532139”“宅道士”“飞云飘雨”“欢迎来到引力波时代”“星晨晨曦紫”“雷=子”“傀儡白泽”“splki”“无话可讲3”“lefu”“黯月子”“kgb136”十六位书友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一节涟漪一古丽亚娜的想法 http://..org/ 都说热闹的日子不长久,但对能够把握自己命运的人来说,快乐却是可以掌控的。 在这个荒芜的年代,灵州营地算是难得的净土,有一位领袖了所有人命运的将主,至少所有人短时间内毋须担忧生命的安全,而且能够通过指导和努力,不断完善自己的生存技能,这样的聚落已经可算是让所有人向往的所在。 及到一次热闹的千多人集体婚礼之后,灵州营地的状况开始随着参与观礼人群的口舌向四周流传,而且,这种情况正变得越来越深远,即使正在变冷的温度和日渐临近的风雪都难以阻隔。 …… 灵州营地,女营内部,一座平平常常毫不起眼的木屋,是隐瞒身份混迹在内已经近年的琐罗亚斯德教(祆教圣女古丽亚娜的住所,她端坐在铺了毛毯和羊皮的石炕上,手里忙碌着在绣一件花鸟图案的壁毯,稍有些浓重的眉毛微微皱起,衬得有些圆润的脸庞愈发秀美,这份模样倒是很像东方的仕女,而不是带着面纱充满神秘感的宗教圣女。 在石炕稍远的另一边,是一个穿着黑色袍服的年长妇人,她的手里同样在忙碌着琐事,只是她满面的沟壑刻画着深邃的心机,木屋另外的地方,壁炉边,几个浓眉肤白的女人忙碌着手里的事情,偶尔抬头听听石炕这边的对话,却不会靠近参与进来。 “古丽亚娜,你现在不像圣女,倒像是前些日那些要嫁人的那些新娘了。”黑袍妇人说话的态度很是随意。 古丽亚娜抬起头,答非所问的用波斯语反问道:“帕翠丝嬷嬷,你觉得那些新娘幸福吗?” “幸福?”帕翠丝嬷嬷的表情丝毫不变,随口说道:“只有光明神的垂青才是真正的幸福,除此之外的幸福都是短暂的罪孽,圣女你在怀疑自己的信仰吗?” 面对指导嬷嬷的责问,古丽亚娜不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很是坦然的说道:“神主自是无所不能,远非我等凡人所能揣测!但是……把所有人的幸福都寄托在神主身上,神主是不是会累我不知道,但不能带给信众幸福,我们是不是太无能了?” “神主必定是无所不能的,圣女你的想法很危险……”帕翠丝嬷嬷坐直了身体,双眼紧盯着神情娴然的圣女古丽亚娜。 坐在石炕上绣壁毯的女人没有半点紧张,抬起头解说道:“帕翠丝嬷嬷,自从巴克特里亚1亡国之后,神主的光明已经被压抑了太多年,耶路撒冷传来的穆罕穆德教义,从南方兴起如今在东方广泛传播的光头教义,为什么他们得到了那么多人的认可?是因为他们有异神展示神迹吗?很显然,嬷嬷,我们都知道……没有!所以事实证明,是我们的人,我们的长老还有使者做得太差了,没能宣扬神主的荣光,反而被金银财富迷惑了双眼,贪婪和懒惰腐蚀了他们的心神!” “啊,神主在上,饶恕您的奴仆的妄言吧!”帕翠丝嬷嬷跪在地上,用类似尖叫的声音祈祷起来。 定定的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老嬷嬷,古丽亚娜镇定地近乎一字一句的说道:“神主若要怪罪,首先要降罪那些贪婪财富的长老,无能失职的使者!” 失控的嬷嬷停住祈祷,抬头问道:“古丽亚娜,你就不担心那些长老派人来惩罚你?别看躲在这灵州之地,那位罗将主不见得会庇护你!” “嗤……”古丽亚娜满是不屑的表情,半点没有圣女的庄严与高贵,“帕翠丝嬷嬷,你可要知道,那位巴托尔将主绝非教内长老一样的贪婪之人,更不是那些所谓出身名门眼高手低的高贵子弟……我说一件事情,你信不信?” 仿佛被圣女态度的改变震惊了,帕翠丝嬷嬷接口说道:“你说!” 没有老嬷嬷言语的不恭,古丽亚娜有些俯视的看了看跪伏在地上保持祈祷姿态的帕翠丝,“嬷嬷,巴托尔将主其人看似对诸事漠不关心,实则对整个营地明察分毫,按照汉人的说法,说是了若指掌尚不为过,你我的身份绝瞒不住他,信不信,你和我在这里争论的内容,罗将主一定知晓?!” “怎么可能?”帕翠丝嬷嬷惊叹。 “怎会不可能?”古丽亚娜话语的背后充满了确定,“巴托尔将主此人杀伐果决,单看之前借手灭杀乌塔人就足见其本性,数月之前在孛罗城,对付不肯投降也不肯改信之葛逻禄人,更是毫不手软,嬷嬷见识远胜于我,想必知道其中决策之难。” 帕翠丝嬷嬷摇了摇头,“古丽亚娜,你说的事情只能说明那位巴托尔将军凶残,可谈不上甚么了若指掌……” “凶残?”古丽亚娜把手中的壁毯摆到一旁,“嬷嬷这话有失偏颇,那位伽色尼的大埃米尔马哈穆德对昔日萨曼家族2的人凶残不?喀什葛尔的优素福.卡迪尔汗杀戮于阗国王室3还有那些光头的时候凶残不?这世间,哪个王国兴起之时不是如此?” 帕翠丝嬷嬷沉默不语。 “至于说了若指掌……”古丽亚娜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嬷嬷可知,这灵州营地内,宪兵有多少人?有几次外出,我曾粗算过,按照营地内采取的轮值制度,至少有三万多人有过宪兵经历,也就是说至少有三万双眼睛盯着这营地内一切事务……嬷嬷你说,能有什么事情可以瞒过那位智慧的巴托尔?” “这……”帕翠丝嬷嬷倒抽了一口冷气。 作为圣女身边的侍从嬷嬷,她的职责可不仅仅是辅佐,还有监视和审查,她可是知道眼前这位圣女的根底,四年前从几十位候选圣女中脱颖而出,凭借的可不只是容貌,更多的是洞察人心的观察力和一颗善于取舍的冷静心。 仔细想了想,帕翠丝嬷嬷试探着问道:“不知圣女想如何行事?依附灵州营地对抗诸位长老,还是支持罗将军成为一方王者?” 古丽亚娜轻轻摇了摇头,“帕翠丝嬷嬷,依附灵州对抗教中长老,恐怕你我势必会成为旁人眼中的叛徒,至于支持巴托尔将军成为一方王者……我们可从未有机会直接了解这位将军,要知道雄鹰和秃鹫都可以飞翔,但它们的性情却有天大的差别,一旦决定失误,你我死则死矣,误了神主荣光的传播,才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殿下贤明!”帕翠丝嬷嬷停了祷告坐直了身体,凝视着跟随了四年的古丽亚娜,昔日的小女孩如今想事做事已经日趋完善,适才这番话说的比之某些教内的长老都分毫不差,“帕翠丝愿为圣女殿下分忧!” “谢谢嬷嬷体谅!”古丽亚娜沉静的点了点头,扭头又看了看不敢参与二人对话的那些躲在稍远一些壁炉边的女人们,“你、我、再加上这座房子内的所有人,实乃命运一体,容不得行差踏错。” “殿下此言甚佳!只是追查生命之宝的事情还未有结果,接下来……由我去试探一番巴托尔将军对我教的态度?”争论了多句之后,帕翠丝嬷嬷终于决定依照眼前面容还很稚嫩的圣女的决定,非是因为所谓圣女的身份,而是遵从于对方的智慧。 “试探就不必了,嬷嬷。”古丽亚娜轻声说道,“生命宝石的下落必定与巴托尔将主有关,既然我们的人这么久都查不出踪迹,那么再长时间也无济于事,四处查探瞒不了别人的眼睛,惹来罗将主反感就得不偿失了。而且……” “请殿下示下……”帕翠丝嬷嬷摆出了一副下属的姿态。 “而且巴托尔将主必定知道我等众人的身份,之所以没有任何举动,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太过忙碌没时间理会我们,二是我们未曾触及他的底线,他并不在意我们……”古丽亚娜想了想,又接着说道:“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他在等我们主动表明身份。” “表明身份?” “没错,嬷嬷。”或许是想明白了一些关键,古丽亚娜的眼神变得很明亮,“这灵州营地内,有西方正教会的信徒,有听从巴托尔将主指令的******信徒,好像还有信奉希腊人古典神明的,来自希尔凡的唐人后裔还有信奉那些光头的……为何不能有我圣教存在?”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里是灵州营地,不是穆罕穆德教义统治的教国,我教并非那种邪祭**祀,如何不能站在阳光下?” 听明白了古丽亚娜话语中的关窍,年迈的帕翠丝嬷嬷脸上的沟壑都变得有些舒缓,那双浑浊的褐色眼睛更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殿下,真的可以?” 不能责怪已经年迈的帕翠丝如此激动,实在是自绿教东进之后,琐罗亚斯德教被排挤的时间太久了。 古丽亚娜的体会没有帕翠丝那么深切,比起老人,年轻的圣女更希望激进一点以改变现状,“是否可以,我不知道,但是设若我是罗将主,绝不会允许私下传播的教义,所以如果想在这灵州之地传教,只能光明正大行事。” 话一说完,不单是说话的古丽亚娜,旁听的帕翠丝嬷嬷都陷入了沉默。 —————————————————————————— 1巴克特里亚,古希腊人对现今兴都库什山以北的阿富汗东北部地区的称呼,马其顿帝国解体后,亚历山大大帝统御的疆土彻底分裂,巴克特里亚成为**的王国,琐罗亚斯德教在当时的王政支持下得以很快的发展。 2萨曼家族,伊朗历史上萨曼王朝的统治家族。 3指喀喇汗王国灭于阗国,此为宗教与利益之争。 ……………………………………………………………………………………………… 附:这一章节算是加更,补上个星期的欠账吧,前几日在病房里抽空码出来的。感谢书友“山村俗子”“四月壹日丶”两位午后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二节涟漪二接触 http://..org/ 十月卅日,大雪。 雪是从凌晨开始飘落的,一大早,趁着地面积雪尚还可供马匹奔行,罗开先带着十几个亲卫把近处的工坊、马厩、哨塔和各处的地窝子藏兵洞全部巡查一遍,及至午时,大雪漫天,十余步外已经人影难辨,才回返自己的中军驻所。 亲自把坐骑公爵安排好,抖掉自己后背上的雪花,罗开先才一进自己木屋,就发现程守如的夫人,杜桂娘带着两个脸上遮着面纱的女人等他。 “诺大雪天,桂娘子怎有空闲到我这里,来?”因为和老杜讷关系甚好,罗开先和杜桂娘说起话来从不用不客气,至于边上两个看不出面孔的女人,是不用他主动去招呼的。 “你罗大将主这里又不是老虎洞,还不允许人来?”泼辣的杜桂娘顺嘴就顶了罗开先一句,然后也不等罗某人回复,抬手虚指旁边开口说道:“喏,我给大将主带来两位客人,祆教的圣女和她的侍从嬷嬷帕翠丝,她们有事要与你这大将主谈!先说好啊,这位圣女可是难得的美人,罗大将主你可要把持住,不能对不起我那四娘妹妹!” 屋子外面大雪纷飞,屋子内温暖如春,一切都很顺利,罗开先的心情也很不错,面对巴拉巴拉一顿话的杜桂娘,难得的开着玩笑回应道:“难怪你家程大门从来都是躲着女兵营走,莫非你那女兵营变成老虎洞了?” 杜桂娘的脸色顿时一囧,心道都说木头脸不好惹,她这才开了一句腔,就把话题惹到自家身上来了,好在她也不是好惹的,“哼,大将主也不是老实人,弄了个婚法说是给我等妇人提高身价,实则是给自己将来三妻四妾铺路吧?回头我一定要教教四娘御夫之术!” 旁边的帕翠丝嬷嬷见多识广毫不在意,年轻的古丽亚娜何曾听过这种对话,顿时有些尴尬的满面通红,好在有面纱遮掩,才不至于掩面退走。 “你尽心管好女兵营和你家大门就好,四娘和我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硬着头皮接了一句对方的语言轰炸,罗开先赶忙转移目标,“这位想必是圣女古丽亚娜,还有阁下是帕翠丝嬷嬷?久闻两位之名,营地内事务繁多,今日才得一见,倒是罗某怠慢了!” 起身行礼的两位尚未来得及开口,杜桂娘同样站了起来,“罗大将主,我只是受阿娘委托引介这两位,余事与我无关,职下告退!” 说着话,女兵营的统领抬腿就向外走,营地里需要保密的事情越来越多,尤其自家这位主将的身边多有诡秘,她可不想让自己搀和进去。 罗开先颇为哭笑不得的送了两步,“桂娘子……” 明白忌讳唯恐惹事上身跳脚离开的杜桂娘几步走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扔了一句话,“罗大将主,这圣女妹子用面纱遮了脸,你可不要偷看!” 这多嘴的婆娘!罗开先心底无奈地嘟囔了一句,同时止住了脚步,回身吩咐人招呼两位女客安坐,又招了努拉尔曼来负责记录。 待到坐定之后,罗开先首先说道:“两位……古丽亚娜圣女和帕翠丝嬷嬷,这么称呼没错吧?谁是主事之人?” 蒙着脸的两个人彼此对望了一下,最终还是年轻的圣女开口说道:“阿胡拉.马兹达的地上行者古丽亚娜见过巴托尔将军!将军可以直接呼唤我的名字,古丽亚娜。” 面前之人虽然只是自称将军,但实力却毫不逊色于七河流域任何一个城邦的国主,使得两个人不慎重,即便她们在自己教内地位尊崇,毕竟先圣琐罗亚斯德改组的波斯古教已经衰落的没有太多力量。 罗开先打量了一下两个人——他之前是知道这些祆教徒存在的,只不过因为没有影响到队伍的行程,他并没有干涉。 或许是因为面见自己的正式场合,两个人的袍服上都嵌着金线银线,显然是一种风格华丽的正式礼服,而这位古丽亚娜顶多十七八岁,身形婀娜,脸上覆着黑纱面巾,面巾上是绣着精致的火焰纹,与她湖绿色清澈的眼睛交映在一起,看起来很是瑰丽——尽管无法透过面纱看到面孔,仍能让罗某人确定这是一位丝毫不逊色于李姌李四娘的美人,而且从美人白皙的皮肤看来年纪应该比四娘要小,比起身材修长的四娘除了身高稍矮一些,那双灵动的湖水一样的眼睛却使得她有一种毫不逊色任何人的风致。 难怪脚底抹油的桂娘子调侃他,只不过未免小窥了他罗某人,他可不是见到女人走不动路的色胚。 调整了一下思路,老罗语调缓慢地说道:“好吧,古丽亚娜,如果本将军没记错,年初我带队路过布哈拉时候,两位是用落难部族的名义加入的,除两位之外,还有四百余人先后加入,应该是两位的属下,一路行来,贵属多次试图窥探我部属机密,好在他们并未接触到真正的秘密,否则不是你们登门拜访本将军,而是本将军的军法处找两位的麻烦了。” 话音一落,房间里一时有些寂静,除了努拉尔曼坐在一旁提笔记录的写字声,古丽亚娜甚至觉得都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帕翠丝尽管见识多多,却比她旁边的圣女更加不堪,对面那双黑色的眼睛凝重威严得宛若实质,黑色眼睛主人的话语平实,但内容却让人心惊肉跳——自己这行人妄自觉得行事机密,没想到全被人看在眼里。 沉寂了一会儿,或许应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的古丽亚娜比帕翠丝有勇气一些,“巴托尔将主休要吓唬人!我们的人只是跟随您东行,就像之前离开的那些行商一样,你手下的军法处和宪兵没有找我们麻烦,就说明我们没有真正冒犯到您!” 绿眼睛波斯女郎的语速很快,带着大量卷舌音的汉话听起来有些怪异,但声音却像玲珑清脆的驼铃一样能够让人心生愉悦。 好吧,即使罗开先这样挂着木头脸的家伙也不能例外,语气缓和了很多,“好吧,本将军可以不计较往事,直说吧,贵教隐瞒形迹入我营来,究竟所为何事?” 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让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话语中责问的态度仍在,对方如果说不明白缘由或者心思不定,他会马上派人驱逐所有祆教众人——灵州营地内虽然可以包容很多异族,却容不了内藏祸心的群体,即便他们的领头人是个美女。 “巴托尔将主,请您原谅我们的冒失,数百年来,因为穆罕穆德异神信徒的东进,我神阿胡拉.马兹达的威名已经多年不显,我教的长老和信众均要避免异教徒的排挤和杀戮,如我这样的圣女同样需要谨慎……”能够被推选为圣女,古丽亚娜凭借自然不光是美貌,而更多的是因为智慧,按照她之前的预想,按住了一旁心态有些执拗的帕翠丝嬷嬷,把话语说得坦诚无比。 坐在罗开先一旁的努拉尔曼就是绿教徒,此刻听到有人直言评论自己信仰的宗教,免不得有些愣怔的停止了记录。 “努拉尔曼,继续记录!”用手指敲敲桌面,罗开先冲着年轻的阿拉伯人低喝了一句,看到后者恢复之后,面色不变的示意古丽亚娜,“你很坦诚,圣女殿下,请继续!” 古丽亚娜心底有些气苦,自己以前拜访某些部族一向都是无往不利,那些家伙的多数虽然有一双饿鬼一样讨厌的眼睛,但对自己却始终是恭敬有加的,而不是像眼前这个传说中的木头脸男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仿佛能够刺透脸上的黑纱,甚至盯着自己如同审视犯人一般。 只是,对面的男人是个带队灭杀了至少十万人的统帅,古丽亚娜只能把心底的羞恼压制起来,“两年前,陶-克拉尔哲季公国的巴格拉特三世大公灭亡了埃利季亚公国,我教的一件珍贵神物遗失在了那里……” “等等……”罗开先喝止了面纱圣女的诉说,“圣女殿下,贵教的隐秘事情与本将军何干?本将军也不想干涉贵教的内部事情,所以……类似这种无关之事还是毋须再说!” “不!此事与巴托尔将军有关!”被打断话语的古丽亚娜圣女再难忍住她心中羞恼,第一次流露出情绪化的表情,连她脸上的面纱都挡不住,“将军在拉伊城用一些金银器换购了许多麦粉和粮食种子,帕翠丝嬷嬷曾亲手鉴定过那些金银器,那是出自埃利季亚公国宫室的器物。巴托尔将军可会否认此事?” 话一说完,古丽亚娜坐直了身体,用那双湖绿色眼睛愤怒的盯着高大的黑眼睛男人。 “否认如何?承认又如何?”罗开先有些好笑的看着眼前宛如愤怒小鸟一样的小圣女,这可是后世绝不可能有的经历,“圣女殿下是计划为埃利季亚人讨回财富吗?” 罗某人眼睛里流露出的些许揶揄表情彻底激怒了古丽亚娜,她的嗓音变得有些尖细的说道:“埃利季亚人的财富不关我事,只是按巴托尔将军的说法,生命宝石是在将军的手里了?” “生命宝石?”本来说到埃利季亚的财富,突然冒出一个什么宝石来,完全没有这个概念的罗开先糊涂了。 ………………………………………………………………………………………… 附:感谢书友“清净有为2”“四月壹日丶”“山村俗子”“黯月子”“lefu”“kgb136”“覆土下”七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三节涟漪三生命宝石 http://..org/ 尽管紧盯着罗开先的表情,但是古丽亚娜却没能在那张木头脸上发现任何作伪的表情,之前的愤怒和找到宝石的希望猛然破灭,终究还是年轻了太多的圣女也难免情绪化,一时之间竟再不开口。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頂點小說,x. 坐在一旁的帕翠丝嬷嬷虽然性格保守,还有些惧怕罗开先这样的凶人,却比年轻的圣女更有耐性,见到古丽亚娜不言语,她便开口说道:“巴托尔将军,生命宝石是我教的圣物,曾经被教中一位长老带到埃利季亚,两年前埃利季亚被灭国,他们的财富被巴格拉特三世占有,因为我教与巴格拉特三世没有联系,所以生命宝石也随之失去了消息……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老妇在拉伊城内看到了一只埃利季亚宫室风格的金杯,出卖金杯的商人提供了将军的名字……” 罗开先听得很认真,他并不想与眼前这些琐罗亚斯德教的信徒发生什么矛盾,事实上,如果不是很多绿教徒容易走极端,他对绿教徒也没什么排斥心理。眼前的这位帕翠丝嬷嬷一看就能知道是个保守的教徒,至于年轻的圣女则是很有朝气和胆魄,那双灵动的绿眼睛很漂亮,却也很有想法。 两个人的话语拼凑出了她们进入自己队伍的经过和目的——很显然,她们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 有了这样的想法,罗开先内心的戒备松驰了少许,“本将军的财宝有很多,阿非利加草原的、红海砂礁的、开海伦城的、雅典的、拜占庭的、安纳托利亚的……当然也有得自库塔伊西1的,宝石更是不少,蓝宝石、绿宝石、青金石、多彩石应有尽有,只是……你们自去寻找自己的生命宝石,追着本将军莫非是想要改行做强盗?” 按说罗开先的话很有道理,他手里任何的财物都与琐罗亚斯德教没有任何之间关系,所以两方谈不上谁欠谁的,两方又没有什么过往情谊,所以如果有需要,也只能是利益的交换或者交易。 但年轻的古丽亚娜并不这么想,听到帕翠丝嬷嬷和罗开先的对话之后,瞪大了绿眼睛说道:“巴托尔将军,任何财宝都不是我们的目的,生命宝石是我神主所赐的神物,只要将军肯归还我们,本教……本圣女愿付出任何代价。” 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生命宝石这个词了,罗开先忍不住感知了一下自己的空间,才有些疑惑的问道:“生命宝石到底是什么?多大?什么颜色?有什么作用?值得贵教如此重视?” 按照常规的道理,罗开先这算是探寻一个宗教的核心秘密了,如果不是双方处于眼前这样一个力量对比悬殊的位置,恐怕绝不会有这样的交谈。 至少古丽亚娜和帕翠丝对视之后,都在对方的眼睛里面发现了一丝无奈。 最终还是熟知内情的帕翠丝嬷嬷双手比量着,开口回答了罗开先的问题:“生命宝石底边大概是三个掌宽的方形,高度只有一个半掌宽,整体不是很规则的扁平锥型,蓝绿颜色,并不是很透明,最明显的特点它是可以发光的……” 听到这里,罗开先已经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年迈妇人说的是什么了,就是自己在库塔伊西发现之后,扔在空间里始终没来得及搞清用途的那块发光石头! 说起来,他自己身上存储的东西太多了,搞不清来历的物件可不只一件两件,能够让他猛然想起来的,除了那块石头再无其他,因为在存储空间里,只有那块石头是发光的。 另一边,帕翠丝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生命宝石本身的用处并不大,只是可以发散蓝绿色的光,生病的或者受伤的人站在它的光芒下,会很快的康复……” “哦?那是不是可以延长老年人的生命?”罗开先好奇的问了一句。 帕翠丝认真看了他一眼,很是感叹这个强大男人的敏锐,“不,七百年前,教中的苦行长老在阿勒山2上发现了它,那之后数百年,数不清人试探过各种办法,切割、火烧、浸水、锤砸……都没有发现它有额外的用途。” 老嬷嬷的话算是很详细,罗开先也最后确定对方所说的生命宝石就在自己手里,不过他却并不认为那块宝石无法探查,这与信任无关,只是对探测手法的不认同。 罗开先对财富没什么贪婪的概念,但也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把所谓的宝石交给对方,因为据他自己的一些体会,那个蓝绿色发光的石头绝非简单的疗伤宝石,与其在对方手中充当吉祥物,还不如自己拿着做些更有价值的事情,更何况宝石并非直接得自对方的古典教会组织,而是自己的战利品。 把自己的战利品无偿的交出去?他没那么高尚。 确定那块蓝绿色石头必定有不可思议的功能,罗开先马上就断绝了把它交出去的可能,等帕翠丝话音一落,他就开口感叹道:“真的难以想象,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奇异的物件……可惜本将军沿途收缴了太多杂物,还没有来得及整理,若是哪天发现了嬷嬷所说的宝石,一定要仔细揣摩下它的功用。” 凭借常年保持的木头般冷脸优势,他的表现可称完美——没有泄露丝毫心事。 至少老练的帕翠丝和敏感的古丽亚娜都相信了,前者随着罗开先的感叹有些悠悠然的说道:“传说千万年前,世间曾有一次大洪水,人们在神的指引下寻找高地躲避灾难,同时收集了很多传承之物,阿勒山就是其中的一处。数百年前,我圣教兴盛之时,教内人物多方奔走,寻找神的足迹,或许是得到了神的眷顾,才幸运地发现了生命宝石这样的神物。这之前几年,生命宝石的遗失,已经有三个长老被追责殉节,数百人被牵连罚做苦役……” 听古人讲古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罗开先没有打扰的意图。 帕翠丝继续说道“此次古丽亚娜圣女和老妇人为了追寻生命宝石,冒名混入巴托尔将军的部属,实为迫不得已,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体谅,如有造成损失,帕翠丝愿拿出等值的财富做为赔偿。如将军能够帮忙找寻到生命宝石并归还,本教愿以将军要求的财富来换取,无论是人口、粮食,还是矿产、财物,都可以,只要本教力所能及。” “这……”罗开先犹豫了。 对方近乎是摆明了车马任你开价,对应的只是交付给对方看重的生命宝石,这种状况下留下那个生命宝石,或许就意味着彻底与琐罗亚斯德教交恶。 虽然在这时节,琐罗亚斯德教已经走向没落,但是贸然得罪一个宗教还是不值得的。 罗开先可是深知宗教的影响力有多大,与一个宗教争斗,很多时候就像对付一个国家,注定不会只是简单的刀枪相对,而是很可能让本来互不相干的局面变成彻底的乱局,由可能的合作转变为彻骨的仇恨,其实是得不偿失,如果再衍生开来,把某些具备特别力量的家伙(推己及人,久经杀戮的罗开先总会预估最恶劣的局势来应对惹出来,他罗某人自然不惧,但之前两年的辛苦坚持和对未来的筹划必将被打乱。 为了一块奇异的石头结仇,除了乱了自己的节奏,还有可能得不偿失,值得吗? 利弊取舍总是要权衡的,由不得罗某人不认真。 杀伐果决是一回事,心思缜密是另一回事,二者之间并不矛盾,甚至可以互补共存。 这两样东西在罗开先身上构成了一个完美融合,作为曾经的鹰派高级军官,他与****的政客最根本的不同是进取精神,而不是妥协与媾和。所谓进取,并不是把所有“非我”的他人变成敌人进而消灭掉,而是变路人为自己人,甚至变敌人为自己人。 在罗开先的眼中,眼前琐罗亚斯德教的两人并不是敌人,甚至在对抗西方的绿教方面,两方还有合作的基础,他当然不想仅仅因为一块石头变成彼此敌对,即便那块石头有些神奇,即便他渴望自己保有那块石头。 转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关节,罗开先掌心向上摊开两手,很是坦然地说道:“帕翠丝嬷嬷,古丽亚娜圣女,从外高加索一路东来,本将军确实收敛了大量财宝,直到如今也没能清点清楚,所以两位不必心疑本将军会用谎言示人!至于帕翠丝嬷嬷所说赔付之事,贵教部属并未造成什么损失,不必再提……” 随着心意的确定,罗某人的语气缓和了太多。所谓说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他这个状态,一张木头脸遮盖了所有情绪,九句真话配合一句含蓄其词的话语,完全可以取信任何人。 至少古丽亚娜和帕翠丝两个人再不疑心罗某人会谎言欺诈,年迈的嬷嬷紧皱着的眉毛松弛了很多,弯腰半躬坐着行了一礼,“多谢巴托尔将军,为了您的仁慈与宽容!” 半响没有开口的圣女古丽亚娜没了开始的初生牛犊气势,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执拗的追问了一句,“巴托尔将主,不知您需要多久才能整理好那些缴获?如果发现我教的生命宝石,您希望我们用什么来换取?” 年轻的圣女总算想明白了,面前的男人不是她的教民,甚至对方找到了生命宝石不给她们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为了完成身上的使命,她只能选择侍从嬷嬷加半个老师帕翠丝的怀柔做法,这无关私人尊严,对于被排挤到北部荒原的琐罗亚斯德教众来说,信民的生命更加重要。 只是,这样的问题让罗某人又陷入了思量之中。 —————————————————————————— 1库塔伊西,埃利季亚公国的宫城所在,罗开先取得大量黄金宝石和库藏的所在,详细请看第三章第七十九节。 2阿勒山,也被翻译做亚拉腊山或者亚拉拉特山,位于安纳托利亚高原东部与伊朗高原的交界处,是一片占地超过四十平方公里的死火山锥。基督教《创世纪》中记载,诺亚方舟在大洪水之后,最后停泊的位置就是阿勒山。 ……………………………………………………………………………………………… 附:感谢书友“lefu”“山村俗子”“书友150110205707396”“黯月子”“星晨晨曦紫”“紫色e檀香”“十八子木子”“kgb136”八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四节涟漪四盟友? http://..org/ 最麻烦的问题糊弄过去了,接下来这个小圣女的问题实际上也不好回答,罗开先不得不慎重。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自从这两位一露面,清楚了“生命宝石”的事情,他就知道很难保证东西还是自己的,如果他不想大开杀戒的话。所以他的想法是把“生命宝石”保留在手里一段时间,至少要研究明白有何等功用,因为能够得到一个古老宗教如此重视的物品注定不会是凡物。 与普通人的认知不同,拜托职业关系,罗开先在是接触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的,诸如古老传说、宗教轶事、民俗野闻,多数时候是有些夸大其词牵强附会的人为造假,但总有一些事情并不完全是空**来风,只不过都被强大的各国政府控制了,相关的知情者也被封口,偶尔流传出来的一点真相就变成了道听途说。 他在后世并没有听说过同样的东西存在,想来不是被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中,就是被哪个大势力隐藏了起来,所以他对面前两人的话语并不怀疑,因为很方便证实,对方没有必要说谎。 只是,选择如何交换?这是一个问题。 罗开先抬手抓了抓自己下巴上的半寸胡子,定神说道:“先前的缴获太多,本将军又事务繁杂,整理之前缴获绝难一时可成,两位所述之生命宝石是否存在尚不可知,现在说交换之事不过空谈而已……” 古丽亚娜和帕翠丝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有些迷茫。她们一时搞不清罗某人到底是推托之词,还是确如对所说有需要长期清点才能理清的库藏,心中有疑问却不能直接开口询问,因为她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车翻了许多势力的强力将军——那不是眼下的古教所能随意应付的,至少现在不是。 分不清罗某人的态度,两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心里有话却不能当着罗开先这个外人交流,所以都有了告退的想法。 只是她们尚未开口,罗开先话语一顿,转而说道:“此事暂容押后再叙,本将军有事相询,不知两位可否释疑?” 古丽亚娜这个圣女资历尚浅,先前的勇气一泄,再不敢乱开口,所以说话的是帕翠丝嬷嬷,“将军有事但说不妨,只要不关机密,老妇人自无不言!” 有了对方这话,罗开先再无顾忌,直接开口问道:“据本将军所知,自从绿教东进,贵教节节退缩,如今已经失去了南部高原(伊朗高原的信众,好像只有乌浒水以北还有些零散的信民,作为传承千年的教义,贵教难道就没想过恢复昔日的荣光?” 好吧,如果不是罗某人本身战力出众,手下又有大把战士,听了罗某人的话语,古丽亚娜和帕翠丝都想着抽出腰间的匕首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了。 这种话实在是揭人短了,哪怕琐罗亚斯德教已经衰落,但对于一个神明的信徒来说,罗某人这种问话还是太不恭敬了。 古丽亚娜的面纱只遮住了眼睛一下的部位,露出来的脑门和眼睛周围的皮肤都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帕翠丝嬷嬷的眉毛更是皱成了一团,显然也很是恼怒,只不过对方的话显然没有说完,她总算是压制住了开口驳斥的想法。 “很愤怒?还是很恼火?”罗开先眼睛里有些戏虐的看着面前两个地位还算尊崇的女人,他并不担心言辞会引来一场战争,事实上他更希望看到一个有进取心的势力出现在乌浒水以北,当然,前提是这个势力不要把目光投向他自己,“本将军的话语可能直接了些,但绝无藐视神的想法,在某家看来,千多年的时光里,贵教的一代代长老都是不称职的,他们罔负了神的信赖与期许,不知道在贵教的起源地,还有多少人记得贵教光明神主的神名?” 对于古老的波斯古教——琐罗亚斯德教的掌控者来说,他们有多久没有当面听到过这样直接而又辛辣的指责了?古丽亚娜不知道,年迈的帕翠丝嬷嬷同样不知道,对于处在信仰传播者位置上她们来说,讲述神的故事并传播神的旨意是她们的职责,但是怎样更有效的扩大神的影响力从来都是一个无法掌控的难题。 东来的绿教徒一手提着弯刀,一手捧着宗教与世俗的法规,在鲜血和利益面前,太多人放弃了他们曾经铭刻与他们心中的神名,而一些原本的信众甚至是教内的长老,他们为了保存自身的利益或者说财富,更是直接改信了绿教,所有这些,都是波斯古教衰落的原因。 古丽亚娜的体会不是很深,帕翠丝的阅历却足以让她明白罗某人话语的真实性,她脸上的愤怒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地无奈与茫然。 “巴托尔将军言之有理,我教确实在走向衰退,只是这都只是暂时的,在光明神主的辉映下,一切异端都将变成灰烬!”帕翠丝强自振作了精神,“只是我教内的事务容不得外人指手划脚,将军战力强大,不知信奉的是哪位神裔?是否愿意尊崇我教光明神主?” 罗开先稍微一愣,坦然说道:“本将信奉的是一位掌控时间与空间的神,虽不知祂的神名,却知祂的强大与神秘,至于贵教信奉的光明神主,本将至少会保持基本的恭敬。” 对于这个时代乃至以后很长时间的中西亚人来说,无信者是可怕与可耻的,所以罗某人不得不谨慎言辞,至于信奉时间与空间的神,也算不上他在杜撰,他真的相信有一位搞不清的存在安排了自己经历的这一切,把那位存在称为神,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夸大其词。 “掌控时间与空间的神?”帕翠丝嬷嬷有些困惑的问了一句,她身旁的古丽亚娜则用湖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异彩。 “是的,”既然透露了一点“秘密”,罗开先并不介意把它变得完整一些,“时间是流动的一条河,空间是万物存在的根基,祂可以出现在任何一点,并掌控其中的规则,具有不可思议的伟大的力量。” “哦……神主在上!”精神有些恍惚地帕翠丝从罗某人描述醒悟过来,感叹了一句马上向自己的信仰目标祈祷和忏悔,至于再没有开口说话的古丽亚娜则有些懵懂的神情恍然,那面纱无法掩盖的秀色也是看起来晴暗难定。 时间与空间,光明与火焰,各种各样的力量,在信徒的眼中,那是神灵们掌控的领域,不是凡人可以触摸的存在,但是并不意味着她们无法依据自己的认知在心底猜测神灵的强弱,无论怎样看,光明还有黑暗相对应,时间与空间又有什么来约束呢? 过了好一会儿,帕翠丝嬷嬷才恢复过来,用比先前更加恭谨的态度问道:“尊敬的巴托尔将军,关于我教的现状,我认同您的说法,只是……您提起这事,是希望我们在灵州传教?” 能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话并不符合老嬷嬷的本意,只是面对罗开先这样一个直率的将军,继续兜圈子显然是不合适的,她只能选择有话直说。 这种问话,恰恰附和罗开先的习惯,他很干脆的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传教?不,并不完全是……确切的讲,本将军希望贵教可以强势一些,最好能够对抗绿教的泛滥,而灵州可以多一个盟友。” “盟友?”波斯古教是单一神系的教派,是排斥他神的,作为宗教人士,而不是政治势力,帕翠丝对这个词感觉有些陌生,重复了一遍之后,才有些困惑的说道:“将军,我教的大部还在乌浒水以北,距离灵州此地还有数千里,最为盟友很难彼此关照。老妇人对可以传播光明神主的意志更感兴趣,不知巴托尔将军如何看待绿教还有东方道家以及光头们的佛教?” 这才是说到正题了,心底感叹一句之后,罗开先依旧是直截了当,“本将军对任何宗教都不排斥,无论是贵教还是东方的道教、光头佬的佛教,事实上,如果不是绿教徒们动辄提起什么圣战,某家对绿教徒也没什么异议,当然,本将军不喜欢他们总是磕头朝拜的做法!” “本将军欢迎任何劝人向善的宗教进驻灵州,前提是他们要遵守灵州本地的法律和制度,毕竟,神灵的归神灵,凡人的归世俗,包括传教的所有人。帕翠丝嬷嬷,你可懂得本将军的本意?”罗开先希望今后的灵州不是一块无人来往的死地,引入宗教只是一部分,尤其面对一个非东方本土的宗教,提前敲敲警钟还是有必要的。 “这不是老妇人和圣女两个人能够做主的!”从引领波斯古教重新崛起的想法中醒悟过来,帕翠丝嬷嬷冷静了一点,否定了一句之后接着解释道:“无论是确立盟友还是向新的区域传播神主的意志,都需要教内诸多长老的合议,这需要时间。” “没错,时间……”罗开先并没有对方没有决策权就小看对方,反而欣赏这个老妇人的慎重,“还有耐心和意志!本将军说说贵教与灵州为盟友的好处,贵教没有强大的军力对抗绿教,可以选拔人才到本将麾下培训,而本将军建设灵州需要大量的人才,譬如兴修水利就需要精通之专才,据闻贵教有修建坎那孜1的贤者,那恰是本将军需要的……” “治水?坎那孜?”帕翠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巴托尔将军!春季天气转暖之后,我会亲自率人返回布哈拉,与众长老商议此事,古丽亚娜圣女会留在灵州,希望将军会照料于她。” “善!”罗开先拍手叫好。 ———————————————————— 1坎那孜,波斯语,也发音为坎儿孜,西疆一种古典的荒漠区域的灌溉工程,因其特殊的构造被称作“坎儿井”,如今在很多边远地区仍在使用,伊朗的某些地区也有同样的设施,这种技术据考证在汉代就已经存在,创始人已经不可考。 ………………………………………………………………………… 附:更新晚了点,见谅。 感谢书友“山村俗子”“单身的拉布拉多”“秦汉隋唐明民”“黯月子”“大良1988”“kgb136”“lefu”七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五节涟漪五后议 http://..org/ 琐罗亚斯德教的圣女和长老嬷嬷两人很快就走了,毕竟这只是初次正式会面,双方有太多的东西不够了解,而且……无论是生命宝石还是结盟之类,都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仓促完成决议的。 所以,初次见面解决了身份问题之后,解决了可能会存在的争端之后,双方都需要仔细斟酌今后的方向抉择——那并不是随意拍脑袋就可以做出的决定,古丽亚娜和帕翠丝需要谋求教内其余十一位长老和两位圣女1的支持,开始踞有灵州的罗开先也同样需要探寻手下人的想法,虽然很多事他可以一言而决,但初回东方的他对这个时代依然陌生,一言而决固然爽利,一旦决策失误损失就绝不止是人命那么简单,更多的将是罗某人尚未巩固的威信——那必定得不偿失。 …… 卫兵护送两位女士回去自己的住处,罗某人安坐在宽大的木制靠背椅上闭目养神,实际上他的脑袋里在不停地思考今后关于宗教方面的应对方案,静谧的木屋里只有一旁整理会议笔录的努拉尔曼在忙个不停。 肃静了好半天之后,闭目养神的罗开先听到纸面上写字的声音停了,然后是腔调还有些怪异的努拉尔曼说汉话的声音,“将主,我知道您没有睡着,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你说吧!”罗开先睁开了眼睛。 努拉尔曼现在并不是阿拉伯人的打扮,而是入乡随俗如同罗开先一般把稍有些卷曲的头发披在脑后,并随意的扎了一个马尾,身上穿的也是汉人样式的藏蓝色右衽长袍,一张富有棱角的阿拉伯面孔上带着不多的连腮胡子,一副很古典型的小帅哥模样。 只是这个小子并不像阿尔克那几个色胚,喜欢把目光扔在女人身上打转,这个小帅哥或许是受了他舅舅艾尔黑丝恩的影响,颇有些年轻学者的风范,他对女色并不是那么看重,即便是适才面纱覆面都难以掩盖其中风情的圣女,也没有得到他的注目。 小帅哥正襟危坐的对着罗开先问道:“将主,您很厌恶绿教吗?为何如此排斥?” 罗开先眯了眯眼睛,从这个阿拉伯小伙的神色他就能猜得到,这种问题在他心底积累了不短的时间了,能当面问出来真的不是很容易,这或许是受到刚才与帕翠丝谈话的影响,否则这个稍有些腼腆的小子是不会这么直截了当的。 “努拉尔曼,穆罕穆德整理出来的教义经文是好的,一份《古兰经》囊括了神与人的一切,神灵的部分无法证实,所以无法评价,但对凡人的教导明晰可见,它教人团结,规定了世俗的生存方式,就像一部法律。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经文描绘的世界是千年前的,它更适合千年前那个人群,如今时代变更,许多习俗已经与过去大不一样,继续守着老旧的规矩就会变得不合时宜。”眼前这个阿拉伯小子就像是自己的学生,罗开先还是很用心的。 努拉尔曼点点头,不发一言的低头思索着。 罗开先并不是很喜欢长篇大论的教导人,但是到了这个时代,处在目前的位置,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并不是拳头能够解决的,不管是碎嘴婆子教导员也好,人生导师精神领袖也罢,作为所有人的首领,这都是他必须要充当的角色,无人可以替代。 所以他硬着头皮也必须把事情解析清楚,就像眼下涉及到的宗教问题,容不得丝毫马虎,因为一旦有些疏忽,眼下或许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却难免会为未来埋下隐患。 他接着说道:“诚然,经文中一些事关民俗的约定是不随时间变迁的,但关于时政、治国、乃至外交、军事之类就完全取决于当时的统治者心中所想,所以不同的统治者必定会对经文做出不同的解读,如果是心态宽宏的统治者,肯定是会顺从世间规律,保全民众和平安定的生活,但若是心胸狭隘的统治者呢?假借神灵的名义做事,带来的肯定是血色漫天无边杀戮了……所有这些,你在爱资哈尔清真寺应该是看不到的,但是时下绿教分为逊尼派、什叶派还有伊斯玛仪派等诸多派系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事关宗教的事情,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说清楚,罗开先只能言简意赅的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诉说,至于努拉尔曼这个聪慧的小子能听懂多少,他心里是没底的。 只是他却轻视了自己在努拉尔曼心中的地位,年轻的阿拉伯小子冥神静思,罗开先的话语在他心中宛若洪钟大吕响彻心中,这小子甚至把罗某人的一些话记录到了自己的本子上——那是他在爱资哈尔清真寺就养成的习惯。 做完所有这些,努拉尔曼才抬头继续问道:“将主,既然您并不排斥绿教的教义,为何您还禁止人们做礼拜?我记得在开海伦的时候,宣礼塔上的钟声响起,千万人伏地跪拜的仪式是那么壮观……” “那确实很壮观,”罗开先肯定了一句,接着就开始调转话题了,“但是,每日里那么多次的钟声响起,是不是影响了人们正常的生活?哦,或许你会说那是表明人们的信仰多么虔诚,对神灵足够恭敬,可是,努拉尔曼,你知道那些伏地跪拜的人有多少在惦念家中的急事,手边尚未完成的琐事?而且,每天朝拜神灵,向神灵祈求安康祈求饱食,那与路边的乞者有何不同?都是有手有脚的人,能够创造的为何不能自己创造?需知神灵或许都是强大的,但终究不是人类的保姆!” 这类的话语是说不完的,千百年来,人与神的关系就被研讨来琢磨去的,直至千年后的生产力高度提升之后,依旧如此。 哪怕心有千千言,罗开先能说出口的依旧只是点滴,能改动多少?至少短期内,他是不抱希望的,而且这种事情不是着急就可以改变的,在这方面,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副口舌而已。 …… 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木屋,打扫干净身上的落雪,安坐之后,圣女古丽亚娜和帕翠丝嬷嬷同样在讨论之前的事情。 “圣女殿下,在巴托尔将军那里说到生命宝石的时候,您有些鲁莽了,好在那位将军真的不是什么残暴之人,否则你我能否安然回到这个木屋都是很难说的事情。”帕翠丝嬷嬷想起之前的事情,仍然为古丽亚娜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感到后怕。 回想之前在那个大木屋中的经历,古丽亚娜的脸上就是红一阵白一阵,气恼一阵羞涩一阵。以往总是远远的看到那个高大男人在忙碌,或者是听女营的同伴转述的琐事,那是来自那些经常围在女营外打转的战士们的评述,那时候,她总是认为不过是道听途说夸大其词的话语罢了,在七河流域的各个部落,关于各个部落首领的这类的题材不要太多。 只是这次正式会面之后,近在咫尺的距离的接触,她才发现,往日那些营里姐妹的转述其实一点都不算夸张,那个家伙的眼睛即深邃又锋利,深邃的仿佛能够看清人的内心,锋利的仿佛比弯刀都要灵动,让人感觉好像赤身站在无人的旷野中手足无措。 发觉年轻的圣女有些神思不属,帕翠丝眯着眼睛带了些笑意,“圣女殿下?古丽亚娜?再想什么?” 被召唤了几次的古丽亚娜终于从发呆中醒悟了过来,看着年迈嬷嬷有些揶揄的神色,她的俏脸又红了起来,“嬷嬷,我在想那位巴托尔将军说的话,几百年来,教内的那些贤者长老真的不称职吗?为什么我们丢失了南方高原的信众?南方的绿教真的就那么强大?” 帕翠丝点点头,虽说遇到巴托尔这种出类拔萃的男人,古丽亚娜有些迷惑,但到底还是数百人中间选拔出来的圣女,不会真的失了理智,一番问话也是说得恰到好处,“教内曾经的贤者长老是否称职不是你我能够随意评价的,我读过当年阿拉伯人东侵的一些记载,无论是倭马亚王国还是后来的阿拔斯王国,他们都是一手捧着教义一手提着弯刀率军攻击的,高原上的贵族忙着保护自家的财产,教内的长老们麻木不仁,对底层的民众需求不管不问,所谓皇族的子孙更是早就丢失了上古大流士大帝的荣耀,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能让祖先蒙尘……这些在教内典籍中都有记载。” “啊,竟然是这样?!”古丽亚娜湖绿色的眼睛瞪得好大,感叹一句之后说道:“真让那个家伙说中了……嬷嬷,春天如果你要去布哈拉,还请帮我找寻那些教内的典籍,我需要认真读一读!” “好!”帕翠丝心里真的很欣慰,作为曾经的圣女,如今的圣女侍从长老嬷嬷,她的地位比之昔日已经大为降低,如果守护的圣女能够给教内做出杰出的贡献,她这位侍从长老的身份就会重新水涨船高,“先知德奎尔那里有很多典籍,只要古丽亚娜你有兴趣,我都会给你找来!” 古丽亚娜脸上的红润消退了许多,冲着帕翠丝弯腰施了一礼,正色道:“多谢嬷嬷的支持!只是……真的需要我停留在灵州这里,不用回布哈拉?米亚拉和法拉哈尼还有她们的追随者肯定会找您的麻烦……” 米亚拉和法拉哈尼是教中的另外两位圣女,帕翠丝对她们是非常熟悉的,听了古丽亚娜的话语之后,老嬷嬷有些不屑的开口说道:“那两位虽然支持者不少,但多数都是看着她们的漂亮脸蛋还有身段的,需知美丽往往不能持久,智慧才能永恒!一旦她们年纪稍大,美丽不再,绝不会有什么好的归宿,古丽亚娜你可不要向她们一样!” “是,嬷嬷。”只要不是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古丽亚娜对帕翠丝的话语是耳听即从的,她轻轻地应诺了一声。 “唉……”想起了之前罗某人关于古教长老不作为的话语,帕翠丝嬷嬷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古丽亚娜白皙的小手说道:“你也不必担心,先知德奎尔是偏向于我们一方的,那两位绝不敢轻举妄动!” “我只是担心,嬷嬷你年纪大了,从这里到布哈拉有数千里之远,奔波劳累难以承受。”古丽亚娜反手抓住嬷嬷有些粗糙的手掌,眼圈有些红润的说道。 帕翠丝年轻时原本是淘汰圣女,她是通过点滴做事和智慧升任为侍从长老的,两个人名义上是主从,实际上既是师徒,又有些类似母女,只不过她们没有直接的血统关系罢了。 老嬷嬷心里也有些感伤,盯着古丽亚娜的脸庞仔细看了看,有些真情流露的说道:“去年冬季,在进入这队人马之前,先知德奎尔曾经说过,未来变成了一团迷雾难以看清,变数从西方来,正往东方去,今天见过的那位巴托尔将军就被怀疑是那个变数。你知道吗,古丽亚娜?” “啊?”古丽亚娜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有些惊讶的张开了涂抹了玫瑰花唇脂的双唇。 “你知道的,你的圣女值守期还有不足一年半……”帕翠丝嬷嬷有些怜爱的盯着身边这个年轻的圣女,相处日久,这个古丽亚娜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她可不希望这个女儿如同自己一样孤老终生,“德奎尔曾经希望与那位变数拉近关系,寻找生命宝石只是一个引子,能够扩大传教范围才是更好的发展之路。而且,百年前,先知阿雅图拉更改了圣女不能嫁人的习俗……德奎尔和我曾经希望你能在值守期之后嫁人,作为联系变数的纽带,当然不会勉强你。那位巴托尔将军你见到了,你讨厌他吗……” “啊?”又是一声轻轻地惊叫,古丽亚娜的脸庞瞬间红了。 —————————————————————————————— 1长老与圣女,波斯古教也就是琐罗亚斯德教并没有所谓的教皇,它的决策层是由十二位长老和三位圣女组成的,或许正因为决策层的人数太多了,它的执行效率远没有基督教或者绿教高,私以为它的没落除了教义毕竟原始之外,更多的是因为教会上层的腐化还有效率的低下,当然最根本的是它把神灵捧得高高在上,失了地气少了对普通信众的关怀。 ………………………………………………………………………………………………………… 附:感谢书友“山村俗子”“书友150110205707396”“星晨晨曦紫”“黯月子”“kgb136”“lefu”六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六节涟漪六人心涌动的会州 http://..org/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自集体婚礼之后,灵州营地内部纷纷扰扰的很热闹,消息传散开后,灵州周边数百里的范围同样也变得有些喧嚣起来,就像池塘里面被丢进了一粒石子,溅起了层层涟漪。 …… 自强唐轰然倒塌之后,河西之地并不安宁,百多年间,各路的节度使如同上元节1夜晚的走马灯一样轮番登场,有名望势力雄厚的或可多荣耀几年,野心与实力不相匹配的更是如同荒野里的茅草,刚刚冒芽只是须臾间就被漠漠黄尘掩盖得无影无踪。 自从党项人扎根河西一带之后,定难军就成了拓跋氏的囊中之物,虽然党项内部屡有纷争,但拓拔李氏始终还是掌控了定难军的话语权,及至两年前李继迁居于灵州,被宋人在背后鼓噪使计吐蕃潘罗支出力害死,便又是一番动荡。 李继迁死后,因避讳或认为不祥之地,他定居的灵州也就此废弃为废墟,之前更是沦落为成员混杂的乌塔部安身之地。 去岁,李德明终于灭了潘罗支部,重掌定难军,并为东方两大王国宋和辽封为西平王,只是没人想得到,仅仅一次看似平常的合作剿敌,变成了李德明只身而回,所部尽为一个从西方归来的先朝后裔队伍所掳。 而后陆续发生的事情,则是令所有关注变动的人瞠目结舌。 那位强势的带队将军在抵达灵州第二天,就毫发无损的灭了嚣张一时的乌塔部数千人!所有人都知道乌塔部虽然无恶不作,但他们可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而是可以驰骋草原的不要命的饿狼,可是就是这样的一群野兽一样的的东西,被新近的外来者反手之间灭了个干净! 这样的消息一传开,原本想要打探一下新人虚实的部族都偃旗息鼓了——并非他们胆小不敢妄动,而是目标摆明了很强大,谁都不想做出头鸟。 在那之后的两个月,灵州之地忙成了一团,曾经有河西岸一支沙陀人残余部族想靠近了试探一番,结果发现,大兴土木的灵州即便忙得不可开交,也从未放松过对周围百里的巡察与戒备,结果他们只得仓惶后撤,其中的郁闷自然不可与外人分说。 灵州营地的侦骑散步的范围至少百里,这段距离之大甚至囊括到了会州城的城下,会州城内会没有意见吗? 当然不可能,只是头先的一个月,城主卫慕乙黑带人护送自家女婿李德明回夏州,被叮嘱固守城池的卫慕山喜根本不敢妄动。及至卫慕乙黑从夏州返回之后,被罗某人派出护送李德明的队伍震慑了的老将更是打消了谋算北部几十里外灵州营地的心思。 做主将的心态都是如此保守,会州城内的民众心内如何像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老将卫慕乙黑并不想坐以待毙——如同他这样的老家伙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弱肉强食的道理,在他看来,自家女婿已经失了心智,早晚会向灵州那位长人将主俯首,眼下没有变动,只不过是那位长人还没有准备好接手整个河西。 他是听了女婿李德明的诸多倾诉的,作为对罗开先稍有了解的人,他深信类似罗开先这种能够率众跨越万里回归故土的猛人绝非好相与的,读过汉人兵书的他对“呆若木鸡、动若脱兔”的道理理解得可谓非常透彻。 在战马上征伐了一辈子的卫慕老将看来,眼下灵州那里看似在大兴土木,其实不过是为了休养生息,是猛虎在捕食前的潜伏休憩,而不是什么卸甲归田,他不相信有哪个领军之人会任由数万强力战士变成安逸的牧羊人。 所以,老将的选择很简单,即便有朝一日不是对抗新来的罗姓长人,而是如同女婿李德明想的那样依附于对方,他卫慕氏也要有自己掌控的子弟兵作为说话的底气。因为,拿了一辈子刀枪的卫慕乙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年头有刀枪盔甲的才有说话的力气。 从夏州回返会州之后,老卫慕并没有对自家城池的军纪做出变动,甚至没有禁止平民的出入和商旅的走动,只是仿照罗开先被派驻夏州的军队,对自己手下的军伍做了一番整饬,还调整了作训制度。 只是,他手下的党项部族战士已经习惯了松散的军阵安排,对莫名其妙的的变动更是牢骚满天,短时间内连七日一操都无法做到,更不用说两日一操甚至一日一****。 老将卫慕乙黑的想法是不错,但是一只没有外来参照物刺激的军队想要有所变更?真的非常难,他能做的也只是木棍皮鞭硬着头皮慢慢来了。 在这缓慢的变动中,灵州的斥候仍旧断续地在周围掠过,北方的消息开始慢慢衍生开来,会州城内的汉人和党项人还有诸多不同族裔之间开始了各种口口相传的流言。 好在罗某人暂时并没有想过主动攻伐会州,也没人刻意传播什么流言蜚语,被传播开的消息多是从诸多小部族人士的口中扩散开的,还有路过商旅的所见所闻,这些零散的消息拼凑在一起,倒也有模有样,可信度极高。 有传言说,西方归来的队伍叫东行营队,领队的主将是个身高九尺力拔千斤的大汉,手下更是能人异士众多,据说还有身量高达丈二的小巨人……队伍中的几大家族中,都是出自传说中大唐的名门,甚至还有曾经皇族的后人…… 另有传言说,西归之人全民皆兵,所乘巨大马匹传为昆仑以西的天马,可载人万里奔驰,该部所用兵刃皆为上古所授秘法,能切金段玉,斩杀沿途匪盗无数…… 还有荒唐一点传言说,西来之人有奇异法术,能让十数万人不吃不喝而不觉得劳累,所以才能穿过夏季酷热的瀚海沙州,才不不会因为饥渴导致半途而废,而后行至灵州,更用术法限制了乌塔人的行止,故数千人被屠戮殆尽而无任何折损…… 因为没有能让所有人信服的官方言论,所以世俗传闻便变得众说纷纭,各种传言都有人支持并信任,虽说有的传言荒诞了些,但是没有任何人贬低现下灵州那里队伍的强大,这几乎是所有人都认同的。 只是……因为对方并未对会州做出任何不好的举动,所以外人强大与否与自己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这种传言终究不过是无关痛痒的饭后余暇的消遣…… 但到灵州之地建设完临时的居所,开始拉拢周围的小部族,并构建了一个榷场作为互通有无之地,一些有经营意识的小部族拿了交换的砍柴斧子、菜刀、锅子之类卖到了会州市面上,事态便开始有些不同了——那些穷困的下层民众听说可以用劳力来交换到食物甚至各种物件之后,许多人开始有了各种不同的想法。 一些好逸恶劳的家伙开始搜刮各种消息,然后试图把这些消息出卖给那些过往的商人,他们不敢直接对灵州做些什么,但贩卖消息本就是这些人多年的生存之道;另外有些因为各种原因生活困苦的人则开始打探灵州对外人的态度,如果可以,他们也希望能够像那些小部族的人一样用力气来换取些收入;此外还有些在本城地位不高的人,这些人多是汉裔,他们有些生存的技能,偏又不受城内统治者党项人的重视,同时他们也是眼光最敏锐的家伙,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机,对灵州加以关注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灵州的变化实在太过于迅速,未等一众心思萌动的人真正开始行动,一个让所有人感到惊叹的消息传了来——那位彪悍的统兵将主为手下千多人举行一次集体婚礼! 婚丧嫁娶在哪里都不过是平常事,但是为千多人集体举行婚礼可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它不仅意味着要消耗大量的财力,还意味着那只人马里面有完整的礼法制度,是有规矩的存在! 若说前者,河西一带很多传承先唐而来强大的地方势力都具备同样的财力,但是后者?还是算了吧,多数势力的统治者都是贪财好色的家伙,所谓礼法制度全被抛诸脑后,他们恨不得把所有能生育的女人都拉到自己的宅子里面,偶尔一些能够体恤下属的统治者,也不过是把玩腻了的女人赏赐给手下,至于婚礼?别开玩笑了,赏你一个人暖被窝就已经不错了,还想奢求其他? 鲜卑、回鹘、党项、契丹各个草原部族的内部野蛮不堪,拳头为王才是硬道理,很多部族头领完全不在意手下人所思所想,对他们来说,战士是消耗品,女人同样是消耗品,没有了再抓再抢就是,偶有开明一些懂得照顾部族兄弟的,也不过是抢掠了女人推进各自的帐篷草草了事,至于婚礼之类的花头玩意儿?是没人在意的。 在这种背景下,区区一个千人集体婚礼的消息,使得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唐亡之前,河西就已是混乱之地,唐亡之后,又乱了一百年,经历了如此之久的混乱,又有谁不希望安安稳稳的过几天消停日子?即便那些有点钱财拉了百多千多人马称令一方的家伙,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或者投机罢了,那些每日里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真的喜欢每天刀头舔血的日子吗? 并不尽然,因为在混乱而摸不清人心的情况下,即便是强壮的野牛也要把自己的牛角上绑上两把尖刀,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宰掉吃了。 说的直白些,危机意识而已。 而今,一只新来的势力,一个强大的势力,一个有规矩的势力,一个体恤士卒甚至能够为手下人的血脉繁衍考虑的势力出现了,一切马上开始变得不同了。 —————————————————————————— 1上元节,农历正月十五,也称元宵节、上元佳节、小正月、元夕和灯节,现为春节之后第一个重要传统节日。这个节日起始于西汉年间,武帝时期,为祭祀“东皇太一”的祭祀日,当时只称为正月十五、正月半或者月望之日,隋时称为元夕或元夜;及至唐时,因受道教影响才改称为“上元节”,唐末偶有称呼为“元宵”,“宵”字在在古时为夜晚的意思,“元宵”则是简称,指的是上元节的晚上,而不是类似今天被代指为汤圆类的食物;有宋之后,某些地方改称为灯夕;及清朝,有地称为灯节。 ……………………………………………………………………………………………… 附:感谢书友“星晨晨曦紫”“lefu”“悲伤的弹痕”“kgb136”“黯月子”“山村俗子”六位的点币打赏!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 第六十七节涟漪七卫慕家父与子上 http://..org/ 会州城内,卫慕家的老宅内,一座典型大唐风格的木制建筑大堂里面,四周走动的侍女奉好了茶水,迈着轻盈的步子退了出去,虚掩的门扉被重新关好,外倾角很大的唐式建筑有这宽阔的屋檐,足以遮挡从天上飘落的雪花,几个剃秃了顶发的党项侍卫挺胸挖肚的侍立在周围,那一言不发冷酷肃立的模样配合他们身上挂着的长刀短戟显着他们是精锐的亲兵。 大堂里面只留下了两个人,穿着汉人战袍花白胡子的老将卫慕乙黑,还有他的剃秃了顶发套了一件羊皮袍子一副党项人打扮的长子卫慕山喜。 “阿父,灵州那里的汉人越来越放肆了!”卫慕山喜喝了口茶水,然后皱着眉头把青色的茶碗重重的墩在了桌子上,“他们的斥候经常在成为兜来兜去,这样的雪天都没能影响他们!” 老卫慕乙黑同样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瞥了一下儿子,低低地说了一句,“怎么?看不惯?看不惯也得忍着!” 卫慕山喜梗着脖子瞪大眼睛说道:“阿父,城内人心已经乱了,那些汉民看着温驯,背后里说什么的都有,即使本部的男人也在背后议论纷纷。那罗姓长人的手下没有丝毫顾忌,除了不曾进城,城外都变成了他们的跑马场……” “镇定!说话之前想好了,你要说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卫慕乙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吆喝了几句才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宋国那边士大夫常讲,临渊静气,意思是即使站在悬崖边上也要保证心平气和!老父讲这话不是要你当什么书生,只是……山喜儿,你要知道,卫慕家的男人总要上战场厮杀的,还没有到战场的边缘,你就急躁得乱了手脚,还能指望你打胜仗吗?” 见到老父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卫慕山喜收敛了适才的暴躁,压下声音说道:“阿父,我手脚没乱,还能提得稳战刀!我只是着急,那罗姓长人占了灵州之后,大兴土木,俨然是把灵州当作老营了!只是,灵州……前两年迁叔(指李继迁死后,众人都避讳,可灵州乃我党项故地,容不得外人撒野,依照罗姓长人的做法,今后我卫慕家置于何地?” 儿子卫慕山喜说得有些道理,老将卫慕乙黑也认同,只是……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山喜儿,你想怎么做?” 卫慕山喜见自己父亲有缓和之意,忙把身子凑前了一些说道:“阿父,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没在的那几****算过很多次了,我卫慕家能调动的兵力约有两万余,只是若要攻伐灵州,其中半数汉兵恐难听令从事……所以,我想趁着雪日路上人少,通报野利家,不用多,野利家只要能出兵一万,在征召一些小部落,凑足四万兵,在春天到来之前,隐秘偷袭,足以一战而胜!” “野利家?”虽然儿子说得看似很有道理,卫慕乙黑却知道其中错漏百出,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怒其不争的恼火涌了上来,“野利家是你的部属吗?还凑足四万人,阿移带了四万人加上突厥葛逻禄各两万,一共八万正兵都没能奈何那罗姓长人,你怎能保证一次偷袭就能取胜?” “阿父,说好了不生气的……”卫慕山喜向后缩了缩,然后硬是梗着脖子反驳道:“野利家向来排斥汉人,角荣更是我表兄,灭了罗姓长人,不但能得到大量奴隶,还能获取大把财富,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怎会不出兵?阿父,你不是被那罗姓长人的兵马吓破了胆子吧?” “啪!”卫慕乙黑猛然拍了一下桌子,“闭嘴!山喜儿,你这悖种!怎敢如此和老父说话!” 盯着剃秃了顶发的长子,老将越看越气,心中恼火上来甚至恨不得把那颗带着丑陋发式的脑袋拧下来。 只是,他做不到,也舍不得,因为这个长子是他第一任妻子野利阿蛮留下的唯一骨血。 作为李继迁的兄弟,卫慕乙黑同样是深受汉人习俗影响的,他喜欢汉人习俗里面父严母慈兄友弟恭的情节,而不是草原上父子相残兄弟血拼的狼性习俗。 早几年,他跟着李继迁东征西讨,忽略了对这个儿子的教育,使得这个儿子和野利家的人走得很近,如今再想把亲情捡起来,真的是困难重重。 如果亡妻的娘家野利家是个开化包容的家族倒也算不得什么,老卫慕倒也没甚好担心的。 但是,党项内部谁人不知野利家是渴望建立一个纯粹党项人国度的家族? 那是曾经大魏的皇族拓跋氏1都已经放弃了的愿景! 因为但凡脑子灵醒的人都明白,建立一个国度首要的是必须有足够的人口,听令即从的人口,而不是眼前这样一团散沙般的人心各异。 而野利家那些浑人武勇确实不错,却只知道什么祖宗的荣光,什么大魏的辉煌,却不知道世易时移,如今北方契丹人拉拢了诸多部族建立了自己的国度,汉人也在东方建立了强大的政权,两方的人口都是数以千万计的,对比之下,河西之地区区百多万党项人算得了什么? 须知道,这百多万人口可不都是战士,还要有老幼妇孺的,难道挑起了战争,让那些老幼妇孺全变成枯骨吗? 两年前的李继迁虽然因为狂傲死于阴谋之下,但他也不敢妄言要建立什么党项国,野利家的妄想如果成真,恐怕整个党项部的所有人都会被他们的野心埋葬! “哼!”卫慕乙黑想了一会儿心事,盯着闭口不言的长子闷哼一声,开口说道:“山喜儿,你阿母早死,这些年我忙于战事无暇照顾于你,你跟着野利家走得近,跟自己兄弟疏远,老父都不怪你。只是……你终究是姓卫慕的,而不是野利家的,你能保证那个野利角荣不是为了拢络我卫慕家故意亲近于你?” “阿父!”卫慕山喜又瞪起了眼睛,“角荣豪爽而勇敢,不是贪婪市侩的商人!” “好,就算他不是!”老将卫慕乙黑抬抬手,示意儿子闭嘴,“你和野利角荣几个人合起来,能比阿移、卡迪尔汗还有马哈穆德要强大吗?那罗姓长人率领十数万人跨越万里路途,绝非等闲之人,你手下的兄弟探听到灵州只有四五万兵力,哈……你能确定那是真的?” 被唠叨了半天,卫慕山喜也有些忍耐不住,“阿父,他们人数多又能怎样,我和角荣计划好了偷袭,不与他们正面硬抗,不会吃亏的……” “唉……”卫慕乙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教训这个长子让他感觉比砍掉十个人的脑袋还要累,“山喜儿,我和你说个机密事情,你要听好!” 卫慕山喜有些疑惑,但看着老父郑重其事的模样,稍一犹豫就点头应承道,“是,阿父!” 卫慕乙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借着眼睛余光扫视了一下大堂的周围,发现没有杂乱动静之后,才把茶碗放下,压低了声音说道:“两月前,我在灵州起行,送你妹夫阿移回夏州,护送的除了你妹妹八羊派的一千五百人,还有罗开先派遣的两千二百人同行,领队的是个王难的汉人,你应该认识他……” “王难?”卫慕山喜见老父有些诡秘的表情,也随着压低了声音,“是那个从宋境逃过来的永兴军的家伙?” “没错,就是他!”卫慕乙黑肯定了一句,接着说道:“他率领的两千多人多半还是你妹夫阿移的部众,老父本以为也就是罗开先奉还阿移的部下……结果,过了沟河2穿过隘口3快到白池时候遇到了一伙两千多人马贼打扮的家伙……” “马贼?白池城那里怎会有马贼?”卫慕山喜惊问道。 “当然不会是马贼!”老将瞥了一眼儿子,“白池城靠近盐池,乃李家亲信守卫,在阿移回归夏州的节点上,出现马贼,哼!李家内部也不安宁,他们是摆明了不想阿移活着回到夏州的!只不过,那些马贼却不是李家人,而是野利家的!” “野利家的?怎么可能?”卫慕山喜心乱了,尽管他和野利家走得近,希望建一个纯粹党项人的国度,却从未想过加害自己的妹夫。 “是与不是,蒙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老父,领头的几个我虽不认识,但是看面相就知道是野利家养的死士!”卫慕乙黑有些阴恻恻的说道:“两千多假扮马贼的战士,战力与你妹妹派的千五百人不相上下,也就是说派他们出来的人根本就是想让他们两败俱亡,而且……下令的人恐怕连老父都算在内!” 卫慕山喜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人会在族内这样算计。 儿子的表情让老卫慕乙黑很满意,至少他的表现证明了他自己没有参与进来,“能做出这等狠辣谋算的人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个,只是很可惜,他们的谋算失败了,那个王难带着两千多人,只是一次冲杀,就打散了所谓马贼的阵形,然后与你妹妹派来的千五百人合力剿杀了几乎所有人,老父离得远,没能参与战斗,猜测能逃走的绝不超过五十人!” “天……”卫慕山喜不是没上过战场的愣头青,他对征战也是有所了解的。老父所说的战果很令人惊讶,骑兵打仗并不单是人数比拼,坐骑、意志、装备、战术……太多方面了,倍数对半数的比拼,能杀戮一半已是难得,全部杀光?那是做梦,要知道在开阔地上,打不过逃总是可以的。 回想了一阵当日的经历,卫慕乙黑对能够震慑住儿子感觉还算很欣慰,“王难率领的人原本只是阿移手下的辅兵,虽然战力不错,但绝没有当日表现的那么凶悍……由事观之,那罗开先在练兵与战场上绝非常人可比,先前阿移与人合作八万人都惨遭败北,想来也不是浮夸谎言……那罗开先,真是让人无法评价……” ————————————————————————————— 1曾经大魏的皇族拓跋氏,大魏,指北魏,拓跋氏是鲜卑族系的皇族,而党项出自鲜卑,拓拔李氏自认是曾经大魏王朝拓跋氏的血脉。 2沟河,灵州北面河流名称。 3隘口,山口,这里指的是古城墙缺口。 4白池,白池城,沿着古长城修筑的古城,位置在今盐池县西北。 ……………………………………………………………………………………………………………… 附:感谢书友“就不说憋死你”“玫瑰传说”“漢心永驻”“黯月子”“1149220764”“星晨晨曦紫”“kgb136”“亘古之雨”“山高崇”“书友150110205707396”“悲伤的弹痕”“紫月苍狼”“lefu”“ga13”十四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八节涟漪八卫慕乙黑的解读 http://..org/ 惊讶了一会儿,再听到老父在旁的感叹声,卫慕山喜心中的不忿又涌了上来,“阿父怎能涨他人威风,我卫慕家镇守河西,西抗回鹘、南拒吐蕃,还防着草原南下的野蛮人,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hp://772e6f742e6f%6” 卫慕乙黑若是有后世的见识,一定会大声咒骂自己的长子年纪不小还是个熊孩子,只是很可惜,他终究不是罗开先一样的怪物,没有那份见识,也没这个词汇,他能做的只是用眼睛狠瞪着自己的儿子,然后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山喜儿,那罗开先在七河之地杀伐果决,无论敌手是谁,从不心慈手软,你可知他落足灵州之后,为何如此作为?” “熊孩子”卫慕山喜抓了抓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看了看老父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也忍住了心中的那份嫉妒,想了想才开口说道:“莫不是他知晓东方人数众多,惧怕河西众人群起而攻之,所以不敢肆意妄为,收敛兵锋?” “……”白胡子老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憋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用手指着儿子缓缓说道:“你这不学无术的悖子……那罗开先手下数万兵,足以在当初围了会州的时候直接攻城,届时以快打快,我党项虽有百万众,却四散各处,即便有人救援,也可按照兵法应对,不用消耗体力,只需围点打援就可以让来救援的各部消亡殆尽……河西之地,最强大的就是我们,灭了我们,他还怕谁?” 老将说得详细,卫慕山喜不想再惹老父生气,难得的听了进去,才发觉自己的认知好像出了问题——那罗姓长人并非看着那么简单。 “当初,罗开先抵达我会州之时,没有直接攻城,是阿移你那妹夫求情所致,并非他罗某人心慈手软……这是月前在夏州,阿移亲口告诉我的。”见儿子耐心听训,卫慕乙黑再次稳定了情绪,语气和缓的说道:“阿移同我还有你妹妹八羊,曾在夏州密谈了许多事,如今也不需瞒你……阿移自孛罗城被迫投降之后,并未受罗开先苛待,一路随行对那罗开先的人马了解得最为深刻。山喜儿,你知道吗?一只护送着老幼妇孺赶路的人马,每日里除了固定的脚程,还要沿途进行各种攻防演练,根本没人在意是否劳累,你听说过有哪个部族在迁徙的途中做得到吗?” 卫慕山喜或许有些莽撞执拗,却不是傻瓜,老父敦敦善诱式的教导他还是听的明白的,只是话语中描述的事情还是令他有些呆愕。 白胡子老将也不卖关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老父年轻时候,见过北方逃避白灾的部落迁徙,见过沙陀人在国灭时候1的大逃亡,还见过三千人以上的行商马队,所有迁徙的队伍都是混乱的,内斗和疫病之类的事情永远存在,一只人马迁徙千里下来,最强壮的男人也会瘦成一把骨头……前次你跟着我见过那位罗开先,你发现他的手下人有瘦弱之人吗?” 卫慕山喜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确如自己老父所说,西来灵州之人就没有什么弱不禁风的人,反而多半都是孔武有力强壮的家伙。 “阿移在夏州和我讲过,那罗开先的人马里面规矩森严,行进、攻击、防卫、驻守均有不同的戒律,无论统兵之人还是最底层的士卒全部都要遵守,绝无例外!而且他军中有一项独有的规矩,无论男女老幼,每日里吃食饮水全有规矩,甚至连如厕都必须在指定之地,行路之时如果遇到水源地,每个人都必须洗浴,即使伤病之人也不能例外,如此之多的规矩,阿移初始也是不解,不过罗开先手下有一医护营的统领告知他说,罗开先率众行经万里,十数万人从未有人因为饮水吃食而病死……路上到底如何老父我没看到,但是之前在灵州看他们构筑营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阿移所说绝无虚言,那罗开先队伍中的妇孺都比我们的士兵懂规矩!”或许是教训儿子这种事情也上瘾,卫慕乙黑说顺了嘴,在有所感触的时候,那平缓苍老的调门也变得有些高亢。 只是,老头得到的反馈并不多,他看到的是长子有些呆傻的脸,还有那亮油油的光头顶。 从夏州回来,老将心中的郁闷就无从发泄,这会儿也不管儿子是否认真倾听,自顾自的接着讲了下去,“军伍中事,首重勇,次用律,三为械,此乃老父多年军伍所得。先前在白池城南,老父见识了罗开先所部之勇,之前又见识了他们的律,一路上更没少见识他们所披挂的武备,知道王难所部的军备吗?战刀、长枪、备甲、快马,任何一样都非我会州所能媲美!山喜儿,你说,假若给你四万人,你凭甚取胜?” 一段接一段的描述,震慑了卫慕山喜心灵,他的脑袋里几乎乱成了一团浆糊,自己不多的见识和老父所言的明鲜明的碰撞在一起,他根本想不出该如何评定。 所以面对老将卫慕乙黑的问话,他只能闭口不言。 老卫慕也不强迫儿子一定要表什么态,对他来说,把利弊阐述清楚,由着儿子自己去抉择,他这个父亲并不是只有眼前这一个执拗的儿子,实在无法说服,也只能由他去。 想罢了这些,老头接着说道:“有些傻了吧?这些时日,老父我也在苦思冥想,那罗开先能帅十数万众近乎无损的行经万里,一路上会遇到多少心怀叵测之人?想必他们走过的路途都是尸骨铺成的,如此之人怎会胆小怕事?灵州方圆百里,能战敢战之人总计也没有十万,对于七八天时间在孛罗城击溃灭杀八万联军的罗开先来说,算是什么?何况孛罗城的联军都是精锐之兵,十万乌合之众恐怕只要几次重骑冲阵就能解决了……” 卫慕山喜跟着自己老父的话语不停思考,听到停顿,忍不住插言说道:“依阿父所言,罗开先此人多智且勇敢,手下也忠心于事,攻伐百里定无匹敌之人!如此……能攻而不攻,按阿父给我请的汉人老师所说,罗开先此人必有他谋!” “没错!”见执拗的儿子总算明白点事情,老将喝了一声彩,“说得很好,山喜儿!老父我思来想去月余,才推测出罗开先此人之谋算!” 难得老父夸奖,卫慕山喜也很高兴,提着茶壶给老将的茶碗续水,然后也不多嘴,只把目光钉在老卫慕身上,期待下文。 卫慕乙黑有些欣慰的端起茶碗饮了几口,茶水浸润了话语过多有些干燥的喉咙,也浸润了无奈的心灵,稍作停顿,他又接着讲了起来,“罗开先此人抵达灵州之后,接触我会州之事并不作数,有阿移当面,他怎也不会难为我们。只是,到了灵州之后,被乌塔部忤逆,第二天便如迅雷般灭杀整个乌塔部所有人,还就此收拢了被乌塔部霸占抢掠的女人,这一招算是震慑加笼络双管齐下之策;听闻北部兴州马氏曾派使者拜访罗开先,却没能达成谅解,之后罗开先派人在兴州周边四处袭扰马氏牧场和邬堡,却对王氏与曹氏毫无干涉,老父判定,罗长人必是欲借此分化兴州,目的也很简单,断马氏财路,挤压马氏存身之处,使之与兴州内部王曹两家再无默契,兴州有商人过来提供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些,恐怕不等春季到来,兴州就会易主了……纵观罗开先此人一切行止,” “如此说来,罗姓长人的目标是兴州?”卫慕山喜接着问了一句。 “不,绝不止兴州。”否定之后,老卫慕捋着胡子说道:“半月之前,灵州营地新设了一处榷场,罗开先宴请了数十家散居四处的小部族头领,想必是要拉拢他们。山喜儿,你要知道,任何一个强大的势力,首先最需要的是人,只有具备足够多的丁口,才能有力量做预想中的事情。当然,有了人,还要约束人的法子,否则一团散沙反倒伤人伤己。” “可是……”卫慕山喜开了个头,把后半句忍了回去,因为他忽然明白了,老父今天突然叫自己密话,为的就是让自己放弃对付灵州,大套的平素很少会说的话语已经给自己阐明了太多道理。 “山喜儿,你总算明白了?”卫慕乙黑仔细看了一眼儿子的神情,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罗开先此人是真正的聪明人,看似谁也不招惹的进驻灵州,为的就是融入河西,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没有威胁。但实际上,他手里却抓着足以战胜河西所有势力的力量,这力量恐怕只有东方的赵宋或者契丹人才能应付,我党项部……人心离散,却难是对手。” “阿父!如果放开韦州2和清远3的口子,引导宋人来攻伐……”卫慕山喜扯开自己的皮袍衣襟,有些闷气的低声呼喝。 “混账主意!宋人奸诈,岂是你我所能算计的?两年前,继迁首领就是被宋人算计死的,蕃人潘罗支不过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话语几乎是从老卫慕的喉咙里爆出来的,“且以宋人之狡诈,他们胜了,会退出河西吗?绝对不会!如果宋人败了,罗开先胜了,他会放过我们吗?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卫慕山喜也急了,“阿父,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按您的说法,到底要怎样?总不能在这会州城里闷死!” 确定自己儿子想要借助宋人只是一时的妄念,老卫慕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会州城啊,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罗长人的了,我卫慕家或可保留说话之地,那就要看如何抉择了。” “阿父,你?”卫慕山喜瞪大了眼睛。 “老父记得在汉人典籍里看过,征服一地有无数种办法,刀兵强加却是最愚蠢的!”卫慕乙黑的脸色很复杂,“罗开先此人握着最强大的战力,目的不外乎是震慑周边,开设榷场,自然是笼络人心!如此操作自是不想与河西诸部产生太深仇怨,只是……这却是软刀子磨人,比硬打硬拼更难掌控,用汉人的话来说,这是王道手段!” “王道手段?” “不错,他手握重兵,谁敢招惹他?哪怕他用榷场收买人心,还抛出了大量好东西,谁敢去抢掠?恐怕那罗长人正坐在灵州等人发难,他好借机立威,震慑宵小!” “嘶……” “你妹夫阿移已经决定与罗开先联合,单我卫慕家是惹不起灵州罗开先的,野利部孤掌难鸣,又被砍掉了一只手臂,恐怕还要面对没藏几部的袭扰,能做什么?你那偷袭灵州的想法最好放弃,会州之兵不得妄动,老父可不愿去灵州为你捡骸骨!”卫慕乙黑最后的一句话可说是斩钉截铁。 卫慕山喜则彻底呆愣。 ———————————————————————— 1沙陀人国灭,指赵光义率兵攻灭北汉。 2韦州,现宁夏同心县东韦州镇,宋时为静塞军司驻地。 3清远,清远寨,北宋守卫西部交界的军寨,是静塞军控制的重要节点。 ………………………………………………………………………………………… 附:再次申请签约了,不知结果如何,请诸位书友帮忙捧场。 感谢书友“黯月子”“吃金币的巨龙”“kgb136”“山村俗子”“星晨晨曦紫”“1149220764”“lefu”七位的点币打赏! 第六十九节涟漪九环州城内 http://..org/ 灵州东南,百里之外,是陇山之地。品书网(.. 陇山总体呈东北-西南走向,东段又称六盘山,因山势陡峭、林木茂盛,山间又多有河流山川交错,故山路异常险峻,其总体地形便成了难以逾越的区隔河西与关中平原的天然分隔带。 自陇山深处有许多溪流汇聚成河,其中一条被称作白马川,白马川沿山势走向流向东南,向东数十里处于山脉中央,冲刷出一块四面环水之地,该地因水而成,故名环州。 已是宋景德三年,环州此地被定为军城已有数载。 在此之前,宋皇赵恒为攻略河西,曾遣李继隆1为帅,统静塞军数万人攻略李继迁,惜屡战失利,李继隆不得已退守韦州。 之后,李继迁因为骄傲自大被吐蕃人潘罗支设伏而死,赵宋本该鼓而进之,可惜李继隆旧伤发作加上连日困战,于景德二年病死床榻,于是,宋攻灵夏的计划彻底废弃,李德明才得以上位,并进奉赵宋为主,得赵宋封其为西平王。 鉴于檀渊盟约已经签下,各处榷场也已开设就绪,赵宋边境各势力开始趋于平静,感觉自己这个皇帝做得有声有色的赵恒开始在王钦若的鼓动下,试图仿照先唐封禅泰山,宋境进入了休养生息阶段。 这样一个局面对百姓来说,或许是好的,对文官则是最好时间,他们可以大肆夺权,压制各路军将了。 所谓的一些功勋将门当然有所不满,但是在这之前,大将杨业、潘美、曹彬等大将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在前一年,最彪悍勇猛的大将军李继隆也病死了,皇帝又在暗地里支持文官,将门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着。 如此的背景下,最苦恼的不是被压制的将门子弟,而是追随那些将军征战多年的老军伍,没有了战争,也就没有了建立军功的机会,多年征战留下的伤痕,还有丢下父母妻儿的遗憾,让他们在心灵受创的同时,也积蓄了太多的恼火。 只是,对于忙着抢班夺权的文官来说,刀头舔血的老兵根本不值得他们在意——事实上自从重开科举之后,有了皇帝支持,新任的文官连将门中人也没怎么放在眼里,对他们来说,扛着脑袋玩命的士卒都不过是粗蛮无知的下等人。 所以,他们在争抢重要官位的时候,几乎无所顾忌——反正皇帝都下令不准随意开战了,前线与后方又有什么区别? 按照军中的规矩,重要的物资配给都是首发前营军司的,一些重要军事节点是驻兵的要塞不错,但同时也是物资的中转站,掌握了物资中转,等若是权财均得,对于这样的位置,拼命挤压武将的文官又怎能不在乎? 于是,将门得不到皇帝支持的前提下,又不想造反,就只能尽量保全自身,这些敏感的位置也就被文官们拢络了去,那么被排挤的原本的军官去往何处? 一部分手脚不干净的被处以军法,另一部分则明升暗降,派驻后方或者不重要的地方戍守。 而环州,处于静塞军司韦州和定边军之间的夹缝位置,恰是这样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地方,便成了“发配”中下层军官的最好所在,而且,被发配到这里的并不仅仅是静塞军的,还有北侧定边军的,甚至还有来自整个永兴军路的。 环州军司看似是个重要机构,但在赵恒主持用知州来统辖地方政治的大势之下,再不是能够轻易影响地方的职能部门,话语权的减少,主将袁破虏自然是满身的幽怨之气,却又奈何不得新近来到的王姓知州。 进了冬月(十一月,连续多日的雪花飘扬,环州四圈水域全部冰冻,没了往来船只的事务,连过往商人都已不见影踪,大部人等终于彻底闲了下来。 无聊之际,袁破虏索性命人招来了几个亲近的部将日日饮酒作乐。 这天,袁破虏的大宅里面来了三个新客人,是从韦州被排挤下来的新近同僚。 七八个人团团围坐在主殿前的平台上,头顶有幕布遮挡飘落的雪花,自有那亲兵在旁侍候,把烤好的羊肉,商家奉送的水酒端上来,袁破虏与一众没有家眷在此的同僚吆五喝六的大口吃肉,大碗饮酒。 因不用像文人一般行酒令之事,所以众人醉得都很快。酒过三巡,新来环州任了都虞候的杨延平眯着醉眼说道:“将军守在环州有年半了吧?可曾听说灵州那里发生的新奇事?” 袁破虏酒量甚好,宴请新人目的一个是为了笼络人心,另外就是为了探寻周边很难得到的消息,此刻见新人主动开口搭话,自是求之不得,也不做作,豪爽的说道:“杨兄弟说的可是那西来之人罗开先?哥哥只听人说此人率众跋涉万里,卓尔不凡,具体可没有兄弟你在韦州消息灵通。” 守着酒席另一边的一个粗豪汉子开口了,“杨兄弟,你这蔫坏的性子,怎喝了酒也脱不去?有甚话,快快道来,再敢卖关子哥哥我这拳头可就要开口说话了!” “曹十九,你这混货少开口,喝你的糊涂酒吧!”粗豪汉子旁边的是个红脸膛的壮汉,推了身旁家伙一把,才转头对着扬延平说道:“杨兄弟,不用理会这个酒虫子满口胡言,有甚稀奇事说来听听,大雪连天,哪里都去不得,莫如听些新鲜事解闷!” “诸位哥哥哪里话,延平不过一个跑腿探路的,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少,借酒说话,就是为搏众哥哥一笑,可不是有意卖关子……”这杨延平是个口舌伶俐的,客气话说了一大套,再不理会旁人何想,接着酒劲进入正文,“灵州那方新来的罗开先,据说祖上出自绥州,先唐安史之乱时全家迁徙远行,究竟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如今这罗开先是从七河之地……诸位可知七河之地何在?就是西去两千里过葱山的极西之地,据说那里有七条大河,现下是突厥人和葛逻禄人还有黠戛斯人的地方……” 杨延平的口舌确实不错,众军伍中的粗莽汉子就当野史轶闻来听,不怎么插言,彼此端着酒碗,接着故事下酒,倒也凑趣。 “那罗开先手下有十数万人,半数是先唐安西军的后人,据说是甚工匠营的,放现在就是辅兵辎重营的杂兵后人,那些人手头都有一把凿石锻铁的本事,据说他们西来的路上就用了好多稀奇的物事,什么四只轮子的大马车,什么能飘在半空的巨大球囊之类,一路上,可算是诸邪辟易,劈荆斩棘啊……”杨延平越说越兴奋,简直要把做斥候探听的消息,当作馆舍书先生的道场来做了。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破虏听到了一点关翘,抬手呼喝了一声,“且住,杨贤弟,你说那罗开先手下好多人都有凿石锻铁的本事?” “没错……”被打断了话头,杨延平也没恼,开口解说道:“将军且听某言,某自韦州离开前,曾听草原部族说,那罗开先在灵州南五里外设了一处榷场,专门和草原诸部交换皮毛之类,他那里提供的都是些什么锅子、铁铲、镰刀之类……” 还是未等杨延平说完,袁破虏便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嘴里叫着:“祸事来了,祸事来了……朝中大阁与皇帝议定在边境开榷场,为的是用我朝大家的产出换取草原的马匹牛羊,如今有这罗开先从中搅合,所有铁器近产近销,省了运送之事,想必便宜得很,河西那些破落户自会与他交易,只是……那些大家的货品卖与谁去?说不得半载一年之后,就会有人向朝中大阁提议讨伐灵州了!” 袁破虏一嗓子唤醒了好多醉鬼,一席人的酒意散去了大半,七嘴八舌的话语都来了。 这边说道:“这哪里是祸事?分明是好事,有仗打有人杀,多砍十七八个脑袋,某家就能升职了!有仗打是好事啊,将军可不要乱了阵脚,有仗打,那些酸子才能老实!” 那边又有人说道:“也不尽然,那罗开先手下人懂得炼铁,还懂得丝织女红不成?即便有人懂得种田,也没有凭多土地给他耕作,少不得又会与牧马放牛的胡人争斗一番!依某家看,朝中大阁多半会……坐观虎斗,平收渔人之利!” 七言八语的各自乱说一通之后,杨延平放下手里的空酒碗,眯着眼睛满脸笑意的说道:“诸位哥哥,某自韦州还听到许多事,那罗开先与党项大族多有不合,野利部纠结了一些小族正准备开战,还听说那罗开先与本部兴州的马氏不睦,马氏正不断派人联络火州沙州的黑头巾联合攻灵州……换做兄等是那罗开先,该如何应对?” 这……自家兵力四万余,敌兵统计……超过八万,近十万,自家不熟地利,敌方却是地头蛇,自家还有妇孺需要照料,敌方来自四面八方……众军官虽不是统兵大将,却也军伍多年,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心底忍不住的战斗期盼还是让众人都开始琢磨了起来。 ———————————————————————— 1李继隆,950-1005,字霸图,潞州上党(今山西长治人,北宋名将,善骑射、懂音律,与儒生交好,口碑甚佳。身为武将,其坚毅勇猛,用兵谨慎而多智,曾先后征战后蜀、契丹、党项诸部,997年,组建镇戎军,治所固原,此处为之后赵宋与党项对抗的重要支点,也被称作静塞军司。李继隆是赵光义的大舅哥,赵恒的亲舅舅。 …………………………………………………………………………………… 附:这一节看着简单,涉及的历史背景让笔者感觉脑子好累,但愿朋友们看着顺畅。 感谢书友“山村俗子”“爱吃苏丹红”“漢心永驻”“kgb136”“无话可讲3”“lefu”“黯月子”“星晨晨曦紫”八位的点币打赏! 又:明日有事,停更一天,抱歉。 一点牢骚 http://..org/ 申请签约又未能通过,说实在话,有些心冷——这样的坚持是否有意义? 作为历史文题材的初手,笔者自信对自己的文字足够认真负责,故事剧情与题材的把控也没有犯忌的地方。貌似除了网站数据——点击量与推荐票之类,不是那么好看,真的不知道为何不能签约。 本书已经坚持写了差不多十六个月,期间虽有两次调整,但基本算是每天一章,少有间断……现在回头想想一年多的坚持,好像有些在做无用功? 好吧,真的有点累了。 有些不知如何抉择…… 这点牢骚,目的也很简单,想看看书友们的意见反馈,如果有时间的话,请路过的书友提提意见,谢谢! 第七十节涟漪十牟那山下 http://..org/ 若论咨询传播的速度,在后世必定首推无处不在的无线电波,但是在古老传统的世界里,口口相传的信息较之电子的跳跃速度,似乎也并不逊色太多。 短短两个半月,黄河上游沿岸灵州之地的变化,已经传至千百里外。 区区环州军司一个偏狭所在的口舌之议,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在这个雪花统治了的时节,静塞军司的人事变动似乎比灵州的外来户更让人重视,只是新任的文官出身的转运使把目光投向了灵州让人有些困惑之外,北地契丹人好像也从檀渊之盟的变化中挣扎了出来,开始向四周巡视。 哦,顺便提一句,环州杨延平所提起的那位文官夺武权的转运使,只不过是众多关注灵州变化的人物之一,他之所以会对灵州做出反应,并非是这类文官多么兢兢业业,而是他们这类文官不懂征伐,却明白河西之地并不是荒无人烟,而是敏感之地,一旦稍有变动影响了边境现状,带来的将不仅仅会是宋境内的朝局动荡,还有可能是丢官弃职,甚至关切到他们本人的身家性命。 更何况,罗开先率众抵达的事情绝非小事,十数万人,至少四五万人的强大军力,不一定会影响全局,但对河西之地未来的走向绝对是关键性的。 如此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势力,又怎会悄无声息的不引入关注? 当然,无论哪个时代,有尽职尽责的人,有心细敏感的人,同样就有玩忽职守的人,有疏忽大意的人,只不过这类人实在不值一提。 …… 黄河,东方文明的母亲河,她的整个身材非常妖娆婀娜——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曲折非常大的“几”字形,在“几”字拐弯的最北部中段,河水北岸,有一处高耸的山系在此矗立。 党项人叫此山为腊蒻山,契丹人则称之为牟那山1。 山之南水之北,是一片方圆至少数千里水草丰美的开阔地,在这里最早矗立着一座九原城2,那是曾经之所在,只是随着秦汉的衰落,北方不重视城池的族系南进,古老城池早已废弃,及至鲜卑人建立政权大魏(北魏之后,曾于此建立一个石头城,名叫怀朔镇,只是很可惜,草原部族的传承向来是不稳定的,随着魏的衰亡,怀朔镇也很快荒废。 再之后就是隋唐时期,文武全才的张仁愿3趁突厥默啜可汗4西征之际,在水北建立了三座受降城,其中的中受降城就坐落于此,为北方沟通东西南北各处的枢纽之地,也是行走北路商旅的重要落足地。 唐亡之后,各族系包括唐军镇势力你来我往,经过多次土地争夺,最终北方的契丹人强势崛起占据了这里,并划分为西京道下属的次等行政区——云内州,中受降城得以继续使用为州府所在。 与南方汉制的赵宋王朝不同,北辽契丹的州并不是完全的行政机制,而多是几部贵族联合(或者大贵族单独行动劫掠民奴跑马圈地划分的可世袭的地盘,名为头下军州,实际则类似于南方的王公世袭封地5。 围绕着牟那山,南面就是隔河相望的河套地区,北方远去就是草木稀疏的大漠,东西两侧分别是云内州和丰州6,两者都是北辽统治,只不过稍有不同,云内州是头下军州,丰州则是直属中央的驻军大区,还有个不同就是云内州的统治者被称作夷离堇7,丰州的驻军是天德军8,统帅沿袭了唐制,叫做节度使。 相同的是两者都是镇守北辽西南大区,都有防御定难军北扩的任务。 罗开先落足灵州这一年,为赵宋景德三年,契丹历统和二十四年,云内州的夷离堇浦古与丰州天德军节度使耶律庆喜两个关系不错,经常凑在一起饮酒作乐,却又由于利益和性格习惯,凑在一起争吵甚至打架分胜负。 十一月的这一天,连续的大雪使得山路被封,人马难行,被大雪阻碍没能回返丰州的耶律庆喜只得留下,浦古也没办法,只好每天好酒好肉招待损友。 中受降城内最宽宏的建筑,夷离堇府邸里面最豪华的宴客大堂内,几只巨大的铜制炭火炉内火光辉映,加上四处摆放的牛腿蜡烛,还有来回走动添酒眼神乱飘的侍女,使得客堂里面的温度如同盛夏一般。 挂了一脸卷曲虬髯的耶律庆喜褪脱右臂的锦袍袖子,虬结粗壮的手臂揽住身边的女娘,恣意**了一会儿,拍拍女娘的屁股,让她给自己添酒,才肆意大笑着说道:“浦古,南面的秃脑袋(党项人刚刚死了头领(指李继迁,现任的李德明威望不足,新来的那个什么罗开先……想来不过是个西域小族的狂人,有甚么值得你这样惦念的?” 浦古的形象比耶律庆喜好不了多少,半敞着皮袍,胸口的黑毛恣意张扬,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比出身皇族的耶律庆喜沉静了好多,“拔野奴,你都没见过那罗开先,怎知他不过是个西来的狂人?” 拔野奴是耶律庆喜的契丹名,他对浦古不叫他的汉名也不在意,只是嘴角一撇,有些不屑一顾的说道:“啊呸,那些南人偏好大嘴巴乱说一通,拿嘴巴吓唬人谁不会?你也别听那些风传的烂话,没准就是什么拿着话语吓唬人的,李继迁的小儿子心计不少,怎会那么容易吃亏?” 浦古把手里的羊皮纸卷扔给侍女,让她递给对面的耶律庆喜,然后有些郑重的说道:“拔野奴,看看这封密信,兴州马氏那头狼派人送来的!那个包布脑袋阴险凶狠,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耶律庆喜怔了怔,也不多话,翻手接过密信看了起来。 半响过后,虬髯的耶律庆喜收拢了脸上的恣意,挥退身旁的窈窕女娘,对着对面沉思不语的浦古说道:“这上面写的东西可信?浦古,你想在冬季出兵南下?” “上面写的应该不差,马祖荣不敢欺骗我们,只是……”浦古抓起身前的厚瓷酒杯,痛饮了一大口,眯了眯眼睛说道:“只是,河西之地乱不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对你我来说,南方的党项人、汉人、宋人、还有回鹘人,都死绝了才最好,不是吗?” “嗯,不过马祖荣时常派人送礼物过来,就这样不管他,好像……”耶律庆喜有些迟疑,他这个人看着粗豪,又出身于耶律皇室,但却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 “拔野奴,马祖荣哪会那么容易被灭掉?就算那个什么罗开先还是巴托尔很凶悍,他们远路过来,肯定疲惫不堪,哪有可能马上动作?”作为统领云内州的夷离堇,浦古当然是通晓军事的,分析了一大通之后,转而压低声音说道:“何况……去年,南京道那里与宋人交战吃亏不少,需要修养生息,太后9可是下了谕旨不许私开边隙,你敢违背太后的旨意吗?” 耶律庆喜缩了缩脖子,“我哪里敢,叔姆虽说不喜欢我,却也给了我独掌一地的机会。” 浦古盯着这个损友,心内叹了一口气,太后掌控朝政数十年,没人不畏惧她的强大,即便自己也不例外,拔野奴这个皇亲做的已经算好的了,“还有两年文殊奴10就要正式临朝亲政了,这是去年太后在檀渊盟约之后允诺的,未来不知会有什么变数,你我……按汉人的说法,一动不如一静啊……” “浦古,你说的有道理。”耶律庆喜能掌控天德军,凭借也不仅仅是武勇,又出身于皇族,见识与智慧同样不俗。 浦古察觉损友的神情还有些不豫,便干脆的说道:“至于河西之事,派兵就不必了,马祖荣此人野心不小,他不会受任何人掌控的,大不了派一队人过去,等他兵败的时候把他救出来,届时你我也有机会插手河西了。” 耶律庆喜眼睛一亮,“浦古,你今天怎这么聪明?” “我总是比你聪明的!”浦古瞪了损友一眼,吆喝道:“雪晴之后,你就要回丰州了,冬季的俗事不用理会,饮酒最重要!喝酒!” “哈!喝酒!” ———————————————————————— 1牟那山,蒙古名牟尼乌拉,位于内蒙古巴彦淖尔明安川之南,黄河之北,东起包头市昆都仑河,西止巴彦淖尔盟乌拉特前旗西山嘴,全长70多公里,在包头市境内长34公里。乌拉山平均海拔1900—2000米,其主峰大桦背位于九原区阿嘎如泰苏木西北,海拔2324米。乌拉山南麓陡峭,植被稀疏,北坡平缓,草木茂盛。现有包头市最大的金矿—哈德门金矿,就坐落在此山中,还有梅力更旅游区等景点分布在大山里。 2九原城,公元300-200年间,秦赵两国先后于黄河北岸驱逐北方匈奴人。最早赵在胡服骑射之后,在黄河北岸设立云中郡,并修筑长城和城池,城墙作为防御工事,城池则为驻兵之所,其中最大的一座位于今哈德门沟山口南部,为九原城,是赵国西北的军事重镇。后九原城为秦所占,秦沿着黄河修建了三十四个县城,并将此地统一划分为九原郡,为天下三十六郡之一。汉时,九原郡改为五原郡,为重要的农田开垦区,但之后因汉朝政错误和匈奴部族南侵而渐渐衰落,及至东汉末年,南方大乱,军队无力防守边境,该地居民纷纷内迁,城池则被废弃。汉末名将吕布出生于此。 3张仁愿,?-714年,原名仁亶,华州下邽gui(今陕西渭南临渭区人,唐宰相、名将。 4默啜可汗,?-716年,唐中期东部突厥可汗,阿史那氏,名环,骨咄u禄弟弟。天授二年(691)立,称阿波干可汗。证圣元年(695),受封为迁善可汗。万岁通天元年(696),助唐平契丹,受封为立功报国可汗。又自唐取得河曲六州突厥降户及种子、农具、生铁等,势力日盛。自此屡扰唐境,俘掠人口畜产。又攻击契丹、奚、黠戛斯、西突厥诸部,拓地至黑海以东。开元三年(715)北征九姓勅勒次年,在独乐河(土拉河大破拔曳固部,负胜轻归,中途为拔曳固溃卒所杀。他在位十五年,发动战争二十五次,故其部众多不满。死后其子小可汗匐俱继位。 5详情请度娘“辽国官制”,总之就是一个字“乱”,耶律家族建立的这个王朝,其统治策略囊括了其草原祖制、唐朝军制、渤海国国策、还有当其时赵宋的官制,总之让人感觉就是一锅大杂烩,凌乱得很。 6丰州,这里指的丰州应该是黄河北岸包括乌梁素海的大片地区(现巴彦绰尔周边。 7夷离堇,契丹语,大王,部族统领。 8天德军,本是唐时军队的番号,本文中指的是契丹人为了统治西南地区,同时也是为了应对定难军,设置在丰州的军队,其辖区和驻兵位置均与唐时相同,连同军队的番号都一模一样,估计当时领军的契丹人是个很典型的大唐崇拜者。 9太后,指萧太后萧绰(953-1009,契丹历史上最有名的女性强势人物,曾掌控了四十余年的北辽大权,她掌控朝政的时期,是契丹最为强盛的时期。 10文殊奴,指辽圣宗耶律隆绪,972-1031,是继萧太后之后,北辽王朝中难得有作为的君王。 第七十四节兴州乱上 http://..org/ 灵州营地正北八里处,是一处东北-西南走向的土山,土山并不高,却也勉强可以挡住北方的朔风直下,山下又是一片起伏不大的平缓地,而且没有太多树木,所以这里就成了最好的驻军地。请大家搜索(品#书……网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 一片木栅围住的马场,一片半是窑洞半是木垒的建筑,加上环绕布置的各处暗堡,构成了骑兵营驻扎的最好所在。 最大的一处主建筑是个借助山边巨石开凿搭建的石堡,因为下雪被迫停下的石堡外观还没有全部竣工,内里却足够人休憩和议事。 其中一个宽大的石厅,类似壁炉样式的灶膛上,粗旷的铸铁架子上穿着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黄羊,冈萨斯、阿尔克、那噶、哈斯那四个人轮番上阵,用腿叉子片下烤好的部分,装在手中的木盘上,然后刷上一些坛子装的野果酱,那口感——烤肉的焦香和果酱的清爽混杂在一起,房间里一时只有四张大嘴巴咀嚼吞咽的声音。 半响过后,嘴巴最大吃的最快的哈斯那瘫坐在铺着厚实皮毛的木榻上,“啊,吃得好爽,塞里斯人真的聪明灵巧,将主只不过提示了几句,他们就把果酱做出来了……我吃多了点,站不起来了……” “噗……”吃相稍微文雅些的阿尔克没忍住,最后一口肉块没来及吞咽下去,咳了几下说道:“哈斯那,你这头山猪,别忘了你的誓言,你现在也是塞里斯人!” 站着吃东西的冈萨斯踢了哈斯那一脚,然后同样把自己扔在木榻上,抓起桌案上的木制杯子,痛饮了一口里面的野果酿,浑不在意的用手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瞪着阿尔克说道:“别管那只山猪,阿尔克,真没想到,我们百多个人里面,你居然是最先娶了女人的,怎么,不用陪着你的新娘吗?” “嘿嘿,米娅娜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阿尔克一脸幸福的夸耀自己的新婚旗子,然后才有些无奈的解释道:“只是,将主今天派人传信,命我们严密监视兴州的马家人,防止他们趁着将主婚礼期间捣乱!” 别人的新娘是否善解人意不是冈萨斯关注的目标,他凝神瞪着阿尔克洋溢着幸福的脸庞,他坚信这个从角斗士营一起走出来的伙伴并不是疏忽大意的人,只是对方话语中的内容由不得他不认真,“你的斥候们探听到马家人的动向了?” “还没有,”阿尔克晃晃脑袋,“兴州城的南门关得紧紧的,城里的杂碎们防守得很严密,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有至少千多人在城墙上巡视,出来的探子不是被我的手下杀了,就是被你的战马踩死了……” 被冈萨斯踢了一脚的哈斯那懒得动弹,摊在木榻上哼哼了两声,恰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嘴说道:“冈萨斯、阿尔克,拜托,有什么好想的,想个法子放火烧城,或者弄几辆抛车到城外,不信马家人还躲在城里不出来!” 虽然宣誓要做一个塞里斯人,但源自西方的习惯,哈斯那这种混不吝的家伙仍旧习惯直接叫自己的长官名字,而不是恭敬的称呼官职,说起话来也是毫无顾忌的直截了当。 “闭上你的嘴巴,哈斯那!”用拉丁语喝骂了一句,冈萨斯对着阿尔克说道:“将主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我们需要做点什么,为将主做贺礼!” 阿尔克把手中的木盘放在桌子上,有些无奈的摊开双手,“可是,将主不允许我们强攻兴州城,也不允许采用放火或者投毒之类的法子,还要我们尽力保存手下的性命……将主是仁慈的,可是这样等于捆住了手脚去战斗……” “不,阿尔克,将主这样要求必定有他的目的,你我的职责是执行命令,不许有怨言!”出身自职业军官的冈萨斯远比旁人懂得军律的重要,稍加提醒了一句,他把目光转向了一旁没有发言的黑家伙,“嘿,那噶,你和将主一同在阿非利加过来的,可知道将主会怎样处置这样的局面?” 黑皮肤的那噶有一张好胃口,他比原来壮硕了太多,对寒冷的适应能力也提高了很多,他站在壁炉不远处,端着手里的木盘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记得和将主在草原上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超过三十只的野狗群,野狗群聚在一起不敢攻击我们,也不逃走,将主的做法是扰乱它们,让它们变动位置,然后将主趁机杀了他们的头领,其余的就没有了停留的胆量,半数逃走了,余下的都变成了我们的食物。” 这个黑家伙比原来稳重多了,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比之在草原上不顾生死胆大妄为的那个半大孩子,如今这个那噶已经有了睿智的一面。 阿尔克与冈萨斯对视了一眼,前者高声叫了一声,“我想到了!” 冈萨斯稍停了一阵,有些疑惑的说道:“阿尔克,你来说,想到什么了?” “猴子!”阿尔克兴奋的叫了一声,才脸上带着潮红地开始解释,“闵文侯,那厮还在兴州城里面,他带了十四个人在城里!” “你是说让他给马家人捣乱?”冈萨斯的反应也不慢,反问了一句,然后晃着脑袋否定道:“人太少……恐怕很难做到,而且做了之后,怎么撤出来?还有……猴子的任务是查探城内变动,而不是攻击!眼下城门紧闭,没人能混进城去,你又怎么通告里面的人?” “不妨事!”阿尔克的表情彻底轻松了,颇有些眉飞色舞的说道:“斥候营有一套约定好的铜号声律作为信号,现下是正午,你派一都人到兴州南门,我的人跟随在黄昏时候吹响铜号,那个时候是约定的联络时间,猴子那厮肯定会听到……然后就是等着保护他们撤退,这事归我了,怎么攻击马家人,就看冈萨斯你的了!” 冈萨斯霍然站起,来回踱了几步,停下来说道:“好!阿尔克!就听你的了!那噶、哈斯那,去集结你们的手下,一个都的人数太少,两个校的人数才能防止敌人突袭!” …… 四个稚嫩的领兵将拼凑了一份完美的传信方案,一场迷惑人的行动就此开始。 从骑兵营驻地到兴州没多远,加上河面已经冰封,快马脚程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只是很可惜,直到夜色降临,铜号声响了至少七八遍,兴州城墙上依旧是毫无动静,更不用说坚固的南城门,根本没见到任何打开的迹象。 “阿尔克,你能保证城内听得到?”夜幕下冈萨斯远眺着开始点起篝火的墙头,闷声问着身旁同在马背上的阿尔克。 “肯定能听到,适才都能听到里面孩童的哭声!”因为带着面罩,阿尔克的声音同样瓮声瓮气的,“再吹一遍,我带着人去东面哨口接应,冈萨斯你最好撤退到河岸那里,防止马家人夜袭。” “就这样,我这里不需你担心,如果城内有变动,无论马家出来多少人,都没用!”冈萨斯咬着后牙床说道,“只希望猴子那厮在里面动作快点,夜晚守在外面的滋味可不好受,将主的婚礼后日就要开始了。” 随着啰嗦的话语声,浑厚而又嘹亮的铜号吹奏声复又响起。 …… 同一片夜色下,不远处的兴州城墙内,距离南门三百余步远就是马家的主宅,主宅的对面是一片青砖青瓦的唐式建筑,当然因为年岁久远,它们已经破败不堪。 地面和房顶的积雪掩盖了太多的不堪,但是斑驳的墙壁和褪色并露出木质纹理的廊柱则显示着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经过修缮了。 一堆破烂的瓦砾后面,有一间粗陋的耳房里面,五六个人凑在一起,在昏暗的一点油灯下,一边吃东西一边诉说着,气氛很热烈,他们的食物却只有一个瓦罐匆匆煮就的干肉汤和人手一只的烤馕。 “号声一共响了九次,可以确定是传信通告我们变更任务,准备离开。”一个粗旷的声音诉说着,伴随着他的话语还有食物的吞咽声。 “不,不仅仅是变更任务,孟钷,你要听仔细,第二段音调后半部是六短三长,意思是我们要开始行动,这个时候,行动做什么?”一个严谨的声音纠正着。 “不要吵,小心被外面的人听到!”这话有很明显的命令口气,但后面又紧跟了一句解释,很显然,这是一个刚刚适应领队角色的家伙,“行动只能有一个,搅乱马家人!” 沉寂了一会儿,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低喝道:“喏!” 领队的家伙重又说道:“该死的马家人,已经有人饿死了,还是闷在城里,打又不打,降又不降,连累我们也困在城内走不脱,我都饿瘦了!还有两日就是将主大婚了,做完这一次,我们马上出城回灵州,一定要吃几顿好的!” 随着唠叨埋怨声的,是几个刻意压抑的闷笑声。显然,屋子里的人都有相同的想法。 一阵连续的吃东西吧嗒嘴和吞咽声,过了好一会儿,领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个时候改动任务,必定发生了什么变化,最大的可能是将主那里希望不要有人搅乱了婚礼……从下午听到的马蹄声,带队在南门外的肯定是骑兵营的人,大约有两千众,吹号的应该是我斥候营的人。现在天色已晚,他们必定后撤,防止马家人出城突袭……而马家人摸不清头脑的时候,前夜肯定会加强方便,我们想做什么都没有机会!” “猴哥,我们一共偷运进来的百多个罐子,埋设好的也有六十多处,余下的改成小罐子,后半夜扔到马厩和粮仓,哪怕不能烧毁全部粮食,也足够搅乱那些混种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建议道。 “十八,说的好!”粗嗓门的孟钷低喝了一声,“猴……将军,罐子俺来扔,俺臂力好!” “猴将军?”领头的人重复了一遍,然后嘿然低喝道:“以后都叫闵将军!你们几个混蛋!不许叫什么猴哥、猴将军的!” “喏!”这个应声不是很干脆,还夹杂着低低的笑声。 “既然都没有异议,就定于后夜动手,只是先后顺序需要调整,集合撤退地点需要重复确认,都说说,该怎么办?” 低低的议论声嗡嗡起来,显然暮色笼罩下的兴州注定不会再有一个安宁的夜晚。 第七十五节兴州乱中 http://..org/ 距离这座隐藏在废墟后面耳房不远的地方,就是熙熙攘攘的马家人聚居的地方,那里的房舍比这处要好得多,但却远比这里喧嚣——大人叫孩子嚷,有太多不知名的人们在争吵,而且与这里有些诡秘却又平静的谈话不同,太多人的话语中包含着不同程度的怨气,生存现状的不满,还有无谓的争吵甚至打斗在发生。品书网(.. 与这片破旧的房屋隔街相望的那座豪华而又古雅的马家主宅内,同样在爆发一场争吵。 “族长,族人们已经快忍受不住了,十几家人住在一户宅子里,拥挤不说,连吃食都难以满足,这样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 “族长,灵州人撤了,城墙上的人是不是可以撤回一半?” “大哥,灵州人来的也就两千多,给我五千人,我出城去灭了他们!” “都闭嘴!”随着一声爆喝,坐在首位的马祖荣站了起来,那张刀条脸变得愈发阴沉,“胡大不会放弃他的子民,困难与危险都是祂给与我们的考验!据信报,后日就是灵州那罗姓贼子大婚的日子,他们的战士肯定会放松警惕,我们马家的机会来了!” 一个花白胡子缠着头巾的老者问道:“族长的消息准确吗?灵州那伙强人可不是好相与!之前袭击我们的邬堡的战士就凶悍得很,没人能够抵挡……” “马嗣元,安分守己做你的长老就好,本族长容不得你来质疑!”阴沉着脸的马祖荣少了往日的从容,或者说他骨子里就没有敬老这种概念,“别忘了,之前邬堡失守的事情,我可没有追究你的责任!” “……”马嗣元瞪了瞪眼睛,终究这兴州城不是他曾经戍守的邬堡,旁边又多是这个本家侄子的亲信,他也只能退后几步,闷声不语。 “大哥,我要做先锋!杀光那些灵州蛮人!”之前就叫嚣要出兵的壮汉站了出来,正是马祖荣最信任的一个血亲弟弟马祖铭。 “不行!”马祖荣断然拒绝,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侍从按住自己的弟弟,“城内王家和曹家心意不明,你要留在城内坐镇,防止王、曹两家断我后路!至于出战……” 他左右四顾了一下,直接点名道:“土狼,马玄翼,之前收拢的那几个乌塔人就在你手下,他们对灵州更熟悉,我马家目前一共有战士一万两千人,明日你去挑选四千人,负责袭击灵州!” “是,族长!”被点名的土狼马玄翼迈步上前,双手交叉捂胸躬身行礼,他的脸上多了一条狭长的刀疤,正是前阵侥幸借沙漠逃遁回来的遗留物,只是伤疤还未能痊愈,鲜红的疤痕看着格外狰狞。 马祖荣刻意选了自己这个侄子带队,并非是看重什么乌塔人的向导作用,而是这场纷争本就是因其而起,如今祸及全族,权衡利弊之下,他的选择也只能是如此,当然,面子上的功夫他还是要做的,“土狼,灵州罗开先凶横之辈,此次出兵必定凶险万分,兵员、军械任你挑选,如何作战也由你全权统帅,可还有别的要求?” 被伊斯玛仪教派洗脑的马玄翼心里充斥着先前邬堡被袭的恼恨,哪里能明白马祖荣心中的算计? 他双眼泛红的大声呼喝道:“土狼此行必不复族长所托!胡大至上!” 随着马祖荣的决议,聚在厅堂里喧嚣的人开始偃旗息鼓,因为要开始打仗了,谁都不知道是否会牵涉到自家子弟,也不知道会否在不知道的时刻丢了性命。 压制了众人的喧嚷,马祖荣的脸上也没什么兴奋,脸上依旧阴晴不定,“今晚安心休息,明日校场集合,土狼选人,下午准备出战灵州!都回去准备吧……祖铭,你留下!” 打发走了众人,连同侍从也被遣了出去,马祖荣才对着自己弟弟说道:“二弟啊,你怎如此糊涂!” “大哥,我怎又糊涂了?”马祖铭其实也不是笨人,只不过对比自己兄长来说就有些“肌肉多过脑髓”了。 马祖荣拍拍自己的脑门,有些无奈,却又不得不费心解说,因为这个兄弟对他是最忠心的,也是他坐稳族长位置的保障,所以他只得耐心的说道:“马家与灵州罗开先的争执缘何而起,你都知道,土狼他站出来才是最合适的,何况他在喀什葛尔学了那么久,回来之后未立寸功就惹上了强势的敌人……” 马祖铭还是没想通,开口争辩道:“大哥,土狼,呸,玄翼那小子有甚统兵能力?把战士交给他们,岂不是递刀子给敌人?” “笨!”马祖荣冲着自己弟弟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心里还是暗叹自己说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如直接吩咐他怎么办。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换了话头说道:“明早会有人在北街那里闹事,你带着人去北街镇守,就说王、曹两家意图合灵州之力谋我马家,明白了吗?” 马祖铭身材宽厚,根本不在意自己兄长没什么力气的巴掌,有些恍然的问道:“大哥你是说……” “还不明白?”马祖荣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嘱咐道:“平素战士们都是你来统领的,哪些是好手你最清楚,除了必须在城墙镇守的,明早都带着!” 话到这里再不明白真的就是榆木脑袋了,马祖铭总算弄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打算,拍着胸脯说道:“大哥尽管放心,家中的好手我都留着,玄翼那厮自从喀什葛尔回来就看不起家里人,又惹了这么大祸事,让他去死好了!” 马祖荣叹了一口气,若是像自己弟弟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但是作为家族统领,他有很多想法是不能说的,土狼虽然冒失,但毕竟也算家中力量,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舍弃的,但是眼下马家的处境实在不妙,派去夏州方向联络野利家的信使出城就遭遇劫杀,如果不是有受伤逃回的人,恐怕现在都还不能得知,派去喀什葛尔的人不知道能否在冬季安全抵达,也不知他们是否会同样遭遇拦截,现在看来,很难熬过这个冬季,城北的王家和曹家,明显是在作壁上观,恐怕瞧着己方与灵州人两败俱伤,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 马祖荣突然发现自己家突然就陷入了四面皆敌的地步,原本联络着党项野利部还有葛逻禄人的马家虽然算不上大族,但也算游鱼得水,怎么那罗开先一到灵州,所有事情好像都变得不同了。 想到灵州那位罗姓长人,马祖荣顿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祖铭,今天灵州人的举动很奇怪,我有些心神不安,晚上你不要回府,就在我这里休息,你我兄弟一起,谁也不惧!” “哈,大哥尽请安心!”马祖铭自无不从。 …… 兴州城东北,王氏老宅。 依旧是经常议事的厅堂,一瘦一胖两老一壮年三人正在议事 披着一件白熊皮大氅的瘦老坐在矮榻上开口吩咐着,“三弟、二郎,今日灵州人的动向有异,晚上恐不安宁,提醒各宅注意戒备,家中战士最好能够披甲而眠,防备有人夜袭!” “父亲,先前曾您老庆寿,马家人曾送来礼物,如果有乱,是否相助一二?”被称作二郎的壮年回复道。 瘦老怔了怔,随即说道:“夜晚万一有事,必定与灵州有关,白日灵州人在城外之举,必是冲马家而来,马家与我王家何等关系?二郎,此事不提也罢,事关灵州那条强龙,我王家搀和不起!” “大兄所言甚是有理,二郎你只管吩咐家将安守本分即可,外事我王家真的不能涉足。”胖老重复解说了一遍,转头问道:“大兄,有消息说,灵州那罗开先后日将要大婚,附近小部头人多数要去观礼,我王家是否应派人前去?” “唔……”瘦老琢磨了一会儿,慨然一叹道:“自二十多年前晋阳被焚1,吾王氏一脉已分崩离析,如今连西域归来的小民都无法应对……三弟,明日准备一下,后日你去灵州恭贺一番,至于如何应对,你自作主张便好……” …… 王氏老宅西面,曹家的大院里面,曹义兴会同自己的一众手下大吃大喝的正在酣畅淋漓之时。 “灵州那罗姓长人的手下真的可称凶悍!”机灵汉子三刀吞下嘴里的肉汤,忍不住的说道:“首领,今日去城墙上看到那个领头的家伙没有?看着像头白熊,俺敢说,你打不过那厮!” “屁话!三刀子,你这混蛋又想挑事不成?”饭桌上无大小,不怎么在乎礼节的曹义兴张嘴骂道。 “嘿嘿……”三刀诡笑了两声,然后把目光投向身旁挨着坐闷头吃肉的汉子,“哇呀,葫芦哥最是狡诈,诺大的牛腿你都吃了两条了!” “啪!”闷头啃食的葫芦抬手在三刀的脑后拍了一巴掌,然后才抬头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这厮唯恐天下不乱,不就是白天看到灵州人行事诡异,想要晚上看热闹吗?” 三刀也不恼,抓起一只牛蹄膀啃了一口,嘴里有些含糊的嘟囔着,“谁敢跟俺赌一把,不是今晚,就是明晚,马家那头肯定要出乱子!” 很可惜,活跃的三刀等来的不是应赌的话语,而是一片揶揄的嘘声和……漫不在意的伏案大嚼的吞咽声。 —————————————————————————— 1晋阳被焚,晋阳,春秋战国时开始修筑的古城,曾先后为多个郡国政权的都城,及至十世纪中晚期,最后一个定都于此的北汉政权时,公元979年,宋太宗赵光义灭沙陀人所建北汉政权,后以晋阳与汴京争龙脉为由,迁城中士绅富户于洛阳汴京,焚毁晋阳城,城中老幼死伤无数,后决汾水、晋水灌城,古城就此而毁。唐时常说的五宗七望中的太原王氏,其主家应在晋阳。 第七十六节兴州乱下 http://..org/ 夜半正中,按说这种冬日月中时节的天空应该是月朗星稀,但是这个多雪的冬日仿佛积攒了所有的怨气,朔风潇潇,冰粒飘散,地面白色的积雪和青黑色的砖瓦显得越发斑驳,晦暗难明的光色里,兴州这片老城凭多了几分凄凉和衰败。¤頂點小說,x. 因为兴州城内的马、王、曹三家彼此之间的防备,夜晚的时候,除了城墙上各自分段防守,城内是没有巡防的士兵守卫的,所以眼下这个时段,除了某段城墙上还有坚守的士卒在火光下来回走动之外,城内可说是一片漆黑,偶尔几个点有些光亮闪动,也不过是仆从下人起夜忙碌杂务而已。 四下里静悄悄地,仿若不似人间。 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城南的街头小巷间穿梭,偶尔蹲下身去,在墙角旮旯里埋设着什么,然后彼此比划几下,又蹑手蹑脚的继续前行。 他们的身影并不多,散布在整个黑暗的城区里,更是宛如晚间偷食的老鼠一样没人能注意到。 随着时间的逝去,他们的身影慢慢汇拢,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向着马家的库房重地和城内马场聚拢过去。 “脚底下轻点,手脚利落点!”低声催促完身后的几个人,闵文侯缩在阴影里,一双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高墙豁口,那里有一个身影匆匆的闪现出来,“金毂,快点过来,里面怎么样?” 从豁口出来被叫做金毂的身影哈着腰跑了过来,贴近闵文侯的身旁蹲了下来,停顿了一会儿,才有些气喘吁吁地回复道:“猴哥,天气太冷,里面的混蛋都缩在屋子里,根本没有出来的,我把装了药的罐子拴在门上了,他们的粮仓简陋的很,只有一层薄木板,有两三个小罐子砸在上面,只要火够旺,几息之间就能烧透它……” 听了手下的汇报,闵文侯抽了抽鼻子,强忍住打喷嚏的感受,恶声恶气的说道:“做得好!不过,金毂,你小子身上撒了多少胡椒粉?熏死我了!” “嘿嘿!”金毂低低地恶笑了几声,“猴哥,不撒不成的,那里面没人出来,却有好多长毛青獒四处乱窜,我可不想被它们盯上。” “个驴球球……”闵文侯咒骂了一句,转头招呼身后的人,“都开始准备,估摸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十八,给马场那边发信号!” 被叫做十八的正是从希尔凡出发就钻到斥候队伍的崔十八郎,这个油滑的小子如今变得机警多了。他也不回话,空出两只手,刻意甩着袖子,又两手连续不规则的拍打几下,“噗噗”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嘴里学着野猫吃亏后嘶哑的“喵”了一声,寂静的夜里,这样像流浪野猫争食搏斗的声音可以很远。 稍停一会儿,一个稍微弱一些的同样声嘶力竭的野猫叫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嘿,看来乌买提那老小子也就绪了……”闵文侯低低地贼笑着,“十八,解开你的背囊,把罐子拿出来,孟钷你臂力最好,盯准了库房的木门,金毂、十八分别找准那边的柴垛,准备开始了,注意,投完了赶紧跑,还有别的地方呢!” “好咧!”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低喝,手下都不闲着,从十八的背囊里面掏出拳头大的火油陶罐,分左右散开,然后几下火镰晃动,火油罐子就被点燃了,也不用赦免口号,这些玩意儿就开始呼啸着奔向它们的目的地…… 瞬息间,几道闪着火光的弧线抛洒过夜空,然后是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动,紧跟的是又几道火光弧线闪过,猝然间,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响了起来,夜空忽然间开始亮了,几声粗重而急促的门板推开的吱呀声响起,然后……倏忽爆燃起来了大团火焰照亮了几乎半片仓库外围的空间,连续的惨叫声想了起来,然后呼救声、咒骂声、霹雳乓啷杂乱的脚步声响彻了起来…… 另一边的稍远处,马家的城内马场那里,比这边更加热闹,远远地听不清人声,但是马匹嘶鸣和焦躁奔跑的踢踏声开始传遍整个夜晚的静空…… 扔完手里最后一只罐子,闵文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发现众人都已经变成了空手,十八和金毂两个还抽出了腰间斜插的短刀,那雪亮的刀身在火光映射下变成了一条瑰丽的亮线,比地面上萤白的雪色亮得多。 太显眼了! “混蛋,把刀子收起来!”闵文侯连忙呼喝,“快点,把身上收拾利落,撤!” 只是,没等他喊完,边上金毂、十八、孟钷三个根本没人回话,收起刀子和背囊撒丫子就开溜,他也只好心底咒骂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尾随在后。 他们跑了倒是干净利落,身后马家人的仓库可就倒了大霉了。粮仓这种地方底部是用砖石砌成的,上半部为了散发潮气和粉尘,则多是半边木质的透孔结构,顶部又是青瓦盖顶,这底下入口大门被火油淋了烧透之后,整个仓房就变成了大号的炉灶,而上面的透孔则成了变相的烟囱,大力的孟钷坏心眼的朝着上半部的木墙扔了两个火罐,这下燃烧的速度就愈发快了。 看守仓库的人很倒霉,门口被安置了绊发白磷引燃的火罐,这玩意儿不同于抛掷的小罐子,它是爆燃类型的,闷在罐子里的油气被爆燃的白磷引燃,引起的后果只有一个,陶片和油滴四处溅射,带着火星的油花溅到人身上,只有被沙土掩盖隔绝空气才能熄灭,偏偏这时代的人根本不懂这个,地面上全是积雪,守夜人身上穿的又多是带毛的皮袍,结果连串的巧合凑在一起,悲剧就这样产生了…… 浑身沾满燃烧的火油四处奔跑或者就地打滚的倒霉鬼,拼命想法子灭火却又被火焰粘到身上的被牵连者,只知道四处乱窜寻找肇事者的所谓机灵鬼,惊慌失措呆立在那里大声呼救的没头脑……再加上被火焰吓到拼命乱吠的青獒,怎一个乱字了得。 另外的一边比仓房这边更加甚之,马场里的马匹和骆驼之类已经彻底炸营,被抛射的火弹惊吓住了的四腿牲口踢碎了栅栏,开始在兴州城的街道内四处乱窜。 等到从睡梦中惊醒的马家人从房间内赶出来,他们的仓房火焰已经升到了最高,足足照亮了半个城,另一边的马场也因为牲畜的暴动而无法灭火,眼看着就有火烧连营的趋势…… 马祖荣披着毛皮大氅从睡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亮如白昼的夜空,如果不是侍卫们搀扶,他几乎瘫倒在地——起火的方向正是粮仓的方向,而那个粮仓是马家的公仓,里面存储了所有存粮的大半,没了粮食,再骁勇的战士也只能变成软脚虾。 最明白事情缓急的他总算还很清醒,近乎声嘶力竭的呼喊起来,“玄机,招人去救火!救不了,就把周围的房子推到了!快!” “二弟,祖铭,快!防御好主宅,四周查探,防止有人偷袭!” “土狼,你还愣着作甚?带着人四下查看,火是由那里起来的!去看看王家和曹家有什么动静!” “……” 怎么办?喝令有些呆愣的人们忙碌起来,他站在庭院的地面上,深深地问自己。 毫无疑问,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熟悉城内情况的王家和曹家,另一个可能就是灵州那位摸不清底细的新来的狠人。 只是,把王曹两家算一方,灵州算另一方,这两方敌人哪一个都不是眼下的马家能够惹得起的。 最关键的是,没了吃食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别说向南偷袭灵州的那个狠人,没有吃的东西,白日筹谋的调动战士出击马上变成了不可能,兴州以南的小部族都被对方保护起来了,所以根本不要指望从小部族那里抢食物。 那么还有什么法子? 从北方或者东方的小族那里抢夺?从赵宋那边交易? 前者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方土地还是党项人统治的地方,马家只是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中等部族,如果不想灭族,那就需要老实点,至于后者?费用倒是不用担心,但是那太遥远了,东去最近的榷场也需要至少一个月的往返时间,如果仓库里面的粮食全部烧毁,剩余的吃食顶多能让马家所有人支撑半月时间,所以……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现在不是冬天,还可以去草场上打猎,或者西去讨伐归义军或者回鹘人,无论怎样,抓野兔子也能保证族人不被饿死。 但是,最最最关键的是,现在是雪落不断的冬天。 马祖荣阴沉着一张脸,孤零零地站在四下里都是忙乱人群的空场上,他在心底里诅咒着该死的纵火贼子,诅咒着这该死的冬天。 他猜不准到底是谁主导了这样的事情,但是隐约的直觉告诉他就是前日下午行动诡异的灵州人干的,但是他更知道,如果真的是灵州人做的,那只能证明灵州人有着他想象不到的强大,是他惹不起的那种。 不能不说马祖荣不愧是被称作马家头狼的家伙,短短的时间内,他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呆愣愣的想了半天,刀条脸的马祖荣猛地抬起头来,冲着左右随侍的人吼道:“只有王家和曹家最清楚我们粮仓的位置,他们想把我们挤出兴州城!召集人,去抢了王家和曹家的粮仓,不然所有人都会被饿死!快去!” 眼睛有些泛红的一众马家人都听到了这个话语,除了还在忙碌救火的,纷乱的人群开始涌向了兴州城北。 这个原本雪落寂静的夜晚,彻底乱了。 …………………………………………………………………………………… 附:好像不吼几嗓子,就很难看到有人反馈。也不知道这样的情节是否有人喜欢,感觉好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不喜欢这样,希望看到书友们的观感,谢谢! 第七十七节又是一年冬节到 http://..org/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即便是马祖荣这样数万人部族的头领也不能免俗。品书网(.. 所以在他清楚的认识到将自己的家族要面临饿死的命运后,两相其害取其轻——他直接给己方挑选了一个相对来说容易对付的敌人。 因为相对于了解甚少的灵州人来说,王曹两家至少还算是知根知底的敌人。 从行事的果断来说,马祖荣也算得上是果决之人,尽管是形势所迫,也算难得珍贵。 登上自家主宅外围的望楼,马祖荣站在高处向北眺望,不远处仓库方向的火光越来越旺盛,燃烧起来的光亮映照得四处近乎白昼,避开火焰夹杂的浓烟,他可以清楚看到远处自家子弟在奔向北面王曹两家的仓库方向——那里传来一阵阵不是很清晰的惨叫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心里知道那非常可能是己方的战士在惨叫,马祖荣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的肉里,心底的直觉告诉他火是灵州人放的,把自家逼上这条绝路的也是灵州人,但是马家却没有对抗的力量,他想要开解自己没资格怨恨强者,但是却让心底的压抑与仇恨愈加深厚。 这一刻,他的眼睛变得比远处燃烧的火焰还要鲜红。 …… 冬日的天亮的晚,约莫到辰时,灵州营地,快要憋出犄角的罗某人从木屋里面走出来,拍拍胸膛,吐出一口饱含着郁闷的白气,冷冽的空气并不是如同以往一样充斥着河边水汽的清澈,而是弥散着一种奇怪的焦味。 “哈,奥尔基,派人去问一下,到底怎回事?莫不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守在一旁等候的奥尔基并没有转身,而是神情严肃的回答道:“将主,不是我们的营地,天亮之前,斥候营的人回报说,北方兴州城内燃起大火,内里杀声一片,回报的人说,可能是潜入城内的闵将军纵火烧了马家的粮仓。” “难怪……”罗开先活动的手脚停了一下,转而吩咐道:“派一队人去骑兵营驻地,探寻一下那边的情况,询问是否接应到了闵文侯,命令冈萨斯严密监视兴州城的一切动静,如有马家人南来……反抗者杀!投降者俘!” “是,将主!”奥尔基转身而去。 探寻的命令发下去,罗开先自顾自的在空场上活动手脚。 说一点不担心兴州的变动那是胡扯,但若说心中火急火燎却也不见得。如同手下的将士信任他这个将主一样,罗开先对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队伍也一样充满信心,他并不相信兴州的土鳖马家能够手下战士造成什么大的麻烦。 空气中弥散着北风送过来的焦糊气味,偶尔还有甜腥的气息,与清洌的冬日雪气大为不同,认真习练着景源秘术的罗开先却颇为悠然自得。 这种悠闲自得的心境,一直保持到了他吃过早点继续闷守木屋的时候。 吱呀的木门响动之后,连串的脚步声,杜讷、窦铣、李轩三个人陆续走了进来。按说是没人敢擅闯他的住处的,但是万事也有例外,至少这几个人是不用通报的。 看着刮光了胡子挽着头发穿着一身汉式礼服的罗开先,当先的杜讷似笑未笑的说道:“三郎,这副装扮真心好似某些大族中的贵胄公子!” 话音一落,没等放下手中纸笔的罗开先说话,杜讷身后的窦铣便笑出了声来,另一边的李轩则没敢放声大笑,但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古怪。 “杜老,莫不是闲来无事,过来笑话罗三?”顿了顿,罗开先有些无奈的说道:“这该死的衣服穿在身上像个套子,某感觉手脚都拘谨得很,唉,真是惹不起杜老你家那位娘娘(niang第一声!” “哈!”年长一辈的人里面,窦铣的脾气最为爽朗,笑起来也最是百无禁忌,“罗将军,你可知老杜为何脾气如此……温和?都是他家中娘子管教的结果!哈哈!” “住嘴,老窦你个倔头!”老杜讷的脸顿时变得青一阵红一阵,怒喝了一句,才转头对罗开先说道:“别理会这个老东西,三郎,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罗开先憋住心中的笑意,有些疑惑的随口问了句。 “呵,猜三郎你就忘记了,今天可是冬节啊!距离去年在库扎克,有一年过去了!”敛去了之前的羞恼,笑得像菊花绽放的杜讷说道。 “哦……有一年过去了,”罗开先恍然醒悟道:“还真是忽略了,这几天忙碌婚礼的事情,好多事都耽搁了!” “不妨事,三郎。”杜讷摆摆手止住了罗开先的话语,“老夫和老窦还有十二郎过来就是瞧瞧你这里准备得如何了,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按说今日还是要听那些妇人们张罗,所以这次的冬节祭礼就由李家老祖主祭,嗯……李家老祖精神头还不错,昨日还说这是抵达东土的第一个冬节祭礼,一定要亲自主持的,三郎你还是专心预备你和四娘的大婚吧。” 愣了一下,随之罗开先就想开了,与一位期颐之年的老人攀比这种首祭的资格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他也不需要用这种虚名来维持今后的主导地位,更何况他马上要与李姌举行婚礼,因为姻亲的关系,李家的长辈与他的长辈也没什么区别。 “也好,我对念那些祭文头痛得很,有李家祖爷代劳,再好不过了!”客气话说了两句,罗开先想起了早晨的事情,直接开口说道:“杜老、窦老、轩兄,晨时斥候营来报,北方兴州乱了,眼下还没有确切的信报,我猜兴州马家与王曹两家打起来了……” “竟有此事?!”急脾气的窦铣首先惊问了一句。 “斥候营的信报不会有错!”肯定了信息不会有错之后,罗开先解说了起来,“三位应该还记得闵文侯吧?早在月前,他就被我派到兴州去了,我推算……如今兴州的乱局,恐怕与他有关,信报言兴州城内火光四起,杀声一片,恐怕马家有不得不战的理由,至于战乱一起,兴州一方的后事如何,恐难预计,我的建议是……轩兄,营地内可还有空置房屋?” “三郎,你意下如何?想要收拢流民?”李轩的反应很快,“营地内已无空置房舍,倒是马场那里还有许多富余……” 罗开先打量了一下李轩的神色,心中忽然感觉这位大总管的格局还是小了些,不愿轻易接受外来人。不过他是心思灵动之人,翻转念头一想,这也算不上什么错漏,若是轻易接受外人,对一路辛苦的人们来说确是不够公平,而且,短时间内,外来人难辨心意,难免会对营地的安全造成隐患。 “也好,我有下令给骑兵营把控北方状况,若有收留躲避战事的流民,届时轩兄要注意接纳安排。嗯,窦老,矿场那边,还请你老通告一番,若有战俘,我会一律安排进矿场,这个就需要窦老统筹!” “好!不就是俘虏嘛,交给老夫就好!别看老夫年迈,这河西之地的人还真让老夫瞧在眼里,多数都瘦的只有几两肉,老夫这花甲老汉都能一次抓俩!”窦铣拍着胸脯呼喝道。 罗开先强自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想法,扫了一眼脸色红润的倔老头窦铣,因为一路行来饮食充足外加心情畅快,这老家伙变得愈发壮实,如同四五十岁壮汉一样的体格,确实有说大话的本钱。 眼睛眯了眯,他也爽快的回应道:“如此,就劳窦老费心咯……” “那是,交给老夫,保证没问题……”老窦铣兴高采烈地又拍胸脯。 杜讷在一旁看不过眼了,推了这个老汉已把,“你这镢头又逞能!忙你的事情去……” 三个人推推搡搡的走了之后,罗开先闷在房子里装宅男,其实是伏案勾画一些完善工坊的想法,当然心神不宁是肯定的,冬节的祭祀庆典,明日令他有些心跳加速的大婚,还有等人回报兴州方向的最新消息,都在他的心里纠结,诸般事情凑在一起,让他的效率奇差。 将将熬到中午,还没等到最新的消息,限制他留在屋内捂白的几个老妇人又来了。 当先进来的正是杜讷家的老夫人,人未至声先闻的笑着招呼道:“罗家三郎,讨人嫌的老妇人又来了,别再说老老身限制你出屋……” 再次扔下笔墨,罗开先站了起来,对着陆续走进来的几位年长的老妇人招呼道:“各位孃孃1,罗三我真的要憋出犄角来了,是不是能让我出去看看了?” “别又想作怪……”当先的杜家王氏老夫人抬手挥舞了一下,“坐下,生的那么高……让老身几位看看你这大将军的脸,呦,这不是细嫩了好多……啧啧,看着让人怕的将军大黑脸避避风沙保养一下,还是蛮不错的……” 边上另几位老妇人也凑了近前,嘴里说笑着,“嘻嘻,杜家姊姊,你这刁钻的性子甚时能改改?瞧我们的大将军这张脸真的细腻好多哎,看来这将军到底还是和凡人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咯,按照家中老人说法,能做大将军的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哩……” “你家那只小猴子也要被封为将军了,莫不也是星宿下凡,不是你家里老闵的种?哈哈……别抓人……” “谁叫你嘴巴乱说话……” 被几个年长的妇人戏弄调笑,急不得恼不得的罗开先只得老老实实的听人摆布,只是脸色后一阵白一阵,或许这样的变化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那就不得而知了。 闭上眼睛,也不言语,任由这些老妇人在脸上摆弄,好容易把这时间熬过去,罗开先也知道这些妇人只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家的娃子,心理郁闷的同时其实也有一些温馨的醺醺然,只是他在这方面实在算不上口舌伶俐,完全学不来别人讨好的做法,只能装做锯嘴葫芦。 正闭目养神的时候,听到耳边杜家王氏老夫人说道:“三郎,莫怪老身几个口舌不敬,坚持住啊,也就还有半日功夫,明日就能安心见你的四娘子咯,要娶新妇,还是发妻,可要换一副新嫩面孔,未来才会幸福美满……咯,后面的物事端上来了没?快点!” “来了,来了……”一个手脚利落的婆子拎着硕大的食盒走了进来,并把巨大的食盒放在罗开先的桌案上打开。 罗开先抬眼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送来的食物很多,足足装满了尺半高的一个巨大食盒。 边上杜老夫人又说话了,“婚前不能见新妇,因为今日恰好是冬节,这是四娘子亲手为你做的,三郎你可有口福了!呦呵,要说李家小四娘真的是心灵手巧,一路上学了好多物事,这是包的偃月馄饨?赶紧的吧,老身几位下午再来给你调整明日要用的新郎袍服!走了啦,姊妹几个!” 脑袋有些木木的罗开先根本顾不上起身送客,闻着食盒里面的饭菜香味,才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走到长桌前,定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什么偃月馄饨,分明就是蒸饺! 扯开层层叠叠的食盒,罗开先又发现了汤水分离放置的莜面饸烙,还有上好的蒸肉,这可是吃了一路烤制食物的他期盼已久的! 一路事事当先的罗开先发现,偶尔充作一把宅男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这个冬节就有惊喜存在。 ———————————————————————— 1孃孃,niangniang,第一声叠声,同娘娘,代指婶娘、姑姑一类的称呼,方言古称。 ……………………………………………………………………………………… 附:补昨日欠更,今日稍晚还有一章。 第七十八节前日 http://..org/ 罗开先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吃货,在他对自己的认知里,只要不会中毒又能下肚的东西,自己就饿不死。¢£頂¢£点¢£小¢£说,x. 可是,脱离后世那个光怪琉璃的世界的,来到这个时代开始,从东非一直到眼下的河西,他每日里吃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各样烤制的食物,除了换着花样的烤肉,就是换着花样的烤制面食。 这样的日子短时间或许会被称作幸福,但经历了后世众多食谱熏陶的他真的觉得自己胃口要倒了。 此刻,大口吞咽着蒸肉,汤汤水水的莜面饸烙,还有纯正原生态材料制作的蒸饺,他心里那份满足与惬意简直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没什么机会探寻这个时代的河西人吃什么喝什么,眼前的食物还是月前他说与李姌听的,只是没想到仅凭区区话语,这未来的老婆却是个有心人,如此之快就把想要的吃食给做出来了,这怎也不像他印象中的小野猫能够做到的事情。 罗开先能猜到李姌为了做出这样的食物,花费了多少心思,仅凭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应该知足。放诸曾经的那个时代,无论是军中的女汉子,还是城中的美娇娘,想要指望她们为自己的男人耐心做一次可口的佳肴? 那基本是概率低于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一的可能,而且不单是东方,西方诸多国度莫不如此。 罗开先这种职业军人,属于人生被耽误了的那一类,初入军营时都还年轻,不过芝麻绿豆小兵,婚配与否根本没人在意,待到他转为职业军人升职之后,已经是三十许人,那个时候再想找一个不那么女汉子的圈外人,基本就很难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及至退出军伍出走国外,对于一个以战斗为生命的佣兵来说,婚姻更是难以触摸的奢侈品。 这一刻,想到曾经的那个时代,自己老娘曾经多次的催促,以及各种缘由引发的遗憾,再对比如今的将要娶进门的小女人,罗开先不知道自己心底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酸涩?甜蜜?追忆?回味?期待? 理不清自己思绪的罗开先把期待已久的食物一扫而光,心中却五味杂陈的再难继续上午的悠然,连手边画到一半的工坊规划图也无法进行下去。 他把自己扔在铺着厚厚皮毛的睡榻上,脑子里却犹如过电影一般想起曾经的过往,还有在这时空经历的所有一切。一会儿是上级军官讲的使命与责任,一会儿是出卖自己战友的那张纠结诡异的脸,再一会儿是家中老母殷切期盼的怔然的脸庞,又一转念是混沌诡异旋转着的莫名球状空间……之后又是牛马骆驼成群的队伍行走在狼群环伺的衰败荒原……最后的,是李姌娇笑嫣然的俏脸。 …… 婚前的最后一天,尽管一切筹备都有人帮着忙碌,罗开先却也没能得到什么空闲,没完没了的试装,又有大把人过来与他商议每个环节的进程,总而言之是不得清闲。 当然,前提是罗开先愿意彻底融入这个时代,而不是拿所谓“未来”的见识搞什么标新立异——那并不合时宜。 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份难得的经历或说体验,不是吗? …… 婚礼筹备的进程有条不紊,针对北方兴州马家展开的一系列行动也不曾停滞。 下午未时末,斥候营的信使被亲卫带到了罗开先跟前,“将主,属下斥候营三校二都都尉刘悍,前来回报兴州战事!” 暂时挥退了帮着忙碌婚礼服的众人,罗开先瞬间转换了状态,“站直了说话!闵将军一众可曾安全撤出?兴州方向都有何等反应?” “喏!”信使刘悍挺直了身子,“回禀将主,今日黎明,闵将军一行十二人已安全撤出兴州,有九人受伤,他们很幸运,都是皮外伤,现正在骑兵营驻地休整。闵将军右腿中箭,命我向传信将主,他晚间回主营向将主回报详情!” “继续,兴州城内如何?你可曾参战?”罗开先点点头,人撤出来就是好事,至于细节,按照已经形成的常例,主战的经战人员都会提交一份书面报告。 “兴州城内一团糟!据闵将军介绍说,他们烧了马家的粮仓和马场之后,还没等撤到东门,马家人就向王家还有曹家的驻地发起了进攻……”留着一脸大胡子的刘悍吞了吞口气,缓了口气接着说道:“阿尔克将军推断马家的粮食被烧毁了大半,他们为了不被饿死,只能选择抢王家或曹家的存粮。” “嗯,也就是说,马家和王家曹家开战了……你身处战场何处?可曾看到他们的战况如何?可有出城南下之敌?骑兵营参战与否?”本是希望放手让手下施为,但到了这个时候,罗开先仍免不了有些担忧。 刘悍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才说道:“属下责守在兴州城东门外一里,主监控敌情,后参与接应闵将军后撤事宜,上午巳时离开那里时,仍可听到城内拼杀的声音……午时末随闵将军撤至骑兵营所在,听留守宪兵校尉窦祖承言,冈萨斯将军率众于兴州南门外三里驻营,及至午前共俘获马氏逃敌六百余众,己方伤亡不曾有报……” 这个刘悍曾是定难军汉军营中的一员,看着粗狂不堪,实则心思敏锐细腻,算是孛罗城所收俘虏中难得的骁勇之人,本被分到守备营程守如麾下,后被阿尔克选中拉进了斥候营,这番话说得是条理分明,不自贬也不夸大,难得的合了罗开先的心意。 心中落下一块石头的罗开先仔细思量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追问道:“骑兵营追逃仅六百余?” “是,将主!这六百余人多为马家附庸或旁系,冈萨斯将军判定马家之人仍在城内与王曹两家纠斗,他命我转述口信,兴州向南各要道皆在掌控之中,请将主安心准备大婚,明日,最迟后日,必能以胜利消息为将主大婚之贺礼!”都尉刘悍必恭必敬的回答道。 “嗯……也罢,本将主就等他的好消息了!”无论怎样,该撒手的时候还是要撒手,总是当保姆可不是罗开先的初衷,感叹式的回应了一句,他转而吩咐道:“刘悍,你回转骑兵营驻地之后,转告阿尔克,注意探查兴州城四周,包括兴州城西和城北两个方向,马家那个家主必定猜得到我会防备他南下,没准会绕行西路转进。另外,如果马家与王曹两家争斗失败,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北上投靠契丹人!可全记下了?” “明白,将主!属下记住了!”能被选作斥候,都有一套自己的本事,对于刘悍来说,记住几条军令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还有,转告冈萨斯,命他尽力捕获俘虏,我们的矿山需要劳力!不过,如遇大批敌人,则不必留手!” “遵令,将主!”恭敬的应诺一声,刘悍抬头追问了一句,“将主,抓俘虏,包括王曹两家之人乎?” “王曹两家……只有他们不攻击我们,暂不用理会他们,如果他们如同马家一样不识抬举……”罗开先说到这里,手掌平伸做刀状向下挥舞了一下。 “明白了,将主!” 打发信使刘悍离开之后,先前回避的杜讷和张慎重新走了进来。 “三郎,信使……事关兴州之战事?”杜讷首先开口问道。 “不错,杜老,骑兵营震慑了兴州城南,兴州马家与王曹两家打起来了。”罗开先没想全部隐瞒,对民营的几位主事来说,这类的消息瞒不了人,“对了,闵家那只猴子晚上会回来,他这次立了首功。” “呵呵,好事!文侯小子机变灵动,少有吃亏,将来或会成为三郎你之左右手!”老杜讷近来心情极好,笑容比以往多多了,只是他笑起来不大好看,满脸的褶皱。 最近几天都在教授罗开先礼仪的张慎或许感觉双方关系有所改善,也随之插了一句,“三郎,你准备如何对付兴州马家?” 罗开先抬了抬眼皮,想要拒绝他这种主动套近乎式的问询,终又忍住开口解说了一句,“早在三月之前,这马家就收拢我灵州之敌人,如此他们就是我灵州之敌,对待敌人……投降者活,反抗者死,仅此而已。” “三郎,我等初到故土,是否该与人为善,如若一味强硬,恐四周部族合力攻我……毕竟这方水土之人,也算我族故人。”感觉罗开先口气尚算和气,张慎放开了一点劝慰道。 与人为善的道理罗开先当然懂得,但眼下却不是做善人的时机,眼前这位少了往昔傲然的老儒生终究还是免不了书生意气。罗开先摇摇头,“张老此言不差,但此时此地却容不得我等行仁善之心,马家也非良善之辈,否则不会在我等刚抵达灵州之际,就收拢我们的敌人。与敌人为善,岂非与强盗论说道理?” 杜讷拍了拍张慎的手臂打起了圆场,“兴之兄,罗三郎言之有理,仁善之心需施给仁善之人,彼者匪类,唯有刀兵相对才为上佳之选!” 张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终又回复无言。 “三郎,继续试做一下你的仪范,明日就将大婚,莫要出了差错!区区兴州马家,自有你那一众兵将应付,不值得你这主将耗费心力……”老杜讷真的是不错的和事佬,几句话就把气氛转了过来。 罗开先随又开始演练,只是心中始终没搞清楚,在这时代的人心里面,他这个主将的私事与征战的公事相比,两者谁更重要? ……………………………………………………………………………… 附,近日事情较多,昨天本想晚上写完这章,结果写到一半困得睡着了,今日又忙了整天,结果这一章刚刚才新鲜出炉。唉,以后再也不随便许诺了。 第七十九节 婚前教育与解读(上) http://..org/ 因为被老人们用话语约束在木屋中养颜,罗开先处在郁闷与焦虑之中,距离他的中军营地不远的地方,童子营中的李姌同样也没得到什么安宁。 自从开始给千多个战士准备集体婚礼开始,李姌的耳根就没怎么肃静过,除了给童子营的孩子们讲故事做培训的时候,总是有唐人老营的妇人们找上门来说话。等到那次集体婚礼之后,更是大把不需要忙碌营地琐事的三姑六婆过来闲话,如果都是帮忙筹备婚事的倒也罢了,问题是很多人根本就是凑过来套近乎的,害得她不得不在绣嫁衣的时候,应付那些没完没了的拜访。 李姌从没想过别人嫁人都很简单,轮到她的时候是会变得如此麻烦。 老父是一个不懂得女儿心的老铁匠,喜欢的男人暂不能见面,所以最近两天她难免有些情绪失控。一会儿想到曾经在希尔凡的过往,一会儿想到自君士坦丁堡的种种,总之哭一阵笑一阵没个定准。 护卫李姌安全的四个女汉子虽然适应了一些正常生活,也算多了些女人味,却不是心思敏感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包括陪伴她多年的贴身女仆葛日娜都没有察觉她这种复杂的情绪,倒是经历坎坷的安娜莉亚女士在忙碌之余发现了这个亦徒亦女的学生情绪有些失常。 10∽,≡ “四娘,你……有心事?”帮忙整理好了一些李姌新婚用的杂物,安娜莉亚轻声问道。 同样坐在铺着厚厚毛皮的石炕上面,李姌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晃了一下脑袋说道:“老师,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累?”安娜莉亚疑惑地接了一句,转而仔细端详了一下李姌,眼睛中带着威胁的说道:“四娘,有心事藏着不说,可不是你的做法,难道还要瞒着我这个老师吗?” 虽然心情很糟,李姌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己这位老师身上的危险,为了不被揪着耳朵问来问去,她很干脆的随口来了一句,“老师,你说女人为甚要嫁人,太累了……” “啊?”安娜莉亚愣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怎么?后悔了?还是害怕了?” “不、不,不是后悔,也不是害怕,只是……”李姌的脸瞬间涨红,她可是知道自己这位老师凡事喜欢叫真,可是她又说不清楚自己脑中的想法。 安娜莉亚并没有像李姌想象的那样问来问去,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悠悠然的说道:“四娘,我也嫁过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比我幸运多了……” “老师,能说说你年轻时候的事吗?”焦躁的李姌脱口就问出了多年前想问的问题,只是话一出口便后悔了。 安娜莉亚倒是没有恼火,抬手抚了一下李姌高高挽起的头发,很是有些羡慕的说道:“别躲闪!老师没有生气,以往从没和你说过,是因为你不懂,如今四娘你马上就要嫁人了,也该教你怎么做人妻子,哦,你阿娘,我还记得阿娘,她是个聪明人,她没有教过你吗?” “阿娘?”李姌当然记得自己死去的阿娘,虽然那时候她才不到八岁,“阿娘告诉过我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要看清楚男人,看准了的男人就不要轻易撒手……我小时候根本不懂,知道遇见三兄……” “呵……”安娜莉亚苦笑了下,“还是你阿娘聪明,仅仅一句话……就让你找到了最合适的男人!” 李姌没有回应,只是原本因为想起死去的阿娘有些苍白的脸红润了起来。 安娜莉亚没有理会李姌的沉默,而是自顾自的说起了往事,“我第一次嫁人的时候刚刚十六岁,嫁的是君士坦丁家旁系的一个将军,那人长得很讨女人喜欢,又有皇族的背景,父亲很喜欢的一门婚事,我那时候懵懂得很,根本没有想法,结果……” 听到老师说起往事,李姌竖起了耳朵,恰好听到停顿,便插嘴问道:“结果怎样?老师,为什么你不能自己选一个喜欢的人?” “自己选一个喜欢的人?呵呵……”安娜莉亚苦笑了下,“四娘,如果不是你阿娘死的时候留有遗言,你阿爷会允许你自选夫婿吗?不会的,就像你小弟李贺的婚事已经安排好了一样,在马其顿人的习俗里,孩子的前程和婚姻都要遵从父辈的话语,母亲都没有说话的机会。” 李姌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能够自选夫婿,完全是承泽死去阿娘的遗愿。这个时候,她无比庆幸当初出走去君士坦丁堡,否则肯定不会遇到罗开先这样合自己心意的男人。 “所以,我说四娘你很幸运。”定义了一个结论,安娜莉亚接着说道:“我嫁的那个男人看着外表俊俏,却是个……按照你们东方人的话来说,就是虚有其表,虽也被封做将军,却狂妄自大,连保命的本事都欠奉……” “他死在战场上了?”李姌抬起头,疑惑的问道。 “死在战场上?”安娜莉亚不屑的撇撇嘴,“无论怎样,他也是君士坦丁家的旁系,总有身边人能够挽救他的性命,他在战场上当了逃兵!” “逃兵?将军做逃兵?我的天……竟有这样的男人!”李姌不由自主地感叹了一句。 “可笑吧?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战场上逃出来以后,他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却没有保住自己的灵魂,丢了荣誉和信念的他整日泡在酒馆和女肆里面,偶尔回到家却是用暴躁来对待家人……”回想起了往事,安娜莉亚有压抑不住的大把话语。 倾听了许久,等安娜莉亚稍有平歇的时候,李姌轻声问道:“老师,你没有劝诫鼓励他吗?” “没用的……”否定了一句,安娜莉亚试了试眼角,“四娘,这是个男人主宰的世界,我不知道东方宋国或者辽国是怎样的,但是在罗马,或者说拜占庭,千多年来,女人只是饰品,是猎物,甚至可以是繁衍血脉的宠物,但很难成为平等对话的人,即便是相伴几年的夫妻……” “三兄不会是那样……”安娜莉亚的话是否正确,李姌并不知道,她的声音有些颤,她被吓到了。 “是啊,你的巴托尔不是那样……但是我当初的那个男人,你知道吗?看我眼角这个细细的疤痕……”安娜莉亚指了指自己右眼角一直延伸到发际线的淡淡痕迹,“这就是被那个男人打的,而同时,我丢掉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对不起,老师,我不该问的……可是,三兄绝不会是你说的那种人。”李姌被老师的话语吓到了,她侧转身体,抱住了身旁的安娜莉亚,把脸埋在后者的身上有些颤抖的说道。 安娜莉亚恢复了理智,抬手揽住这个不同于以往的学生,“四娘,抱歉吓到你了,和你说这些就是想要提醒你,你的巴托尔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虽然他的木头脸很让人讨厌,但却并不缺乏温柔,不是吗?而且他是一个能够撑起一片天空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注定会吸引很多女人的眼睛……你要像你阿娘说的那样,看准了不要撒手,否则会有很多人来抢的!” “怎么会?他像骆驼那样高,还经常冷着脸训人……”听别人夸奖自己喜欢的男人,李姌抬起头,有些羞赧的回应了半句。 “你口不应心!”用手点着李姌的鼻尖,安娜莉亚面带揶揄的说道:“巴托尔这种男人,绝不是卖弄口舌的那一种,他有力量保护自己的家,甚至自己的族群,面对弱小甚至敌人,都留着一份慈悲之心……” “慈悲心?他……”头一次听到别人这么详细的评价自己喜欢的男人,李姌不可避免的有些发痴。 “你带着巴托尔回到希尔凡之前的事情我没有亲眼看到,所以并不清楚,但是在那之后,他强硬制定了太多规矩,而且很多规矩看着不近人情,但没人能否认正是那些规矩保护了所有人的生命,哦,最典型的例子,四娘你和我一起管理的这群野孩子不就是明证?”作为亚历山大大帝的后人,安娜莉亚到底还是经受过一些耳熏目染的,而且还当过拜占庭将军的妻子,她的眼界并不逊色于很多掌权的男人。 “可是他还带着人杀了那么多人……”并非是执拗,只不过仅仅是一点矜持,再加上对鲜血杀戮的本能反感,李姌才这样回复,当然,这并不影响她倾心于罗开先这个男人。 “你呀!”用手指戳了戳李姌的脑门,安娜莉亚有些气恼的说道:“怎那么多想法?大将军不杀敌人,难道等着敌人来杀吗?唐人老营中的人怎会把你称作火娘子的?这么多愁善感,就像……张家人总说的大家闺秀!” “哼,我才不是甚大家闺秀!”被唠叨了几句,李姌的心情好了许多,继续心口不一的嘟囔了一句。 李姌配不配火娘子这样的称号,安娜莉亚其实比谁都清楚,比起程守如夫人桂娘子那样的泼辣,李姌顶多算是急脾气,再加上十多年来受自己影响,有些与众不同而已。 只是如李姌这样的急躁脾气,配上巴托尔那个冷面男人,时间短倒还无妨,但是婚后时日长久之后,还会像之前一样吗?安娜莉亚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 附:断了一周,在此对诸位书友说声抱歉。实在是未能上架有些心灰意冷,后面几日调整了一下思绪,再总结自己写书的初衷,决定还是继续下去,无论如何,半途而废不是笔者的性格。 感谢停更的几日,还有诸多书友打赏、推荐,为了你们的喜爱,我也不愿留下一个烂尾的故事。 第八十节 婚前教育与解读(中) http://..org/ 心思电转之间,安娜莉亚细细想了又想,她笑笑说道:“四娘你可不是小孩子了,作为你的老师,我有些话要说,你可愿听听?” 李姌因为急脾气被称作火娘子,可不是真的愚顽蠢笨,听到自己老师如此郑重其事,马上收了之前的胡乱心思,“老师就像我阿娘一样,小四怎敢不听?” 再次用手指头戳了戳李姌的脑门,安娜莉亚没再责怪李姌故作乖巧,而是心平气和的开始讲述起来,“之前我说过这是个男人主宰一切的世界,这话可没说完,嗯,四娘你认真听着就好,老师总不会骗你!” “是老师,你说我听便是!”李姌刻意拉了一个着某些娇媚女子撒娇说道。 这小丫头又拿出儿时的把戏,偏偏没有子女的安娜莉亚还就吃这一套,她顿时气结,心中畅快之下,捏住李姌的小耳朵就是一顿搓摩,嘟嘟囔囔了好一阵才又进入正题,“这世间的男人,凭借的力量有许多种,力量、智慧、知识、财富,家世,无论掌握哪一种,都可以有一番作为。反而女人若要成事,绝非易事,即便成事也难得幸福。” 与知心的,■“老师可还记得,几年前我曾说过的大唐则天女帝?” “那必定是极少的个例,千百年来,那样的女人能有几个?”安娜莉亚摇摇头,这个弟子女儿有些要强她是知道的,她却不得不接着劝告几句,“就你所说那位则天女帝,虽然几经搓摩成为帝国的女皇帝,但她活得幸福吗?老师我也接触过拜占庭的高官贵族家的女人,却从未看出她们的高贵与幸福有任何关联。” “老师,你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些……”听到安娜莉亚语气转淡,李姌忙不迭的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想做甚么女皇,只是与我这个老师斗牛!”看着李姌的脸变得涨红,安娜莉亚收回了责备的想法,转而有些慨叹的说道:“征服世界是男人的事情,女人的幸福,与财富和地位无关,家人的关怀更重要,而且,幸福终究还是要从哺育后代上得到……” 或许是缺什么就重视什么,自从第一次流产丧失了生育能力的安娜莉亚最看重的,就是孩子后代的事情。她的感慨也是由此而发,只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盯着年轻的李姌,并不知道这个有些好强的学生能否接受自己的说法。 李姌是知道自己老师对孩子的喜爱的,她不想再次触及安娜莉亚的伤心往事,点头附和着说道:“我只要有三兄在意就够了,才不会在意什么财富,什么地位的!” “呵呵……好命的小娘!”看着李姌娇憨的表情,安娜莉亚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小四娘,偏偏命好,遇到能容下你烂脾气的好男人,你那个巴托尔,可不是简单的男人!” “老师,我哪有烂脾气了?三兄哪有你说的那般好?” “哼,嘴巴上叫嚣!”安娜莉亚心中不无叹息的说道:“你这小娘心下明白,脑子却一片糊涂,巴托尔此人实不简单……” “愿听老师评述……”感觉安娜莉亚说得夸张,李姌也想听听这位如师如母的长辈细评。 安娜莉亚定了定神,“四娘你曾说过从君士坦过几次话,你知道他是如何评价你未来的男人吗?” “什么未来的男人……”不好意思大声说话,李姌红着脸庞嘀嘀咕咕。 马其顿女人没理会火娘子的羞赧,自顾自的说道:“据他说,他们初遇巴托尔的时候,他孤身一人行走在阿非利加的大草原上,所行之处,狮子和独角牛都要避让,野鹿野牛甚至河中的鱼龙都只能充作食物……姆纳奇族内的大长老只凭几次免谈,就改变沿袭几十年的旧俗……” “两个黑家伙从没和我说过这些……崔十八那个小痞子倒是念过几次,他把三兄都说成神灵了!”听别人评价自己的男人,李姌与有荣焉,却又有些忿忿不平的嘟囔道。 “他们怎敢和你多说话?”安娜莉亚有些无奈的继续道:“你只知道崔十八十分惧怕你那三兄,却不知道在两个黑小子的心中,你那男人与神灵没甚区别?” “这……我还真没留神……” “四娘啊,你要知道,强者的跟随者绝不会是弱者!”定义了一句,安娜莉亚算是敞开了说了,“两个黑小子在他们原本的部族里,也算是能够与狮子搏杀的勇士,冈萨斯、阿尔克、还有斯坦那个大家伙,他们一群人虽说都是出身角斗士,但原本也都是能够横行四方的战士,值得他们倾心跟随的人,又怎会是凡人?” “不是凡人,莫不是神灵?”自己的男人被夸成一朵花了,李姌有些不甘的说道。 “神灵……”提到这个词,安娜莉亚有些自苦,对老罗此人,她也不能完全分辨,但这个时候,为了自己心爱的学生未来的命运,有些话,她却不能不说,“四娘,从希尔凡到如今的河西灵州,数万里路途,十多万人,这一路的坎坷,伤亡却没有多少,反而收获大堆,平凡人怎能做到?别说你不知道巴托尔身上的诡秘,营内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会清楚你未来的男人不是个平凡人,但是却没人私下议论,你可知为何?” 被话语带着回想了两年来的经历,李姌一时有些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把一双大眼睛盯着身旁的马其顿妇人。 后者也不卖关子,直言说道:“因为营地内所有人的命运都因为你那个男人而转变,他是所有人心目中最合适的首领,不讨论,只是因为没人希望外人知晓他的神秘!” 轮到李姌心底思量了,她喜欢老罗这个带着神秘感的强大男人,却很少思考身边的种种,这一刻被安娜莉亚点明,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彷徨,神灵与凡人,距离有多远? 仿若看出了李姌心中的想法,安娜莉亚没有停顿,揉了揉李姌神情不定的小脸接着说道:“四娘,你也不要乱想,巴托尔喜欢你,这是没有疑问的,并不是因为你阿爷还有祖爷他们的关系,你这眼睛明亮的小娘,想得太多就不美丽了……” “老师,我哪有……”被叫破了心思的李姌娇声道。 “莫否认……”安娜莉亚抬手止住李姌的话头,“老师今日与你说这些,是为了你的婚后幸福。你那巴托尔意志坚定,战力强大,实是难得勇将,偏又见识广博,心胸宽广,行事周密,却有君王风采,老师不过一个孤身女人,很难判断他未来会走到哪一步,作为他的妻,你可清楚未来需要如何做?” “这……但请老师指点……”说道要紧处,李姌也正了脸色,只是脸蛋上面的红润怎也消不了。 “男人都是有野心的,这没什么不好,就怕野心大于能力……别急,老师我见过许多号令一方的国王和领主,你那巴托尔的能力绝不逊色于他们,这些不必你忧心!”作为失败的过来人,经验教训并不缺乏,安娜莉亚侃侃而谈,“而作为这样男人的妻,你需要做的并不多,只有能够真心关爱他,给他生几个娃娃,别的都不必在意!” 安娜莉亚前面的话还算庄重,后面就有些调侃的味道了,李姌听了又是满面红晕,“老师,你在说甚……还生几个娃……” “哼哼,老师自不会骗你!你看每次巴托尔到童子营来,都喜欢那囡囡三猪儿小家伙环绕,就能知道了。”安娜莉亚脸上的表情很古怪,半是调侃揶揄半是期许祝福,还掺杂着丝丝嫉妒和羡慕,“可不要忽略了老师我的提醒,四娘你真是好幸运啊,若是老师能够年轻二十岁,定要把你的男人抢过来!” “啊?老师你真是……可惜世间没有返老还童的!”安娜莉亚不过四十许岁,这两年虽是赶路辛苦,却也过得悠然,气色容貌并不差,李姌只是稍微惊讶,便醒悟自己老师不过是笑闹而已。 “是啊,没人能留得住时间,再美丽的面孔也要衰老的……”随意感叹了一句,安娜莉亚便又正容道:“四娘,老师我也不只是说笑,即便你嫁给了巴托尔,也不意味着没人和你抢男人了,知道女营里面有个叫做古丽亚娜的波斯小娘吗?” “古丽亚娜?”因为感觉女营里面太多想嫁给罗开先的疯女人,李姌并不喜欢去那里,所以对女营里面的待嫁娘众人并不熟悉。 安娜莉亚说道:“没错,就叫古丽亚娜,是那些喜欢在脸上盖着面纱的波斯女人中间的一个,近日很活跃,据说是那个波斯古教的圣女,不知何时进到营地里面来的,你那个巴托尔曾经召见过她!” 李姌心头没来由的泛起了一阵危机感,“古丽亚娜……波斯古教……她生得美吗?圣女……也能嫁人吗?” “我见过两次,她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是个难得的美人!”见学生并没有太过惊慌失措,安娜莉亚有些欣慰,“波斯古教一般都有三位圣女,她们是有轮值年限的,到了年纪,教内长老会允许她们嫁人。” 这消息有点多,尤其是之前安娜莉亚还提到老罗召见过那个古丽亚娜,李姌强自压制住心头的酸意,“哼,她想和我抢男人?我……我杀了她!” 说着话,李姌就要起身去找她的弯刀,行事急如火,这才是李姌被称作火娘子的由来。 ……………………………………………………………… 附:写女人之间的细腻对话真的不是我所长,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揣摩。终究还是晚了,补发昨日欠账。 第八十一节 婚前教育与解读(下) http://..org/ “镇静,四娘!”安娜莉亚赶忙紧紧拉住李姌的手臂,她可是甚至这小娘的脾性,开口便训斥道:“又犯了急躁的脾气!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要作甚?!” 挣扎了几下,李姌就反应了过来,她是急脾气,却不是没头脑的暴脾气,稍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老师,我的心很乱,该怎么办?” 看到李姌平静了下来,安娜莉亚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四娘,不论女人还是男人,最让人讨厌的品性是什么?你知道吗?” “嫉妒?”李姌也是聪慧之人,稍加思索就有些意兴阑珊的说了一个词。 “没错,就是嫉妒!”肯定了一句,安娜莉亚继续道:“嫉妒就像人心里面的虫子,只要是人,就难免有这种心态。只不过有人能控制,有人则失了理智,嫉妒加上四娘你急躁的脾气,你说你是对还是错?” 李姌顿时没了主张。 安娜莉亚陪着李姌坐了下来,心平气和的接着说道:“假设刚才我不拦着你,你带着刀去到女营,凭你如今在营地内的地位,凭巴托尔的威望,杀了古丽亚娜是很简单的事情,但是,四娘你想过以后吗?” “以后?以后怎样?”李姌的急脾气就像是雷阵雨【,♂,只是一阵就消停了下来,答话的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前举动的不妥。 见到李姌的反应,安娜莉亚欣慰地笑了笑,“四娘,以前听你讲述,从雅典开始,你与巴托尔一路东行,巴托尔一路上杀人无数,却从未让你手上沾染任何血腥,从希尔凡东来的一路上也从不让你触及征战之事,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不想你如同桂娘子一样啊!” 桂娘子自不必解说,程大门夫人是也,现任女兵营的头头,泼辣火爆并不逊色寻常男人,作为同样称号的继承者,李姌自是清楚得很,所以听了安娜莉亚的说法之后,情不自禁的惊叹了出来,“啊……” 李姌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虽隐约感觉到罗开先平素行事的一板一眼,却很少对心中男人的想法深加思考,这会儿听到自己老师的解读,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为了教导自己的学生,安娜莉亚接着耐心地说道:“既然知道巴托尔不想你过多接触杀伐的想法,你如果拿着刀子杀了那个古丽亚娜,巴托尔表面上或许不会说甚,但心中会如何想,你能猜得到吗?” 李姌轻轻地摇了摇头,罗某人经常一张木头脸,她也经常猜不透那个高大男人在想什么。 “杀个情敌或许不算什么,但明日就是你的婚庆之日,你这样的举动必定会在巴托尔心中埋下不好的隐患,那才是最严重的麻烦啊!”为了解说其中的根由,安娜莉亚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所谓响鼓不用重锤,李姌敢冒险和本家的叔叔远走千里,当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稚童,安娜莉亚的话语虽是平实,却直接而干脆的让她在迷惑和冲动中清醒。 细细一想,李姌就恢复了沉静,再不复之前被安娜莉亚不停说教的被动,转而反问道:“老师说那个古丽亚娜是波斯古教的圣女,三兄召见她肯定是另有原因,我说的可对?” “没错!”被直截了当的问话,安娜莉亚没有半丝恼意,反而精神大作,这样冷静思考的李姌才是她最喜欢的学生,“那个古丽亚娜和你年纪相仿,据我所知是波斯古教现在轮值的三圣女之一,与她一起的还有几位年长的嬷嬷,其中一位应该是她身边的守护长老,老师推测这些人隐姓埋名跟随在营地里至少有一年之久,你猜她们所为何来?” “混迹在女营里面……圣女、守护长老……波斯古教,绿教……”李姌沉静下来,嘴里嘟嘟囔囔了一阵,才抬头说道:“乌浒水以南,太多地方都是拿着古兰经的绿教徒,波斯古教一定现状不堪,那个古丽亚娜还有随行长老……想必是在谋求往东方传教……只是,啊,老师,你又误导我,让我以为是哪里的野娘子来和我抢男人!” 从十岁开始,安娜莉亚就教导李姌不同的学识,这会儿,醒过味儿来的火娘子自然很容易就推理出了事情的梗概,却也为安娜莉亚的刻意误导而羞恼不已。 “呵呵……”安娜莉亚轻笑出声,“小四娘,这可怪不得老师我,从小到大,你不是犯迷糊,就是急脾气,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匆匆下结论,好像……这是第几次了?” “哼哼……”又被狡猾的老师戏弄了,李姌也只能没好气的鼻孔出气。 稍停了一会儿,安娜莉亚等李姌缓和下来,又换做郑重地口气说道:“之前老师确实没有把话说完,不过那个古丽亚娜想要嫁给你那巴托尔却也是未知之事……” “啊?老师你别再逗我可好?”李姌没敢再相信,有些哭笑不得的回了一句。 “老师我甚时骗过你?”安娜莉亚眨了眨眼睛,“听人说,波斯古教的圣女轮值期过后,可以选择嫁人或转为教导长老,这些年阿胡拉马兹达的信民日益稀少,他们教内主张缩短圣女轮值期扩大联姻范围的人可是有很多……巴托尔如此强力的首领,太适合作为联姻盟友了……” 知道安娜莉亚说的有道理,但被自己老师戏虐了一次的李姌硬是咬着嘴唇不说话,只在心里嘀咕着,都是胡说八道,我就是不上当。 “唉……”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理会李姌的反应,安娜莉亚继续说道:“这世上,美丽的女人总有多家求娶,有能力的男人,也同样不会例外。即便表面上奉行一夫一妻制的罗马,不说所谓皇族的那些混蛋,即使那些道貌岸然的元老们,那些扮作君子相的保民官,哪个在暗地里没有三五个情人?哪个没有流落在平民中间的私生子?” 从未听到老师谈论这些的李姌瞪大了眼睛,仿佛眼前不是从小教授她各种语言仕女装扮还有刀术箭术的老师,而是一位喜欢四处打听家长里短的铁匠家的孃孃。 “看甚么?小四娘?”眯着眼睛的安娜莉亚脸上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揶揄,“你那阿爷不也是在你阿娘死后第三年就又娶了一个女人?你那都快要一百岁的祖爷,更是有七个女人,别说你不知道!至于你的男人巴托尔,更是个了不起的大将军,大英雄,你说会有多少部族想把他们的女儿塞给你的男人?” “我从没想过三兄只娶我一个……”嘴巴上这么说,李姌却总觉得心底有些撕裂般的疼痛。 “别心口不一了,小四娘!”安娜莉亚从侧面揽住学生的肩膀,脑门抵着李姌的额头,“男人总是希望自己的后代多得像草原上马驹一样,根本不想马驹长大了彼此争斗时候的烦恼……别瞪眼,你那巴托尔也不会是例外,据说他父母远得就像在天边,他一个人回东方,肯定带着父母的期望血脉繁衍的期望!” 李姌彻底无语了,她清楚的记得,好像是在库扎克扎营的那段时间,一次无事时候的闲聊,罗开先曾经亲口说过希望未来的家里可以有三五七八个孩子老天,那可不是她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任务。 敏感的察觉到了学生的情绪有些不对,安娜莉亚有些心疼的说道:“小四娘,我的学生,我的孩子,别担心,别害怕,男人的心比野马还要难以拘束,你挡不住男人对血脉繁衍的渴望,那就做男人心中最重视最爱护的那一个,老师会教给你一切……” 随着安娜莉亚的话语,李姌感觉婚礼前的这一天,过得比任何一年的时光都要长,长得好像她从不懂事的娃娃变成俏丽的小娘,又从俏丽的小娘变成不懂事娃娃的阿娘…… 马其顿女人整日没有离开李姌的睡房,直到看着这个心态有些迷茫的小娘沉沉睡去……而她则彻夜未眠,像每个马上要嫁掉女儿的女人一样。 近二十年的坎坷经历,安娜莉亚从拜占庭的一位皇族将军夫人,辗转到如今一十数万人小营地内不明妇人,其中的命运流转,诸般苦难,一时又怎能分割清楚?如今算是避开了战乱安闲度日,她后半生的命运几乎都绑在亲爱的学生身上。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把脑中所有的经验、教训都塞进李姌那颗漂亮的脑袋里,只求她最喜欢的学生不要犯她当初的错误,不要面对她曾经不得不接受的命运,在这一点上,她与李姌的母亲没有任何区别。 当然,值得安娜莉亚庆幸的是,她的学生选择的男人比她当初懵懂中嫁掉的男人优秀太多,也神秘太多。 想到那个很少见的身材高大的冷面男人,安娜莉亚又觉得自己担心的一切都是错误的,但她并不敢相信这种无稽的直觉,因为她赌不起。 因为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命运从来都不曾掌握在女人的手中。 ………………………………………………………………………… 附:紧赶慢赶又晚了……感谢许多书友的打赏,顺便说一句,因为没有上架,你们的打赏我一分钱都拿不到,如果有朋友手头宽裕,可以打赏给我的微信nbdard,谢谢! 第八十二节 大婚(上) http://..org/ 罗开先并不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之所以由着营地内长者们折腾,最主要的是他想体验一下这个时代的古朴人情,对于来自后世的他来说,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还是很值得他看重的。 当然,不论是唐人老营,还是路上收拢的汉裔,都还残留着东方的一些传统长者为尊的朴素概念,罗开先也不想变成另类,何况,单对婚礼的仪式而言,听听长者的意见也无伤大雅。 而且,作为从未涉足婚姻过的他来说,他不想有什么遗憾,除了给自己,他也想给李姌一个隆重一些的婚礼,毕竟这不是一夫一妻制的时代,算做庆典也好,算做补偿也罢,他并不想亏待了一路紧随自己的火娘子。 婚礼的前夜,罗开先也没怎么睡,只是躺在铺着厚毛皮的石炕上翻来覆去。 虽然,对他来说几天不睡觉也没什么大碍,但这段短短十来天的经历让他倍感疲惫,婚礼前的这个晚上,他心底积累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只是不像李姌有一位真心体贴她的老师可以倾诉和接受指导,没人来和他说甚么知心话。 罗开先是个冷面孔的军人没错,但并不意味着面对他从未涉足过的婚姻时候,也会没心没肺的毫不在意,反而因为他是那种极端重视责任感的家伙,对婚姻□☆,♀这种事情看得更重。 很可惜,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拉着他一起玩什么婚前的单身告别夜,也没有爹娘替他掌舵。 当然,他不是什么小男生,并不需要什么阿爹阿娘来负责心理排解,他这种习惯了强势有经历过严酷训练的男人自有一套心理排解方法,只不过感情这种事情远不是什么心理学理论能够完全涵盖的,即便他有再强大的心态,躺在石炕上翻来覆去也是必须的过程。 …… 丙午年冬月十六这一天,天公作美,是一个难得的晴天,灵州营地一大早就喧嚣了起来,各家各户都早早的起来清理前一日冬节庆典所遗留的垃圾杂物,自家门前已经冻硬的沙土地面,木屋粗糙还挂着冰凌的外墙壁、小营地四周的原木栅栏,到处被人们披挂上寓意吉祥喜庆的物事,甚至稍远一些,守备营一个个摆在明处的哨点也被装扮起来那是为了显示给外来访客看的。 当然,藏在暗处或者说隐蔽处的戒备哨点就不一样了,那里沉寂一片,唯一的变化就是每个人脸上都带了一丝藏不住的笑容。 仅仅因为,这是主将大婚的喜庆日子。 对于灵州营地内大多数源自希尔凡唐人老营的人来说,这个婚礼意味着那位长人将主与自家的关系更为亲密,因为被娶的新娘是他们唐人老营一系的女儿;对于另外一小半收拢自定难军汉军营的人来说,主将婚娶预示着他们今后的日子会稳定的延续下去;对于有些忐忑的少数族裔来说,他们这位将主终于不再率众跋涉,而婚礼预示着安居的日子将要到来。 无论是哪一种想法,他们要做的都只有一个,把周围清理好,不要待到婚礼进行的时候,让将主看到的是一片杂乱。 然后最好能在下午喜宴的时候,去向自家将主送上一份心意,或者手头没有余财,说上几句漂亮的祝福话语也算是添加一份喜意。 守备营的人最是慎重,骑兵营和斥候营征战在外,程守如已经连续几日忙着检测营地周围的布置,唯恐哪一点出了疏漏,让潜在的敌人搅了罗开先的婚礼。事实上,程守如来回不停的巡视也顶多算是走过场,很多地方根本不需要他临时指手划脚能一路走过来的战士都是应急式战斗的好手,越是底层的战士越懂得在安逸时刻保留三分警醒的重要性,疏忽大意的家伙得到的很可能不是上官的喝斥,更有可能是敌人的刀箭那可是会丢掉小命的罪过。 宪兵营的人同样不敢懈怠,数千人散布在了营地的每一个角落,连经常坐镇军法处木屋的西德克诺德和富拉尔基都开始四处巡视,只不过蓝眼睛魔鬼和斯拉夫人的巡视更像是狮子老虎出巡,所到之处一片寂静,平素再捣蛋鬼马的家伙都比牲畜栏里面的绵羊老实。 至于距离更远的骑兵营和斥候营就不用说了,他们正在忙碌于应付北方兴州的内乱,乱成一团的兴州人已经难以构成威胁,但在这个冬季的日子里,想要收获终究还是有些麻烦的为了急需的人口,两个主战营队需要不停的抓俘虏,这并是很容易干的活,就像在大雪地里面追赶四散奔逃的野兔子,不危险却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 当然,这样的结果就是,作为头领的冈萨斯和阿尔克两个人很难及时赶回来参加罗开先这位将主的婚礼了。 除此之外,营地南端的那一片被木栅独自围绕起来的区域里,李铮同样在不停的忙碌,因为正有前来观礼的客人在不断涌入,众多河西小部族、会州的卫慕部的老将、夏州拓拔部李德明的使者、消息灵通的行商、……甚至还有一群赶着九只白牦牛作为贺礼的吐蕃人,以及曾经在南方榷场交易渴望与灵州营地搭上关系的来路不定的家伙…… 对于此中种种,新郎官罗开先是不会在意的。 一是没时间余暇,二是没必要。 前者不需解释,后者也不难理解锤炼了一路数万里的队伍,如果到这个时候还要罗某人事必躬亲,那么所有营队的大小头目们就都可以领盒饭了,哦,这时候灵州已经有了盒饭这种物事,还是硬木制作镂花的。 没有如同后世晨起接新亲的折腾,却有翻来覆去试穿调整仪容的环节,两边的人都有大把的人在忙碌,包括作为婚礼主角的罗开先和李姌。 直到午时过后,罗开先才允许从新屋中走出来,头顶用一个类似紫金冠样式的唐风贵公子冠帽束起头发,身上披着绣着金线和黑色饰带的大红色斗篷,内里同样是红底刺绣着金黑两色吉祥纹样的唐式袍服,这种不同于武人甲胄的服饰一上身,配合罗开先高大的倒t字魁梧身材,顿时让他显得少了几分将军的彪悍,多了几分文秀与华贵的气息。 这种稍显文气和华贵的装扮,配合罗某人刮光了胡须的脸庞,其效果也是满满的赢得了所有忙碌的看热闹的人们的一众叫好声。 包括充作罗开先媒人的麦斯欧德,还有难得走出木屋观礼的艾尔黑丝恩。 “巴托尔,你这幅装扮看起来比当初年轻了至少十岁!”带着些夸张表情的阿拉伯胡子男凑近了几步,上下打量了一番,用手捻起斗篷的布料,抚摸着上面刺绣着的古典青龙图案,“安拉在上!这衣服真……漂亮?巴托尔,按照东方的习惯,如果有一****娶娘子,是否也能穿上这么漂亮的袍子?” 自从当初离开亚历山大港,胡子男就从未参加过朝拜,他这里的说的“安拉在上”倒更像是没有含义的口头禅,至于漂亮这个词汇,当然出自罗开先的口。 一旁捻着胡子笑而不语的麦斯欧德手臂一紧,差点把胡须拽下一撮,“主人,你看中了哪家的女娘?我去为你提亲!” “哈,艾尔,你要娶亲,先把脸上的胡子弄干净,保证能够年轻二十岁,保管能让麦斯欧德给你寻一位漂亮的年轻女娘!”前夜的踌躇都已经消逝,罗开先的心情蛮好,甚至有精神开起了玩笑。 剃了胡子其实很帅气的艾尔顿时为之哑然,只不过没等他想好怎样反驳老罗,外加应付管家麦斯欧德,同样换了新装的奥尔基带着几个亲卫走上前来,“将主,你的公爵准备好了,按照杜老的意思,去夫人那里接人之前,你要骑着它围绕营地转一圈。” 没时间与艾尔说笑了,罗开先感觉了一下天色,回应道:“那就把公爵带过来吧,它被你们打扮成什么样了?” 没人回答他,只是稍稍一小会儿,他看到的是被洗刷干净同样焕然一新的坐骑,阿哈尔捷金马公爵的脖颈鬃毛被梳成一个个小发髻,它身后长长的白色尾巴也被精心梳理成了一个半尺长的发髻……公爵粗壮的脖颈上金白相间的毛发透着仿佛闪光一样的晕辉,为了保暖,它的身上覆盖着红底金黑翅膀图案的毯子,这份华贵与罗开先身上的服饰完全相合。 ““喔,伙计,你被打扮得真漂亮!”抚摸着这个健壮大家伙的脖颈和脑门,罗开先夸奖了自己的坐骑一句。 确如他所说,黄白相间毛发的公爵,没有四蹄踏雪的黑云体型巨大,但是比后者漂亮多了,更适合于婚礼这样的礼仪庆典,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黑云是个如同夏尔马一样腿上带着长毛的调皮家伙,放在有雪的地面上,不需多了,只要跑上几步,就会变成泥腿子了。 公爵这个雄健的大家伙仿若明白主人的赞美,摇头晃脑貌似炫耀的“咴咴”直叫,两只前蹄更是不停地在地面上蹬踏,很显然,它已经准备好在这个冬日午后的阳光下奔跑了。 第八十三节 大婚(中) http://..org/ 公爵的鬓发飘不起来了,因为全部被挽成了小号的发髻,但这并不影响它欢快的情绪,经历了一次在这种寒冷季节里难得的沐浴,全身舒爽之后在这冬日的阳光下小跑几步,比和牡马在畜栏里面追逐有趣多了。就爱上网±,. 兴致昂扬的阿哈尔捷金马脚步轻快的绕着营地,坐在它背上的罗开先同样兴致高昂。 马匹穿行的路径,是各个小营地之间的通道,大约十五米宽,通道的两侧是是被石板盖住的排水暗渠,在向外侧就是隔离作用的木栅栏了。 通道的两边,挤满了各种打扮的人群——他们都是忙完了手边事情凑热闹的,熙熙攘攘的声音中,一副盛装打扮的老罗从中间走过,宛如狮王在巡视它的族群。 装扮的新装有些拘束,却没怎么影响罗开先的心境,端坐马背上的他没有昂着脖子做四野无人状,也没有被大姑娘小媳妇的火热眼神看得抬不起头来,依旧如同往日一般时不时抱拳冲四下里的长辈作揖行礼…… 前日夜晚的纠结心情,就如同暖阳下的积雪消融无踪了。 调整好心态的罗开先尽情享受眼前众人祝福的场面,这是他应得的,不是吗? 当然,同样的祝福话听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很快,围绕营地转了半圈,罗开先心底的火就烧起来了——他这个狮王已经有些迫不及待要把自己第一个看中的母狮子叼回自己的窝里了。 …… 按说李姌该和李家主宅的人住在一起,但火娘子实在不喜欢父亲李涅娶的那个续弦姨娘,加上童子营一众孩子这里也需要她,所以她李姌待的地方还是童子营,这位置距离罗开先的主将小营地其实没多远,让他骑马绕营一圈,不过是一个求娶的寓意,同时也是为了通告一下营中父老。 婚礼的章程是按照唐时的旧俗,糅合了一些唐人老营在中亚形成的习俗,以目前罗开先的身份,自是繁冗得很,只是从一开初,这些事务就被罗开先委托给了麦斯欧德,琐碎事务都由老杜讷和麦斯欧德两人交流着来,罗开先自己虽感觉琐累,实际上却只需适时出面应对就足够了。 因为营地的面积着实不小,罗开先又不是纵马疾驰,所以等他饶了一圈来到童子营的营门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童子营门前已经人满为患,李涅、窦铣、张慎、李轩还有他们的家眷都在这里充当娘家人。至于营中的孩子们,除了最小的十几个,稍大一些的六十多个孩子都打扮得焕然一新,整齐的排站在营门两侧,待到罗开先来到营门前,首先响起的就是整齐的有些童稚的声音,“恭迎三叔,给三叔见礼!” “哈!”也不用守候一旁的亲卫帮忙,没等公爵站定,罗开先就翻身跳下了马背,“你们这些小家伙算是哪边的?” 为首的罗甲子站直了身子,用有些变声的嘶哑嗓子说道:“当然算是三叔这边的,俺可是姓罗的!”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一堆孩子声口不一地叫了起来。 一旁的杜讷走近几步,满面笑容地说道:“三郎,这些娃儿真不错,四娘教了他们一路,却终究还是和三郎你最为亲近!” 言罢,还冲罗开先侧方瞥了瞥眼睛。 这话……有点问题,罗开先稍愣了一下,侧方的位置恰是张慎,马上他就明白了,童子营的一众孩子培养得很好,看着就让人羡慕,因为张家这个以文传家的家族都没有这么多看着很优秀的后代。 眯了眯眼睛,罗开先不置可否地应付道:“娃儿们心思简单,亲近谁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他们终究都是我灵州人,杜老以为然否?” 说罢也不多言,紧走几步到李涅跟前,抱拳躬身行礼,“见过世伯!” 李涅尚未说话,跟着罗开先身后紧走的杜讷吆喝了一声,“错了,三郎,你该改口叫岳丈了!” 罗开先顿时老脸一红,好在他弯着腰未曾起身没人能看见,赶紧重又说道:“小婿见过岳丈!” “好!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李涅伸手托着罗开先手臂,嘴里应道:“快起,快起,贤婿之前送我那份鼓风机图纸,可帮了老夫大忙!” “岳丈喜欢便好!”嘴上答复,罗开先心中却在暗笑,这丈人简直就是个典型的技术人,在这场合也同自己一样放不开手脚。之前作为聘礼一部分的图纸是他路上余暇绘制的,其中人力鼓风机算是可以替代风箱和吹囊的鼓火设备,送给工坊的岳丈李涅正合适,却也算是一举多得。 守在一旁有些尴尬的张慎走了近前,捻着胡须说道:“时辰恰好,三郎,该启程了!” “烦劳张老!”罗开先恭敬的回了声,没办法,接下来是唐礼念催妆诗的环节,只是他老罗哪里会做诗?脑中记得倒有几首,可却不是这种场合用的,装腔拿事也不是他的习惯,所以还是老实听人家专业人士的,这点却是张家人所长。 九个张家年轻子弟开始同声喝唱:“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抑扬顿挫倒是很悠扬,可惜心中恍惚的罗开先一句也没听清楚,他只把眼睛盯着不远处李姌的住屋,那边有一群衣着鲜亮的女娘,不是女兵营里面的女兵,就是各家喜欢热闹的已婚婆姨,她们手里拿着红绸缠绕的木棒正守在门口,为首的正是程大门的夫人桂娘子。 没等张家的小年轻念完催妆诗,守门的桂娘子就发话了,“兀那几个张家小子不要念了,哼哼唧唧听着让人只想睡,都是将门子弟,说甚子诗文,那罗三郎,今日你可不是将主,快些过来让某姊妹打几下,好叫你不能欺侮四娘妹妹!” 话音未落,张家几个小年轻的声音就低了下来,一个个缩头缩脑的,很显然都曾经被这个前任火娘子欺负过。 旁观的众人倒是大笑的不成样子,童子营的孩子们也都笑闹成了一团。 罗开先的兴致也上来了,这样闹闹才有意思,真把自己摆得高高在上的,就无聊得很了。他冲着身后招招手,很快边上的众人就发现一个顶盔掼甲的高大怪物走了上来,正是被营地里成为小巨人的斯坦。 走到了罗开先近前,高大的斯坦揭开头盔上的面甲,颇有些瓮声瓮气地说道:“将主,怎么来?” “简单!你把手脚收好了,顶在前面,别叫她们打到手踩到脚一直往里冲,我跟在你后面,把四娘抢出来,就算大功告成!”罗开先脸上表情不多,但是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明显透着笑意。 “嘿嘿,瞧我的吧!”斯坦的年纪其实并不大,这厮只是天生的身材高大,加上毛发浓密,让人以为很成熟,其实玩心一点都不少。 说完了话,把面甲撂下,穿了一身重甲的斯坦就开始像坦克一样的往前冲,沉重的脚步声“嘭嘭”响起来。 罗开先也把自己的斗篷和衣袍下摆整理利落,有这么一个大块头在前面挡着,他觉得真的不用担心太多。 尖利的叫声响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怪物!姊妹们揍他!” “啊,斯坦你这大家伙来做什么!”桂娘子的叫声穿得最远,她自是一眼看出来了顶在前面的是谁,哭笑不得的叫喊着,“还穿了盔甲,罗三郎,你作弊!” “噼噼啪啪”的声音是木棍打在盔甲上的声音,这些女人一发狠也下了力气,只是碰到斯坦这个皮糙肉厚的家伙,根本没用,何况新制的重步兵盔甲可不是样子货,内层牛皮外层都是至少五毫米的铁皮,想用木棍打疼人?真的是白日做梦。 “斯坦,向里面冲!”罗开先躲在背后吆喝着,手里不断拨开冲着他袭来的木棍,“哈,桂娘子,没说过不允许穿盔甲啊,某可不算作弊!” 气急的女人们是不讲理的,“就是作弊!姊妹们,打他们的手和脚!盔甲可挡不住!” 四五十个疯女人不是那么好遮挡的,尤其是还不能伤了人,好在闯闺门也不是只有斯坦和老罗两个人,衣服内里套了皮甲的奥尔基等亲卫也冲了上来,这些家伙人手一只用来装矿石的抬筐,他们手上带着厚实的皮毛手套,抓着抬筐也不乱挥舞,只是抱起来横在身前,三五人站在一起,就把狂乱挥舞木棍的女人挤了开去。 “啊,这是什么?” “你们这些混蛋,说好的不拿武器,这是拿的什么东西?” 亲卫们中间也有口舌伶俐的家伙,“这也不是武器,俺们拿了帮助将主装物件的!” “噗哧……” “啊啊,气死我了,你们这些混蛋!想用抬筐把人装走吗?”嘴上说着气死的女娘,手上的棍子却放下了,手扶着杵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少了阻碍的罗开先终于冲出了脂粉阵,抬头看到的却正是盛装打扮的新娘李姌笑着向他说话,“三郎,你来了……” ………………………………………… 附:写的有些慢,这书估计很难签约了,我会慢慢完成。最近在构思一部新书,书名《时空悍客》,思路框架还没整理好,争取简洁明快些,诚邀诸位书友届时捧场! 第八十四节 大婚(下) http://..org/ 李姌穿的是一件翠绿色的收身袍服,袍服上面同样用黑丝和金线绣制着预示吉祥的各样图案,青黑色的头发高高束起,配以金玉本色的精致发簪还有各样丝绢制作的精美花朵,一张娇嫩的小脸却比那拟真的花朵更为生动,配合火娘子常年运动的修长身材,一种古典仕女的风致扑面而来。 罗开先呆愣愣的站在这种风情面前陶醉了——这是完全不同于后世的体验,半响之后才懂得应答,“四娘准备好了?是不是该改口叫我夫君?我叫你娘子?” “说甚么呢!大礼未成……”李姌的脸红得仿若能够滴下血来,迈前几步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有旁人在呢!” “哦哈……”赶忙打哈哈的罗开先才留意到周围还有帮着忙碌的一众人在场,腿边上一个触碰他袍服的毛绒绒的小家伙——花彪,这小东西已经长得像个迷你老虎一样,怎么看也不像是非洲的薮猫,除了那两只长得多的耳朵,几个帮忙搬运嫁娶箱笼的女角斗士都在凝望着自己这边,穿着同样华丽的李姌的侍女葛日娜更是半掩着口鼻眯着一双眼睛。 尴尬的老罗恨不得抱着自己的新娘扭身就走的时候,离得稍远些的安娜莉亚走了过来,同样笑眯眯地说道:“呵呵,巴托尔,你们东方人还真是……含蓄,若是在欧罗巴……呵呵,好了,四娘交给你了,可不许欺侮她,否则我这马其顿老女人可饶不了你!” 东方人本就和欧罗巴那群淫兽不是一回事好不?腹诽的罗开先当然不能明说的,面对安娜莉亚的好心叮嘱也只好讷讷的回答:“安娜莉亚女士尽请安心,某可不是欧罗巴那些把妻子当货物的野蛮人……” “好了,好了!”安娜莉亚挥了挥手,很是干脆利落的说道:“快点准备走吧,你们都瞧着做什么?按照礼仪的要求,时间快到了,动作都快点,马车队应该在外面等着了!” 马车队,没错,这时代可没有奔驰宝马劳斯莱斯,送新娘的是李涅精心改装完善的四****马车,都是双马环配,最前面的更是四马拖曳的被布置的宛若宫殿的改装马车,即使木呆呆抱着李姌出门的罗开先也不由得咂舌,即使这上面使用的木料价值综合起来并不比后世的豪车逊色分毫! 重新回到公爵的背上,心中被喜悦、幸福、憧憬、回忆等各种情绪充斥了的罗开先有些木愣,好在还有一众打扮做傧相的亲卫帮着回应照料,押送着足有十六辆大车的车队重又绕营一周,李姌的美丽装扮更是引来了营地内所有人的瞩目与祝福。 战场厮杀所需要的勇气智慧与这种喜庆场面的应对自如完全不是一回事,头次迈入婚姻的罗开先更是只能扮作听令从命的木偶人,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带队回到专为婚礼装配的正堂上。 时间恰好是黄昏,坐在喜堂上首位的是李涅和他那位王姓续弦,并列的还有两把空椅子,椅子上面是两面红色黑字的喜庆牌位,上面镌刻着罗开先父母的名字,一身红袍的罗开先站在左手位,绿袍的李姌则和他并肩站在右手位,听着充作司仪的张慎念了一大通的喜庆吉词,才高声喝道:“吉时已到,新郎新娘就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罗开先与李姌按照之前被人教导的礼节一一完成,这套放在众人面前的礼仪才算是彻底完成,接下来是琐碎的与一众观礼人员见礼,人数就没法细说了,最年长的老李坦,营地中其他年纪超过七十岁的老人,风闻前来观礼的小部族头领,还有一些初次到来带着厚礼的不明人士。 好在很多人并不需要罗开先亲自去接待,自有充为傧相的卫队成员还有杜讷窦铣李轩李铮一众人应对,说是喜宴也好,迎宾宴也罢,各有各的热闹。 罗开先本人则带着李姌返回新房,在媒人麦斯欧德和杜老夫人以及安娜莉亚等人监督下,完成沃盥礼、同牢礼、酳酒礼、合卺礼等一系列琐碎的仪式。 主持私下礼仪的一众人都走了,感觉从未有这么劳累的罗开先松弛了下来,之前冲自己父母的喜庆牌位叩拜的萧索心情也淡化了许多,他把自己扔在兽皮软塌上,盯着红色烛光下李姌的俏脸,嘟囔着:“娘子,娘子……” 与罗开先不同,兴致很好的李姌轻轻巧巧的走到他身后,抬手扶住他头上的发冠,“别动,三兄,心情不好吗?我给你解开它!葛日娜,去把托盘还有荷包拿来!” 后半句自然是吩咐侍女的,李姌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解罗开先头上的发带。 “和你说过的,只是我爷娘不在这里,有些心烦而已。”罗开先半是享受的闭上眼睛把脑袋靠在李姌身上,嘴上却装作恼火的质问的火娘子,“还叫三兄?叫两声夫君让我听听!” “叫……三兄不好吗?”刚拜完堂,又被男人靠在身上,李姌顿时软了半边身子,反问了半句才又低低的叫了声,“夫君!” “呵……这个感觉好!”难得听到李姌娇怯的调子,罗开先的精神又恢复了,坐直身体,手臂后揽,也不理会火娘子嘤咛的声音,很是容易的就把她揽到了自己大腿上,只不过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身前还站着一个人,“葛日娜,你怎不去外面凑凑热闹?” 话音一落,罗开先等来的不是葛日娜的回答,而是他腿上李姌的推搡,“三兄,你说甚呢?葛日娜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侍女,就像亲姊妹一样,今后是我们的房内侍女,是屋里人,她和我是一体的!” 再次抬眼去看的时候,罗开先才注意到噶日娜身上的衣袍同样是翠绿色,只是上面的图案少了金丝绣饰,再回想之前拜堂的时候,葛日娜也是跟随在李姌身后两步同时祭拜的,才明白这真的是男人的黄金时代。 不过虽然李姌说明了,罗开先却还是有些担心对方的心愿,毕竟之前的沟通太少了,他也不矫情开口直接问道:“葛日娜,先不要管四娘的话,你,问问你自己,愿意陪着嫁过来吗?” “我……”不同于那些热情的中亚女郎,葛日娜是个不爱言语的温婉性子,罗开先直言不讳的问话,让她的脸立刻变成了大红布,皱着细细的眉毛说不出话来。 被罗开先按住的李姌着急了,有了之前安娜莉亚的教育,她知道是挡不住男人繁衍血脉的心的,所以就想在后宅中多个帮手,而葛日娜就是最好的选择。但听到罗开先的质问之后,唯恐葛日娜对答不当,男人生气把她赶出去,李姌赶忙帮着解释了一句,“三兄,你是知道葛日娜的脾性的,她可不是那些喜欢叽叽喳喳的野女子……” “我明白,四娘你不必担心……”安慰式的拍了拍李姌的后背,罗开先解释道:“三兄我喜欢看美人没错,却没有把美人都领回家的念头,葛日娜的温婉我很喜欢,但却不喜欢把想法都埋在心里的做法,我不希望未来哪一天因为琐事闹得家宅不宁,平素葛日娜你说的话太少了,我必须问清楚你确定在想什么,而不是勉强的想法,与其将来后悔,莫如今日把话说透,葛日娜,你明白么?” 非是罗开先矫情,他心里想着多娶几个女人,却也明白女人多了可不见得是好事,他可不想将来后院起火,所以说是告诫在先也好,防微杜渐也罢,他想的是必须把规矩建立在前面,而不是未来一旦有事还要因为后宅的琐事忧心。 就像他说的那样,葛日娜很漂亮不假,但如果是心口不一,他是宁愿推出去也不会娶的,好美色不错,罗开先却不是贪图美色混了头脑的短视之人。 端着托盘的葛日娜咬了咬牙,脸上的红润却一点都没有消退,“将主,葛奴愿同四娘子一起嫁你,决不后悔!” “好!痛快!”罗开先拍手叫好,他最喜欢的就是有事说事的直爽性子,家宅里面也要猜测揣测的勾心斗角是他最讨厌的,揽着四娘李姌的腰身霍然站起,“来,娘子,让为夫帮你摘下钗簪,葛日娜,你也来帮手……” “是……”把托盘放在旁边的架子上,葛日娜闪烁着大眼睛就靠近了过来。 被罗开先抱抱早就成了习惯,李姌不觉得什么,但是被男人的手伸到头上摆弄来摆弄去可是头一遭,旁边葛日娜还摇身一变成了男人的帮凶,她可有些受不了了,“三兄,你欺负人,葛日娜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居然不帮我?” 或许是被之前的问话逼得开了窍,或许是觉得罗开先这样的男人也没什么可怕,葛日娜的胆子大了不少,一边伸手结果罗开先摘下的发簪,一边红着脸庞应付道:“嘻嘻,娘子,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你!”气急的李姌伸手就要抓葛日娜的痒痒。 只是没等她如愿的捞到目标,身后突起的地方“啪”的响了一下,耳边男人粗厚的声音传来,“别闹,小心戳到!” 只是一下,急脾气火娘子的身体彻底酥软,不由的靠在了罗开先的身上。她头上带着的钗簪可不是只有一两只,而是足足有十八只之多,花样繁复又有些纠缠错杂,好在罗开先手粗却也不拙笨,才能一点不伤到的把它们摘下来。 “好了,还是这样更好看!”挽着女人柔顺的长发,看着半眯着眼睛脸色红红的李姌的脸庞,罗开先觉得自己的心虽然跳得厉害,却一点也不显急躁,反而倍感亲切与温馨。 “将主,我来帮你摘发冠!”胆子大了不少的葛日娜自告奋勇的说道。 不过没等罗开先回答,闷了半响的李姌站稳了身子,“我来,还是我来,刚刚做到一半呢!” “呵呵,娘子你来,葛日娜,你站在我前面,把你的发簪也摘掉!”这两个将来都是自己的女人,罗开先也不偏向,服务了一个,另一个也就放开好了。 之前对于葛日娜的问话只是敲警钟立规矩,其实平素这个所谓侍女的表现他都是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很清楚这个小侍女并不是什么绿茶b也不是白莲花,他才有之前的问询,否则他连问询都不会有,更容不得有心机叵测的人留在身边,当然他也没有什么侍女主人的观念,既然都接受了,那就一碗水端平好了。 “哼!”“嗯!”类似的两个声音从两个女人口中传出,罗开先心底的酸爽就别提了。 第八十五节 结发与春宵 http://..org/ 如果说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浓情密爱会让人耳红面热,那么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之间的毫无间隙肯定会让人有血脉焚烧的感觉。喜欢网就上↖頂↖点↖小↖说,. 至少压制了自己生理冲动近三年之久。罗开先的感觉就是这样。 嗅着两个女人的天然体香,还有她们使用的花瓣制成的天然香料味道,他觉得自己血管里流动的都是快要硝化的甘油。 一顿耳鬓厮磨之后,罗开先头上的发冠被摘下,两个女人头上所有的钗簪也都被取下,黑直的和棕色有些卷曲的头发,飘散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他想要伸手帮忙把两个女人的头发都重新捆扎起来。 “等等,夫君。”李姌阻住他的动作,伸手从旁边托盘上拿起了剪刀,“葛日娜,把荷包的带子解开!” 言罢,火娘子抬手从自己披散的头发中整理出来一缕,“喀嚓”一声之后,她的手里多了一束尺多长的黑丝。 接过剪刀的一瞬间,罗开先就明白了,这是最后一道解缨结发礼,他抬手便照例在自己的头发上剪下一缕递给眼前的娇颜。 李姌十指纤纤,灵动得很,三两下就把两束头发混在一起重又分成两份,每一份再缠绕系成了发髻用红色的丝线系好,塞在手指大小的荷包里面,然后重又系上荷包的封口,拿起一个攥在自己手里,另一个则递给了罗开先,嘴里轻声念叨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唯愿人长久,霜雪共华衣。” 罗开先低头看着眼前认真的俏脸,他在后世很少重视古文诗词,他并不能很好的理解李姌念的内容,但却深深明白眼前这个小女人凝神期盼的东西什么,那是物欲横流的后世早已丢失的纯真的情感。 此情此景,即便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受到其中的美好与纯粹,何况只是习惯了冷眼看世界的罗开先? 心头泛起一阵热流,把荷包连同李姌的小手包在手中,他也跟着情不自禁的念到:“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唯愿人长久,霜雪共华衣……” 念完之后,也不言语,手臂只是稍一用力,就把个火娘子揽到了怀里,再一抬眼,瞥过眼中流露出羡慕与倾慕眼神的葛日娜,抬手把这个中亚血统的小娘也一样抱了起来。 李姌并不在意眼前男人霸道的行为,事实上头一天安娜莉亚的开导非常有用,她知道自己挡不住男人的欲|望,旁边的葛日娜不单是她多年的姐妹,更是这场婚姻中的帮手,她并不苛求能够占据这个总也看不透的男人的全部,她只希望这个男人的心胸足够开阔,能够容纳自己在他的怀抱里尽情徜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夜晚,也许只是一瞬,罗开先半沙着嗓子说了一句,“夜了,娘子,我们安寝吧!” “呀!”两个女人醒悟过来,一个跑远些抱着手臂觉得留下不合适走又舍不得,另一个更是迈了几步直接伏卧到了石炕上扮起了鸵鸟。 罗开先轻轻走了几步,忽的回转身子,扯开遮挡窗子的红色布幔,猛然推开用羊皮封面的窗子,冲着外面就开始吆喝,“都滚远点,你们这些混蛋!” 只是很可惜,外面除了稍远的位置灯火通明,稍近些黑暗的角落并无动静,倒是有几个巡守的卫兵好像听见了罗开先的声音,有些跑动的声音远远地靠近来。 “混蛋东西们!”没好气的咒骂了一句,他再次转回身,开始四下里查看寻觅合适的抛掷物。 李姌把脑袋从厚皮毛里面抬起来,羞红着脸问道:“三兄,是哪些捣蛋鬼?” “童子营的几个娃娃,还有斥候营留守的几个家伙,加上卫兵里面三五个不老实的,骂了几句还在装聋作哑,还以为我看不到他们!”罗开先点点头,一边回话一边四处寻摸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好把外面想要偷听的混蛋赶出来,这还是他睡前的习惯借用精神力才发现的,否则外面漆黑一片,想要发现那些混蛋还真的不容易。 “一定有丙申、丁酉几个小混蛋,没准还有三猪儿那只小粘虫!”李姌恨恨的揣测道,童子营里面哪几个是最喜欢捣蛋的,她再清楚不过。话一说完,她才留意到男人的举动,“三兄,你在找什么?” “找些扔出去打人的东西,把那些混蛋的脑袋都敲醒!” 李姌眼睛转了转,琢磨了一下,扭头问葛日娜,“娜娜,下午过来的时候,好像装了一些山核桃栗子橡子,我忘记放在哪里了。” 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的葛日娜顿时找到事情了,一声不吭地紧走了几步在新房布幔的外面翻弄了起来。 一听这话,四处寻摸的罗开先也明白了,这火娘子可不是害羞的大家闺秀,葛日娜这个中亚血统小丫头同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不过,他倒是觉得这样很好,他从没想自己身边的女人一定要谦忍恕让之类,对他来说,女人只要有具备善良和童心就已经足够,至于脾气之类,他这个军官完全可以把培养婆娘当作新兵训练一样操作。 很显然,他的观察没错,葛日娜不怎么言语,却是个蔫坏的,回返屋子里她手里提的是一个至少装了十几斤干果的口袋。 罗开先心下莞尔,抬手接过口袋的时候,顺便抚了一下中亚小娘的脸蛋。 小侍女脸色一红,却没再躲避,只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瞧,另一旁只是动嘴看热闹的李姌也来了兴趣,站起身贴着罗开先一起挤在窗户边。 屋子外面漆黑的夜色,对罗开先来说跟白昼没有任何区别,精神力的扫描下,他连每个人具体什么姿势都能分得一清二楚,既然调皮的捣蛋鬼们装傻,他再留手就是给自己添笑话了。 几颗尖头厚皮的山核桃快速飞了出去,黑暗处几个半沙哑的嗓门响了起来。 “哎呦,谁在扔东西?打我头上了!”一个缩头缩脑的家伙惨叫着。 “啊,是将主!好痛啊!”这是个抬着脑袋看窗户的。 “哎呀,饶了我吧,四姐夫,我这就走!”很明显,这个是李姌家里的。 “哎……”这个闷声不吭的机灵得很,叫到一半马上转身就往远处跑。 连续不断的痛呼声,李姌乐了,挤到窗子边,大声吆喝起来,“王四郎,田十七,李琪……你们几个混蛋,等我回头教训你们!” “罗丙申、罗丁酉,你们往哪里跑?还有三猪儿,你这小混蛋,回头你们都给我去写大字!” “不要啊……”叫喊的是狼狈得像野地里的田鼠一样乱窜的背影。 既然开始了,罗开先的手臂就没打算停,一颗颗冒尖的山核桃飞出去,一颗颗山栗子和硬橡子弹出去,紧跟的就是此起彼伏的呼痛或者惨叫声,因为恼火这些家伙搅了新婚夜,他的“飞镖”是专门奔着脑袋去的,而想要偷听的家伙又不可能戴头盔,于是乎,低头的打头顶,抬头的打脑门,逃跑的专打后脑勺,凭他的力量和技巧,再有精神力配合,简直可以说所向披靡…… 对于心怀不轨的家伙来说,他们就惨了,被硬皮山核桃还有栗子橡子任何一个打中,脑袋上肯定会肿起一个大包,这还不算,挤在窗口大呼小叫的李姌把所有人的名字都叫了出来,意味着日后肯定不会是有好处拿。 尤其是了解李姌的出自唐人老营的人,闷不做声跑得更快了。 扔几个核桃干果的时间自然没多久,在外负责防卫的奥尔基也不是聋子哑子,远远地站在二三十米外喊道:“将主,需要我带人把他们抓回来吗?” 罗开先怎能听不出保加利亚人压抑的笑声? 他顿了顿嗓子,“让他们都滚蛋,你也滚蛋,竟敢放了人到我窗前来,明日开始,亲卫队所有人加训!” 装腔作势的奥尔基根本没敢回话,带着几个手下闷声闷气的就跑了。 关上窗子的罗开先嘴上喝骂得厉害,心里却一点没生气,反而有些说不出的轻松感,连续多日的疲累仿若瞬间消饵无踪,连续几年的压抑也被抛诸在了脑后。 他回转身,正好看到李姌因为蹦跳而有些潮红的俏脸和散乱的头发,还有葛日娜忽闪忽闪着长睫毛的大眼睛,心里的火一下子烧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三兄?啊……” “将主……?” “不许叫三兄!不许叫将主!” “啊,别抓那里……” “娜娜,帮我抓住三……的手!” “嗯……夫君,要吹了蜡烛……” “……” 连串的低语吵闹声,让人面红耳赤,只可惜听众都被赶跑了。 这样一个冬日的夜也仿佛变得格外温暖,就像春天里阳光普照下的萌动。 ………………………………………………………… 附: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在十二点之前,抱歉。 新书仅有一个书名,构思与框架还在酝酿中,敬请期待,谢谢。 第八十六节晨话 http://..org/ 男人有两个肩膀,恰好适合一边一个女人来陪伴。 男人有坚强的脊梁和强壮的胸背,正合适三到四个女人来环绕。 男人…… 这不是罗开先的原本想法,而是花少爷的歪理邪说,就是他曾经的佣兵小队中那个花花公子的理论,对应理论的是,那位花少爷还未结婚,就已经有了四个私生子七个私生女,真的是让人无话可说。 俗话说,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耳熏目染的情况下,罗开先也难免受了些影响,加上草原上还有他家乡多子多女就是福气的习俗,他对身边多几个女人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后世通常传诵的所谓爱情,他倒是从不觉得有什么神圣的,单纯的荷尔蒙发酵产生的性冲动是有保质期的,怎能比得上天长日久酝酿出来的亲情更醇香醉人?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罗开先总是在压迫着自己的体力与耐心,哪怕是睡觉也保留着一份警觉,如今才算是彻底释放了身体和心灵双重压力。 阳光透过窗子上的薄薄羊皮还有红色的幔帐,照在罗开先眼睛上的时候,他醒了,却发现自己想动都动不了,两个披散着头发的雪白身子紧紧的缠在他的身体两侧,葛日娜稍文雅些,↑,±一双手臂紧抱着他的右胳膊,至于李姌?趴在老罗胸口,手臂揽着他的脖子,一条大腿更是搭在他的身上。 听着身边两女均匀的呼吸声,罗开先觉得自己的心也在变得轻柔起来。 如同眼前这样的不到二十岁的女子,在后世多数还只是在上学的学生,或者是父母心中的宝贝,但在这个时代,她们已经经历过太多东西,譬如生死、疾病、饥饿、杀戮……或许还有背叛。 搂识,她们或许不及后世的同龄人,但是论心智,她们可要强得太多。 若把后世的女生比作温室里的玫瑰,这来自中亚草原上的姑娘就是能够经风历雨的萨日朗(山丹花。 现在不同了,不论两个女人原本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是自己的女人,作为男人,总要让她们活得轻松自如些。 想到这里,罗开先的念头又开始乱转了,最近除了婚事也就兴州的战事还值得关注一下,这个节奏缓慢的时代,而且还是冬季,很多事情是没法做的。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练兵、挖矿、育马,还有进一步整合工坊了,但这些事情都有具体的人在负责,仓促之际,想要改颜换面完全不可能,他这个将主可就无事可做了,总不能闷在营地里生孩子吧? 漫天的冬雪对别人来说是个困难,但对他老罗来说,完全不能构成什么阻碍啊。 想着事情的时候,罗开先的手脚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夫君,什么时辰了?” 看着迷迷糊糊抬着头的李姌的脸,还有些微肿的红唇,那萌萌的样子让罗开先直想笑,“应该过了辰时,怎么,睡醒了?” “没……”答了一个字眼,懵懂娘子的脑袋又贴在了罗开先的胸膛上,只是稍过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就缩手缩脚地叫了起来,“呀,我的衣服!” “呵……”罗开先彻底被这慌乱的小女人搞笑了,抬手揽住在被子里乱动的火娘子的后背,把她按到自己胸前,“别吵,葛日娜还没睡醒呢,再说昨晚……” “昨晚什么也没有!”说着话,火娘子抬手就想捂住罗开先的嘴巴,脑袋却直向男人的腋下钻去。 只是她没想到,身上的两个半球在男人的身上蹭来蹭去是多么危险,罗某人心神为之一荡,他的左手就不老实了,只是片刻功夫,火娘子就浑身有些颤抖的抬起头来,“嗯,夫君,不要,还在痛……” “好!”罗开先是能够隐忍的,否则也不会从君士坦丁堡一路过来如此之久,直到婚礼之后才把个火娘子吃了。当然,他也考虑到了自己的体质变异,所以很是干脆的留下了替补队员葛日娜。 当然,也幸亏他留下了葛日娜,否则仅仅李姌这一杯水还真的不见得能够灭了罗开先的心头火。须知道,老房子着火不好救,嗯,禁欲近三年而且年轻化了的罗开先也算得上老房子了。 心中的羞赧只持续了一会儿,李姌就恢复了正常,也不再当鸵鸟,反而抬头用手指在男人的胸前勾画着,“夫君胸前的斧子图案是纹身?” “嗯,算是纹身,不过还是有些不同,以后和你说。”女人的爽朗不做作让罗开先很喜欢,至于身上的印记,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很是干脆的推到了以后。 “哦……”知道自己男人身上秘密不少,李姌却没想继续追问,在她看来,男人虽然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巧言掩饰什么,没有欺骗才是最重要的。动了动身子,却觉得到处都是酸酸的,想到这里,她感觉自己的脸上又开始热热的,身上乏累的很,却不想重陷睡梦中,因为蜷缩在男人的怀里,好像比做梦更甜蜜。 傻傻地想了一会儿,李姌把下颌搁在男人的胸膛上,看着男人若有所思的脸,轻轻问了句,“夫君,刚刚你在想什么?” 知道男人身上的压力有多大,她也没指望男人回答,问话只是因为想要说话。 一边用手感触着女人身上的滑腻,一边思绪乱转的罗开先脱口说道:“在想这个冬天该做点什么……” “你真是闲不住,营地里那么多人,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要夫君你开口,他们又不是童子营里面的孩子……”嘴上埋怨着,李姌却在心疼自己男人的疲累,将近两年的路途,这个大男人付出了多少辛劳,她是最清楚的。 “呵呵,傻娘子,多数时候,我只是动动嘴,该做的具体事情还是要所有人配合来做的……”感受着女人的体贴,罗开先心中满意至极,嘴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松弛成了一道上翘的弧线。 “哎?你笑了?夫君你这张木头脸居然也会笑?”李姌的敏锐却不在男人的话语中,而是关注到男人的表情,说着话,抬手就在男人的脸上揉弄起来,感受到刚刚冒出的胡茬造成的刺痒感,又叹了一句,“呀,好扎!” 刚刚说着正经事,就被怀里的女人当面说做木头脸,罗开先顿时有些无语,只是看着女人娇痴的神态,心中一动,便把嘴巴向那娇颜凑了过去。 “呀,不要,不要,你的胡子扎人!”无力的推着男人凑近的脸,李姌欲拒还迎的把从未用过的撒娇耍赖的本事用了出来。 “嗤……”一声有些压抑的低笑声从另一侧传了来。 罗开先收住了自己的动作,李姌愣了愣神,忽的像花彪被人揪住了尾巴一样张牙舞爪起来,“好呀,娜娜,你早就醒了,还在装睡,偷偷地看我笑话!” 说着话,李姌便趴在罗开先身上,向另一侧的葛日娜身上抓了去。 可怜刚刚睡醒的葛日娜,想要躲避都来不及,“呵……不要抓我痒,娘子你总是对男人不假词色,刚才可不像是你……” 两个光着身子的小娘在身上打闹,罗开先既觉得头痛,又觉得香艳至极养眼得很,只是两个新瓜初破的小娘绝难承受自己再次征伐。 面对连个点火却不管火势的小娘,他可不想继续享受这种香艳的折磨了,把两个小娘送做堆,掀开皮毛被子一角,坐起身,再给两个小娘每个屁股各一巴掌,微翘着嘴角听着她们“呀呀”的吵闹声,再套上一件宽松的袍子,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自顾自的转去了浴房。 留下的两个小女人脸红红的在被子里闷笑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地彼此对问,“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再想了想,还是李姌自问自答的想明白了,“夫君不是小气的男人,他才懒得理会女儿家的琐事,多半是……” 说了半截话,她把目光投向对面葛日娜的身上,杂乱的头发,红艳的嘴唇,光洁的手臂和两个半球……再想到自己也是同样,“我的衣服……哎呀……” 另一边,葛日娜和她也是同样的动作,在石炕的周围到处寻找自己不知被扔到哪里去的束胸、肚兜和襦裤……只是下身的不适感始终伴随着左右,两个人的动作都不那么自然。 折腾了半响,两个人总算把自己的衣服套上,去到另一边的浴房洗漱一番,重回卧房的时候,便双双倒在还留存着男人气味的石炕上,再也懒得动了。 “娘子,将主为何去了如此久?” “还叫将主,昨晚不是说让你跟着我一起叫夫君或郎君吗?” “葛奴……叫不出……” “傻妹妹,八岁时候,你就和我在一起,二叔家的几个妹妹都没有你和我关系好,如今你和我又分什么奴仆主人?” “可是……” “别可是了,夫君将来必定还会有其他女人,你和我却是最贴心的,愿意和我一起应对他们吗?” 做将主的女人是一回事,叫将主或者夫君两种不同的称谓却是另一回事,葛日娜心中很纠结。 只是没等她回复李姌的话,男人回来了,随着他的脚步,带回来的还有用一只巨大木托盘盛放着的各种食物,煮好的冒着热气的麦粥,撕成一条条的烤肉,撒着芝麻的烤面饼,还有一个尺把高大罐装着的牛奶以及装在钵子里的腌制野菜…… 两个女人的肚子都不由自主地咕咕起来。 “都饿了吧?来,我取了些吃食,都坐起来吃……”托板下面有四只折叠起来的支脚,罗开先随手把它打开,直接放在石炕的边上,然后把脚上的皮毛拖鞋踢到一边,施施然的坐下,和两个女人说道:“乱七八糟在说什么?今后你们都是我的女人,葛日娜你也一样,愿做娘子的侍女也由得你,叫将主、叫主人夫君郎君都随意,我也不会因为几个称呼就生气,四娘你想得太多了!” 被男人粗壮的手臂托起身体的李姌有些娇弱无力的撑起身子,“夫君你从哪里取来的食物……嗯,我哪里想多了?” 扶着两个女人各在一边,忍住心神的荡漾,罗开先开口说道:“你们的男人我将来或许会再有别的女人,但在她们进门之前,必须要征得你们同意,这是我们共同的家,不能融入这个家的人,不配进入这个家,四娘你尽可安心!” 这算是承诺,也算是定制家规,而不是安抚女人的花言巧语,因为罗开先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可不想因为某个女人弄得家宅不宁,即便她再漂亮再能带来巨大的利益,那都不值得他用自己心灵的安宁做代价。 手里捻着食物的李姌莫名的眼圈红了一下,便彻底的放开了心思吞咽起食物来,她相信自己看定的男人他很少用言语来哄自己开心,却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这点比任何举动都能让人心安。 至于葛日娜,被罗开先的手扶着腰肢的时候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更何况本职的工作都被男人做了,而且做得如此潇洒自如,哪里是那些喜欢指手划脚的男人能做的?男人说什么,她没听清,自有娘子姐姐去分辨,她只觉得这个早上的食物格外香甜可口。 第八十七节 粮食与画像 http://..org/ 这次的早点绝对是近年来吃得最舒心惬意的一次,心情很好的罗开先第一次觉得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下去也未尝不可。 当然,他心中更清楚这种想法只是临时的,不过精神疲累之后的一种心态自我调节,如果想过安稳的日子,早在当年离开军队的时候就有大把的机会,嗯嗯,如果不是因为不肯安于平淡,也不会有这三年的异世生涯。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因缘际遇罢了,罗开先在吃早点的时候感慨着。 早点过后,两个不良于行的小娘还想着是不是该出去见见前来贺礼的宾客和家人,却被罗开先强力镇压了,还不顾她们的羞涩,给她们的患处涂了些伤药,凭他的医术完全能保证她们在一两天内完全复原。 面对这种霸道的行为,两只小娘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包括急脾气的火娘子李姌,都只能和不爱说话的葛日娜一起缩在兽皮被子下面当小猫。 闲下来无事,罗开先也懒得出去与人应酬,本就是大婚之际,他这个将主任性一次也无伤大雅,干脆就靠在一把躺椅上任由思绪天马行空的飘荡,或者估算今后的发展方向,揣摩周边各势力的动向,或者暗暗审视随身空间中的变化,清点里面的存物…… 空间里面的景象依旧,静谧地依旧是如同死寂一般的时间停滞。 没有力场存在的空间里面,所有事物之间没有任何作用力,唯一能够影响里面事物的只有空间主人的精神力,所以,之前罗开先整理之后很久不理会也没有任何变动,宛若在外层真空空间那样,一切事物都呈团状分布着,当然,所谓的团状大小却是以百立方米为基本单位的。 羊皮纸书籍莎草纸卷泥板木雕版石雕板雕塑一大团,金器银器锡器宝石一大团,各种珍贵皮毛兽肉一大团,种子粮食酒坛一大团……唯一说得上有些不同的,只有那块所谓“生命宝石”在里面闪烁着莫名的蓝绿色光芒。 还是有太多的东西需要整理了,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罗开先暗叹了一句,没理会其他,认真清点了一下粮食的存量。 最后一次往里面补充粮食还是远在库扎克的时候,而且那一次从布哈拉购买的粮食并不多,在那之后的一路上,始终都是在不停地往外取出粮食,随着手下人口的增加,粮食的消耗也越来越快。 如今的人员已经是最早的三倍有余,加上低估了这时代人的胃口,原本估算能用两年多的粮食恐怕很难维持到来年的秋收,而且最关键的一点,真若在春季开垦农田耕种,能够保证收获的秋粮供给所有人吃食吗? 很显然,不可能,也没人敢保证! 虽说营地里有数十万头牲畜,但总不能让所有人只吃肉食,人是杂食动物,不吃粮食肯定会生病的。 从哪里才能获得大批粮食?或者能够建立一个完整的粮食供应渠道? 周围百里显然不可能,党项人同样是游牧部族,在这片区域的农耕群落多是汉人,即便有些小族也会耕作,他们收获的粮食能够自给就不错了,往外卖?那是不可能的。 去抢粮?显然更不可能,如果想要长久稳定发展的话,强盗这种职业不是那么好做的,抢得了物资,却会丢了人心,是最愚蠢的得不偿失。 罗开先算来算去,唯一能够获得大量粮食的地方只能是赵宋。 赵宋如今与北辽刚刚签了檀渊盟约,按照“史书”的记载,应该是进入了修养生息阶段,不用支撑军队所需的大量粮食,民间应该有大量的粮食。 只是如何才能在赵宋与灵州之间建立一条粮食交易通道呢? 依靠行商?丝路上的贸易线从未断绝,如果不是冬季来临,想必每天路过的行商绝不会如冬季般稀少,选定一个能够合作的粮食中间商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这里有一项很关键的问题,粮食是这时代生存的命脉,罗开先怎能容许命脉握于他人之手?无论是中间商还是赵宋的官吏,在他眼中都是潜在的变数,未来一旦与赵宋产生纠葛,断粮这种手段绝对会被那些士大夫们拿出来使用。 罗开先有些头痛的揉了揉额角,暗自揣摩着应变的策略,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还是要走一趟宋境。 而身处一室不远处的石炕上,两只小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没多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的这处房子算是营地中设施最齐全的一座,除了在开始建设的时候就设置了排水暗渠,连同上水也预留了通道口,为保证冬日的供暖,更是除了石炕壁炉之外,还在地板下铺设了几道供暖用的地龙——这种技术其实没有一点难度。 石炕和地龙的连接炉灶并没有在屋子里,而是房子外面不远处和厨房开水间设置在了一起。冬日里的每天早上,会有专人点燃炉灶给石炕地龙提供热源,当然也兼顾烧水煮饭。 所以,随着太阳慢慢爬升,屋子里的温度也开始升高,熊皮制作的厚重被子被两只酣睡的小娘掀到了一边,套了一件皮毛袍子的罗开先也从遐想中醒了过来,抬眼看到的不是别的,恰是两只小娘的海棠春睡图。 沿袭了很多大唐的习俗,李姌与葛日娜的身材并不像那种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而是很像是后世的健身女郎,丰腴而健美,她们睡着的时候穿的丝棉混织的睡袍纤薄而柔软,更是映衬出了身材的曼妙,两只红扑扑的小脸真的恰似海棠果一般诱人。 凝望着的罗开先不舍得打破这份静谧,取出一张桦木制作的画板勾勒了起来。 很可惜,勾画建筑和地形测绘他还成,人物画可不是他的长项,手边更没有什么照相器材感光材料,揣摩了半天,他想起了在后世看过的街头画家画的那种漫画风格,才凭借着记忆中的印象再结合眼前的实景试着勾画了起来。 好在多了了精神力这种另类的观察手段,他的头脑也变得灵活起来,没把人的身体画成一块块坚硬的石头,静心实验的结果倒也还能看得过去,心情放松之下不免有些自得,浮想联翩之时想起史书上记载汉代那位猛将张飞也擅画美人,却不知是何种风格。 当他正在悠然自得的时候,冷不丁传来一声低低地有些慵懒的声音,“夫君,你在作甚?” 怔了怔,抬眼看去,才发现如小猫一样躺在那里的李姌揉着惺忪睡眼在那里看着他。 “娘子,无事,你继续睡吧” “嘿,夫君,怎看起来有些……傻兮兮?你手上是什么,拿来我看看!”斜倚着上半身,喷火小娘嘟囔着。 “喏,给你们两个画的睡相,看吧!”罗开先走到石炕边,把手中的桦木板递了过去。 另一只不爱说话的小娘被话语声吵醒了,也坐了起来,“娘子,你们在作甚?” “嘻嘻,好玩,娜娜,你快过来,夫君给咱俩画的睡相,看着很诙谐!”清醒了许多的李姌一边招呼自己的姐妹,一边抬头问罗开先,“夫君,怎画得如此模样?我们俩的脑袋可没有那么大!” “呵……”心中柔软之际,罗开先的脸功也破了,坐在石炕边缘很是随意的说道:“你不觉得这样看着很有趣吗?” “是很好玩,可是怎么觉得好怪异,娜娜,看你这个像不像大头的花彪?嘻嘻……” 被调笑的葛日娜也不示弱,“娘子,你的样子没好多少,和我差不多!看,还穿着轻薄的襦衣……” “呀,不成,这画不能给外人看到,我要收起来!夫君,你甚时能给我画一幅正像?”与葛日娜争闹了几句的李姌抬头问道。 “正像?”罗开先重复了一下,恍然想明白了是什么,“人像非我所长,你夫君我更擅长建筑与地形描绘……莫如这样,过些时日,趁着冬闲,我带你们去宋境看看,寻几个大画师,让他们來画?” 李姌知道男人事情繁多,本不想添事,却没想到居然有去宋境这样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兴奋,“去宋境?夫君你能抽出空闲?我知道有名望的画师都是大学者,那些人会给我画像?” 面对李姌巧笑盼兮的小脸,罗开先怎样想不出拒绝的话来,更何况适才遐想之时确曾想过去宋京看看的念头,正想要回复时,卧房外的过廊处传来脚步声,奥尔基的声音远远的响了起来,“将主,骑兵营和斥候营信使回报!” “叫他们去议事厅等候,我稍后便到!”一句话打发了奥尔基,罗开先转头看向侧卧在石炕上的两只小娘。 不用他说话,李姌直接开口了,“夫君,正事要紧,你快去忙吧。” 奥尔基不是没有情商的冒失鬼,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打扰主将大婚的事情,肯定不会是什么小事,没时间与女人闲聊了,罗开先点点头,套上一件稍厚些的皮袍就出去了。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八十八节 信报与决策 http://..org/ 议事厅,也就是罗开先处理公务的地方。说是厅,其实叫“堂”或者更为合适,因为它的长宽至少有五十步,足足几百平,最多可以容纳百多人聚在一起商议事情,这个房间的举架很高,斜斜的屋顶开了十多个用于采光的天窗,外窗是厚木板封隔,内窗则是木框并用薄羊皮封口,每日由亲兵负责操作打开外窗,天光就可以从屋顶透过,足以保证内里的照明。 此刻正直上午阳光最明媚的时候,天窗的外板被打开,阳光透过洁白的薄羊皮温柔的洒下,空气中的尘埃飘荡在光幕中,它们细小的身体造成的衍射映亮了整个厅堂。 与两个信使见礼之后,披着白熊皮大氅的罗开先端坐在专属于他的椅子上,聚精会神的听信使的口头汇报。 斥候营的信使都尉姜恒是个白净脸的瘦消汉子,说起话来条理分明,“报将主,及至某启程之前,斥候营内计有五十三人受伤,其中六人重伤,别无战损,俘获兴州战士八百七十二人,经辨别,大部为兴州马家附庸,另有收拢逃散平民两千七百余人,多为妇孺老幼……” 骑兵营的信使都尉窦广泽却是个披散着头发的粗壮胡子男,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的粗旷有力,“报将主,骑兵营伤二百七十六人,重伤三十一人,战损十九人,俘获越八千人,因俘获过多,尚未分清详细,冈萨斯将军派某询问将主如何安置,马家人桀骜不驯,是否全部杀掉?” 虽说都是一路培养出来的战士,但两营的做事风格已经有很大的不同。斥候营的人心思缜密,人手少了些,却能兼顾其他,骑兵营的战士敢打敢拼,论杀伐的执行力是一等一的,唯不同的就是杀伐的果毅掩盖不住处事的粗疏,这点从两个信使汇报的不同就可以清晰地察觉出来。 罗开先未置可否地思量了一番,才抬头问道:“我们的人可曾再次进入兴州城?兴州城内现状如何?谁来答我?” 姜恒上前一步,行礼说道:“回禀将主,阿尔克将军曾派三个伍进入兴州探看,今日黎明前,城内王曹两家已掌控兴州内城,虽有零星纠斗,却难撼城内大局。因日前乱起突然,马家之人混乱不堪,根本无法与王曹两家抗衡,昨日马家主家弃家奔逃,却为骑兵营冈萨斯将军率军拦截……” “余事某来回复……”窦广泽同样上前一步,瓮声说道:“昨日,马家大队人马自兴州东门而出,冈萨斯将军亲帅四校人马拦截,杀敌三千众,哈斯那校尉生擒敌将马玄机,问后才知马家家主马祖荣早就收买了王家之人做内应,私开兴州北门,带了三百亲信向北逃窜,今晨,冈萨斯将军获悉派费舍尔校尉率人北逐五十里……只是,恐难有所获。 ” “嗯……”两人说得详细,罗开先没有亲到战场,也能猜得到其中大概,战局变成这样其实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包括马家那个家主马祖荣,从一开始他就没把马家人没看在眼里,派冈萨斯和阿尔克两人出面,不过是为了练兵而已,想清楚了这些,他转而开口问道:“对于我们,王曹两家有何动向?” 姜恒摇了摇头,胡子男窦广泽站得笔直,瓮声说道:“回将主……冈萨斯将军命某转告将主,王曹两家曾派人传口信与他,言说王曹两家会有人到灵州为将主大婚贺喜!” “哦?王曹两家的耳目倒是很灵通……”随口感叹了一句,罗开先转头看了看奥尔基,后者则轻轻摇了摇头。 “将主……”窦广泽有些窘迫的抓了抓脸上的胡子。 罗开先有些好笑的盯着他下令道:“何事?说!” “冈萨斯将军……命某问询将主,是否进驻兴州城占了马家原本控制的南城……”总算把话说出来,窦广泽长出了一口气。 “贪心!”罗开先并不奇怪冈萨斯有这样的想法,这个时候的人对人口没什么概念,作为一个统兵之人,攻占敌人的城市才是他们的战功,只是占领兴州并不在他这个主将的计划之内,“你回去告诉冈萨斯,区区兴州城,本将主没看在眼里,他只需尽可能多的俘获人口就是最大的功劳……” “遵令,将主!”胡子男窦广泽应诺了一声,却不退下,而是期期艾艾地继续道:“将主,现下俘获的八千多人如何安置?还请将主示下……” 罗开先恍然,“你回去告诉冈萨斯,择人分拆俘获,派人押送回返,午后粟米菲罗会北上与他汇合处置此事……另外,那个马祖荣抓不到可以随他去,待明日,战事务必结束!” “得令!”窦广泽再不敢多言,听命告退。 罗开先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信使姜恒,“转告阿尔克,同样马上派人送返俘获,明日结束战事,不得恋战!” “遵令,将主!”斥候营姜恒也是躬身行礼快速告退。 两人一走开,奥尔基有些急迫的问道:“将主,为何放过那个马祖荣?” “谁说要放过他了?”罗开先打量了一眼奥尔基,解释道:“马祖荣北逃,而不是向东逃,目的只能有一个,投靠北方的契丹人,哦,你没见过契丹人,我也没见过,这不正好可以试探了解一下契丹人对我们的态度?何况,来到灵州之后,这马祖荣是我们头一个敌人,轻易就杀了有些可惜……” “可惜?”奥尔基真的搞不懂,敌人死了才爽快,有什么可惜的? “没错,就是可惜!”为了培养身边人,罗开先也算很有耐心了,“我们远从万里之外到来,眼下周围的小族畏惧我们,屈服于我们,但是今后呢?待到我们在灵州这里休养生息过得自在,难免会有人想做点什么,那些人可不会是之前路上的沙盗或马匪,他们的脑袋可没那么蠢笨,必定会提前打探我们的根底,你说她们会去找谁打探?” “马祖荣?”奥尔基试探着猜了出来,转而又问,“可是,如果马祖荣找到人支持他,野心勃勃来复仇,怎么办?” “你腰间挂着刀,不会砍人吗?”罗开先无奈的抽了抽嘴角,“何况,他主动来复仇岂不是更好?可以俘获大把的人口,比如说眼下,东面的煤矿和西面的铜矿都缺人手,如今的万把人岂不是正好合用?” 奥尔基顿时没话说了。 …… 距离中午还有一点时间,罗开先派人把粟米菲罗这个奴隶管事、李轩这个民务总管、守备营将军程守如、还有几处矿区的负责人都叫了来。 等到恭贺大婚的寒暄之后,罗开先开门见山的直接问道:“某记得东面煤矿那里有多开的地窝子,西面铜矿那里也有多建的木屋,这次骑兵营与斥候营俘获超万人,内有半数妇孺,安排起来可有疑问?” “将主,我那里可以安置六千人,若是俘获按奴隶算,万多人都给我也能安置下去!”煤矿区的负责人是李家的旁系,名叫李德,四十多岁的他留了一把山羊胡子,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笑眯眯。 “将主休要听这老物胡言!”一旁的铜矿区负责人田保义推了推站在一起的李德,“他那里只有四百多个地窝子,满打满算顶多能容四千人,都给了他还不把人闷在地下闷死!” “你这厮莫要胡话,冬月之前,我那里又改了百多个矿坑做地窝子,怎容不下凭多人?”李德的山羊胡子翘了起来。 “两位……”罗开先抬手止住了这种无谓的争吵,“如此看来,安置万多人毫无问题,某这里有两个要求,首先,不能因为他们是战俘就苛待他们,尤其是妇孺,若有人管不住下半身,某可以派宪兵帮忙割了他第三条腿!” 听他说的诙谐,与会的几个人脸上都露出莫名的笑意,只不过有的人大笑,有的人闷笑,还有的人……苦笑。 话一出口,别人如何想,罗开先是不理会的,他接着说道:“第二,两位勇于担责没错,但要记住,量力而行,寒冬将至,收拢如此多人并非简单易行,某不想听到任意一处有冻死饿死人的消息,即便他们是战俘,可有疑问?” “没有,将主!”主将罗开先说得严肃,两个管事人迅速收了脸上的笑意,挺直了身体恭声答道。 话说一分,点到即止,罗开先也懒得赘言,转向葛逻禄人说道:“粟米菲罗,战俘的管理暂时与奴隶等同,他们的管理依旧由你总责,人手你自己调配,如何?” “随时等候您的命令,尊贵的将主!”粟米菲罗如今忠心得很,他现下就管着近万奴隶,比之当初行商历险好过太多,虽说没有银钱收入,但吃用从来不愁,非但没瘦,反而胖了许多。 最后是安全防卫问题,罗开先看向了程守如。 没等他开口,这个识趣的汉子就说道:“将主,我会在每处加派一千人驻守,防止战俘作乱!” “派千人加防倒是足够,不过不单是防止战俘作乱!”罗开先摇了摇头,暗道,这个程守如倒是肯做事,却总是脑子里缺一拍,这样的人只能做将才,却难以独挡一面。当然,这种想法是不能直接说的,他补充说道:“更要注意的是战俘内部的关系,一万多男女老少,彼此间有甚么纠葛全然不清,一旦有所纠斗,人命死伤尚是小事,损失的是我灵州营地的名誉!如此多人,仅凭军法处宪兵的震慑是不够的,故程兄你选人驻防时可要仔细了,非心思缜密果决之人,绝然不能用之,切记!” 程守如恍然醒悟,大谢不提。 有了罗开先的话,李轩作为统筹之人也便心中有数,对别人来说,多了万多人可能是累赘,但对眼下的灵州来说,哪怕是诸事不便的冬天,也能做太多的事情了。 待到众人离开,仅剩奥尔基在场的时候,李轩低声问罗开先,“……三郎,前日我去后勤营斯坦那里查点,发现存粮仅够众人进食三月,如今又多了万许人,你……那你那里存粮可足?” 罗开先拍拍李轩的臂膀,同样低声回应道:“轩兄有心了,目下存粮足够十五万人食用至明年七月,但为将来计,待诸事齐备,某要偷闲走一次宋境……” “购粮?” “此为其一,河西此地风土尚好,周边小族偶有耕作,却也今年自保,不能保我灵州吃用,诸老谋划来年春作,但来年耕作能否自足却让人忧虑,为长远计,也需多两项备选之策。”仔细琢磨着用词把话说完,罗开先又补充道:“何况赵宋与北辽究底如何,也需要某去亲眼一观,这不仅是存亡之虑,也是发展之需!” “三郎……”李轩冲着罗开先低了低头,挤出两个字,却怎也说不出下文。 面对这等忠事之人,罗开先也不想听什么感慨赞佩之词,随又说了些话就把人赶走了事。 只是,待他觉得能空闲一会儿的时候,却发现奥尔基驻守在身边好像有话要说。 ………………………………………………………… 附:好像末尾不说两句,就少了很多反馈,这书算是万里马拉松到半途,真有些举步维艰之感。 ; 第八十九节 闲话 http://..org/ 在罗开先眼中,奥尔基这人是个闷蛋式的保守性格,虽说沉默寡言难以独挡一面,却是最合适的贴身侍卫人选,而且这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在他身边绝对有一说一,从不含糊,执行力也是一等一的,所以这个保加利亚人才算是他的头号拥蹩,连最早跟随的崔十八都难以相提并论。 “奥尔基,有心事?这可不像平时的你……”对着常年跟随自己的身边人,罗开先说起话来算是难得的轻松。 “将主……”奥尔基踟蹰了一下,才用近乎一字一顿的语气说道:“将主,近日前来为将主大婚贺喜的访客有很多,都是铮郎君和杜老几人在招待,昨日晚间,属下得了空闲也在营地里四下走走,见到了一些自称来自于阗国的客人……” 按照这个时节的习俗,作为新郎也同样是要在婚宴上招待宾客的,只不过罗开先的身份特殊,就少了很多应酬任务。但是该有的事情仍旧逃不了,只不过是被安排在新婚夜的第二天晚上,那才是罗开先这个将主新郎出面宴请宾客的时候。 “于阗国?”罗开先很疑惑,据他之前路上的了解,于阗国的势力已经被喀喇汗也就是葛逻禄人灭得差不多了,怎会有人打着他们的名号跑到自己这里来。 “如果我没听错,那些人说的是自己来自于阗,将主!”面对主将的疑问,奥尔基恭敬的回答着,“他们有十六人,半数以上没有头发,就像在沙州遇到的那些……僧侣。” 罗开先摇了摇头,即便是于阗人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区区于阗人,怎也不会是让自己的亲兵队长失态的缘由,他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保加利亚人。 只是几秒钟,奥尔基就撑不住了,稍低了头,闷声说道:“……将主,他们带了三十几个女奴,半数以上是金色或棕色头发的,其中有两个病得很重,一个……很像是我的妹妹……” “你的妹妹?”罗开先觉得事情有些凑巧,不过他猛然明白了奥尔基先前的踟蹰。作为营地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一部分,最忙碌的不是各个主战营,而是人数仅有三百多的医护营,对于一个十多万人的营地来说,三百多人的医护营是不足用的,但是没办法,好的医生乃至有耐心的医护兵不是旦夕能够培养出来的,所以营地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非将主罗开先特准,否则不接纳外人。 尽管心中确定奥尔基不会看错人,罗开先也有些无奈的暗叹了一声,开口问道:“我记得奥尔基你说过家人都死于战争,你确定那个生病的女人是你的妹妹?” “我……”奥尔基猛然跪在了地上,“将主,我被征召的时候仅有十六岁,十八岁被俘,然后被转卖为角斗士,听族人传讯说家乡被巴西尔二世攻破,大部人被杀……那个女人还在昏迷,她的外眼角下方有一颗痣……” “站起来,先不要急!”说着话,罗开先伸手把保加利亚人拉了起来,“于阗人……好吧,就算他们是于阗人,带着凭多女奴作甚?不外乎送礼或交易,你去斯坦那里,提取一千金币,交给李铮,传我的将令,让他把所有的女奴都买下来,然后你再出面把生病的女人送到秦郎中那里医治,明白否?” “明白,只是……将主,为甚要买下所有女奴?”奥尔基不明白罗开先的意图,悲伤的情绪过去,好奇心马上起来了。 “木头脑袋!”罗开先拍了保加利亚人脑袋一下,“营地里单身的男人太多,女人太少,将来娶妻都是大问题,还有你们也一样,总不能本将主带着你们四处去抢女人吧?而且,你所说的于阗人既然带着女奴过来,想必是要来送贺礼,东方故老有句谚语,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不明来路的人送礼,我可不想要,莫如用金银来换,反而简单明了!” “明白了,将主!”奥尔基揉着脑袋一团浆糊的应承着,“我去找斯坦!” 打发了懵懂的奥尔基,罗开先一个人坐在那里心中暗叹,心里想的很多事情是没办法和人说的,比如他现在就在怀疑所谓于阗人的真正来路——如今也算家大业大,觊觎的人也便多了起来,明了不敢硬抗,暗地里派间谍之类的手段可是从没断过。 奥尔基这种家伙还是太憨厚了,憨厚得受命砍人脑袋绝不会削人脖子,受命砍大腿绝不会剁脚丫子! 思绪流转处,罗开先也有些无奈,最早在索拉提诺克那个肥佬的庄园挑人的时候,只想要憨厚勇悍的人,没想到自己的眼光还真是不错,除了赫尔顿阿尔克两个人稍有出入,其他人包括冈萨斯基本都是直肠子的家伙。 …… 午后,打发了疲累的新娘和侍女葛日娜继续午睡,闲不住的罗开先命人请来了刚刚空闲下些的老杜讷。 “杜老,婚礼的事情劳你老费心了……”提着一只制作很粗糙的紫砂陶壶,给对坐的老杜讷倒了一杯红茶,罗开先很是郑重的说道。他手里的陶壶是最近工坊开窑新制的玩意儿,至于茶叶说是红茶,其实则是从路过行商的手中交换得来的半发酵茶,价格嘛,贵的要死。 “三郎说的哪里话,之前一路数万里,你劳心费神率领众人回到这东土,如今区区大婚之事,有何辛劳可言?倒是老夫可以凭此机会,见识一番故土这方之人物,却是圆了昔年家中长者所言,心中之畅快淋漓,不足为外人道也……”老杜讷掩着胡子,捏起粗陶茶碗慢吞吞地饮了一口,嗅了嗅杯口的茶香,换了话题接着说道:“三郎你也喜欢喝茶?只是……为何如此冲泡?老夫年幼时家中长者都喜欢用沸水煮茶,据说要加葱、姜、橘皮、薄荷、枣、盐……甚或还有喜加羊油诸般物事……” 罗开先没觉得意外,因为他从史书中了解过一点唐时的茶俗,再根据杜讷描述的想象了一下,那种混合的各种调料的味道……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杜老,按你所说,葱姜橘皮还有盐,和茶叶一起煮了,那汤汤水水的还有茶的味道吗?” “哈!”杜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三郎此言……此言……甚是有理,如今想来,概是门阀贵人附庸风雅崖岸自高罢了。” 罗开先瞬间明了其中的奥妙,用后世的词汇简单形容,不外乎装腔作势而已,唐人用各种材料煮茶目的是彰显自己见识广博,与后世所谓豪门显贵喝酒一定要喝高卢人的干红葡萄酒同样做派,他们不见得有多懂,只要能够做作得与众不同就成。 他没觉得装腔作势也没什么不好,事实上他本人有时候也会装,而且可以称得上装神弄鬼,让他心里暗叹的是,所谓的显贵们装得太低级了些。 念头一转,换了话题,罗开先说道:“杜老,这两日来访的贺客很多吗?你老可曾都见过了?” “老夫正要与你说起……”老杜讷脸上的尴尬瞬间无踪,“三郎你大婚之事似乎传得甚远,前来贺喜的宾客除了方圆百里的小部族头人,党项人诸部也有派人前来贺喜的,另外还有青塘的吐蕃人,赵宋秦凤路的一位高官甚么转运使来访……” “吐蕃人?宋人的转运使?”罗开先来了精神,“杜老且慢,那吐蕃人来访有何事务?宋人转运使可是地方实权高官,怎会到我灵州之地?” “三郎勿急!且听老夫慢慢道来。”杜讷捻着胡子心平气和的说道。 “嗯,是罗三急躁了……还请杜老细说。”罗开先听得进人言,杜讷稍一提醒,就醒悟了自己这几日闷得太厉害,少了一点往昔的冷静,为了调节情绪,他又抓起了茶壶,缓慢而稳定地把两个人的茶碗斟满,茶碗里的水波轻轻荡漾,迅速恢为平静。 茶碗里有些碎叶漂浮,很显然从行商那里得来的茶叶并不是顶级货色,但却是难得的天然佳品,弥散在空气中的茶香味与构筑木屋的松柏气味揉合在一起,别有一番意境。 杜讷捂着茶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调平缓地说道:“当年在希尔凡,城中旦有喜事,前往贺喜之人不过三五之数,哪有三郎你这大婚热闹?老夫也算见多识广,却头一次见到如此之多的贺客!” “只是……前来贺喜之人多半心思不纯,为三郎你大婚贺喜不过由头,借贺喜之事试探我营地内部虚实才是彼等本意!战场杀伐为三郎所长,人心诡秘却也不能不防!”人老精鬼老灵,如同杜讷这般老家伙可以说眼睫毛都是空心的,怎会看不清世事百态?所以随口介绍了些情况之后,便直接给所谓贺客们的心思下了结论。 罗开先对此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他可不是真的如同现今的面相一般年轻。摆摆手对着老杜讷说道:“多谢杜老提醒,罗三也非盲信之人,我等从万里之外跋涉归来,一路横扫诸敌,自是遭人嫉恨!如今安扎在这灵州之地,想要安稳获得人心支持,绝非短时可为!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诸部对我大婚之事贺喜是假,因担忧攻伐前来试探才是正理,杜老不必担心罗三为人言语相欺……” “哈哈,倒是老夫多虑……三郎乃雄才大略之人,区区觊觎鬼祟之辈,怎能哄骗三郎心智!”杜讷心中一点忧虑全化作了虚无,眼见最早在希尔凡接触的外来后生已经成为十数万人的主心骨,因为看好未来发展,他遐想之时心中畅快,自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两人谈至开心处,自是和乐融融,比之高堂大屋,木屋虽是简陋,却贴近人心,粗茶大腕虽说陋弊,却自有一番馨香。 ; 第九十节 夜宴 http://..org/ 对常人来说,琐碎的闲聊不外乎打发时间,对心思敏锐的人来说,于平常中寻觅真知灼见才是正理。?火然?文?w?w?w?.?这并非绝对的真理,但的确是朴素而平庸的常例。 对罗开先来说,一次平淡无奇的闲聊,带来的却是应对接下来诸般琐碎杂务的悠然心态。 黄昏时候,带着这种悠然,罗开先携新娘李姌宴请所有来访的贺客,后者午睡醒来才算恢复了大半体力,因为这是婚礼的一个重要环节,慵懒的火娘子也不能偷懒,葛日娜这个闷葫芦式的通房侍女反倒可以继续闷头休息。 席间自不用说,唐式的分餐制结合一些草原风格的布置,熊熊燃烧的篝火,简单却美味的食物,罗开先与他的新娘李姌扮作好客的主人,感谢所有宾客的贺喜,而包括所有之前有过接触的小部族头人,还有初次到访的所谓的于阗人、青塘的吐蕃人、赵宋秦凤路的转运使大人、党项诸部的头人使节,计有百多位来访的各族宾客说尽了祝福的吉祥话。 期间没有什么不开眼的莽汉站出来做挑衅状,也没有心思鬼祟的人走出来卖弄口舌,一切都仿若亲朋好友聚会般的一团和气,无论带着满面的风霜,还是长着一副养尊处优的脸庞,没有任何例外。 如果忽略所有的物质条件和外部陈设,现场的气氛如同所有时间线上,政客或商人聚会上的情景一样。 因为对于所有到访的贺客而言,灵州这方罗某人的人马是彻底的外来户,强大、暴戾、神秘而且富有,无论他们了解到的任何一点,都意味着灵州这个新来的势力不好招惹,而在不明根底的情况下,哪个蠢货会当出头鸟来试探灵州强人的底细? 而且还是在对方的统帅大婚之际? 宴会场上的篝火固然明亮而温暖,但在篝火照耀不到的地方,那些暗影处偶尔游走的强壮战士可不是摆设,他们手中兵刃闪亮的边缘,分明透着无法抹拭干净的血气。 所以,哪怕平日最莽撞的蠢货也都明白灵州这片营地的凶险。 面瘫面对世人的罗开先带着自己的新娘招呼一遍客人,再听了一大通靠谱的不靠谱的祝福之后,就任由李轩与李铮等人去招待客人,自己举杯喊了一句“饮胜!”之后,再没有应付无聊人士的心情,专心陪侍起了自己的新娘。 而他身边,从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慢慢地适应宴会的气氛,李姌的情绪宛如过山车一样波动不停,头一次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坐在主位上招呼客人的感受,让她感到有些新奇,但面对着千篇一律的恭维和贺喜之词,她也感觉有些百无聊赖,“三兄,这些家伙的笑容看起来都很……虚伪,男人们都喜欢这样的无聊话吗?” 从充作侍从的亲兵手里接过一只装着烤肉的托盘,罗开先没在意女人随意的称呼,他的脸上多了一些从未展现过的温柔,“娘子,这与男人还是女人毫不相干!这次夜宴就是我们与本地各方势力的初次接触,他们对我们的过往有一些了解,却又不是十分清楚我们的底细,没有利害冲突的他们,自然不会轻易得罪我们,所以,你看到的都是笑容,也就情有可原咯!” “真是……麻烦!”随口感叹了一句,李姌扫视了现场一圈,然后垂下眼帘,“三兄,你说没有利害冲突,未来也会如此吗?” “当然……不会!”学着李姌说话的口气,罗开先用手里的小刀把托盘的羊肉分成丝丝条条,再分了一半放在李姌的托盘上,才淡然的解释道:“如今这情形,好比一个村落,我们是新搬来的住户,周围这些人都是邻里,初次见面彼此不清楚底细,自会一团和气避免撕破了脸面,待到日后,熟悉了彼此之后,才是明了彼此关系的时候。” 拿男人的话语当佐餐调料,李姌像只小松鼠一样一边吞咽下美味而鲜嫩的烤肉,一边追问道:“嗯,三兄说得很明了,只是邻里也有好恶,若是恶邻,三兄准备如何应对?” “娘子你说为夫该如何应对?”余光瞟了一圈四周参宴的人群,罗开先随口反问了一句。 “如往日般厮杀?不妥不妥,如希尔凡时拉拢人心?也不好……”李姌轻声嘀咕了几句,摸不清要领,索性也懒得想了,仰头看着自己的男人说道:“夫君莫要拿这种事来难为我,你知我从未触及此类事情!” 望着火光映衬下小女人的红润俏脸,罗开先心头一软,先前的考校想法荡然无存,“你这小娘,先前怨我拖着你赴宴只叫三兄,这会答不出问题才唤夫君,真是……” “我本就是小娘嘛,小娘就是不讲道理的,你说不说?”嫁人了的新妇到底不是昔日的火辣小娘,话语间的妩媚无形中多了不少,连同撒娇这种事情也做得自然了许多。 被小女人抚摸着腰间软肉的罗开先装作服软状,“你那小手别乱动,听为夫我细细道来!” 周围不停有人走动,还有不远处的宾客们在不停地用眼光扫来扫去,李姌心中泛起了一阵娇羞,遂不敢妄动,面对男人的调笑,值得鼻孔出气,一个“哼!”字作为回复,只是脸庞却变得越发红润。 罗开先才没那么多顾忌,用细麻布巾擦了擦手,右臂轻抬揽住女人的细腰让她靠近一些,才把声音放低了说道:“河西乃至陇右直至瀚海,诺大一片地方就好比当日希尔凡西面那片草场,你的男人我是初来乍到的狮子,喏,瞧瞧那个脸颊上带着两块红的壮汉,像不像常年不下河洗澡的野牛?再瞧那边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的家伙,像不像吃饱了草料四处打望的黄羊?” 脸上带着两块红的是来自青塘的吐蕃汉子,头发盘在头顶,还用白牛角配合珠玉做的装饰,举止粗狂自有一番慑人气势,但在罗开先嘴里形容的恰像常年不洗澡的头牛!而另一位被他评论的人脖颈欣长,下颌偏又留着一缕山羊胡子,顾盼之间却也与黄羊没甚区别! 李姌顺着罗开先的目光四下里望去,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伏卧在罗开先膝盖上,“哎呦,夫君你这嘴巴不开口没甚么,只是……开口就要笑死人……野牛,咯咯……黄羊,嘻嘻……” 罗开先不是那种喜欢说笑的家伙,他也没想到喜欢说笑的李姌笑点这么低,想要低头弯腰说什么,偏又周围还是目光攒聚,他也不好当着众人面低头哄老婆,只好略有些尴尬的坐直了身子举起装着葡萄酒的木杯与人遥遥相合。 都是冷脸人说笑笑死人,李姌也算是长见识了,自家男人语言新奇诙谐生动,偏又是个冷面孔,两相对比,真的让她笑痛了肚皮,半响之后扶着罗开先的大腿,她勉强坐直了身子,抬头一看男人宛若锅底的脸,强忍住笑意说道:“嘻嘻,夫君,狮子就是你这样黑面孔啊?” “……”罗开先一阵无语,只好恶狠狠地压低声音说道:“娘子,你今日睡了多久?是不是明日不想起来睡上一整天?” “哼,才不怕你……”嘴上硬话说着,李姌的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再次放软,她赶忙转换了话题,“夫君刚才还没有说完,草场上有狮子和野牛黄羊了,若是有了狗熊与山猪该如何应对?” 场合不对,罗开先也只能见好就收,“狗熊与山猪?娘子,你仔细瞧瞧,那边坐的诸位可有比得上冈萨斯或者哈斯那的人?” 并非罗开先自得,前来贺喜的这些人应该算是河西乃至陇右一方人群中的佼佼者,其身高体魄看着与时下南欧的拜占庭人也相差仿佛,但是与他手下一众从角斗士中筛选出来的壮汉相比,真的没法相提并论,更何况从雅典到河西这一路虽是坎坷艰苦,却从未有缺衣少食的时候,所以不单冈萨斯一众人,当初希尔凡唐人老营的人们也都可以称得上膘肥体壮,与这里或者风霜满面或者养尊处优的脸完全不同,不论是气色还是气质上,都是如此。 很显然,李姌也注意到了这样的区别,她来回扫视了几圈,才眼珠一转,开口说道:“狮子、狗熊山猪固然勇猛,但智者斗智不斗力,若是遇到狼群与狐狸,恐会有力无处使……” “娘子所言有理!”罗开先很是欣慰的盯着小女人点了点头,这才是他所需要的贤内助,而不是一肚子草的联姻工具,“你是说那边几个神色阴郁的瘦消汉子很像狼,对否?” “嗯,夫君可莫要大意,他们的目光透着阴狠,看着就像没少杀戮的匪盗,四娘我虽女流,却也能看出他们骨头里藏着的桀骜!”抛却了笑闹的心态,李姌也用她的眼力证明自己这个新娘并不是贪睡的糊涂虫。 “娘子此言不差,只是需知狗犬都是由狼驯化而来,为夫自有驯狼之术,不需为此担忧,倒是狐狸之说,娘子可瞧清在场诸位有谁神肖?”罗开先见识过太多凶狠的人,比起拼杀戮之术,他如今已经深感有力无处使的地步,自不把区区几个阴郁的草原汉子放在眼中。 李姌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自己男人的勇悍与强大她是深深了解的,但是此刻满不在意的神气却让她没来由的有些担忧,“夫君何时有了这等自满情绪?莫要小瞧了天下人!夫君战力强大我自知晓,但灵州这里十数万人却还要仰仗夫君护持,旦有疏忽,夫君自保有余,但老幼妇孺却难敌猛兽之吻!” “是是,多谢娘子提醒!是某得意忘形了……”看着身边的小女人,罗开先大感欣慰,他才不在意什么男人的颜面,尤其是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有一个在这时候还能保持心智冷静的娘子陪伴,他初始想要多子多孙的想法都有些淡了。 至于之前话语中想要评论的狐狸是谁,完全变得无足轻重。 ……………………………………………………………… 附:本想细细描述下这次婚礼,后又觉得与全书相比,这情节实在属于添枝加叶,遂修改删减了诸多文字,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谢诸位书友持续关注! 第九十一节见访客(一) http://..org/ 冬日的夜宴并没有持续很晚,还未到戌时,心里着火的罗开先就先行告退,余下灵州众与贺客众人自也是纷纷散去,因为尽管篝火熊熊,冬日的河岸地还是太冷了。 按照初始的安排,大婚礼仪总分为三天,第一天为新郎新娘婚配日,并不宴客,第二天是新郎会见诸位宾客的日子,第三天则是新郎携新娘回门之日。 只不过诸事到了罗开先这位主将的身上,总会有些因为身份缘故带来的不同。包括他临时决定宴请贺客的安排,遂算不上正式,却也表达了诚意,实无可厚非。 第二天,会客日。罗开先便不能甩手不管与新娘卿卿我我了他必须接见众多来访的贺客,这是他作为主将必须要做的,不论是因为礼节问题,还是实际的交际问题。 会见客人这种事并不是罗开先喜欢做的,因为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可不喜欢被这种“迎来送往”的事情羁绊住,所以平素只要不是关键或者重要的客人,都是由李铮带人来负责的。 会见客人是必须的,因为客人众多,如何安排先后顺序这种细节问题也是非常重要的,厚此薄彼会酿成麻烦,重强轻弱同样会给人留下阿谀或者自大的不良印象,在这个依靠口碑来传递消息的时代,少有人能不在乎9⊙,◇别人的评价。 罗开先这种家伙却是另类,他不是游走在不同势力间隙的商人,也不是所谓能够忍辱负重的外交人士,他是把控数万强兵具备决定地区安宁走向的将军。 他是力量决定一切这种信念的典型支持者,所以,对于让其他人头痛的顺序安排问题,他的选择是“以我为主”! 什么叫“以我为主”? 简而话之就是以“我”为中心,靠近我的我才重视,远离“我”的也必将遭到“我”的排斥!用一个成语概括就是“远近亲疏”,而不是“轻重缓急”。 那么接下来的排序就简单了,之前罗某人曾经集体召集过的小部族头人被排在了前面。原因是灵州周边大部分小部族已经开始了与灵州营地的合作,或者用药草、皮毛、木材之类交换铁器、牲口、食物,或者付出劳力在灵州这里获得生存的基本机会。 用后世的经济理论来说,灵州周边的小部族正在成为灵州营地的基础材料和人力资源的提供者,同时也在成为灵州营地物产的第一批消费者。 再简单一点来说,灵州营地没有用刀兵逼迫人屈服,却在经济层面上拉拢周围所有想要活下去的人,而且这个范围正在无声的扩大。 一方是正在向己方靠拢的人,一方是身份不清来意不明的访客,孰重孰轻还用考虑吗? 即使赵宋被公认为现时东方最强大的政权,即使吐蕃被誉为拥有最骁勇野蛮的战士,罗开先又哪里需要在乎? 于是,大婚第二天的早上,灵州主将的会客厅外开始排起了长队,一个个换了防风抗冷崭新衣袍的小部族头人按照顺序步入会客厅,接受坐在内厅主位上的罗开先的召见,就像拜见一位城邦国度的君王一样。 对于坐在高位上的罗开先而言,这一切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人类从来没有平等的时候,即便他已经很难回归的那个到处宣传“众生平等”的年代。 罗某人不喜欢“迎来送往”,但这并不等于他不擅长处理人际交往的琐事。恰相反,每一位小部族头人步入会客厅,都能听到他或者赞许、或者指点、或者斥责的话语,而当这些小部族头人步出会客厅的时候,旁观的人看到的一张张兴高采烈或者昂首挺胸或者面红耳赤的脸,更会发现那些人的眼神里都充斥着尊敬与崇信的眼神。 实际上,取信和征服这些小部族的头人们,对罗开先来说根本没有一点难度,无论是武力还是智慧,他都处在碾压别人的位置。 但是,那些不懂得其中缘由或者还没有深度接触的人却不会这样看。 其中就包括来自青唐的吐蕃人。 宽大的客舍木屋,档次最高,内部铺设着厚实地板的大厅里,十几个吐蕃男人团团围坐,正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灵州之地与自己住所的不同。 一个膀大腰圆的壮硕男人站了起来,“边巴头领,罗姓人是看不起咱?为甚接见客人的时候把我们安排在后面,难道是因为咱送的礼物不够贵重?十二头白牦牛!送给逻些的佛爷都可以得到召见了!” “洛松巴,坐下!”大厅西向位,一个用厚厚毛皮垫得比较高的软塌上,一个软帽下披散着头发的男人吆喝了一声,看到后者乖乖从命,才坐直了身子解说道:“心急的人,喝不到热汤!灵州这里,我们是客人,就应该遵守主人的规矩!而且……灵州这里的主人……很强大!” 能在这个客舍中围坐的人,不是头领的亲信侍卫,就是心腹谋士,所以作为头领,边巴并不避讳说话的内容。 一个身材瘦消裹着毛皮袍子的男人站了起来,拱拱手说道:“边巴首领说得很对,学生认为罗开先此人安排的会见客人顺序甚为玄妙,如果把我们安排在前,那些小族头人们肯定会认为罗开先重财货轻人才,把我们安排在后就不同了,不但可以用提前召唤来拉拢附近的小部族,还可以用把重事安排在后来安抚我们……嗯,罗开先此人绝非徒具武勇之人,午后边巴首领面见之时,务要重之慎之……” 一个勾鼻深目的明显不是吐蕃人的家伙同样站了出来,“边巴首领,子明先生说得虽有道理,但还是没能抓住根本,想要对付**部1,想要对付厮铎督2,为甚一定要向这灵州求助?高原上的佛爷们,东方宋人的将军曹玮3,远比这灵州强大太多!” 边巴抬手止住了想要反驳的被称作子明先生的汉人,语气坚定的开口说道:“摩菲克,我替子明先生来答你,我部无论在高原藏地,还是在青唐,都是微不足道的小部,你知道的,**部多年来一直在压榨我们,高原上的佛爷就真的是经文里的菩萨吗?东方宋庭更不必说,若非他们想要获得大量马匹,怎会扶持厮铎督继续统领**部?宋庭的士大夫们可不是吃草的牛羊,而是比草原上的野狼还有贪婪的猛兽!” 摩菲克有一副方下巴,据说这样的人都很倔强,他接下来的话语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边巴首领,我也曾到过宋境,见过那些连一只羊羔都抓不起来的士大夫,只要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到,那样的人怎会是猛兽?” “贪婪凶狠的不是人的血肉身体,而是人的心肠!”子明先生没有让首领再帮他说话,而是自己开口解说道:“摩菲克,我知你也是有智慧的人,不知你可亲眼见过草原上的狼群?” “当然见过,我还和狼群搏杀过!” “嗯,不知摩菲克你可曾见过一种狼群,它们的头狼后背上驮着一只只有狼崽大的小兽!” “……当然也见过!”摩菲克有些不耐烦了,“子明先生说此何用?休要误了首领大事!” “不,不,不会误了首领要事的。”子明先生面色从容的说道:“汉人把头狼背上的那只小兽叫做狈,还有一个常用的词汇狼狈为奸,就是说的那种不起眼的小兽,它身体瘦小,却是能够替代头狼的存在,是狼群真正的头脑!摩菲克你如果见过那种狼群,一定会知道,有了狽的狼群远比单独头狼统帅的狼群更狡猾更凶狠!” 之前还在挑衅的摩菲克哑口无言,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惨无人色。 几个人的言论让围坐的吐蕃侍卫们听得津津有味,就像他们听那些光头僧侣讲述佛经故事一样。 木屋大厅沉入了低声讨论的气氛中。 “嘭嘭!”几声轻轻地敲门声传了来,然后一个在所有吐蕃人听起来很怪异却又很洪亮的声音紧跟着传进了大厅,“边巴客人,罗开先将主有请!” 1**部,也称**蕃部,主要为吐蕃人组成,唐亡之后至北宋初年在河西凉州(今甘肃武威一带,大统领为潘罗支(诈降射死了李继迁的人。 2厮铎督,潘罗支的弟弟,在其兄死后被公推继承统治**部。 3曹玮,(9731030宋初名将曹彬四子,将门出身,沉勇有谋,是宋真宗时期攻略河西的主战派将门代表。 第九十二节见访客(二) http://..org/ 在所有的贺客当中,罗开先认为值得他重点关注的目标只有三组。 其中一组就是来自凉州山区的吐蕃人,不是他对这时代的吐蕃人有什么好感,也不是因为以名叫边巴的吐蕃人首领送来了十二头白色牦牛,而是罗开先很好奇时下吐蕃高原乃至青唐一带的势力分布与生存状况后世的史书中并没有关于这部分的详细记载。 另一组不用说是避不开的宋人,那位名叫曾易行的转运使在前夜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一副笑眯眯的白面书生模样,但因为时间仓促说的几句话,却让他感觉那不是个鲁莽简单的人物,暂时不想开罪赵宋的罗开先只能把面谈的时间押后。 被安排在最后的却是奥尔基提到的所谓于阗人,藏头露尾的让他一时摸不清头脑,没有敌意是肯定的,但罗开先隐约感觉得到一旦与他们接洽,很可能会触及到一些出乎预料的麻烦。 与一众小部族头人见面的空余,罗开先都在闷头思索如何应对三家访客。好在琐碎的事情做多了总会提高熟练度,或许是因为多了对灵州营地的了解,小部族头人再不复之前的杂乱与无畏,与他见面时候更是表现得像后世的村长见市长,说大气不敢喘是夸张,但不敢耽搁他的时间却是事实。 所以,∵,≡及至巳时初,罗开先总算可以派人召唤吐蕃来客。 …… 边巴往见罗开先的时候,带了谋士子明先生做随从兼通译,罗开先这边也额外从老杜讷那里召唤了一个熟悉高原语言的人做通译,两方才算解决了语言交流的问题。 有了通译在场,互相问候了一番,分宾主落座,罗开先就直入正题:“边巴头人,本将很是诧异,贵部与某素无往来,不知边巴头人从何处得知某大婚消息,又送重礼于某,所为者何?” 无论每一个贺客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罗开先都不想因此浪费自己的时间,所以有话说话才是基本,兜圈子之类可不是他的风格。 这种做法对于熟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谈不上客气或者说大家风范,反而带着军人的血性与咄咄逼人的压迫感,无论哪个时代哪个族群,这样的话语都与礼貌毫不相干。 吐蕃人头领边巴却没有任何不适感,不恼不怒不惧不躁,同样直接的回道:“罗将军,我部现居于南方距此三百里外之喀罗川,用水名做族名叫喀罗。两月之前,有族内兄弟自轮台城归返,足足整月,每逢饮宴之际,总要诉说将军大名,传诵将军一路东来之壮举。” 听对坐的汉人谋士把大段话语翻译完,罗开先皱了皱眉头,率部东归的消息会传播开,他早有预料,但是有人会根据道听途说的消息就找上门来,实在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他这才有兴趣认真打量坐在对前的吐蕃人。 在罗开先眼里,对坐的名叫边巴的家伙差不多有四十左右岁,脸上带着明显的高原红,身体骨架粗大,脸颊上还有几道陈旧的细小疤痕,手臂没有被服饰遮掩的地方也有许多磨砺和伤愈的痕迹,注意到这些,罗某人给吐蕃汉子打了个战士的记号。 边巴的衣着并不奢华,并没有像很多草原贵族一样在衣服上装饰金线银线,除了耳朵上带着一只粗大的银白色耳环,再没有任何饰物。对比贵族们的豪奢,他身上的羊皮袍子真的可以称得上简陋,与普通战士相比唯一不同的就是洗涮得还算干净整洁,那双战士的手也没有如同这个时代许多人那样指甲缝里面都是黑泥,同样,这边巴的头发胡须也能看得出是经过修缮的。 像一个战士多过一个头领的边巴没有许多吐蕃人战士那样的粗鲁蛮勇,也没有通常贵族高昂上翘的下巴,反而在看人的时候保持着目光的平视,即使面对罗开先肆无忌惮的审视,也没有丝毫的胆怯与退缩。 这是一个有趣的人,罗开先暗暗下了结论,他抬了抬手,仍旧保持着高冷的面孔,“边巴头人勿需多言,贵部送来的白色长毛牛,某的部众很喜欢,不知边巴头人想要什么?交易?结盟?还是归附?尽请直言!” 什么样的对话最让人头痛?尤其是对于势弱的一方来说? 边巴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样的结论,反正这时候他觉得眼前这位高大的罗将军是最难打交道的那一种!每句话都是单刀直入直指目的,毫不掩饰,毫不做作,算不上傲慢,但却直指人心,恰如传闻中的战斗一般凶悍。 坚强的挺直自己的脊骨,面对一张年轻的却仿若岩石一般坚硬的脸,边巴放平目光,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知罗将军,交易如何讲?结盟如何说?归附又如何?” 能在罗开先目光审视下坦然自如的人没多少,即使算到后世也没几个,他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想要交易,在允许出售的货品范围,某给边巴头人九折优惠;想要结盟,需要等一年之后再议,灵州需要夯实基础;至于归附……遵从我灵州所有人的意志,服从我灵州一路执行如今还在不断完善的规矩,为所有人的生存而战,而不是为某些人的利益而争斗!边巴头人,某之言可还明了?” “这……”听了通译大段的解释,再对照罗某人冷峻的脸,边巴有些迟疑,“罗将军,可否解释下灵州之规矩?” “边巴头人想要了解我灵州的规矩?很好,稍后会有人递送一份文稿与你。”瞧出了对方有贴近的想法,忍住心中奇怪的感觉,罗开先的表情又缓和了一些,“某便不做详述……边巴头人到我灵州已有三日,想必见过本将部众之行止,若真有归属之念,不妨停留几日多加体察……” 边巴心中念头涌动,忍不住用他半生不熟的汉话开口问道:“罗将军,某见将军部下多有杂色族裔,不知将军何以统筹如此血系不同之人?” “看来边巴头人真的有心归附,本将也不欺瞒与你!某之部众,无分血裔,必须会说汉话,必须遵从营地规矩,众生等同,无大小之分,无贵贱之别!”虽说看好对方靠拢的想法,却并不意味着所有机密都对对方敞开,营地内族系众多是公开的秘密,他也不用担心解说之后被人学去,对这个时代的部族来说,血裔与偏见同样无处不在,哪里是那么容易更改的? “竟然如此……”想了一会儿,边巴惊诧地长大了嘴巴感叹起来,他身旁汉人子明先生的神色同样没有好到哪里,捻着下颌稀疏的胡子嘴角抽搐着却说不出话来,当然,现场也没有随从说话的位置。 至此,对话的气氛却是从生硬到缓和,从陌生到渐渐熟悉。 感叹过后的边巴介绍了自己的部族所在。喀罗部现有部民一万四千余众,战士逾五千,听着还不错,但是缺少兵器盔甲,又有大量老弱妇孺拖累,实际战力并不容乐观。他们驻地的西面不远就是强势的**部,之前几年**部的大统领潘罗支就压榨周围部族的人力和财力,如今潘罗支死了,他的弟弟厮铎督继位,却并没有收敛一二,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压迫姑藏山周围的弱小。 人示我以诚,我亦以诚待之。 所谓机密,就是用来对等交换的,一旦一方获得的机密过多,另一方一无所有,就会造成一种失衡,先是心态的失衡,然后就是现实的失衡。 无论人与人之间,还是势力与势力之间,莫不如此。 罗开先当然懂得这样的道理,所以他也对应着讲了一些曾经的希尔凡唐人老营,还有之前的东行营队往事。 时值正午,说得兴起,罗开先命人端来食物,加上随从,几个人也不顾礼节,一边伏案大嚼,一边探问彼此了解的世情,倒是难得的宾主尽欢。 席间罗开先有些疑惑的随口问了句,“边巴,**部压迫你部,为何不求助于南方高原上的佛爷?东方赵宋的高官为了政绩也会相助一二……” “罗将军休要诓我……”话说得尽兴,边巴这位头领便显露出了吐蕃人豪爽的性子,话语里也少了几分顾忌,直接开口便道:“百多年前,南方那些光头就敢为了利益杀了赞普,他们太贪婪了,即使把姑藏山凿碎了,也填不满他们的肚皮!至于宋庭的高官……哼,他们何曾瞧得起吾等山民,他们眼中只有牛羊和马匹,没有了利益,他们会把山民的人皮缝制成旗帜,用山民的大腿骨制作成鼓槌!” 边巴说得对错与否,罗开先暂时没法证实,一切都需要时间去考验去求证。 不过不管如何,两方的对话竟然说到了这个地步,可算是大大出乎了彼此的预料,无论是吐蕃人边巴,还是罗开先,都没预料到,这,也算是难得的意外之喜了。 当然,这次会谈依旧只能算是初步,之后的事情仍然需要一步步来,两方距离三百多里山路,周围又有赵宋、**部、党项部夹杂在其中,无论未来如何都还是需要谨慎运作的。 送走了边巴,罗开先在心中感叹着,这样一个时代,究竟埋没了多少人物?后人提起青唐和吐蕃,能有记录的名字只有潘罗支、厮铎督,还有李立遵和唃厮啰,谁又能知道河西的青山草场之中,埋没了多少英雄骨? 知人知面难知心,不说不话谁能知道一个吐蕃汉子有这样的认识?对接下来要见的那位宋庭转运使曾易行会有什么样的表现,罗开先心中充满了期待。 第九十三节见访客(三) http://..org/ 曾易行来得很快,而且他的排场可要比吐蕃人边巴大多了,除了等候在外面的侍卫三十多人,带进罗开先这位主将会客厅的随从就有四人。 或说之前与边巴的谈话还留着余韵,外加暂且不与赵宋直接硬抗的想法,看着由侍卫引领鱼贯而入的五个人,罗开先皱了皱眉毛,还是站起身对着最前面的曾易行朗声说道:“罗某见过贵客,曾兄请安坐!” 曾易行是个面白少须两鬓有些白发的中年书生模样,虽是官位高居转运使,却并没有在罗开先面前表现出他的自傲与矜持,反倒是和气,拱了拱手,“曾某见过罗将军!” 话音一落,他刚想要落座的时候,他身后一个年轻的随从叫嚷了起来,“且慢!王大人休要丢了我宋人官员的颜面!兀那罗某人,区区穷乡僻壤万多众,也敢妄称将军?来客不迎,见客不拜,请客不恭,何等无礼,你在羞辱吾等焉?” 罗开先本来平和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眼睛眯了眯根本没理会叫嚣的人,反把目光对准了曾易行,“曾兄,这是你的政敌派来陷害你的?还是你想要羞辱罗某?” 曾易行的脸也变了,快速转过身对着跟随侍立的几个人大声喝道:“宏明封了他的嘴!王诺你最好别动!” 随●→,≦着他的话语,一个明显是亲卫角色的壮汉错了一步,抬手扭住叫嚣的年轻人手臂,趁着对方弯腰的时候,另一只大手结结实实地捂住了年轻人的嘴巴! 几秒钟前还在大放厥词的年轻人至来及说了两个字“你敢……”,就被彻底控制了口舌与手脚。 另外一个被称作王诺的壮汉显然是这年轻人的侍卫,稍动了半步便因为宏明的举动而停了下来,双手向两侧摊开,脸上满是无奈和不甘,却再不敢妄动,很显然,他没有信心在宏明手里把人救出来。 罗开先就站在原地,双眼注视着身前的这场无声的闹剧不发一言,与他同样表情的是驻足在他身后做书记员的努拉尔曼,而门口方位,侍立着的安提亚诺的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对罗某人的身边人来说,一路凶险的场面见得太多了,三五个外人这样举动都不值得眨眨眼皮,努拉尔曼这个战力最弱的小子都不在意,安提亚诺则只是提刀并不上前,因为访客在灵州营地内部是不允许携带兵器的,进入这个厅堂之前更是经过搜查,手无寸铁想在将主罗开先的身前占便宜? 诺大个灵州营地十数万人,不会有任何人有这个信心。 被曾易行称作宏明的护卫手脚很是干净利落,翻手几下从手腕上解下一根细麻绳把年轻人双手倒背捆上了,再一转手在年轻人身上撤出一条丝帕,横向就把那张喷粪的嘴巴给勒上了。 而停住了动作王诺则站在原地呆若木鸡,被勒住了嘴的年轻人同样连挣扎都不敢。 盯着处理好了所有,曾易行才缓慢的转回身,脸上满是尴尬的冲着罗开先拱手解释道:“罗将军切莫误会,曾某从未有羞辱将军之念,至于此人,倒是叫将军一语中的,这位也不是曾某的随从,而是韦州知州王勖的公子王琛。” 这样好像只能存在后世烂文小说或电影中的一幕居然发生在自己面前,罗开先的感受是很荒谬很奇怪,被人辱骂首先的反应当然是愤怒,但是对方几个人的反应却让他有些迟疑,因为这一切太像是在演戏了,在对面曾易行开口致歉的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对方那张看着很是谦和的脸透着说不出的虚伪。 只是,稍加思考之后,罗开先决定静观其变,如果对方在演戏,他倒想看看对方怎么进行下去,如果不是,那么这位送了厚礼过来贺喜的曾姓高官总要给自己一个说法。 他清了清嗓子,盯着表情依旧尴尬的曾易行说道:“曾兄这位侍从倒是身手利落,只是……这等不明实务的蠢货居然是知州的公子?还在曾兄的侍从里面?” 面对罗开先的诘问,曾易行的脸色愈发苦闷,“罗将军,还请将军饶恕这王琛年幼妄言,曾某会把这个不识时务的后辈押送出去,此事……曾某必会给将军一个交代!” “交代?”罗开先再次眯了眯眼睛,“也好,本将大婚之际,不合见血光。曾兄是贵客,又是初见,罗某自是主从客便。” “谢将军美意!”听到罗开先放话,曾易行总算松了口气,又是一个深躬作揖。 深躬这种礼节可不能轻受,罗开先也不想真的无礼,直接上前一步侧身托住对方的手肘止住对方的大礼,开口说道:“曾兄,切勿如此!只是曾兄可要派人看好这位知州公子,今日这厅堂之事若要传了出去,本将的军兵不会妄动,只是部下民众恐难饶了此人。” 被押着说不出话的年轻人王琛本来还能站住,听到罗开先的话之后身子猛颤,若非被人抓着后颈,恐怕早就腿软脚软畏缩在地。 而本该做决断的曾易行却仿若被罗开先的话吓傻了一般呆愣地站在原地,说不出任何话来。 整个厅堂内众人的表现都映在罗开先的眼中,他再懒得计较发生在眼前的这种无聊的情节。很显然,这是一场赵宋官场无聊的内斗,而这个什么公子王琛显然是个眼睛发育不健全的白痴,在错误的地方牵扯到了错误的人,而这个曾易行要么是个深藏不露的伪君子,要么是个借力打力的高手,很显然,能做到一地转运使高位的人,绝不会是个傻瓜。 想到这里,罗开先断然道:“安提亚诺,送这位尊贵的公子出去!曾兄,可还有话要同罗某分说?曾兄?” 比几个宋人高了一头的安提亚诺大步上前,抬手冲着被称作宏明的侍卫抬手示意了下,后者抓着瘫软的贵公子王琛就开始向外走,而王琛始终没敢妄动被称作王诺的侍卫则在宏明的眼神注视下同样走向门口。 好像梦醒一样,曾易行有些磕绊的说道:“学生……本官……曾某是客人,自当客随主便,罗将军,曾某还有事要与将军商洽……还请将军饶过王琛之性命……” 这是要扮演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罗开先心里嘀咕着,脸上却依旧的纹丝不动说道:“他的性命在他自己手里,曾兄!请安坐,对本将军来说,曾兄你是位不请自来的客人,还请直抒来意!” 被一场闹剧横扫了之前与吐蕃人会谈的好心情,罗开先觉得自己没有把所有人杀掉或驱逐已经是最大的善良,也再懒得与这书生模样的赵宋高官打古腔,直截了当的摆出了他习惯的军人做法。 彻底失去了主动的曾易行带着他仅剩的一个谋士随从坐在了罗开先对面的高背椅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带着坦然的神情说道:“再次向罗将军致歉,曾某月前得知将军安扎于灵州,半月前听得将军大婚,待到出发时,知州王勖才令其公子王琛随行……” 罗开先抬手示意,止住了对方的诉说,“曾兄,不必提起那个小丑,他与罗某无关!只说曾兄你本人,前来为罗某大婚贺礼,曾兄是承贵国皇帝之使命?” “啊,不!”罗开先话语中提起宋帝就像诉说一个平常人,曾易行却丝毫没有在意这点,而是简单否定了之后解释道:“前来灵州乃曾某一人之意图,与吾皇毫不相干……实则……罗将军,请恕曾某直言,两月前,曾某初至韦州,听过境行商提起远在千里之外博州数万人大战,那行商细数将军麾下之勇烈……还有能浮在空中之大球飞车,曾某心向往之,故萌发此念,恳请将军允可一观……若能售卖与某,曾某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罗开先犯难了。 之前的所有设想都是错误的,眼前这位赵宋高官,既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伪君子,也不是什么老奸巨猾的名利高手,反而是个痴迷新奇物事的技术型的家伙! 有心想要一口回绝,却又想到之前收了对方百多匹绫罗绸缎、数十斤茶叶以及二十套精美瓷器的厚礼,尤其是第一样更是深得李姌的欢喜。所谓拿人的手短,这种拒绝的话真的是难以开口。 想要答允对方,罗开先又担心技术扩散会给未来带来压力,具体所知,时下的赵宋可不缺乏能工巧匠,浮空车也真的不是什么精奇神妙的无敌神器。 更关键的是,浮空车这种器具看着简单,带来的衍生效应却让人难以把握。浮空车这东西首先打破了这时候人们对于天空的认知,而其本身也蕴藏了许多技术,譬如毛皮的粘合工艺、火油的材料价值、火油储罐的制造工艺、皮绳节点的结构工艺……任何一项拿出来,都有可能改变这个时代的行业标准。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罗开先心中念头狂转,有宋一代,文人士大夫多如牛毛,技术型的官员可是很少见,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九十四节见访客(四) http://..org/ 细数东方古代史上有名望的术数大家,或者说科学家,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墨翟开始算,加上鲁国的公输班,汉代的张衡、蔡伦,南北朝时期的祖冲之、郦道元诸人,数到宋时有几人? 罗开先唯一知道的只有一个沈括,还知道一个发明家毕升,但后者只是一个大匠,并非官员,至于前者,这个时候尚未出生。 那么这曾易行到底是何人? 脑袋里一个个名字来回转,罗开先有些搞不清楚了,眼前这位曾易行是赵宋的地方大员,显然不可能冒名初访,若说宋时的王、曹、杨、折、石等大姓,他倒能数出一堆,而曾姓,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沉默思考的罗开先给会客的厅堂的气氛带来一阵阵压抑,居于官位的曾易行抗压能力好些,倒也还能承受等待结果的心理压力。他身旁的谋士就没有这个底气了,传闻中罗开先可是杀人如割草的恐怖人物,何况之前的贵公子王琛只不过说错一句话,就被堵住嘴巴推了出去,唯恐东主提出的要求惹怒这个高大威猛的将军,身体瘦弱的谋士忍不住坐在那里颤抖了起来。 静谧的厅堂里,一阵上牙打下牙的“嗑嗑”声响了几下。 突兀的声音惊扰了罗开先的思路,他敏锐的把注意力投注〖¤,◆到了这个始终未发一言的随客身上,发觉对方胆小的快缩到桌子下面,遂不屑地把目光转向曾易行,“曾兄,你这随从叫甚名字?胆略实在欠佳!” “罗将军说笑耳,此为曾某族中旁系子弟,名固字百川,平素四体不勤,仅为曾某随行文吏,如何能承受将军之威风霸气?”对罗开先的性情实在不了解,曾易行说过之前的想法就后悔了,这会儿听罗开先问起,忙不迭地说起好话来。 “曾固,曾固?”重复默念了几句,罗开先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个名字曾巩,他忍不住暗嘲自己,昔年学过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居然连唐宋八大家中的人物都忘记了。 想到了关于曾姓的记载,他在心中默默推理,又想起了一个宋初因性格耿直与寇准齐名的人物,他沉了沉心思,不提是否允许曾易行观摩浮空车之事,而是开口问道:“曾兄,听闻宋帝有一性格耿直之臣,姓曾名致尧,不知是……” 沉静的等候罗开先决策的曾易行脸上带着惊讶的神色,紧跟着罗开先的话音回复了一句,“那是家父,吾父名字竟能为罗将军所知,真是幸何如哉!” 这便对上号了,曾致尧有个儿子名叫曾易占,便是曾巩的父亲,眼前这位白面书生模样的曾易行想来应该是曾巩的伯父,只是很可惜,后世罗某人可从未见过这位的任何文字记录,想来不是没多大成就,就是他罗某人孤陋寡闻了。 罗开先稍稍有些兴奋,他倒是没有收集名人的想法,何况眼前这位也算不上什么名人,那位还没有出生的曾巩或许必将文名斐然,但却不见得是他罗开先所需要的人才。 他心中的兴奋泰半是因为有了一种切实的触碰到历史脉搏的真实感,之前的艾尔黑丝恩也曾给他带来这种感受,却从没有眼前这般深刻,毕竟他罗开先的文化根底是传承自这东方的土地。 “曾兄家学渊源,应是儒门俊杰,平素也当是专心研习儒门经义教典,,缘何触涉杂学,又如此迫切希翼得见罗某手中浮空车?”因为心情转好,罗开先对曾易行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 能做到地方转运使高位,曾易行也不是不通世事的技术迷,自然很轻易地察觉到罗开先态度的转变,但之前因为小丑王琛得以见到罗开先的冷酷一面,他说起话来还是恭谨得很,“罗将军所言甚是,曾某家中祖上正是儒门曾子,所学也尽为孔圣所传,至于涉猎杂学,并不违背孔圣旨意。昔年孔圣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易》也有载,引而伸之,触类而,并不曾荒废儒门讲义,不知此番言语能否释将军之疑?” 咬文嚼字的说古文真的不是罗开先的长处,不过因为家中老父藏书很多,他小时候也被逼着读过一些古旧文章,所以还能勉强跟上对方的节奏,不过曾易行说到一半开始引经据典,脸上不由自主流露出的自傲让他感觉有些不痛快,忍不住驳斥道:“罗某读书甚少,又不喜背诵他人之文,故所记难成系统。某记得应是论语之中,有句为孔圣所言,攻乎异端,斯害也己2!不知曾兄可有了解?” “这……如此……”被一个骁勇彪悍的武人用儒门传诵的语言来驳斥,曾易行还是头一次遇见,羞恼急切加上不知如何反驳,他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而他身旁的谋士曾固则一副目瞪口呆状。 坐在罗开先身侧的努拉尔曼一边记录两方的说辞,一边琢磨其中的道理,他心中那叫一个自豪与得意自家将主从来都是不吃亏的,无论动手还是斗口,没人是对手。 察觉到身旁小子的小动作,罗开先伸手在敲了敲他身前的桌面,警示这个小子不要得意忘形。重新把目光投注到曾易行身上的时候,他又换了话题,“曾兄,浮空车为我灵州一路迁徙之利器,不便轻授外人。况我灵州与贵国关系尚未明朗,而曾兄为贵国要员,此事实难成行。” 他没想到这位曾姓高官面子薄,居然脸红得像醉酒一般,这时候的官员脸皮都很薄吗?罗开先不得而知,不过这却不妨碍他对对方的好感,不想再委婉来委婉去的,他便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拒绝的话。 “灵州……罗将军会与我宋国为敌乎?”又一次被罗开先的直言直语震慑,曾易行脸上的红润褪去,首次直接干脆的说出符合他身份的话语。 罗开先轻轻摇了摇头,“罗某率众由万里之外归来,非为征伐,实乃为后辈安身立命耳,河西人少地广,灵州此地水草丰美,正合吾等立足之地。至于与宋国为敌?区区灵州仅有不足二十万众,宋地却有千万众,如此,谈何与贵国为敌?” “……只是,我等远从万里归来,非是沿途异族成全,而是披荆斩棘踏碎艰辛拓路直行,不惧刀兵阻隔,不畏强权加身,也不强势压人,更不依从他人施舍,求的是一个自在,若有势强于我,玉石俱焚亦不足惜!罗某如此说,曾兄可明了?” 罗开先的用词尽量依从了这个时代的习惯,曾易行当然听的明明白白。 在他看来,东方大势在宋,之前有高祖3一统诸国,又有太宗先皇4覆灭北汉,眼下虽有北方契丹人纠缠不休,但檀渊盟约之后,契丹人终究不足为患,这河西之地,党项人惯多首鼠两端,终难抵煌煌大势,而如此境况下,眼前这位罗将军居然想“自在”? 曾易行是个喜欢杂学的儒生,他终究也是个儒生,儒门讲究礼法,是为修身齐家,讲究辅佐王权统治天下,是为了治国平天下从而完成教化众生的追求与理想。所有这些想法,曾易行一点不缺,听了罗某人一席话,他儒生的那份思想冒出来了,情不自禁地开口说道:“将军之前率众万里之行,曾某甚是钦佩,但将军预想自立,实为不妥之举。将军久居异域,今远行归来,实不知我东方与异域之差别,我朝与敌攻略,动辄数十乃至百万众,绝非西域小国所能相提并论……” 还动辄百万众……儒生的嘴巴真是能说!罗开先在心中暗叹,来到这个时代,他总算有了切身体会,这时代的战争完全是建立在人口人力的基础上的,所谓大军出行,战兵顶多只占半数,余下均为后勤杂务人员,牵涉人员越多,不是说明力量强大,而是组织效率的低下和个体战力的嬴弱,这一点在途经士麦那和安卡拉的时候,他就见过了太多。 强忍住撇嘴的念头,罗开先抬手示意,截住了曾易行的滔滔不绝,“曾兄,请恕罗某不恭,灵州此地非为宋国治下,罗某率众扎根于此,于宋国并无干系。至于今后,灵州与宋国之关系,也非某等二人只言片语就能断然。之前乃罗某多言,旨为与君阐说灵州之心愿,且浮空车乃灵州众立身之器,恰如床弩抛车之于宋国,岂可轻授予人?” 说着说着要跑题,罗开先赶紧收拢话题,与书生说治国那不是自找麻烦?他才没那么多耐心,何况对方还只是初次交涉的陌生人。至于之前多说的话语,他也不后悔,借助眼前这位把灵州的态度传出去或许会引发一些难以预料的变化,却也没什么不可以。 把控了谈话节奏的罗开先做得干脆果决,却害苦了他的谈话对手,被打断谈兴,又听到难以反驳的拒辞,曾易行的脸窘迫得又红了。 1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出自《周易系辞上》,为成语“触类旁通”的出处。 2攻乎异端,斯害也己。出自《论语为政》,意为研究杂学异说,对人是有害的。 3高祖,赵匡胤。 4太宗先皇,赵光义。 第九十五节见访客(五) http://..org/ 太憋屈了! 被人拿着自家出产的矛对着自己手中有些破烂的盾,更关键的是脚下所站的地方并不是己方的土地,对手还有强大的武力以及短时间数不清数量的手下! 曾易行觉得自己从没有如此窘迫过,哪怕面对家中说一不二的老父,哪怕面对家中唠唠叨叨从不停歇的老娘,哪怕面对朝中能言善辩的同僚,哪怕面对治下刁钻狡诈的痞兵,从未有任何人能与眼前这个家伙相提并论! 这个高大不像汉人的家伙,即使坐在同等高度的胡床上,也要比自己高一大截!带来的压迫感比朝中那些混不讲理的将门的老兵痞还要大!更关键的是这个家伙还如此年轻! 最让他苦恼的是,眼前这个混蛋无法让人难辨深浅,明明一副武将的模样,却能随口说出平常文人都难以涉及的论语中的词句,还用来对付自己这个孔圣学生的后裔1!而最最让他饱受折磨的是,能与同仁争论无数个回合的自己却无法反驳对方的诘问! 淳厚的男声又一次响起,涨红着脸脑袋里不停暗查所学的曾易行听到对面那厮说道:“曾兄为罗某大婚贺喜远途而来,又有重礼馈赠……罗某也非不近人情,自不会让曾兄你空手而返,我东归众虽初至灵州,所产却非仅有浮空车,容≦,¤许出售之物也有百多种,稍后罗某会令人送一份清单与曾兄,曾兄若有兴趣,尽可挑选若干!” “清单?”曾易行木木呆呆地重复了一下他有些听不懂的词。 “喔哦,清单者,货品行文也!”罗开先随口解释了一句,神色坦然又真诚,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尽管这次对话谈不上有多么友好,他却并不想与对方真的闹僵那并没什么好处,所以他缓和了语气,提起其他的物品来转移对方的兴趣,而且,他也相信营地内的诸多产品能够让他提起兴趣,当然,是保密项目之外的产品。 如他所愿,曾易行的兴趣果真提了起来,“不知罗将军所说为何?” “有铅笔、羽毛笔、肥皂、香皂、花香精油、牙刷牙粉之类小物件,前两样乃书写工具,后几样为清洁之上品,适合曾兄带回去送给家中女眷!”罗开先随意的说了几样,然后就发现对方懵懂的模样,才有些歉然的解释道:“恕罗某疏忽,此处可无样品供曾兄查验,稍后递送清单与曾兄之时,自会有人将样品呈上,包管曾兄满意!” 曾易行忍住百爪挠心一般的好奇,强自镇定的问道:“不知何等稀奇物事,为何曾某从未听人提起?” “哈,此乃罗某部众于沿途收集材料,抵达灵州之后新近试制之物,数量稀少,连某这营地中都少有人知。”说起这些,罗开先心中也是蛮兴奋的,言罢还难得冲着曾易行挤挤眼睛,“曾兄于此冬日远行,想必家中女眷甚为惦念,花香精油香气宜人,可为曾兄弥补内宅女眷之神物!” “真有如此妙物?罗将军可不能诓骗于某……”曾易行的表情瞬间微妙了。 都说男人在一起谈论女人是拉近关系的最佳方法,好像无论那个时代都不例外,至少眼下罗开先觉得得到了一个例证。 这场由言语冲突开始的会面也进入了尾声,名叫曾易行的赵宋高官虽然有些单纯加天真,但终究还是一个经历过官场历练的明白人,而罗开先也刻意收敛自己的脾气,才使得一切能够进行下去,否则会场变杀场,引发的也许会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战争。 送走曾易行,接替奥尔基的安提亚诺晃着脑袋走进会客厅。 “接下来,还有什么人会来?”日程是奥尔基安排的,罗开先也不知道,他只能问这个有些不着调的亲兵队长副手。 安提亚诺赶紧规规矩矩的站好,“将主,本来还有那些于阗人,不过奥尔基去处置还没回来,除此之外,再没有需要将主接见的人了。” 于阗人?与己方的关系不大,有奥尔基出面处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罗开先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施施然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安提亚诺,先前那个口出狂言的小子如何了?” “那个……小子被他们的自己人打了一顿……”安提亚诺颇有些眉飞色舞的说道。 被自己人打了一顿?老罗来了点兴趣,再问的时候,才听安提亚诺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全过程。 原来那位贵公子王琛真的如曾易行所说,在他出行之前临时加入队伍的,平素为人嚣张跋扈,只是他背景深厚,曾易行拿他也没办法,因为他的父亲是韦州知州王勖,祖父是赵宋的当朝宰相王旦,故一路上没人愿意招惹他,眼下到了灵州这种摸不清深浅的地方,他还要大放厥词,等于是把所有人的生命放在了别人的刀口下,他不挨揍谁挨揍? 有了曾易行那个叫做宏明的贴身侍卫带头,在被推出会客厅说清了原委之后,连他自己的亲卫都不敢帮手了。 暗叹了一句什么时候都有坑爹货,罗开先之前见过的曾易行的印象更好了些至少这个赵宋官员还是有些操守的。至于王琛这种角色,他在后世也有过接触,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类词汇专指的就是这类货色,盖因这里人物往往背景深厚,总能像癞蛤蟆一样时不时跳出来恶心人。 “只是打了一顿,没断胳膊没断腿?”罗开先盯着安提亚诺,有些好奇的问道。 亲兵副队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主,磕磕绊绊的说道:“将主你没下令,我可没敢乱动,那赵宋官员的随从自己动手打的,那叫做宏明的侍卫带着几个人用他们的刀鞘狠抽,那厮腿脚无伤,牙齿少了一半……将主你还生气,要不我带着人把他们都……” 说着话,这个混血的家伙还比量着自己脖子做了个斩首的战术手势。 “去、去,滚蛋,到门外守着去!”罗开先没好气的命令道,每次看到眼前这个混蛋他他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手下太好了,百多号角斗士里面怎么出来这么一个喜欢嬉皮笑脸的,莫非是被压抑的本性由隐性变成了显性?他也不得而知。 不过有了这个家伙打岔,罗开先倒觉得心头宽松了不少。 之前与曾易行的会谈虽说看起来他很是轻松地占了主动,但面对看似简单的曾易行,他又怎能真正放松? 表面看来曾易行就是个很明显的喜欢杂学的来访官员,那个王琛也不过是个眼睛发育不健全的二世祖,但一切真的就如眼前所见吗? 罗开先并不敢轻易相信所看到的一切,不只是因为对方是初次打交道的访客,更为关键的是对方的身后有一个数千万人口支撑起来的帝国。哪怕他从未瞧得起这时代的古典军队战力,也从未瞧得起这时代的战争组织效率,更不喜欢赵宋软弱的政治形态,但他却一点也不敢小瞧那些把控着数千万人口秩序的高官与皇帝。 能够执掌数以千万计的人口,也就是意味着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民意,意味着他们的身上负载着千多万人的信任与希翼。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或许在见识上不及后世处在同样位置的人,但若论掌控人心,罗开先这位专长于战场杀伐的将军就远远不及了。 对于这一点,罗某人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他宁愿带着人在这河西之地打造自己的势力,也不愿意跑到宋境去和一群政坛老鬼勾心斗角。 就如眼下局面,若是稍有不慎,赵宋的大军大举来攻,他是不惧杀戮,但立足未稳的部众会如何?凭借他的战略智慧和手下数万军队的战力,会造成的战果必将辉煌,但那又有什么意义? 血拼之后必将大量消耗整个东方的元气,还会累积难解的民间仇怨……很显然,那并不符合罗某人回返东方的初衷。 想了大把心事,罗开先才恍惚觉得这种走进历史的感受真的很是微妙。 他眼下待在后世的国土上,而他却不是这个时段自己所属于的那个族系所建立国家的一员!这种感觉真的无法说清,尤其是想到也许会在某一天被宋人称作蛮夷,也许会有一天被人当作不愿服从帝王的“叛逆”,或许还会被某些文人记录在书本上作为朝代更替的一部分。 坐在厅堂里的罗开先被自己所想的一切弄糊涂了,知道历史发展趋势的他,感觉自己仿若变成了时间长流的一份子,既随波逐流,又搏浪而击,只是不知自己能否溅起足够大的浪花,能够改变这条河流的流向…… 1孔圣学生的后裔:曾致尧、曾易行、曾巩这一系曾姓,血脉传承自孔子门徒曾参,是真正的千年血脉传承世家家系。 ……………………………………………… 附:最近几段的内容有些庞杂,但这些绝然是无法避开的,一个首领所触及的事情,必定会是烦杂无比,绝不会是小聪明或者取巧能够做到的。估计不是很讨喜,不过看到点击量马马虎虎,也就是还在有书友关注,某在此谢谢诸位了! 第九十六节品评与指点(上) http://..org/ 丙午年冬月十九,黄河畔,灵州营地。 这一天是罗开先大婚之后的第三日,按照唐时旧俗,这一天是女婿带着新嫁娘返家探亲的日子。这种礼节起自何时已经不可考,礼节名字通常叫做回门或拜门,儒家的酸人们则改用了一个文雅些字眼归宁。实际就是让让新嫁娘的娘家人看看出嫁的女儿过得如何,同时新婿登门也是为了表示尊重,同时要改口称爷娘,要带回门礼、回门钱。娘家则要举办回门宴宴请新婿,以示两家为一家之类的姻亲联盟。 这日一大早,李姌和葛日娜两个就没能再睡成懒觉,早早起来开始梳洗打扮,罗开先也被两个小女人抓着仔细梳理了头发,挽成发髻,穿上华丽的锦袍。 至于回门礼之类,自有人帮着准备,成双成对的物品早就堆叠在一辆四**车之上这次的礼物就不必有之前那样夸张的数量了,只是必须是双数而已。 琐碎的事情不必再提,待到过了辰时,新夫妻二人骑着马直接到了多数为李家人的单独营寨,千多号李家人都涌在木寨的空场上迎接他们,为首的正是罗开先的老丈人李涅,他的身后是老李坦还有李家的家眷妇人一大堆,按照罗开先的估量三姑六婆不止,三十姑六十婆都有余! 离得还有二◆,≦三十米,罗开先翻身下马,又快步走到李姌坐骑前伸着手臂接自己新娘子下马,后者骑在一匹与公爵同样高大的阿哈尔捷金马背上,一副雍容华贵的新妇打扮,沿途不知招惹了多少羡慕嫉妒的眼神。 近乎是被罗开先抱下马背的李姌也不大声说话,只是用妩媚的小眼神和自己的男人小声嘀咕,完全是夫唱妇随的贤淑模样,与以往经常骑着马匹风风火火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一众李家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惊奇感。 “娘子,你要做什么?”罗开先同样小声的问了一句。 “夫君你不用管,我在做给那些多舌妇人看……前些年,家里好多人都在说我嫁不出去!”李姌抓着男人粗壮的手臂,像一棵缠绕在橡树身上的蔓藤一样婉转而又有力。 新娘子的小算计让罗开先心中莞尔,再不理会旁人的目光,整理了一下衣袍,拉着自己的新娘径直走到李涅面前,弯腰作揖道:“小婿见过丈人!” 把这个他有些不习惯叫别人阿爷这种称呼,当然也不能如后世一样称呼老爸、老豆之类,好在以他如今在营地内的身份,直接称唤丈人更为妥帖。 好在李涅比他更不自在,或许是平素被称作世伯习惯了,听见人称呼丈人而不是阿爷,反倒有些释然。 须发都已经花白的李涅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袍服,往日蓬乱的头发也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见到罗开先行礼,这个平素不怎么重视礼仪的老汉忙着伸手托起,“贤婿不必如此,快请起,快请起!” “丈人这是……”罗开先有些疑惑,往日这老汉说话可没有如此文雅经常习惯守在工坊的老李涅可是的大嗓门,从来说话都是粗声大气的。 老李涅没接茬,而是牵着罗开先的袍袖,难得语调平和地吆喝道:“来来,四娘你也快点,老祖早就等着看你们这对新人……” 言罢冲着还罗开先使了个眼色。 罗开先顿时心中了然,敢情这位老丈人之前是被家里更老的长辈教训过了。他的目光越过李湛等一众人,直接看到了被人用抬椅抬到外面的老李坦。 赶紧快走几步,拉着李姌一同道:“孙婿、孙女见过老祖!” “快起,快起!”用一张白熊皮盖着身子,鹤发童颜的老李坦的老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老菊花,然后用一双满是老年斑的手抓住罗某人的手大发牢骚,“他们不让我这老朽走路,说是怕我绊倒,他们不让我吃肉,说是我这老朽肠胃虚弱……老夫都吃不饱,能不虚弱乎?” “祖爷,祖爷,你老肠胃不好,上次吃过烤肉,连续两晚没能睡觉,那人是谁?”守在老头另一边的李涅忍不住戳穿了最年长的老翁的抱怨。 “混蛋、混账、土龙子!你又没见到,整日守着你那破工坊,你知道甚?我是没吃饱饿坏了!再多吃几块就能睡着了!”老李坦开始大声地咒骂揭短的孙子,只是声音变得越来越低。 “放松老祖……今天太阳不错,不过起风了,外面不适合你,我们抬你进去!”罗开先强忍住心中的笑意,示意给另一边的丈人,翁婿俩抬着嘟嘟囔囔的老头子进屋子。至于李姌?给老李坦问安之后,就把目光转向一旁的大堆女眷,那里才是她的战场,哦,没错,就是这个词。 至于罗开先,他对李家的闲杂人等一般是不理会的,并非他没有靠近家庭的人情味,而是李家的人显然太多了。这个小木寨里面,至少有两千人这不是后世三代或四代同堂的小家庭,而是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从大唐的李姓皇族到如今河西灵州营地内的李家,虽然沦落到中亚的他们与曾经的李唐皇室断了传承,但在这个依旧繁衍了千多人的家族中,其中牵扯了多少人的利益纠葛? 那绝不会只是麻烦二字可以形容,而会是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解决马蜂窝的办法有很多种,显然靠得太近绝不是个好办法,罗开先选择的是冷眼旁观娶了李姌李四娘是一回事,牵扯进李家内部的利益纠纷是另一回事。 很显然,能叱诧一方的人就没有傻瓜,包括希尔凡平原曾经的唐人老营的大长老李坦,也是如此。 冬日的晴空下,一副老小孩模样的老李坦在回到了木屋内,待到无干的人都被打发走之后,就换了模样。 “三郎该是不喜大家之人心杂乱?”老李坦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说出的话语却直指人心。 罗开先对老头的发问一点也不吃惊,很是坦然回道:“老祖所言不错,人心最是欲壑难填,偏有很多人渴望不劳而获,若老祖身处罗三之位,如之奈何?” “然……”老李坦吐了一个字眯着眼睛停了半响之后,才回味深长地悠然说道:“三郎对外杀伐果决,老朽甚是叹服,不知预想如何处置内部之琐务?新立约法,凭你那军法处束缚人心乎?” 对着这种长寿老人,任何心机都是没有用的,活了近百年的老人,又在中亚那种异族百战之地,什么样的勾心斗角没见识过?反正罗开先是不敢拿所谓后世的见识来忽悠人的,他只是谦逊地沉声问道:“不知老祖有何见解?晚辈洗耳恭听!” “油滑!”老李坦斜靠在软塌上,抬起手用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罗开先笑骂了一句,然后才缕着长长的胡须说道:“你那军法处显然是执法之用,杜家慎言(杜讷、十二郎(李轩几人则始终忙碌于内务,听闻前些时日,你又召集各家族长商定律条……想来三郎你必是谋划三者彼此约束……老夫所言然否?” 然否? 罗开先忍不住想说太“然”了,一路上这位老长老从未干涉过任何事务,到了灵州又可算是足不出户,仅凭旁边人的转述,就清楚明了的看清了自己的意图,这哪里是期颐之年的老寿星,分明是积年修炼成精的老狐狸。 看着罗开先瞪大的眼睛,老李坦并没有等他的回复,而是继续说道:“一路行来,三郎你把所有俗务都交托出去,而自己专心掌控军队,名为懒于干涉民事,实则民事中所有规矩都是三郎你一手操办,并不担忧民事出离掌控,而你更有军队操控于手……这绝非将门之学,而是帝王之术!老夫可曾说错?” “老祖睿智!”该说的都被老头说了个底掉,罗开先能说的也只有这四个字了。 “睿智?呵呵……”老李坦笑了下,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凄凉,“老夫真若睿智,就不会保不住儿子性命,别多想,鏮儿之死怨不得你,实是他自寻死路!老夫所言乃你丈人之父,老夫长子李鉫,昔年往事啊……那时唐人营尚在拉伊城不远,时归萨曼家族辖制,吾与张家老祖一同走了一次西秦,即西人常言之拜占庭,闻得元老院之制,归返之后遂与裴卫四家排解内争筹立长老制……少了内争制肘,仅仅五年,工匠营境况便大为改善,老夫那时雄心勃勃,与张裴卫三家联合谋划攻伐土库曼部,试图寻找东归之出路,或在乌浒水南岸寻觅独立安身之地,却没成想……” “没成想萨曼人背信弃义?”听老人说古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罗开先从不缺乏这类耐心,兴之所至,随口插了一嘴。 “没错,没成想萨曼家族背信弃义!”老李坦赞许地瞟了罗开先一眼,对这个重孙婿他是满意至极,否则也不会轻易讲述这些如今已经少有人知的往事,“之后如何,三郎你能否猜到?” 罗开先知道戏肉来了,含糊不得,想了想便很是干脆的说道:“萨曼人背信弃义……应是萨曼家族尚且辉煌之时,土库曼部实为萨曼家族所扶植控制,老祖恐怕谋算有差,不过工匠营仍能立足于希尔凡……老祖选择断尾求生?” “唉……”老李坦长叹一声,仰面斜卧在了软塌之上,长久不出声,只是几滴浊泪缓缓溢出了眼角。 …………………………………………………… 附:补更昨日欠账。 第九十七节品评与指点(下) http://..org/ 守着一位老人掉眼泪而手足无措的感觉一点也不好,而且还是一位期颐之年的老人,但是罗开先真的是没办法。开导?劝慰?善意的谎言?别扯了,任何一样举动在一位近百岁的老人面前都是华而不实的虚套活。 所以罗开先选择静坐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老李坦眼角闪烁的泪水已经干涸,他重新睁开了双眼,“三郎怎不像他人一般安抚吾这老朽?” 罗开先轻轻摇了摇头,“放诸他人身上,言语或许有用。对老祖来说,恐是徒劳。罗三不愚,从两年前初至希尔凡,就从未听闻老祖有任何针对萨曼家族之举动,想必早已恩怨两消。” “啪啪!”老李坦拍了拍手,之前的颓然已悄然无踪,“营内诸多老鬼都称你为智勇罗三郎,真乃实至名归!” “诸老谬赞!”头一次听闻有人如此品评自己,厚皮如罗开先者也不禁有些脸上发烫。 “谬赞与否,唯人自知!”摆了摆手随意应了一句,老李坦振作精神又慢悠悠地说了起来,“适才三郎所言不差,昔年工匠营确是断尾求生,只不过细节有所差误。当年事发之时,适逢老萨曼年老力衰,家族内部三个儿子争权,老夫与三子交好,二子却偏诸土库曼部……之后的结果是未︾±,▽等吾率众东行,老萨曼的二儿子试图强收吾工匠营为己用,发现不可得时借兵于土库曼围剿吾部三万战兵……” 老人的话语很慢,罗开先却没再插嘴,他能想象得到那时的惨烈,触及了皇权争斗,有涉及了不同部族,想必那时的呼罗珊地区定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当年工匠营有人口二十万众,当然不仅为唐人,尚有许多草原人、高地人、以色列人、亚美人……都死了,死了至少十万人,其中就有老夫长子,小四娘的祖爷,因他乃统兵大将,那一年他年仅三十八岁,土龙子不过舞勺之年……当然,战后那位萨曼家的二儿子也没能讨好,高地人加上土库曼人总计死了至少超过十五万人,包括萨曼家的二子本人和他的手下鹰犬……”或许是堵在心中的往事说出来畅快了许多,老李坦的脸上少了悲伤,却多了更多的慨叹。 那是一场血淋淋的教训,谋划不当或许还要加上处事不密的教训,罗开先能听得出来,他也深深知道,眼前的老人需要的不是什么谏言,也不是什么安慰,只是一个聆听者,所以他一声不言。 老李坦欣慰的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男人,他很欣慰能有曾孙女婿这样的明白人倾听他这个老朽的唠叨,“知否,那时战场领军之人远没有三郎你之仁慈,女人孩童都会变成刀下之魂,而且多数领军之人会……杀俘,他们毫无顾忌,他们嘴上呼喊着神灵之名,手上却在执行魔鬼之使命!” 勿需细加解说,罗开先就能想象得出所有的一切,对于一群杀红眼的人来说,所谓道德底线就会变得不再存在,何况这个时代除了政治经济之外,更多了宗教和种族两样更加负复杂的因素,可想而知,或许不单是道德底线,人性或许都是个值得怀疑的存在。 他轻轻地问了一句:“老祖,为何从未有人提起往事?” “提起往事?”或许是因为回到了梦想中的祖地,或许是揭开了挤压心头许久的沉霾,老头的精神很不错,谈话的瘾头十足,“不,对于很多人来说,四十多年前之往事实乃噩梦,即便是彼等高地人亦不愿提起,知否,那场杀戮之胜出者为土库曼部,非是彼等战力强盛,而是人数众多,如同牛马羊一般数目繁多。”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战争结果?罗某人也有些吃惊。 “咳咳……”老李坦清了清嗓子,“此等陈年旧事你只需知道即可,闲时亦莫要想它,那会让你如同吾这老朽一般颓唐,哦……适才老夫想说甚么来的?” “军法处?帝王之术?长老制?”罗开先试探着猜了几句。 “哦哦,想起来了……”老李坦揉着自己额头有些自怨的说道:“老矣,吾老矣!长老制……老夫曾以为长老制为吾最睿智之举,可以平息消饵族人之内争……实则不然,族无外忧,或可适用,但遇外敌,蛇有多头,令出何门?徒耗光阴耳!待到外敌毕至,仓促应之,胜机何在?势必空耗人命,甚有亡族灭种之危矣!” 老人话语有些跳跃,罗开先却仍旧听明白了,这说的不就是分权与集权的利弊吗?有了老人这话,昔日唐人老营长老制的残余算是彻底告终,自己又少了一分制肘。事实也恰如老人所说,战乱的年代,绝不适合什么分权制,而是必须要有一个足够强大的权力核心,至于所谓的民主,在这个时代完全没有生存的土壤,即便他想提起,也实在缺乏说服力,索性依旧闭嘴倾听。 老李坦兴致上来,也不理会罗开先的反应,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一家有一家之主,一城有一城之主,一国也务必有一国之主,此灵州之地一切皆因三郎而来,故勿需在意昔日长老之旧制,三郎亦勿需在意他人言语,自管秉直而行即可,至于未来,吾老矣,不知可否看到苍鹰展翅游弋千里之时……” “老祖何出此言,两年前吾等还在希尔凡徘徊,如今却已落足于故乡之土,今时仅有灵州一地,安知三五载之后如何?罗三或可统御整片河西之地!老祖尽管安心养身,必将亲睹后辈之荣光!”一个人的衰老必定首先从心智开始,罗开先可不愿这位营地最年长的长者沉湎于往事,难得的换了较为激昂的语调鼓舞着老人。 他真的希望这个老人好好的活着,不仅仅是出于珍惜,更是出于尊重。 “三郎有心矣,就依三郎之言,老夫也期待三郎你成为一位王者,甚或皇者!”老李坦欣慰的笑了笑,然后捻着胡子说道:“至于李家,勿需三郎你忧心,百多年前,烨祖就有家训,李家吾之一脉再不涉足王朝更替,前唐皇室父杀子、子弑父,从立朝开始,就已埋下虐乱之根源,若有一日,三郎处身尊位,切要谨记。” “喏,谨受教!”罗开先坐直身体,恭敬的应诺。 待到老李坦这种年纪,真的可说是无欲无求,但到底是曾经叱诧一方的人物,临到人生终了,偏有值得培养的后辈出现,他真的想把曾经的经验全部传授给这个晚辈,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拣选自己心中感觉最重要的关节来诉说,好在这后辈真的非同一般,所讲事情都能快速把握住精髓。 “哈哈”老怀大慰的李坦大笑了两声,“三郎果然非常人可比,老夫心中甚为舒畅,小四娘嫁与你,于两家均为幸事,若真有一日,三郎你登高望顶,老夫亦不求满门朱紫,只求逢高就低之时,与别家等同相待,可乎?” “老祖眼光深远,小子佩服!”罗开先不会因了李坦的教导就会轻易许诺如何,依旧是应对一句后,才开口解释自己心中的想法,“请恕小子狂妄,真若有一日罗三当国,必将建立可广泛通行之公允制度,绝不容私人掌公器横行,李家人若想站直行稳,亦务必遵奉而行之。小子所言,老祖意下若何?” “善!”老李坦拍手叫好,“尝听人言,大丈夫宁在直中取,莫于曲中求!老夫深以为是!行正则身稳,身稳始能立足,无论立足于野,亦或立足于朝!诡谋奇计或可得逞一时,终难有湟湟之势!三郎所言甚得我心!” 被一个年近百岁的老人热情夸赞,罗某人的老脸难得的红了起来,他不善于自谦,也不善于虚头虚脑的哄人开心,所以只能沉默。 “瞧老夫老朽矣,只记得拉着你这后生说话!今日乃三郎你与小四娘回门之日,回门宴该已准备完妥,来,拉老夫一把,去尝尝妇人们准备的吃食,哦,记得帮老夫多拿几块美肉!”话语间,气势沉凝的老头子消失了,那个宛若老顽童一样的老李坦又回来了。 罗开先心中轻松了许多,忍着心中的笑意,轻手轻脚扶起老寿星,转向别屋。 随着老人的步伐有些缓慢,他心中所想的却是轻快得很,与身旁老寿星的对话不单验证了心中所想,刷新了对这时代人心的认知,更直接而现实的是长老制的残余影响得以完美解决,他也勿需担心日后会出现外戚壮大的局面。 而解决了李家的事情,其余各家又有谁能值得他为之被动? 如此,在思想包括权势分配上,他再没有任何包袱,余下的只是择人而用,按部就班的发展,如果没有外来干扰的话当然那注定不可能,可所谓的干扰真能奈何他吗? ……………………………………………… 附:这一章节并不好写,想了一天一夜,删删改改的重复了很多,但有些事情必须明晰,为之后的稳定发展,一些所谓的政治手尾必须交代明白,譬如长老制,譬如世家豪门与平民,譬如外戚,譬如皇族的传承…… 希望可以得到书友们的认可,谢谢! 第九十八节 密谍 http://..org/ 回门这种礼节实质就是女婿的回访,所需的时间并不长,即便算上回门宴,也用不了多久,所以及至午后宴罢,罗开先就准备带着新娘子回自己的住所。 因在娘家占了彻底的上风,李姌的心情可算是彻底地飞扬了起来,再不复出发前的庄重,刚一到家,就拉着葛日娜还有几个女汉子唧唧呱呱去了,独把罗开先撇在了一旁。 罗开先也没想限制玩心尚在的李姌,恰相反,他倒觉得自己的新娘能够保持轻松的心态更重要,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时代。 当然,被新娘抛到一边而又心甘情愿的原因是因为他也有事要做,奥尔基正守在他的会客房外面,安提亚诺在与他闲话,不远处除了亲卫,还有四个外来人,其中两个人头上缠着黑色头巾穿着羊皮袄子很像葛逻禄人,另外两个则是扣着一顶皮帽子,从帽子边沿可以看得出来,那下面的脑袋是个没毛的。 没理会外人,罗开先走进会客厅,招招手把奥尔基叫了进来。 “于阗人的事情处理好了?那个女人是你的妹妹?”当着自己人一点也不用客套,罗开先直接开口问道。 奥尔基的脸色有些复杂,他没有直接回答罗开先,而是把手里提着的一个薄毯子系成的包裹放在了长桌上,“将主,属下不知该如何处置,你先看看这些……” 保加利亚人说着话,把包裹解开,里面的东西丁零当啷地散开,摊开了小半张桌子。 罗开先没在意奥尔基有些卖关子的做法,事实上他也根本不在意言不由衷的礼节。桌子上摊开的东西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 散开的时候声音很清脆,罗开先本以为是呈送的金银之类,却没想到居然是他意想不到的东西——至少七八十件可以贴身藏匿的金属小物件!什么指虎、戒指刺、项链坠、发簪、手镯刀、掌中刺之类,应有尽有,这些小物件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最小的甚至还没有一颗图钉大,只不过这可不是人们喜欢的随身饰品,每个小物件上面不是带尖就是带刺的,还有几个带钩的——多数的尖刺上面并不是金属本色,而是泛蓝或者紫红的诡异颜色,如同蝎尾针或者马蜂刺一样泛着危险的光芒。 “那些于阗人身上搜出来的?”看着这些小物件,罗开先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这些看起来小巧的小物件,可不是什么孩子们玩的玩意儿,放在合适的人手里,任意一件都是能够要人命的凶器,即便是他本人,如果毫无防备,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防护得了自身安全。 “将主,这是那些于阗人的,但不是搜出来的。”奥尔基谨慎的回答道。 脑子高速运转的罗开先马上听出了亲兵队长的话外音,“你是说他们主动交出来的?他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意图?投靠我们?” “回将主,他们的头领名字叫尉迟谨,据他所说是想要投靠我们!”奥尔基的回答一如既往的谨慎。 罗开先没有马上表态如何,而是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转起了圈。 毫无疑问,仅仅凭借这些明面上的物件,对方的身份就不会简单,他至少有六七成的把握能确定这时代的杀手或者间谍,这种职业对灵州有用吗?当然有用,老罗早就想过培养这样一批人来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局面,但是之前因为路途不安定,如今又因为事务繁忙以及没有合适的掌控人选,这事情还停留在酝酿中。 如今有一批现成的人手送上门来,他却并不欣喜,而是狐疑。对方的来路、目的、品性都是大问题,罗开先喜欢精兵没错,但他更知道精兵一旦出错,产生的危害会有多严重。 感觉这样空想是没用的,罗某人开口问道:“尉迟谨,就在外面站着的人里面?” “是,将主!” “嗯,把他们都带进来!” “将主,是不是再叫几个兄弟进来?”知道对方不是简单的人,奥尔基也有些担心自家将主遇到行刺之类的危险。 “不必,带他们进来!”区区四个人,还不知道罗某人在意,并非他托大,而是有了心理防备之后,他无惧任何人,即便身高力大在室内格斗上不占便宜,但他随身带着的飞刀还有空间里能够随手取用的塔盾可不是假货,无论哪一样都能让心怀叵测的人喝一壶。 少顷,门外的四个男人被带了进来,随着他们身后的还有一脸笑眯眯的安提亚诺,这个表里不一的家伙很敏锐的感觉到了来人身上的危险,不声不响地又守在了门口。 四个男人的外表都很不起眼,顶多一米七五的身高,不胖不瘦属于扔到人堆里找不见的那种,脸上都有一点高原红,还带着风吹的粗厉之色,看着就像草原上老实本分的牧民,唯一不同与众的是几个人的眼神没有牧民那种淳朴憨厚,反倒灵动锐利得多。 四个人陆续进门之后,一个光头把帽子摘了低头掩胸行礼道:“于阗残民尉迟谨率部三人,见过大将军王巴托尔!” 余下的三个人没有说话,但一举一动都跟着领头的尉迟谨,包括摘帽掩胸行礼。 “大将军王?从何说起?”莫名其妙的多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称号,镇定如罗开先也觉得好奇。 “将军难道不知?七河一带已经传遍了,无论是葛逻禄人还是土库曼人,没有人不知将军的名字。”尉迟谨的话语很谦卑,脸上堆着笑容,带着明显的讨好。 好奇心只停留口头上,罗开先对别人如何评价自己其实并不在意,对方的恭维让他有些厌烦,却也没有随意驳斥,而是马上掉开了话题,“尉迟谨……你是于阗王族?和尚?所为何来?” “小人不是王族,尉迟是于阗旧王赐姓,也不是和尚……只是一个小沙弥,挣扎求活命的人!于阗国灭,小人等无有生存之地,恳求大将军王收留!”尉迟谨弯着腰,头也不敢抬的回复道。 “抬起头说话!”看着对方有些做作的举动,罗开先说不出的厌烦,呵斥了一句,随口说道:“本将军非是容不得人言之人,勿需在本将面前装摸做样做出一副奴才相!” “遵从您的意愿,大将军王……”尉迟谨声音有些颤抖的回应道,有忙不迭地抬起头来。如果说先前他的举动是装模作样,这会儿他是真的害怕了,眼前这位巴托尔将军如同传言之中一般高大,那双眼睛仿若能够看透人心。并非完全因为这些表象,而是因为他所了解的事实,在他和他的手下们探听到的情报里,这灵州将军可是率领手下的军队杀了几个倍数的敌人,却始终没人能够探知这位将军确切底细,面对这样一个人物,没人敢说自己不怕。 “沙弥?你是佛教徒,为何操持这些杀人的物件?”罗开先一边翻看着桌上的暗杀工具,一边扫视着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几个人,“据说佛门有甚么五戒十戒,你这沙弥头衔想必来得不那么正当,还是说你本是佛门派来探寻本将军底细?” “回大将军王,小人和从属本是于阗王帐下密谍,大人应知,于阗本与佛门密不可分,小人与摩罗……”说到这里,他回指了一下身后另一个光头,才接着说道:“还有这次前来另外六人都曾在王室禅院挂单,所谓沙弥只为掩人耳目,与寺庙里那些大人物毫不相干。” 罗开先未置可否的撇了撇嘴,“如此说来,于阗旧王对尔等应该很器重才是,为何他都死了,你们还活着?” 这话可以说尖刻至极,但这是一个主辱臣死的时代,就像后世二五仔会遭受所有人鄙视一样,在这个时代,将军战死,他身边的侍卫同样会陪葬,王若战死,他的身边人如果活着,不是为了王复仇,就是忍辱偷生的窝囊废,没人看得起。 “禀明大将军王,我等原本是于阗国中各族系奴隶,旧王召集训练我等,非为培养子女,而是视我等为虫豸,旨在培育咬人的毒虫……非我等不知感恩,只是……恩怨难分……”尉迟谨的口舌很伶俐,只是或许说起了伤心事,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倒像是动了几分感情。 一群战斗兵器能有感情吗?罗开先一时也难辨真假,不过这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想到这里,罗开先抬手止住尉迟谨的话语,盯着眼前这个光头的眼睛开口说道:“本将不会相信区区几句话语……勿需多言,与话语相比,本将更相信人的举动!没错,你既然率人投靠,本将就给你这个机会,只是如何安置你等,务必遵从本将旨意,不得有丝毫违逆,可有异议?” 这既是一次试探,也是一句许诺。 能混做密谍还能在葛逻禄人的进攻下保住性命的人当然不会是蠢货,尉迟谨当先,其他三个人随后双膝跪下,以头触地,大声呼喝道:“愿为将军效死力!” “都站起身来!”吆喝了一句,等四个人都站起来,罗开先扫视过每个人的神色,才点点头说道:“效死力暂时不必,本将不需要用人命交换之事物,你等尽可安心!” “谢大将军王!”两个卷毛两个秃头又整齐划一的低喝。 “奥尔基!”罗开先没再理会几个人,而是直接叫了自己的亲兵队长,“你选一队亲兵,带他们所有人去洗漱,给他们配备新衣物,再去海顿那里找人给他们查验身体,然后把所有人交给西德克诺德……” 如今灵州营地接纳新人,已经自有一套完整的程序,罗开先为了安抚人心,才多嘴了几句。 “遵令,将主……女人也同样如此?” “同样,包括你妹妹!” “遵令,将主!” 面对主将已经做出的决定,亲兵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人不敢说什么,哪怕他们心中有什么想法。 罗开先也并不在意这一点,其实从一开始,他所有的问话都是刻意的试探,目的不过是为了衡量对方是否值得接纳。 至于这些人是否会对营地造成危害,他是从不担心的,因为他有信心自己这只队伍可以同化任何外来的人员,哪怕有别家势力的死忠,也不必担心他们能做什么——民营里面不愿做女红闲得无聊的老妪有不少,她们可不白给,分辨是否外来人这种活计交给她们最是合适,那一双双眼睛可不比后世京城里面的红臂箍来得差,甚至战力犹有胜之——她们可是带刀或者拿着弩箭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收了这批人,他可以培养适应这个时代的自己的密谍,至少可以用来培养防御密谍偷袭的人手。 至于这些人到底能不能用,他并不担心,蓝眼睛魔鬼不是说着玩的玩笑,他队伍中的纪律和待遇更同样不是玩笑。 …………………………………………………………………… 附:写了一百六十多万字,才三千收藏,看来这书还真不被很多人看好。 第九十九节 忙碌 http://..org/ 罗开先的大婚三日礼总算告一段落,灵州营地内的人们却并没有猫冬赋闲的时间——像这个时代大多地方的大多数人一样,只不过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多数地方的人们是被饥饿或者所谓的统治者所驱赶,灵州人的忙碌则多是为了把控自己的命运。小说,. 灵州人的多数总是在不停地忙碌着,外围的几个矿场处,总是穿插着凿石的叮当声与人们的吆喝声,只要不是大雪封路,主营地与几个矿场之间,总有川流不息的马车奔行,南方的工坊内也总是叮叮当当或者嗡嗡地响个不停,叮叮当当自然是锻铁匠们在敲击,嗡嗡声则纯粹是新近试制的风机的古怪动静,十几个马场内,各种牛羊马匹骆驼加上不断吆喝的人群同样喧嚣得很,更不用说各个忙碌的军营,每天作训时整齐的吼叫声听着就让人热血沸腾。 罗开先这位将主同样不是充做吉祥物的摆设,当然他也不是甩手掌柜的性子,从婚礼结束那天起,连续半个多月,只有在李姌或者葛日娜催促他的时候才能闲下来休息一会儿,别的时间全部被营地内各种各样的事务占满了。 首先是北方兴州战事的完结,还未等贺客们全部离去,罗开先就陷入了收尾战事和安置俘虏的杂务当中。 封赏军功的事情简单,安置俘虏的事情其实也相当简单,因为早在开矿的时候就考虑了用工问题,所以准备工作做得足够充足,从兴州逃离出来的一万多人全部被安置了下来,具体的工作自然有人去做,有武力做保障,纪律约束和不劳者不得食的原则下,一切都显得水到渠成般容易。 罗某人在巡视的时候才发现,这些所谓马家的部众其实来源非常混杂,可以说囊括了所有他能够想象得到的族系,至于说所谓绿教的信仰,他们远没有中亚那么虔诚。罗某人召见了一些有点影响力的俘虏代表,发现对这些流离之人来说,能够吃饱穿暖比什么神明都要重要。 带着这种看法,他又接见了兴州王曹两家的使者,比起之前马家使者马玄机的阴恻,王家的二子******和曹家曹义兴的使者魏刀儿两个人给他的印象就好得太多了。 或许是之前骑兵营和斥候营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马家震慑了太多人,******和魏刀儿在罗开先面前毕恭毕敬老实得很,两方很容易就达成了夏季之前互不侵犯的约定。 至于之后王曹两家如何谋划,罗开先并不清楚,反正他暂时没想过马上派兵驻扎兴州城,不为别的,只是不想奔波了一路的战士再征战一个冬天。 对于罗开先的决定,没人开口询问,不仅仅是没人敢,而是根本没人想,罗开先这种想法也没法主动向任何人解释,也没必要去阐说,这就是这个时代一个掌握了民心与军队的将军的威信。 忙了几天军务之后,罗开先又把精力投入到了工坊,这是灵州营地除了军队之外最重要的另一个核心。 如今的工坊虽说还是草创,但仅仅是占地面积就已经是当初唐人老营里面的十多倍,而且除了铁作、木作、皮作之外,又多了太多令外人看不明白的东西,比如很少有什么动静的纸作、比如整天传出各种杂乱或香或臭气味的皂作、比如车流不息拉着各种古怪物事进出的油作、还有一处营地内所有男人都想钻进去一探究竟的酒作…… 这样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只是很可惜,在罗开先的鞭策下,战士们都在忙于训练或者各处驻防、工匠们都在不同的作坊分门忙碌,又有军法处那帮大爷到处瞪着眼睛巡视,绝没人敢在工坊里面四处乱窜,要知道每个工坊自建立之日起就有实名到人的登记号牌,丢失了或者损毁了都会被追责,每个号牌都有不同的符记,标示着不同的出处和权限,想要乱窜?等着蓝眼睛魔鬼的手下用鞭子和蒙眼伺候吧! 工坊的面积扩大只是表象,内里的不同其实只有内里的老人才会明白,首先被潜移默化改变的是新的度量衡制度得以全面施行——罗开先用自己的身高(这也是罗某人暗地里比较惬意的,他的身高原本就是接近两米,所以拟制的新规格与后世的区别并不大做基准定了“米”的概念,然后就是向下细分了分、厘、毫、丝,向上设定了里(千米,并由此重设了面积与体积的理念与度量单位,然后又衍生了克、两、斤、吨等质量或说重量单位,这个度量衡的适应期从两年前开始,到如今的全面施行,才是工坊的最大改变。 随着度量衡改变而来的是各种量具,尺子的名称依旧,但上面的刻度却已经完全不同,规格精度与涵盖范围也有了更多改变,比如兽皮卷制的百米尺、皮绳编制的千米绳,还有向下细分使用的卡钳、用了螺釦的粗制千分尺…… 诸如此类的改变使得工坊内的效率大增,而原本的简易流水线操作概念更是得以完善,尽管一路奔波不停,但工坊内部的工匠可是并没有停歇过,因为勿需担忧安危,他们在路上的时候就没有停止过讨论,虽说他们并不是什么有名望的数学家,但却是心灵手巧的工匠,有着各种各样的实践经验。 一到灵州,多数人手忙着盖房搭屋,一群大匠们却在忙碌实现心中的想法,新鲜的玩意儿就开始不断涌现出来,比如更适合减少车轮与车轴之间磨损的轴承、更加轻薄与坚韧的弓簧结构,更加有效的刹车减速装置——装满矿石的四轮马车下坡的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有新鲜出炉的皮带传动装置——用来给炼炉上料或者加煤……随之出现的还有齿轮和螺釦两样不是很起眼的“小工艺”…… 当然,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缺少过罗开先的影子,工坊新涌现的东西也不止局限与铁作和木作,新设的分坊多是罗开先的主意,比如酒坊,比如油作,前者最重要的目的不是为了吃喝,而是为了给医护营提供新的消毒材料,后者同样不是为了解决剩余的动物油脂,而是为了生产油料的剩余物——甘油,目的自然是不用细说,罗开先的根底就不是一个平民,而是专业级的武器专家。 油作的产品一部分用来食用,另一部分则送到了皂作,毋庸置疑,皂化反应这种简单的化学常识引起了很多人包括艾尔黑丝恩的好奇,也成为了工坊内部最大的秘密之一。 工坊的秘密很多,多得很多人根本数不清,最东面的一座木栅栏围起来的地方是最机密的,那里紧挨着守备营的一个驻地,每天木栅后面的空场上都会传出大小不一的轰鸣声,有时候像隔壁憨大吃多了在放屁,有时候却像天爷爷发怒般的雷声隆隆。 对普通的工匠或者民众来说,工坊隐藏了太多秘密,但对罗开先来说,眼下的秘密只是最基本的基础,能够隐藏五年顶多十年就是不错了,随着时间的发展,灵州这里站稳脚跟之后,还是要走出去,区区河边一块地,还是太狭小了,依照眼下的技术,铁矿煤矿和铜矿也只能开采地表的一层,不用五年,或许三年之后就不得不下挖深探——那可不是他愿意做的,无他,河边地就不适合开采作业,不单是破坏水土,没有完善的坑道作业设备与技术,为了一点矿产,需要埋葬多少人命? 尽管可以去大肆捕奴来填补亏空,但那样做法与被后人鄙视的欧美鬼畜又有何不同?何况随抓捕奴隶引发的族群仇恨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罗开先不是我为人人的圣徒,但却不能不忌惮仇恨所能造成的影响——能收买人心归属,为何还要压迫引发仇恨?至于实在不开眼或者背信弃义的,他的鞭子与长刀可不是留在库房里面生锈的,灭族这种事在后世或会惹天下人震怒,但在这个时代,杀光一个万人或十万人的部族真的很容易,而且只要操作的好,不会有任何人会为此鸣不平——早在路过埃尔祖鲁姆的时候,罗某人就懂了,那积雪掩埋的尸骨,不只是蛋白质与脂肪,更有无数弱小的灵魂。 无论在哪个时代,弱小都是原罪! 想要安稳的罗开先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绝少怨天尤人,即便被“发配”到这个时代。 结婚有了一个家,还一下子有了两个女人陪伴,这让罗开先多了一份归属感,同时也多了一份紧张感。 他可是知道,河西地区的安宁日子不会有多久,别看眼下灵州周边没什么动静,但丢了四万兵力的李德明那里就是一个隐患,党项内部的纷争不用说,渴望建功立业的赵宋边军和朝堂上的儒门士大夫们真的愿意与一个西陲小族谈什么和平? 营地里最年幼的娃娃都不会相信。 走完了军队与工坊,罗开先又巡视了马场各处,这个占地最广的部分也是他最头疼的地方,近百万计的大型牲畜前一阵子宰杀了一批,如今去冗存精还有三四十万的规模,包括为数最多的十多万匹战马、数万匹驽马、数万头骆驼以及数万头种类不一的牛羊,余下拉拉杂杂的小型养殖物种更是难以一时统计清楚。 在后世的时候,罗开先自从进了军队,就再没回过牧场,虽说对畜牧业很是生疏,但一点见识还是有的。所以命令粟米菲罗和牟尼奇两个人管辖的牧奴做了筛选之后,针对一些牧场的管理与操作提出了一些建议。 如今的马场多半是粟米菲罗和矮个子牟尼奇在管理,两个人现在别说多惬意了,连带他们手下管理的牧奴都是整天一副笑模样——最早被抓被擒的奴隶还是一副苦瓜脸,现在?很多人变成了胖子不说,还有牧奴重新娶了婆娘的。能成为牧奴的,原本不是部族内充作炮灰的战士,就是苦命流浪扮作盗匪的马贼,如今不用担心再去玩命不说,还要吃穿不愁,做得好了还有奖赏发下,而且不忌嫁娶,还能有甚不满意的? 所以罗开先的建议在几天之内变成了马场的新举措,一个个分支的围栏被矗立起来,配合之前搭建的多出厩棚,几个大的育种场被细致的划分了出来,什么重型战马的、速度战马的、大型肉用牛的、皮毛有些古怪的乳用牛的、长毛骆驼的、长绒羊的、肉用羊的…… 所幸冬季到来之前,挖了太多的青储池,如今的数十万头大型牲畜也算是吃喝不愁,即使大雪也不用担心。 当然,有顺心的事,就有烦心的事,数十万头牲畜的喂养解决了,拉和撒就成了大问题,每天需要从马场运出的牛马羊骆驼粪便就有数十大车,每天以吨来计数的玩意儿如今在马场的外围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这些东西怎么处理成了大问题,好在民营中自有喜欢种田的庄稼汉,暴躁老头窦铣是最典型的一个,一群老汉拉来了一堆年轻后生,在马场东面挖开了冻土层,弄了很多个大坑做积肥池子,才算解决了这个难题。 这一圈折腾下来,足足过了二十天,罗开先才算稍微有了些空闲。 这天晚上,为了照顾两只小娘的体力,罗开先没有耕耘作业,而是难得闲来无事地躺在石炕上说起了去赵宋的事情,两只小娘不干了。 …………………………………………………… 附:本章就要结束,收尾中。 第一百节 讨论与…… http://..org/ “夫君,如今在这灵州岂不很好,为何要去赵宋之地”当初在希尔凡的时候,李姌对东方还满是向往,但如今跟在罗开先身边见识了太多不同的东西,对昔日的向往已经没有那么多期许了,换句她娘家人的话,有夫万事足,典型的嫁过门不管人。 罗开先揽着两只小娘的肩膀,半眯着眼睛说道:“眼下储粮仅够众人到明年七月,七月之后呢总不能不管众人,叫所有人饿肚子吃草啃树皮吧” “管那么多作甚夫君你是征伐作战的大将军,不是操劳民事的大管家”李姌学着男人的样子眯了眯眼睛,牢骚了两句,突又说道:“而且,夫君你不是会那个戏法吗再变出一大堆不就有得吃了” “变戏法”罗开先有些无语。这只小娘的想的是什么他又怎会不知道只是随身空间这种玩意儿让他怎么开口解说神明的赐予神明何在修炼所得修炼的什么整整三年了,他还没能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原委,又怎么开口解释他可是知道谎言这种东西是最累人的,也是最容易伤人心的,无论善意与恶意。 所以琢磨了一会儿,他便坦然的开口说道:“娘子,你就当作是神仙赐予夫君我的能力,非是我有意欺瞒,实在是现如今我也说不明白,等哪一天为夫我能够得知明细,第一相告之人便是娘子,如何” “神仙赐予”李姌换了个姿势,趴在罗开先的胸口,大眼睛直直的望着自己的男人,“是像阿拉伯人或者罗马人所说的神明吗那夫君你岂不是神的使者” 另一侧不声不语的葛日娜也蠕动了起来,同样侧着身子用那双深棕色的眼眸盯着男人。 若不是两只胳膊都被霸占住,罗开先真想捂头叹息,他觉得自己严重低估了女人的好奇心,无论是后世的大妞,还是这个时代的小娘,都是一个脾性,这不,平素很是乖巧的葛日娜都变得神采奕奕 “娘子,还有小娜娜,东方的神仙和西方的神明可不是一回事,唔,该怎么和你们说呢”面对两只痴缠的小娘,罗开先这种铁汉也要变成绕指柔。 “像宙斯一样能够操控雷电像赫拉克利斯一样力大无穷带着翅膀的能在天上飞翔还是像海神波塞冬那样能够翻江倒海”李姌的老师是安娜莉亚,自然是学了一肚子西方常识,当然也包括神话传说,她趴在罗开先胸口掰着手指头说一句。 旁听的葛日娜就点一下头,就是眨着眼睛始终盯着罗某人,那架势就像是在说,你快承认吧,你若不是神使,怎么连着好多天折腾得姐妹俩浑身无力的 两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瞧,罗开先又能说什么 只是他真的不知该从何说起,那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的明白的,所以他干脆学着耍起了无赖,“你们两个小娘,今天专门想要捣乱不成刚说到要去赵宋的事情,怎抓住神仙的话题不放了” “还不是三兄你总是神神秘秘的,问你也不说”李姌翻了个漂亮的白眼送给罗某人,然后拉了一旁的葛日娜一把,“你看我多大度,知道你们男人都是登徒子,连一起长大的姐妹都送了陪你” “四娘你莫说”葛日娜白皙的脸庞瞬间红润一片,挤出的话语声更是宛若蚊子叫。 “好了为夫得这个秘密也不甚久,日后天长日久总能寻人问个明白,届时自会告诉你们,可好”罗开先心中有点得意又有点惬意,手臂向下揽住两只小娘的腰身,掉转了话题又紧接着说道:“刚才我说后日启程去赵宋之事才是至关重要,届时从汴京给你们买回些胭脂水米分,还有丝绸缝制好的衣衫,如何” “胭脂水米分有何稀奇,老师和家里都有养颜妙方,待春过天暖,寻些材料自家就能调配倒是丝绸衣衫”李姌先是不屑,说到后面才换了颜色。 胭脂水米分之类也就嘴上说说,真要究底,罗开先哪里懂得他只是为了转化话题罢了,“据过往行商所说,赵宋已有人开设成衣铺子,他们买进丝绸面料,然后缝制成衣衫挂在店面里供人选买,为夫去了汴京给你们买它几大箱笼” “才不要别人做的谁知缝制衣服的人手脚是否干净,夫君买些丝绸面料回来哎”李姌念念叨叨的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扶着罗开先胸口的手也停了下来,转而身体向上蹭到老罗脸庞,把一张俏脸紧贴着满是胡茬的男人脸,轻声嘟囔道:“夫君这么想去赵宋那里,莫非是惦念上了行商们嘴巴里面的大家闺秀据说她们性格温婉,丰姿绰约且识文断字,还有一手讨好男人的本事,莫非是夫君还想给我再寻两个妹妹” 嘟嘟囔囔的声音不大,但在这个静谧而温馨的木屋卧室里,却足够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不喜开口说话的葛日娜显然听得很明了,她眨着一双大眼睛有些揶揄又有些担心的注视着男人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啪啪”连续两次清脆地拍打声之后,罗开先有些无奈地开口道:“胡说八道,你们两个小娘就够我应付的了,哪来的什么妹妹” 李姌和葛日娜的脸上都是红艳欲滴,不约而同的回过一只手去捂着屁股,前者更是腻声道:“哼,说到夫君心里所想了吗这叫什么来的恼羞成怒欲掩弥彰啊,你的手不要乱动,娜娜帮我按住他我不管,婚礼刚刚结束,别想丢下我自己跑去玩,不就是去赵宋吗,我也要去” 停了自己到处作怪的双手,享受着指间两只小娘皮肤丝般顺滑的触感,罗开先有些舍不得说道:“娘子若想去,待到夏天可好眼下东去赵宋,到处天寒地冻,还要翻山越岭不能乘车,若是遇见大雪天,恐怕更是难过,为夫可舍不得你二人冻伤了手脚。” 李姌咬着嘴角琢磨了一下,却没改变注意,“我不怕,不就是冷了点,有皮毛大氅还有毛靴手套,怕什么再说陪在夫君你身边,比那个火炉子还要温暖,哪里会冷” 心里知道这个小娘不容易说服,罗开先也想带着女人度个蜜月什么的,但是因为并不能确定到了宋境会遇到什么,所以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想办法把女人留在灵州,至少不用担心无法照料女人的安全。 面对李姌的痴缠,罗开先不可能生硬的用命令士兵的方式来让她服从,只好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娘子,此去宋地,非比之前途经七河小国,眼下赵宋与西方罗马人的国度相比,并不逊色分毫,而且这次去赵宋不能带大队人马,为夫” “夫君是担心我吗”李姌的杏眼瞪得滚圆,抬起姣好的上半身,一只藕白的纤手用力捏着罗开先粗壮的胳膊,“我可不是那些手脚无力的小娘当初罗马人的大皇宫我也敢去探探的不许小瞧我坏男人,你身上的肉怎么那么硬” “噗哎呀”耳边是看热闹的葛日娜忍不住的闷笑声,然后紧跟着的是某位恼羞成怒牵连旁人造成的杂音。 还没学会只掐一层皮的功夫,李姌的手指又怎能捏动罗某人的肌肉,更何况罗某人身上那层皮或许已经变成了老牛皮 面对趴伏在身上两只小娘的互动,罗开先强忍住笑意,两臂一展,分开如同小猫一样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好吧,可以一起去,但是” “但是不许乱转惹是生非别忘了,我也是能提起刀子砍人的,葛日娜的矛术和箭法也不错还有玛丽亚娜几位姐姐呢”打断了罗开先的话之后,李姌皱着鼻子补充完了所有的理由。 无语的罗某人恼羞成“怒”,抓着两只想要“造反”的小娘一顿鞭挞,接下来木屋里自然是变得春意盎然。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罗开先回想了前夜的对话,也只能无奈的在心底笑了笑与后世脱离的久了,自己竟然开始适应这个时代的节奏了,后世的枪林弹雨都没当回事,这时代的箭矢和刀片长矛有算得了什么 东去宋境,最坏的情况不外乎被千军万马围攻,所谓千军万马听起来很吓人,但是与后世战场上的机枪阵列加上榴弹炮群对比呢 显然是没法相提并论,而以他现在拥有的战力,能否与之抗衡呢 答案显然是正面的,罗某人千米范围的精神力感应区就可以当作感知雷达来使用,他怎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包围的境况下的,脱离被动的局面,唯一需要的提高己方的攻击能力罢了,而这,恰巧是罗某人最擅长的。 于是,分析了各种可能面对的情况之后,罗开先的东行购粮计划进入了筹备期。 想要进攻先要做好防守,罗开先不可能只顾着东去购粮,灵州营地这里是必须提前安置妥当的,说服民营众人,安排驻守人员,订制防御预案任何一项都不能马虎,无论那个环节出错,都有可能得不偿失。 安排了这些之后,对于东去宋境,规划进退路线,挑选随同人手,筹备武器耗用同样不能有任何疏忽。 所有这些都是统筹学的范畴,好在之前的一路磨合,灵州众对于罗开先来说不敢说是如指臂使,也能称得上是诸事由心,仅仅十天功夫,所有的事情全部到位。 待到出发之日,已是丙午年的腊月十一日。太阳刚从东方升起的时候,罗开先带着他精挑细选的四百人卫队上路了,随行的除了李姌和葛日娜还有四只女汉子,就是奥尔基率领的亲卫队,冈萨斯、阿尔克、西德克诺德、那噶、姆纳奇等人全部被留下驻守灵州,连同想要耍赖一同跟着去宋境的斯坦.安德森也被勒令留守,一者后勤部离不开这个北欧大块头,二者罗开先并不需要这个形象彪炳的家伙引人瞩目。 在送行诸人的目光中,他们的主将是迎着朝霞走的,晨光灿烂映在罗某人的坐骑公爵的黄白花纹上,仿佛带着金灿的光晕,神圣而又充满希望。 附:总算写完了这一章节,文字压缩了一些,算是减少冗余吧,感谢诸位书友的打赏与推荐,欢迎阅读下章名扬宋境。 第一节 统万城外 http://..org/ 从灵州东进到宋地的路线大体有三条,一是走东南过韦州入宋境,嗯,就是那位转运使曾易行驻守的那个韦州;二是向东沿着灵州川穿过清远寨入宋境,先前赫尔顿等人走的就是这一条路;第三条则是东北方向,过盐州、宥州,从洪州入境赵宋的路途。 对罗开先来说,走东南或许轻松一些,但却不合他的心意,而正东的路虽说最近,却因为季节的关由难以同行山中的积雪配合狭窄的绕崖路,实在战马之类的生死路,罗开先没想去突袭赵宋的边军,当然没必要带着心爱的战马走那种穿山险地。 所以最后的决策是走北路,路途开阔平坦适合行马是最关键的因素,还有一点是罗开先准备过了宥州之后先不去洪州,而是北上走一趟夏州那里不单有李德明这个党项族的头领,还有之前被派驻协助李德明的王难一行人,至少在目前,两方无论哪一个都是罗开先看重的,前者是今后能否统御河西的关键,后者则是手下人心的保证,疏忽不得。 从灵州到夏州的路程其实没多远,直线距离不过二百六十公里,但在这个时代,可是没有什么高速公路和国道省道之类,能够作为行走路途的只有依稀能能见的唐初修建的驰道,还是已经损毁废弃很难看出旧时模样的残垣。 纷乱的路途、冬日的积雪掩盖,加上没有标识的指引,这段路途走起来并不轻松。 好在罗开先亲兵队伍里有七八个定难军出身的河西汉人做向导,能够提前绕开积雪掩盖下的冰沼,避开残破路段上的塌方,使得这段冬日难行的路途颇为顺畅。 四百余众,单人双马,轻行军速度,只是一天时间,就东行过了盐州。 在盐州稍事停留,第二天便出发宥州,穿行三岔口一路北上,终于在第三天日落之前驻足在冰封了的无定河边,这里距离统万城仅仅五六千米,远远的就能看到统万城高耸的白色城墙。 这是一场,他所看到的耕地称得上是少得可怜。 对罗开先来说,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令他有些新奇,也有些感慨。 新奇的是,这是一个完全没有机械动力的原始时代,与他后世的经历相对比,其中的差距更是如同天地般悬殊没有沥青路和高架桥,没有快速疾驰的机动车,没有时不时可见冒着浓烟的水泥厂和热电厂,没有随从可见的沿途村庄,更不用提高楼鳞比的城市有的只是掉光了叶子的树林、积雪覆盖的旷野、清晰的如同近在眼前的山峦和偶尔如同荒漠绿洲一样稀少的炊烟袅袅,以及经常啼鸣而过的飞得高高的鹰隼。 感慨的是,千年悬殊的时间差下,这个时代有后世难以比美的自然风光,积雪覆盖着的是难以抑制的薄薄生机,而不是铺满煤渣与垃圾的废土 面对这种景象,即便罗开先不是什么环保人士,也免不了在心底慨叹一番,毕竟对比后世n的灰霾天空,这个时代的空气乃至水土都仿佛充满了迷人的芳香。 当然,这种清爽的空气中,偶尔也充斥着无知者的恶臭和他们带来的血腥气息。 四百人双马的队伍行走在河西之地的规模并不小,些许小蟊贼根本不敢动脑筋,但总有不开眼的贪婪之辈起妄心。 从盐州开始,偶尔就有三五骑乘的不明人物在队伍的视线所及之处徘徊不退,亲兵队的战士追去查探,他们就如风一般的飘散而去,一旦队伍继续前进,他们就像从哪个没人察觉的鼹鼠洞里钻出来一样,瞧瞧现身。 罗开先以及队伍中经验充足的战士们都知道,就像阿非利加草原上的狐狼或者鬣狗一样,那些家伙或者是盗匪的耳目或者是某些大部族的探子,他们在等待着合适的一击而中的时机。 四野里除了呼啸而过的朔风,还有战士们的话语声和战马惬意的嘶鸣声,再无其他的动静,篝火已经被点燃,哔哔啵啵的火焰上架上了剥去了皮毛的猎物,诱人的香味开始弥散开来。 “夫君,为何不到那个白城统万城里面驻营那位党项人的大统领叫什么李德明的,他应该是这里的主人吧”篝火映衬着李姌的俏脸,她用一边梳子打理着白天吹乱的头发,一边用清脆的嗓音问道。 四周围听到她问话的战士或者女战士们都放慢了手里的动作,露出了聆听的神色。 “最近一次得到统万城的消息是在十天前,李德明与党项野利部的头人正在闹矛盾,据说宋人有派使者在统万城内”罗开先抬头远眺北方,夜色里那片白城凝聚成了一片黑影,只有星点的火光宛若萤火一样在朔风中摇曳,“那座城内究竟是何等局面,我们丝毫不知怎能被动的踏入别人的地方” “可是那个大胡子的王难,书生样的卢守仁对了,还有那个刀疤脸魏莽,加上他们率领的两千人,以夫君之能,还不能掌控那个白城”在她看来,天黑之前看到的白城虽大,但比之君士坦丁堡或者士麦那来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岂能难住自己无所不能的男人扎营城外这种做法,必定有别的缘由,她可要问个明白。 “呵,娘子,你的问题还真多啊”与以往不同,如今的罗开先的木头脸已经有所改善,偶尔对着自己人的时候,也有了些笑模样,“你要知道,李德明与我们还没有明确归属,为夫还不是他正式的宗主,即便党项人明定臣服于我,这里这座统万城的主人是仍旧是党项人李德明,我们这些客人总要尊重主人的意愿,而不是破坏主人的威望喧宾夺主” 这是与时人不同的思路,李姌听罢便不再开口,而是陷入了沉思,周围的人也都默不作声,他们是在心中品味着自家将主话中的含义。 第二节 抓贼 http://..org/ 因为连续三日全速赶路的辛劳,强撑着的两只小娘到底还是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奥尔基,我们有客人来了你带着挑两什人,去西北丙字位,用那里的松树炮,不用挪动方位,添药斤半,石子一包,标尺三,开上三炮,炮响之后直接杀出去” 眼下的营地没法挖陷坑,自然防不住有敌骑兵突击,但松树炮却是远防利器,如今虽然还没有上好的金属炮管,但是松树炮该有的结构已经完善了太多,不单有了简易炮架,甚至连发射的石子都不再是简单的卵石,而是用丝绸包裹的营中妇人们手工磨制的圆球。 路上没完没了的窥探让罗开先心烦,之所以晚上没有提早休息,就是为了防备有人突袭,整个前夜在说话的时候,他都在不停用精神力扫描四周,如今发现窥探的人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始靠近,罗开先不想大晚上派人出去追杀,也懒得再钓鱼,直接下了剿杀的命令。 “喏”奥尔基快速半蹲起来,也不站直身体,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将主,需要抓活的吗” 保加利亚人反应得非常及时,他跟随罗开先时日久了,对自家主将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一有吩咐,马上就应接起来。 “嗯”罗开先坐直身体冲着东南方向张望了下,发现那方靠近的来敌至少有近百,也就懒得啰躁,直接说道:“不必可以留活口,炮轰之后,若有侥幸没受伤的,就留,否则杀光他们” 奥尔基沉声应喏而去,罗开先这边也不再讲古,霍然起身,四周扫视一圈,低声喝道:“安提亚诺,传话各哨位静守,不得妄动余者提刀挂甲,全都随某来” 这时候的安提亚努可不敢随意呱噪,同样低喏一声带着两个人四处传令去了。 “都跟紧了”罗开先低声一喝,开始大步冲向西南,跑动的同时长臂一展,手里多了一张大弓,正是他那张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铁胎弓。 在他的身后,原本听着主将训话正若有所得的有二三十人,突闻有人来袭的他们顿时心中大恼,所以罗开先发令给奥尔基的时候,他们就在默不作声的整理身上甲胄,这刻号令一下,全都整齐划一的动了起来。 有射术上佳的,提着弓,从背后箭壶里面抽出几支箭拈在手里,有最拿手刀术的,紧抓着手中刀鞘,也不抽出来,为的就是防止敌人观测到营内动静,擅使长矛的恨不得马上跑到西南哨位上,因为长兵器都存放在那里,只是主将罗开先的动作实在太快,他们根本无法超越,于是众人都是低头闷声的快步前行,连脚下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唯恐来敌被吓跑了。 新扎的营地方圆不过五百米,从营地正中到西南哨位不过二百多米,加上穿行营地需要绕过一些军帐,罗开先总计也不过用了几十秒,警觉的哨兵面对突然奔跑过来的主将,脸上的惊异还留在脸上的时候,罗开先已经“噌噌噌”射出了三五支透甲箭。 箭术这种技艺,同所有的手工技艺一样,除了需要天分之外,剩下的唯有手熟。 罗某人有草原出生的基础,有后世军队中的血火历练,配合他身高力壮的优势和被时空强化了的怪力,真的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他用的铁胎弓寻常人根本拉不动,别的弓手用硬弓连续开箭二十次就已经臂膀酸软,他连续二百次照样心平气和,别的弓手练箭还有固定靶之类的磨练,他却是在战场上直接拿着活人做靶标 训练是无时不刻在进行的,好比说现在,明月当口下的夜晚,虽说有积雪映衬着冷幽幽的光芒,但依旧很容易让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只不过这种光度完全无法影响到罗某人他有精神力做视觉辅助,一支支尺八长的铁箭飞快的射出,远远地一声声或高或低的痛苦哀嚎或者听不清的怒骂声传了过来。 跟着罗开先跑到哨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有视力好的士兵能看到百多步外一个个晃动的影子慌乱的四处乱窜,拿着弓箭的家伙也想试试,但却发现实在无法在这种光线下准确的命中敌人,提刀的更不用说,抽出了雪亮的长刀,却不知道敌人何时才能冲到近前来 准备夜晚偷袭的贼人们彻底蒙了圈,本来远远看着营地已经陷入平静,全员靠近正准备偷袭,去没成想,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噌噌的弓弦震鸣声响起,十几个平素喝酒吹牛的伙计就倒在了地上,而且这种趋势还在扩大下去 几个胆子大的贼人持弓扬手准备抛射火箭,但刚刚把箭只前端的火绒点燃,长长的透甲箭“噗”的一声把他们带倒钉在了地上,他们手里的箭只软软的飞了出去,箭端的火绒点燃了他们身前的枯草,枯草燃起的暖光使得夜晚变得更加明亮了,也使得一群准备偷袭贼人的身影彻底彰显出来。 这下罗开先手下的亲兵们不用站着看热闹了,十几个箭术不错的家伙立刻引弓开箭,他们的射术与他们的主将是不同的,因为弓和箭矢的差异,他们的箭只是抛射出去的,而不是像罗开先的铁胎弓透甲箭那样的平直 但是抛射的箭只积攒得多了可以达到攒射的效果,连续不断的箭只射出,越来越多的贼人开始倒下,一条条影子彻底的慌乱了起来,突的呼哨一声,剩余能动的人开始拼命的向外奔逃。 “追”罗开先直接翻过营地豁口的拒马,提着弓就冲了出去,嘴里还吆喝着,“马匹在旁边的去骑马弓手随我来” 这一刻,他重又变成了后世的那个战场突击手,唯不同的只是手中的武器换了动力模式。 远远的斜对方,几声爆鸣声轰然响起,罗开先与他的手下丝毫不受影响,逃跑的贼人却多数栽倒在了雪地上冬日响雷吗这些所谓油猾的贼人又哪里见识过这个 这场小规模的夜间破袭战刚刚开始就进入了垃圾时间,破袭战也变成了抓贼演练。。 两刻钟后,罗开先率人押着为数不多的几个轻伤俘虏回了营地,在他们身后远远的几百米外,有士兵正在驱赶着二百多匹马还有几十个没有轻伤或无伤的俘虏回撤。 “奥尔基那边如何”进了营地,当面见到的是亲卫副队安提亚诺,罗开先随口就问。 后者规规矩矩的立定站好,“报将主,西北方贼子全军覆没,多数变成了烂肉,奥尔基正在带人打扫战场” 面对安提亚诺的回答,罗开先和他的士兵都没什么反应,被压送的俘虏中有懂得汉话的,利马有些脚软,几个肤色稍白的那张脸看着更像是夜色下的尸体。 看着稍有些混乱的营地,罗开先皱着眉头吩咐道:“安提亚诺,派人通知下去,该睡觉的继续睡觉,不许胡乱走动去我的营帐看看,告诉玛丽亚娜,安抚好夫人,不需担心” 安提亚诺转身跑去忙碌不提,营地内只是片刻的喧嚣之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很快落后的战士们把俘虏和缴获全部押了回来,整理缴获与审讯俘虏都有人接手,并不需要罗开先亲自去过问,作为整个营地的精神象征,他只需站在那里,就不用担心有人敢阳奉阴违。 再次亲自巡视了一圈哨位之后,身上带着血迹的奥尔基找到了他,“将主,审讯结果出来了,是党项野利部和都罗部的人,为首的” “不需解说太多”罗开先抬手打断了亲卫队长的话,他皱着眉毛想了想,才开口吩咐道:“告诉负责审讯的希尔勒,把他们脑袋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挖出来,除了他们这次偷袭的主使人还有谋划的内容,我要知道党项各部之间的关系,人口和牲畜的数量,有多少战士,各部头领的脾性总之,让他辛苦些,俘虏那么多,总有人知道的更多。” “这对希尔勒那家伙来说是美事不过,将主,审讯可能需要用重刑” “那就用他们不是自己人,不用在乎俘虏的性命,没了可以继续抓”之前抓到俘虏的那一刻罗开先就看明白了,被抓的人多数都是剃秃了顶发的党项人,虽然看着还算老实,但一双双眼睛中泄露出来的情绪可瞒不了他,都是阴狠仇恨凶戾填满了脑袋的家伙,他可没那个闲情去安抚教育敌人。 至于所谓的野利部还有什么都罗部,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群被几个野心勃勃的头人用血统绑架的土狼,或许长着一些看似锋利的牙齿,但是对他来说真的算不上大敌,即算他只带了四百亲兵,也不是可以轻易被人欺侮的软蛋,而是一颗坚硬的榔头。 真若有冲突,狼吃肉还是榔头敲碎狼牙,答案还是需要亲自去验证,而他,从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 第三节 安抚与忧虑 http://..org/ 对于罗开先来说,安抚被松树炮吵醒的小娘是个轻松的事情,无论李姌还是葛日娜都不是那种娇纵的性子,所以男人说了几句解释的话语之后,这个临时营地的主帐也很快恢复了平静。 看似狡诈的“盗匪”纠缠了两天,却一着不慎丢了所有人的前途,而且超过半数人丢了自己的小命,作为主使者的罗某人加上他的亲兵队甚至只出动了为数不多的几十人,即使加上打扫战场的全过程,总计耗费的时间也不过一个时辰。 当然,费心耗力的人也还是有的,亲兵内部负责审讯的希尔勒就忙碌了整个晚上,待到清晨罗开先带着女眷准备享用早餐的时候,一份厚厚的审讯记录已经规规矩矩的摆放到了罗某人的面前,随之一起递到他面前的,还有奥尔基在清晨仓促写完的战场总结。 罗开先一边吃着亲兵们鼓弄的早点,一边翻看两个人提交的文件。奥尔基和希尔勒的字迹都不怎么样,汉字和拉丁文混杂在一起,看得他头痛的同时,也有些许欣慰。 不论如何,昔日只知道死力拼杀的杀胚变成如今的模样,他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 至于许多东方血统的人背地里嘀咕他过于看重西人,他也是知道的,却根本不在意,血统论这玩意儿不过是谋求利益的借口,没人比他更清楚,而且只要他还能挥动刀兵,就不担心有人敢违背他的意志 揉着额头看完了两份报告,再安抚了在一旁唠叨了半天的李四娘,趁着统万城那边还没有动静,他把奥尔基和希尔勒两个人叫到了自己身前。 “奥尔基,希尔勒,你们可曾统计俘虏的人数晚上看不清楚,逃跑的人有多少” “回将主,西北方向的敌人多数都被石子打碎了,很多地方乱得很,但还是能看得出来,两个方向逃跑的人数绝不会超过六个”说起了正事,所有人的面孔都严肃的很,奥尔基这个有些闷蛋的家伙更是如此,尽管来袭的只是类似贼寇一样的货色,他还是有些顽固的称呼他们为敌人。 罗开先对这种严谨的性格很欣赏,在他看来奥尔基这种性格的人可能做不了征伐四方的将军,却因为缜密和严谨得近乎保守的性格,是最合适的守卫者。嘴角微微抽动了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示意保加利亚人继续。 奥尔基躬了下身体,继续说道:“将主,那些人不是贼寇,他们是战士,经受过长期训练并见过血红色的战士对照审讯结果,党项人中间的野利和都罗两部对我们很是排斥,是否该派人侦查对照审讯的结果或者直接派人攻击” “战士夜里他们仓惶逃窜的时候可不像是战士” 因为整晚没有休息,脸色灰暗的希尔勒在一旁有些瓮声瓮气的补充道:“将主,他们本来没打算偷袭,只是我们的营地建设得太快了,在之前的路上,他们可没看到我们带着木栅还有帐篷,营地里又有太多他们搞不清的物事,所以后来则是被你的射术吓坏了,没人能在夜晚有那样准确的射术,而且而且距离至少百多步” 好奇心害死猫,这算是这个时代的版本吗罗开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算是差强人意的笑容,“好吧,算他们是战士可他们同样是我们的敌人用盗匪的方式行事,那就是盗匪至于奥尔基你说的派人侦查或者攻击暂时不必夏州这里还是李德明做主,应该先由他来出面处理,如若没人出来给我们合适的答复” “从灵州调人来打他们”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的希尔勒眼中带着崇拜的目光,顺着罗开先的语调说了半句。 “不区区野利和都罗两部,何须从灵州调人”罗开先站起身,止住奥尔基欲要帮忙的动作,自己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才继续说道:“别忘了,你们是从雅典一路跟随我过来的斗场战士,亲兵里面也都最从军中选出来的最强士兵,每个人不求以一当十,解决五个对手总不困难吧” “是,将主,属下不敢有忘”奥尔基和希尔勒站得笔直异口同声的说道。 “很好”军中礼仪总是一点一滴做起来的,罗开先对手下人的表现很满意,“去除不能战的女眷,我们有四百人,也就是说野利部和都罗部必须拿出两千人才能一战希尔勒你的审讯记录里面,那些人招供野利部和都罗部总有四万战兵呵,我不知你审讯的那些人是否刻意夸大自己的实力,还是他们把老弱全都算进去了不过,即使有四万兵又能如何呢之前在赫拉特的时候,那个伽色尼将军叫什么来的当时他们不是号称有十万人呢结果如何” 奥尔基和希尔勒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意,面前给他们训话的人可是带着十数万人走过数万里征程的将主走过的数万里,路途艰辛不提,灭杀了的敌人又有多少尽管身处的地方不够熟悉,但只要有眼前这位将主带领,天下间就没有不能去的地方 所谓兵是将的胆,还有一句对应的话,将是兵的魂,这道理可一点不差。 罗开先啰躁了这些话,目的很简单教育手下安抚人心而已,既要提醒手下人不要过于忧虑,同时也要他们注意到眼下是一只只有四百人的小队伍,而不是身边随时可以有万把骑兵护卫的时候。 “将主的意思是”罗开先的话让人有些摸不清头脑,奥尔基疑惑的问了句。 罗开先正色说道:“这次去赵宋,随队的人很少,而且没有后援,有过这样经历的人里面,除了奥尔基你,只有希尔勒和安提亚诺你们三个人,余下的战士都是新选的人手,你要提醒所有人,注意纪律,切勿疏忽大意” 奥尔基马上反应了过来,开口说道:“请将主放心,稍后我会把将主的旨意传达给所有人” 希尔勒则是从军法处选调出来的,平素冷面示人习惯了,这刻倒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罗某人并不是要考察刁难手下,所以很是轻松的解围道:“希尔勒,你的职责就是带着你的十个人,盯好队伍中的纪律,那是你的职责但也别忘了自己的本能” “遵令,将主”军法处出来的人几乎都有一张冷面孔,希尔勒也是同样。 罗开先摆摆手,“好了,都去忙吧奥尔基,传令北面的哨兵注意外围,如果王难或者卢守仁过来了,叫他们直接进来见我” “明白,将主”奥尔基应诺之后,与希尔勒两个人一起告辞分别去忙碌。 留下独自驻守在中帐的罗开先默然不语,呆坐了好半响。 隐隐地他觉得,此次东去宋境,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的决策。 进入冬季,灵州的营地秩序一切安好,按说奔波劳累了一路,罗某人又新娶了娇妻,总该可以安歇一番。 但是,想要把事情做好,甩手掌柜是不灵通的,尤其是类似罗某人这样新近拉起来的势力,事必躬亲才是必须的。 罗开先凭借自己的自信,还有对这时代整片河西地区境况的评估,与灵州营内诸老商谈了多次,得出一个近乎百分百的结论来年人口必定会迅速扩充,随之带来的吃食压力就会无限扩大,届时一旦与某些部族产生矛盾需要用兵,他这个领队的将主总不能让士兵饿着肚子与敌人拼杀吧 万般主意都解决不了一个吃饱肚子的问题,所以才有了这次不那么合时宜的宋境购粮之行。 只是宋境之行真的能够一切顺利吗 凭借从史书得来的宋地印象来行事,其实既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试水。 说是冒险,其实对比一路的种种,风险并不大。 即使遭遇最困难的境遇被赵宋边军围攻,罗开先也有把握保住随行大部分人的性命,无外乎杀人而已。 所谓的风险,其实是购粮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当然,如果不能按照预料的购买到足够的粮食,罗开先同样有办法解决大不了像在第比利斯或者赫拉特那样操作一次,也未尝不可。 隐在罗开先心底的担忧非是外因,而是他自己。从传承上来说,东方的赵宋应该算是他精神上的母国,尽管他从未在那个国度生活过,但他仍旧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触。 他并不能确定自己到了宋境之后的行止,比如看到官宦子弟欺压民众该如何看到军伍中人被文官凌辱该如何假若宋地官宦惦念上他的财货又该如何 与沿途经过的法蒂玛、东罗马、阿拔斯以及中亚城邦小国不同,那时候他可以对很多事视而不见,也可以杀伐由心,但面对东方那个精神上的母国,又该如何呢 暴起愤之杀伐果决视而不见不听不问 很显然,无论何种应对,都必将产生不同的影响,不是影响别人,就是影响自己。 想了半天也不得头绪,呆坐了半响的罗开先最后只能在脸上留下一丝苦笑,暗自感慨自己还是想得太多了,如今却是自己把自己逼到上了一个心理困局,而旧有的经验完全解决不了问题,事已至此,也只能走步看步了。 罗开先有些无奈的站起身,想要去后帐看看两只小娘在忙什么,奥尔基掀开帐篷的幕帘走了进来,“将主,王难、卢守仁还有党项大统领李德明连诀来访,就在营地北门外” 等了一个晚上的“客人”终于到了。 第四节 夏州议(上) http://..org/ 因为营地粗陋,罗开先在自己主帐外面的空场上接见了同时来访的三个人。 好在这个冬日并不是十分的寒冷,暖日熏熏然的照射在人的身上,比起闷气的帐篷或屋内更让人感到惬意。 三个人同时来访,各自的表现却有不同,王难和卢守仁全身皮甲,外面罩了一件熊皮斗篷,远远地就甩下斗篷给亲兵,恭恭敬敬地给罗某人行了一个东方式的单膝跪地抱拳军礼,口中高喝“拜见将主”,实在是两个多月不见,却唯恐生疏,恭谨得很。 而李德明则要矜持得多,在同行的王难和卢守仁身后恭然而立,右手掩胸目不斜视行了一个罗开先倡导并推广的抚胸礼,目的不言自明,用这个礼节来表示他依旧遵从离开灵州时与罗某人之间的默契约定。 开场闲谈了几句之后,有亲卫搬过来木制的高凳,几个人在暖日下随意地安坐了下来。 “德明兄弟的气色看起来不是很好,莫非有甚为难之事”到夏州来可不是为了游玩,即便冬日的暖阳晒在人身上很舒服,罗开先却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开口便是直入正题。 李德明的脸色确实不是很好,比起两月前离开的时候,虽说皮肤少了风砺尘色白皙了不少,但是眼圈周围明显泛黑透青,显然这些日子不是没有休息好,就是没少日夜忙碌。他抬了抬手刚想要摆动否认,旋又停下,左右瞧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将军所言即是,只是” “也好吾等稍后详谈”得见李德明的犹豫神态,罗开先顿时明了,示意了一句,转而把目光投向王难与卢守仁。 不等罗开先开口询问,更多时候负责拿主意的卢守仁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说道:“禀将主,骑兵营第九校第十校人员齐整,近期训练因天气寒冷,改为三日一训。另,统计诸营家眷一事已有眉目,愿前往灵州之人计有三千六百四十二人,拟定春后三月迁徙,具体如何操作,请将主示下” “三日一训三千六百四十二人”罗开先皱了皱眉头,两个数字都不合乎他的心意,开口便说道:“你们的食物由夏州这里提供,三日一训我可以理解,但愿去灵州的家眷为何仅有不足四千人” 长得很粗壮的王难站在卢守仁一旁,大脸黑红地说道:“回禀将主,并非某等处事不周,实是实是” “王兄且休,待卢某来与将主分说”卢守仁拦住了不知该如何解说了王难,冲着罗开先拱了拱手,“将主,夏州一地有我部直系眷属逾三万众,除少数为宋地逃民之外,多为本地生民,且汉人、党项人、鲜卑人、回纥人均有,有家中田亩众多者,有于夏、宥、盐三州城内务工者,另有贫苦无依者,或依附强族为生,或从事某些贱业此外,灵州粗创,众生皆不知根底,亦不知迁去之后如何生计另,众多眷属品行不一,心地憨厚者有之,为人奸狡者亦有之,敢问将主,是否该加以筛选” 到底是读过书的世家后裔,一番口舌清晰明了地对军内眷属的情况做了解说,引得罗开先不断点头,“嗯,卢校尉有心了也罢,此事某家想当然耳。既然你对此事如此娴熟,就由你来拟定一个条例,作为之后行事之准绳。之后拣选口舌伶俐之人,负责解说与众人,任其自选,待到统计人数,报与灵州,某会知会李轩与君配合,可有疑问” “定不负将主所托”很明显,主将是要给自己加担子,卢守仁脸色有些涨红,朗声应诺了一句,却没敢得意忘形,而是郑重的接着问道:“先前离开灵州之时,将主只言照顾部众,不知招来军眷如何安置” 手下人勇于担当,罗开先当然高兴,那张木头脸也松动了许多,“哈,倒是某言之不明了此次迁夏州军眷,不必所有人都去灵州,预先照料家境贫寒之人某拟定开春之时,择地开垦农田、划归牧场,同时工坊也急需人手,还会新设几座邬堡小镇这些都需要人来完成至于你所说奸狡之人,勿需担忧,有西德克诺德统领的军法处盯着,谁人敢妄为” 话音一落,在场的三个人都禁不住缩了缩脖子,尤以王难最甚,当初孛罗河畔兵败被俘又被重新招揽为新兵的时候,他因为性子暴躁和行止不拘而没少挨鞭子,蒙眼驴子都尝试了两次 军法处西德克诺德都是灵州一地不可招惹的存在 包括党项大统领李德明在内,半年前作为战俘,同样受到过军法处的教训。 而李德明想得更多一些,回到夏州之后,对于罗开先麾下的令行禁止,他也曾预想过试行一番,却发现夏州之地党项各部都是各说各话,其余外部更是人心各异,想要模仿灵州一般的军法统治 先要把各部的头人打服了再说 所谓规矩是要力量做保障的,东归众起始于工匠营的后代,他们有这个基础,一路上迫于外压,又有罗开先这位强人做统帅,才有了如今军令做政令的局面,而单单李德明的拓拔部又哪有那份力量 作为罗开先话语的最直接听众卢守仁想得就更多了。 对他来说,主将的话里透露了太多的信息,每一条信息都能让曾经饱读诗书的他眼前一亮。 自从离开灵州领了招收军眷的命令,按照卢守仁原本的理解,这不过罗开先为了拉拢人心,说不得就是一场门面活而已。 而听了适才罗开先的话语之后,卢守仁马上意识到,自家主将要做的可不是面子活,而是要在灵州大兴土木打造一片新城而所要收拢的贫贱军眷,都将成为这件事务的受益者 “将主”卢守仁抬眼看了看对坐的罗开先,“将主是想要在灵州建城要如此多数量的人是要建城墙” “建城没错”罗开先很欣赏这个从俘虏中拣拔出来的人才,心智还有体魄都能称得上一时之选,他也不介意多费些口舌解说指点一番,“不过却非是修建城墙,城墙这种物事在某看来,无用得很,好比德明兄弟这夏州城的城墙足够高大,防范宋军至少能抵挡月余,但若是某率兵来攻,不用内应,只需三日,必定能破城而入” 话语说完,罗开先还冲着李德明颔首示意了下。言外之意勿需说明,怎么攻都不要问,但我罗某人敢说这话,就一定能做到 罗开先敢说这话,当然是有自己的把握,在他这个来自后世的职业军人看来,如今这个时代的城市到处都是可以借用的漏洞。当然,说这番话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震慑李德明,更多的是为了卢守仁这个手下更容易做事。 很容易的,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尽管对没有城墙的城市是否安全存在质疑,卢守仁却没有直接诉诸于口,他深知这位主将的深不可测,过往的半年内,无数的事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他的眼睛闪亮,抱拳深躬说道:“将主所言,如若能行,必定为贫苦人念为万家生佛” “哈,说甚么万家生佛,某可不是那些光头的信徒”兴致起来,罗开先难得有了笑模样,满是轻松地转头对李德明说道:“此事就此决定,还请德明兄弟多加配合” 后者感慨的同时,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此乃份内之事,拓拔部必不负所托” 罗开先很敏锐地发现对方说的不是党项而是拓拔,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直接问道:“拓拔部莫非党项大部要分家不成还是野利、都罗几部另有谋算” 这次未等李德明开口,缓和了情绪的王难在旁插言了,“将主,野利诸部本就野心勃勃,几年前,前任大统领尚在,野利悍石就曾叫嚣要重续大魏之辉煌哦呀卢兄你拉我作甚” 与王难站在一起的卢守仁转身冲李德明抱了抱拳,开口说道:“大统领莫怪,王难这厮口不择言,野利悍石毕竟是大统领舅父,如此背后非议实非君子所为” “不妨”李德明摆了摆手,“王兄所言却非虚言,因某于孛罗河战损过多,族内多有非议,野利悍石呵,某这舅父也是非议之人,几次族会都曾当面斥责,让某不知如何应对” “野利悍石”罗开先嘀咕了一下这个名字,朗声说道:“之前某也听过往商人提过此人,不知此人性情如何会否不顾众议,妄动刀兵还请德明兄弟实言相告” 李德明踌躇了下,方才开口说道:“不瞒罗将军,之前战损太多,野利部也是战损其一,故某之舅父也心有幽怨,才会口不择言至于会否妄动刀兵,某判定他不会,一来冬季适合休养生息,二来族内求安稳之人众多,野利悍石纵然有野心,毕竟某与他乃郎舅至亲,也不会轻易动某至于性情,他自负勇武,分外向往祖上大魏之荣光” 闻听了李德明的一番诉说,罗开先却对他所想大觉不然。 大魏确曾在东方的历史上有过一笔,但却是个“留子杀母”的野蛮王朝,又有什么值得留念的 从李德明的话语中,他就能感受到野利悍石此人与其说是个复国者,莫如说是个打着复古旗号的野心家罢了,类似这种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不会缺少,有能力有野心,倾向财富或权力,又怎会看中点点亲情 罗开先可不想预定的谋划被人干扰,说不得要谋划一番了。 附:近日身体状态不大好,心情糟烂,实在提不起精神码字,误了很多天,抱歉。好在看到有很多新书友打赏与关注,多谢你们的支持让我还能坚持写下去。 第五节 夏州议(中) http://..org/ 扫视了与座三人的神情,罗开先在心里整了整思绪,开口问道:“既然那位野利悍石如此刁难,德明兄弟可有能保夏州安稳之方略” “这”李德明迟疑了,心里却在嘀咕,我哪里有甚方略,一边是不断进逼的亲舅舅,另一边是不能放手的拓拔家族的希望,若不是之前战损了太多,也不会有如今这种被动的局面。 罗开先问询的内容,也正是他最近正在忧心的,午夜难眠的时候,他不知道想了多少次了,手下自负才智的汉人谋士都没有任何可行之策,让他又如何回答 旁听的卢守仁不想两家闹僵,见李德明无法回复,开口解围道:“将主有所不知,自两月前从灵州回到夏州此地,野利部联合都罗诸部已多次逼问大统领应对事宜,那位野利悍石更是多次放言待开春之后率兵攻伐灵州” 而在罗开先问出话的同时,他的心底也在思量,换做他处在李德明的位置上又该如何率领拓拔部与野利部开战显然不可能的,那必定会让东方赵宋与北辽两大势力拍手称快,联合向西进攻灵州也不可能,野利悍石不清楚灵州的实力,李德明又怎会不清楚 阳光日渐明媚,罗开先眯着眼睛看着一旁沉默的李德明,突然想到还有一个可能,孛罗兵败之后,拓拔部内部的人恐怕也在蠢蠢欲动吧 或许李德明沉默的原因并非是因为他的舅舅野利悍石,而是拖后腿的亲族。 瞬间想明白了这些,罗开先心中落定了一个主意,务必要支持李德明对党项大部的统帅权。这个时候,党项内部是不可以内乱的那并不合乎他罗某人的利益。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称呼李德明为德明兄弟可不是平白无故的乱称呼,而是对这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党项男人的认可。 这里要顺便说一句,之前那些战死的人们,李德明不在意因为那是他们的宿命,李德明要做的只是照料好他们的家人;罗开先同样也不在意因为那是他的敌人,战场上来不得心慈手软,他不是善人,而且早就已经习惯。 挥了挥手,罗开先打断了卢守仁的话语,“德明兄弟,你在意野利悍石的性命否” “将军为何如此发问”感觉罗开先这话问得蹊跷,李德明停下了思绪,眼前一亮,盯着罗开先问道:“将军必定有解决此困境之法,但请说明,某,无所不从” “哈,德明兄弟,你那舅父野利悍石无非拿你孛罗失利为借口,打压你的威望,所为者何权势利益耳”几句话,罗开先就直截了当的把纠纷的根源扯到了明处,见众人点头认可,他才接着说道:“你等适才必是由北部大路过来,不曾看到那些冻僵了尸首哦,昨夜有贼子妄图袭营,被某和手下杀了百多人,另有俘虏三十多人,明日某会把他们全部处死,德明你不妨知会有心之人前来观刑” 三个人彼此对望了下,心里惊骇的同时,却都明白戏肉还没有说到,便都凝神静气,六只眼睛都闪烁着等待下文。 “某此次东来,过盐州之时,就向守城将说明是德明你之访客,沿途也曾多有明示,到了夏州这里,却仍有人敢妄为袭营,德明你为此地统领,召人观刑,实乃名正言顺待明日野利悍石前来,某会找他约斗只要打消了他在党项族部之内的名望,他还有何面目为难于你”罗开先也不卖关子,一口气把心中的谋算完整的说了出来。 “约斗”李德明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为何他会允诺约斗将军你不担心自己安危” “因为夜间袭营的贼子就是野利部和都罗部之人,你说某明日当面杀了他们,野利悍石当如何应对”说到杀人,罗开先的语调始终轻飘飘的。 非是他视人命如草芥,而是那些夜晚袭营的家伙既然站在了他的敌人队伍里,说不得要拿他们的脑袋一用了。 “嘶”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抽了一丝冷气。 王难是最憨直的人,也被自家主将的做法惊呆了。 卢守仁想得多些,明白主将不会做无用之功,却对如此行事感到忧心,心下决定回营之后就下令部卒枕戈待旦。 李德明却是在叹息,灵州回夏之后,面对部众的责难一筹莫展,如今随着罗开先的到来总算有了转机,只是这转机却是如此的犀利,这个罗某人,不会是想借机在冬日发起一场杀戮吧 心如电转地李德明忍不住开口问道:“将军仅带了四百人,莫不担心引发大战,己人安危乎” “不妨,征战之事于某易如反掌耳,七河之地数万兵马围攻都奈何不得某家,这河西之地区区野利部又能如何况某约战野利悍石,手下被杀之辱,他如何能忍声不动非是要杀他泄愤,而是打击他的威信一旦野利悍石被打败,德明兄弟该知如何把控野利部”虽说只带了四百兵,罗开先真的不在意河西这里会遭遇围攻,一是这时代这季节调兵困难,二是他有精神力作弊,随时可以查探四周情况,四百亲兵足够成为一把钢刀,斩碎任何敌人。 李德明顿时了然,捻着自己下颌的短髯,脸上第一次有了轻松的表情,说道:“野利部是某母族,亲近之人自然不仅野利悍石一人,他若一蹶不起,自有旁人统御族人,借将军之行事,属下必能重掌夏州只求将军莫殒了他的性命” 说到后半,这位大统领直接以属下自称,也算是变相的对罗开先表忠心。 来自于后世的罗开先对效忠的话是不信的,他更相信行动而不是口舌,但是情商再低的人也懂得抬手不打笑脸人,罗开先自不会切了李德明的面子,“德明兄弟,安心便是,野利悍石的性命在他自己手中,某不会为了一条人命积下难解的仇怨可记得两月前某与君约定此后为兄弟之盟,今后共同谋略河西、关陇乃至西羌之地西疆,可不是说笑耳,眼下之事,不过琐碎小事,切勿被眼前凌乱遮蔽了眼睛” 因为势不能灭了党项族系,所以强势压服也好,拉拢人心也罢,罗开先觉得自己务必笼络住这位党项族系的话语人,当然,在他眼中,这位从未弃了汉名的大统领还是很值得他欣赏的。 “喏,将军所言甚是”李德明学着汉人的说法应诺一声,他不是粗莽之人,自是懂得罗开先话语中的机锋。 抬手指了指对坐的李德明,罗开先嘴角上翘的说道:“既称兄弟之盟某在家中行三,德明兄弟该称某为三兄或者三哥才对,怎么还叫将军” 冷面孔的人开起玩笑也不会被人当回事,至少李德明现在还不敢在罗某人面前放肆,抬手拱了拱,嘴中却颇有些尴尬的连称“不敢” 来回几个沉重的话题之后,这次会面终于进入到了闲聊阶段。 时值正午,罗开先吩咐亲兵把准备好的食物端了上来,几个人聚在一起伏案大嚼,虽然不怎么合乎这时代的礼节,却是难得的拉近了彼此的关系。 罗开先与李德明之间曾经是敌手,如今却是合作者;王难和卢守仁与罗开先原本是胜者与俘虏,如今却是上下级;而两个罗开先的属将原本是李德明的手下人,如今却是保障还有监视夏州安防的一份子这之中的混乱关系通过一场简单的饭局来解决,其中的功效比实在是令人无话可讲。 当然,也只有军人式的对话才会如此,不分古典与现代。 没有酒,众人却都有些醺醺然;没有茶,心头舒爽的众人却对未来都有一种热血的萌动。 下午,谋划好了近日的安排,对夏州的担忧也去了一大块,心中畅快的罗开先大为兴奋,高声吆喝道:“前事就此议定,德明兄弟不必多说,且看今后行动便是奥尔基,去隔壁的帐篷,把我给诸位准备的礼物拿过来” “还有礼物”李德明、王难、卢守仁三个人心中都很奇怪,罗某人是个强盛的主将,按照时下的习俗,不要求手下奉礼已经是好的,怎还有给属下送礼的 少顷,奥尔基领着几个亲兵抬过来三只硕大的木箱,箱子不好看,甚至很简陋,但是落地的沉重感依旧让三人感到心惊,本以为是金银之物,没想到箱盖打开之后,众人观瞧却发现内里不是大大小小的苇编盒子,就是一个精致长两尺宽尺半高尺半的又一个木箱。 扫了一下几人疑惑的表情,罗开先有些自得的说道:“别愣着,打开看看,大的木箱里面是新近试制的内甲,这是配发给你们的一份,穿上试试看是否合适那些小盒子不用管,里面是漱洗物的杂物,也是灵州新制的物件,带回去送给家中婆娘,让家中女人也高兴一番。” 三个人依言操作,很快就看到了精致木箱里面做过考究的内甲。 在这个时代,好的兵刃和坏的兵刃都能杀死敌人,但是好的铠甲可以保命,坏的铠甲却可能害了自家性命。李德明、王难和卢守仁这种行走在生死边缘的人物,又哪里会不懂得其中的好坏 看着眼睛发亮的三人,罗开先有些戏虐的说道:“招人来帮忙试穿一下,这样看着流口水可是没用的” 三个人自然不是孤身到这城外的简陋营地,他们的亲兵被召唤了来,七手八脚地在旁人的指导下给他们换试。 罗开先则在旁一边看着几个人挺胸挖肚地试装备,一边悠然地解说道:“这种甲胄是双层皮粘合,中间夹杂着钢丝龙骨,配上胸口的钢皮护甲,完全可以防备普通的箭矢和刀剑的劈砍,喏,这些扣袢是调整松紧之用的,穿的时候可以很轻松的调整没有原本的外甲那么沉重,坚固却不差分毫。而今,时值冬日,恰好适合穿在皮袍内里” 王难在亲兵的帮助下穿着新制的内甲,瓮声说道:“将主,这甲胄穿在身上一点不显眼,而且也不重,真是好物件不知数量多否可够供给士卒” 话语一落,一旁的卢守仁和李德明也关注地把目光瞥了过来。 第六节 夏州议(下) http://..org/ 好东西谁也不嫌多,这是最朴素的道理。凤凰小说, “贪心”罗开先笑骂了一句,“这种甲胄看着与那些皮甲相差仿佛,你仔细摸摸,夹层里面的钢丝多么精密不说其他,光是黏合的胶层就不是普通工匠能够仿制的,还有外面铆钉的是钢皮,可不是容易生锈的铁皮” 粗略解说了一边工艺之后,老罗接着说道:“这物件是试制品,百多个工匠费了很多天才做了一批,目前主要发给经常作战的统兵将使用,某考虑到如今夏州不太平,为了你们的安全,才弄了几件过来给你们先说好了,这可不是奖品,现在产量很少,战士若想要他,需要军功来换” 王难和卢守仁拍手叫好,他们才不关心产量的问题,只要来路能保证,只要手下人用心,战功根本不是问题 李德明轻轻地拍打着披挂在身上的内甲,感受着它的坚固和妥帖,嘴上同样在不停地叫好,但心中却是在叹息党项部族内太多人要么贪吃贪睡,要么只知道逞凶斗狠,这种能够提升自身实力的技艺却根本没人懂,也没人愿意学,连辖地最大的几家工坊内也多是汉人在操持,党项人却少有人能参与进去。 作为从小被李继迁教育要成为族人统领的他,当然有着不同与普通族人的眼光。 大魏之后,拓跋家族就已经断了自己皇族的传承,自唐末拓跋思恭时被僖宗赐姓李氏,或者说恢复李姓之后,百多年间,一直在领着族内各支东征西战,除了为数不多的几家首领还能有一副清醒的头脑,大多数人除了抡刀剑砍人,就只剩下喝酒找女人,别说学一门生存的技艺,很多人甚至连牧牛放马的看家本事都忘了。 这些年来的党项部族,如同阿父一样有着清醒头脑的人没有几个,可惜阿父却在去岁死在了吐蕃人和宋人的联手暗算之下。 在那之后,类似野利悍石之流的家伙才得以猖狂起来。 想到这里,李德明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午前已经绸缪好了,大个子罗开先答应揽过此事,自己晚间总算可以睡个安稳。 都是依托别人不靠稳,但这一刻,李德明怎都觉得当日在孛罗河畔自己做了个明智的决策。 心情放松之下,李德明想要给罗开先一些回报。 他打量了一圈这个临时营地,然后对着罗开先说道:“将军,冬夜寒冷,这种帐篷虽可防寒,但又怎及房屋安稳莫若将军带人进城内休息,多了不敢说,安置将军这数百人的地方还是有的” 正打量着试穿内甲几个人的举止,听到了李德明这话,罗开先抬眼看了看后者的神色,有些意味悠然的回道:“德明兄弟有心了,只是如今夏州可不安稳,某在城外尚可进退自如,若是住进城内,恐怕某些有心人会搞出些事端那对你我兄弟之盟约绝非善事。” 听得此话,李德明心下一顿,立刻收了邀人入城的心思,只是嘴上还在说着,“如此冷天,将军或可无事,新婚嫂夫人恐难以承受,莫如” “不必了”罗开先摆摆手,“德明兄弟的心意某领了,明日若是德明家中弟妹有暇,不妨带着一同出来走走,让她们也熟识一下,也便于我等合作事宜。” “好”李德明喝了一声彩,随即便允诺道:“便听将军所言,待明日,不但某要帅卫队来观礼,还会带着八羊和家中幼子” 家中幼子应该是元昊吧罗开先心中念道。 元昊李元昊如今应该还是一个三五岁的年幼小童,还会成为那个所谓大夏的立国之主吗 罗开先才不信什么所谓的命运,还有什么所谓的天数。 他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甚至在之前一路上的所作所为,更改变了从阿姆河流域到黄河上游的势力分布,他怎会担心一个小小幼童的所谓“历史” 李德明、王难、卢守仁三人兴致高昂的离去,回返夏州城的他们自然还有更多事务需要忙碌。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罗开先转身回了帐篷,刚掀开毡制的门帘走进去,就看到李姌正蹑着手脚在后退,脸上还挂着红润的笑意,见到罗开先进来,她才停住脚步,仰着一张红润小脸说道:“夫君,几位客人都走了” “明知故问”罗某人宠溺的捏了一下火娘子的鼻头,“你该都听见了,还装什么糊涂” 李姌展颜一笑,也不否认,“只是不想惹你生气,原本在家中阿爷与人谈事,都是不允我靠近旁听的” “听也无妨,不过每次听后,必须给为夫我讲出不同见解,如何”罗开先才没有什么女人不得干政的想法,恰相反,因为他想多娶几个女人,可不想她们都闷在后宅里面宅斗,而是更希望今后身边的女人们也有自己的所长,能在某些方面帮得上自己。 而且,他有些大男子脾性不假,但却知道女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他也期待她们能够给他提供一些不同思路。 “好夫君真好”李姌腻声道,她的眼波流媚,配上睡足吃饱休息好的容颜,真的娇艳欲滴得让人心动。 罗开先揽住女人细软的腰肢,一起坐在铺着厚厚皮毛和睡袋的软塌上,强忍住心中的欲火,开口问道:“你听了有多少有甚想法给为夫我说来听听” “别”被老罗的动作惊住了的李姌刚刚喊出一个字,便又停了下来,转而嗔怪的说道:“三兄你这野牛外面还是白昼,你这手脚就乱伸乱放真是想不通,婚前你怎么像只木头人” 火娘子高兴或者心情平静时就管老罗叫夫君,恼火或者嗔怒时就叫三兄,罗某人对这个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此刻薄嗔的火娘子别有一番风情,让他心底的某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 好在帐篷外面不时传来亲兵们走动的声音,让他察觉到不合时机,才强奈住躁动的荷尔蒙作怪,板住火娘子乱动的身躯,自己离得稍微远些,才喘息着说道:“你这小娘,再敢乱动,夫君我要行家法了” “家法夫君你家有什么家法”女人同样喘息了几下,杏眼瞪得滚圆,只是这种薄嗔对罗某人来说没有丝毫威慑力,反倒是魅惑十足。 罗开先低头把眼光落到女人曲线婀娜的后半部,半响没开口,待到心境平和一些才缓和了语气说道:“娘子,你是要我演示一遍家法呢还是按照我刚才的话回答问题” 表面看他是倾向李姌好好说话,但是他不断滑动的眼神怎么看怎么让人感觉不怀好意。 敏感的火娘子当然察觉到了,忙从一旁拉过一张熊皮铺盖裹住身子,“呸,鬼才对什么劳什子家法感兴趣呢你刚才问什么来的” 无语的罗开先只好又把话重说了一遍。 李姌低头想了想,抬头问道:“夫君,若是那野利悍石不按常理行事,表面服软认错,回头就从他的部族里拉来数千战士围攻我们,该当如何” “他不会有哪个机会的”罗开先斩钉截铁的断言了一句,接着又说道:“四娘你想得不错,是有这样的可能,但是,想过没有,你夫君我岂会留下这样的隐患” “想过,只是这里毕竟不是灵州”说起了正事,火娘子眼中的火焰消停了不少,一丝担忧涌了上来。 “没甚区别”罗开先摇摇头,“你知道我的习惯,也了解我的武力,知道这些亲兵们吗他们每一个都是从三大营骑兵、守备、斥候筛选出来的,都是能够至少以一敌五的精锐,你说野利家若是来攻,我们的这些战士再加上松树炮、火油罐、床弩之类,野利家会付出多少人命” 李姌平素忙着童子营的事情,真的没怎么关注老罗身边的战士,这刻听到具体的解释,她也忍不住有些心惊。毕竟她可是知道东归路上战士们历练情况,说是所向披靡也不为过,而自己男人话语里说的以一敌五,恐怕还是以灵州的普通战士做为准绳来评价的,夏州这里的战士能有灵州那里精锐吗 暗暗在心底计算了一下,李姌发现,身边人数虽少,但有自家男人率领,野利家的人一旦率众来袭,人少了根本就是白送人命,人多野利家有多少人 想起之前路上见到的一路血腥,李姌心底那份女人的善良发作了,“夫君,之前路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是否该收敛一些只除掉那个首恶,叫什么来的野利悍石,毕竟你说过整个河西地区将来都是你要征服的领地,将来他们也是你的子民” 拍了拍女人因为经常骑马而滚圆的大腿,罗开先坦然说道:“娘子,我也不想妄造杀戮,只是若要征服一地,心慈手软是要不得的。好比你在童子营训教那些混蛋小子野丫头,光是嘴巴说说有用么还不是要奖罚并用我听说一旦有人犯错,你就用小板子打手心是不是有这回事” “谁说的是不是囡囡那个小赖皮”李姌的柳眉竖了起来,她才懒得理会老罗杀掉多少人,反正这个强势的男人能够把身边所有人都照顾好,至于外人,如果不是仅有的一点怜悯之心,她才不会对自家男人指手划脚。 只是童子营是她掌控的一分地,居然有人背后告状,这可是她容忍不了的,“夫君你最是宠着囡囡那个小赖皮,她现在是童子营里面最捣蛋的一个,连同那个三猪儿,还有三五个新来的小不点,只要没人看着,就像花彪一样在营地里到处乱窜,瑞娘子那个软脾气,根本管不了哎,出来了好几天,我都想他们了夫君,我们甚时侯回去啊” 听着自己娘子唠唠叨叨,老罗心中的惬意就别提了。 这个古典小女人虽然也有泼辣的一面,但多数时候还是大气古朴贤淑的,罗某人对找了这样一个女人做妻子,其实是十分满意的。 他不知道如果在后世,他能选到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但他知道,如眼前这个小娘一般善解人意又不失大气爽朗的,绝然没有。 表面认真、实则随意地附和着女人的唠叨,罗开先觉得一辈子这样也不错,仿佛什么沙场征战都已经远去了。 附:关于文中对白的解释初始时候,猪脚是沿用后世带来的习惯,走到希尔凡之后,见到了东方人,语境开始变化,等到面对赵宋的高官、李德明这样的将门子弟虽是党项族裔但实可看成将门世家还有一些渴望做将军的人物,语境必然有所变化,笔者也是试探着使其中的场景更合乎那个时代。当然,一切也是猜想,毕竟那时候人们的习惯用语之类肯定是与今时不同的。 第七节 野利悍石 http://..org/ “啊真是可恶怎有如此猖狂之人”夏州城西北十五里的一座邬堡内,野利悍石坐在一张胡床上大发雷霆,他的手里还捻着几枚手指头大小被血肉浸渍了的卵石。 在他面前并排跪着三个人,都是满身泥土和黑褐的斑驳血迹,其中两个身上更是带着莫名其妙的伤口。 说是莫名,因为显而易见的患处并非刀枪箭伤,竟然是石头砸的撞伤,野利悍石不是没见过宋人的投石机,若是那种巨石砸伤也还情有可原,但明明仅只手指头大小的卵石,又怎会弄得人腿断臂折 若不是身前三人都是心腹之人,他真的怀疑有人拿谎话哄骗于他。 派出去监控灵州动向的人足有数百,前日接到信报说灵州主将率人做客而来,他只是下了一个监视试探的命令,却没成想,仅仅不足两天的时间过去,信报没有得到,手下却是只有三个人活着逃了回来。 野利悍石一双大眼瞪着跪在身前唯一没有受伤的人,“廓古奴,为何你没有受伤俺不信,指头大的石头怎能砸死人” “族长,木都首领带人冲前,命俺和八廓几个在后看守马匹”廓古奴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昨晚,木都首领等人靠近对方营地时,有火光闪亮,然后就是雷鸣轰隆,那些石头就铺天盖地地砸了过来,木都首领的脑壳当时就被砸烂了,肚皮被石头砸穿,其他的百多人都被砸趴在了地上哀嚎,俺和八廓几个跑去救人没成想那些灵州人如同厉鬼一样,从营地里冲出来见人就杀” “蠢货你们难道不知道反击”野利悍石差点没被这个软骨头气死,他手下的可不是老实巴交的守田奴,派出去的人更多是刀术箭术都不错的好手。 “族长,没用啊”廓古奴趴在地上哭的眼泪巴巴,“冬夜天气寒冷,兄弟们都只是裹着羊皮袄,那些灵州人他们每一个身上都套着漆黑的铁甲,连脸上都罩着吓人的面甲俺们的箭太软,根本射不透他们的铠甲,他们却拿着能射透甲箭的硬弩” 一旁同样跪伏在地的是个垂着一条手臂的壮汉,他的情绪比廓古奴好不了多少,“呜族长,廓古奴没有说话,俺八廓给他作证,昨夜灵州人扎营的时候非常古怪,很多东西莫名其妙就冒出来了,木都首领为了看得更清楚,才命人靠近查探,只是没想到他们的人不动的时候很肃静,一旦动了,先是一通雷鸣电闪,然后就是飞沙走石,好多平日里看着很壮实的兄弟腿脚的骨头都被打断了,身上更是软绵绵的,到处都是血,俺们想要救人都不成” “满嘴胡话”野利悍石的大脸涨得通红,敌手有什么强弓劲弩并不可怕,再强的敌人也总会有睡觉和虚弱的时候,令他生气的是,逃回来的几个人仿佛被吓掉了魂魄,这可是会影响人心的 身前这几个平素也没这么软骨头这中间肯定发生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杀了这几个灭口也不可行,只是莫名其妙的丢了数百精锐,可不是野利部的习惯。 必须弄清楚人是怎么死的 强自压抑住砍人的念头,野利悍石喝问道:“混账东西谁能把事情说清楚说不清楚,都去给木都陪葬吧” 始终闷着声在另一边跪伏在地的,是个身上同样满是尘土和血迹的粗壮汉子,他的脸上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只是不同于野利部多数人的圆脸细长眼,能看出的鼻直口方显然并不是党项血裔,至少不是纯粹的北地人,而是汉人特征。 显然不吭声的他并不想死,待到野利悍石发话,他抬头低声诉说道:“族长容禀,木都首领从盐州开始带俺们一路随行,灵州众人都是一骑双马,除了骑乘马之外,空下来的马背上可是空着的什么帐篷之类杂物都没有但昨日下午他们扎营的时候,帐篷甚至木栅之类的都冒出来了” “唔你是萨哈尔剌丽的那个汉人儿子”听了最后一个发言手下稍微沉稳的回话,野利悍石呆愣了一下,心中恼火也消停了一些,缓和了口气,问道:“莫不是夏州城内,那队汉军派人送的物事或是阿移派人送的” 话说到后半,野利悍石自己就不由得降低了声音,手下数百人,如果连这个都看错了,那就真都是废物了。 被称作萨哈尔的汉人依旧跪伏在地,低沉却不失条理的继续说道:“族长,昨日午后天气干冷,夏州城外更是稍有人迹,那灵州众人凶悍外露,扎营处更是无人敢靠近,木都首领率领俺们三百余人,六百多双眼睛,没人看到有任何迹象昨夜,月上半空,木都首领决命众人抵近查探,未成想,未成想” 即便这萨哈尔气质沉静,口舌不错,说到后半,也情不自禁地哽噎起来。 野利悍石能为野利部的领军人物,也不是完全凭借拳头硬上位的,头脑简单的夯货早就埋迹荒草坡了。他坐在软塌上前探的身子坐了回去,沉思了半响,才开口说道:“萨哈尔,看来你那个汉人老子把他那根舌头传给了你,这副口舌啧,比这两个夯货强多了” 话音一落,野利悍石的大脚前伸,把跪伏在地的廓古奴和八廓两个人踢翻在地,口中喝道:“来人,抬这两个蠢货去治伤” 随着几声应诺声,从门外跑进几个侍卫,架起适才哭号乱叫的倒霉鬼出了门。 待到整个堂屋内只剩下野利悍石和萨哈尔两个人的时候,前者才开口说道:“萨哈尔,站起来说话” “是,族长”没人喜欢跪着,包括萨哈尔这样一个起了党项名字的混血汉裔。 野利悍石皱了皱眉毛,没对混血种的举动做任何评价,而是收敛了怒火颇为和善的直接说道:“萨哈尔,你父是汉人,你母虽是俺的堂妹,但俺是党项野利部的头人,务必遵从族人的意志,而族中多是排挤汉人,俺对你也就不能多加关照,俺的话你可明白” 满脸的胡子遮蔽了萨哈尔的任何表情,没人能看出他的神色,而他又垂下眼帘,瓮声说道:“明白,族长” “明白就好,哈哈”野利悍石大笑几声,发现面前满脸胡须的小子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遂停了做作,开口说道:“你父原本是沙陀人北汉政权的属臣,据说当年也曾做过高官,想必教过你一些旁人不知的物事萨哈尔,你可明白俺说的话” “族长,俺家阿爷涉猎庞杂,平素与俺事物诸多,属下昨夜亡命到如今,困乏不堪,这一时之间如何想得起来”萨哈尔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有些抽搐,好在他脸上的胡子掩盖了一切,只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看人,倒是真的没人能发觉他的心思。 贪婪的汉人野利悍石心底暗骂了一句,瞪了萨哈尔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这次与廓古奴还有八廓救回了四个人,又能完整查探灵州人的讯报,俺升你做做百人长,明日就通报全族,可好” “属下谢过族长恩典”萨哈尔没了之前的矜持,跪伏在地叩头为礼。 “嗯,你知道就好,只要你能尽心办事,不论你是不是汉人,本族长也不吝提携”该说的话都说了,野利悍石把所有的情绪都收了起来,故作深沉的开口说道。 萨哈尔能在前夜的混乱中保命逃出来,也不是一根筋的傻子,自懂得见好就收,“族长,俺突然想起一件事灵州人的物事突兀出现,很像俺家阿爷所说汉家百戏的杂戏,但据传百戏中的杂戏多少障眼之法,灵州人取用的物事显然不是虚假而是一种无中生有的手段,这手段可不是凡人能有” “不是凡人能有难道是鬼神不成”萨哈尔的话让野利悍石心底也开始泛起了嘀咕,他是萨满教的信徒,对萨满们的一些手段可是恐惧得很。 “不是鬼神”萨哈尔眼睛有些迷茫的丝毫想起了往事,“俺家阿爷曾说,旧年前唐时,曾有异人出没山间,凡夫俗子称之为神仙,传说能点石为金、无中生有还可呼风唤雨、召唤天雷” 说到最后一个词,萨哈尔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异人神仙召唤天雷”听着萨哈尔的描述,又看着对方怯懦的样子,野利悍石同时想到了曾经见过的大萨满血腥祭祀的场景,他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见再问不出萨哈尔的话语,野利悍石挥手把他打发走了,留下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转圈,心里不停地嘀咕。能无中生有、还能召唤雷电的显然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敌人,这样寒冷的冬天,集合战士攻略显然不可能,那个不争气的外甥就不会允许,难道要去请萨满们前来做法 正思量间,亲兵从门外吆喝一声跑了进来,“族长,大王西平王李德明派人来通报,明日上午在夏州城南五里处,举行斩杀流贼仪式,命族长前去观礼” “什么”脑袋里乱七八糟的野利悍石停住了脚步大喝一声。 传信的亲兵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差点坐在地上,以为吐字不清被责怪,连忙重复道:“大王通报明日举行杀流贼仪式,命族长去观礼” 野利悍石顿时变成了鼻孔出气的狂牛,一脚把旁边的软塌踹翻了,嘴里还大喝着,“滚,滚出去” 第八节 张浦的慨叹 http://..org/ 隔着许多里远的夏州城南五里,罗开先自然是不知道野利部驻地内部的躁动。当然,即便他知道野利悍石又气又怒暴跳如雷,也不会放在心上。 于是等到静谧的夜晚再次来临的时候,他就陪着两只小娘安眠了。 至于营地的安全自有亲卫们尽心职守,而且,营门外不远处矗立的方式摆放着数十具冻得僵硬的尸体,那种或者残缺补全,或者渗透着血色冰晶的诡异形象,不单足以震慑草原上的武夫,连夜晚觅食的野兽都不敢过于靠近。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色刚明,整个营地的所有人就忙碌了起来,包括两只小娘和罗某人这个主将。 除了忙碌准备早点的,余下的人不是在调试装备松树炮、床弩、大弹弓抛射火油罐的、折叠弩就是在同伴的帮助下披挂最坚固的厚甲 罗某人的两只小娘则在帐篷里忙碌着装扮自己,同时也把一件件不同式样的锦袍往罗某人身上套,李姌更是把男人的头发打散重新梳理整齐,就差学着营地里那些嬷嬷们给罗某人的脸上抹米分了。 “四娘,这就够了,又不是要在夏州这种地方给你找姊妹,这袍子就足矣,只是给这里的党项贵族们开开眼界,用不着”从起床就被李姌和葛日娜两个摆布,罗某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李姌把杏眼一瞪,开口就说:“先前在灵州,夫君见诸多小部族不算,但这次,夫君是首次会见河西这里各家的贵人,作为主将,夫君的衣着打扮不但为灵州众人的脸面,也是我们姐妹的脸面夫君若是不修边幅去见客人,让人一见,非但失礼,也会让人以为夫君娶了个懒娘子,对否” 不耐烦的罗某人顿时哑口无言,英明神武的罗大将主只能乖乖的充当任人摆布的木头人。 及至上午巳时,罗某人这边厢打扮体统之时,奥尔基已经多次进帐禀报外面动向百多作为震慑仪仗兵之用的亲兵已经披挂整齐,余下三曲人马也在枕戈待旦,至于以李德明为首观礼的宾客倒是未能进入营寨,他们已经抵达预定的行刑场地。 行刑场地是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面没有甚么积雪,此刻多数观礼之人都已抵达,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观望等待。 或许是因为李德明做出了某种示意,罗开先率众出营的时候,凭他的视力,自可看到在场的各部头人虽说不是满身华服,却都打扮得齐整庄重,而并不是完全的战斗装束。 倒是罗开先率领出队的这百多人莆一出营,就显得尤为不同,吸引了所有人的瞩目。 罗开先本人一身藏青色绣着金丝青龙图案的袍服,头法阻止了他。 按照草原汉子勇猛彪悍的性格,野利悍石这样的男人应该是一往直前无畏无惧的,但作为野利部的话事人,有过一番见识的他,却深知某些自己所不能掌握的力量的可怕。 譬如草原深处能够号令一方的大撒满的恐怖,那种动辄可以令整个部落人畜皆亡的力量,绝不是常人所能掌控的。 他想的是重现党项部族昔日的辉煌,当然他个人的野心也是其中一部分,但却绝不包括拉着族内所有人一起灭亡。 找自己外甥李德明的麻烦,是不信任李德明所说东归之人的强大,他宁愿相信外甥是被突如其来的失败冲昏了头脑,因为有之前李继迁的统帅,他对族人受人辖制深恶痛疾,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但是眼前这一切显然非他所想那个罗开先即便不是异人,手下的力量也不是能够轻易撼动的 张浦的解说只能是一个引子,作为征战多年的悍勇战士,野利悍石是党项贵人中少有的明白人之一。对面缓速行进过来的重骑兵显然比想象中更为强大,高大的马匹、壮硕的骑手、坚固的铠甲、锋利的兵刃想要对抗任何一样,都需要人命去填充。 需要填进多少人命,才能应对眼下的百多重骑 野利悍石心中没有多少底气。一千人或可对抗,但终究是败局,己方全灭也未可说。三千人或可完灭对方百人,但伤亡会有多少 何况,就像张浦所说,天知道不远处那个小营地里面藏匿着什么样的后手。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驻扎灵州的所谓东归之人竟然如此强大 至少现在,野利悍石再没了无谓试探的想法。 若是能够时光回溯,他更希望看着别人去傻傻的触碰灵州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他自己扮演了那个鲁莽的蠢货。 重骑靠得越来越近,他们队伍的末尾,有十多匹战马分别拖曳着木头钉制的简易架子,每个架子上面都捆绑着两或三个被黑布头套蒙住头脸的汉子,仅从他们蜷缩在木架子上的样子,就能让所有人看出这些人已经保持这个样子很久了。 而从他们身上还算完好的服饰样式上,野利悍石就能分辨出被捆绑的人正是自己的手下。 怎么办是该想办法救下他们还是该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手下死去 野利悍石的脑子轰然作响,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附:近日家中父母在装修房子,帮忙跑材料定装修方案耗费了很多精力,耽误了更新,某家在此说声抱歉,即日起恢复更新。 令,因没有签约,所以无法接受打赏,感谢有书友加某家微信打赏红包,他们的名字是“db”“leu”“遇见≈”“要出大王”“徐宇铮”“旭日9527”,感谢几位书友的微信红包 第九节 赌战(上)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咴哷哷……”公爵扬起前蹄,高声嘶鸣了一阵,才停步在李德明身前不远处,罗开先从容地翻身从它宽阔的背上跳了下来。 理了理身上的衣袍,罗开先冲着快步上前的李德明走了两步,搭手抱拳冲着周围瞩目的众人做了一个不规范的罗圈揖,然后才朗声说道:“德明兄弟来得倒早,请为罗某引介夏州诸位贤达!” 他没想要摆什么高高在上的姿态给人看,也不需低三下四讨好任何人,反倒是用一种开诚布公的坦诚表现来向所有人彰示——我是外来客,带着合作的态度,没想过欺负谁,但也不要有人来惹我! 这样的做派,不像草原上刀枪换来的对话那般粗豪,也不像与宋地文人一般的令人摸不清头脑,在一众人的眼中,倒像是邻家的兄弟过来走访,令很多人感到眼前一亮。 知情识趣的李德明倒是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走在罗开先身边,开口便道:“罗兄请先,此为某帐下首席……” “不用德明兄弟细说,此必是张浦先生……”在外人面前,李德明改口称罗开先为罗兄,后者马上察觉到了,脸色八风不动,嘴角微翘,便颇为热情的接言:“早就听闻德明兄弟帐下有位足智多谋的谋者,寥寥数计便化解六合部之威胁,使潘罗支死于内乱,了却前任首领之血仇……今日得见,幸甚!” 罗某人可不是单纯的礼节敷衍,几句简单描述就说出了张浦最得意的谋略之作,后者暗自警惕的同时却也大为欣喜,嘴上却还保留了汉人学士的自谦,连称“不敢……将军过奖!”之类。 之前百多重骑带来的压抑气氛,被几句话语化解了太多,这处站立了三四十个夏州诸部贵人的小土坡上顿时松弛与欢快起来。 在李德明的引领下,与一众高矮胖瘦不同的“贵人”见面,对罗开先来说不是什么麻烦事,也不需要他对每个人都摆出一张笑脸,他只需点头或者说上一两句就已经足够。 而被李德明叫来的人则多是恭谨得很,并没有出现什么“狂妄之徒”站出来对着罗某人叫嚣,反而一个个如同乖宝宝——并非他们真的是乖宝宝,而是自入冬以来,随着一些商人的回归,来自西部的消息纷纷传回,加上之前百多重骑行进的气势,一个个部族的头人们好似改头换面变成了正人君子,让负责引介的李德明愈发笑容可掬。 随着人数进程,罗开先到愈发感觉这种会面颇像后世在军中时与地方官员接洽的场景——一团和气下藏匿着无数小波澜,每一句言辞都可能预示着什么小陷阱。 为防言多有失,越到后来,罗开先的话语越少,对于某些没有被李德明提示的人,他更是换上了习惯的木头脸孔。 “罗兄,此为某之舅父,野利部现任族长,定难军右领军,野利悍石!”转了一圈,总算轮到最后几位,李德明有些幽幽然的站在罗开先身边介绍道。 罗开先的目光落在野利悍石身上,发现这位党项族内最大的反对派是个身高约有一米八的壮硕男人,宽厚的肩膀、粗壮的脖子、一颗剃秃了顶发的脑袋上扣着一顶银色皮毛的帽子,四圈的头发被结成了十多只发辫,四十许岁的大脸上留着寸长的短髯,一双细长的眼睛半眯着,时不时闪动的精光,显得这位并非外表所示那样的粗豪…… “罗某见过……不知某该称野利将军,还是悍石族长?”罗开先问话的同时,同样眯了眯眼睛。 “野利将军还是悍石族长,俺不在意,随你!”野利悍石右手抓着袍服的束带,左手扶着身侧悬挂的刀鞘,这是个随时可以抽刀攻击的姿势,他并未如其他人一般行礼,而是大声反问道:“俺也不知该叫你为罗将军,还是巴托尔将军?” “罗姓为某父姓,巴托尔则是母族名字,不知悍石族长有何见教?”明显的话不投机,罗开先却没有紧张,而是从容的应对着,不过说话的同时,眼睛余光扫视周围,他的亲兵除了一什人在忙碌地捆扎待斩的俘虏,余者都待在马背上,并且以什为组排成了警戒阵型。 “哈,原来鼎鼎大名的罗将军竟然是个胡汉杂裔……”野利悍石张狂的大笑了两声,见到少有人响应,又紧接着说道:“不知罗将军自觉该是该是汉人,还是胡人?此来夏州,是欲刺探我夏州,交好宋人乎?!” 话音一落,李德明和张浦没有任何反应,余下的“贵人”都纷纷改了颜色,含笑观望者还有,却少了许多,多数人的神色都开始不那么自然,迟疑者有之,愤怒者有之,甚至手按刀柄蠢蠢欲动者亦不乏其人。 被野利悍石的话语挤迫到最被动位置的罗开先反倒没有任何变化,脸上依旧是八风不动的一副淡然模样,其实罗某人心里反倒高兴得很——对手太弱没有一点挑战,那就显得太欺负人了。 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变动,他也没什么大的动作,只是施施然地站在那里,左手虚虚地按着剑鞘,很随意的开口道:“听闻党项部族中野利家族素以勇敢善战闻名,不知何时有了如此犀利的口舌?罗某初从西方归来,所见不多,却也知道只有那些妇人才擅用口舌行事,莫非悍石族长也具备如此专长?” “哈!”四周的人乱成了一片。 野利悍石说的话很是刁钻,处处埋设陷阱,罗开先却也不是口舌拙笨之人,根本不接对方的话茬,反而直接用讽刺挖苦的语气再套用草原男人的习俗来直斥对方是“长舌妇人”。这种针尖对麦芒的言语对持,消饵了一些人内心对罗开先的猜疑,他们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反而从心底涌出了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你……!”鼻孔里出气挤出一个字,野利悍石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张大脸更是涨得通红。 作为草原男人的一份子,野利悍石本也是习惯用刀子说话的人,只是因为这种场合不适合动刀兵,才在莆一见面就冷嘲热讽,本以为熬夜想出来压制罗开先的话语,必定会勾起族人同仇敌忾之心,只要罗开先稍微软弱想要解释,或者发怒发火暴起伤人,都可以达到他的目的。 但他万万没想到,罗某人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反是满面轻松的用几句反讽就掉转了话题,不善言辞的野利族长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只是内部争端,罗开先或许会见好就收。但,这次显然是不一样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按照罗某人之前与李德明的约定,他也不会善罢干休。 几句话之后,见周围人的情绪开始缓和,罗开先的脸上倒有了怒色,“罗某受邀前来夏州为客,本不欲与党项诸部妄起争端,但是你,野利悍石,先是派人袭某营地,今又辱某爷娘,诽议于某,欺某长刀不利乎?!来!来!来!与某一战,不死不休!” 话音一落,他右手抓着的长鞭扔到了野利悍石的脚下——这是这时代草原宣战的最常用仪式。 “战就战!胡汉杂裔,俺不怕你!”憋了半天说不出话的野利悍石怒喝一声,“噌”的把腰间的长刀拔了出来。 “战!战!战!”罗开先的亲兵开始兴奋的大声呼喝。 “族长且慢!”一声呼喝之后,野利悍石身后跑出了两个人,分别抱住野利悍石的臂膀,其中一个长着鹰钩鼻子的男人大声吆喝道:“那罗将军,俺家族长口舌有亏,若要一战,也非不可,只是胜如何?败又如何?” 居然在这个时候跑出一个还有些理智的人,罗开先瞟了瞟几步外的李德明,见后者摇头反而一脸莫名表情之后,他便无谓地问道:“你何人?能替你家族长做主?” 另有人上前接替了鹰钩鼻子的位置,勾鼻子男人则冲着罗开先抱拳揖礼,“俺,野利兀基,悍石胞弟,遵族老旨意,特来化解与将军之恩怨,俺兄性格暴戾,言语多有冒犯,还望将军宽宏,谅解一二。” 这是兄弟萧于墙,还是还是表演兄友弟恭?罗开先一时看不明白,暂也不想细究背后的故事——毕竟那与他无干,而且,这并不妨碍他实施自己的计划。 想要凭借几句话就揭过之前的一切? 罗某人才没那么心软,看着挥动手臂挣扎的野利悍石,还有故作镇静侃侃而谈却站得甚远的野利兀基,他心底暗自嗤笑一声,脸上却依旧保持着愤怒,“凭地呱噪,袭某营地,辱某爷娘,岂是区区话语能够平息?” “将军何必如此强人所难?须知夏州乃俺党项族裔栖息之地,将军不惧犯众怒乎?”野利兀基口头上仍旧保持着平静,但一双不停转动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众怒?哈,笑话耳!”罗开先右手一划,冲着李德明和之前见面诸人比划了一下,“罗某与德明兄弟还有诸位党项贵人甚是友好,唯独你野利部不依不饶,谁为众?” 一切都摆在了当面,强自镇定的野利兀基顿时没了言语。 打铁需趁热,罗开先也不多言,“蹭啷”一声抽出腰侧悬挂的长剑,剑指野利悍石,大声喝道:“野利家的男人敢说不敢认吗?胜了某,所有俘虏一概放回,若悍石败了,某也不多要求,你野利部须换一位族长,今后事务需听德明兄弟指令!” “族长之职,乃野利部家事,怎容将军外人横加干涉?请恕难以从命!”野利兀基倒是难得的好教养,居然破口大骂,而是保持着礼节婉拒。 “哈!”从一开始招呼野利悍石,罗开先就没想讲理,这会儿更是懒得多说了,踏前两步,大声喝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刀剑之下,真理自现!” “哇呀!都不许拦俺!”野利悍石再也忍不住了,作为野利部的族长,他何曾被人用刀剑指着鼻子说话?何况又被人指责没有担当,再没反应,他这个族长的威望必将丧失殆尽。 喊叫一通,野利悍石提着手中长刀就冲了出来。 ……………………………………………… 附:附加一下笔者的微信帐号,欢迎关注并提供宝贵意见,“ndbard”,谢谢! 第十节 赌战(中)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罗开先所用的剑,是原本在他空间中留存的长剑剑胚,按营中大匠说法,实是陨铁打造,抵达灵州之后,由铸剑大匠配装了护柄、剑鄂,并配上了鳄鱼皮剑鞘,磨砺坏了四块试剑石之后才算开锋,成为他的近战兵器。 剑身通体青红色,带着精细打制的流云纹,前后各有一道深刻的血槽,却没有这时代常有的铭文,好事的大匠在剑鄂上镌刻了“青云”二字,所以这剑也就被称为青云剑。 青云剑的材质与他之前所用长刀一样致密而坚硬,按照时用的度量衡,剑自重二十二斤有余——也就是后世二十二公斤,相当于两个标准哑铃的分量,这可远重于时下常见的短兵刃,刃长三尺三,加上剑柄的长度更是足有一米六,刃宽三指半,剑脊更是厚达一指半,简直可与传闻中的双手大剑相媲美。 换做力气一般的人,耍上几下便会难以为继,但在罗开先手中,却与一根竹竿没甚区别。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剑如同长刀一样坚固锋利,按照罗某人和大匠们的认识,比之传闻中的太阿神剑也不逊分毫。 人悍、衣靓、剑厉,针对这场比试,若说罗某人此刻有所欠缺的,就是没有习练过什么剑法之类。 只是,这是个现实的世界,所谓的剑法,什么挑、刺、拨、削,什么劈、砍、剁、戳等等所谓剑法基本招数,无非就是前人汇总与归纳出来的杀人技巧而已。 而对于罗开先这样一个家伙来说,飞花摘叶当然是胡扯,但用树枝石头作为杀人的兵器却也不是难事——石头凿脑袋树枝戳喉咙。后世作为战场上的多面手,他可不是只会热武器的,若讲人体功能与致命要点,在这个时代,又有多少人能比他更清楚? 至于冷兵器,他在后世或者很少用,但飞刀和匕首格斗术同样是从未缺少过的武器,而且至少是精通级别。 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他把曾经拳术中的一些用法揉入了长刀战法之中,虽是不够凝练,但力量和速度的优势已经使得他很少在骑战上遭遇对手,眼下的长剑战法也是同样道理。 配合他自身的力量与爆发力,再借助长剑的重量,他只需用长剑做劈砍,都很少有人能正面相抗。 当然,对于罗某人来说,也不是没有遗憾的事情。 随着他的地位日益提升,需要他亲自动手杀戮的机会越来越少,很多时候,没等敌人接近他的身边,就已经被外围的士兵解决,虽说罗某人希望培训出一只强力的战斗队伍,但面对这样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喜。只是,不喜也没办法,他总不能自打嘴巴,让手下放任敌人到跟前让自己“过瘾”吧? 于是,他训练自己的时候,只能选择与亲兵或者其他强手对抗,很可惜,面对他这个主将,手下们多数不敢和他“玩真的”,当然,即便“玩真的”,也远不是他的敌手,用句时下的话语来形容,就是“忒不爽利”。 所以,这次赵宋之行,对于罗某人来说,可称得上是一次难得的“逃脱樊篱”,而眼下的刻意对阵野利悍石,与其说是帮李德明去掉桎梏,其实更多的是他想试试这时代东方人的身手战力。 而对比罗开先,野利悍石其实也不是等闲之辈。 这时代的草原部族首领,可不是后世草原上蒙祖荫作威作福的所谓旗主盟主土司族长,更不是仗着金钱权势就能够吆五喝六的满脑肠肥,除了血统之外,他们的头脑和武力都是一时之选——无脑的蠢货早就死在敌人手里,没有力量和智慧的头领血脉顶多保证在族内不受欺侮,但想掌控权力?不被别人当面搏杀就是好事,背后捅刀子也并不鲜见。 作为在草原上争命的战士,现年不过三十八岁的野利悍石可说是身经千战的老战士,从十几岁能够提得动战刀那天起,无时不刻地都在与人厮杀,所以比起涉猎广博的罗开先,专精刀箭的野利悍石怎也算不得庸手。 他的长刀重约十六斤(唐斤),三指宽三尺长,形制为唐横刀的改进型,因为吞口装饰有猛虎纹样,所以名叫虎咆刀,这并非党项内部打造的劣货,也非征战而来的舶来品,而是传自祖上由大匠精工打造的上品。 说来也是矛盾,经常在李德明耳边叫嚣着要恢复“大魏”辉煌排斥汉人的野利悍石,身上继承的却并非是什么“大魏”的荣光,而是汉人建立的大唐定难军的旧例,无论个人的刀兵战法,还是群体的阵战兵略,莫不如此。 好吧,话题有些跑偏,两个刀头舔血的男人比斗厮杀怎也不会这样长篇大论。 事实上,当罗开先抽出长剑叫阵野利悍石的同时,整个坡地的气氛就变得突然紧张了起来,除了李德明和他那一系的人还勉力保持着镇定,余者纷纷刀出鞘箭上弦,包括罗开先的亲兵、王难和卢守仁带来的二百多人、以及与野利部交好的诸部“贵人”,野利悍石的随邕更是拔刀就想要上马冲杀。 而之所以没有乱成一片,除了罗开先手下的装备实在凶悍先声夺人之外,野利悍石没有妄然下令也是关键——他带来的兵虽是部族战士,却也是定难军一员,终究还是有着军纪存在的正兵,而不是乱匪。 此外,贸然出现说话的野利兀基的来路与目的虽然让人摸不清头脑,却也多少起了阻碍的作用。 一切或说种种,叠加在一起,才使得这次处置俘虏的仪式没有因为赌斗而演变成一场乱战。 于是,罗开先的亲兵重骑、李德明的护卫亲兵、王难卢守仁的骑兵众、诸多心意难明的党项贵人众、还有野利部族的三百兵众,在这处土坡上构成了一场让人难以辨析的均衡,形成了刀箭相对的对持之势。 ……………… 野利悍石挣脱束缚拔出战刀站出来的时候,罗开先的青云剑便直截了当地劈了出去,目标正是野利悍石的脖颈与胸腹正中线,力大而迅猛,绝不容情。 在剑体将要及身的片刻,野利悍石猛地提刀斜架,刀剑相错刃齿切磨,发出了连续地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刺耳声音…… 感受到长剑上面的巨力,野利悍石心中叫苦,能成为定难军中有名的将军党项族内出类拔萃的族长,无论马战步战都非等闲,但早在见到罗开先开始,他就在心底评定对手的战力水准,这下莆一接手,他马上确定了心中猜想——这的确是力大凶悍的对手。 趁着罗开先收力回剑,重心后仰的野利悍石拧身带刀转了半圈,踏步上前,他手中的虎咆刀不管不顾地冲着罗开先斜削了过去,瞬息间的应对果断而又凶戾,完全是不顾自身的拼命打法,恰是战阵当中最合适与最直接的杀人之法,而不是后世赛场上的花哨玩意儿。 罗开先当然不可能被对方伤到,急速侧身斜走了两步避开,心里却暗暗点头,这才是冷兵器在战争时代的真正用法——狠厉与直接,完全不需什么虚虚实实地变招,纯粹以命换命的死战。 当然,心底点头的同时,罗开先并没有停顿——他可不是喜欢被动挨打的作风,长剑斜架野利悍石的长刀,抬腿冲着对方的腿弯提了过去。 只不过,再攻的时候,他收了几分力也控制了一下自己的速度。不是为了容情,而是见猎心喜,毕竟这是一个难得敢对攻还手的对手,他可不希望一下子玩坏了。 作为久经战阵的老战士,野利悍石当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切,罗开先的剑大开大合以劈砍居多,偶尔也不失细密的挡架推刺,看起来很凶悍,却不够连贯,显然长剑并非熟手兵器,而且除了开头一剑势大力沉,后面的攻击力量却恰好是他能承受的极限。 连续地几次换招之后,野利悍石再难找到把握主动的机会,他发现罗开先的力量正在变得稳定下来,剑招也正在由疏漏而变得连贯。 这是怎么回事?久经杀戮的野利悍石稍一愣神就明白了过来——罗开先在拿他试招,被人当面喝骂已经让他难以忍耐,被人猫戏老鼠般的拿剑劈砍,更是让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 愤怒给他增添了一些气力,让他又连续发动了几次反攻。 但是……很可惜,无论他使用任何自认精妙的杀招,都没什么鸟用。论刀法纯属,他或许强些,但论体力力量,他远不如身材高他半头的罗开先,论及应变能力,他更是难以撼动跨越千年而来的罗某人。 三十几个照面之后,罗开先的剑法开始变得越加连贯,野利悍石却开始有些脚步踉跄,陷入了明显的颓势,远近持着兵器观战的众人开始变得骚动起来,尤其是野利悍石的随邕们,几个持弓的壮汉把他们的弓箭对准了场地搏杀的两人…… 第十一节 赌斗(下)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好吧,说句实话,罗开先对阵野利悍石其实是在欺负人,无论战斗意识还是体力力量速度,两个人都不在一个水准线上,虽然野利悍石有多年熟练的经验做凭依,但怎能与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罗开先相提并论?而且还是被时空力量强化了体质的家伙? 所以,等到罗开先适应了野利悍石的节奏之后,他在一边熟练剑招的同时,甚至还有余暇旁顾四周。 待他发现野利部的随邕开始越来越不安稳的时候,手下便开始加快了速度。 “嗤啦”一声,是青云剑划破了野利悍石的皮甲,“噼啪”一声,则是青云剑的剑身横拍到了野利悍石的身上,而“呛喨”之声却变得越来越少——越到后来,两人兵刃交接的次数就变得越加稀少,而野利悍石的神色也变得越加颓废。 对于没有还手之力的敌人,罗开先实在兴不起什么杀心,野利悍石挨了罗开先几次重击,却都咬着牙硬忍了一声不吭。 几次之后,罗开先便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致,趁着野利悍石挥刀的姿势用老,长剑上扬迅疾的劈了下来。眼睛余光扫到,却已来不及躲闪,野利悍石心中暗叫“俺要死了……”的时候,罗开先手腕一拧,青云剑重重地排在的野利悍石的右肩上。 “咔嚓”“噗”“啊!”几个声音连续响起,围观的众人只发现野利悍石瘫坐在了雪地上,右臂不自然的垂落,他的虎咆刀则甩落在地面不远处,野利悍石的部下想动却不敢动——罗开先的长剑依旧停留在野利悍石的肩膀上,至少稍微用力一个横扫,野利悍石的头颅就会离开他粗壮的脖颈。 “悍石族长,认输否?”右手平稳的持着剑柄,罗开先一脸从容的低头问道。至于周围的人,他甚至不屑抬头去看——手下千挑万选出来的亲兵若说不能控制这点局面,可真是白费了一路东来的辛苦。 长剑架在脖颈上,感受着它的分量和锐利的冷冽,野利悍石知道自己的性命由不得自己,他却没有低头服软,而是仍旧梗着脖子,剧烈的喘息几次,沉声反问:“认输如何?不认又如何?” 断人生死的事情做过无数,死硬的人物也罗开先见过太多,如眼前一般的更不胜枚数,他的语调依旧波澜不惊,“若不认输,某在这里斩下你的头颅,传播诸部,而后为了避免党项大部分裂,某会帮助德明兄弟杀光野利部所有心向于你之人……不信?某家不善虚言,据闻野利部有人丁十三万众,能战之人几何?估作半数可否?愿跟从于你反叛党项大部者又有几何?某家替悍石族长估算,做三万之数如何?呵……悍石族长,杀光三万人需时多久?” 野利悍石雄壮的身子瘫坐在雪地上,稍有些弓着的上身强自撑着,却不敢有丝毫小动作,罗开先并不高的话语声仿佛魔咒在他耳边响起,脸上的半长胡子也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愤怒与彷徨。 罗开先并不喜欢对人长篇大论,这次也算是难得的例外。之所以不马上杀了这个野利悍石,并非是他手软,只是他实在不想打乱了目前河西之地的局势,更何况李德明已经明确的开始向他靠拢,给盟友或属下增加麻烦可不是现在合适做的举动。 啰嗦了几句,见野利悍石的脸上色彩纷呈,却没吐出任何言语,罗开先有些不耐烦了,青云剑稍向右挪,顿时贴紧了野利悍石的皮甲护颈,稍稍一错一拉,便切开了护颈的皮革,他甚至能清晰看到野利悍石脖颈处的皮肤因为紧张而隆起的鸡皮疙瘩,“德明兄弟或会因同族而避讳出手,某家却不介意帮忙,三万人哪……去岁某率众在赫拉特杀了七万土库曼人,某的部下在马什哈德杀了一万人,历时……不过五六天,今春在比什凯克杀了葛逻禄人四万余,也不过两天时间,悍石族长,你说你野利部三万人需要耗费某家多久时日?” 野利悍石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折腾了许多次,之前因为比试消耗体力而产生的呼吸急促刚刚消停,便又急促了起来。若非已经抬不起来的手臂疼痛难忍时刻提醒着他,恐怕早就至右肩上的长剑于不顾而猛然窜起,只是很可惜,罗开先的臂力连同长剑的重量牢牢地压制住了他,无奈之下,他只得闷声开口,“罗、罗将军,你想要做甚?灭了俺的人与你何益?” “呵呵……与某何益?”罗开先冷冷笑了笑,“某家抵达灵州之前,曾在心下许过誓言,要给随某东归之人寻觅一块生养之地,一块可以容纳所有人安居乐业之地!而为了让身边人还有某家的后人安居乐业,某并不介意变成魔鬼屠戮众生,不必疑心,你应该知道,某家有那个能力!你……悍石族长,很不幸,你挡了某家之路途!若非德明兄弟眼肌你乃他舅父,你以为某家会给你说话机会?” 说不得罗开先很适合扮演冷面屠夫,带着一张冷脸说着冷幽幽的话,野利悍石觉得这方天地仿佛突然间变得更冷了,他努力让自己昂起头颅,“你……汉人都在河东(黄河以东),有赵姓皇族建立了宋国,年初甚至打败了北方的契丹人,你说自己是汉人,为何不去汉人之地,何苦在这河西与俺党项纠葛?” 罗开先瞟了瞟野利悍石的面貌,心中暗道谁若以貌取人看这党项人族长,必定会吃大亏,脚下这厮就是面带猪相心中嘹亮的家伙,只是很可惜,至少现在,这个家伙是自己的敌人。他可不是闲着没事与敌人谈心的,“某家作何取舍,与你何干?千年前,河西之地乃秦人之地,百年之前,河西之地乃大唐旧土!今某东归,某妻乃旧唐皇族,某取旧唐旧土为己用,谁人敢多言?来与某刀兵说话!” 话语冷冽而慨然,围观众人听得仔细,心中各自盘算,却都在沉默的聆听,而没人敢真正地做些什么——因为场中那个男人还有他的手下掌控了周遭一切,不单是环绕周围高大雄健带着血腥气的重骑兵,还有不远处营地那里突然竖起的几只粗木桩,虽然没人真正了解那种叫做“松树炮”的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但地上蒙着眼睛老老实实跪在那里的俘虏们还是用他们颤抖的身躯证明了一些东西,在他们身旁不远处,整齐摆放着的形态诡异的冻僵死尸用它们的破烂形象无声的诉说着曾经的悲惨与残酷。 “你说这些话……”罗开先没再等野利悍石开口,而是接着说道:“是想挑拨族人?某率众至灵州,从未主动攻击党项诸部,你是要引着诸部与某为敌?” 这几句话却是恰中要害,野利悍石的头颅有些垂,不再回应罗开先,却是摆出一副不怕你胁迫的赖皮相。 罗开先真想干净利落地斩杀这厮了事,哪怕之后杀光所有野利部族人也并非难事,可惜如果真的那样做了,却并不符合在灵州“休养生息几年”的初衷,对将来稳定并掌控整个河西地区来说,也将是弊大于利。 “罗某麾下有五万兵,欲要征某灵州,需付出三十万人命,你野利部有否?”质问之后,剑锋抵得更紧了些,罗开先强自忍下了杀戮的念头,抬头朗声说道:“河西之地并不小,足以容纳千万人!罗某心胸足够宽广,也能包容诸部。未来,某会与德明兄弟制定一部草原约法,使夏州直至灵州……这河西不再是兵戈四战之地,而是能容诸民生息的膏腴之地!” 后面的话是对周围旁观的所有人说的,虽说场合不太合适,但罗开先觉得为了避免有人因野利悍石的话语所误解,他有必要解说一下自己的意图,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就那么做了,说了,而且说的慷慨激昂,说的坦承大方。 若说罗开先不在意周围人的想法,那肯定是假的。他的想法是,无论周围人如何想,有想法总比有敌意强得多。 事实证明,阳谋总比阴谋更容易让人接受。 罗开先的话音一落,除了李德明的表情依旧,四散在周围的党项诸部贵人还有他们的侍卫都开始了神色各异的变化,茫然不知所措者有之,交头接耳者有之,眉目闪动心意彷徨者亦有之。 连之前持着弓箭左右瞄的野利部侍卫们也收了弓弦,一副心意难明的神态。 罗开先的亲卫们倒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几个性格活跃的年轻家伙更是挺立在马背上左顾右盼,唯恐旁人不知他是场中那个高大男人部属的模样,其挺胸挖肚的作态更是让人感到好笑。 形势向着罗某人这方转变,瘫坐地上的男人却不再发一言,罗某人终于彻底失去了耐心,青云剑稍稍一抽,野利悍石脖颈上的皮肤被切开了一丝,鲜红的血液浸透了野利悍石的衣领,并顺着剑脊滴淌至剑尖,“悍石族长,某家的耐心已无,何去何从,仅有三息供你抉择!一、二……” “俺……”野利悍石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嘶哑的低吼道:“俺认输!” 第十二节 平息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野利悍石吐出三个字后,便闭上眼睛,然后仿若失去了浑身的骨头般瘫倒在地。 作为始作俑者的罗开先,实际上也并不轻松,饶恕一个十分厌烦的敌人对他来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按照他过往的脾气,只有死了的敌人才是好敌人,他可玩不来那种什么相爱相杀的游戏。 而且这个如今一副可怜相的野利悍石若是就此死去,也没什么冤枉的——细论起来,统领夏宥几州的党项人也是踩着其他部族包括汉人的尸骨站稳脚跟的,包括李德明,当然也包括野利悍石。 只是,既然确定至少在今后的几年内都要保持与党项诸部的和平,罗开先就深知不能再依照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 当然,饶了野利悍石的死罪,并不意味着活罪也同样免了,他的右肩锁骨被罗开先打断,威望也被打压,从今之后等待野利悍石的命运只能是幽禁或者圈养,再想掌控一部大权的几率小之又小。 罗开先看也不看野利悍石,甩了甩青云剑上附着不多的血迹,收剑回鞘,冲着走近来的李德明说道:“德明兄弟,悍石族长已认输,某决定,依言行事……那些俘虏交托与你,包括野利悍石,夏州以君为主,想必能与某一个妥帖的交代……” “罗兄且请安心,事已如此,德明若还不能掌控全局,真的有负诸部之期望……”李德明颇为默契地冲着罗开先炸了眨眼,然后便吩咐身旁人接收看管那些跪在雪地上呆愣的俘虏——作为主使者的野利悍石都被打趴下,作为失败者的附庸,迎接他们的或许不是死亡,但绝不会比死亡好受,至少被派驻到石州或洪州边界(时下定难军与赵宋边界在石州和洪州)戴罪立功是免不了的。 这种场合,两人并不能随意交谈,还未说几句话,一众党项诸部的“贵人”就围拢了来,夸赞罗开先武技高超者有之,赞颂罗开先心胸宽广者有之,称赞李德明有先见之明者更有之,甚至还有询问之后如何制定草原约法的好事之人。 至于萎顿在地的野利悍石,除了野利部他的几个贴身随从,再无人去关注,连李德明这个血亲的外甥,也只是命人找来肩舆把他抬走,再命人请医者医治即算了事。 按照这时代的常例,在这种斗将式的比试中输了的头领将会彻底失去威望,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党项部“贵人”们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罗某人不能准确把握,只稍稍愣神之后细细一想,却也能揣摩个差不多,他们如此跟红顶白得毫不掩饰,看起来可笑又可怜,可是细思之下,有何尝不是可笑复可叹呢? 在这个时代,因为唐中晚期开始的常年混战,原有的农耕基础被破坏,凭着悍勇抢东抢西的草原部族占据了这里的话语权,带来的却是野蛮和贪婪,还有落后的生存方式——赶着牛和羊到处去吃草,牛羊肥了宰了吃肉,牛羊死了没了也不会受人怜悯,想要活命只能去富有的人那里交换,否则就只能到别人那里拼命去抢;牛羊把草吃光了,就换个草场,别人不让,不是坐下来谈判,而是打而是杀…… 百多年混乱带来的是拥有财富和知识的守序汉人大量减少,刀兵说话胜者为王的“强者”却层出不穷,如此混乱的弱肉强食法则,恶劣的秩序使得一切进入了恶性循环——唐时富饶的陇右变成了这个时代贫瘠的河西,若非还有丝绸古路经行于此,这里恐怕早就变成匪盗出没的禁区。 因为无知而贫困,因为无知而悍勇,更因为无知而贪婪,因为无知而怯懦……这才是这个时代草原上的秩序。 而在这样的常态下,演化出来的是强者愈强,弱者羸弱,强者或说强大的部族有实力制定规则。 夏州这里最尊贵的拓拔族和新来的强者欲要联合制定草原上的规矩,当是与自家身心性命息息相关,有闻者又怎能不关注? 想明白了这些,罗开先却也不想扮作悲天悯人的圣人,当然他也不适应做一个满面笑容礼下于人的统治者,他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李德明还有张浦几人在人群中表现,并时不时地露出几丝僵硬的笑容。 只不过他的笑容不大能够安抚人心,反令很多看到的人心惊胆战。 与之前打招呼彼此认识的时候不同,这会儿靠近来的人虽是带着笑容,但是多半人的笑容都不是那么和谐,表皮上的褶皱下面蕴藏着的是尴尬与恐惧。没办法,不是每个部族统领都是能打的,野利悍石已经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在他们眼中,这个戏弄了野利悍石半响的长人就像是传闻中的天神战士级别的怪物——可远观而不可靠近。 靠近来的人感到尴尬,罗开先也同样不好受,迎来送往说说场面话这种事情就不适合他。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惧怕罗开先的强大与凶悍,崇拜与崇敬的人同样很多,只不过他们多数都是守候在外围的各部侍卫,如今各有值守,能够随意走动并靠近的人并不多,例外的人也没有几个,其中就包括一个几乎所有人都熟悉的家伙——榦木朵。 这个李德明的亲信如今左脸上多了一道斜斜的疤痕——那是在孛罗城外最后一场比试时留下的,比之当初的勇悍,格外多了一分血色,这个家伙是个记吃也记打的家伙,虽是粗莽,却并非一点不通人情世故的粗胚。 幹木朵甩着两条长腿有些拐的走了近来——长在马背上的草原人走路大体都这个模样,离着还有七八步远的距离就立定行了个抚胸礼,高声说道:“幹木朵见过强大的罗将军,你的长剑用得和长刀一样好!” 罗开先颇为喜欢这种脾性憨直的家伙,要不然当初在孛罗城外的时候,也不会特意提醒手下不要伤了他的性命,这会儿倒是见到回报了,至少解了他陷入尴尬的围,“是你啊,幹木朵,为甚昨日没有见到你?莫不是你的嘴巴太大惹了德明兄弟生气,他不要你护卫了?” “嘿,将军说笑了,大王只说过俺吃得太多,却从未说过俺嘴巴大。”幹木朵抓了抓脑袋上新长出来的头发——他是个喜欢刮光了脑袋的家伙,随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将军这次来夏州,只带了这些人?那个……山猪那厮有没过来?” 看着面前这个家伙,罗开先觉得先前被党项贵人们扰乱的情绪也变得平和了许多,难得有些温和的回道:“哈斯那那个混蛋这次没有过来,最近骑兵营正在冬训,他作为校尉自然不能扔了他的部属,你想再和他较量,恐怕要去灵州才成了。” 当初在孛罗城外最后的那场较量,因为有医护营急救,实际并没有死多少人,而出阵的双方,阿尔克事务繁多,费尔勒性格沉闷不讨喜,倒是狂躁不羁的哈斯那对了幹木朵的脾气,从孛罗城到灵州的一路上,两个人也算是棋逢对手,经常把对方锤得鼻青脸肿,然后又笑着一起吃食,俨然一对典型的好基友。 面对罗开先的说笑,幹木朵的表现比那些贵人们爽朗多了,坦诚而又有些自嘲的说道:“将军手下强人太多,俺连木板费尔勒都打不过,冈萨斯将军和阿尔克将军就更不用提,只有哈斯那和我差不多……” 或许是作为军人,幹木朵的语气没有所谓党项贵人那种谦卑的调调,这也许就是老罗听“粗莽”的幹木朵说话顺耳的原因。 当然这种琐事并不重要,所谓“重要”的事情交给了李德明在一旁处理——毕竟李德明才是夏州这里名正言顺的统治者,罗某人不可能越俎代庖。 没完没了的虚套持续得并不久,本来所谓的“处置俘虏”演变成了让人难明的赌斗,紧跟着的变化却是李德明又一次牢牢掌控住了夏州的话语权,前来观礼的人都很聪明的没有说明,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知道事情将变得不一样了——平素习惯强势的野利部简简单单地就被碾压了,彰示给人的不单是李德明的明智,更多的是新来到灵州的群落竟是如此强大。 草原上争权夺利的事情并不鲜见,但在这个冬日的平常一天,当着所有人的面,竟发生了如此诡异的事情——一个大部的族长被直截了当地打趴下,权力还能顺利交接,这其中蕴含的内容又怎会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所以,表面上的事情发生了,暗地里的事情必定不会草草完结。当然,那不是罗开先需要在意的——叛乱的头领已经被拿下,若是李德明连剩余的小喽啰都处理不了,他也不配成为罗某人的合作者了。 诡异的赌斗结束之后,是纷纷扰扰的冬日聚餐,待到一切平静之后,已经是黄昏时节。 回到小营地内部的帐篷里,李姌帮罗开先解开礼服束缚的时候,随口问道:“夫君,夏州又不是我们的辖地,何苦费力帮李德明稳定局势?平白恶了野利部值得吗?若是野利部和拓拔部互相争斗,夫君坐观虎斗,待他们两败俱伤之时,岂非可收二虎之利?” 罗开先惬意的靠在软塌上,对着女人悠悠说道:“坐观虎斗固然可以小博大,但却失了堂正之势,也失了震慑众人的最好时机,还会冷了已投效之人的人心,更会因为时间的延误,损耗无谓的人丁性命,实得不偿失!娘子以为然否?” 待看女人不断点头之后,他又补充了几句:“何况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李德明与野利悍石若是扩大内争,必定会削弱党项人整体的力量,东方……赵宋三个军路的将军们可都在盯着河西,若是他们乘虚而入,河西之地必为彼等掌控,我灵州何去何从?” 第十三节 李德明的志向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罗开先对史书中描述的一切总是持保守的态度的,他并不相信宋史中描述党项人野蛮成性的观点,因为,一个能够创造自己的文字并在河西立国的族系,肯定会有自己的族群意志。 而他对女人解释的话语只是他想法的一部分,更多的是他不想给党项人留下一个钻营之辈的印象——那必定得不偿失。而且,他的心大得很,想要改变整个东方土地族系的宿命,什么党项、契丹、赵宋,他都是不在意的,若有可能,糅合所有人至自己的麾下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很显然,想要达到那样的目的,靠阴谋算计是行不通的。 当然,这套完整的想法是不可能诉诸与人的,甚至包括身边关系最亲密的女人,理解能力只是一方面原因,让自己的女人认为自己夸夸其谈就太失败了。 保全自我的小智慧,罗某人可是从不缺乏。在女人面前保留一些神秘感,也是他最近的心得体会。 很显然,这种做法是有效的,几句话说完之后,他收获的是两只小娘璀璨的目光和……饱满得快要溢出的热情。 接下来,罗开先这个小营地又在夏州城南驻扎了三天。 李德明去了自家舅舅唱反调这一块心病之后,爽朗热情了许多,多次邀请罗某人率众入驻夏州城内,但后者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有主从的关系,几次婉拒了这个提议。 看清楚很多事情的李德明热情不减,很是干脆地同意王难派驻一千人在外守卫这个小营地的安全。而这几天,除了拢络野利部的人,李德明派人送来了几十头杀好的牛羊等作为吃食补充,他本人更是带着夫人卫慕八羊常驻在了小营地里。 卫慕八羊确如野史传闻般,是个美丽贤惠的女人,因是出自党项这样的草原部族,所以有着草原女子特有的风情,或许是沿袭了大唐时候的教育与习俗,她除了本族语言,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契丹话、吐蕃话,汇总起来倒是与会拉丁语、波斯语、突厥语的李姌有些异曲同工般的类似。仅仅几天下来,她和李姌的关系就好的如同多年的姐妹,持宠而骄的李姌甚至把罗开先赶出了帐篷,连着葛日娜在内,三个女人叽叽喳喳的闹成一团。 当然,罗开先与这时代的男人不同,并不觉得被自家女人戏弄有什么羞耻的,若是李姌若是真的变成了乖乖女他倒觉得不正常了,他更喜欢李姌有几个闺中蜜友,可以平等的交流,而不是变成整日围着自己转的后宅怨妇。 而李德明与卫慕八羊的感情也是融洽得很,或许因为是青梅竹马,李德明对他的这位夫人有着超越时代习俗的包容。 于是夏州城南边这个小营地内,经常是几个女人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罗开先和李德明两个男人偶尔还有一些部属坐在一起说三道四,倒也算是难得的景致。 有着女人掺合进来的两方关系也似乎变得更加融洽,来自后世的罗开先也经常在心底感叹常人所说的夫人外交在这个时代同样灵验。当然,感叹归感叹,对于现在的这种局面,他也是头痛且快乐着——女人带来的麻烦不过疥癣小事,有一个李德明这样可以对等沟通的人才是喜事。 或许是因为离开了灵州那只充满压迫力的队伍,在自己的老巢与罗开先会面谈话,李德明的精气神提升了不少,至少不再是之前那种俘虏的心态,而是有了一些盟友合作者的坦然。 而同时,因为一路的历练,罗开先也少了很多在后世时候的焦躁和暴戾,身上多了一些从不曾有的上位者的从容。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倒是能说些他们平素难得与旁人诉说的东西。 比如其中的某一天,两个人坐在一起闲聊到了野利悍石,李德明就直言不讳的说道:“他不会再有机会重掌野利部,党项部人丁虽然不少,却禁不起立国建朝那种损耗。” “如何处置野利悍石是德明兄弟的家事,某不在意……”罗开先对野利悍石未来会如何确实毫不在意,他想了想,很是随意的问道:“党项至少有战兵十万,应为河西最大势力,想要立国还不简单?谈何损耗?德明兄弟,莫说你没想过当皇帝?” “将军,罗兄,何苦还要试探与某?”李德明脸上带着一丝苦笑继续道,“皇帝者,非大造化大毅力者难为也,所需又何止钱财之物,更需要的是人心,千千万万的人心向背支撑才可能造就一位帝王。某出身党项,唯有亲族能为依托。只是,区区百多万党项人,若在葱山以西,或可成就一方小邦,累积百年之后,变为祖地传承下去也极为可能,但在这河西之地……” 李德明的停顿了一下,便果断摇了摇头继续道:“这片土地上,汉人为最大的族系,足有千千万,匈奴、鲜卑、羯人、氐人、羌人纵是强盛一时,也不过几十年光景,就会动辄得灭,羯人和氐人今又何在?党项若想要争甚么皇朝霸业……那就是前车之鉴!” 接触的时日不短,罗开先对李德明这位党项人的首领也有所了解,原本他认为李德明是个少言寡语腹有心计的部族统领,甚至以为他是个深藏不露实则野心勃勃的家伙,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看着罗开先疑惑的眼神,李德明脸颊上的红润变得愈发明显,他没等老罗开口发问,便问道:“将军可是觉得某没有胆魄?” “不,恰相反……”罗开先否定了一句,转而问道:“某倒是觉得德明兄弟这番话语不同一般,非是寻常草原统领所能想到……” “将军明鉴!”李德明赞颂了一句,随又有些怀想的解说道:“某适才所说,多为先父当年之话语。先父尚在时,常常慨叹唐亡太早,以至我等党项族系难融于汉人,如今乱战百年之后,夹在汉人与草原人之间,我党项人的处境看似左右逢源,实则尴尬窘迫——汉人认为我们是外族,草原上的部族同样也视我党项为另类。” 李德明所说的党项人被汉人排斥,罗开先是有所了解的——宋初年,大汉族概念正得以盛行,宋史有载,一个名叫王彦升的边将喜拿外族人犯的耳朵做下酒菜,可见其中族系矛盾之大。 至于李继迁其人,史书中记载的倒也丰富,罗某人曾经关注过很久,但类似这样听着关注目标的后人评述自己长辈,罗开先还是头一次,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是新奇。 “先父曾受汉人饱学之士教导,继防御史之职后,也曾试图约束族人,减少不同族群之冲突,但……草原上利益与信义比麻团还乱,赵宋之人又在一旁蛊惑挑拨,他……独木擎天又能擎多久?”李德明似乎陷入了怀念之中,低声的诉说了很多。 旁听的罗开先不知道对方话语的真假,却知道他必须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于是很干脆的说道:“德明兄弟节哀,父辈远行,他们的志向自有后人继承。某欲用十年时光平息这河西之地乱局,重订秩序,使不同族系均能平等生存,德明兄弟可愿助某?” “固所愿而,不敢请辞!”李德明大声应允。 按说李德明作为坐地虎,罗开先不过是外来强龙,应该是他来做这样的提议罗开先符合才对,实际上却是恰好相反,这样的举动不但当事人没觉得不妥,连旁听负责打杂或记录的亲兵侍卫们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对此,旁人不敢妄自评论甚么,李德明的夫人卫慕八羊却没那么多避讳,调笑着与李姌说道:“四娘妹子,你可真真好命,选的男人如此出类拔萃,以后可要小心会有很多野女人来和你抢。” “八羊姐姐莫要取笑我,你家夫君贵为王爵,也是荣贵至极了!”被人如此夸奖,李姌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当然,回赞几句也是必须的。 卫慕八羊手里抓着一只狐狸皮暖套,抬起一只手比划道:“王爵?说起来名声好听,实则空有其名,都不如羊粪有用!” “呵呵……嘻嘻……”卫慕八羊说话荤素不忌,李姌和葛日娜两个人相比之下自是经验浅薄了许多。 卫慕八羊正了正颜色,沉声说道:“四娘妹妹,姐姐可不是说笑,虚名害人可不浅,若非虚名做崇,阿移他又怎会与葛罗禄人还有突厥人去围攻你们?之前孛罗城的战事俺也听说了,若非你家罗将军手下留情,阿移他恐难有命归来……阿移若不能回来,河西这里必会乱成一团,届时宋人或辽人西进而来,我党项不知会死多少人命……” 恍惚间,李姌才发觉自己的男人都做了甚么事情,让她与有荣焉的同时,又不免有些担忧,八羊的男人是守卫亲族,自己的男人又会做到哪一步? 第十四节 交流与互评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李德明所说的是否可信,李继迁是否如他话语一样是个品格高尚的人,这都无关紧要,罗开先都不会在意,对方话语的真假自有时间去验判,他要做的不是考证历史,而是把握住自己眼下的目标——掌控河西,而且,他自信凭借已有的力量或许还不能征服所有敌人,但掌控河西一地却不是什么问题。 对于罗开先这种来自后世的军人来说,除了交际这块算是他的短板,所有相关于战争的事情都如同呼吸般自然,尽管时代背景不同,很多核心的东西却是千古不易的,诸如戒哨防御、食水检验、巡哨制度……等等,在交流的同时,也没有丝毫马虎。 而对于党项这样的族系,罗开先可以说是有忌讳也有期许,忌讳的是他们毕竟代表着东方的族系,属于变数较大的那种,不容易引到与控制,期许的是可以不用目的性极强的他需要的是李德明的合作与配合,而不是狭隘的排斥所产生的无谓的战争。 四天时间其实很短,尤其是冬日昼短夜长的四天,罗开先拉着李德明以这个时代不具备的效率敲定了一些原本有些争议的东西,比如防区的划分,两地攻守互助的约定,以及协力打击马匪盗贼的配合,理所当然的还有李德明顺便提出培训人手的事宜。 当然除此之外,为了今后合作的顺畅,罗开先提出了一些富有建设性的意见,比如能够减免死亡率的医疗卫生条例,比如彼此商队的免税之议,比如马种牛种之类的交换,这之中也免不了夹杂一些私货,招募人手、收揽流民之类都是琐事,他特别提议了一项在这个时代草原人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务——教育。 罗开先提议的教育可不同于时下东方人所熟知的学塾科考,在他给李德明的描述中,简略包含了体术、文学、算术、百工四项的基础教育,加以细分为人文、律法、数学、物学、兵学、工学、农学、商学等科目的中等教育……高等教育暂且没提,只是这些已经让李德明听得目瞪口呆,草原上的英雄历来只需要会提刀子砍人和领兵征战即可,哪里会需要懂得那么多东西? 李德明手下得力的文士只有张浦一人而已,余者不是夸夸其谈的书呆就是无脑的莽夫,想要总领百多万人党项大部,自然不是几个人能做得到的,每日里看到关于赵宋或者北辽的信报,感觉到对方的发展壮大,李德明都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听到罗开先说自己培养人才,免不得又是一番热烈的探寻。 这个事情当然是罗开先抛出去的引子和钩子——对于成年的党项人改变思想很难,从娃娃抓起就没那么多顾虑了,而且只要前期工作做得好,只需一两年让党项人见到时效,余下的事情就会顺其而然的进行下去。 酒逢知己千杯少,遵着罗开先不饮酒的习惯,两个人没怎么喝酒,却经常谈话谈得醺醺然。 夜晚安寝之时,两对夫妇自也会针对白日所见各自评论一番。 李德明和卫慕八羊的寝帐里,男人问女人有何看法。 女人依靠着男人的肩膀,细细地想了想,才开口说道:“阿移,听闻百年前大唐军队勇悍冠绝天下,俺不知大唐军队如何,但就罗将军这只亲兵队来看,想来比之昔日大唐也毫不逊色,宋军俺也见过,或勇悍或张狂,总体说来远不能比,契丹人看着凶悍,像野兽一样让人想避开,却没有他们那种让人身上冷飕飕的感觉……” 男人抬手揽住女人的肩膀,轻轻一叹,“八羊,你知道么?罗将军手下这只亲兵队人数不多,仅有千余众,却都是从各营抽调的好手,每个人手下都有至少二十条人命,他们杀人的场面你是没见到……他们不像我们党项的勇士喜欢用叫喊来给自己助威,而是一声不吭地,手下动作却全奔要命之处……” 女人张大了可爱的小嘴,惊讶道:“竟有那么凶悍?” “为夫岂会用虚言诓你?”李德明宠溺的搂着女人亲昵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八羊,你所见到罗将军的亲兵队,他们还不是我看到过的那一批,想来他们是又换人了。你知道吗?他们亲兵的制度是轮值的,每两个月就会有人被安排到各营去充作曲长或都尉历练,同时又会有人从各营的伍长或什长位置提拔上来……” “这方法好!凭借此法,罗将军一定可以牢牢掌控所有军队!阿移你可学学……”女人眼睛闪亮,马上抓住了其中的要领,只是很快又担心的说道:“只是,罗将军不担心有人会有异心刺杀他吗?” “刺杀他?罗将军?”李德明撇了撇嘴,只是抬眼看到女人瞪圆的眼睛,忙收了表情,解说道:“八羊你有所不知,孛罗城之战,为夫曾亲眼目睹,罗将军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手持一把青红长刀,亲率一只千人队,直接凿穿了卡迪尔汗的万人骑阵,时长不过一炷香,中途落马者寥寥无几……” 女人闭上眼睛遐想了一会儿,才睁眼问道:“青红长刀?为何从不曾见?而且,听闻前日他与…舅父比斗之时,用的只是长剑?” 男人不禁对女人的关注点有些好笑,“八羊,那长刀长度至少四臂长短,实为马上兵器,并不合步战,且你以为悍石舅父真能抵挡罗将军几十照面?” “莫非当日他还让着野利……不成?” “让于不让……某不知!”男人的眼神有些迷茫,喃喃说道:“某记得日前从孛罗而返之时,他随身带的不过一把高地人弯刀,正面切磋,某敌不过三个照面,而那日罗将军使用的汉式长剑,想来应是新制之物,初时攻防并不连贯……是了,他是借比斗之机习练长剑罢了!” “啊,长生天,世上怎有如此强悍的人?”女人的惊讶一点也不假,野利悍石算不上党项第一好手,但却从来都以勇猛善战出名的。 “是啊……”男人同样感叹了一句,“幸好他现在不是我们的敌人……” “难道他就没有缺点?”不同于男人的气馁,女人有些不服气,“俺就不信,正面为敌不是对手,暗地下毒或刺杀也不能成?” “八羊,切莫胡言!”男人忙伸手捂住女人的嘴巴,低声解说道:“罗将军此人博闻强识,每至一地,必令部属采摘该地新奇物种,他会当众描述该物能否食用、能否药用,是否有毒,并令人记录散发众人,绝无意外……你可知日前自夏州送来吃食,也要经过多次查验,方会烹制为食?某尝听人说,灵州众李氏长老幼子曾于汤水下毒欲夺权,却被罗将军当场识破……其中细节不得而知,只凭灵州人描述,便可尽知其中凶险。” “这等人……”女人只叨念了半句,便失了言语的兴致。 另一边,罗开先与两只小娘的寝帐里,也同样有一场对话,只是时间却短了许多。 “夫君,那李德明看着是个城府深沉之人,夫君可莫要轻信于他。”火娘子如以往一般,揽着男人一只手臂,黏在男人身侧呢喃道。 “嗯,谢娘子提醒,李德明贵为一族统领,性格若不深沉,早被人深埋地下了……只是你夫君我也不是三岁娃儿,怎会轻易被人诓骗?娘子小窥于某,该受何等惩戒?”白天聊得爽快,罗某人心情很好,应付完了自家娘子的询问,尚有心情开玩笑。 对着男人乱动的手,李姌的身体火热,心底千千愿,脸上却担忧会被帐篷外守卫的亲兵听去,不由得急切低喊,“娜娜,你个闷葫芦!也不知帮帮姐姐!” 另一边葛日娜同样红润着脸庞,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半眯着,“夫君睿智,李德明这等人物怎能诓骗了他,倒是姐姐心直口快,须得提防他那夫人八羊,那女人看似爽直,却是机巧之人,用汉话来说就是生了一副狐狸心肠,姐姐才要小心口舌,莫要被她言语迷惑了……” 都说少言寡语的人心思敏锐,罗开先头次发现很少言语的葛日娜竟有这样机巧的心智,他嘴上不掺合两个女人的对话,心里却不由对这个常常闷声不语的混血女人大为改观。 另一侧的火娘子被揭了短处,却是急了,从男人的身上爬过去,嘴上叫嚷着,“娜娜,你这小女子,竟敢诽议姐姐,瞧我怎么罚你!” 说着话便去向葛日娜腋下痒处抓去。 葛日娜被李姌欺负惯了,也不反抗,只是嘻嘻闷笑着冲男人怀里躲闪。 这局面倒是乐坏了被充当遮蔽物的罗某人,两只小娘鬓乱衣乱,完全便宜了闷不作声的男人。 接下来自是一室皆春,对比另外一对夫妇的忧心忡忡,罗某人的帐幕里虽有些荒唐,却充满了温馨。 …………………………………………………………………………………… 附:今天更新晚了点,抱歉。 感谢书友“爱吃苏丹红”“盗草人”“冰牙乐乐”三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十五节 畅快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次日,天空飘散起零星小雪,营地罗开先主帐内却热气奔腾,话语不停。 “时下定难军主分七部,每部五千人正编,由南向北分守韦州、会州、盐州、宥州、夏州以及石州和银州,说是五千,实则每部编制总有出入,会州、盐州、宥州和石州稍多些,余者人数均不足五千之数……”李德明端坐在皮榻上,认真向罗开先诉说着河西之地的军力分配,“夏州这里除某拓拔家族兵,尚有别部族兵数千,因多了将军派来王难和卢守仁帮忙镇守,才免于乱象!最近几月,某正在新召兵力,拟用将军所设灵州军制编练新军,不知可否由将军派参军或教习助某?” “各州分驻军兵,是否会兵力分散?且与各种民众一起,军兵纪律和训练如何保证?各军可有轮换机制?若无,恐军令难以下行……”遇事则喜,说的就是罗开先这种人,挑剔了好些要点,才有些恍然——这是一个兵为将有的原始时代,再抬头看见李德明因窘迫而涨红的脸,他也消饵了计较之心,随机换了话头,“德明兄弟预设新军……此为明智之举,某无异议,只是参军与教习,从王难与卢守仁军中选拔即可,他们自有决断之权,德明兄弟何必亲自问某?” 货怕比较,人也怕比较。 只是几句话,李德明就感觉到自己麾下的军队不值一提,窘迫得恨不得在地上打一个洞钻进去,好在对面的长人适可而止换了话题,他才稍感自在,“王难与卢守仁所部……原为某部汉人附军,新军中人多有熟识,恐难为人接纳,故……” “嗯,既如此,某……”罗开先沉思了一下,接着说道:“待某从宋地回返,于各营选拔精锐之士来夏州赴任,可否?” “大善!悉听将军所命!”李德明闻言大喜,他不怕罗某人派人“指手划脚”,恰相反,看过了灵州众的表现之后,他更希望自己手下能有那样的部众,唯恐罗某人“敝帚自珍”。 罗开先却做自若状,心里暗乐不已——先不说灵州军制不过临时所设,未来必将进一步完善,就说派遣之人尽心教授夏州新军,这所谓新军就能和灵州相提并论吗? 绝无可能! 只是有一点这时人根本不晓得的事情,一旦灵州军人在夏州这里确认了强悍的形象,必定难以磨灭,未来一旦有所冲突,军心谁属? 罗开先此刻心中得意之处,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北方的朔风从帐外呼啸而过,虽未吹透帐篷,却从外面传来一阵士兵匆忙的脚步声,显然是什么东西被吹倒了。 没人过来禀报,自然不用罗某人出帐探看,不过他悠然的心境却荡然无存,看了看闷声在心中计较的李德明,他朗然开口道:“德明兄弟适才通述诸州现状,似不曾说起石州与银州,不知那方现况如何?” 李德明恍然,遂接之前所说继续道:“石州有坚城,并三千精锐镇守,不虞有失,只如今于东面镇守银州之兵力羸弱,分驻几部人马,均重商事逸于兵事,好在与赵宋协议开设了榷场,短期勿需担心……” 罗开先沉吟不语,心底对照着记忆中的历史思考了半天,才开口评述:“听闻宋帝赵恒自与北辽契丹人檀渊之盟之后,渐生自满之心,亲佞臣重道事,治政则重文轻武,欲行以文抑武之策……故,某断语若宋不改策,则东路宋军绝不敢妄起战端,德明兄弟若不想族人枉死,切记约束各部军兵,莫与宋人开战之凭依……” 长人侃侃而谈,李德明默然聆听,类似之语他也曾从张浦那里听过,却绝没有罗某人话语中那般果决断然。而长人话语中所透露的内容,也让他心中警然——灵州众初落脚不满四月,竟连宋帝日常也知晓得如此清楚,莫非有人向他通风报信?或者这长人早派人为前探,查明各路消息? 他当然不会想到罗某人来自后世,所说不过凭借记忆推断边境现状。 罗某人的话语却并未因为李德明脸色变幻而停歇,“然,宋人治政,以文抑武,而非以文制武,武人若执意发难,文人又能耐若何?榷场可交通有无,实为善事,但若大贾涉入,钱财纠纷却可乱人心智,故,德明兄弟须防宋边将私开战端,需知彼等胜,则宋庭必将视为开疆拓土之功,若败,才有私开边衅之过!” “喏!谨受教!”话不说不明,罗某人的话尽透宋人边将心态,李德明越听便觉心中越是明朗,欣喜之下冲着罗开先深揖一礼。 “德明兄弟毋须如此!”入乡随俗,罗开先也觉得自己变得儒雅了许多,连忙伸手拖住对方手臂,“你我虽于孛罗大战一场,却不打不相识,往日仇怨,毋须记怀,能于今日坐论族人来日,实为幸事!若能携手共进,率领诸族营造一处安宁祥和之地,则不枉空活百年,且必将名留史册,留子孙念诵铭记!” 说至动情处,罗开先也免不了流露出些许真情绪,声音难免激昂了起来。 “德明愿随将军冀尾!”或是受到情绪感染,或是心中也有同样心志,共鸣之下,李德明也高声随喝。 “呵呵,可惜某不愿饮酒坏了心智,否则此情此景你我当共浮一大白!”话了之后,罗开先也有些哑然,“帐内只有这奶茶,来来来,就以此代酒,饮胜!” “饮胜!”至此,李德明已视罗开先为自己指路之人,行止间也是亦步亦趋。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志向仿佛,眼下又确有合作之机,自是饮水如酒,话语做羹,酣畅淋漓。 又说了半天军机琐事,帐外朔风越发急迫之时,罗开先开口说道:“明日,无论是否大雪,某将率队继续东行,祖地绥州,某必前往祭之,赵宋之地,汴京,某亦必往探之。” “将军何必如此急迫?待到雪晴之日,再走也未尝不可……”话越说越畅快,思路也越发明晰,李德明真的不舍得这种酣畅。 “兄弟何必如此儿女之态?”拍拍李德明的手,罗开先说道:“兄弟知某率众行军数万里,区区风雪,岂能阻我?且东去赵宋又是数千里,夏州有雪,岂知东方有雪乎?” “倒是德明矫情……”被人说做儿女之态,年纪已经二十六岁的党项大统领李德明也免不了赧然。 “哈哈……”罗开先没想到这时节人的脸皮竟然如此薄,不由得满是笑意,这在他来说可真是难得之事,半响见李德明的脸愈发红似猪肝,才勉强而止,拱手连连,“好,某失言,德明兄弟莫怪,莫怪……” 李德明红似猪肝的脸皮才稍稍退减。 “不瞒德明,某之灵州,粮草足够众人吃食至明年初秋,但,虑之春后必将有人往投,唯恐粮草不足,某此次去汴京,旨为购粮。余者皆为顺路之事!”罗开先朗然开口继续说道:“然,顺路之事也为必须之事,探看来日敌手,为将者必行也。耳目再灵,莫若亲眼一观,德明兄弟莫要阻某!” “将军……”这等事必为军中机密,乍闻之下,李德明也免不了乱了手脚,感叹一句,随即试探问道:“将军不怕某派人通告赵宋,劫杀于你?” “哈,信某者,某亦信之也!君,信人否?”学着这时代的文人,罗开先掉了两句酸文,才接着说道:“若德明兄弟乃阴密之人,怎能得某实言相告?若德明兄弟真失信于某,怎知某定会丧身赵宋?某,帅十万众行进数万里,损人不过千,灭敌却过十万,君若失信于某,就不怕某来日卷土重来,尽灭河西?” 一番话语,前面还兴致高昂,后面的自述话语却隐隐透着森寒,杀气重重。 若说李德明一点没有因忌讳而告密赵宋的想法,那绝对是假的,但罗开先这一段话之后,党项大统领的后背上悚然冒出了一层冷汗,忙解释道:“将军休恼,德明失言!德明在此向长生天,向拓拔列位祖上,向党项大族所崇信各位神明起誓,绝不会外泄灵州大将军罗开先丝毫信息,如若有违,天灭之,地覆之!” 誓言对这时候人的约束力远超与后世,李德明话语过后,就深深后悔自己不该妄动念头,这罗姓长人的厉害,自己早在孛罗城就已经见识到,怎如今还像毛头小子一般不知深浅?他的誓言不单是说给罗某人听的,同时也是警醒自己,切莫得意忘形,这罗开先对已对敌完全是两个态度,绝不含糊其辞。真若变成敌人,自家这大统领虽说号令百万民,能抵对方多少时日? 罗开先言罢再不提东去赵宋之事,反而接着与李德明细论榷场琐事。两人对话,气氛虽不如之前浓烈,却答问有序,少了之前的客套虚词,多了务实与效率。 第十六节 送行与惊愕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这晚,李德明与他的夫人卫慕八羊没有留宿,朔风吹了一整夜,雪花也飘落了半夜,待到第二日,恰是腊月初三日,清早,连夜的风雪竟然都停了,只看东方悬挂的那颗启明星,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天的白昼必将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不论是巡夜的战士,还是早起的亲兵,都大为振奋,虽然天寒地冻得让人伸不出手来,但却难以阻止这些精力旺盛的家伙。 带上手套,戴上头套,先把自己收拾利落,然后就是各种忙碌,忙碌声吵醒了罗开先和他的两只小娘,索性众人便都起床忙碌,吩咐轮值伙夫们立灶做饭,行囊、睡袋与帐篷——打包,重型防御器械松树炮、床弩、大号弹弓——打包;木栅与工事——打包……然后,悠然而迅捷的吃掉早点,及到太阳东升之时,他们已把所有需要并值得整理的物品打包,包括烹煮食物的锅碗瓢盆——要知道,冬天时候把它们清理干净可不容易…… 待到李德明带着前来送行的人赶到之时,看到的是一片打理干净的平地和薄薄清雪的痕迹,所有的垃圾被掩埋,所有需要出发的人已经披挂整齐,连同马匹身上都覆盖着贴身的毛毯,它们健壮的长腿上也被包裹着御寒的腿套,吃饱喝足的它们正在惬意的打着响鼻,与它们的战士嬉闹着准备出发。 李德明跳下马背,远远地走过来,“天哪,将军,你们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你见过的,一如既往。”罗开先笑着答了一句,却并不做解释。有些事可以做,却不可以说,不是因为什么畏惧或担忧,而是没必要。 在之前孛罗城至灵州的一路上,李德明确曾多次见过东行营队的扎营与开拔,也曾多次听闻关于罗开先的传说,他虽从未亲眼见过,却没少听闻——罗开先是个能够有无互变的异人,或说奇人,这是他始终存在心底的秘密,也是他自归来之后,一心谋求与罗某人合作的最深层原因。 尽量控制着眼睛不去四处扫看,李德明郑重而诚恳地说道:“将军远路归来,手边定少有赵宋易货之钱币,弟命人整装了二十万贯宋之铜钱,不求能买大量货品,但想来足够我兄及麾下众人零用!” 言罢,便喝令手下从身后的马车上抬下若干巨大木箱,木箱落地的声音沉闷而凝重。 罗开先也不推辞,面容平静的抬手一拱,“德明兄弟有心,为兄愧领了!” 那边厢,卫慕八羊拉着李姌的手,清脆的嗓音足够众人听清,“四娘妹妹,你家男人真是狠心,居然让你在这样的冷天一起出门远行,要不要停在夏州和姐姐一起?,待罗将军回返之时,再一起回归灵州?” “姐姐莫要说笑!若有机会和自家男人一起出行,哪怕天上雷声滚滚,地上流水湍湍,能阻挡姐姐半步否?”只要有心,和人打起机锋来,李姌也不是善茬,轻轻一笑,便又说道:“姐姐莫要口是心非,还是直说需要小妹从宋地带何礼物于你?” “呀呀,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娘!”卫慕八羊试探不成,也不着恼,连笑带骂就遮掩了过去,扭着李姌的手臂,腻声说道:“罢了,你定要去,姐姐也不阻你……看这边,姐姐昨日命人连夜选装了上等的木炭,还有晾晒好的优质肉干,哦,这里,还有我亲手特制的酸奶,你一定要带着尝尝,它不是坏了,而是冬天最好的开胃品!” “哦,天爷,八羊姐姐,你真是贴心又慷慨!”既然卫慕八羊不再言语试探,火娘子也失了对阵的兴趣,“哦,我想起来了,听闻宋地有众多能工巧匠,能制精巧的饰品,还有商家制作各种妆扮之物,我会买回许多许多,然后派人送给姐姐!” 这三日,两个女人倒是时常互赠礼物,你来我往的非常热闹,外人若是不知,定会以为这是一对嫡亲姐妹。 她们交谈的声音并不低沉,恰相反,就像雪地里四处乱飞的喜鹊,不远处被当作了背景的两个男人虽也在说些琐碎的事情,却都停在耳中,心里不由升起一种深深的无奈。 哦,这种无奈或许也是幸福的。 当然,装作聋哑人的两方手下们还在各自忙碌着,他们心里想什么,没人能够猜得具体。 所有的箱子或者笼袋被从马车上卸下来并整齐排列,李德明以为罗开先会命人把他们搬到空乘的马匹后背之上,结果却在不经意间发现罗某人在箱笼之间行走,随着他的脚步,一只只箱笼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消失了?这不是人类该有的手段!李德明长大了嘴巴,即便心中想过多少次,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见到这样一幕,就发生在他几步外的眼皮底下。在他身旁扮作贤惠王后的卫慕八羊的神态同样不雅,瞪圆着眼睛不说,一只手臂抓住李德明的胳膊正在不停地发抖。 面对这样神奇的一幕,李德明愣住了,卫慕八羊同样愣住了,一些他们带来的随从半张着嘴巴,一半依旧木呆,另一半则在不停揉眼睛,他们之中余下的人随着同伴的举动,有的呆愣住,有的同样畏惧于这从未见过的事实,唯有罗某人的部下亲兵们保持着自若……和自豪,为他们跟随的主将而自豪。 缓步回到李德明身旁,罗开先面容平和,镇定依旧地说道:“德明兄弟,你看到了,这就是你曾经试探过的……就是如此,不必细问。” 李德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眼皮底下,绝非旁人的道听途说,尽管有之前几天的种种话语,这一切仍旧出乎了他的所想,他用沉闷的嗓音呢喃着,“怎么可能?” “德明兄弟,最晚不过二月,为兄必从宋地折返,安心,待归灵州之后,定会选拔参军与教习调派于你!”对着有些木呆的李德明,罗开先郑重的说出了告别语。 送行众人的呆滞表现,他全当视之不见,他不想做神棍,却并不排斥别人信任与崇拜他,因为那对他将来所要建立的秩序有极大的好处。 王难与卢守仁两个人默不作声的站在远处,面对这种有些诡异的场景,他们的心态应该是所有在场人中感受最复杂的——作为军人,跟随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作战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跟随一位百胜将军和睿智神秘的异人复合体,该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们两个人也有些发懵,作为军人的憧憬、荣耀、崇拜、热血揉在一起,再加上作为平凡人的点点错愕、窃喜和恍然,两个人的脸色堪比万花筒。 罗开先却没心情再理会这些,该交代下去的事情早已经安排好,该说该做的事情同样已经完毕,此次路过夏州的目的已经圆满,继续停留不过是徒耗时间而已,灵州十数万人的命运还系于他一身,可容不得他浪费宝贵的时间。 “所有人列队……第三曲前突,上马,出发!”奥尔基用他有些怪异的汉话腔调开始呼喝起来。 随着奥尔基的号令,亲兵队临时编制第三曲的士兵开始在曲长和什长的带领下齐动,一切都带着东归众独有的节奏与韵律,上马,起步,每伍为一横排,备用马在其后紧随又成一排,整齐列阵之后,便奔驰而去。 除了李德明还有王难、卢守仁少数几个人,其余送行之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能够跟来送行之人可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马匪野民,而是敢跟东方最强国度赵宋进行抗争的族中贵人,他们多数都见过宋军精锐的仪仗,甚至有些人还见过宋帝的排场——那庞大与奢华的场面确实很能震慑人心,但是眼前这种……完全是没人能够预想得到的简洁整齐干练的风格…… 懵懂的人,变得更加懵懂了。 行动的人,却并未停止,随着不同的号令发下,整备待发的士兵开始一队队出发,两两只小娘也在几个女汉子护卫下上马进入了队伍,终于轮到罗开先这位主将压阵,他翻身上马,稍微一带,坐骑公爵便回了个身,他冲着在场众人抱拳拱了拱手,朗声说了一句“诸位珍重,来日再会,某家走也!” 言罢,也不等送别之人回话,便又调转马头,抬手一摆披在身后的大氅,公爵“咴咴”两声,便直奔队伍追行而去,当然,在他的身后依然有两个“什”的亲兵随行,并非是孤单一人。 王难和卢守仁如梦初醒,齐齐单膝跪地,抱拳高声呼喝:“愿将主路途顺利,祝将主早日归来!” 远远地罗开先听见了,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挥舞了两下。 余下的人们,多半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听着“嘚嘚嗑嗑”马蹄声,看着整齐有序渐渐模糊的背影,所有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情,面色平静的他们,没有一个能够做到真正平静,就像酝酿中的火山,当潜伏在所有人心中的念头涌动出来的时候,谁也不能预估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 罗开先的人离开走了,却在临走之前半有心半无意的向夏州展示了冰山一角,仅仅这一角,带给夏州众的却分明是一种震撼,犹如投石入水,必将激荡起难测的涟漪…… ………………………………………………………… 附:最近在帮家里父母装修房子,偶尔会有更新不够及时,今天这章就不是存稿,稍晚了些。另,因为没有上架,书友通过官方的打赏我是收不到的……感谢书友“弧光八音盒”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十七节 自省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夏州城南临水,水面宽阔处愈百丈,因时常改道,故名为无定河。 无定河自西向东流淌,与其他河流逐次汇合,终在绥州东南汇入黄河。 在这段小流域的河岸边,由西向东依次坐落着石州城、银州城……和绥州城。 所以,罗开先率队去绥州,只需要沿河行进即可抵达目的地。 但是在这个时代,这段路途却没那么平静。石州、银州是由定难军党项人控制的,银州是党项与赵宋所设的榷场所在地,沿着无定河过银州再向东向南的区域却是宋人辖地,包括绥州在内,皆为永兴军所控区域。 罗开先能对着李德明侃侃而谈宋帝概况,能把握诸国之间的大势,却对各地的具体情况模糊不清,灵州周边的详情是从诸小部落了解到的,党项人如今的辖地范围却是从李德明口中得到的。 亲兵队伍里面有补充上来的新人,说是新人,实际却也是经历过战乱的老兵,其中就有来自中原的,凭借他们的经验,倒是没有迷路之虞。 队伍坚定的向东行进,以大概平均每小时二十里(公里)的速度,眼前是漫无人烟的荒坡,若非透过薄薄的积雪还能依稀看到人行的痕迹,以及荒坡上时断时续的斑驳石板,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是“新人”口中诉说的唐时驰道。 “驰道”或者该说野路的两侧,或是被积雪掩盖了半截的荒草,或是乱石与积雪交错的漫坡以及凌乱生长没了枝叶的灌木,而灌木高矮不同的更远处,便是或疏或密的野林。 野林中有还算青翠的松柏,也有没了叶子的杨柳之类杂木,因为没了叶子,便显得有些稀疏,稀疏的甚至能让野坡下路过的人看到偶尔窜行于内的野兔或者土狼。 那些土狼……应该是北方的草原狼种,罗开先还是能辨明它们的种类的,它们比他曾经在中亚看到的同类更加壮硕,而且根本不怕人,只是三两只远远地站在山岗上俯视着途径的队伍,如同巡狩的猎人在选择它们的猎物,待看到这只东行人马,只是一忽,便清啸而去。 亲兵队里面的战士,不管新人还是老人,都是经验丰富的家伙,等闲的琐碎事务,根本不用罗开先招呼。包括几个陪伴在两只小娘身边的女汉子,从往事中走出来的她们,并不逊色男人分毫。 于是,罗开先可以任由坐骑公爵带着他漫行,甚至可以在感受公爵身上肌肉起伏的同时,轻松的思索前事和谋划去途。 每次事后总结得失与成败——这是他自觉身上最好的习惯。 之前在夏州,他总共处理了三件事。第一件便是帮助李德明解决了可能会存在的内乱隐患,顺便借着引子震慑了一下党项的贵族层,虽说可能会遗留了野利悍石这样一个手尾,但他并不介意多一个敌人——先前兴州的马祖荣都保住了小命,这种敌人根本就是拿来练手的。 第二件事则是彻底与李德明明确了彼此的合作关系,也明确了今后的合作意向,至于这种合作是否能够持续到族群合流,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确定,生活的富足和稳定的社会制度,足以打消一切族群隔阂。 在他看来,若不是牵涉宗教或者生存所迫,所谓族群的个性或者习惯于普通的民众何益?换句通俗的话来说,吃饱了喝足了穿暖了之后,还想着扯皮捣蛋的人,必定是吃撑了没事做的闲人,找个事儿让他们去忙便是,至于偶尔可能会冒出来的野心家?杀了便是。 最后一件事则是刚刚发生在离别之时,其实只是他无意和有意巧合凑成的结果,空间技能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示,必定会给很多人极大的震慑——按照这时人的思想,对莫名力量的崇拜可以压倒一切,再配合他离开时刻意营造的气氛,他相信可以给包括李德明还有他手下战士在内所有送行的人一个最高大的印象,可以消饵所有敌对情绪的印象。 这个印象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没人能给他提供对等的意见,罗开先只能一个人闷头思考。 在他所知,在后世所谓开化的世界里,神秘事物或常人不具备的能力多数仍会被神化,或者说宗教化,而另一部分会被政府雪藏,那么某些特异的存在在这个时代会怎样? 会自己演变成一个特异的存在从而变成某个宗教的核心?还是被某个国度“教育”成杀人的武器? 罗开先并不清楚,因为这些内容从来不会记载入“历史”当中。 提起宗教,罗开先的感受其实很复杂,从小接受的是无神论的教育,但是家庭的影响、从军时间的阅历以及这几年错落时空的经历,都无一不在告诉他,许多事情并非所谓科学能够解释得清的。比如他当初在那个“时空隧道”中的经历并不符合所谓的科学逻辑,太多的疏漏之处,而他却活了下来,让他又怎能不怀疑之前所坚持的逻辑?又怎么不相信某处有不为人类所认知的莫名存在? 那或许是神,或许是什么未知不能为人理解的存在,总之,他不认为会是没有逻辑的自然演化,否则他身上随带的空间又如何解释? 所以他认为肯定有一个莫名的存在主宰了这一切,而那个存在被称为“神”似乎也并不为过。 在东非草原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回归的一路上,偶尔他也是这样同身边人解释的。 但如果遇到其他宗教的人,比如说在这个历史时段正在狂热着的佛教?热情始终未曾削减的绿教?还是未来将会掀起漫长的黑世纪的基督教?即便后世看起来追求避世消隐的道教在“历史上”也是有着狂热的一面的——天师教和五斗米教? 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投靠我吧,相信我吧,我是你们的神使,我会有无互变?那才是白痴的行为! 不论那种宗教,他们的教义或许是正义的、导人向善的,但是负责传播教义的和主导教会发展的人,他们真的虔诚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所以,所有这些宗教都是巨大的麻烦,他们的复杂并不逊色任何一个成功的国度。 如果必须面对庞大的战争,罗开先更喜欢面对的对手是国家,而不是宗教。 因为,国家的力量或许因为组织效率而强大和暴烈,但是宗教战争,宗教之间的战争或许比国家之间的更为诡异残酷和……广阔,不分男人、女人、老人……还有孩子,因为人心难测,都可能变成战士,漫无边际而又漫长。所以那是他最讨厌的战争方式——他认为诡秘战争应该属于间谍和特工,而不是特种战士。 但是现在,他需要带着灵州众人活下去,需要成为掌控一地的“大地主”,需要成为一位凝聚人心的王侯……他就必须做到一个心中角色所必需做到的一切,而不仅仅是一个带兵的将军。 所以,他必须重新定位自己的角色。 或许这就是应了后世英格兰王室的那句谚语——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 坐在马背上比后世坐在冲锋车上的视野开阔多了,雪后的天空很晴朗,罗开先的脑子里却很混沌——战争与征伐对他来说是简单的事情,开枪或者射箭或者拔刀,只要破坏敌人身体重要的某一部分,就算简单了结,但这些政务还有涉及宗教的事情,纷扰混乱的纠缠在一起,让他想得头痛。 他真的感到有些累了,他无比怀念曾经的佣兵战友,无论是擅长情报分析的“花狼”花少爷,还是能够独挡一面的狠辣凶戾的高卢人“锯片”,甚至话痨喜欢饶舌音乐的黑炭“榔头”……他们任何一个人随着他来到这个时代,都能帮他解决一大块问题,即使最笨的家伙也能把他从琐碎的杂务中替代出来。 在这一刻,他无比后悔当初逃离那个该死的神庙逃离的时候,没有拉上一个混蛋陪自己一起,那样至少可以轻松一下,而不是骑在马上纠结。 在这一刻,在快到“曾经的故乡”绥州的路途上,一向以坚强和强硬著称的罗某人难得的混乱了,只是因为两年来不停忙碌积累起来的疲惫,加上碰到了他所不熟悉的范畴,讨厌的该死的麻烦的宗教问题。 …………………………………………………………………… 附:最近房子装修正进入紧张阶段,为了不出纰漏,每天都要去盯着进度,耽误了更新,抱歉。 感谢书友“神秀”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十八节 欣慰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沿着破烂不堪的旧驰道行进了大约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队伍驻足在一个背风的山窝处,远远地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处乱石岗,一座不大的石头小城,盘踞在上面。 奥尔基站在罗开先身侧,指着远处隐约的小城解说道:“将主,那就是之前李将军所说石州,探路的三曲新人什长说那里本名叫做神堆驿,城墙上挂着三样旗帜,定难,李,还有一样写着墨藏字样的黑旗,是否需要派人过去报城?” 罗开先手执望远镜,静静地观瞄了半响,摇头回道:“不,吩咐下去,停歇两刻钟,打尖喂马!两刻钟之后,继续上路,我们直奔银州!若是这石州有人来问,把夏州李将军手令给他们看!” “遵令,将主!”奥尔基应声而去。 行军在外,说是打尖,路边都是少有人烟,哪里有什么饭店或旅馆可以找到吃食?这可不是后世高速公路边的休息区,所以,所说的打尖只不过是让士兵们把之前放置在带囊里的食物取出来吃掉,因为时间短没有可能开火烹煮食物,好在带囊里面的食物都是新近准备的,木壶里面是早上装的牛奶,甚至还是温热的。 罗开先从自己的备用马背上取下搭在上面的鞍囊——如同队伍的人一样,里面装着战斗外甲、副手兵器、以及分装肉干烤馕的带囊,鞍囊和带囊之外,备用马马背上,还有一只专门装着草料的大包和打成卷的睡袋。 人声马嘶鸣,停驻之后,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 “夫君!”李姌甩开几个女汉子的照顾,自顾自地冲着罗开先走了过来,待到近前,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表情,才仰头问道:“夫君,你有心事……是近乡情怯吗?” 罗开先皱了皱眉,答非所问的反问道:“娘子,你怎不去吃食?” “我先问的,你先答我!”李姌瞪大了杏眼,直盯着罗某人。 “唔……”罗开先没话讲了,多年来,他都习惯把心事藏在心底,这会儿让他说自己心烦意乱,真的张不开嘴。 说话间,葛日娜也跟着跑了过来,拉着李姌的手,点点头。 李姌拉着自己的姐妹,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罗某人,难得地柔声道:“夫君,离开夏州之后,你就没像往日带队出行一样前后游走……你说过家乡是绥州,眼下距离绥州不远,是否绥州有甚不妥?我们是夫妻,有事该共同分担才对!” 她身旁的葛日娜依旧不声不语,却把一双大眼直直的盯着罗开先。 两只小娘的猜测虽然不准,却也沾边,只是没人想到此刻不远的绥州与罗开先怀念的绥州相去甚远。不过这都是小节,罗开先又怎能感觉不到两只小娘满满的关切? 他的心底慢慢热了起来,“瞧你们两个,不用急,我只是想了些事,心里有些烦躁而已。你们不用管我,快去吃些东西,稍后直奔银州,再吃饭恐怕就要晚上了,到时可不要在路上招呼肚子饿……” “叫人帮忙弄来,边吃边说也一样!”有亲兵在一旁帮忙,把几只睡袋卷叠在一起堆了个坐榻,李姌和葛日娜颇为默契的一边一个拉着罗开先坐下,火娘子更是抱住男人的手臂痴缠的说道:“夫君你说不说?不说的话,等回灵州我就告诉那些姐妹,你这诺大将主像个未出嫁的女娘一样扭捏!” “你!”罗开先被这小娘气乐了,敢情还有这样威胁自己夫君的? 他倒不怕这所谓的“威胁”,而是很清楚的知道,李姌这小娘就不是什么古典淑女,虽然内里是东方血脉,但在中亚长大的她更多了传承了草原女郎的热情与大胆,否则当初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1,也不会敢冒险一个人跑去技术学校偷资料。 而她所谓的“那些姐妹”一定是指女营那些彪悍的女人,那些从乌塔部的野蛮男人手中活下来的女人配上程守如家的彪悍娘子,简直如同炸药包装上了引信,整个女营到处孕育着火爆的气息,言谈无忌的她们可是什么都敢说,他这个将主只有一张嘴,平素可惹不起她们。 发现罗某人变得有些郁闷的表情,旁边的葛日娜一声不出,只是捂着嘴偷乐。 没好气的捏捏李姌的脸蛋,罗开先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好吧,依你,边吃边说!” 其实吃食也没什么好准备的,烤制的肉干事先都煮过,并不是又干又硬的石头块,木壶里面的牛奶同样煮过,正是温润香浓的时候。 所谓准备,也就是把吃掉它们把自己喂饱而已。 如同打冲锋一样喂饱了自己之后,面对自己的女人,罗开先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直接简短的说了下之前关于宗教的隐忧。 因有安娜莉亚女士做老师,李姌和葛日娜都不是懵懂无知的草原女,但罗某人想问题的思路和视野仍旧让她们有些晕眩——仅仅是夏州别离的一个细节,在之前的路上,她们还在回味讨论夏州人的惊愕表情,而她们的男人却想到了今后几年乃至几十年后的事情。 等罗开先说完,李姌半张着嘴巴半天没有说话,不喜欢说话的葛日娜更是美目闪闪的满是崇拜。 “天爷,夫君你可真是……”回过味的李姌感叹了一句,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述,最后只好说道:“夫君你想得太多了!” 一旁的葛日娜颇为赞同的不停地点着他的小脑袋。 “想太多?”罗开先摇了摇头,“不是我想的太多,而是十多万人的身家性命都挂在我这个主将的身上,容不得我出错或者……懈怠,因为一旦出错或者有所疏漏,说不定会有人丢了性命,老人的,还有孩童的……” 虽然换了时空,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罗开先依旧保持着曾经的道德标准——对人命的看重,这一点与这个时代上位者的思想完全不同。 这些不同会被草原上的上位者认为是愚蠢,但火娘子却认为是仁慈,是难得的仁慈之心,她把头靠在男人的臂膀上,轻揽住男人粗壮的胳膊,腻声说道:“夫君,夫君,我的夫君是个仁慈的大丈夫!” 能被自己的女人崇拜和信任是一件幸福的事。 四周是能够挡住北风寒冽的巨石和山峦,暖暖的冬日正午阳光照在身上,与女人的话语一样让人醺醺然,罗开先现在就是这样的感受。 小女人呢喃一般地说道:“夫君,我只知道你说的绿教,还远远地见过他们的伊玛目,至于基督教,倒是在君士坦丁堡见过,可从来没听说过他们有夫君你的本事,那种储存东西的本事,他们的战士也没有夫君你强大,我不明白夫君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何况,若说神灵,那些人又怎有夫君你更接近神灵?” 都说女人是男人最好的疗伤药,李姌还有葛日娜显然没有帮助罗开先解决宗教难题的办法,但是她们的温情脉脉却让他的心灵平歇下来。 而且,至少李姌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她没看到有哪个宗教的人有自己神奇和……强大,盲目地惦念某个宗教有什么强大的人物,不过是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而已。 想开了这项最大的远忧,余下的劳累也好、乡情也罢,都不再是什么难解的问题。 短暂的打尖休息之后,罗某人心中的忧虑像风一样倏忽而去,留下的只有欣慰。回头再想,他发现自己身上还留存着难以褪去的将军心态,而不是冷血的上位者——以众生为棋子、天地做棋盘的那种绝对理智的人不是冷血,又是什么? …… 收敛了复杂的心情,再次出发的时候,罗开先换上了他的备用马,那是一匹被起名为雪花的混血阿哈尔捷金马。 这说是混血马,其实是一匹毛色棕红,身上带着白色斑纹的健壮母马,是公爵后宫中的一员,虽然没有公爵雄健,却也是一匹难得的战马。较之公爵在战场上喜欢连踢带咬,牠的性子要温顺太多,所以被罗开先当作了赶路时候的备用马。 接下来的行程,背着行囊的公爵,罗开先骑乘的雪花与两只小娘的坐骑惬意地并辔而行,直到定难军控制的最东方辖地——银州。 第十九节 李德胜与贾仁(上)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或许是石州或者说神堆驿的警戒有些懈怠,或许是他们觉得一只只有四百人的骑队不可能威胁到自己,他们对这支队伍的过境不管不问,甚至没有派人前来询问,罗开先是带着疑惑离开那里的。 不同于神堆驿,银州的防御或说戒备就要严密多了。 下午申时末,也就是不到五点,黄昏之前,罗开先率领他的队伍抵达了银州外围。 莆一抵达,在一座低矮石头山下找了一块平坦地,所有人还只是刚下马,忙着安营扎寨,就有扣着兽皮帽子的小队士兵骑着马前来询问。 “嘿……你,你们从哪里来?来银州做甚?”领头的是个身材还算壮硕的党项人,骑着一匹同样很壮硕的党项马,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横肉显得很是狰狞,不过开头的颤音出卖了他——这个家伙并没有外表那么无畏。 至于党项马,则是党项人捕捉河西、青塘乃至漠北草原的野马培育出的马匹,耐力尚可,爆发力和身体综合参数比之阿哈尔捷金马差远了。 迎上前的是奥尔基,他的身后还有几个负责警戒的亲兵,远处更是有不确定数目的人提起了弓袋和箭囊。 “灵州来的!路过!你们想做甚?”奥尔基的回话很简短,举止之间更是充满了戒备。 没有面对巡查的殷勤面孔,更没有某些边远部族面对地头蛇的低三下四,这种完全不像小部落的表现,令领头的有些气愤,他用短而急促的党项语喝道:“乌塔部的?你们的首领戈日登来这里都不敢放肆,你又是哪个?” 还好这家伙并不是个冒失鬼,他能看得出这伙人不好惹,没有说什么过格的话,一旦他有什么过格的行为,恐怕远处的弓手会第一时间射出已经上弦的箭——罗开先手下可不乏心高气傲的家伙,东来一路上已经见识了太多所谓的强人,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如今都已经埋骨在某个不知名的地下。 奥尔基竖起手掌,止住了他身旁和身后的亲兵,他学了一些简单的党项语,连猜戴蒙的搞懂了这个贸然过来的家伙在说什么,便从容用汉话对答道:“乌塔部?早就没有乌塔部了,他们的人都死光了,我们是东归的唐人,如今驻扎在灵州,现任东归大将军罗开先在此!你是谁?名字都不说,是马匪吗?” “……你!”领头的很想像往日一样借机发火,然后勒索些财物——那是地头蛇的专利,但是出于谨慎,他仔细又快速地观瞧了一下这个正在忙碌的队伍,这只队伍的人都很强壮,任意抽出一个都不比他瘦弱,而且每个人的气势都不简单,分明是精锐的战士,面对他这队超过二十人的骑兵,只有不到十个人应付他们,余下的人都在各自忙碌,偶有路过的人,也不过是用不屑的目光瞥一眼而已,便又接着忙碌。 这群家伙不好惹!领头的马上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同样喝止了身后毛躁的家伙,他的态度软了下来,换了汉话继续说道:“俺,定难军银州防御使大将李德胜麾下,左军都虞候乌库勒是也,俺受命巡查银州周边,职责所在,不敢轻忽……” 对方正式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奥尔基也正式了起来,“某,灵州东归大将军罗开先身畔亲卫队队长奥尔基,今随大将军前往宋地,之前有在夏州报备,若有不明,尽可去问询你的将军!” “这……”得到的回答足以说明对方的来路,但是奥尔基的口气让乌库勒有些不爽,他却不知是否该另找借口来谋得自己“该得”的那份外快。 在乌库勒迟疑的时候,他身侧一个骑手贴近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乌库勒,日前确曾有人从夏州过来向将军报信……罗开先这个名字,你不觉得耳熟吗?想想一个月前听到的那些传闻……” “长生天……”乌库勒猛然想起来副手所说的事情,曾经以为很遥远的人竟然出现在了眼前,太阳还未落山,他却感觉自己愣了似乎有半个冬天,才慌慌张张地从马背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地站在奥尔基面前,“奥、奥尔基队长,请原谅俺的不恭,稍后俺将禀报将军,不知罗将军那里可有什么需求?” 前倨后恭说的就是如此了,就是在罗马也同样不缺这样的实例,奥尔基才懒得与这类人计较——在罗某人的影响下,他的部属都有这样的胸襟。 随意交代了几句,奥尔基打发走了贸然出现的家伙,然后在晚餐的时候把这个事情禀报给了罗开先,“将主,我这样处置是否……妥帖?” “嗯,奥尔基,你做的很好,看来你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汉人了,没准以后可以替代李铮做些鸿胪寺的差事了!”听到奥尔基很熟练的使用汉话的新词,罗开先语调轻松的开起了玩笑,至于与银州这方人的接触,他根本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将主,我知道葫芦丝是做什么的,他们都是卖嘴的,我奥尔基可不是……”亲卫队长忍不住辩驳道。 “好了,知道了,不过你说的该是鸿胪寺……不是葫芦丝……哈哈!” “哦,福禄司……” “哈哈!”罗开先难得的放怀笑了起来。 在他的旁边,看到男人放松下来,两只小娘也笑成了一团。 奥尔基在一旁倒是淡定得很——队伍里面各族系众多,学起语言来,闹出的笑话不知有多少,他这种谐音的乐子真的是小儿科,而且作为将主的身边人,让自家将主说笑几句实在算不得什么。 几个人说笑的时候,一个营地外戍守的哨兵奔跑了过来,“报……将主,营地外有来了一队人,为首的自称是银州防御使李德胜,求见将主!” …… 按照这时代的习俗,迎接宾客是不需要女人出面的,所以安排了两个小娘回避之后,罗开先带了十几个亲卫出迎,他本以为名叫李德胜的党项人一定是个络腮胡子眯眯眼的壮汉,却没想到银州防御使竟是个穿着汉人文士袍颇有书生气质留在几缕短髯的瘦长脸,若非眉眼之间可以依稀看出类似李德明的特征,他肯定会把对方当作一个汉人富家翁。 莆一见面,彼此问候略作客套之后,这位“富家翁”就拉过身边一个比他富态一些同类,开口便道:“罗将军来得好快,吾弟德明前日送信与吾,曾言将军欲借路东行,恰巧吾有位宋地好友误了行期,不知可否与将军一路同行?哦,他是……” “多谢李防御,见过尊敬的罗将军,请容许鄙人自我介绍!”富态的男人推了推李德胜的手臂,双手抱拳作了一个长躬,完成这一切,他未语先笑的开始说道:“鄙人姓贾,名仁,仁义之仁,字盛行,丰盛之盛,行走之行,将军唤鄙人盛行即可,鄙人来自东京汴梁,祖上世代以贩运草原皮货至中原为生,同时也为草原提供布匹、食盐、茶叶和海货。” 不能不说自古以来,商人是比野草更具备存活能力的生物。 打断别人话语,却并不招人怨怼;每句话都有一句鄙人,却并不低三下四;未语先笑言语冒然,却并不招人厌烦……罗开先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二人,尤其是后开口的贾姓商人。 很显然,这位贾姓商人即便不赵宋的皇商,也必定背景深厚,而李德胜作为银州防御使却并不避讳与对方的交结,显然不是亲近宋方就是别有所图,不过,至少目前这与他罗某人没什么干系,也用不着他来指手划脚。 罗开先定了定神,稍一思量,便开口说道:“倒是巧了,本将军此次前去宋地恰好缺少一位引路之人,李防御真乃及时雨也!” 李德胜本就打算两面卖好,听得此言,顿时大为高兴,“罗将军果如传闻中一般果决,吾弟时运真好,能有将军做盟友,河西必能赢得和平时光!” 罗开先没兴趣听这个时代的官话套话——事实上后世的同类话语已经让他不胜其烦,于是紧跟着银州防御使的话语结束,便开口说道:“本将军计划明日一早起行去绥州,贾先生如果有意同行,我们又很多话要说,里面请……哦,两位的侍卫请留在外面,在本将的营地,你们毋须担心安全……” 这个时代的背叛与莫名其妙的杀戮几乎无时不在,贸然进入陌生的营地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但是李德胜和贾仁却不能拒绝,因为那不但意味着合作的失败,同样也意味着丧失基础的信任。 所以,尽管是第一次见面,他们却必须选择相信传言的可信性和罗开先的人品。 面对罗某人的邀请,两个人的表现却各有不同,作为防御使的李德胜愣了,身为商贾的贾仁却笑着应对道:“正该如此,罗将军请!” 第二十节 李德胜与贾仁(下)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罗开先的主营帐,三个人分宾主落座之后,或许是见到了营地内的整洁,商人贾仁开口用赞美做了开场白:“喔,罗将军,仅仅用了不足一个时辰,你的士兵竟然如此迅捷,布置的营地竟如此完备整洁!” 一旁的李德胜显然也并不是个只知道亲近赵宋的草包,作为一地的防御使,他同样具备该有的眼力,他顺着贾仁的话语评述道:“传言有时会误导人,但显然这次传言不曾欺吾,罗将军果如传言之中一样精于战略,单看这种营地布置,就知将军绝对善战之人,只是……恕吾冒昧,将军可否告知竖在营地边缘的树干作何之用?” 坐在主位上,罗开先打量了一下两位贸然来访的客人,说是有多么欢迎那绝对是假的,不过从计划回归东方开始,他对各种意外就有心理准备,眼前的事情显然也是其中一项。 面对两个人的话语,罗开先选择了无视贾仁的夸赞,而对李德胜的问询,他说道:“想必李将军知道用来攻城之抛车?那只是其中的一种,并非甚么稀奇物事。” 直接拒绝不礼貌,含糊其辞却没问题,对罗开先来说,玩心计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区别只在于想与不想,他可以告诉李德胜那些松树炮的用途,却不会告诉对方如何使用以及制造他们,因为他有信心守护自己的秘密,而且即便万一意外有不该知道它们的人得到了它,他也有信心弄出克制的办法或者新的武器——那对他这个武器专家来说如同喝水一般简单。 李德胜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顿时有些尴尬,自我解围道:“倒是李某孤陋寡闻,从未曾见过布置如此精妙的抛车,莫非传自西域?” 传自哪里却是不能说的了,罗开先并不搭言,只是催促卫兵送上清淡的奶酒和干果,以助聊兴。 作为商人的贾仁却要比李德胜圆滑多了,明显看出了罗开先不愿多谈的冷淡,遂打了个哈哈,开口说道:“鄙人曾与来自真腊还有大食商人有所往来,有见识广博者曾云,大食有巨制横臂抛车,需十六人始能推动,运作时配重物用以发力,抛射石球或泥球攻击,抛射距离几达千丈开外,用以攻城可说所向披靡,惜成败皆源于其体型庞大,每发一矢需时甚久,若被骑兵持火把冲击,则瞬息可废!” 他说的话虽有道听途说之嫌,但几项数据列举出来,还是让李德胜的脸色有些发白,直至说到易被被骑兵所克,银州防御使的脸色才稍微好过些。 罗开先对宋商贾仁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则并不吃惊——这时的宋人可不是闭关锁国的愚人王朝,他们的视野同样很开阔,一个大商人了解一些寻常人所不知道的事物再正常不过。不过他懒得纠正对方话语中的疏漏,而是拍了拍手掌,喝彩道:“果然是出自东方强国之大商家,如贾先生这般见识,在西域边陲小国可为国主之座上宾矣!” “谬赞,谬赞!”贾仁拱拱手,自谦的说道:“实不敢当罗将军先生之称谓,还请将军称呼鄙人表字盛行即可,此番话语皆来自同业者之口,鄙人不过道听途说,在罗将军这样的方家面前,实是班门弄斧。” 这样的话题……如此无趣,虽然不善于交际,罗开先还是明白对方两个人都不过是在借助各种话题试探自己,委婉试探不是他的习惯,于是他决定依旧还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好吧,作为带兵之人,本将军喜欢开门见山,而非像官僚们一样饶舌。只是,不知盛行兄这样见识广博的商家为何会错过行期?” “这……”贾仁顿时没了之前的从容,迟疑了好半天,他才开口说道:“将军既如此直言了当,鄙人自也不能心存欺瞒……鄙人停留银州近月,洽闻将军大婚,本想去灵州为将军贺喜,因时间仓促未能成行,故踟躇于此,近日正巧听闻将军路过银州……来得冒失,还望罗将军恕罪。” 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听到这样的答复,寻常人自会缓和语气,但罗开先这样习惯冷脸的家伙可不会在乎那么多,“如此说来,盛行兄是为本将军特意守候于此,而非错了行期。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盛行兄是大商贾,本将军却是初来乍到,恐怕没有货品及钱财与盛行兄交易。” “不不,尊敬的罗将军!”贾仁连连摆手否认,接着说道:“以物易物实乃最为寻常之商贾手段,将军,鄙人所为旨在为各地互通有无,期间价差所生之利益,不过为促进有无互通之动力。而将军所率之灵州,眼下虽未有产出,未来却极可能产出巨大。即便如今……据说灵州将军麾下牛马羊甚多,牛羊虽未得见,但这营地内之马匹,其神骏绝非凡品,若将军有意出售,鄙人愿出高价求购。” “出售马匹?不,至少两年内不可能,一个战士会出卖自己手中的剑吗?不,绝然不会,除非那是他的战利品!”罗开先断然否定了对方的提议。 贾仁脸上的笑容不减,“确如将军所言,鄙人今日与将军交涉,两年,或者三年五年之后,彼时将军若要出售马匹,鄙人当可占得先机,将军以为然否?” 至此,罗开先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满脸堆着让人分不清真假笑容的家伙是个专业的商人,而且应该是个舍得投入的大商人,他或许还没有后世那些商场大佬狡诈,但却已是罗某人自离开开海伦之后所见商人中的佼佼者,一番言论下来,在罗某人心中,对这个不过四十许岁的家伙愈加重视了起来,甚至品评一下,这个贸然来访的商人在眼界上能与那个胖子皮货商索拉提诺克相媲美。 查探了对方的目的,顺带试探了下对方的为人,罗开先暂且消饵了排斥心理,坦然而直接的说道:“据本将所知,银州东南行不过百里即是绥州,再沿河穿山东行即是石州(宋之石州,今之山西吕梁离石区),石州以东皆为贵国之辖地,想必各处关隘亦有驻军管控,以盛行兄商队出行,人员必不会少于百数,想必足以应付野兽与盗贼,何须等候大队出行?” “将军有所不知,银州至绥州,绥州东至石州,驻军乃至各地属衙顶多掌控人员稠密之地,对于期间山冈野地则束手无策……有山居野民或前朝旧属,他们或三五十成群,或纠结数百人,多者更有千人之众,窜行于山野之间,或掳掠边远之地,或打劫过往客商,待军剿之,则呼哨而散,使众军不知所从。”面对罗某人的问询,贾仁侃侃而谈。 罗开先的嘴角不屑地勾了勾,反问道:“据说宋有兵员愈百五十万,区区盗匪何不能制?” 贾仁双手一摊,颇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宋地甚大,区区百五十万军兵分地驻守,无异于草籽落于沙尘,想来各地军使也为之头痛。鄙人一介商贾又何能左右军略之事?唯能者自保也……” 有了几段对话往来之后,罗开先明了对方或许有试探的目的,却也是个有着不错眼界的商贾,带着他上路或许会给外人了解自己的机会,但是同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路途中的宋军关卡之类,虽然并不惧怕,但总不能一路杀到东京汴梁去吧? 想清楚了其中的得失,罗开先淡然说道:“好吧,盛行兄,如你所见,本将所辖处处以军律约束,行路之时亦是如此。盛行兄若想与本将同行,一路亦务必遵守戒律!” “请将军安心,途中但凡将军指令,鄙人和鄙属定无不从!”贾仁大喜,起身拱手应诺。 俗话说,话不说不明,理不辨不清。 这场对话虽然有些生硬,但至少算是有了基础而又实际的交涉。作为问话的罗开先,实际上是不想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与己同行,而回话的贾仁又何尝不担心这种统兵的家伙一言不合拔刀开砍? 至于作为引介人的地主李德胜,虽与罗某人同为军人,反而在这场对话中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直至谈话结束告辞离开,也不曾试图用言语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与众不同的党项人和贸然来访的宋商,两个人给负责在场记录的奥尔基留下了很深的不解,所以在送别二人回营之际,保加利亚人追着罗开先问道:“将主,这个李德胜也是党项人?为何他一点也不像夏州那位平西王李德明,他们的名字很像,是亲兄弟吗?” “嗯,他是党项人,应该是倾向宋人的党项人,你没发现吗?他的眼睛和鼻子还是很像李德明的,他们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他或许不喜欢战争,或许是被宋人拉拢,他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让我关注到他。” 奥尔基想了一会儿,才闷出一句话,“……将主,东方人真的好复杂。” “不,这并不复杂。”为了培养手下,罗开先也算是蛮尽心了,“就像你是保加利亚人,是反抗罗马人巴西尔二世统治的那一种,但是在保加利亚,同样也有投靠罗马人的,不是吗?” “那……平西王李德明为何不杀了这个李德胜,反而把他安排在银州这样的边境位置?” “夏州与宋国之间处在和平阶段,这样一个人安排在边境,对缓和两方关系是应该有利的。” “平西王李德明他就不担心自己的兄弟背叛他?”跟着走了几步又想了一会儿,奥尔基幽幽的问道:“将主……这就是政治?” “是啊,这就是政治……李德明应该不会担心李德胜会背叛,因为在这银州,在李德胜的身边一定有人监视他的举动,一旦他有背叛的迹象……”罗开先没说下去,只是踱着步子手掌向下挥了一下。 或许是想起了曾经在保加利亚的过往,奥尔基沉默了半路,直到罗开先的主帐外面,他才开口问道:“将主,为何我们要带着那个比赫尔顿还多嘴的商人?” “因为那个商人可以帮我们省去路上哨卡的麻烦!”驻足在帐篷口,罗开先训斥道:“回去休息,晚上照例按什伍排岗,明早寅时造饭,卯时收拾行囊,辰时出发!” “遵令,将主!” ………………………………………… 附:sorry,家里房子装修进入收尾关键阶段,这几天的码字耽误了些,今天这章稍晚,见谅。 第二十一节 路上(上)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次日,将近辰时,银州外围,罗开先的驻地已经清理一空。 贾仁的商队才堪堪抵达,他随行的人数确实不多,仅有三十余人,除少数三两人做文士打扮,余者皆为仆从装束,整队人也是一人双乘,或许是考虑为了跟上罗开先队伍的行进速度,并没有马车骡车之类,而是带了二十多匹驮马,马背上的包囊捆扎得结结实实,从外形大小看,多半是珍贵的皮毛之类。 冬日的旭阳之下,这边厢贾仁凑到罗开先面前面带微笑的套近乎,那边厢他的一些带着兵器的手下看着罗开先手下士兵的装备与坐骑流口水。 这种现象实在是没法说,对比之下,灵州罗开先这方的马匹实在是神骏,此外人员的平均身高也远高于对方,更不用提外披的皮甲和锦袍战刀之类,这种远不属于草原风格的装备,即使赵宋的禁军也不过相差仿佛而已,——作为商贾的护卫没有被迷花了眼已经算是难得。 贾仁站在罗开先身侧,颇为市侩的一五一十的念叨着:“这皮甲这做工,放在东京郊外能换一套小院子,放在北疆能换五匹驮马……这,哎,这背囊样式好新奇……将军,罗将军,这马匹盔甲兵器不能卖,背囊总可以出售吧?或者鄙人出钱购买制作方略……” 听了身边商贾的嘟嘟囔囔,罗开先眯着眼睛低头问道:“背囊倒是有些存货,不知盛行兄出价几何?购买制作方略又是何等说法?” 眼见着大把生意都在眼前走过,贾仁的脑子特别灵醒,“那种大背囊可以作价五千钱,小背囊做工若能再精细一些,甚可作价一万钱……若是将军有意出售制作方略,鄙人可一次支付十万钱……不过这在将军来说并非上佳选择……” 距离辰时正还有一小段时间,手下兵士还在整理行囊,李姌和葛日娜同几个女汉子同样在一旁忙碌,闲来无事听这商贾的唠叨,对罗某人来说也算一项趣事。只是听到对方最后的话语,让他来了认真的想法,“为好小背囊反而比大背囊更贵?至于出售背囊制作方略,不知盛行兄所说上佳选择为何?” “将军有所不知,大背囊顶多出售给军士或经常远行劳苦之人,小背囊只需略作装饰就可以出售给游学之人,甚至可为京中大宅女眷首选之物!”谈起生意经,贾仁的兴致越发高涨,摇头晃脑的作态倒像一介书生,“从将军手下装备看来,可知将军并不缺钱财,背囊的制作方略十万钱虽然不少,却有损将军之长远利益,上佳之选应是将军命手下制作,寻合适人选代为售卖即可……” 罗开先听对方说得有趣,见忽的停住,便捧场般的问了一句,“盛行兄为何不接着说下去?” 贾仁的脸色却变得有些苦,“罗将军轻易就愿意出售背囊制作方略,想必是有把握不被别家仿制……鄙人这番言辞却又是在方家面前弄巧,真真贻笑大方……” 虽说未曾当过什么商人,但耳熏目染听得多了,罗开先也不是真的丝毫不懂,亲兵们使用的背囊看着很像后世的登山背包,但是却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材料是纯牛皮制作,与后世远远不同,为了保持背囊的挺括,一些关键的位置更是用了简易的皮革冲压成型工艺,这种工艺是灵州工匠营独有,外人即便买了背囊成品,想要仿制也绝非短时间可以做到的。 此中枢机并非刻意隐藏的机密,也非罗开先有意诓骗,却可以是利用人心贪婪的阳谋。 这个贾仁显然是个有头脑的商人,虽说慢了一拍,却很快的反应了过来。 罗开先脸上带着笑容说道:“盛行兄过谦了,能够不贪小利,对同伴坦诚相待,可不是平常之人所能为。君,妙人也!哈哈!” 贾仁被罗开先的话说得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收了脸上的苦瓜表情,有些无奈地回应道:“百战将军通商贾事,将军亦妙人也!” 辰时,到了。 …… 为上位者之间达成了共识,底层人多半不会出现什么龃龉(juyu摩擦、抵触、争执)。作为行路的主导者,罗开先与贾仁之间关系的缓和换来的是亲兵队战士对商队护卫的包容,比如说路途上行进速度的默契,比如说行进时前后顺序中表现出来的护持之类的举动。 这些举动或许让曾经认为自己很强的贾仁护卫们有些难堪,但是每当他们看到远比他们更强壮高大的陌生同路人时,就自我消磨了心底的抵触。 依照罗开先的军律,队伍行进时禁止大声喧哗,所以蜿蜒的山路上除了马蹄声清脆,少有人大声呼喝。 然而,同行的路人们除了话语却还有别的沟通方式,一个默契的眼神,或者彼此几个简单的手势,就已经能够完成一些简单的配合。 于是,离开银州直奔绥州的路途变得简单了起来。 作为领队人的罗开先,除了开始的一段路途,对贾仁和他的商队成员关注了下,之后便不再注意。 因为对罗开先来说,虽然时代不一样,但这种商人他见识得太多了。与后世游走各地的行商想比,这种行商除了衣着打扮之外没什么区别,除了贩卖日常用品作掩护,他们最大的利润点无一不是围绕战争需要的玩意儿打转,若说不同,只不过后世是飞机大炮枪械燃油,这个时代则是刀枪箭矢盔甲马匹罢了。 至少这个路上他没有发觉对方有什么值得他看重的地方,所以,他的精力更多的用在了查探周遭路过的环境上。 这个时代的无定河远比后世开阔,不过在这个冬日却没了平时的喧嚣,或湍急或平静的河面都被冻成了平坦的冰面,有性子活跃的战士曾试图在冰面上行走,却发现倔强的坐骑伙伴根本不愿意上去,而且有的地段冰面并不结实,隐约竟能看到冰面下的游鱼。 其实若不是考虑有些路段起伏过大,冬季的山路还是很好走的。 因为银州开设了榷场,虽然时间不长,还不到一年,但往来的行商却并不稀少——开设榷场对夏州等地的物资补给是个好处,对宋地的大家商人何尝不是新增了一个产品销售地?更何况往来的商家可以给赵宋的地方税吏增加更多收入,所以这条山路实际上也是一条商路。 仅仅大半年的时光,往来的商人就把这条破败的山路踩成了还算硬实的商路,虽说不是那种经过精心修缮的石板路,但在这个寒冷的季节,薄薄的积雪、碎石和枯草冻在了一起,更像是后世乡间的村镇级土路。 只不过没有后世人为栽种的行道树,也没有人刻意养护,路两旁能看到的,除了积雪没有遮盖住的岩石或松柏,就是低矮的灌木以及落光了叶子的不明树种……耕地是看不到的,远处更多的是从积雪中冒出的枯黄草梗,所以更看不到后世冬日那种因为缺少雨雪而被风卷起的漫天黄尘……所有这些都与后世完全不同,这令罗开先有些怅然若失。 后世作为绥州人,罗开先在年幼的时候,也经常和同伴钻山涉林,对北部半干旱的山峦不敢说了若指掌,却也是耳熟能详。 但是,在这个时代,除了偶尔地表露出的黄土层让他知道还是那片黄土高原,这方山水却与后世完全的不同。 山间的树木枯草告诉他,这个时代的气候并不像后世那么干旱;起伏的山峦告诉他,虽然这里还是绥州北部,却和他所熟知的那片天地完全不同……曾经经常游玩戏耍的将军台现在是个松柏茂密的小山,曾经的丘壑纵横如今虽称不上郁郁葱葱,却也能见到处处低矮灌木和落了叶子的山林,偶尔甚至还能看到从沟壑上方垂挂下去的冰枝——那分明是一挂溪流汇集成的小型瀑布…… 尽管心中对这方土地的状态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想,真正走过之后所看到的景象还是有些超乎了罗开先的预想,若非太阳的方位还有地形的大体走势告诉他这是印象中的那片高原,恐怕他会错把这里当作同纬度的什么不明山地。 坐在马背上,因为不需要亲自指挥队伍的行进,所以可以放松了心情想一些没有边际的事情,而所有这些事情,都让罗开先的心情起伏不定,一时之间难有个明晰的脉络。 眼前的一切,对照脑海中关于后世一些已经开始淡化的印象,对比其中的差异,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触就变得尤为深刻。不同于之前途径的那些地方,眼前这片土地是他“曾经”最熟悉的地方,而它今后的千年将会上演什么样的风云变幻,罗开先这个错入时空的旅者远比这个时代的人清楚太多——如果他只是看着什么也不做的话。 最大的问题是,罗开先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做一个如同深山隐士般的旁观者,从绕过葱山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卷入了东方波澜难定的历史。 凝望着向着身后流动的与记忆不同的远山,罗开先头一次发现自己有些茫然,千年的光阴变幻,很多事情自有它发展的惯性,自己这样一个异类贸然闯入,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数? 在这千年的时间长河里,是终究无法撬动所谓历史的车轮变成一个不声不响的小水花,还是激荡起滔天巨浪? 如果只是前者,是否意味着千年的变迁是有人操纵的棋局?如果是后者,自己能否扼住这浪涛的涌动,使组成这浪涛的千万东方同族把握住自己族群的命运? 这一刻,无论罗某人再怎么自认是个现实的人,却也无法扼制自己心头起伏不定的念头。 这其实只是糅合了乡愁、思念、时空错位、自我期许以及自我怀疑等众多情绪汇集而成的思想碰撞,不至于让罗开先这样的家伙陷入错位与沉迷,甚至思索的同时,他免不了也要感叹一番,之前三十多年的经历也没有这两三年的复杂,只是这心头种种是没法与外人说的,至少暂时不可能。 第二十二节 路上(下)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作为队伍头领的罗开先心事重重,随队同行的商人贾仁也同样不是那么安宁。 贾仁的坐骑是一匹月白毛色带着浅棕色花纹的马,时人叫做青海骢,肩高也有将近一米七,虽说比不上罗开先的坐骑公爵,却也算是难得的骏马。若不是这匹马的左后腿曾经伤损,怎也不会是一个商人能够拥有的。 要知道赵宋边军的统兵大将拥有的战马也不过如此,而更好的马只能在禁军或者皇帝的御园里面寻找了。 贾仁抬眼看了看前后左右同路而行的士兵们骑着的一匹匹高大的骏马,他的心中可没有外表那么平静,他那颗商人的心里既有艳羡,也有担心,更有抹不消的贪婪。 贪婪自不用说,虽然面上不显,贾仁的言辞更好似看重未来利益目光远大的大商人一样,但作为商人追求财富的那种渴望是镌刻在骨头上的,至于艳羡的则是对方拥有强大的实力,担心的却是对方会不会被宋地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户门阀吞个干净,而他自己却徒劳无功。 与罗开先这种不知底细的带兵之人打交道,实是贾仁逼不得已的一次冒险,打破自家生意僵局的一次冒险。 以“贾”为姓的贾家,本是个世代行商为生的小族,在这时代更是被士人瞧不起的末流,唐末战乱频出的百多年间,贾家祖辈靠着四方游走的辛苦才得以在黄河南岸落稳脚跟,及至周亡宋立,贾仁的祖辈因为选对了边,并得以于太原王家的赏识,才得以在汴梁城内的商圈距有一席之地。 但作为这时代的商圈,或者可说商会,说实话不过是各方商贾组成的松散组织,能够在商会中享有号召力的,其背后或有千年大族做支撑,或有其在朝堂的话语人帮忙站脚,而所谓的商会以诚信为经营主旨,暗地里让免不了彼此倾轧。虽说宋庭也在不断树立适合商业发展的立法,但与众多豪门望族相比,实际与无根浮萍没甚两样,稍有动荡不说覆顶之灾,伤筋动骨却是免不了的。 时下赵宋已经进入稳定期,至仁宗这位皇帝主政开始,便少了他父伯的务实,近年更是开始功勋自赏。所谓上行下效,仁宗手下的官员会如何变化?说不得江山在手,不若排排坐分果果般儿戏,实则也无甚区别。 在这样的时局下,贾家这种不上不下的家族就开始有些尴尬了,被大户——门阀和官僚的利益代言人所排挤,在士农工商的阶层划分下,更是不被底层所接受,这种不下不上的滋味可不好消受。 作为贾家商队带路人的贾仁,从十七岁第一次跟着家中长辈行商开始,这条路他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见多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故事,也见多了人心不足贪心害己的下场,所以尽管是为家族寻找新的出路,他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各种私心杂念——他可没有像汴梁那群膏粱子弟般小窥这灵州远途归来的“蛮人”。 而也幸运地确如他所预见,灵州他没能去,但自银州突兀得见的这队灵州人在他的眼中可绝非等闲,除了一些掺杂了异族风情的唐风,就是显而易见的彪悍、新奇与强大。 关于彪悍,据他所知,像他商队中就有的护卫一样,不论是宋军中的悍卒,还是北地契丹人的勇士,所有的彪悍人士都无一例外显得有些粗鄙。但眼前,即便他不通军事,也能分辨出对方这队人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彪悍,那种彪悍不是草原胡人特有的粗陋蛮勇,而是一种难以说清的感受,有着行走万里之后的披靡,还有着俯瞰天下的雄浑。 所谓新奇,是对方身上的衣袍朴素庄重,身形鼓鼓囊囊,举手抬足展露出每个人都有一套内甲,甚至还有一举一动的点点滴滴,比如整洁与干练的一举一动,比如擦得铮亮的兵器护具甚至靴子上闪亮的皮革,比如他们彼此之间交谈时候的神态……所有这些都与贾某人常见的情况大为不同,虽然他们之中的多数有着一张东方面孔。 至于强大,这个是最明显的。对方的队伍成员中绝大部分都是身高臂长孔武有力的家伙,偶尔几个身形瘦小的家伙也是一副目光锐利精明透顶的样子,他们身上更都是挂着一看便知是精工打造的长刀,除此之外还有丈二长矛悬挂在马背上,更多的是每个人身上都挂在不同的副手武器,弓矢之类思空平常,什么飞刀、投矛、飞斧之类简直是应有尽有;对方的队伍中有女人,但是即便最白痴的人也可以看出那些女人携带的兵刃都是见过血的……这样的一只队伍能说不强大吗? 若不是他们都穿着一些皮袍做遮掩,而且人数也太少,贾仁恐怕第一时间会怀疑这是一只准备进攻的军队! 好在作为商人的贾仁见多识广,而且作为汴梁的居民,见到外来使节的机会也不少,一般正式的使节团队人数也要至少是目前这队人马的倍数才对。 消除了心中的惊讶之后,贾仁的目光更多的关注到了罗开先这只队伍的举动上面。 与一般商队举着某州某地的旗号一样,罗开先的队伍前面同样有着两面旗子,一面是带着“灵州”字样,一面则是一个大大的“羅”字,不同的是商队的旗子大多数三角绿色旗,他们的则很像是军中所用的方形红底黑字旗,每当有风吹过,被旗手擎起的旗子总是发出咧咧的抖颤声,那上面的红色更是如同火焰一样。 若说旗子样式只是少少的区别,这只队伍的行进方式与商队一比,就是大大的不同了。寻常商队出行,前段也会派诸探马,但多是查探路况,当然也会探看有无匪徒,也好及时规避或商谈对策,整个行进几乎是尽量的小心翼翼。但这只队伍就完全不同了,前面的探子派出到数里之外,彼此之间以铜号或鸣镝联络,这种毫无顾忌的做法简直就像在告诉左右可能存在的山匪——老子要路过,都规矩点! 贾仁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从汴梁到河西的这段路,不是处处皆匪盗的穷山恶水,可也不是顺风顺水的坦途,从去年底开始,因为银州新开榷场,沿途的山匪开始多了起来。 这些山匪各有来路,手段也各有不同,人多的占山为王,人少的扮作行商寻找机会,有的贪财不要命,有的则穷凶极恶要财又要命,一时之间的乱子端是了得。 对于很多小本经营的行商来说,为了安全,多是选择联合组队出行,若是少量匪寇,花些买路财倒也未尝不可,但是从汴梁到银州往返走货,去除损耗车马杂费已经消耗了三分之一利润,若是买路财用的多了,利润就轻薄近无,若是倒霉遇见个新开张的山头或者哪家大爷心头不爽,折本也是平常事。 对于贾仁这种大商家,长途行商同样不是什么轻松事,因为常年走商路,各处的山头都熟悉,每年的供奉都是协商好的有定额的,每次出行会在队伍里挂上代表自家名号的旗子,识数的山头匪盗自不会来拦截,至于家养的商队趟子手,却是为了应付小蟊贼的,想要他们对付无处不在的山匪,首先要考虑的是他们的丧葬费用——那可不是可以轻易打发的,而且一旦人命有失,丢掉的或许不是简单的银钱,还有可能是家族的人心,更有可能是家族的生路。 不想冒险与山匪交战的贾仁提了提坐骑的缰绳,催促着坐骑急驰了一段,从队伍的中段追上了前面的罗开先,“将军,罗将军……鄙人有话要讲!” 瞟了一眼急得脸色涨红的贾仁,再左右看了看山路,罗开先向旁边带了带公爵的缰绳,停住了脚步,待到对方靠过来,才开口应道:“不知盛行兄有何要事?” 瞧着罗开先从容不迫的神情,贾仁心中焦急,却不敢轻易开口了,低头琢磨了一阵,才抬头说道:“将军,前方大约十里有一片乱石山,乱石山向南方圆大约有百多里,里面新近盘踞着一伙山匪,经常打劫过往商旅,不知将军如何应对?” “山匪?”罗开先挑了挑眉毛,依旧木着一张脸问道:“盛行兄可知对方人数几何?行事如何?为何绥州宋军不去清剿他们?” 罗某人真的没把所谓山匪路盗放在眼里,之前一路上被他带人车翻的马匪已经难以计数,即使手下人数最少穿过外高加索山地的时候,他也不曾回避山匪马匪,所以,他并不相信所谓东方土匪能比西亚中亚的马贼强甚。 贾仁作为一介商人又怎会明白其中的关窍?见到罗开先漫不经心的神态,他顿时急了,“将军,乱石山匪众足有千多人,据闻为首几人更是出自前汉(刘知远后汉)沙陀族系,其手下骁勇善战……将军部下勇则勇矣,却人少势弱……至于绥州驻军为何不清剿他们,鄙人一介商贾……” 听了多半,罗开先摆摆手,止住了贾仁的话头,稍低头郑重而又认真的说道:“盛行兄勿忧,商人重讯,兄应闻某军之威,今既随某而行,当亲睹某军虚实,胜似道听途说!” 贾仁定了定神,仍是担忧的劝道:“将军,山贼势众,将军亲率手下自能胜之,然兵凶战危,将军手下兵卒难免有损……” “哈……”罗开先笑了笑,“盛行兄多虑,本将保你部众安危!况区区山贼,乌合之众,不来便罢,若是来袭,本将手下儿郎正需几颗头颅彰显威武!” 只是一句话,便彻底断了贾仁的犹豫。 …… 一句话安抚住了贾仁,虽然说得有些狂妄,罗开先却没有真的认为己方纵横无敌——故往听到看到的阴沟里翻船的例子太多了,他可不想变成其中的一例。 更何况,贾仁的话语提示了他,他现在还真想见见这时候东方山匪的模样,只是不知他们是否如同《水浒传》中描述的那样“替天行道”…… 当然,这些不过是罗某人心头遐想,正经的却是安排了贾仁回归本队之后,随即给手下人下达了戒备的命令,前队斥候更是开始披甲出行,而他自己则把目光转移到了可能会存在埋伏的地方,并放开了精神感应开始了四处查探。 对于罗开先的手下——奥尔基还有一种亲兵们来说,一道戒备的命令就是随时准备开打的信号。对于亲兵队这些都是一层层选拔上来历练的家伙们来说,单单行路真的枯燥无味,难得有些变化,真的让他们喜出望外。 于是,贾仁和他的手下们看到的就是这样诡异的一面:一些在他们身周沉默不语的家伙把自己的备用马拉到了身侧,就在马背上整理起了盔甲和兵器,其中有些心急的家伙更是把弓矢全部翻了出来,那模样就是唯恐自己捞不到猎物一般的急迫。 所有这些大大出乎了贾仁一众人的预想,贾仁手下众人也都是多年跟着走南闯北的老手,对事自有一番看法。按他们所知,即便最彪悍的禁军精锐只要没有命令或者利益,也是懒得理会地方治安的,寻盗剿匪这种事情,若非上官压制,地方县衙或州府与其辖下厢军更是养盗自重,原因无他,剿匪可能影响自己的利益,更何况剿匪也是需要战斗的,损失的不仅是兵器甲胄,更有可能是人命。 作为商队的成员,千里奔波只为财,为的可不是见义勇为铲山修路,所以,注定他们是无法认可罗开先手下人的观念的——他们顶多作为见证者。 至少暂时是这样。 ……………………………………………………………… 附:抱歉诸位,因为家中琐事耽搁,好多天没能发新章节。今日中秋,暂发两节,祝各位书友阖家团圆、节日快乐! 感谢书友“神秀”和“山南东道”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二十三节 乱石山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所谓乱石山,这种地名实在太过直白没什么特色,因为顾名思义,乱石堆积成的山,这种地形太过常见,可说无处不有,只不过在河西这片积土高原上,就显得有些稀罕了,地处河套地区,银州与绥州之地多是黄土堆积的丘陵与沟壑,这处乱石堆砌的所在也就变得有些突兀。 乱石山怪石嶙峋,灌木丛生,因有无定河水滋润,草木竟然很是兴旺,而乱石与草木纠结在一起,再加上地形崎岖,使得乱石山非常难以穿行,即便是冬天,干枯的灌木和杂草加上积雪也是天然的隔绝,生存于其中,唯能通行的只是野兽走过或者多人多次试探出来的羊肠小路,单人匹马牵行或可勉强通过,大队人马想要快速通过是想都不要想的。 在这个年代,乱石堆砌的地方不能成为草场放牧牛羊,也不适合开垦种植农田,原本是无人问津的所在,但四周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都在常年战乱,这个地方就成了一些人躲避兵灾之所。 势有强弱,人有善恶,弱势的人却不见得都是善良的。在这无人管束的地方,人心的恶被无限的放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乱石山就变成了藏污纳垢的所在。 沙陀人刘彪到此不过一年,凭着一口斩马刀和如他名字一样彪悍的体力成为了方圆百里的统领,其实也就是强盗头,哦,还有个匪号,名字叫做虎三刀,这匪号的寓意既是标识着他的名字,更。 乱石山虽说面积不小,但一不能提供粮食,二不能放牧牛羊,唯独能做为食粮的只有山间狡猾的野兽。 但山间野鹿野羊野兔之类能有几只?身手够好能抓住猎物的人又有几何?所以,注定是难以满足太多人的胃口的。 加上彼此争斗,还有恶劣的环境,人口变动和减员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如此多的变数,以至于刘彪收拢的手下不过千多人。不过好在一点,这千多人中,除却几十个年老力衰的杂役,余下的无不是能够轮刀子砍人的厮杀货。 整合了如此多人数,刘彪也算在乱石山站稳了脚跟。 只是人心却是不稳的,四周除了穷乡僻壤就是两方军州,夹缝中生存又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这厮也算是占得了好时机——待到他落稳脚跟之后,恰逢党项与赵宋合议,在银州开设了榷场,守着商路的千多人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这厮的脑袋还不算空,知道依靠千多人在乱石山自保可以,进攻却是万万不能的。他手下有几个腿脚勤快耳目灵通的家伙,掩人耳目的驻留在银州和绥州探听各路消息,每逢有背景深厚的商队路过,他是偃旗息鼓丝毫不动的,若遇多家小户组成的商队……那就是他眼中最好的猎物,什么盐巴、粮食、丝绸、皮货、沙金、药材……所有的一切他是来者不拒。 论占山盗匪的行当来说,要财不要命是时下的规矩,这个刘彪却是个另类——他既要财又要命。 按说这样的做法势必使得他结下大量仇家,但他这种做法却也恰恰迎合了大商贾的利益,于是一来二去的,这个商路上的匪盗竟然与许多赵宋背景身后的门阀有了联系,而这刘彪镇压了自己的敌人,对内和周边也颇为豪爽,一时倒也兴旺了起来。 兴旺的标准其实也很简单,一是财,劫来的货物得以顺利销赃,有了钱财之后就有了门路,而有了门路,赵宋边军中的兵甲都能淘来几副,若非那甚么床子弩管控甚严,怕也能用损耗的名义淘弄出来;二是人,从最开始手下只有百十人跟随他提着脑袋拼命,到如今四方前来入伙的几乎每天都有,甚至有时候还有犯了军纪的逃兵前来入伙,这刘彪毫无顾忌,只要能听令行事,过往来路一律不究全部收下,于是乎,短短大半年的时光,他手下的匪兵愣是从百多人扩张到了千多号。 手中有财,手下有人,刘彪又怎能不兴旺发达? 所谓人往上走,在这时代也是同样的道理,兴旺了的刘彪不再满足于吃饱喝足有女人,他开始想着拥有更大的名望,掌控更大的地盘,正当他谋划着对付一些背景略差的大商队时,罗开先率领的这队人马进入了他的眼线。 …… 贾仁警示罗开先的时候,刘彪这厮正带着人马在商路上布防。 “大王……不不……将军,咱真要正面攻击那甚么灵州人啊?”一个脸色蜡黄的汉子一边跟着忙碌,一边向刘彪打问。 “娘的,淫书生,再敢乱叫,老子割了你的舌头做下酒菜!”指挥人安置了一个粗制滥造的拒马之后,刘彪骂骂咧咧的吆喝道:“若是大汉(沙陀人刘知远所建后汉)还在,凭老子宗室身份,至少能做个大将军,什么灵州人,道听途说的话能当真吗?” 淫书生其实除了脸上无须少有风霜之色,没有半点书生模样,对刘彪的喝骂也没在乎,蜡黄的脸上只是稍稍皱了皱眉,便又接着说道:“将军,道听途说固然飘渺,然空穴来风必有其出处,灵州来客有四百人,想必都是久经战阵之辈,将军麾下……只有一千能战之人,如此一来……”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刘彪却明了对方的意思,开口便道:“狼走千里有肉吃,兔子跑得快却只能被吃!老子若能正面交锋打败了灵州人,党项那边几部人岂不对老子另眼相看?还有……你这书生,昨日跳蚤那厮从银州回来,传信对方有四百人,你可知还有别的讯息?” 淫书生的脸顿时尴尬了起来,“将军,你知我昨日……” “娘的,你这色胚,迟早死在女人身上!”刘彪瞪着环眼骂了一句,才继续道:“跳蚤昨日回报,那灵州人都是一人双马,每匹马都有至少七尺高,神骏得很,跳蚤分不清马种,但猜测是传闻中的天马!老子仔细询问过,跳蚤那厮绝不敢妄言欺骗老子,书生你说,若是老子有了近千匹天马,还用看这绥州守军的眼色吗?!” 淫书生的眼睛兀然变得闪亮,来回踱了几步,才抬头说道:“我等久居此地,算是拥有地利;我等人数倍数于灵州人,算是人和;至于天时……那灵州人心急赶路必定疲劳,我等却据守此地以逸待劳……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等,将军此举大为高明!不过将军谋算差矣,若真能俘获近千匹天马,不用多说,只要献上一半给皇帝,也必能混个招安,那时将军没准能做个镇守一方的将军,可就不是眼下只有千许乌合之众了……” 刘彪的眼睛瞪得老大,眨了又眨,半天才醒过味来,抬起巴掌在淫书生的肩膀上拍了拍,“嘿,你汉人都说书生肚子里肠子都是花的,老子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不妨告诉你,跳蚤那厮昨日还说,那灵州人队伍中有两个小娘,生得如花似玉,比因你而死的州官女儿漂亮多了!” “此话当真?!”淫书生肩膀向下塌了塌,刚要恼火,便听到下文,瞬时间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抓着刘彪的衣袍就追问道,却丝毫没有在意对方揭他的短。 刘彪也没在意对方的急迫,“跳蚤是你们汉人,他说的漂亮小娘肯定合你的调调,不过……想要小娘,你这淫鬼可要给老子尽心!” “将军但请安心,殷某必尽心尽力!”有了向往目标,淫书生忙不迭的开始表态,然后很是狗腿的松开刘彪的衣袖,甚至还帮忙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娘的,还不快去忙!”刘彪得意的笑骂道。 “是,是……将军!你们几个,来这里,拒马后面需要挖槽顶住,懂不?挖不动?蠢货!不会去找锄头!”淫书生则开始狗腿的跑前跑后,比之前只是抱着木刺应付差事勤快多了。 这狗腿书生自然不是轻易被忽悠的,除了女色,他说给刘彪争取招安的想法也不是空言,若是真能俘获高大的天马,皇帝招了刘彪做将军,他本人混个正经军师之类也是理所当然,那之后别说什么州官之女,节度使的女儿也可以想想。 刘彪的想法也不简单,淫书生这人有些才华他是知道的,但是受制于人的事情他是有些不甘心的,所以淫书生的话他也就顺耳听听,什么招安之类他是不放在心上的,只是真若能俘获大量强力马匹,他便可以不再局限在这乱石山,不说战力的提升,就是跑路也要方便多了。 两个人说话并未压低声音,身旁的拥蹩自然听得清楚,彼此之间一传话,自是变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自然而然的士气大盛,而能在乱石山这块地方生存下来的家伙,自然都不会对马匹陌生,知道这次要面对的队伍中有大量天马,更是充满了干劲,有那想象力丰富的,更是做起了自己骑着高头大马纵横河西的美梦。 一时间,乱石山侧的山路上,千多号山匪忙乎得热火朝天,各种拒马、木刺、乱石布置得密密匝匝,除了中间一条狭窄的通道,把个山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待到“工事”完成之后,这群兴奋的盗匪更是不用人督促,开始磨砺自己手边的刀剑,恨不得那骑着天马的灵州肥羊马上到来。 ……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淫书生分析的并不差。这样的盗匪虽是乌合之众,但能在乱石山生存下来,他们并不比寻常的军队差多少,若是单轮个人战力来说,他们也并不比赵宋边军逊色,如今更被两个擅长蛊惑人心的家伙鼓动了起来。 就像草原上的狼群,狼王和狈合作,整饬了狼群,开始携手围猎。 只是……他们的这种愿望会实现吗? 第二十四节 应对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以全骑兵队伍的普通行进速度,十里的路程至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事实上,只在贾仁告诫罗开先不久,两个前队斥候就奔驰回来,“报将主,前方三里,有一队人马拦了去路,看模样应是贾先生所述乱石山盗匪!” 前探的斥候手中都有望远镜在手,所以罗开先并不担心斥候们过于靠近有什么危险,他稍一思索开口便问:“他们有多少人?你二人确定他们不是过往的商人?” 其中一个报讯的斥候大声回复道:“秉将主,我们抓了十一个舌头,确定他们是拦路的匪盗,为首的名叫刘彪,据传乃数十年前沙陀人所建汉国后裔,擅使一把斩马刀,精通骑术,麾下匪众数量约有千人,他们守在一处四处乱石的开阔地,不过他们弄了很多阻路的路障,能够通过的地方仅能容两骑并行,其势绝非寻常商旅,他们更有数百骑守住通道,两侧乱石中也有步战手据守……” 看来贾仁这商人没有说谎,罗开先暗地揣摩一个详细,开始盯住斥候追问详情,把两个斥候的探报汇总之后,打发一个人回去传令继续盯着,随即下令身边人,“传令,整队停步!什长以上军官全都过来这里!” 少顷,行进中的队伍戛然而止,除了伍长留下还在维持秩序,余下的军官包括奥尔基等人全部快马集合到罗开先停步的位置。 罗开先冲着留下的斥候命令道:“把你看到的一切在地面上画出来,然后讲给所有人听!” 斥候大声应诺,随后便在路旁挑了一块稍微平整的地面,用匕首在上面刻画了起来。亲兵队的人从进入那天起,第一件事是行为操范,第二件事便是文字语言和绘图。所谓文字语言不必解说,绘图可不是要他们学画当画师,而是绘制各种地形图,不但要会看,还要会画,这是调人进亲兵队培训历练的关键课程,同时也是斥候兵的基本技能。 于是,商路上出现了这样一景,一个蒙头蒙脸的家伙在地上刻画,周围一群高大壮汉或蹲或站围成一圈,彼此校对问询。 而商路的中央,大队的马匹停驻在上面,它们背上的骑手虽然被勒令停下,却没有丝毫慌乱,而是在各自的伍长指令下调整自己和马匹的状态,有机灵的伍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根本不用人命令,直接招呼自己的伙伴把盔甲卸了下来开始披挂。 这种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李姌和葛日娜已经太过熟悉,毫不慌张地在几个女汉子的护持下整顿休息。两个小娘都是聪明人,知道这会儿最重要的不是缠着男人问来问去,而是第一时间保护好自己。 之前一路数万里,她们早就习惯了。 队伍的同行者贾仁一行几十人却陷入了慌乱,人昂马嘶地闹成了一团。 这个问一句,“大掌队,是否有贼人来袭了?” 那个说一句,“大掌队,我们该怎么办?” 有些六神无主的贾仁凑巧看到了不远处几个亲兵正在披甲,甚至有动作快的正在给战马披挂半身铠,见多识广的贾仁顿时平静了下来——这队人都是具甲重骑!难怪他们的战马如此高大! 兴奋起来的贾仁跳下了马背,高声叫道:“都吵嚷作甚?瞧瞧尔等,乱成一团……前日谁在某面前夸口遇到山贼来两个砍一双的?” 一群扶着马背上货囊的伙计顿时肃静了下来。 这些家伙也不是胆小鬼,只不过遇到不熟悉的情况一时乱了手脚而已,有机灵的伙计敏感的注意到了东家的神态——那不是紧张和惶恐,而是兴奋? 没错,没能见识却总归听说过,贾仁可是知道具甲重骑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刚一看到有亲兵在套外甲挂马铠,他就深深明白了为什么在不久前罗开先那样一副说话的腔调,具甲重骑或说重甲骑兵在这个时代就是无解的存在!尤其是在这样还算平坦的山路上,谁能阻挡? 而更重要的还有一点,贾仁也是刚刚醒悟到,能训练出这样一只重骑的将军又岂会是寻常人?至少不是区区匪盗所能阻挡的! 安抚住了手下的伙计,贾仁又爬上马背冲着罗开先所在的地方奔去。 围成一圈的壮汉没引起他的注意,贾仁跳下马快步走到罗开先面前,气喘吁吁地直接问道:“将,将军,可是有盗贼来……袭?需要鄙人如何应对?” “嗯……盛行兄稍安勿躁……”罗开先转头瞥了一眼急匆匆走到身前的贾仁,开口便道:“区区乱石山盗匪,毋须盛行兄忧心,但请就地结阵自保即可,杀敌之事自有本将之手下代劳……不过本将这里尚有一事需盛行兄配合,不知……” “但凭将军差遣,鄙人无有不从!”听到不需手下联合作战,贾仁心中松了口气,待听到后文,根本不管内容是什么,忙不迭的应声许诺。 “眼下绥州的防御使……当是李继冲,不知盛行兄可熟识?”罗开先问道。 贾仁脸色有些诧异,却依旧不动声色地答道:“不敢称熟识,鄙人多次过往绥州,倒曾见过几面。” 罗开先抬头观望了一下天色,又看了看四周原地忙碌的战士,信心十足的说道:“天色尚不足午时,稍后本将会带人杀散阻路贼寇,请盛行兄择选心腹之人,派往绥州报讯,就说本将送一场功劳给他!” 贾仁同样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的困惑却更大了,乱石山匪众千多人,之前不是没有人想过剿灭他们,但均折骨其中,这罗将军虽是不凡,但半天时间杀散盗匪?怎么听都像是虚妄之言。 只是罗开先脸色如水,威势甚重,由不得他来质疑,他能做的也只能是遵令行事。 安排打发了贾仁,罗开先的注意力重又回到自己的一堆手下身上。他眼前有奥尔基这个大头目,还有四个曲长、四十个什长,众人都了解了具体情况,近百只眼睛都把目光投在了他这个将主身上。 没有丝毫不自然,罗开先扫视了一圈,每个被他看到的家伙都不由自主挺直了腰杆,目光里的跃跃欲试更是让他感到好笑与欣慰,“行路赶路索然无味,你们这些混蛋都忍不住了吧?!” 见主将语气轻松,众人心中都是一阵畅快,几个性子粗爽的家伙更是齐声呼喝道:“是,将主!” 罗开先没好气地瞪了起哄的几个混蛋一眼,正色说道:“此次路遇匪盗,是自出灵州之后所遇首场战斗,嗯……之前在夏州城外那次连热身都不算,同时,这里的位置很敏感,敏感这个词你们都懂了吧?因为过了此处接下来的地方就是赵宋辖地,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宋人等着看我们的表现……” 话说到一半,他停了下来,给手下人思考的时间,这是他培养人的技巧。 要知道他身边所谓的亲兵营,实际上作为亲兵只是少部分职能,更多的是没有正式名字的军官培训营!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东行营队万里奔波落足于灵州,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队人的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罗开先犯错。 之前的一路上罗开先手下的军队表现可称得上战绩出众,但是还远远达不到罗开先的要求,尤其中低层军官的素质急需提高。可是心头的紧迫感让他没耐心等着一切稳定之后建立军校培训人员,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他现在所执行的一套——从伍长什长中精选人员带在身边在实际演练中培训。 实战中训练比课堂上的学习来得更深刻迅捷!罗开先深信这一点,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更加有效的提升这时代古典军队的效率,同时他也期望,当有一天需要扩充军队规模的时候,可以有大把的中低层军官撑起一只新建队伍的骨架! 眼前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未来的一颗种子,罗开先对他们有着殷切的期颐。 停顿了半响之后,罗开先接着说道:“这次的敌人数目不少,是我们的两倍还要多,不过我们从来不在乎敌人有多少,不是吗?!” “是,将主!杀光他们!”所有的军官在罗开先提高声调之后齐声呼喝,血气开始上涌。 罗开先挨个打量了所有人的神情,然后才沉静而坚定地说道:“此次战斗,除轮值护卫小队镇守后方,余者全员参加,本将军会负责射杀敌人的首领,余事由你们自选发挥,奥尔基负责统筹,谁有疑问?” 被点名的奥尔基上前一步,与他身后的其他人一样标准立正姿势,整齐而坚定地朗声喝道:“没有疑问!” 罗开先同样站得稳稳地,“本将宣布此次作战目标,诸位注意听好!本将射杀对方首领之后,会退守轮值护卫小队,余敌任由你们发挥……要求!最大限度灭杀所有敌人!保存自己,不得有伤亡!提示!鉴于地形复杂,你们需要分队选择各自任务,需要有人预守敌人退路,需要有人前突吸引对方的弓手箭矢,需要有人破击敌人路障,敲碎他们的外壳……” “得令,将主!”几十人同时行军礼并同声应喝的场面,还是十分震撼的。 在众人准备告退的时候,奥尔基朗声问道:“将主,是否纳降?商队贾仁那方会否参与进攻?” “降者留后处置,商队不参与进攻,轮值小队要同时戒备他们!”解答了询问之后,罗开先放松了口气,嘴角勾了勾说道:“本将适才说过不许有伤亡,这次若有哪队有人阵亡,他的直属上官不但考核降等,还要给同僚洗底裤!哪队受伤的人最多,他和他的人负责给同级队友擦靴子!” 话音一落,顿时给热血上涌的军官们浇了一盆冷水,哀鸿遍地不至于,但每个人的脸色都有点苦。 第二十五节 安后与观前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从公爵背上取下自己的盔甲套囊,罗开先正准备披挂的时候,两只小娘款款走了过来,她们身旁还跟着随时护卫的八个女汉子。 “夫君,我来帮你!”李姌抬手开始帮罗开先绑扎盔甲的扣袢,一边有些担忧的问道:“这里的贼人很凶悍吗?需要夫君你亲自出马?” 不喜多嘴的葛日娜则取过了护腿的胫甲,抬着头用一双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 罗开先注意到两个女人都穿上了订制的女式皮甲,娇俏中带着英武的风情让他心中一软,直言说道:“娘子说的哪里话,为夫亲自出马,是担心这些混蛋放跑了匪首,区区千多盗匪,怎能奈何得了你的夫君?” 李姌杏眼一瞪,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还不知道你?夫君和你手下那些混蛋一样,只要有仗打,就忘了别的……你不过是担心敌人过多,那些混蛋们有伤亡罢了!” 婚后只温柔了几天,这火娘子又回复了之前的性子。不过这火爆性子却是罗开先所熟悉的,心中暖意更盛,索性闭口不言,任由这个小女人一边忙碌一边唠叨。待到全身披挂完毕,两臂一揽,把两只小娘都抱在怀里,每人脸上亲了一口,叮嘱道:“你们两个可不许去前面,夫君我杀了那拦路的匪首便会回返!” “呀!嗯!”两只小娘都叫了一声,葛日娜脸红过耳,火脾气的李姌却开口嗔怪了一声,“夫君,旁边有人看着呢……别瞧不起人,我们两个都能开弓射箭,娜娜还射死过豹子呢!” “知道知道!”眼睛余光瞥到了周围战士们都披挂整齐开始向前集合,罗开先收了心中旖旎的心思,正色低声说道:“莫吵,娘子啊,你看那边还有宋人的商队,为夫可不信他们,留你们在后方是要你们俩和值守亲卫看住他们,防止他们趁机乱动!若有妄动,杀光他们!” 鉴于罗开先从不谎话哄人,李姌马上就信了,“夫君安心,他们若敢妄动,就让他们见识一下希尔凡火娘子的威风!” 低头把脸和两只小娘贴了一下,罗开先松开了手臂,提起自己的头盔说道:“好!娘子乃坐镇后方的兵马大元帅,为夫是娘子帐下先锋官,待咱们夫妻合力剿光了这群盗匪,也好给东方的宋人涨涨见识!” 言罢冲着不吭声的葛日娜挤了一下眼睛,飞身跃上公爵宽背便急驰而去。 留下两只有些呆愣,却又俏脸红润的小娘满是甜蜜——这可是木头脸头一次说俏皮话呢。 …… 后营的事毋须再提,前营的动向却需要罗开先认真对待,毕竟事关手下数百人的性命,而且这还是第一次任由手下人自由发挥。 在距离乱石山匪盗阻路处千米远的一处土坡上,罗开先取出望远镜仔细观瞄——他的精神力扫描可没有红外扫描那么精细,至少暂时他无法做到在精神视野里分清手下的脸孔。 虽然担心手下人能否稳妥应对,但首先得到他关注的却还是千米外的敌阵。透过望远镜视线所及之处,自己率队停驻的地方距离山匪有近两千米,山路曲折而又有起伏,所以两方并不能直接见到。而自己所处的高地,数百米外开始就是一大片乱石嶙峋的所在,乱石中一条蜿蜒的土路纵穿向南,只是千米外有数不清具体数目的人形在晃动,一大堆乱糟糟横七竖八的木架子使得足够七八匹马并行的道路变得仅能容纳匹马单行的羊肠小路。 路两边视线所及之处都是被积雪掩盖的杂乱石头和干枯杂乱的荆棘或矮灌木,显而易见是难以穿行的野地。 这群强盗倒是选了个好地方!罗开先暗道,只是他同时也在嗤笑,这些拦路的强盗完全是凭借自己的猜想来设防,一层层粗制滥造的拒马和井栏或许可以防住东方的矮脚马,想要防住己方恨不得马腿都用钢铁包裹的重铠?简直是做梦! 在这个时代,想要正面对抗具甲重骑,只有同等的装备才成,而想要玩兵种克制,能够抵制具甲重骑的除了快速投石机,就是陷坑能起关键作用,但在北方的冬天想在泥土上挖坑?倒也并非不可行,只是那要花费多大的力气? 罗开先并不相信这些冒失的强盗会有那样的深谋远虑。 除此之外,站在罗开先这边来看,这群强盗犯了以己度人的最大错误,积雪掩盖下的四野看上去杂乱难行,却难不住他手下的亲卫。要知道他给手下亲卫配备的靴子可是同样夹藏了钢板底的,加上内夹钢网的皮甲护胫,根本不用担心被干燥的荆棘或者木刺伤了腿脚,唯一需要担心的,不过是积雪掩映下难以摸清的地形罢了。 仅这一点疏忽,若是针对别人,或许无需担忧,但对于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手下,却是致命的疏漏! 罗开先很是乐观的在望远镜里看到了几队战士下了战马穿着皮甲踩进了看起来寸步难行的乱石堆,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背着长弓和三五个箭袋,而远处的敌人因为视角的关系,却根本无法看到他们的行动! 重新把注意力放到远处的敌人身上,罗开先猛然注意到一个穿得很像印象中宋****将满身铠甲的家伙在人群中指手划脚,看样子是个上位者,在喝骂了周围人一遭之后,率领着一队队骑着高矮不同马匹的山匪开始缓慢涌出狭窄的通道,并在拒马前方的山路上开始列队。 很显然,对方是准备骑马突击,这是没把己方这队人看在眼里啊,罗开先揣测道。虽然距离接触还有一小段山路,但千米外马蹄敲击地面的声音是瞒不了人的,虽然他们的探子都被手下斥候杀了,但对方显然不会是聋子瞎子,手下没有回报再加上听见大队马蹄声接近,再不明白过来就肯定是蠢货了。 只是很明显,这群山匪足够愚蠢也足够狂妄,竟然在没有探清敌手的底细,就做出了攻击决定?只是,凭借这种乌合之众就想与己方正面交锋? “啧……”罗开先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声,移开望远镜,扭头看看身边,发现在他身后奥尔基拿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同样在观瞄远处,便开口问道:“奥尔基,看到对方在列队了吗?” 保加利亚人同样放下望远镜,恭声道:“看到了,将主!” “你猜他们想做什么?” “列队是……想要用骑兵正面交战?”奥尔基回答了一句,然后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嗯……将主,属下不明白,如果他们守在拒马后面,必定能够坚持更长时间……” 看着山路上披挂着全身重铠的亲兵们在两个曲长吆喝下列队,罗开先很是轻松的说道:“记得斥候报讯的时候,说过对方有多少人了吗?” “一千人?”奥尔基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们呢?又有多少人?”罗开先提示道。 “亲兵队四百人,算上商队几十人,也不会超过四百五十人……”作为随行亲卫总管,所有明显都在奥尔基的脑袋里装着,他再清楚不过,轻轻算计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惊问道:“将主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认为自己人数众多,想和我们打骑兵对冲?” “应该不会有意外……” 保加利亚人再次举起望远镜观瞄了一阵,发现不远处山匪们的举动正如他的将主所说,不禁感叹道:“诸神在上……他们是疯子吗?” “呵……他们可不是疯子!”罗开先的话语平和,眼中却泛起难以让人直视的冷意,“如果本将没有猜错,这些山匪应该派了探子在银州,或者银州有人与他们有所联络,并且那些人曾在我们的营地外观瞄过……可惜,自夏州之后,本将就命令你们把盔甲武器都收了起来,区区山匪,又怎能知道我们的厉害?” 论起揣测人心,奥尔基远远不够,否则当初也不会被扔到角斗士营地,所以他只有听从的份。 罗开先也没指望奥尔基这种家伙能够马上分析出其中的关窍,他之所以说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教导手下,再者就是理清自己的思路,他可以预见到随着自己进入宋国,这类需要用脑的情况必然会愈加增多,势难再如西亚一般任意行事。 当然他也怀疑会有赵宋边军插手其中,不过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毕竟从夏州到这里,总计也没用几天时光,宋人即便想要有所动作,也来不及布置。 不过按照这些山匪之前的布置,与现下的举动,分明有些自相矛盾,这其中是否出了什么变故? “将主,重骑整队完毕,是否开始进攻?”怕搅了主将思路,奥尔基轻声问道。 罗开先猛然抬头,断然回道:“命令前置抛石器改用火罐,连同敌方的骑队一起攻击,可以开始了,重骑随我一起攻击!”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想,重锤落下,什么阴谋诡计都是白废。 第二十六节 重刀宰羊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罗开先这边准备进攻的同时,作为想要埋伏“肥羊”的乱石山匪众也正在乱糟糟的集合整队。 “将军,为何不在木栅后方防守?待到肥羊到来,只需弓箭齐射,足以震慑所谓灵州人,何必要小的们出去冲杀?”淫书生坏鬼主意大把,却并不通军略,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妥,站在刘彪身侧提醒道。 “你这蠢书生!”刘彪随口喝骂了一句,开口解释道:“趴在地上听听,北面有马蹄声,灵州人估计早就到了,派出去探信的混蛋都是好手,却现在都不见影踪,那些该死的,准是看到好物事忘了本将军派发的任务!” “将军你说灵州人已经到了?”淫书生惊讶的问道,对于刘彪喝骂出去探信的手下,他一点都没觉得意外,以往这样的例子太多了。 “没错!”刘彪眼中满是焦躁,“再不快点,若是灵州人发现我等人多势众,逃跑了怎办?躲在木栅后面倒是安全了,追都追不及,怎么俘获灵州人的战马?” “将军高明!”刘彪说得满是道理,淫书生根本没想其他,开口便赞。 “去去去……甭在这跟俺呱噪,还不去催促小的们快点?”推开了淫书生,刘彪爬上了自己的马背,大声吆喝道:“快点,快点!都他娘的快点!再慢灵州人都跑了,谁敢耽误了本将军大事,老子砍了你们的脑袋!” 听到灵州人可能要跑,一门心思要俘获对方手中“天马”的山匪们都急了,“彼其娘之”之类的浑言乱语都喷了出来,不过手脚倒也利落了许多。 乱石山匪众的马匹并不多,也就五六百匹,能拉出来用来骑乘的也就三百有余,高矮壮瘦各不同,匪众们也是穿着各异,不过胜在手脚还算利落,半响之后,终于勉强的在路障前的山路上排列出一道四马并行的纵队。 为了鼓动士气,刘彪开始由后向前穿行喊话:“小的们,灵州人已经来了,跳蚤所说的天马就在前方,只要杀了远路而来的灵州人,天马就是我们的了!到时方圆百里谁也追不上我们!吃肉还是吃草,在此一举……” 刘彪很享受这种意气风发的时刻,啰躁起来并不逊色于淫书生。 只是他的话语还未说完,不远处排在前队的几个骑手开始吆喝起来,“天爷,那是甚?” 一些低头摆弄身上破烂盔甲的山匪赶忙抬起头来,只见几十个比拳头大不了的黑点直冲己方飞了过来。 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看不明白,但没人是傻瓜,少了军纪的他们瞬间就乱了起来,想要纵马前突的、想要左右躲避的、还有想要后退的……挤做了一团,刘彪的喊话彻底被打乱。 作为山匪中出类拔萃的首领,这刘彪绝不是善茬,狠命一夹身下的马腹,他的坐骑顿时冲前拼命挤了过去,他手里的长刀更是拔了出来,“都闭嘴!不许乱!” 几个他手下的小头目也呼喝了起来,“闭嘴!不许乱喊!那是什么?” 忽忽悠悠远处飞来的东西并没有落在马群中,而是多数砸在了那些木质的拒马和井栏上,少数的几只也落在了路面或者左右的乱石上。 “噼啪!”声不绝于耳,一阵刺鼻的气味四散开来。 “是罐子!”“是瓦罐!”“该死的,这是什么味?啊切!”“啊,好像不是水,是油!”路障附近,没有马匹的一些山匪纷纷叫嚷了起来。 只是他们的叫嚷根本没用,人喊马嘶的数百人在前面根本听不清他们在叫什么,因为第一批罐子刚刚落地,天空中飞舞的就不仅仅是罐子了,还有数不清的乱石头……和抛射的箭支,而同时,远远地马蹄声整齐的响了起来。 “该死的!娘的!是灵州人!”刘彪喝骂了几句,然后猛然警醒起来,“小的们,灵州人竟然敢进攻,都给本将军拿起兵刃,跟老子冲!杀敌最多的,赏天马十匹!” 这厮不愧是乱匪中混起来的头领,狠心与决断一丝不少,他可知道,骑兵对战,一旦敌人高速冲了过来,他这些手下如果停留在原地,并不比木桩强多少。 而这个时候,他所惦念的灵州人出现在了视野内。 …… 罗开先处在重骑的最前面,不宽的山路还算平坦,但顶多能够容纳六骑并行,再向外就难免会有乱石绊住马腿。同样也因为乱石的遮挡,他看不到手下人的位置,不过他并不担心会有人不尊军令或者把握不住节奏,因为天空中陆续飞起奔向前方的火油罐还有箭矢标明了这一点——那是左右纵穿了乱石带前突的弓手们在发威。 少顷,让人难清方向呼喊声在这片乱石滩响了起来,一片浓烟在前方升腾了起来。罗开先心中大定,火焰一起,对面敌人那里肯定会乱,正好趁乱剿敌,只是希望那些山匪不要猛然被吓破了胆子。 同样的马蹄声从对面传了过来,转过一个稍小的弯道,突兀的直现在眼前,距离大约四五百米,罗开先的手中突兀出现了一张混体乌黑的铁胎弓,正是他那张经过了再次换弦约有七石拉力的顺手家伙,一只米多长的铁杆三棱箭直接上弦。 公爵作为头马,全力放开的速度自然不是说笑,只是这一瞬间,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了至少百多米,余下三百多米,凭借罗开先的目力,他甚至能够看清先前关注的宋将装扮的头领眉梢的一颗痦子,和一张混合的狂热与惊异的脸。 两军对垒,不,两军对冲的时候可由不得太多心思,举手不留情说的就是这个时候,罗某人右手一松,弓弦“嘣”响,长箭以不逊于子弹的速度飞了出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罗某人根本不管结果,长箭飞快上弦,连续又是三只长箭不停射了出去,才见对面狂热嘶喊的声势变了,那宋将装扮的头领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倒栽下了马背,他身后的一个山匪则是直接被箭矢带得向后飞了起来,砸倒了两个人,匪众的气势瞬时为之一顿,随后紧跟着又是几个领头的栽下了马背,众山匪嘶喊的气势已经没了,因为倒下的人身后左右明眼的能分辨出,那是对面远远射来的透甲箭。 将军死了!头领死了!想做将军的头领死了!他擅长的刀法连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马背上数百山匪的心瞬间散了。 敌人在数百步外射出的箭,竟然还能有如此威势,岂不是说……心思乱了的众匪依旧骑在马背上奔驰,想要折返却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身后的烟火彰显那里不会有什么好事。 向前?除了有强力的弓手,肉眼可见对面的家伙哪里是什么沽名钓誉的远来陋弊之人?分明是比宋军还要精锐的具甲重骑! 分明是一面移动的城墙! 于是,有心眼灵动的开始想法子脱离这个前无出路后无退路的局面,趁着还未接触,拨转马头,冲向了两侧的乱石堆。想法不错,可惜坐下马匹拐出去,只奔跑了几步,就把身上的骑手扔了出去,运气好点的折断了腿子缩在雪坑里哀嚎,运气不好的直接来了个脑壳撞石头,脑浆与血花四溅,头骨与碎石共飞。即使偶有运气好的家伙,其实也难逃性命,自有早就潜伏在乱石堆中的罗某人手下负责招待。 与此同时,处在罗开先身后左右的战士开弓了,一些臂力较好的家伙更是抛出了他们配备的投矛和抛斧,也毋须什么目标选择的默契,当先的匪众瞬时倒了一批。 不是没有自负勇武的家伙试图还击,但是他们射出的箭矢落在罗开先这方,根本没有丝毫作用,连准头都谈不上,偶尔能碰到铠甲的,更是顶多落个白印了得。 两轮箭矢之后,余下的还在马背上的山匪只是稍一迟疑,就已经来不及抉择自己的命运了。他们直接与罗开先率领的重骑碰撞在了一起。 对于山匪来说,高度、力量、速度乃至装备和技巧的巨大差异,带来的后果是致命的。 而对于灵州人来说,各方面优势带来的结果只有一个,碾压。 一马当先的罗开先这次真的把自己当作了先锋骑将,收起了铁胎弓之后,长刀在手,没有丝毫可挡之敌,左拍右劈,这边是骨碎筋折,那边是头颅滚滚,“嘭啪”与“咔嚓”声响汇成了独特的死亡打击乐,这是冷兵器战场的独有节奏。 而在他这个主将锋矢的带领下,紧跟着护卫的亲兵卫们赤红着双眼,手中或是如同主将一般的长刀,或是四五米长的长槊,一样的左摆右突,血花四溅。 因为罗开先这个主将在前面杀得太猛,又有紧跟他身后的亲卫接手护持,处在这狭窄的山路上,根本施展不开锋矢阵型,杂乱想要对冲的山匪更是连逃命的机会都欠奉,所以几十骑就做了百多骑兵都做不到的事情。 于是,处在队伍后方的近二百人在开始只能处在看热闹的情况,好在这样的时间并不长,随着队伍的前进,砍杀的敌人越来越多,地上尸首和人头滚滚,再加上放过的敌方坐骑,速度开始缓慢下来,打头的罗开先像巨斧一样率众杀了进去。中队和后队错过交错的马身,一些拿着长矛或长槊的家伙挤了上来,六七匹战马几乎并排挤在一起,配合他们身上的重铠,组成了真正可以行进的城墙,他们如同一面细筛子,也不是呆愣在马背上,手里的长柄武器如同毒蛇一般,刺向盲目而绝望的漏网之鱼。 这一刻,曾经喧嚣于乱石山一带的山匪贼寇,变得犹如待宰羔羊般脆弱。 罗开先则带着前队猛冲硬打,坐骑公爵也兴奋得仿若吞人恶兽连踢带咬,二者配合生生的砍了一条血肉之路。山匪的骑众顶多三百余,几骑并行,延长的路途也不过百多米,短暂的感觉应该还不足一刻钟,他已经带队杀透了敌群,抬眼望去的不远处,却不是犬牙交错的路障,而是烟火升腾的“烂木堆”……还有鼠奔狼突的亡命匪徒,还有跟着他们身后不断突击的亲兵队成员,穿着皮甲披着白色披风的他们更像是乱石堆中的鬼魅。 在他身后,马蹄嘚嘚,安提亚诺扯下了覆面的头盔,满面的兴奋,“将主,真是……过瘾!我们胜了!” 第二十七节 收尾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安提亚诺说的“过瘾”本源自罗开先曾经的用语,用在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爽快罢了,这一通杀伐其实说来有些胜之不武,具甲重骑对付山匪真真好比重锤砸核桃,实在大材小用。 至少在罗开先看来,不过一个冲锋,这些所谓的山匪就像土鸡瓦狗一般折了筋骨,真的无聊无趣。 肃杀的冷意还未消退,罗开先鼻孔出气“哼”了一个音,才沉声说道:“传令各队,重伤的贼人全都宰了!降者就地收拢,顽抗者杀!命奥尔基寻人带路剿灭山匪老巢,派人驰奔银州,告知李德胜此地之事,命人通告那个贾仁,去通报绥州李继冲!余者打扫战场!” 安提亚努脸色一正,手中兵刃换交左手,右手抚胸行了个军礼,应诺道:“遵令,将主!” 山匪主力已灭,余者不足为虑,手下人若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他罗开先一路来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所以命令下达之后,他连马背都不落,便施施然的回返后营。归路之上,适才只是黄土与积雪混杂的地面变得异彩缤纷……遍地的残肢断臂,之前因杀戮而产生的血液或其他的什么白色浆液溅射在山路边的石头或者枝梢上,在寒温中直接凝成了晶莹的滴挂,冬日的阳光不烈,只是映衬着,竟然多了一份晶莹而凄凉的美感。 罗开先没心情赏析什么风景,只是一边扫视亲兵们的状态,一边驱动因为先前战斗激发的性子的公爵向回走,因为公爵这厮总是不管不顾的低头舔食地面的血晶,这种见多了杀戮的战马性子烈的很,遇到搏斗或者见到血色更是兴奋异常,也就只有罗开先这种怪物才能驾驭得了这个顽劣的家伙。 …… 贾仁在接到传令之后,依令选派了三个人准备去绥州报讯,留下多数人看守货物与马匹,他也带着几个亲信骑着马前行准备看看战斗结局,山路空荡而安宁,只是坐在马背上,他却有些神思不属。 之前听罗开先的吩咐结阵自守,他本以为会有一场恶仗,结果只过了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听人来传报需派人去绥州报讯。这期间看不到远方境况,只听到里许外马蹄隆隆、人声马嘶,难道乱石山匪众就这么灭了? 不可能,即使大宋最精锐的军队过来也不能如此迅速的歼灭千余乱匪!乱石山匪众虽说只在近年名声鹊起,却不是刚出炉的新嫩,他贾仁几次路过也没少被他们盘剥,说是积年老匪穷凶极恶也不为过。 脑袋里认为乱石山山匪不是这灵州罗某人手下的对手,他认为所谓的胜利不过是暂时驱散了山匪,否则为何要通报绥州驻军?心中却又有一种感觉,这灵州人不同于见过的任何人,或许能创造奇迹? 贾仁在马背上摇头晃脑心神不定,他身旁左右的跟班也摸不清头脑。 只是山路起伏加曲折,过了斜坡转个弯角,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视线所及之处,是零散的四处奔走的黑盔黑甲骑着高头大马的彪悍兵士,还有一些明显失去了主人的杂乱马匹被驱赶到了一旁,然后就是最显眼的,也是与之前路景截然不同的景致——满眼的红与白。 红的自然是泼洒一般的血迹,白的……除了有些脏污的积雪,分明是人的脑浆,再细看,一些碰头乱发满身血迹的家伙被驱赶着搬弄一些……残碎的肢体……这是……活生生的屠宰场! 贾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涌,肠子肚子加上心肝脾胃肾无处不在作怪,一个没忍住,“哇”地一声,之前自守时感觉肚子饿吃的点心之类连同胆汁胃液全部喷涌而出,而他身旁左右的伙计也有几人跟他同样作态,几个年长些经历过杀伐的老手稍微好些,脸色却也比积雪好不了多少。 …… 返回后营的路上,远远地,罗开先正瞧见落了马匹喷涌的贾仁一行人。 稍等对方缓和了一些,他才驱动公爵继续前行,看着抬头有些茫然观望过来的贾仁招呼道:“盛行兄,这是要去作甚?” 话语声惊醒了贾仁,被吓了够呛的他才恍然应对道:“罗、罗将军,闻听将军剿匪结束,鄙人……惦念战况终局……呕……” 说着话,这从未见过如此冷酷杀戮场面的商人又反应了起来。 罗开先也不难为他,耐着性子等他反应之后继续,顺便低头扫眼看了看他身旁的随从,发现除了两三个个年轻人脸色蜡黄之外,余者虽然面色不正,到还算是镇定,显然也是见识过杀场,或者干脆曾经是行伍之人。 见罗某人的目光扫来,几个侍卫随从打扮的人员赶紧恭敬站好,唯恐这宛若凶神一般的人物看自己不顺眼。 “咳咳……鄙人不曾见过如此凶戾之杀场,请将军恕鄙人失仪……”再吐了几口酸水,贾仁总算是好了些,直腰之后又忙着弯腰作揖赔罪道。 “盛行兄不必如此,本将甲胄在身,不便于行,礼节就请免了!”摆了摆手,示意贾仁的随从扶起他们的主人,罗开先回首指着不远处火焰已经熄灭剩下一些烟尘的地方说道:“兄若无事,尽可自便,南下山路稍后便开,去往绥州通报之人自可畅行!” “……这……不知将军此战结果如何?”贾仁用娟帕掩着嘴,正声问道。 满身血色未褪的罗开先皱了皱眉,沉声回道:“敌骑众全灭,木栅之后留守之人或有侥幸逃脱之辈,不过绝然不会超过百五之数。” “那匪首刘彪……?” “盛行兄且看,那边拣出来的可是?”罗开先抬手向不远处指了一下。 不远处,几个亲兵把最早被罗开先射杀的那个穿着宋军战甲的尸体拉了起来,可怜几刻钟前还在指手划脚的人,如今除了脑袋尚算完好,身体已经残破不堪得像个皮口袋,而且是快要冻僵的皮口袋。 贾仁抬眼看了一下远方,便迅即扭回头来,强忍住胸腹的翻腾,学着罗某人的话语习惯,径直问道:“将军,鄙人有话要问……如此……山匪既灭,何须通报绥州军衙?” 罗开先眨了眨眼,略带一丝诧异的说道:“此乃银绥交接之地,依本将理解,该为两州共管之辖地,如此贼寇,本是两州责权之事,本将路过此地,顺路剿贼,已是越俎代庖,之后收尾之事,自该他两方出面才对!” 啊?贾仁呆愣了十几息才醒过味来。对啊,这是两州辖地,虽有国别纠葛,但驻军对山匪不闻不问实属不该,只是……若没有人反应到朝堂,各地驻军是懒得兴师动众的——须知剿匪也是需要本钱的,需要的是人力和奖赏做前置的,否则谁人原因提着脑袋与人拼命?不是哪一个都有这灵州罗某人的魄力,可以剿杀贼寇若斩瓜切菜般容易…… 只是这种事,自己一介商贾掺合进去,合适吗?高门显贵滥事多,官场战场更是波澜诡秘,自己这个上下不靠的商贾能作甚?该为家族找个靠山靠上去,还是该退避三舍缄默其事? 贾仁心中电转,嘴上却对罗开先唯唯应诺报讯之事,之后跟着手下人又向战场靠近了百多米。 他虽应诺了罗开先的要求,却总觉得有些不妥,罗开先率众杀了人拿了战利品,再叫两州大员过来作甚? 山路上亲卫们押着数十个手脚健全的俘虏在打扫战场,地上残破的盔甲或兵刃之类杂物已被清理干净,余下的却有许多沾了泥土分不清来路的东西冻结在地上,需要俘虏用铲子才能清理。 有俘虏心中悲愤或者怨气由生,自勉不了赌气用蛮力,一些碎屑便被铲得四处乱溅,几个碎块溅飞了起来,其中一块打到了贾仁的胸前,有些懵懵然的商人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红黑相间的东西沾染了一些泥土……那分明是不知道什么人被开膛斩碎的肝脏! “咦呀!”贾仁双手连挥,忙不迭地把那个冻肉块从身上弄下去,心中的呕意却又翻了上来,“呕……回去,回去!赵大、展五儿、王十六,距绥州以不远,你三人速去速回,休要耽搁了……” 被点名的几个随从同样忙不迭的应诺,主家受不了,他们又何曾愿意在这犹如地狱般的屠宰场里多待? 至于贾仁,原本心底的盘算早就无影无踪,灵州人出乎意料的强悍,岂是他这个商贾能够算计的?说不得一边忍受着五脏六腑的翻腾,一边打马返回自己的随从中间,仿若战场上有恶鬼尾随,唯恐被纠缠到身上。 …… 战斗时间短暂,贾仁这商贾又没什么搅乱之类的举动,后营当然是安宁无事,罗开先施施然地回到临时的驻地,听着两只小娘一边嘘长问短,一边帮忙清理盔甲上面冻成冰晶的血痕,倒是惬意得很。 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有事手下服其劳,多数时候他只需安坐帐中即可充作定海神针之用,余事自然井井有条。 第二十八节 杀与罚(上) http://..org/ 午时已过,罗开先命人临时安灶做饭,因为之前战斗的收尾工作尚未完成,所以只能数百人轮流用餐,倒也不见纷乱。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一旁的贾仁一众人自也是同样安排,只是与饭之时,这宋商队伍众人皆是食难下咽,灵州人这边却是恰相反,亲卫们满身血污却毫无顾忌的吃喝,即便李姌和葛日娜这两个小娘也对血色视而不见,便又是一番惊讶诧异。 罗开先对宋商的大惊小怪视若无睹,两方人虽是同路而行,诸事表现却是截然不同。这宋商一行人在宋境内或被看做走南闯北无惧生死的好汉,但在他眼中,却还是缺少历练,远不及他的手下人精锐。 当然,这只不过是他闲暇之时的一段思绪罢了,手下人都在各自忙碌,完全不用他来插手,午饭之后,连两只小娘和一众女汉子都在忙碌着清理公爵身上的铠甲,变成甩手大爷的他自是有心情思来想去。 时光芿苒,想要偷懒的罗某人也没捞到多少空闲时间,未时末(下午三点),战场整理告一段落,奥尔基带着几个人押了两个俘虏走到了他的近前。 “禀将主,属下回报!”几个亲兵到了集体站好,齐刷刷地行了个抚胸军礼,两个俘虏则是被按倒跪在了地上。 “讲!”闲的有些无聊的罗开先同样回了一个军礼,朗声回道。 “职下汇总之前战斗,得数如下,杀敌总数为八百六十三人,俘获二百三十六人,其中有一百四十四人为山路战败之人,余者皆俘获自山匪巢穴,多为老幼,估算逃走人数不过二百。此外,探查对方的第四曲在山匪巢穴解救了一些山匪囚禁之人,计有八十六人,其中多半数为女人”奥尔基的汉话已经讲得很熟练,除了某些字词的腔调有些怪异,还有遣词用句受了罗某人影响,光听说话,真的与时下的东方人别无二致。 对于一次杀掉八百多人,罗开先完全没有在意,那些山匪没有那个是完全无辜的,至少在他看来,当他们准备拦截自己前路的时候,就是选择了取死之道。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只在听到解救出近九十人的时候,他才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毛——能救出来的仅有不到九十人,那么死在这乱石山中的人又会有多少? 答案肯定不会是一个小数字! 对匪徒的人命,他不在乎,但是无辜的人呢?即算被匪徒劫杀的人不见得全都是无辜的,这之中必定有过往走商或者寻亲访友之辈,只是遇上这乱石山贼匪,不知有多少人变成了山中枯骨。 路上有匪寇作恶,附近驻军和地方主管官吏岂有不知?细细想来,这之中的纠葛,不知道该有多深。 因对古今的治政有着太多的认识,罗开先随又想到自己如今暂且还是有心无力,禁不住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脸上却闻风不动到对着奥尔基示意道:“继续” 尽管不知自家将主在想什么,作为战士,奥尔基却能凭借直觉感受到这个从雅典一路跟随而来的男人的变化,那是一种难以明述的正在变得愈发沉稳而凝重的气势,面对罗开先身上那种无言的气势,即使他这种常伴身边的人也感觉到沉重和拘谨。平复心情,奥尔基鼻观口口关心的继续道:“俘获战马五十三匹,驽马一百三十六匹,驴骡之类一百八十七匹,又从敌巢俘有牛羊豚若干除活物之外,另有破烂甲胄刀枪箭矢难以计数,金银器计有数千斤(公斤)、玉石、草药、皮货、以及大量丝绸布匹,皆是乱石山匪众所获赃物这些财物如何处置,请将主示下!” 能被奥尔基专门提起,乱石山山匪老巢内的贼赃数量就必定不会是少数,比如关于兵器铠甲之类看不上眼的东西,这个保加利亚人就只是提了一嘴,罗开先对此心知肚明。 因为有贾仁这个商贾同行,眼下的战利品处理是个麻烦事——随身空间的事情必定还要瞒着外人,而且银州防御使李德胜还有绥州尚未见过的李继冲必然会派人过来,他可不想白白便宜了这两家,不过他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对这两位今后极有可能打交道的党项李氏成员,分润一些财物显然可以让关系变得融洽些。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想明白了这一点,罗开先肃然说道:“战马留下,驽马留下一半,余下一半问贾仁是否需要,他那里货物不少,现有的马匹驮着看起来很吃力驴骡牛羊之类,你酌情处置,其余财物,把我们需要的筛选出来,命人打包捆扎,稍后我会走一趟山匪老巢” “遵令,将主!”应诺了一句,奥尔基继续汇报道:“及至适才统计,本次剿杀山匪,计有七十五人受伤,无人阵亡,其中第一、二曲跟随将主冲杀的人,有三人因落马躲避不及被踩伤了手臂和大腿,所幸有外甲防护,不至于致残;另,三、四曲轻甲入石山,因地形不明,有八人扭伤脚踝,三人被敌箭矢所伤除此之外,余者皆微小刀创,并不妨碍继续战斗。马匹伤损更是轻微,因新近改装的马铠防护得力,仅有十六匹马小腿处被敌方失落兵器划伤,现已得到妥善处置。伤情统计如此,请将主训示!” “嗯各人伤处可有妥善处理?” “回将主,小伤均已包扎,几个伤势稍重的,正由各曲医护兵处置” “既然无人阵亡,各曲主官可免于责罚,不过各曲内部受伤人数依旧统计,按惯例,输家给赢家擦靴子,各什长也不例外!”把后世西点军校的部分军规拿来使用,罗开先觉得还是蛮适合的。 “遵令,将主!”主将罗开先的表情很微妙,奥尔基应诺之后的表情同样很古怪。 “笑甚!”轻斥了一句,罗开先说道:“既然已经收尾,这次山匪拦截的主事人可还有活着的?带来见我!” 一会儿功夫,奥尔基和几个亲卫带了两个俘虏上来,直接说道:“将主,这二人是勾动乱石山匪众围堵我们的罪魁祸首,已经过审讯,如何处置,请将主示下!” 两个俘虏本在十步开外,被押过来的时候,亲兵很是不客气的在二人腿弯后面踹了一脚,这二人都是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 同样作为俘虏,两个人自然不能在亲兵们的手下讨得好处,说不得都是鼻青脸肿浑身沾满了血迹和泥土,不过有相同自有不同,两个人的表现就截然相反,矮个子又黑瘦的闷声不吭,另一个脸色有些蜡黄的却忍不住哀嚎出声,只是又不敢大声,却是强自忍耐下的鼻涕眼泪横行。 俘虏足有二百余众,能被奥尔基特意提到面前来,自是有所不同,罗开先来了兴趣,“什么来头?” 奥尔基指着身材矮瘦的一个说道:“这厮名叫周处,有一个诨号叫做跳蚤,是山匪中的外探,之前就是他在银州窥探了我们的底细,然后回报给他们的首领。” “周处?”这个名字可不简单,奥尔基这个外族人不知道,罗开先可是很清楚的,怎样不会是眼前这副黑瘦模样,禁不住说了一句,“那可是传闻中能够搏杀猛虎与蛟龙的人物,一个与贼寇望哨之辈,怎配叫此名字?!” 闷头跪伏在地的黑瘦汉子猛地抬起头来,嗓子有些沙哑地回道:“名字是爷娘给的,前人叫得,凭甚讷叫不得?凭甚辱人?要杀要剐,尽管为之,看小爷皱眉不!” 罗大将主才看到这人的面孔,眉清目秀带着一丝稚嫩,分明是个比崔十八还年幼的半大孩子!若不是眼珠子有些不本分,谁又能猜到这小子竟是个山匪路探? “倒是个骨头硬的!”虽是被顶了一句,他却也没恼,随口问道:“好吧,前人周处曾被称作三害之一,你又为甚被称作跳蚤?” 黑瘦小子周处脸色迅速变得黑红,“那些贼厮鸟嫉妒讷跑得快跳得远,抓不住讷,又见讷模样黑瘦矮小,才,才” “才叫你跳蚤?”罗开先心中莞尔,脸色却是一正,肃声说道:“周处,何方人士?为何在此与盗匪为伍?从实道来!若有半句虚言,本将军会叫你知道杀剐算不得什么刑罚!” 罗某人是冷面孔,带着十余万人走过万里路途更是变得威严日盛,尤其板着脸喝斥人的气势,又怎是一个硬骨头年轻小子能够承受的?而且这周处年纪轻轻能做为斥候,也是有些见识的,杀剐都算不得刑罚,那惩治人会是什么样的法子? 周处嘴上说得硬实,却不意味着他愿意承受责罚,能有一线生机,谁又愿意去死呢? 黑瘦小子周处低头眼珠转了几转,混迹河西的他虽还算年幼,却明白类似罗开先这种威势之人必定是真正的上位者,不论是何背景,均是容不得谎言欺诈的,而且看对方吃盏茶的功夫灭杀了近千人,这份本事有岂是寻常人所能有的? 想明白了这些,形势比人强,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开始陈述:“讷爷说讷们是河东晋阳(太原)人,只是宋人残暴,大水淹了晋阳,讷家九十三口,只有讷爷娘出门访亲得以保命,后带着俺辗转河西,却是生路艰难爷娘年长,家中弟妹又年幼,整岁不得饱食” 是否谎言是蒙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对罗开先这样经历复杂的家伙来说,这年轻小子所说的宋太祖赵光义水淹晋阳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能够从宋军与后汉的战争中活下来,显然这年轻小子的长辈也经历了不少磨难。 罗开先问道:“你爷娘也是这山中匪寇?” “怎会?!讷爷娘才不是匪寇!”黑瘦小子的周处的硬骨头劲儿刚一上来,便又软了下去,“讷家就在河东米脂寨,爷娘送讷去银州做店中伙计” “结果你耐不住辛苦,有贪恋富贵,遂给山匪做了哨探?”随着黑小子话语的停顿,罗开先顺延了一下后续的猜想。 “才没!”周处的脖子又梗了起来,“讷只是不想爷娘辛苦,也是为了弟妹弄些吃食!” 这黑小子的口舌不错,罗开先的反应却也不慢,“哼,你可想过,你只是为了爷娘少辛苦给山匪通风报讯,山路上有多少商人失了财货,命丧山匪之手?” 周处撇撇嘴,竟又驳斥道:“商人失了财货与俺何干?他们又不是甚么好人,家财万贯也不曾贴补讷穷苦人,养的护卫也是鸡鸣狗盗不是讷烂舌头,每有商队途径米脂寨,寨中总有人家的女儿被拐走!” 罗开先顿时无语。 附:因为还在忙家里装修房子的事情,家里网络不便,耽误了几天更新,某家在此诚恳抱歉,还有顶多一周,所有事情结束,将恢复正常更新,谢谢众书友关注。 第二十九节 杀与罚(下) http://..org/ 周处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代,是乱战刚刚结束的年代,战乱带来的伤痕可不是那么容易平复的,而且因为秩序的缺少与教育的落后,地方之间的隔阂是掰扯不清的,这一点即便在后世也同样存在。 当然,无语并不代表罗开先就失了自己的观念,他不是教书先生,而是带兵的将军,用口舌教训人可不是他的特长。 之所以问了这么几句,也不过是觉得这个硬骨头小子有些意思,是谓了解民情民心也。对方的话虽然不是很恭敬,说的内容却对他日后的谋算大有好处——显而易见,河西这片地方的人心还没有尽归赵宋。 心里想法得到了验证,罗开先的心情反倒不错,“乱石山匪首名叫刘彪,据说也是出自晋阳,与你是何关系?” “彪爷常说自己是贵人后裔,一门心思想做将军,讷是穷人,可高攀不起!”被问到这个,周处眼睛又转了几转,却没有任何悲伤。 罗开先看在眼里,明在心里,这中间不定有什么故事,他却没时间和心情去了解,更何况如今刘彪已经是死鬼一只,眼前这个小子算不上什么大匪,杀与不杀也没什么关要,心中一软,遂问道:“周处,眼下出路有二,一是和余人同样交给绥州和银州防御使处置,二是入本将营中做一个杂役,如何抉择,你自选吧!” 听到不用去死,黑瘦小子周处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只是对自己的出路却并不清楚,也不言语,闷在地上想了起来。 目光投注到另一个人身上,罗开先忍不住皱了皱眉毛,与黑瘦小子周处穿着羊皮袄头发蓬乱一副跑腿穷汉打扮不同,这个人穿了一件加厚的天青色长袍,满头黑发也是梳理得一丝不苟,若不是身上沾了些泥土和血迹,看着一点也不像是山匪,倒像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 站在一旁的奥尔基发现了罗开先目光的转移,解说道:“将主,这是乱石山匪中的军师,名叫殷安生,有个诨名叫**生,是乱石山与外界联络的主事人,也是匪首刘彪的心腹,据俘虏交代,匪首刘彪在骑马突击之前,还与此人交谈甚欢” 地上趴着的**生可不是聋子哑子,虽是跪在地上,前前后后却听了大多话,包括对周处的处置,他还在暗道周处傻小子好福气,对方这是在招揽人手,周处却还犹豫不决,就不怕白白浪费了大好机会。 当然同时他也在暗暗揣摩罗开先的喜好,这灵州长人既然对一个穷家小子都看在眼里,想来自己饱读诗书,应该也能求得一官半职,且灵州人如此勇悍,将来在河西不难有一席之地,如能得到这位长人的重视,甚至想得久远一些,来日混得一个从龙之功也未尝没有可能,届时身上的些许陈年旧事,又有谁会提起? 至于半日前还拍着肩膀和他言语无忌的匪首刘彪?他早就忘诸脑后了。 及到奥尔基在身后诉说他身上的琐事,他都在思考假若罗开先问话之后的对答与对策。只是等了半响,罗开先开口问出的话却是:“殷安生,**生?抬起头来观你也算相貌堂堂,为何会有如此诨号?” 这时代是非难辨,并无一定之规,按宋时律,从匪也不见得一定就是杀头的罪过,而对于伶牙俐齿的书生来说,为自己开脱不要太容易,罗开先也没认为自己具备与书生对辩的本事,所以他这话直指核心——面前这人的本性。 “这”**生的呼吸顿时乱了,他掐着自己大腿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才用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说道:“子云,食色性也。殷某仅屈从本心,欲大于人,故为常人所忌,遂有” 被叫了多年**生,他却不想这个称号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所以话至最后几近于无。 就当罗开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被奥尔基拉到了一旁站立的周处嚷嚷了起来,“将军,这厮烂舌头,他说谎你别拉着讷唔” 话到一半,毛躁胆大的黑瘦小子就被保加利亚人扭住胳膊捂住了嘴巴——罗某人帐下军纪严谨,他在断事之时,绝不许旁人无故插嘴。最新最快更新 “无防,让他说!”不过这次显然不同,罗开先挥了挥手,示意奥尔基松开周处。 “哼!”黑瘦小子周处冲着奥尔基瞪了瞪眼,换来后者瞪得更大更凶的眼神,才缩了缩脖子,用手抹了抹鼻子,继续说道:“乱石山所有人都知道,这厮” “将军,大人,休要听这贱胚胡言”跪在地上的**生忍不住了,对面长人喜好如何,他全然不知,可不敢让人揭他老底,赶忙昂起头说话。 “闭嘴!本将是否需要听人言,还要你教不成?!”**生之前所说明显是推托之词,罗开先又怎能听不出来,现在这人又胡乱插嘴,他顿时恼了,喝斥了一句之后,见后者慌乱老实继续趴在地上,他才示意周处道:“你继续,若有虚言” “讷从不说慌”周处也被吓住了,忙着继续道:“书生这厮见到漂亮小娘就走不动路,乱石山谁人不知?山中有劫掠小娘,就有三个因他而死山中有人传言他本是河东晋州(临汾)生员,时常流连楼阁小娘住处,后与州府学监之女私通,学监不允,却拦阻不成学监之女坠楼而死,据传死时已有了娃娃,一尸两命之后他家翁把他禁足家中,他却盗了家财出门,致使家翁气病而亡” 周处话未说完,**生的脸色都变得青绿一片,却不敢开口阻断,罗开先把这些全部看在了眼里,暗暗感叹这人也是这个时代的奇葩啊,待到周处说完,他才开口问道:“周处,你与这书生可有私仇?你的话何人能够证实?” “讷与他有私仇?”黑瘦小子指指地上的**生,又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滚圆,半响才回复说道:“这等鼻孔朝天的人物何曾瞧得起讷这种贱民穷鬼,至于讷和大人你说的话,是讷从山中煮食的杂役那里听来的那人叫三瘸子,姓张,那个老贼骨头是晋州人。” 这机灵古怪的小子言语俏皮质朴,让罗某人啼笑皆非的同时,也收获了想要知道的信息,稍一思量,他断然说道:“奥尔基,这周处安排进四曲斥候什,位阶辅兵,让且格拉斯找人教他!” “是,将主!”奥尔基沉声应诺。 且格拉斯是亲兵卫第四曲的曲长,安纳托利亚高原的混血,同样出自角斗士营,是调理新兵的好手,把这个跳闹的黑小子周处派到他手下,正是理所当然。 当然,嘿,这个有些桀骜不驯的周处家山有福了。 知道不用去死,甚至可以捞个辅兵干干,而且还是在这长人将主的彪悍手下,周处美的快要鼻涕冒泡了,忙不迭的拱手行礼,连嘴巴也甜了许多,“小的谢将军大人不罪之恩,谢将军大人!” 扭转头,摆摆手,罗开先把注意力放在殷安生,也就是**生身上,“殷安生,作为知书识礼之人,你身上至少挂着六条人命,加上还为匪首出谋划策,若按宋律,你知自己该当何罪?” “某、某”**生挤出几个音,却说不出话,因为无论是按宋律还是旧唐律,甚至百多年来各节度使国的戒律,从贼都是要命的大罪,更何况自己身上还挂着数不清的人命——周处所说的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不过这厮到底也是见面市面有些急智的读书人,念头急转,脱口说道:“将军、罗将军,殷某自问色疾深重,却不曾触及任何将军所属。至于从贼,刘彪此人刚愎自负,少有听的人言,殷某不过微不足道之喽啰,没有殷书生,也会有张书生、李书生殷某出身晋州不假,好色之事亦非妄传,然殷某多年走动河西河东两地,于各地无有不知,正合将军之用。若将军能够宽恕殷某,某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直至终老,永不背叛!” 这殷安生虽是色中恶鬼,却也着实有些口才和急智,从磕磕绊绊到语言流畅,硬是把自己说得花团锦簇。罗开先若是急功近利之人,必定会毫不在意属下私德——招揽一个忠心的熟悉民情的狗腿子肯定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尤其对于初涉宋境的灵州一行人来说。 只是很可惜,他这番话若是说给一个真的远途归来的移民首领,或许真的能够得偿所愿。 最关键的问题是,罗开先这厮可不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他是来自后世有着完整正面价值观的职业军人,遵从用人以德的磊落之辈。 所以,殷安生的苦心自酿,注定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 罗某人耐着性子听这道貌岸然的书生把话说完,冷冷地勾了勾嘴角算是冷笑,“殷安生啊殷安生,看来本将不用去找那甚么三瘸子核证了,六条无辜人命挂在身上,还能如此镇定自若,你在书中学到的忠义仁恕何在?本将确实缺少熟悉东方之人,却也用不起你这大才奥尔基!” “将主” “命人把这厮押回去,与其他俘虏核查无误之后,剿杀!”罗某人没了继续听下去的耐心,直截了当下了杀人的命令。 “遵令,将主!”应诺之后,奥尔基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抓起**生,叫来两个卫兵,连同周处一起送了远处。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被突然决定了命运结局的殷安生彻底崩溃,一路嚎叫着被押走了,与之对比明显的是机灵黑小子周处,这厮算是因祸得福竟能进入亲卫队伍,喜颠颠的步伐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跳,更形象点说,简直就是小毛驴撒欢。 扮演了一次判官的罗开先内心也有一丝欣慰——后世他只是个带兵打仗的军人,职责是杀戮与守护,如今马上要抵达“故乡”,首先做的一件事却是判定人的生死,即便以他沉稳的心志,这种尽在掌握的感觉也让他有些悠悠然。 第三十节 老罗的仁心 http://..org/ 安排了一系列的善后琐事给奥尔基忙碌,罗开先这个将主也并没有得到空闲。 先不说俘虏的一众山匪需要他去看一眼,看看是否有值得招揽的人才,即使营救出来的人质之类也需要他来出面安抚一下,好事做了总要让人知道是谁做的——这对未来收拢人心是有说不清的好处的,罗开先对此可算是用心良苦。 罗某人率队远程归来,表面看来为的是让十数万人安身立命,更多的还是他当初远在东非时心底隐隐地初衷——尽可能大的影响或说改变东方族系的未来命运。而初来乍到的他还有身边的所有人,会给东方的同族带来什么印象? 凶横强大?富贵奢侈?还是冷峻排外? 凶横强大固然会免了东行众的危险,但同时更会让人排斥。富贵奢侈会让聚拢大部仰慕财富的人,但这样聚拢的人心却只是沙滩上的泥土,没有凝聚力经不起风波。冷峻排外固然可以保证自己队伍人心的纯洁,但那又与停留在中亚有何区别? 所以,罗开先选择的是手持利刃,胸怀仁心。 利刃防己身,杀外贼;仁心定规则,收民意。利刃自是从雅典开始就在不断打造的部众们,到如今在罗开先看来已算是可堪一用,仁心则存乎罗开先心底,源自后世的精神理念,却不可诉诸于话语。之前,他给东归众定制行进准则,譬如饮水净身类的日常琐事,是仁心;如今,对山匪毫不留情重刀屠戮,拯救被扣旁人,同样是仁心。 子贡赎人拒绝赎金赔偿固然是美德,却与世事无益,子路受牛看似贪人钱财,却可激人向善。两相对比,罗开先自然选择扬己名,因为那不但可以鼓励世人为善,同时也会传扬己方救人苦难的美名,对日后招揽河西民心大有益处。 所以,说是罗某人深谋远虑也好,另辟蹊径也罢,如果不想与赵宋之间直接爆发大规模战争,那么最有效的法子就是与赵宋皇室争夺人心。而且趁着现在河西一地的民心还没有尽归赵宋,他更觉得自己的想法没有错误。 于是,在处置了一众山匪俘虏之后,他跟着亲卫们跑了一次山匪的老巢,瞒过外人的视线,把被拆分好的战利品收起来,他命人把被山匪关押在石窟内的“肉票”和囚徒放了出来,这些人,男女老幼都有说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都已经是溢美之词,很多人手脚生了冻疮,还有被殴打的伤痕,更是因为太久没有饱食而变得瘦骨嶙峋,听着他们混杂着恐惧的感激话语——这些话语自不必细述,罗某人指挥着医护兵给他们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并毫不心疼地从剩余战利品中拿出毛毯或兽皮把他们包裹起来。 然后就地取材制成担架之类的物事,挑些老实点的俘虏驱赶着毛驴把这些人或抬或架到山路上,之后,才命人煮些热粥给这些苦命人填补胃口。 当然,余下的战利品也运到了路边,山匪的老巢——几处还算隐蔽的山洞加上一堆简易而充满污秽的木架子房,则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好在这是冬季,乱石山带的植被并不茂密,只要清理了为数不多的干枯矮灌木,并不虞会引发森林火灾。 这一系列的事情,也就只有罗某人手下的亲卫队能够完成的简洁快速。即便这样,一通忙碌下来,时间也已是下午申时中,眼见太阳开始西斜,把罗某人盔甲上的血污清理干净的李姌找了过来。 “夫君,之前也有这类人,为何夫君你不曾”出身希尔凡唐人营的李姌,她的童年经历同样坎坷,那时候的唐人可没得到附近的波斯人救助,所以比起来自后世的罗开先,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火娘子更有一副冷眼看人间的头脑,她的同情心并不多。 罗开先明白这小娘想说什么,也明白她所说的之前指的是路途上拿匪寇练兵的事情,所以听了她的问话之后,没等她说完,他就抬手揽住女人的臂膀靠到自己身上,用他堪比大提琴的低音诉说道:“之前路上的那些人,和我们可不是同族,派战士们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经足够如今则不同,我们已经到了故土,他们是我们的同族,若想让这里的人不把我们当外人看,你说该怎样做?” “收买人心?”火娘子皱了皱秀气的眉毛,挤出一个词汇,只是说完又觉得不是很妥当,便闭嘴不言,用一双大眼眨呀眨地盯着男人。 “呵没那么市侩!”罗开先轻笑了一声,“不过人心看不见摸不透,为了让这里的人认同我们,用收买二字亦不为过。” 知道男人还有下文,李姌也不插话,只用一双美眸在罗某人的脸上和不远处的苦命人之间转来转去。 显然卖关子是没用的,若是不说清楚,这好奇心重的小娘纠缠起来会没完没了,早在结婚之前,罗开先就已经心知肚明了。好在教导妻子与自己合拍,在罗某人看来也是应尽之事,所以他尽量用简洁直白的话语解释道:“其实,无谓收买与否,将心比心耳。设想若是在希尔凡,隔壁宅子新来了一个邻居,若是不明对方姓甚名谁秉性如何,你会否愿意接纳这位新邻居?若是对方能够与邻里互通有无,偶尔还能护持邻里安危,又会如何?” “如此,有如此佳邻,自是幸事!”李姌的眼珠转了几转,仿若刻意刁难一样追问道:“只是夫君先前曾说,乱石山这里事了,那些苦命人会交给银州或绥州的主事人安置,他们又怎会心向我们?” 心中暗叹自家小娘聪明伶俐竟然懂得举一反三,罗开先耐心的说道:“正是因为会转交给他们,才会让这些被救出来的人记住我们四娘,你来猜猜为什么?” “因为”李姌看了看不远处披着华丽的毛毯或者整匹的绸缎闷头喝粥的人们,很是坚定的说道:“因为无论银州还是绥州的那些人,他们对待这些苦命人,绝然不会比我们更好!” “我家四娘真是冰雪聪明!”爽利的夸赞了一句自己的婆娘,罗开先心情大好,“我们在银州只是停留了一个晚上,你都见到他们还有流浪的乞丐,绥州暂且不知,但可以推而揣摩之,他们会不惜钱财的救助这些人吗?会为他们安置温暖的屋舍吗?会给他们提供足够的吃食吗?显然不会,乱石山这里有山匪盘踞绝非一日两日,如此近在咫尺之地,居然没能派兵剿灭,可见绥州官吏即有失察之过,乱石山匪首居然能有宋军制式铠甲,此为蹊跷之处,绥州银州之间原为两军对垒之地,宋军军律必定严备,岂能任由军械遗失?故宋边军军将不仅失察,还有绥靖之疑!如此官吏,会亲民爱民乎?” 看着自己男人侃侃而谈,眉飞色舞的样子,李姌的心情也很好,顺着男人的话语接着说道:“可惜匪寇首领被夫君一刀斩了,连同他的军师也没能逃得性命,否则夫君要了这里的人心,还能揭穿宋国边将的冷酷心肠!” “非也,非也!娘子此言差矣!”套用了一句这时代的书生用语,罗开先接着说道:“两军对冲,匪首刘彪的性命不能留着,否则山匪士气尚在,麾下战士难免有所伤损,而那淫邪书生乃色中恶鬼,死不足惜!至于揭穿宋将心肠,于我何益?平白与人交恶,何苦来哉?你夫君我从未想尊奉赵宋皇帝,如今远在灵州,今后更可能敌对故,敌之糟粕,我之蜜糖耳,娘子可知某之心意?” 看着高大壮硕的罗某人学着一副书生样子搞怪,李姌掩着翘起的嘴角,很是俏皮地说道:“夫君这般摸样,真的不像纵横无敌的大将军,到像是祖爷那般老谋深算,像只老狐狸!” “怎会是狐狸?”罗开先故意上下扫量自己,一副疑惑的表情反问道:“有为夫我这般强壮的狐狸吗?怎也是老虎熊罴才对!” “嗯嗯,嘻嘻是熊罴!”李姌趴伏在罗开先胸口,再也忍不住笑意,笑罢才低低的呢哝着:“夫君这般真好,大婚之前,我还忧心夫君会否是块又冷又硬的大木头” 罗开先觉得自己心中彻底软化了,用身后披着的大氅把个小娘包裹住,低头嗅了嗅带了点野菊花气息的发香,同样收敛了声音,“再冷再硬的木头又有何所惧,娘子你的称号不是火娘子吗?烈火遇到木头,燃烧得可是旺盛” “夫君乱说话!不许再讲了”一语双关的让李姌变成了鸵鸟,她脸红红地感觉自己又要燃烧起来了,只是时间地点都不合适,她只好拼命的揽住男人的粗腰,恨不得把自己融了进去 行进路上,甜蜜的时间总是让人感觉很短暂,一道煞风景的吆喝声传了过来,“报将主,绥州方向来了一队骑兵,约有二百人” 附:最近事情多,与书友们沟通的太少,实在也是没办法。绥州之后,会触及大量的东方人,起名字是个麻烦事情,要合乎时代背景,又要不流于俗,实在很是头痛,希望有书友帮忙提供一些名字,有喜欢客串的也欢迎大家参与! 厚皮求微信打赏,因为目下来看,官网的打赏对某家实在没意义。 第三十一节 初见李继冲 http://..org/ 防人之心不可无,力量要握在自己手中,安全亦是同样,不能指望别人的善心,不能交付到旁人手中。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这是罗开先的信念,同样受他的影响,他手下的士兵们也是同样。 所以,尽管知道这个时候宋夏两方不会轻易开战,罗开先的亲卫们仍旧在山路上设置了多处防御岗哨,乱石路两侧随处都是搭设好的便携弩具和可以抛射碎石的大弹弓架,目的自然很简单,防备宋方或者夏方的来人被利益冲昏了头脑——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新来的骑队远远地就停驻下来,拍了两个骑哨过来喊话,这种中规中矩的做法得到了亲卫们的认可。 一刻钟之后,一队不足二十人组成的小骑队进入了灵州亲卫营的戒守之内——山路南北向,两端一卡,就是完备的山路营地。 骑队的首领身形粗壮脸色黑红带着络腮胡分不出年纪的家伙,见到罗开先的第一句话就是,“绥州刺史兼右司马指挥使麾下骁骑营周通,见过灵州罗将军!” “周将军请了,不知周将军所说绥州刺史兼右司马指挥使是”罗开先揣着明白装糊涂,随口问话的同时,正借着眼角余光扫量这位周通身后的宋军表现。 罗开先打量这队宋兵的同时,这周通也在打量着罗开先和他周围的亲卫们。面对着高了自己近一头的罗开先,还有他手下高大健壮披甲带血的亲兵,甚至还有远比自己的战马更加高大的四蹄怪物,周通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小巨人的群落,作为常年带兵厮杀的战将,他能够清晰分辨出周围这群怪物绝非花架样子货,分明是从地狱中厮杀出来的修罗,感受着无处不在的目光所带来的压抑,周通的举止变得更加恭敬,“尊上讳名李继冲,不知罗将军可有耳闻?” “可是西平王族叔?”罗开先故作惊异的问了一句,见对方点头之后,便又说道:“不知李刺史何在?” “就在山路转角外”周通说着话,还双手抱拳冲着东南方位作揖般晃了晃。 “本将与西平王为攻守互助盟约兄弟,李刺史如本将长辈,怎可让长辈于营外等候?”若说客气,罗开先虽然不通这时代的礼仪,但故作热情总还是可以做得到的,言罢拉着周通也不上马,快步就向外面迎去。 路上他还在琢磨,这绥州刺史至少应算三品大员,区区匪事,派个下属来处理就算过得去,如今亲至,想来是另有所图,只不知这位党项李氏成员比之李德明又会如何 主将单身匹马入敌营那是演义故事,真实的情况下,主将的随邕又怎会允许主将独个儿行动——主辱臣死可不是说笑,主将崩侍卫死才是这时代军营的常律。 所以,之前李继冲没能靠近罗开先这方营地,派了个周通来探路,如今罗开先出营迎接,他身边除了被他拉着的周通,身后左右随行了二三十个全身甲胄持械操盾的亲兵,尤以奥尔基为首。 南路来的绥州队伍距离营地这里并不远,远远地看到营地内人头涌动,这边厢也有一位留了几缕长须满面雍容的老将率队前突。 两边厢一碰头,身形高大的罗开先停住脚步,抱拳揖礼,率先开口问道:“可是西平王族叔当面?灵州罗开先有礼了!” “给罗将军回礼!”老将李继冲也不充大,一板一眼的回礼,然后托住罗开先双臂,紧忙着说道:“罗将军凭地客气,将军远途归来,战绩彪炳,实为我武人楷模,必为世人传诵!将军与阿移约为盟友兄弟,此乃党项幸事,河西幸事!老夫年老力衰,耐不得征战之苦,却尤有残力,愿为后辈扶鞍认蹬” 作为党项人的李继冲眼下却是一副汉家儒将打扮,留了几缕长须,皂色锦袍穿在里面,外面罩着一层斜肩护住左半身的锁子甲,头顶一只金铜色带着猛兽纹样的红缨盔,身后一领黑熊皮大氅,一双看似平和眼睛,偶尔露出一丝精光,虽然身量不过一米七多些,但一身凝重的气势衬得威严与和蔼并存,显见并非无能的软骨之辈。 当然,站在他对面的罗开先也不等闲,身高优势太明显,配上一身藏青色绣着银线青龙纹样的锦袍,足下一双高筒皮绳系扎的黑色鳄鱼皮战靴,两臂犀牛皮外嵌青色合金饰甲的护臂,再配上身后白熊皮大氅——这物件还是当初曷萨人赠送的礼物,显得华贵而威武,尤其上面隐隐未曾清理干净的血迹,更是平添了一份彪悍与铁血。 罗开先曾在后世读过关于这位的记载,军史中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远没有他的兄长李继迁出彩,但是能够在西夏、赵宋、契丹三个大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又岂是平凡之人? 眼下这位赵宋边镇要员话里透话的,分明是在试图拉近关系,所以他也顺势说道:“老大人毋须如此客套,某与德明兄弟不打不相识,如今是攻守互助的盟约兄弟,德明兄弟与你老是嫡亲叔侄某未有表字,在家中行三,老大人自管称某三郎即可!” 若说套近乎,其实不必甜言蜜语阿谀奉承,反倒是妥帖直白的话语更能打动人心。罗某人这番直白话语,恰到好处的合了李继冲的心思,朗声一笑,“如此老夫也不说甚么罗将军,三郎你也莫叫甚么老大人,嗯,老夫今年四十有三,想来没有令尊年长,厚脸充大一次,便叫世叔如何?” 罗开先真没想到这脸上皱纹大把,还留着几缕长须的李继冲竟然只有四十三岁,不过按照这个时代人的辛劳来推算,倒也合情合理。 既然对方给了笑脸,自家当不能冷面相对,罗某人也入乡随俗,木头脸收起,便温和了许多,“敢不从命?世叔且请随某来,今日之事实属凑巧,遇到这乱石山匪寇拦路,某这部众一路见山开山也习惯了,倒是劳烦世叔走这一程。” “三郎哪里话这乱石山本是绥州辖地,治内有山匪,乃是治下之事,世叔作为执掌绥州主官,更该尽心尽力。只是乱石山此地非比寻常,春夏秋三季杂草丛生,灌木茂盛,又有乱石阻碍,加之贼寇刁钻,每每派兵剿杀,皆不能竞功。三郎此番杀灭所有贼寇,倒是为世叔去了诺大一块心病,甚可平白送了一场功劳。世叔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能说劳烦二字?”李继冲到底是混迹三大势力之间的老手,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花团锦簇。 罗开先听罢之后,倒是暗自感叹自己实在是口舌不力,后世不成,如今这个时代,同样不成。 好在他也不需求这老李办事,也不贪恋什么劳什子剿匪的功劳,只希望能借着机会免了进入宋境时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贪官污吏打秋风之类,比如随员超编武器不得携带之类的刁难 所以,既然老李有意拉近彼此关系,罗开先心中也是乐得如此,两厢情愿,自是一拍即合,说到热情处,罗开先与这李继冲二人并肩而进,到似交往已久的忘年交。 这边在感叹东来战士高大威猛,那边则在捧说对方老当益壮正值盛年;这边看着近千颗人头咂舌惊异,那边则嘴上谦虚实则稍带些自豪的说这不过平常事,东来路上司空见惯 待得走进了山路营地内部,看到了一众裹得严严实实的苦命人,罗某人顺手指着路旁捆扎堆放好的战利品,说是请世叔帮忙安置一众人等,至于战利品则作为安置费用,些许财物自不被身为一州刺史的李继冲看在眼里,但这种爽快的处事方法却被李继冲大加赞赏。逮到机会的老李,一口一个仁义、一口一个仁慈的夸耀,直是罗某人自认面皮够厚,也有些撑架不住。 甚至后来李姌带着葛日娜两个过来见礼,也让老李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顿夸耀,好在火娘子李姌的口舌也不是白给的,应付这种务虚的话题自有一番套路,才使得罗某人从尴尬中解脱出来。 及至冷眼旁观的时候,老罗才有精神思量这其中的原委——为甚一位边疆大员如同家常老翁般言语不忌。对照后世看资料留下来的印象,他才想起,这位李继冲在赵宋任职可不是真心实意的,恰相反,他可说是这时代“无间道”的核心人物!这位老李看着如同汉家儒将一般,却是货真价实的党项人,而且在历史记录中,这位还替代李德明北赴辽国,为李德明求得了和平与认同。 如此纵横四海的人物,却扮作一位可亲老叔模样,所为者何? 罗开先思来想去,终归还是归结到了李德明身上,这位老李能够为了族人的未来忍辱负重投降敌手,自然也能为了族人的未来,交好他这位灵州来客,更何况他这位灵州来客还是他嫡亲侄子的盟约兄弟,而且还是战力出众的无敌猛将,这位能屈能伸的人物又怎可能不上心? 想通了这些,罗开先心底也就没了担忧,至少这位老李目前构不成威胁,反倒可以成为东行去宋都汴梁的助力。 第三十二节 三方小会(上) http://..org/ ,精彩无弹窗免费!绥州距离乱石山不过几十里路,算上战斗结束,贾仁的伙计作为信使去通风报信,一来一往只是两个多时辰,李继冲作为一州刺史,来得已经算是极快的了。 对比之下,银州距离乱石山要远得多,罗某人的手下快马疾奔赶去报信,李德胜同样是一州大员,来得却也不慢。 罗某人会同自家小娘与绥州老李闲话不久,银州李德胜小李也就到了。 总算是三方聚齐,老李小李两位本该是一家,但世事无常,一家人竟站在了对持的立场上,自是一番难以说清的情绪酝酿在中间。莆一见面,老李神情复杂、小李恼火加愤怒,就要争吵起来,好在看在山路营地的主人是罗开先面上,还能强自抑制。 老李和小李两位有什么纠葛,罗开先是不在意的——了不起持刀互砍,他这控场技能还是有的。正经是把眼下的事情处理利落,顺便在这银绥之地做一手文章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令亲卫弄了三个马架子(类似折叠椅)铺上兽皮安置好,把无关人等包括两人随同带来的心腹还有奥尔基都驱赶到远处,当着两位党项李家人的面,罗某人坦然说道:“如何处置这乱石山匪寇,实属小事,后续琐碎尚需片刻,世叔、李防御,算上罗某,难得聚首一处,且请暂做休息,听罗某一言,可否?” 彼此瞪眼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位都消停了下来,老李换了适才的笑容语调温和的说道:“三郎虑事周全,老夫是佩服的,且请直言!” 那边厢小李也不逊色,“罗将军尽管直说,银州一方无有不从!” 老李和小李闹什么纠葛,罗开先根本不过问,见两人都表态听他言语,也不客套,直截了当肃声说道:“银州新建榷场,在罗某看来,虽是夏州德明兄弟与赵宋皇帝之间暂时妥协之物,却益于养民生息,两位分驻毗邻州府,正当通力合作,保证商路畅通,榷场兴旺,****有余财,才可使税赋有足、钱粮充裕,至于钱粮充裕之后,预示者何?两位都是一方牧首,想必不需罗某多言……” 罗某人的话自然有道理,老李也明白,但他沉吟着不发一言。 小李能被李德明选作银州防御使,自然单单是凭借血缘关系,该有的眼界能力还是具备的,他则没有那么多顾虑,想明白了关节,同样直接的问道:“榷场兴旺之后,确如罗将军所说,可使钱粮充裕。俺也知钱粮充裕之意义如何,然宋人商贾运来货物多是丝绸瓷器茶叶之类,党项急缺铁锅、镰刀之类,却少之又少。彼类无用之物再多,又有何益?” 罗开先诧异的看了看这位小李,却真没想到这位看着如同其他党项人一般粗豪,居然能分辨出榷场开辟之后的弊端,可以想见他能做到银州主管的位子并不是全凭血脉关系。转念想了这些,罗某人也不高谈阔论,而是就事论事的说道:“宋国禁售铁器出境,某有耳闻,不过党项不愿马种外流,某也曾听过,两相较之,却也无可厚非。榷场本质为流通有无,自是有胜于无,李防御只看缺漏,却有因噎废食之嫌……” 一番话说得小李连连点头,旁边老李之前虽捧说罗某人虑事周全,这刻听到罗开先话语,却也是眼光闪亮,颇有刮目相看之意。 话说三分,点到为止,罗某人自谓不是什么经济大家,同坐之人也不是他的学生子侄,便不想继续深说,而是开头语说过之后,便转入了正题:“所谓经营之道,世叔与李防御两位自有见解,毋须罗某赘言。倒是这商路所在,虽明为宋夏交接之处,职责有所不清,但,匪患既存,则为两位面上疥癣……罗某所述,两位以为然否?” 小李低头琢磨,老李则稍带窘迫地微笑道:“三郎此乃肺腑之言,老夫怎又不知?只是……三郎该知老夫乃由夏入宋之降将,目下虽为一地刺史,亦不过宋帝拉拢人心之手段,实则州内诸事多由州内左司马王巩所掌握,老夫这个刺史,至多在处置党项、羌藏诸民之事尚有几分作用,余事……老夫亦力不从心……” 一旁小李抬起头来,并不说话,但罗开先分明看到了他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的神色,那里面蕴含着恼火、愤怒、鄙夷和……幸灾乐祸。 与李德胜不同,罗某人看问题的方式到底不属于这时代,洒然一笑,朗声说道:“世叔所述,罗某亦能揣测一二,世叔那同僚王巩不外乎处处刁难,此外还该有监视之意……如此来说,想必世叔这刺史做得也不甚舒心……” 话到此处,老李脸上的尴尬愈甚,原本常年日晒的脸庞显得更加红润——被后辈当面指点利弊的感觉并不好受,但谁叫他看好罗开先这位党项盟友?说不得也只有忍了罗某人的直言快语。 好在罗某人并非情商低下的棒槌,马上转了口风,“请恕罗某直言,世叔眼下境遇虽说尴尬,却并非无可作为,恰相反,绥州地处宋夏交接之地,正是大有作为之所在。在罗某看来,世叔一日处于刺史之位,当行刺史之职,此乃宋帝授予世叔之权柄,那王巩若想篡权,世叔正可以借题发挥,递奏折与宋帝,之后之事想必毋须罗某说明……这等道理世叔当心若明镜。世叔所言力不从心,依罗某看来,恐怕是当局者迷……” 这一番话直言不讳却条理清晰,虽是有些冒失,却正对了老李的心事,敛去脸上的难堪,他捋着自己的长须问道:“不知三郎此话何解?” 既然开口了,罗开先就没打算停下,“世叔归宋之选,已属往事,不必细究。然今时身处刺史之职,却感力不从心,无非心思不属……世叔自是党项人,治下除却少半数党项及羌藏族裔,却多是汉家子……世叔不过是心有不甘……” “啪啪”老李拍了两下手,喝彩道:“传言都说三郎乃不世勇将,真真没想到三郎竟有如此一副玲珑心肠!” “世叔过誉,罗三远未及玲珑之称……”头一次被人如此夸赞,厚皮如罗开先也免不了有些赧然。 “不……”老李连连摆手,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汉家人常言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夫不才,倒要请教三郎,若处老夫之位,该当如何行事?”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话已至此,罗开先当然不能含糊,“若罗三任绥州刺史,首选平匪患,其次定民心,之后筑商路、修水利、兴农事……如事可谐,至多十年,绥州当为宋边境第一大州!” 老李细细思量了一番,开口问道:“平匪患、筑商路、修水利与兴农事,老夫都能有些头绪,不知三郎所说定民心,意之为何?” 总算说到关键点,罗开先也不着急直接说出想法,而是把语调刻意放缓,几乎一字一句的说道:“世叔纵横河西多年,该知道先唐之后百多年来,这片地方有多少次厮杀,汉家人、契丹人、突厥人、鲜卑人、党项人、沙陀人、羌藏人、青塘人、吐蕃人……甚或还有南方巴蜀一地的山地蛮人,彼此之间因为利益或仇恨杀来杀去,诺大一片土地上,宛若一窝蚂蚁彼此争斗,世叔以为然否?” 或许慑于罗开先的名头,小李李德胜的话语始终不多,多以倾听为主,这刻听着罗开先说得恢宏广博,更是流露出迷茫的神色。对比而言,老李李继冲到底多经历了许多事,除了初始的迷惑,听到后来,则是多了一番感慨,“三郎所言极是,老夫自十四岁始与人厮杀,至今已经近三十年矣,战刀换了无数把,杀过汉家人、鲜卑人、羌藏青塘人,更杀过党项人、契丹人,到如今,却不知这种杀戮何时才是个头尾……相比于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所谓的仇恨和利益,意义何在?” 感慨到一半,李继冲突然警醒,有些疑惑的问道:“三郎说及这陈年旧事,与老夫适才所问定民心,有何相关?” 说了之前一段话,罗开先就等着这老李开口发问,至此也不犹豫,“世叔、李防御,两位均是一州牧首,对治下之民耳熟能详,罗某在此放言一问,所谓党项人、汉家人、契丹人、沙陀人、甚或羌藏青塘人,有甚区别?是否都是一颗头颅两只手臂两条腿?是否都需吃喝拉撒哺育后代?” 这话题在这时代有些高大上了,但罗开先就这么想的,他也就这么任性的直接开问了,好在听他话语的并非寻常人,小李老李两位都是镇守一方的人物,虽然从未考虑听过有人如此说话,但却不代表他们不曾想过类似的问题,只是为时局所迷,从来不曾真切而直接地面对这样的问题罢了。 这一刻,在罗开先任性而又狂放的发问后,两个李姓人都陷入了迷茫。 第三十三节 三方小会(下) http://..org/ 小李,李德胜,今年不过二十八岁,却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杀场经历,算是党项李氏年轻一代中为数不多的战士头领,因从血缘上来说算是李德明的族亲兄弟,所以被安排在了银州防御使的位置上。当然,除了血缘关系之外,并非是李德胜足够勇猛,而是他足够谨慎,足够沉稳。 因为银州没有坚固的城池,没有足够险峻的关隘,所以一个足够沉稳的主将才能保持住银州的平稳。 性格谨慎的人往往头脑更清醒,除了思维缜密之外,他们往往更擅长聆听,能够听到更多不同人的不同想法。 以李德胜多年的经历,听过无数狂妄的、野蛮的、自认高明的话语,当然也听过类似的说法,不过同类的话语多是出自那些光头和尚或者所谓的山林隐者——他们的话并不值得重视,因为那些人除了蛊惑人心,并没有执行能力。 眼前这个长人罗开先明显不同,强大、富有、自律,还有神秘与一丝诡异,更关键的是这人以及他的手下,明显具备与众不同的执行力,适才路上所见被堆在路旁的头颅和同样堆砌起来的石堆以及路上没有清理干净的积血,都足以正面一切。 一边思索着,李德胜在心中禁不住慨叹,也许这就是之前族兄李德明传报的缘故? 相较于小李,阅历丰富的老李想得要多得多。 腾格里大神俯仰众生若蝼蚁,佛门有讲众生平等,东方道门也讲仙凡有别,众生皆凡人这么多年来,老李不知在各教所谓大师的口中听到过多少类似的话语,但是从一个带兵的将军口中听到这类的话?从不曾有过。 一个战力足够出众的将军,同时具备俯视众生的心态,糅合在一起,这样的人会给这片土地带来什么?会给党项部族带来什么?老李也不清楚。 至少现在,这位年轻的长人将军表现了足够的凶悍与和善,而不是狂妄与自大,这是一种成功的潜质——经验丰富的老李自有一套评价人的标准。 当然,作为杀场上的经年老人,老李从不贸然做决策,因为他更相信行动,而不是言语。 眼前这位高大的男人,是党项部族大头领决定的合作盟友,他的眼神透露着诚恳,还有一些难以看清的深邃。 这种深邃让老李觉得就像数十年前,自己还是个没有弯刀高的孩童时,面对的部族中最年长的老牧人,不同的是老牧人那双昏黄又深邃的眼睛透着的是无尽的悲凉,眼前这位长人的眼中,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中分明渗透着的是如同烈火般的灼热。 这种灼热让人不自禁的有些迷茫,而在迷茫的思绪中,老李低沉地吐出三个字,“怎可能” “没甚不可能”罗开先悠悠然的说道:“之前世叔该看到罗三的部众,不知感触如何?” 此刻的山路营地并不平静,除了山路两旁侍立的一些罗某人亲兵,还有一些俘虏在亲兵们的控制下忙碌的搬运着战利品。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老李抬头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很是认真的回道:“老夫久经杀场,三郎手下兵士仍为老夫生平仅见,强壮、凶悍,实为不可多得之精兵悍卒!” “世叔可看清他们的脸孔?”罗开先提示道。 老李和小李才警醒的抬眼仔细打量,小李惊异的叹道:“咦,那边几个人的眼睛怎是蓝色?还有一双绿眼睛” 原本他们以为罗开先的手下至多长相古怪了些,但却没留意到这罗姓长人的手下居然有如此多的异族。两个人都知道,能够在这时候跟着主将出行的人,必定是主将身边的心腹,但用如此多的异族作为心腹?不论草原还是宋境,都是绝对罕见的情况。 罗开先说道:“两位不曾看错,蓝眼睛的来自遥远的西秦,绿眼睛的同样来自极西之地,他们是一个西方古国的后裔,除此之外,罗某属下中尚有罗刹人、大食人、葛逻禄人、突厥人、黠戛斯人” 随着罗开先的列举,惊异的人换成了李继冲,“如此多不同族裔,三郎你又如何统帅他们?” “无他,公平耳。”罗开先摊开双手,很是坦然的开始解释:“所有跟随某的战士,按照军律管理,不分族系,没有血统差异,功过赏罚、升迁评测均有统一之准绳,没有例外!” “怎可能”又一次的三个字,不过这次是小李说的。 “完全可行,也并不困难,仅需要摈弃私心。”罗开先平淡的语气如同饮水般自然,“两年前,自罗某由雅典哦,那是西秦辖下之城,自雅典东行两年矣,手下部众愈加增多,目下已逾十四万,及至今日驻扎灵州,此间行程两万里,从未有人质疑某之公正。” 老李小李两人不约而同的深吸了一口冷气。 没有人出声,两人都是军旅中人,都明白罗某人所说事情的艰难,如果罗某人没有夸大或说慌。 但是,眼前这位威武高大的罗姓长人,如此的傲然而自信,又怎会用谎言来粉饰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都失去了继续之前话题的兴趣。 罗开先之前提起的话题,为的只是在两位党项李姓人心中埋下种子,并非想要求得什么配合之类的承诺——至少目前,那没什么意义,所以这种对话至多是一种沟通的前置,点到为止即可,何况他还需要检查和指导手下战士完善最后的细节收尾工作。 至于老李和小李二人,在听完了罗开先的话语之后,彻底失去了言语的想法——罗开先的话虽然没有继续下去,两人却都明白了他话语之中的寓意。 只不过,两个人理解的角度并不一样。 小李看到的是扩充手下军队的契机。 老李的想法则要复杂得多,他看到的是族群战争和互耗之外的另一条路,看到的是让部众和亲族以和平的方式活下去的另一种可能。 在这种氛围下,之前关于所谓乱石山匪寇被剿灭的欣喜完全不值一提,曾被报讯之人提到的战利品分享之类,更是不再被小李和老李两人放在心上。 当然,该继续的事情,还是要继续。 在富有经验的亲兵们运作下,各项事宜更像是流水般的程序化操作,一切都有条不紊。 从山匪窝里拯救出来的苦命人除了山路过往的行商,就是来自左近的往来路人,分为两个方向安置再恰当不过——罗开先并不需要他们太多感谢的话语,他亦不可能带着他们上路。 在分流了拯救出来的人之后,俘虏的山匪和被砍下的山匪头颅同样被分成了两份,留给两方各自去报功——这类的功劳对罗某人来说完全没有意义。 最后是缴获的战利品,因有之前提前收进空间的收获,罗开先对其余的已不再感兴趣,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只留下了一百匹驮马和为数不多的八匹战马,余下丝绸、布匹、金银财物之类是现成的两份,被挑选之后的马匹、驴子还有各类牲畜全部被小李老李两家均分。 处理利落了这些琐事之后,太阳已经没落在山峦之后,昏黄的光线下,李德胜带着他的人还有部分被救出来的人顺着山路向北回银州,罗开先和李继冲则带着余下的所有人整队向南去绥州。 残余的光芒之下,两方人马分道扬镳的场景如同老电影中的沉默长镜头,哦,也不算沉默,还有马蹄敲击在冻得坚硬的土地上的奏鸣声。 三方小会只能说是短短的一瞬,对罗开先来说,更只是一个路途上的插曲,对于老李还有小李来说,究竟是路途上听了某个狂人的妄想,还是一场改变的开始? 谁知道呢? 第三十四节 鱼骨寨 http://..org/ 绥州,清晨,罗开先从住屋中走出来,找到一处高坡眺望远方,东方开始泛白的天空下,冬季特有的雾霭所半遮半掩的,是一片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 陌生是因为眼前找不到任何能够充当印象中坐标物的东西,熟悉是因为再次嗅到了那种故乡独有的干燥而且寒冽的空气。 脑中的知识告诉他,这时代近乎零污染的空气,怎能是后世污浊的烟尘所能比? 不过灵魂深处的悸动却让他确认这就是那片他出生的地方,只不过他提早了千年。 眼前陌生的景致和杂乱的心情充斥了所有,让罗开先没了晨练的兴趣,营地外面就是他魂牵梦绕的故乡,他又怎能如同其他人一般沉浸在酣睡之中? 只是很可惜,再没有求得本地统治者允许的情况下,他这个“外来人”并不能在这种清晨的时候任意而行。所以,他找了一处高高的望楼,把值哨的亲兵赶去洗漱,迎着马上就要喷涌而出的朝阳,自己坐在那里发起呆来。 因为夜晚的山路并不好走,而且左右已经错过了预定的行程,也就不必忙于赶路,同时为避免夜晚行军出现栽断马腿这种不值得的损失,所以,罗开先率队跟着李继冲的人马只能缓慢行进,及到抵达绥州,已经是夜晚亥时。 若是按照罗开先的本意,他和他的人会在绥州城池或者军寨的外围找一处山岗扎营,不过在抵达绥州之后,李继冲才告诉他,唐时的老旧县城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在战火中彻底损毁,眼下的绥州并没有城池,也没有一个巨大的整体营寨,而是二十八个营寨组成的连环式营垒,因为年初宋帝与夏州议定了在银州建立榷场,枢密院的士大夫们认为短时内党项人不会有什么大的举措,而北部与北辽的交界之地显然比西部更重要,便把绥州的部分兵力调走了。于是有许多营垒空了下来,罗开先和他的人尽可挑选一座营垒驻扎进去——作为绥州刺史,即便是降将,李继冲也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不需担忧安全的问题,又能够省了重新构建营地的麻烦,何乐而不为?至于李继冲提供便利更是连人情都算不上,因为空下来的营垒被占用早有先例,眼下就有两个营垒被过往的行商使用着。 罗开先和他的人使用的是一座矗立于半山处的营垒,之所以是半山腰,因为小山的上半截是层层垒垒的山岩,下半截则是厚厚的沉积黄土层,上半截山岩凌乱没有一块平坦的地方,能用木头建两个望楼已经称得上难得,想建营寨?那可是费工费力的苦差事,所以营垒只能建在半山位置。 即便是半山位置,营垒内部的地形也并不平坦,是个略显陡峭的千米长斜坡,不过斜坡被之前驻扎在这里的宋军改成了巨大的六层阶梯,只不过每一层阶梯都有两三人高,好吧,那阶梯不是适用于人类的尺寸,人类能做的就是在每个阶梯的侧面开凿出窑洞来居住,之前驻扎在这里的宋军里面显然有能人,他们紧贴着窑洞的外壁用木头搭建了一层木质斗檐结构,颇有些唐式风格的穹顶结构与阶梯式的土层完美结合在了一起,结果本来粗疏的土窑瞬间充满了浓浓的东方气息。 虽然这些木质的廊柱没有涂漆,甚至有的上面还可以看到没有处理干净的疤节,但这种粗犷与廊柱构建的精致糅合在一起,变得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在这样的清晨,初阳升起,雾霭飘散,甚至没有上漆的木质斗檐在阳光下仿佛镶嵌了一圈金红色的光边,愈发显得粗犷与巍峨。 黑红的木柱加上金红的光边,再有清晨黑黄的土地和远处青翠的松柏,已经残留在背阴处没有来得及融化的白色冰雪,这一切都显得凝重、神圣而又充满了沧桑的风韵。 这座营垒的占地至少有数百亩,足以容纳数千人,营地内这样的斗檐构建更是足有三十多座,当然它们的大小是不同的,显然它们的功能也是不同的。 罗某人居住的是主将之所,差不多是阶梯的最高级,除了主构架之外,左右更有亲兵居所,廊式建筑前面的空场上更有小校场、兵器架、石锁石凳以及拴马桩、还有就设立在左右两旁的木质夯土结构的马厩,眼下这里因为近年无人居住,校场原本平整的地面上存有许多干枯的嵩草和前夜被踩实的积雪。 从主将的住所向下是一条足够六马并行的台级坡道,坡道通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寨门处。主坡道加上六层阶梯,还有居于最顶部的主将居所,像极了两个“丰”字竖向连接在一起,但是因为山地地形影响,越是靠近顶部的“横”越短,在远处地势稍高的地方观望,恰似没了鱼肉的骨头,所以这座营垒有个很形象的名字——鱼骨寨。 鱼骨寨所在的小山,三侧陡峭,只有临近寨门的东南方舒缓,所以防御的工事很容易布置,这里原本驻扎的宋将显然是个行家,西北端地势最高绝难攀爬被忽略不计,东北和西南两侧的断崖边缘安设了大量外倾角的木刺桩和鹿角桩,配合寨门处挖设的壕沟和吊桥,就防御来说,已算是完备。 但,万事有利必有弊,一个最大的麻烦就是寨内无法凿井,寨外临近无定河倒是可以取水,但若驻扎人数过多,没有专门的水车,每日取水显然是杯水车薪。 于是,随着调令军兵撤走之后,这里变成了偶尔过路的商旅借住之所。 眼下正处寒冷的冬季,路上的商队几近于无,诺大的营垒竟然仅有罗开先和他的手下数百人,哦,还有那位随行的宋商贾仁。 从鱼骨寨内最高的观望点——将主住所顶部的望楼四处眺望开去,朝霞云霭尽去,四周又没有林木遮挡,真可谓清清郎朗极目天际。 山川似锦、红日入画,美景当前,本该是心中开阔、郁气弥散,罗开先却整晚辗转反侧,思绪万千难以成眠,所以才会在天刚亮的时候,爬上望楼观望“家乡”景色以便于整理思绪。 只有真正看到印象最深刻的事物演变,才会明白时间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关于这话中的含义,没人能比罗开先眼下的体会更深刻了。论地形识别能力,他这个职业军人是经受过专门培训的,但眼前的一切仍旧让他感觉到震撼。 以初阳为参照物,除了一些远山的方位还算正确,山的走势、水的位置、附属建筑物的痕迹,都与他印象中的图像完全不符,一切他所熟知的事物,这一刻全都没有,哦,不对,唯一他所熟悉还有一件——秦太子扶苏墓,可惜他这个位置根本看不到。 余下的后世广为人知的石牌坊之类,这时却根本连一丝痕迹都欠奉。 四周视线所及之处,倒也不是空旷的山野,入目的地方,除了几条蜿蜒远去的土路,中间隔离着一片片断断续续没有砍伐干净的林木,然后才是四座与这鱼骨寨大小相仿的军寨,更远的地方,能看到一线估计占地至少有几平方公里的中心城寨的影子,那是时下在绥州老城基础上围建而成的绥州主寨。 所有的这一切,在时光的磨砺下,到后世已经完全消磨,换而代之的,是秃秃的土丘,是干涸的河床,是干枯得缺枝少叶的枝干,是钢筋混凝土堆砌起来的高楼大厦,是没了东方韵味的所谓工业文明 这之间的区隔仅仅是千年的时光变迁,夹杂着的却是难以抹消的民族创伤。就像游动在河水中的鱼虾不会思考河流的走向一样,这种创伤远不是随波浮沉的人类能够体会得到的。作为时空旅者的罗开先,却是人群中的异类,静静地侍立在望楼之上,感受着所有旁人难以体会到的时间所营造的深沉与沧桑。 没来由的,罗开先的心底泛起了一丝欣喜——比起后世雾霭沉迷的那个故乡,他更喜欢这时节简陋得有些原生态的土地,那或者意味着有了可以容许他任性而为的更宽广的平台? 他亦说不清。 冬日的清晨,并没有清脆的鸟鸣,难得的也没有北风的呼啸,围着熊皮大氅待在山顶望楼上,罗开先可以清晰的看到营寨外如同蚂蚁般移动的人影——那该是这里的人们开始起早忙碌了。 远远地看不清面孔,衣着打扮也只能看个梗概,看去势该是到河边凿冰取水的,罗某人便没有理会,只是没多久,一阵阵嘹亮的歌声飘了过来。 “清晨讷凿冰去担水 迎面碰上邻居李大锤 大锤被婆姨打了个乌眼青 咦吆喂 眯着眼问讷你是谁” 歌声稍落,“哈哈哈”的笑声和嬉闹声便喧嚣了起来。 悠扬而悍烈的秦腔如同一把锋利的长刀撕裂了整个静谧的清晨,又如一把大锤砸醒了闷头沉思的老罗,侧耳倾听几句,他的困惑与踌躇便倏忽而去,一丝弯曲的弧线在他的脸上从小到大的荡漾开来 朝阳初升,几声哨响,鱼骨寨里面睡饱了的亲兵们从个什居住的窑洞蜂涌而出,轮值充当伙夫的什伍开始去准备吃食,而多数人则在一声声嘹亮的吆喝声之后,开始列队慢跑进行晨练。 新的一天开始了。 附:老家的事务总算告一段落,今日回到北京住处,即日开始恢复正常更新,为补充前日停顿欠账,某会尽力多码出一些章节,以供众书友品评。 感谢书友“背嵬”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三十五节 晨话 (上) http://..org/ 当罗开先转身想要从望楼上下去的时候,从脚下木梯的方位传来了“啪嗒啪嗒”有人向上攀爬的声音,一个被狐皮小帽包裹了满头青丝的俏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夫君,今日怎没练拳?跑到这望楼上面作甚?安提亚诺那个混蛋说你在这里待了整个早晨,是有心事吗?”这火娘子虽是结了婚,依旧宛如当初跟着罗开先跑到雅典城一样风风火火的问个不停,这不,人还没有在平台上站稳,开口就是一大串的问题。 望楼的平台上有个木头矮架,上面铺着厚厚的狼皮,老罗长臂一揽,把个小娘拉到自己怀里,也不理会她的嗔怪,一边帮她收拢着身上的皮裘,一边说道:“你这小娘,开口便是大把的问题,可睡好了?出来也不知把衣服整理好,衣领都没整理好,也不怕得了伤寒?” 如今私下里,新婚没多久的罗某人对自己婆娘可算是十分疼爱,完全不像之前的木头人。 李姌对男人的宠爱也享受得很,忸怩了几下,就靠着男人的肩膀缩了起来,嘟囔着,“你不在身旁,睡不着,房子里黑漆漆像是山洞才不会得伤寒的,别吓我!别忘了,旁人都叫我火娘子的!” 罗开先心中莞尔,这小娘眼下这副撒娇耍赖的模样,哪里又像是风风火火的火娘子了?说是黏人的家猫倒是一点不错,只不过这猫大只了些。 他问话本就没指望什么答案,一边看着冬日晨光,一边听着小娘腻声嘟囔,心中的温暖与甜蜜充盈了胸腔。 “那是过去,现在都叫你将军夫人!”纠正了一句,转头向望楼下方张望了下,罗开先随意的问道:“娜娜在作甚?怎没跟着你一起?” “哼那个闷葫芦在里面乱转,她喜欢住这种山洞一样的房子!”李姌娇嗔了一声,没好气的接了两句,然后把脑袋靠在男人胸前,脸朝着望楼外,一双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远处的冬日风景,嘴上却又说道:“夫君,你又转移话题!刚才我问的话,你还没有答复!你有心事,我是你娘子,别瞒着我” “嗯,不瞒你”老罗宠溺的抚了抚女人头上的狐皮帽子,接着说道:“这里是绥州,你知道的,按常理来说,这该是我的故乡,人们总说造福乡梓,你说我该为这里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李姌有些迷茫的重复了一句男人的话语,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流落在中亚的李家已经与这片土地分离太久,回到这里之后,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却并没有找到归属感,“像在希尔凡那样,把这里的人也收编进军队吗?” “怎么可能?这里现在是赵宋的辖区,而且”罗开先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茫然的观望着远处的晨光,小娘皱着小眉头琢磨了一下,忽而惊讶的说道:“天爷!夫君你不会是想要派兵攻打这里吧?” 依照之前罗某人在中亚的做法,这种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又乱想!”轻轻拍了拍小娘红润的脸颊,罗开先直接否定了这个小女人的胡乱猜测,“你夫君我又不是战争狂人,怎会” 没等他辩解的话语结束,李姌就接茬说道:“不是才怪!去年在马什哈德,你只带了几千人就去了赫拉特,知道我有多担心吗?若是你被困在赫拉特,我们该怎办?” 说着话,火娘子的眼圈都红了。 罗开先不禁无语,这小娘的担心不是一点道理没有——去年停驻马什哈德的时候,留程守如这个没经历过大战的生手守卫大营其实是很冒险的,如果当时不是凑巧埋伏了伽色尼人的前锋,并有接下来在赫拉特的乱战胜负手,那么当时东行近十万人的命运真的很难说。即便他能率众突围或者保存一部分人的性命,但占了半数的老幼妇孺的命运会如何?即便他罗某人浑身是铁,面对千骑万众的伽色尼人,他又能护得住谁? 所以话转回来,若不是伽色尼人根本没想到他不守反攻抢了先手,又凭借不同于时代的战争理念搅乱了局面,十数万人的东归营队又怎能在以少胜多之后安然率众离开?而且,还带着半数的老幼妇孺? 只是,这其中的战术思想是没法和李姌这个小女人讲得清楚的,即便她很聪明,又在安娜莉亚女士教导下见识广博,却终究不是精通战略谋算的战略家,更不可能懂得战争中主动与被动的差异——那不是简单的几句话能解说清楚的。 更何况,与自己的女人讲道理是最愚蠢的做法,在后世资讯的熏陶下,即便罗开先这个情感初哥也深知这样的道理。 于是,他定定神,安然自若的揽住女人的肩膀,语调平静地诉说道:“娘子,以后遇到战事,我再也不随意出征,若有敌人包围,我背着你就跑” “嘭!”罗某人的大腿上挨了一记粉拳,李姌哭笑不得的抹抹眼角道:“你这大木头人,怎学会了装痴卖傻?气死我了!” 只是很可惜,她这把劲头对皮糙肉厚的罗开先来说实在和搔痒没甚区别,换来的只是男人惬意的憨笑。 嘴巴上说得气恼,其实发泄了几下之后,火娘子就明白了自己男人的辛苦和背负的责任,自己的纠结其实是没道理的,若果真这长人夫君是那种一门心思守在女人身边的人,自己还会愿意嫁给他吗?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继续锤了几下,急不得恼不得,李姌也懒得再计较男人糊弄自己了,只是幽幽然地说道:“夫君英明果决,收了营中大半人心,但此前一路兼程虽无性命之忧,却也实在辛苦,如今驻扎灵州之后据我所知,营内老幼妇孺都想过些安宁日子,夫君若要攻略这绥州,却要仔细斟酌,人心思定,不是每个人都如夫君这般有进取之心。” 一丝戏谑的表情荡然消逝,揽着如同猫一样伏在怀里的小娘,罗开先正色道:“娘子所言不差,为夫醒得了。不过娘子多虑了,为夫我可没想与这绥州宋人打一仗,想要征服一个地方,杀人是最愚蠢的方式,你夫君我可不是只知道武勇的莽夫呢!” “啊?”李姌猛地翻身坐起,仰着俏脸一双杏眼紧盯着男人问道:“夫君你又戏弄人!快说,有什么好办法?” “稍安勿躁,你这小娘!”罗开先才不理会女人眼中的嗔怒,而是长臂一展继续把小娘揽在怀里,“但若有事,为夫何曾欺瞒于你?” 话音一落,李姌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可惜罗开先根本看不到她心中的腹诽——这男人的心比马扎尔海的海水都深沉,自己这稚嫩小娘又怎能分得清楚? 好在罗开先也没想卖关子,稍一停顿便紧跟着说道:“古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1。为夫我虽喜征战之畅快,却非穷凶极恶之人,怎会妄起杀戮?何况绥州乃为夫故土,若因干戈而勾动世仇,来日怎有面目去面见祖辈先人?” 见怀中小娘闷声不语,他轻声问道:“待为夫考校娘子不用攻伐,不用奇谋,为夫亦能获取此方人心,娘子可知如何运作?” 闷声不语的李姌其实心中大为感动,身后爱郎与这世上别人都不相同,若是别个男子又怎会对自家婆娘这般敦敦细语? 迷迷糊糊的李姌细细思考了一会儿,才回复道:“夫君是想用财富招买人手?就如之前拉拢那些高地商人一般?” 罗开先点了点头,“娘子说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为夫谋划的事情可不会那么简单,要么娘子再猜猜看?” “不猜了!”有现成的答案就在男人的脑子里,李姌才懒得费心思,小手顺着男人的衣襟摸进去,贴在侧肋处,有些不怀好意地威胁道:“不许糊弄我,否则你说不说?” “别你那小爪子别乱摸,痒!”罗开先伪作惊诧的叫了起来,皮糙肉厚的他倒不惧女人的这点小威胁,只是配合一下女人的小动作也算难得的闺房密事,叫完了他才说道:“娘子莫急,听为夫慢慢道来冬至节之前,我召集了灵州附近小部族之事,你还记得吧?” “嗯,夫君你是说那些在矿场和榷场帮忙的人?” “没错,虽说还没见到此地平民,但也见过李继冲手下那些士兵了,你觉得他们与灵州那里小部族的人有何不同?”为了引导自己的婆娘,罗开先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当然,问这话的同时,他也在期待小娘能以女人的细致敏锐说出些不同的东西来。毕竟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罗某人从没觉得自己能够独自完成收服一州人心的任务,即便他完成了率众行经万里的壮举。 —————————————————————————— 注:1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出自孙子兵法.谋攻篇,意为评定战争手段的层级差异,以及兵法攻略的得失优劣。 附:感谢书友“背嵬”再次微信红包打赏!另,稍晚还有一节。 第三十六节 晨话(下) http://..org/ 感受到男人话语间的郑重,李姌思考了更多时间,在罗开先以为她都睡着的时候,才开口反问了一句:“夫君你是说二道沟和何丘寨那些人?” “没错,你觉得他们和昨日李刺史手下兵士相比,有甚区别?”二道沟和何丘寨是灵州周边小部族中的两个,一个是因地而名,一个是因姓氏而名。时常忙着照顾童子营的李姌能说上这么两个名字,罗开先已经算是欣慰得很了。 火娘子皱了皱秀气的眉毛,继续说道:“初见二道沟那些人,他们穿着的袍子脏污破烂,骑的马匹也是瘦骨嶙峋,与之前遇到的匪盗没甚区别,之后被我们招揽,也算是吃饱穿暖应是跟着我们的人学的,变得干净了不少至于李刺史的手下,昨日我没怎么留神,不过他们也就是比之当初的二道沟那些人也就多穿了一层铠甲,里面的袍服同样很是破旧,昨日偶尔路过贴近时,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汗臭味,显然他们的境况并不好,和我们的人相比,相差甚远” “娘子真是心细如发!”随口夸赞了一句,罗开先颇为欣慰的把女人温软的身子向怀里揽了揽,接着说道:“二道沟等诸多小部族或说村落之人只能算是勉强维持活着,他们除了依附党项人,或者附庸宋人,并无其他更好出路,所以当我们招揽他们时,很快就能得到他们的跟随,所谓穷则思变,即是如此。而绥州此间,虽名为宋地,却处身边塞,与赵宋庙堂距离甚远,且常有战乱之苦,人心难安之时,其生计何在?以娘子所观赵宋边军之态势,此地治下之民会为何等模样?虽不曾亲见,却不妨揣测一番” “如此说来夫君你是想拉拢绥州这方庶民?”男人说得详细,李姌听得也很是认真,趁着男人话语停顿的时候,提出质疑道:“只是,绥州为赵宋治下,此地庶民若要迁徙,东去千里皆为赵宋之地,何必辛苦远赴灵州?” 李姌的这段话语并不是吹毛求疵,而是确有这样的可能,不过她还是小窥了自己男人的思虑缜密,但听罗开先朗声说道:“娘子所言不差,若在马扎尔海岸,因族群之别,各地族裔皆重麾下丁口数量,必如娘子所言!然娘子有所不知,眼下赵宋政体沿袭唐制,对各地民众迁徙之事禁锢甚重,且流民之乱每每得不到有效疏导,往往酿成流匪之祸如此境况下,别州治政之官吏又怎会容许外境之民随意过境?” 罗某人这话可不是随意乱说,他的人虽然刚到绥州,并未曾见过时下宋境梗概,却不妨碍他对东方的揣测。须知后世流传的保甲制度,最初就是成型于宋时,这种制度的始因,除了便于地方官员管理一地,最方便的便是防治流民之祸。 只是他的话语一落,随之而来的便是火娘子惊叹声,“竟有此事?” 女人的惊讶并未让罗开先有所动容,他说这番话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博闻多识思虑缜密,而是为了印证心中所想,顺便理清思路。毕竟身边没有亲近的谋士,唯有最亲近的女人能够拾遗补缺,所以他继续说道:“娘子毋须惊讶,为夫从不虚言!我与娘子同样初至绥州,却不妨碍了解赵宋事宜。赫尔顿现已落足宋都汴梁,先前曾多次遣人送密信与我,娘子若是有心,稍后一段时日所见必能验证为夫所述” “夫君莫恼,我只是心中惊异”女人翻身坐在男人腿上,双臂揽住男人的脖颈腻声说道:“宋人怎会如此不智?束民于土,无异于筑堤拦河” “无他,怠政耳!”抬手揽住女人的腰身,罗开先嘿然出声,语气中愤然之意几欲喷薄而出,随又解说道:“据闻宋帝重用文人治政文人者,偏好口舌之争,每以博闻广识而自矜,余暇更是深埋故纸,沉湎于前人哲论,却不善革旧创新。此辈若掌一地治权,多半口中自述视民众若子侄,而其行实则待诸民若牛马,恨不得诸多民众温驯若羔羊,彼辈则可用规章条文做栅栏圈禁诸民,适时便可与同济高谈阔论,自负贤达英明!” “嘻”李姌眉角弯弯,嬉笑出声。她用一双大眼仔细盯着男人说道:“赵宋文人惹到夫君你了?从未见过夫君这般激昂愤慨模样呢瞧,眉毛都要竖起来了” 说着话,她抬手便抚向罗开先的眉梢。 罗开先大囧。 有这小女人在身旁,他的心情松快了许多,一时情绪激昂,竟然不自觉地把后世压抑的感触带了出来——这却是无法与时人说的,即便是身边最亲密的人。 好在身边小娘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罗开先心中自警的同时又有些啼笑皆非,抬手抓住女人乱伸乱摸的小爪子,嘴角弯弯的说道:“小娘莫要搅闹,适才你在问为夫所想,这在与你诉说,怎又不想听了?” 眉眼弯弯的李姌轻轻挣了几下,没挣开男人手臂的束缚,索性把脸庞靠在男人肩膀上,眯着眼说道:“小娘自是想听的,只是夫君思虑如此周全,小娘即便听了,又对夫君有何助益?” 罗开先留意到女人两次用了“小娘”做自称,话音亲昵,虽是有些酸意,却是让他心中更是柔软,感动之下正声说道:“娘子自谦了,莫不知俗语有云,百密尚有一疏。谁人能够做到完美无缺?为夫自谓见多识广,却也不敢说毫无疏漏。娘子承学安娜莉亚女士,平素又不缺乏历练,切不可小窥了自己。你我夫妻一体,正该戮力同心,看天下谁能阻我夫妻前行!” “嘿,夫君说得真好!”被话语满足了心意的李姌猫一样缩在男人的怀抱里,感叹之后轻声呢喃:“夫君率众跋涉万里路途,损伤无几,族人都言夫君乃神明临凡,小娘能嫁与夫君,按照东方的提法,众人都说是前世积累的福报” 罗开先从未想过会有人这样说,也从未想过这小娘的心理压力居然有这样大,开口便安慰道:“人言何足畏?娘子无需多虑,你我夫妻也算共过患难,些许羡嫉之言,岂能动摇心智?两年前那个大胆小娘哪里去了?她可是敢于孤身一人夜探君士坦丁堡学堂的!” 李姌本来就是胆大豁达的性子,之前的呢喃也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这刻听到男人的安慰,心里的甜蜜都快溢出来了,直到男人最后的两句戏虐之言,她才有些娇恼地抱怨道:“夫君!你又戏弄我!本小娘见你一个人可怜兮兮孤坐高楼,才来陪你解解寂寥还有甚想法?快说,否则小娘我要去梳洗打扮了!” “娘子不用梳洗打扮也是娇俏动人哎,别咬,我接着说正题还不成?”小娘娇俏,罗开先还想笑闹几句,却被小娘作势要咬的样子震慑住了——会否被咬破不必担心,但是脖子上带着几个牙印还不被手下那些混蛋笑死?所以皮糙肉厚的罗某人也不得不服软,“刚说到招揽绥州民众,以我灵州在河西的声势,我并不担心无人响应,何况这并非一时之计,为夫谋划自汴京购粮回返之后,召集众人商议一个五年之规划,届时农田、牧场、工坊、矿场、屋舍等等均在谋划之中只要我们把灵州建设成一方重镇,何愁无人来投?待那时绥州,不过顺手而为之事罢了” 听着男人侃侃而谈,李姌也不禁为之心动,眼下灵州土城早已没有影踪,只是一片木制城寨,待到五年之后,又会如何?她从不怀疑男人的执行力,从雅典回答希尔凡平原的一路上,她早已习惯男人近乎无所不能的本领,待到行经万里回归东方,她再不信会有难住自己男人的事情。 只是想到男人并不是想听阿谀之言,她定了定神,才压住心中的向往,掰着手指说道:“夫君所说乃长远之计,我亦心生向往,但夫君需知,之前路上招惹的葛逻禄人、突厥人、还有沙州那所谓的归义军,他们恐不会善罢甘休,甚至还有之前夫君派冈萨斯他们教训的兴州人恐也不会就此俯首帖耳,党项人有那李德明帮衬一二,或可轻松一些,但这东方势力最大的赵宋人,夫君你一定要小心戒备!我知那些文弱书生难入夫君你眼,但夫君需知高地人的名言,成事千人,败事一个。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 罗开先真没想到自家小娘能说出这样一番卓尔不凡的话语,刮目相看的同时也大觉欣慰——假以时日,这小娘或许真能成为自己的贤内助!他双手环抱着女娘温软的身子,在那张红润的脸上猛然亲了一口,“娘子真乃为夫心头宝贝!这番说辞可不是随便哪个人能够说得出的!有娘子提醒,那些敌手不来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若来烦我,说不得该杀的杀,余下的完全可以充作劳力,倒是不用愁烦了!哈!” “不许乱叫,脸上都是你的口水,天光大亮,你不许变狗熊,最好还是扮作木头人!”火娘子抹了抹自己脸上的湿润,抬手推着男人满是胡茬的大脸,嗔怪道。 “为甚白天要扮作木头人?”听女人说得好笑,罗开先捧哏似的配合着问道。 李姌有些恨恨地回答道:“夫君你这身高,配合长袍大氅的扮相太招人眼,在灵州时候女营那些花痴女娘就总爱在你身边打转,到这绥州,恐怕更少不了狂蜂浪蝶,我可不想等回灵州之后,帐幕里多太多姐妹!还有昨日李刺史那个老胡子,也不是甚子好人,我可是听人讲宋人的高官喜欢到女娘楼子里面喝花酒,夫君你可不要如他们一般!” “哈哈!”听女人嘟嘟囔囔说得有趣,罗开先笑出了声,随口便应下,“好,就听娘子所言,日后为夫白日扮木头人,晚上扮狗熊陪你!” 又被男人调笑,即使婚后已有多日,李姌仍旧羞红了脸,“天色不早,夫君你今日不是要准备祭祀吗?不要坐在这里了,我也要下去洗漱,狗熊夫君背我下去!” 心情畅快之际,罗某人自是欣然从命。 附:食言了,在老家多日,积累杂务太多,加上思路不畅,这段文字写得甚是艰难,不过写完这一节之后,回查时候感觉还算可以过眼,也算精雕细琢了吧? 第三十七节 绥州乡老 http://..org/ 清晨时候,与李姌的谈话不过日常中的小事,但对罗开先来说却是难得的满足。 盛唐诗人王维在诗句中写“独在异乡为异客”来讲人的心情孤寂,这句诗词恰是异常符合罗某人的心境,而且更为现实一点的概况是,罗某人站在所谓“故乡”的土地上,却已经是换了一个空间维度,更连时间轴都不是他曾经归属那个节点。 周围所有的三观都与自己的那一份迥然不同,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孤独,为了在这个时代能够有所作为,从东非到河西这一路上,他罗某人花费了多少心力? 那注定是个无法统计的概念。 即便这样,改变的人心和培养的人手仍旧没能达到他罗某人期望的水准,所以他仍旧是孤独的。 唯一让他欣慰的是这时代身边人的心性要比后世朴实得多,至少对于忠诚二字贯彻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女人在出嫁之后更是专心维护自己的家庭上,只要她们的男人同样足够顾家。 所以截至目前,罗某人婚娶的两个女人成了维二能够认真沟通心事的选择,当然两个女人也有不同,不爱出声言语的葛日娜是个很好的聆听者,能说会说却不惹人嫌火辣性子的李姌却是此维二之中又唯一能够与罗某人思想互动的人选。 因了认知世界的不同,还有人生履历的不同,这种互动虽然还很浅显,但对罗某人来说已经弥足珍贵。毕竟他只是心志坚强的战士,并不是没有情感的杀戮机器人。没人能够对等沟通的孤寂心情,那决然不是好消受的,即便罗某人这种冷心似铁的家伙也不能免俗。 其实自从到这个时空,算起来罗某人手下至少又多了数百条性命,与后世完全不同的沾血杀戮中,他能坚持着没再陷入战场综合症的困境中,已经是难得的进步。 借助后世业余学习的心理学知识,他对调整自身情绪已经称得上驾轻就熟。 出现在罗开先身边的李姌和葛日娜两个女人,一水一火两个性格,更是恰到好处的缓解了他的各种情绪压力。 所以他的脸才不再是一张木然冷漠的木头脸,所以他才能用轻松而平和的心态对待诸般杂务。即便回答如今的“家乡”,也没有像在抵达埃尔祖鲁姆之前那般陷入沉迷。 好吧,说了这么多来解析罗某人的性格其实还是不够的,这样一个经历复杂的家伙,即便没有遇到跨越时空的际遇,也是能让战争心理学家们写下一本厚厚分析报表的沉重样本,所以在此便不多叙。 且说正题. 被新婚娇妻安抚得心境平和了下来,罗开先便开始了接下来的忙碌。 宋国在部署绥州的驻军或者说边军总有二十八寨,眼下因为时局安定,驻守的边军或调拨或遣散,仅剩下了十四寨。 鱼骨寨相邻的几处营寨并未空置,那里的几个军寨每个尚有数百或上千不等的宋国军士,从地势上来看,鱼骨寨处在几个宋军营寨的外围,属于防卫兼且监视的范畴。随行的亲兵感觉有些不爽,罗开先对此却未有异议——按照他的理解,若是宋国边军对他们这一行众多人没有丝毫防备,那么只会有两种原因,一是对方严重失职,二是对方有所图谋。 很显然,前者是不现实也不可能的,后者则绝不是任何人所希望看到的,包括刺史李继冲。 早饭过后,整理好仪容,罗开先带了五十亲兵开始四处走访——他要忙碌的事情很多,首先要做的并不是拜访各处宋国官员,而是筹备之前李姌提过的祭祀一事。 所谓祭祀,其实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的举动——掩所有人耳目,包括罗开先身边的“自己人”,因众人皆知这绥州是他罗开先的祖籍所在,他若是不做点什么,反倒显得迥异于人——按照东方人留恋故土的情怀,远归故土的游子怎能不拜祭先人? 当然,祭祀本身也是罗开先缅怀后世的一种精神寄托。 入乡随俗也好,纪念自己的本心也罢,按罗开先的思维逻辑,做戏要做全套,为了避免让人摸清自己的底细,也为了少些不必要的麻烦,更是罗开先正式接触东方族群的开端(之前的工匠营后人和散落在西域的流民显然不能算东方族群的主流,他们或多或少都丢了祖辈的传承),所以他并不介意做些表面功夫,比如说祭祀。 祭祀这种事情,在后世大多不过是为了安慰人眼的过场戏——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但在这个年代,却是相当重要外加麻烦与琐碎的一件事。 好在绥州虽是边镇,却也并不缺乏人口,眼下非是战时,二十八寨中的主城寨里面也并不是只有宋人边军,照样还有平民和商旅,借助刺史李继冲的人情关系,还算顺利的请到了几个通晓祭祀礼节的年迈长者——不同于旁事,哪怕是为了彰显诚意,祭祀这种事情还是必须罗开先亲力亲为的。 包用了主寨当中最大的酒馆,当着几位长者的面,几句客套之后,罗开先开口直入正题:“诸位长者,罗三幼时曾听家中长辈倾诉故土之景致,如今万里归来,观故土风情,却难辨东西。如今某想遥祭一番家中先人,不知几位长者何以教某?” 诸老中为首的也最年长的一位是时下绥州本地大姓杨家的族老杨犒,这杨老汉稀疏银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挽起,扣着一顶土黄色沙狐皮帽子,脸上留着一把同样银白的长胡子,身上一件黑色皮裘,看不出质地,制作考究,显然并非凡物,或因家境关系,这老汉脸上沟壑不多,一张红润的脸配合银白的须发,卓有鹤发童颜之感。 这老杨犒显然不是个莽撞人,听了罗某人的话语,眯了眯眼睛,捻着胡子问道:“不知将军祖上可还有人在这绥州?为何不寻族中长辈探寻?” 罗开先拱拱手,恭敬回道:“不瞒杨老丈,罗三祖辈自先唐安史之乱时迁出绥州,之后辗转流于异国,至今已逾二百五十年,罗三初回祖地,便是想寻根问祖,亦不可得” “二百五十载?!”几个老者不约而同地彼此相望惊异了一番,为首的老杨犒轻咳了一声,续问道:“敢问罗将军,可知贵府祖地之方位?二百五十载之久,即便回返祖堂翻阅家志,也难有所得!老朽几人均已年近花甲,若说五六十年之事,尚可诉说一二,但二百五十载太久远了,请恕老朽几人无能为力。” “不敢劳烦长者尊称,某家中行三,但请直呼罗三郎即可。亦不必几位老丈大动干戈”罗开先又谦让了一句,才继续说道:“确如杨老丈所述,二百五十载太过久远,期间诸般人事皆已沧海桑田。罗三亦不指望寻得昔年祖地,只求在主寨北方寻觅一块风景秀丽之地,暂充做祖地祭祀一番。” “如此”杨犒细细思量了一会儿,止住左右几个老兄弟的议论,轻声说道:“老朽檀越了,不知三郎寻地何为?若是不寻祖地,既是祭祀,何不寻些道士和尚做些法事?” 罗开先坦然说道:“罗家昔年非是绥州本地望族,彼时时逢战乱,即举家迁走,连祖园(墓园)亦不曾留存。如今时距百年,昔日故宅恐早成荒土,莫说罗三不知祖宅何在,即便知晓,也无任何凭契,徒惹人心纷争,此非罗三之所欲也!今某家率部众据有灵州千里之地,何须因祖地寸土与故国乡梓无谓纷争?” “三郎高义!”一番话下来,不管是一旁倾听的几个老者,还是心中有所迟疑的杨犒都为之动容。 “不敢当长者之礼!”面对冲着自己抱拳作揖感谢夸赞的几个白首老汉,罗开先无法去一一托抬,只好同样深躬还礼,之后继续解说道:“至于之前杨老丈所问寻地何为,罗三谋划寻一无主之地,暂作祭坛,为家中逝去先辈立一座衣冠冢,待过几年时局安稳,建起家庙,起一处别园,留作每年祭祖之用。” 或是因为有了之前罗某人不做纷争的话音,几个老者忽然热情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着,“罗家三郎,俺们宋国与党项人不会打战了?”“三郎,建设别园可需要人手?”“罗三郎,老夫祖居后山有诺大土地无人耕作,正适合作为墓园之用” “都闭嘴,七嘴八舌,成何体统!”老杨犒把一双眼睛瞪视了一圈,翘着胡子喝了一通,才转对罗开先说道:“三郎莫怪近年来,朝堂与河西党项常有纷争,去岁才稍有安定,朝堂上那些士大夫把边军儿郎遣去北疆,眼下绥州却有些萧条,除开些许农务,年轻人无所事事,又因担忧战事再起,有那不服管教的,每日不是揪扯打闹,就是留恋赌坊,几个老匹夫家中也难有安稳。故三郎一说几年后时局安稳,便乱了手脚” 随着杨犒的解说,适才几个乱了秩序的老者脸上难免变得有些讪讪,眼中却流露着莫名的期盼。 罗开先不为已甚,毕竟在座的都是长者,他坦然说道:“杨老丈无需介怀,罗三非是不通人情之辈,几位关切战事之心,罗三自是省得。至于今后是否会如眼下般平和,还看宋帝与朝堂那些士大夫,罗三在灵州与党项大统领李德明约为盟友,绝然不会轻启战端。罗三此番东来绥州,即为祭祖之事,绥州刺史李继冲早已知晓,亦并无虚言!” “到底是老河西的骨血!”夸赞一句,老杨犒点了点头,却对罗开先的话语内容未做任何置评,只是顺着罗开先的语气,同样坦然而坚定的说道:“三郎不曾用谎言欺诈俺们几个老朽,老朽这里也给三郎一句爽快话!三郎非寻常人,寻地建祭坛,甚或之后建家庙墓园、别院,些许小事,均可交由老朽几人,必保不需三郎劳心!” 至此,事协矣。 附:老家事情告一段落,回京之后照例是琐务缠身,耽误了几日更新,在此对诸书友道歉了。笔者也不想如此拖沓,但入v之事见不到踪影,甚至看不到收入,此书的各项数据始终难以提升,情绪上来,难免自我怀疑,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厚皮求微信打赏,只不知有多少书友还在支持,谢谢!顺便说下,微信号“ndbard”加的时候请注明“千年书友”。 第三十八节 美酒闲话(上) http://..org/ 在东方人的传承文化中,有个字眼很难用简单的文字或话语来解释,那就是“义”。 在这间半是窑洞半是木楼的糊着窗棱纸只能半透阳光的酒馆里,老杨犒一共赞了罗开先两句话,前一句话是“高义”,后一句是“老河西的骨血”。这样的话外族人很难搞懂,但对于罗开先来说,前一句是赞美,后一句是接纳与认可。这一点,即使他这个来自后世的战争怪物也能轻易而准确的领会。 千年的时光流转,许多事物都在变迁,包括语言在内。 但是许多无声存在的事物却是自有传承谱序的,比如说族群的综合性情——这类说起来有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很少会有大的变革。事实上河西人的爽直脾性,直到后世都有所继承。 作为正统的河西人,即便是来自后世的罗开先就是最好的例证。 与绥州的几个老者一样,他很好的继承了这种性情上的特色,当然还有作为军人的那种“宁在直中取,莫在曲中求”的大丈夫气概。 这种性情或说处事风格的雷同,大大地提高了彼此之间的认同感。 当然,作为开始走向上位者状态的罗开先来说,即便诸事并不如他所预料,他也不屑于用谎言来欺诈一些老人。 而对于绥州这些乡老来说,高大健壮又有一班得力手下的罗开先变得没有传言中那么神秘,反而倒像自家有所成就的后生子弟。 这种闻名不如见面的落差感,当然会让他们觉得亲近。 要知道,在这个纷争的年代,能够在绥州这种边镇活到诺大一把年纪的老家伙们,或许不是什么顶尖的人瑞,审时度势的本事估计已经融到骨头里了。归根结底,这些老家伙可都称不上甚么老实本分的人物,夸张的一点来说是一群老狐狸也绝然不会有错。 选择与这样的一群老家伙而不是赵宋的青壮驻军打交道,罗开先的目的很简单。首先是节省自己的时间与精力——那些边军或许懂得征战,又怎会清楚祭祀之中的学问?其次,罗开先想的是,通过接触,可以更好的来了解时下这片土地上的风土人情——年轻人或许会因为情绪化而莽撞,这样的老家伙可不会盲动,他们或许会因为年老而失于保守,但他们也可能意味着“老而弥坚”。 而且,同时有一点,这样的老人们对世情的把握、对周围人的影响往往是无声而深沉的,对时局的掌控或说影响力,也更是潜移默化而又无处不在的。 最后的这一点,恰是罗开先最看重的。 于是,在交了怎样筹办祭祀事宜之后,这场在酒馆里面的会面并没有结束,反而坐在一起闲谈了起来,这气氛也变得愈加热情而浓烈。 绥州地处这时代的边疆,却依旧保留了正统的汉家习俗——分餐制的小桌而不是后世的大圆桌,摆了上来,酒家的掌柜吩咐人送上了精心烹制的食物。 罗开先吩咐亲兵搬上来一个过膝高的橡木桶,里面是密封存置的希腊葡萄酒——这东西当初买了许多,如今还剩下有百多桶。然后在众多老者的目光探询中,朗声说道:“诸位老丈,此为罗三自两万里外之西秦带回的葡萄酒,不似我东方酿酒甘洌,却尤适合长者养生之用!” “葡萄酒?来自西秦的?”捻着花白胡须的杨犒同样很好奇,忍不住叹息道:“早有耳闻西人善酿果酒,三郎远从万里之外带回,路上定然不轻松!不过可惜老夫酒量有限,只能尝尝鲜,三郎你这手笔正对那个酒葫芦的胃口!” 说着话,杨犒还抬手指了指一旁瞪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红脸老汉。 这老汉姓张,名继尧,号酒公,年不过六旬,身材高大壮硕,他的脸上有个最显著的特征——红鼻子,显然不是风吹雨淋雪冻的,而是常年饮酒造成的,而且因为好酒,他的大名反而不如名号为人所熟知。 “十四!快回家找你九阿娘,把吾那套琉璃杯拿来!快点!”酒公张酒公吧嗒了几下嘴,头也不转的招呼身旁的长随晚辈,嘴里吩咐道。 老张身后被称作“十四”的晚辈长随显然是个机巧的,闻听吩咐也不探问,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出去,众人表情不一,却不约而同瞧着新鲜,没人关注这类的琐事。 过了一会儿,见罗开先的手下人把橡木桶上的软木塞挖开,镶上一个硬胡桃木制的小型水龙头,张酒公转头向着罗开先问道:“罗家三郎,西秦人都是这般挑弄葡萄酒吗?看着好精致!” 因后世见识过太多的东西,身旁又有大把喜欢酣醉的战友,所以罗开先本人虽不欢饮酒,对酿酒之类的工序却不陌生,听到这张酒公询问,遂语调舒缓的解说道:“这酒是从西秦那边一个叫做雅典的城市购得,这种木桶是橡木制作的,哦,橡树和栎树很像,木质坚硬,不易翘曲,用之装酒,不会有杂味,反而会混合木香至于那取酒的笼头,是罗三命工匠空余所做,旨在防止倒酒时溢撒,或者沾染灰尘污了酒液,岂不可惜?酒公以为然否?” 拣自己了解的用这时的语言讲解了一番,罗开先心里想着路上未曾找到红橡树那类的种子,否则在河西这方土地上培育一些高大的红橡树才是完美的景致。 张酒公当然是猜不出罗开先心事的,待到听这长人解说清楚,情不自禁地拍了拍手掌,“三郎好心智!俺老张一辈子好酒,旁事不清,但有一样,今日能见如此精致酒器,不亏此行!” “你这酒葫芦!罗家三郎请俺几位过来是为议事,非是叫你品酒!”老杨犒盯着张酒公笑骂道,说罢手掌还在身前小桌上拍了拍,才转对罗开先说道:“三郎莫怪,这酒葫芦虽然贪杯,却从不误事,他家中有酒作、木作、石作方面的大匠。日后你那墓园需要建设,找他绝然不会有错,至于工钱,依老朽来看,不妨折做酒水这酒气温幽香,又远路而来,想必价值万贯,就以这酒做范例,只需十桶就足以支付建造百亩园林之费用!” “使得!使得!”因为安插笼头,一丝酒味从木桶中溢了出来,张酒公抽动着鼻子,摇头晃脑的附和道:“犒哥此言甚妙!三郎以为如何?安心,老夫也不托大,不占你晚辈之利!这酒来自甚子雅典,老夫也不知那是何方,但有一点老夫深知,长路值万金,不说这酒品味如何,单这一路耗费就能抵俺建园的功夫,尚且绰绰有余!如此择日三郎你选好地方,建园所耗石料木料俺老张全包了,包管木材是成才大料,石头是上好青石,你只需按犒哥所说送俺十桶这葡萄酿足矣!不知三郎意下如何?” 话罢,张酒公拿眼巴巴的盯着罗开先那张看似八风不动的脸。 罗开先能说甚?成桶的葡萄酒是从雅典那里花费一百个金索里都斯一桶购买的贵重货,路上存储在空间里没花什么气力,但到了间隔数万里,到了这东方之后的价格该如何换算? 等同重量的金子?还是等同重量的铜钱? 这时代可没什么恒定的通汇准则,也没有什么外汇兑换排价。 所以,这注定是笔糊涂账,即便罗开先的脑袋里也没有准确的凭依。 于是,他干脆的不算了,脸上泛起笑容,说道:“好!就依酒公所言!” “好!” “罗家三郎好爽利!” 一众老汉凑热闹的哄嚷了起来。 “噔噔噔!”连串的爬木质楼梯的声音响了起来,适才被派了出去被唤做十四的年轻长随快步走了进来,离着三五步远就在喘着粗气说着:“酒公,你要的琉璃器” 酒馆的吴掌柜命人接过木盒装着的琉璃器,如同捧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拿去清洗。少顷,在烛光和半透的阳光照耀下泛着流光溢彩的琉璃杯被分发到个个桌面。 张酒公兴致上来了,大声吆喝道:“据说前唐时候,有个姓白的诗人说到这葡萄酿,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夜光杯说的就是这琉璃盏,是说葡萄酿须要配这琉璃盏才登对,只是这配属的酒乐俺老张就觉得不顺,该是用铁板敲击吼两句关西腔才是正理” “浑话!老酒你又不学无术!”一声醇厚的喝骂声插了进来,声音的主人是一位穿着袖口磨得有些破损的褐色文士袍的老者,他端着琉璃杯在烛火下一边端详一边解说道:“做那首诗的人姓王,全名叫王翰,说的是葡萄酿酒香醇厚,口感绵软,正适合匹配二八小娘十指芊芊调弦唱晚你这泼才,铁板吼关西腔,要配河东汾阳1或冀州衡水2河畔产的辣口麦酒才是正理!” “着啊!还是酸子刘说得有理!”几个老汉又吩嚷起来。 张酒公未饮脸先红,也不搭言,只是吩咐店中伙计把酒逐次斟上,才开口说道:“俺老张不究根底,是俺犯错,只是你这酸子,这时节去哪里寻那能够调琴的二八小娘?这河西的小娘都改了更张,学会舞刀了,难不成你酸子去请几个小娘来舞刀凑趣?” “哈哈” 有那性子急的,懒得再听人斗嘴,开始叫嚷着:“乱说作甚?罗家三郎送上美酒,哪来的口舌纠葛?尽管痛饮才对,来来来,举杯!饮胜!” 几个老家伙嘻笑怒骂,完全不把罗开先当外人,虽是斗嘴,却没人气恼,气氛融洽得不得了。 罗某人不想插言,只是静坐眯着眼翘着嘴角听众人说笑,偶尔附和几句,或者举杯随饮,也不见外,心中的惬意却不可对人言。 注:1河东汾阳,产酒圣地,最著名的有“杏花村”为代表的汾酒系列。 2冀州衡水河畔,指衡水,同样是产酒圣地,现代最有名的是“衡水老白干”。 —————————————— 附:抱歉,这章晚了点。感谢书友“蹉跎之年轮”“steven”“东哥”“留恋过去的胖子”四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三十九节 美酒闲话(中) http://..org/ 或许是期望所有人和顺安康,众人所处的这家酒楼名字叫顺康酒楼,而并不是什么“悦来”“君再来”“边塞”之类,作为绥州中心寨最好的酒楼,除了环境远胜于人,主厨的技艺非凡之外,使用的餐具之类也是瓷器而不是粗陶碗碟或木质器物,而且从花色与工艺来看,显然是订制的物件,其形制之精美,显然不流于俗。 罗开先借着众人闲谈之余,默默计较,能在这种边州开设如此规模的酒楼,显然背后的东家并非等闲,是传统豪门世家的经营门路?还是官方密布哨探所在? 可惜时机与环境均不适合深究,只能暂且记在心底。 鉴于罗某人包用了酒楼整个二层,酒楼的吴掌柜带着人守着二楼的楼梯口,二楼上面众人小桌环绕,三五个手脚轻快的伙计站在中间为众人斟酒布菜,诸老和并罗开先一同推杯换盏,好不畅快。 诸老的长随和罗某人的亲兵们也不寂寞,除了不能随意饮酒和换序轮值,倒也可以悠然的品上几味吴掌柜令人精心烹制的食物。对于坐守本地的长随们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一路远途而来的亲兵们来说,无论是黑发黑眼的汉裔还是金发碧眼的西裔,都连声称好——无他,实在是路上吃了太多烤制与简易煮就的食物了。 能被称作边镇最好的酒楼,这家酒馆的饭食当然不会差,或许没有后世那么多的调料入味,但是纯粹原生态的材料一样让罗开先感到心满意足。 而最令他开心的,莫过于见到了后世诸多食物的原型,比如羊汤馄炖、水煮羊肉等菜肴,削面拉面之类的主食之类,都已经出现在了菜谱上,只不过这时节的菜谱上可不会配图,而且名字也完全不同,需要仔细问对才知道其所以然。 罗开先没什么指点厨艺的想法,事实上如果不是连续吃了两年的烤制食物,他对食物都没有什么挑剔的想法。 不过在应付了几个老人的对话之后,他在空余猛然想到自己路上除了搜罗麦种,还搜罗了大量奇异的别类种子,待冬后开春开垦农田种下之后,不知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又会给这片土地带来怎样的改变? 灵州日后的经济出路该是以基础工业和牧业为主,或许可以给灵州增加一个调料产业?想到精妙处,即便沉静如罗开先也不禁笑了起来。 “兀那罗三郎!自己独个笑甚?来陪老夫饮一杯!”美酒在手,本来的红鼻子变得愈加红润的张酒公叫嚷了起来,他的嗓门很大,几乎是整个楼面最响亮的声音。 “好!祝酒公身体康健,家族兴旺!饮胜!”罗开先端起琉璃杯,笑着祝福了一句,学着众人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而并不是像后世那般附庸风雅的装模作样。 橡木桶装的葡萄酒总计大概有八十升,这个时候,木桶中的葡萄酒已经下去过半,即便这时候的葡萄酒酒精含量不高,即便在座众人的酒量都不错,也都有些醺醺然,将醉未醉,却是状态正好。 同样脸色变得红润的杨犒用湿布巾擦干净自己的长须,用一根筷子敲了敲琉璃杯的杯壁,清脆的响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才满面笑容的说道:“诸位,今日借罗三郎之邀,与诸位老兄弟聚会一堂,实是难得之事,而且,葡萄酿醇厚甘美,比之沙州甚至西州1商旅带来的更为美味,老朽敢断言,即使汴京那位皇帝的御用酒也不过如此” 老杨话音一落,回应他的是普遍的赞同与赞美,尤以张酒公最甚,“犒兄你平素总是推脱,说甚子饮酒伤身,如今却是难得讲了实话,实是罗家三郎美酒之功!俺老酒提议,续饮一杯!” 眼看众人又要哄嚷,杨犒忙双手平摊下压,示意众人安静,“诸家兄弟且听老朽一言,美酒当前,亦要珍惜,切莫贪杯,年前军中崔长史饮酒中风,已至停职休养一事,诸位可莫忘了!” 众人气势为之一滞。 见气氛平静下来,老杨犒捻起胡子说道:“不过此酒绵软,且不会让人头胀欲裂,正适合老朽日常饮用约莫那桶中尚余半数,老朽有一不情之请,罗家三郎赠与老朽,可还舍得?” 罗开先不禁莞尔,区区半桶酒,即便再珍贵也不算什么,自是无有不允。 “杨老哥凭地厚皮无耻!”“犒兄此举失之公允!”“这老儿倚老卖老”诸老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沸反盈天,几个身体还算健壮的老汉甚至挥舞着手掌拳头,颇有老拳相向之嫌。 见到犯了众怒,老杨犒也不急切,悠悠然说道:“老朽厚脸求酒,却也不占晚辈利市,自有与之相应之章法。诸位若喜美酒,正主尚在,不妨一问,即使未曾多带,想必灵州三郎辖地定有余货!” 汹涌之情顿时停了下来,几个挥着拳头的也偃旗息鼓。 一干老者都是本地颇有头脸的人物,自不会如同老杨犒嬉闹般的做法,且葡萄酒而已,又不是什么神物,并不能讨好所有人,有所意动的人自会在之后有所举动。 掌控了主动的杨犒并未息声,而是开口对着罗开先问道:“适才话说一半,老朽知三郎率众远途而来,却不知为何停驻于灵州荒芜之地,为何不继续东行?河西此地战乱难明,暂且不提,河东甚或江南之地丰腴膏美,岂不远胜灵州?” 罗开先暗道戏肉来了,却是正襟危坐,坦然答道:“杨老丈所言不差,东方富余,罗三亦早有耳闻。然罗三本是狂野之人,向来不服管教,手下有一班悍勇军士,更有诸多由别族吸纳之人,如到东方富余之地,与人纷争之时,如何处之?” 杨犒轻轻点头又摇头,让人猜不准心中所想,只是有些慨叹地说道:“今东方之地,除却北部幽云十二州,皆属赵氏皇室辖制。赵氏那位香孩儿2雄才大略,东征西讨始得诸民拥戴,立有宋国,其弟3亦非凡俗,先有灭南唐4灭蜀5之功,后又有灭汉6之劳,其子,如今三世皇帝赵恒亦有北据契丹蛮族7之威,据闻为人与其父伯一样雍容大度,三郎率众东归,想必无需为生计烦恼” 一番话听下来,若非这老杨脸上并无多少恭敬神色,罗开先恐怕都以为对方是赵宋皇帝派来的说客了。不过真意藏在细节里,罗开先很敏锐的注意到了“香孩儿”“其弟”这样的字眼,而且这老者更对宋帝直呼其名,即便已是年近古稀的老翁,这般称呼也绝然称不上恭敬。 待到老杨说完,罗开先收了之前的微微笑容,淡然说道:“杨老丈莫要诳某一介晚辈,罗三虽初到故乡,然东方治政之事却也略晓一二。赵宋皇室得位不正可谓世人皆知,前任帝王之传承更是兄终弟及,说有金匮之盟8祖训,却也匪夷所思,至于老丈所说如今宋帝据罗三所闻,那位皇帝非是御驾亲征,而是为臣子逼迫到战场上坐镇如此无能君王,怎能掌控诺大江山?罗三不才,不敢说自己在灵州定能别开生面,却也不会对如此君王俯首帖耳!” 若说之前杨犒的话还算隐晦,罗开先这等说辞却是毫无顾忌,一众在座的老者深知其中避讳,俱都哑口无声。 注:1西州,这里指西昌州,治所高昌,唐代所设,此时为高昌回鹘据有。后世此城已不存在,遗址位于tlf市东四十五公里。 2香孩儿,指宋太祖赵匡胤,据传其出生时赤光满屋,并伴有奇异香味儿,故而得名。杨犒年近七旬,与赵匡胤年纪相差仿佛,直呼香孩儿这等乳名并无不妥,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做避讳。 3其弟,指赵匡胤的弟弟宋太宗赵光义。 4南唐,为五代十国时期李昇所立,传言其为唐李恪四世孙,首都江宁,可惜国运并不久,937-975,尚未超过四十年。南唐亡国之主即为以诗词著名的李煜李后主。 5蜀,也称后蜀,五代十国时期孟知祥所创立,都城成都,只是延续时间很短,只有934-965短短三十余年时光,亡国之主为孟昶,传闻最早发明并使用春联的人就是他。 6汉,指后汉,也称北汉,951-979,是个只延续了二十九年的短命王朝,也是五代十国晚期最后一个灭亡的王朝。立国者为沙陀人刘崇,后改名刘旻min。北汉国都晋阳(今太原北),赵光义灭北汉时水淹晋阳毁了这个当时颇为繁华的西北坚城。 7北据契丹蛮族,指代檀渊之盟前后事。 8金匮之盟,史料记载赵匡胤之母杜氏病重之时所立遗嘱,藏于金子做的匣子里面,故也称金柜之盟。其内容是杜氏临终前嘱赵匡胤传位于其弟赵匡义,是之后赵匡义成为皇帝的理法依据。 ————————————— 附:感谢书友“陈忽悠”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四十节 美酒闲话(下) http://..org/ 有句话说宁教人知,莫叫人闻。最新最快更新 意思是可以叫人知道,但是不要叫人亲耳听到或亲眼见到。 这不是掩耳盗铃的愚人做法,而是在具备规则的社会体系下,用规则来掩护自己的一种常规行为。通常指的是别人知道与否无关紧要,关键的是说话的时候不要被人听到,从而拿来充作敌对的证据。 这其中的道理,但凡有些社会履历的人都会很清楚,罗某人这话不啻于在邻居家里对着邻居的亲戚说对方的家长不会持家! 所以在座的一众老汉都有些惊愕,宋立国数十载,河西这片地方受辖制也过了十多年,诽议朝政的事情也曾有过,但是从未有人当着众人之面如此直言不讳! 不过,众老中间终有反应快的明白人,之前被张酒公戏称作酸子刘的半百书生开口了,“罗将军远途而来,切莫轻下结论。有道是耳闻不若目睹,将军所言,概听路人之言,或听部众信报,如此轻定来日去向,实非明智之举。之前将军将往汴京一行,且听老夫一言,多走多看,再订来日之策!” 这老书生换了称呼,表面上是恭敬了些,实际上却是拉远了距离,话语中含了规劝,却又暗指罗开先话语唐突,决策冒失,几个偏又语气温婉,坐实了现场和事佬的角色。 罗开先也不禁暗呼厉害,正要开口说话,一旁老杨犒的声音响了起来。 “酸子这书生,每每开口便是之乎者也,今日这话语却甚是爽快!哈哈!”老杨犒显然并未被罗开先之前的话语影响了情绪,笑闹两句之后,转又问道:“老朽寿数六十八,昔年也曾游走天下,见过甚多英雄人物,也见过甚多狂妄之徒。最新最快更新罗家三郎率众十数万远途而归,途中万苦千辛都不能阻挡,显然非是坐井观天之辈,不知三郎你适才如此之言,究有如何考量?可否给老朽众人解说一二?” “也好,就依杨老丈所议,且请诸位长者听罗三一叙!”罗开先稍一琢磨,也不客套,开口便道:“世人所为立国,概因孤家寡民势弱难以为生,故抱团以求衣食无忧出入平安。然众家粥粥,利益不一,则务须制定规则条陈以约束,规条之下,必难有均衡之说,故众家难免有得有失如此利害梳分之后,帝王将相臣僚庶民各层人等自现!此为一国之概况,诸老以为罗三所说如何?” 这番话半文半白,罗开先说的是国家的由来,虽然措词与时下河西话语有所出入,却并不难懂,现场能够在座的,却也都是识文断字的,平素都各忙家事,乍听这种高大上的话题,一时都陷入了沉思,包括刚才开口当和事佬的刘书生和主导话题的老杨犒。 大段话语末尾,罗开先问了一句,也并非等众人回复,而是缓和了一下口气,然后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道:“之前所说不提,据罗三所知,自赵氏开国,攻灭各国之后,随之便是收拢兵权,转而笼络文人,压制武人,并于军中尝试以文官掌领军队,军务训练及供给诸事皆有文人掌控,如此重用纸上谈兵之辈,怎能保士卒战力?至其后,每有战事,对率军出征之将门更是千防万防,战事结束之后虽有奖赏,却对收回兵权毫不迟疑,虽说此举有利王权,却会消磨将门心志,长此以往,将门必定后继乏人!罗三自谓武人,若至宋境,何以自处?” 比在座诸老高出一头的罗开先正襟危坐,稳若钟山,低沉的话语悠悠,更似晨钟暮鼓,响彻在众人脑际。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说得好!”脸面潮红的张酒公的喝彩声响了起来,“俺老酒昔年本是军中将官,从军征战二十载,淳化四年1,因文官补给不利剿匪失误,即被免去军中参将之职,那文贼却只是脱去军职照例去当他的府堂要员,其中道理又与何人诉说?哼” 张酒公的话音未落,与他间隔不远的酸子刘再次发言:“老酒,你那陈年旧事暂且休提,某有一言却要询问罗家三郎!” “唔好吧,好吧,你问便是,俺口舌不及你,三郎这晚辈新来乍到,却非寻常之人,看你这书生又能如何?!”脸都红了的张酒公显然是有满腹牢骚的,但显然他还没有醉倒,并未与书生争执起来。 老刘书生脸孔转向罗开先,颇为认真的问道:“适才老夫失言,却是以貌识人,小窥了三郎心智,老夫在此向罗将军道歉!” 说着话竟然站起身,就在小桌后面,抱拳躬身施了一礼。 罗开先先是一惊,连忙同样站起,左右都是小桌矮几,无法躲避,急切之下只好同时抱拳作揖以表对长者的恭敬。 他心中暗道,这老书生口舌伶俐,却又洒脱不拘一格,就从此点而言,倒是一个难得的君子。 心中置评,嘴上却不会直言,只是起身的同时,开口说道:“长者不必如此,罗三言语亦有不恭冒失之处,但请海涵。长者且请安坐,有何疑惑,尽管直言,罗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或是罗某人的恭敬打动了人,或是被他的言语惊醒了,自见面初始就有一脸书生自傲之气的酸子刘这刻缓和了太多,安然坐下之后,径直顺接刚才罗某人的话语说道:“皇帝崇文抑武,当可避免前唐藩镇割据之局面,然依三郎适才所言,如今治政之****使将门颓唐,兵士无能是否有些危言耸听?如今国家一统,北方契丹亦无再侵之力,党项诸部也已偃旗息鼓,除此之外周围已无强敌,貌似也并无不可” 话说着说着,这老书生到不似在问话,而是陷入了某种思量推演。 罗开先脸上重又泛起笑意,看来这被称作“酸子”的刘姓长者确实有些书生意气,是个难得实事求是的坦诚君子,很难得的他对此人有了一丝好感,看着老书生有些清苦的衣着和花白头发,心中不忍对方纠结,开口诉说道:“罗三是否危言耸听,长者不妨寻人探问一番。至于强兵弱兵,罗三记得司马法中有一名句,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说到这里,罗开先再不开言,闷头喝起店家送上的鹿肉薏米粥,这粥做得香滑顺口,对他那一路被烤肉撑起来的肠胃极具温养之用。 他虽不说话,这酒楼二楼却也没有安静下来,有了之前引开的话题,一众老者想法不一,不约而同的三五成群讨论起来。 在座这些老者,都是绥州一地颇具名望之人,虽然没有在职官员,却也都和时下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家中兄弟身居某职,或者族中子侄于某地军伍中混迹,更不用说自己为维持生计而操持的务农经商,这一切都与国家安稳息息相关,又怎能让他们不放在心上? 有了先前话语做铺垫,诸老再没人把罗开先当作远方归来的幸运晚辈,把适才听到的话语,对照前些时日耳闻的一些消息,两相结合之后,头脑转得快的人都开始在心底揣摩起罗开先这个人。 仅仅表露出来的一些细枝末节,就能让他们感觉到那个坐在主位的长人不简单,那么没有被人所知的呢?又该有多少? 闷头喝粥的罗开先其实也没得到什么空闲,面对旁人的询问,总要时不时地应付一下,不过都只是寻常琐事,却再没有说些什么惊人言论。 毕竟这些人只是初识,谈不上什么信任与否,他也没想充当什么万事通,更没想在这些人面前做什么指点江山的圣贤。 至于之前所说的话,也不过是他刻意为之——若论引发人的关注,有什么比挑起旁人的好奇心更好的?所以他话说半截,言语开阔,却并无实质,泛泛而谈点燃了话题之火后,却不拿出什么解决办法,这才是最为勾人心肠的。 而这,只是他顺手为之的一件小事。 悠悠然间,一个跟在罗开先身边轮值的亲兵从楼下沿阶而上快步走了过来,弯腰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在罗开先吩咐之后,转又匆匆离开。 罗开先心中的悠然已经当然无存,待亲兵离开后,霍然起身,抱拳冲四周做了一个罗圈揖,“诸位长者,罗三有要事务须离开,暂且少陪!三五日后罗三将率众东去汴京,今日某言语贸然,诸老若有异议,不妨待春暖之后往灵州一行,罗三必扫榻以待!” 话毕,也不等众人回复,吩咐了两个亲兵负责其后杂事,招呼了其他所有随行亲兵,便急匆匆扬长而去。 注:1淳化四年,993年,宋太宗赵光义在位,王顺李晓波于川蜀之地起义。 —————————————— 附:这章实在不大好写,复查资料、整理思路、再加上琢磨语境措词,足足来回返工了四次。看在如此辛苦份上,厚皮求推荐,求书评反馈,求微信红包打赏也让我看到你们的意见或建议,谢谢! 第四十一节 驻地被围 http://..org/ “何事如此匆忙?”这是所有与座之人心中泛起的念头,不过没等他们开口,罗开先已经快速离开。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暂且不提,且说罗开先出了酒馆上马之后,铁胎弓便出现在了他的后背上,一只掩饰用的箭袋也斜着背在同样的位置,众亲卫更是甲胄齐全武器在手,一副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凶悍模样。 “安提亚诺,锋矢阵,随我全速回驻地!若有拦阻,放手杀!”翻身骑在马背上,沉着脸的罗开先发下了第一道正式命令,放手杀就是不留余地地杀戮。 之前传讯的亲卫只是说鱼骨寨那边传来号角吹奏的声音信号,确切情况暂还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若非事发突然,留守坐镇的奥尔基绝不会命人吹起信号号角! 这意味着鱼骨寨驻地那边肯定出事了,而且非同一般,至少不是奥尔基率领留守的三百五十亲兵能够应付的! 罗开先心中又怎能不恼火?两个小娘还在那个寨子里面呢! 从踏入绥州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想与这方土地上的人产生什么争斗,至少暂时没这个打算,前日李继冲对绥州现状也曾有所提点,他不是没想过会有人针对自己,只是没成想初到绥州刚刚过了一夜,就有人上门来找麻烦! 而且来头肯定不小!恼怒之下的罗开先可没失去冷静,能硬顶着李继冲这位刺史的脸面来找己方麻烦,其背景身份简直可以呼之欲出了,除了之前李继冲所说绥州左司马王巩还有谁人? 随着安提亚诺一声应诺,整只骑队整齐划一的开始上马前行,这中心城寨不是那种小城市,房子之间的通道甚是宽敞,五十人的队伍甚至能够展开成锋矢攻击阵型! 时值午后,正是人们富有余暇的时候,马蹄声响起之时,一些闲着靠在自家屋前墙边晒太阳的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射了过来,但见不过数十人的队伍,只是短瞬间,竟然跑出了千人骑阵的气势! 有那好事之人赶忙站起身远远的观望,并与身旁人议论,“天爷,这是谁人?如此凶悍?” 旁边人斜了一眼问话的男人,“你这憨货总是围着婆娘转,不知道这是从灵州来的罗将军?瞧着,打头的那个据说就是!今早传来消息,北面乱石山贼人被罗将军带着亲兵一窝端了!刺史大人亲自去北面接应,还救回来好多遭难的人!” 开头问话的人一下子愣住了,“竟有这等事?!乱石山那伙人可不是善类,寨子外面的野狼都没有他们凶狠!杂货铺张瘸子的弟弟就是被他们杀了!” “不信你去刺史大人府门口瞧瞧去!数百颗脑袋在那里堆着呢!”消息灵通的人不耐烦了,扭头看到骑阵冲锋,禁不住感叹道:“天爷,那马匹可真高!绝不是凡种,莫非是传闻中的天马?” 带队冲锋前进的罗开先可没有精力关注路旁的琐事,战马的速度提起来之后,他就把精神力感应撒了开来,因为天冷,路上本就行人稀少,这刻听到马蹄声,也全都躲到了旁边,使他再无顾忌。最新最快更新 计划要通过的寨门处聚着一些卫兵,闲散的样子让他的心里稍微松弛了一些,不过他仍然把缰绳交由单手,另一手则把铁胎弓持在了手里——寨门守卫之人但有妄动,他可不会在意对方什么乡土情谊。 酒馆里留下了两个人,算上罗开先,骑队总人数一共四十九人,除了罗某人未穿外甲,所有亲卫都是全身甲胄,在主将的带领下,他们把已经刀出鞘箭上弦,一双双眼睛除了凶狠的盯着前方,余光全在主将罗开先的举动上——只要罗开先出手攻击,他们就会紧跟着动手,一路以来他们都是这么干的。 重重地马蹄敲击冬季的冰冷地面声,几乎响彻了整片中心营寨,各处寨门的守兵都把目光投入到了寨子里面。 “该死的,何人在寨子里面纵马?!”守门官怒声抱怨着,抬起头向寨子内部张望,猛然间长大了嘴巴,愣了大概有十多秒,才撕心裂肺的喊道:“是早上进来的灵州人,谁惹到他们了?都闪开!把门口让开!快点,寻死吗!” 作为边军的守兵,虽然比不上经常出战的战兵,但眼力和反应总还是比平民好上太多的,至少没人会被吓呆了不敢动弹,有了兵头的命令,他们手脚俐落的搬开了几个拒马,又连推搡带吆喝的把几个十几个过路的行人拉到一旁。 短短的百多个数之间,疾驰的马队来到了他们身前,甚至没有减速,便踢踏而过,留下的是深深地马蹄印,以及溅起的飞尘与雪屑。 守门官有一双锐利的眼睛,马队疾驰而过的时候,他没听到任何人声,但是他看到了一张张抿着嘴巴的冷脸,以及一双双锐利若实质的恐怖眼神,还有长矛、马刀与箭矢的锋芒。 抹了一把脸,去除溅到脸上的泥点,再“呸呸”地吐了几口唾沫,他才发觉后背一阵冰凉——那是那是冷凝在身上的汗水,完全是被吓的。 他这个守门官可不是那些凶悍的厮杀汉,没有与战马碰撞的英勇,再者,这灵州人是刺史座上客,他脑子坏了才会得罪人,不,不止是得罪,这样凶悍的家伙动辄要人脑袋,他可不想有一日变成无头鬼。 出了中心寨的大门,罗开先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据他所知,中心主寨的守卫是李继冲的人,他们没有拦阻,也就是说至少现在李继冲的态度还没有转变,情况还没有预计中那么糟——他总是习惯性的把最糟糕的局面考虑在心底。 锋矢阵变为行军纵队,马速依旧很快,不过比之前的冲锋已经减弱了不少。毕竟从中心主寨到鱼骨寨的距离有至少三千米,如果过早的消耗马力,一旦需要面对意外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提亚诺,命人吹号角,提示奥尔基,我们回来了!”侧头吩咐了一下稍错了半个马身的罗开先开始在心头不断分析各种可能的情况, “得令!”平素喜欢俏皮话没个正经的亲卫副队这会儿的脸上冷得像块冰,应诺了一声后,随及冲后方大声吆喝:“别尔斯克,吹号角,三长一短,三次!” 被称作别尔斯克的是个斯拉夫人,就在亲兵队伍的侧后方,闻听命令,忙提起挂在胸前的粗大牛角,顿时低频而悠扬的号角声响彻了冰冻的河岸。 三千米多的路程,用走马1的方式快速行进,甚至用不了十分钟。时下绥州人口并不足十万,驻军其实也不过近万人,拆散了放在无定河的河岸地上,也不过如同芝麻洒在面饼上,稀疏得很,大概也是由于这个缘故,并未有人在路途上设防。 行进中的罗开先暗自计时,不过五分钟,他就感应到了鱼骨寨的外围。 乌泱泱大概有近千人一个校的宋军人马围挡住了鱼骨寨唯一的出入口,精神视野里面“看”不到具体情况,但感应中一个个散发着生命力量的人形静立不动却说明的大概情况。 及到鱼骨寨还要越过一个缓坡,罗开先抬手止住了小队伍行进步伐,“停步!下马,整饬装备!” 因为离开得匆忙,挂甲的亲兵们很多人身上并未整饬妥帖,而且多半兵器之物还在马背后面的卷囊里,这可不适合接下来的战斗——如果有必要的话。 战马冲锋前调整状态是应有之意,亲兵们都是一路历练出来的熟手,自不用逐个叮嘱,得到主将的命令后,纷纷跳下马背,检查起自己的装备还有坐骑的状态。 “将主,为什么停下来?寨子那边如何了?”安提亚诺走到罗开先身前,低声问道。 “暂无大事!”罗开先同样在检查坐骑公爵的状态——这家伙被勒令突然停下还有些不痛快,瞪着大眼,前蹄轻轻踢踏着地面。 安提亚诺是个机灵鬼,惯会察言观色,知道自家将主有秘密的本事,自不会细问,心中却安稳了一些,抬眼看到一箭之外的土坡,他的心思开始灵动了起来,“将主,派两个人到那土坡上观望一下?” 言罢,还冲着不远处努努嘴。 罗开先稍一迟疑,便即赞同,“多派几个,带上望远镜,小心被人偷袭!” 他有精神感应来用以侦查,但手下人却没有,他可不想本身变成手下人的依赖,反而失去了应有的战争常识。毕竟他的亲卫们可不是只知杀戮的无脑夯货,而是未来的低级军官种子,用不了多久,他们中的大多数可都是要被派出去领兵的。 主将安稳下来,所有亲卫心中都变得平静了下来,但气氛却仍旧很紧张,擦干坐骑身上的汗水、给坐骑喂点盐水、整理鞍辔、也同样系紧身上铠甲的扣袢、戴上连脖颈一起护住的敷面头盔,长刀、弓矢、投矛、飞斧、臂盾全部安置在顺手的地方。 随着罗开先的影响,这些家伙都有些修闭口禅的架势,虽然无人开口动问,但心中都如同待发的火山一般憋着气——倒要看看谁人敢惹自家麻烦,若是将主允许,说不得又要多砍些脑袋! 注:1走马,马匹以快步行走而不是奔跑的方式行进,古代常用于快速行军,优点是便于保存马匹的体力。 第四十二节 谁给谁下马威? http://..org/ 稍停之后,这只不过四十九人的小队伍再次启程的时候,比之在中心寨时更换了个模样——与之前的遮遮掩掩相比,这时候的他们更具备抹不去的血腥气。 所有人全部盔甲齐全,前胸后背各种兵刃得像一只只刺猬,马匹身上难得没有挂铠——马铠存放在营地内,但是马鞍的后方鞍袋上,同样缀着不同的长短家伙,短投矛、长刀、箭囊每一件的凹缝里都沾着洗不净的血色。 当然,所有人里面同样包括罗开先。 与士兵们一样,他也换上了犀牛皮铠甲——这东西每次清理之后,总是被他保存在空间里以便保养和随时使用,多次的战斗之后,这副铠甲的表面已经不像最早制作出来时那么光鲜,一些尖锐兵器造成的划痕成了抹不去的勋章,划痕里面难以清洗的血渍更是给它平添了无声的气势。 这气势被身材变得愈发壮硕的罗某人衬托得无比饱满,如果说最早从东非原始丛林里走出来的那个男人像是迷路的魔神,那么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饱饮了鲜血。 鱼骨寨外面还算开阔的土地上,站满了宋国边军的身影,身影中间,两个顶盔掼甲的家伙正在吵架,距离他们不远的地上还躺着几个哼哼唧唧的伤兵。 “王参军,这就是你说的灵州蛮夷?”其中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右手按着刀柄,暴躁的冲另一个喝问道:“该死的!鱼骨寨被他们重新布置了,我们没带攻城器具,天寒地冻,大夥儿都没心情打战!你是想叫兄弟们去送死吗?” 站在他对面,被称作王参军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此乃司马王大人的指令,司马大人认为这些灵州人过于残暴,会威胁到绥州安全,需刀兵得以震慑!范军头1,你握着刀柄作甚?灵州人还没冲出来,想要砍我吗?” 范军头怒瞪着眼睛,迟疑了半响,才稍有收敛,嘴上却仍在发泄怒火,“某阶官保义郎2,汝欲辱某乎?” “诸边州保义郎不知多少,范军头若要正式得获陪戎校尉一职,还需倍加努力,司马大人可是主管军员升迁,范军头莫要因为些许无干人事,误了自家前程!”显然这王参军是个有恃无恐的,背后有靠山,他才不惧区区刀兵威胁。 一边是兄弟性命,一边是自家前程,两难的范军头也无能如何,只得愤愤地闷声道:“若是某家兄弟死伤超过百人,老子宁愿不做劳什子陪戎校尉,定要首先砍了你的脑袋!” 王参军撇了撇嘴,放狠话谁不会?他才不在意。 两个人的争吵稍停的时候,他们的身后方传来急速的马蹄声,几个兵丁匆忙的靠近范军头,嘴里呼喝着:“军头,后面来了一队人马,看盔甲样式估摸是灵州军将,军头,如何处置?” 范军头和王参军对视了一眼,前者心头微冷,之前的鱼骨寨防卫已经证明了,灵州那位将军的手下已经可以做到如此守卫严密,他本人又该是怎样不凡? 文职出身的后者王参军却恰相反,他的看法是底层军士可以奋不顾身,但作为领军者则不然,如何维持权柄才是最重要的,应对区区灵州人,他这个小小军中文吏却有率民千万众的强宋做依仗,他惧得谁来? 对视一眼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做了相同的决定——上马去后方看看。 靠近宋人边军的小队伍正是罗某人和他的亲卫队。 从山坡上下来,罗开先在距离宋人大约三百余米的位置驻马停留,盯着旗帜并不齐整的宋人军队,他感觉有些悲哀,也有些好笑——在“家门口”被人用军队围堵,真的有人觉得他是好欺负的了。 之所以停在三百余米的位置上,是因为暂还不了解具体情况,为了防止对方具备床弩之类的远程兵器攻击,同时也是为了己方更好更快发动突袭。 没错,就是突袭这个词。 有人犯上门来,罗开先可从没想过妥协甚至屈服之类的字眼,哪怕对方是什么“家乡人”。对方现在就是敌人,那么,应对的方式只能有一个——打服了再说,如果有必要,无所不用其极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 “安提亚诺,对面派了一个四人小队,该是想要谈判,你带人上去看看!”盯着宋军的变动,罗开先冷冷地对着旁边吩咐道。 “遵令,将主!”安提亚诺叫了三个人,同样出队上前。作为经历多年坎坷的前角斗士,他本就无惧生死,虽然他平素喜欢插诨打科。 与对面四个人见面之后的时间并不久,安提亚诺又带人骑马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恼火,说道:“是宋人边军没错,他们的头领要见将主你!” “哼!那就见!把赫拉尔叫来,让他跟我去,你统帅所有亲卫,看我手势若有不对,吹号角,招呼奥尔基自寨中冲出来杀光他们!”罗开先越来越不耐烦了。之前的两年,沿途路上没少这样的场面,今日到了家门,居然还是这样的场景。 赫拉尔是途中收进亲卫队的黠戛斯人,臂力过人,善使一把长弓,甚至能和罗开先比比箭术。 安提亚诺眼中闪现兴奋的光芒,高声应道:“遵令!” 冬季积雪稍融的河西冻土地,相距三百余米的两只军队,一只千多人,一只仅有不足五十人,人数相差悬殊,气势却不逊分毫。 罗开先带着赫拉尔纵马上前,对面同样有两个人骑马走出队列。 他的视力极好,轻易便可看到对面一个粗壮的络腮胡子,另一个则白面无须很奇怪,这时代的男人大多都有一把胡子,除了年幼的孩子,白面无须的莫非是太监?他的心里没来由地涌起这样古怪的一个念头。 当然,他这没来由的心思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而已。三百米折半仅为一百五十米,肩高腿长的阿哈尔捷金马走过这么一小段路也只不过需要百十步罢了。 很快到了中间线,两方人不约而同在相距十来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满脸胡茬的范军头腰背挺直的坐在马上,冲着罗开先一拱手,朗声说道:“可是灵州主将罗开先当面?绥州军府左军司马辖下千军节制范正明见过” 这范军头的话尚未说完,罗开先摆摆手说话了,“左军司马?王巩吗?” “大胆!”白面无须的王参军叫了起来,“我家大人的尊号岂是你能” 罗开先把手中长刀一横,摆在身前鞍座上,眯眼问道:“你又是那个?你家大人名字不是用来叫的?莫不是无名无姓的野种?” “你!”被打断了话语的王参军何尝听过这种辱骂?白面变成红面磕磕绊绊地说道:“到底是外归的蛮人,不知礼数!范军头,还不擒下这种狂徒?!” 罗开先眼中厉色更甚,眯眼紧盯着范正明的举动,口中低声喝道:“范正明,你这同伴何许人也?面白无须,莫不是个内宦3?本将昨日刚斩了近千首级,还未尽兴,晚间可是作为宾客被你家刺史邀至这绥州,劝你仔细斟酌,莫要听错指令,误了自家性命!”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的随行亲兵赫拉尔已经钢箭在弦,引弓待发。 身为领军的范正明犯了难,距离对方的小队伍近些,他看得更是明白。对方虽是人少,但是人高马大,装备虽多有异处,却是难得精良,且己方虽然人多,但却不敢保证能够无损取胜。更何况,对方名言是因了刺史邀约的正经宾客,己方出面干涉已是不妥,若有手尾,上司左司马王巩顶多不过调职去职,自己仅是个不入流的军头,却是难逃一个私开边衅的罪名。 “这”范正明张不开嘴了。 “范军头休提此人胡言!”红脸无须的王参军并未老实,在一旁叫嚣道,“刺史李继冲不过党项降臣,何能为绥州刺史?左司马大人才是朝堂正朔!只要擒下此等狂人,立功升职指日可待!” 这王参军说话的时候脸都转向了一边,犹豫不决的范正明更是双眼无神六神无主。 罗开先却没耐心了,抬左手四指并拢猛往前收,如此连续做了三次。 他的后方亲卫小队处,连声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那个白脸无须的,尽量不要杀他!赫拉尔,射!”罗开先低声给身旁的黠戛斯人下了命令。 “嗖!”箭支飞出去的同时,罗开先的坐骑公爵也踏步冲了出去。 眼看一场无头无脑的战争就要开始。 注:1军头,宋时军职复杂,等品与往朝均不同,因重文轻武,军头实际控制兵力千人,相当于唐时校尉,但却是不入品流的低等军官。 2保义郎,宋时阶官衔,大抵相当于现世军旅中士衔,阶官与统兵数量对比,与现实并不同。 3内宦,宫廷内官,太监。 ————————— 附:观书页数据,点击量、推荐票都差到极点了,打赏取消了,微信红包也无有,成绩差的令人心冷。 第四十三节 强弱易势 http://..org/ 喊出“射”字的一刹那,罗开先双腿一夹马腹,公爵瞬息间就窜了出去。 十多米说话的距离有多远? 也就高大的战马三五步的距离,他的长刀横摆,冲着慌忙间做出反应的范正明拍了过去,后者不过刚刚举起手中的长枪试图阻挡。 只听“咔嚓”一声,随即又是“嘭”的一下,范正明长枪断折,人也瞬间向后飞了出去。 罗开先这时候才有余暇喊道:“控制白脸那厮!传令后方压阵上前,弩箭齐备!” 然后他就再不出声,公爵径直向前,他长刀挂在身后得胜钩上,引领着爱马的方向,冲着落马的范正明而去,马匹脚步交错,附在马背上稍一哈腰,抓住范正明的腰带袢扣,把个在地上滚得像个土人一般的宋军军头提了上来,左手短匕在手,直接架在了后者的脖子上——宋军盔甲可没有护颈,匕首的锋刃更是割开了后者的丝绸内衬。后者范正明一下子摔懵了,虽有盔甲护住了头脸,但是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双手更是鲜血淋漓——罗某人的重刀可不是那么好挡的,仅仅是虎口破裂,没有折断双手手腕已经算是美事。 名字叫做赫拉尔的黠戛斯人当然没闲着,他的动作甚至比罗开先更快,一只去了箭头的钢箭直接穿透了白脸王参军的右肩窝,他甚至在收弓的同时驱马上前,没等惨叫的那厮栽下马,便长臂伸展把对方抓到了自己身前,横担在马背上,这才开始向后传话:“副队,将主有令,各人持弓弩戒备!” 说起来很罗嗦,实际上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两方的反应完全不同。 到这时,双方相距一百多米,不足五十人的小队伍进步向前,千多人的宋人边军彻底懵了——只是恍惚间,主将带头的全被擒了?范正明能成为军头,也是有一套本事的,否则怎也不会成为千人军头,但就这么简单的被人用刀刃架在了脖子上!没了领头人的宋军乱套了。 对于宋人来说,眼前的一切让人难以置信,即使范正明抵敌不过,也不至于片刻间被人擒了去。千人当中的多数兵丁都是傻眼状态,连同文职的参军都被抓了,而且中了一箭生死不明,十几个队正更是乱了手脚,有想冲过去救回自家主将的,又担心妄然冒动反害了主将性命,有想去报信传告左司马大人的,却发现虽然对面人数不多,封锁附近通路却是绰绰有余 从宋军的反应,还有他们慌乱、错愕而又有些无措的眼神中,罗开先看出了太多问题,但他对这种现状没有感到丝毫奇怪——路上稀奇事见得太多,反都已经习惯了。 对比来说,两方除了人数上差异有些大,余者皆不在一个等级上。 综合而言,大体有三。 眼前的宋军也算是精锐,但他们步军居多,而且最关键的是两方的武器配备完全不对等;其次在作战节奏上,宋军的计时方式大多是时辰、一炷香之类,而他罗某人的手下不敢说是按秒计时——没有钟表计时器,却是按数来计时的——通常是讲十个数穿过几道沟渠、百个数砍杀或晃过多少敌人;第三是作战的心态上,自党项定难军安稳之后,河西这方宋军已有年半没有战事,在加上老兵渐去,新兵却难有精锐补充,两相合一,自是难免失之于松懈,而对比的他罗某人部下,万里路程跋涉下来,再笨的莽牛也变成了猛虎,何况他的亲卫队又多是精中选优的人尖子用句这时代文夫子的话语来评说,其中差距简直不可以道里计。 剧烈的反应并没有结束,罗开先抓着范正明,赫拉尔擒住了王参军,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静立在空场上纹风不动,他们的身后是安提亚诺带着人整齐划一的排成了三角锋矢攻击阵型,虽然人数不多显得有些不够规模,但肃杀的气势却震慑得对面宋军为之一滞——都是经历过杀场的老兵,怎能看不出对方的精锐? 千人对五十人,或许他们会胜,但主将的性命安能得保?战后又有几人能看到胜利? 十几个心思不一的宋军队正还在迟疑,他们的身后响起了悠扬的号角声,之前一直紧闭寨门困守的鱼骨寨寨门大开,涌出了足有数百人的精骑! 冲着左右涌上来的人,罗开先沉静的把手中的俘虏交给手下,摘下长刀手中横摆,肃然下令:“喊话!跪地弃械者不杀!” “遵令!”几声应和响起,军令被传了下去。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少顷,“跪地弃械不杀!”整齐而充满威凌的嘶喊声响彻了整片区域。 而这嘶喊声仿若有回音般,宋军们发现,他们的身后也传来了同样的声音,敏锐的人顿时发觉——他们被包夹了。 两面夹击这种局面,可说是战场上最凶险的,甚至不同于被包围,至少被包围了可以让所有人置之死地而后生。但面对两面夹击,最愚蠢的领兵人都知道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快速脱身之后觅地再战,实是因为面对险况,即便铁打的营盘,人心各异的情况下又能坚持几分? 需知道,为了给灵州人一个下马威,本以为身为坐地虎的他们之前可没有盘下营寨! 吹号角等周围各营救援吗? 恐怕未等援兵到来,依灵州人的迅捷速度,都要把他们杀光了。 没人愿处危墙之下,没人愿意刀刃加颈,即便是宋人精锐的边军也不例外。 主将被擒,队伍里没了主心骨,余下头领各有心思,何况还是战死亦无功的结局?声声震慑中,宋军崩溃了。 面对两厢逼近的灵州人,面对闷声不吭如同冷面修罗的灵州人,最开始的时候宋军两翼的士兵开始向外疏散,随着压迫的跟进,这种“疏散”便演变成了溃逃 如同被挤压的气球,当被压迫到一个限度,破裂是必然的事情。 罗开先率领着亲卫们步步紧逼,千多人的宋军如同乱营的苍蝇一般,开始了四处涌动。 这丝毫不奇怪,精锐又如何?没了厮杀的心思,便和待宰的羔羊没甚区别。 当然,也不乏想要凭依个人武勇试图把自家军头救回以挽回局面的勇士,只是这种勇士面对强弓劲弩又能如何? 清楚自家将主手下留情的亲卫们弩箭齐出,大腿或手臂被射穿,只能倒在地上哭号,没被纷乱的人群踩死就算幸运。 依罗开先的习惯,是容不得有敌意的人靠近身前的,他的亲卫们也是同样,嘴上喊着话语,手上却也不停,先是一拨弩矢射出,然后则是长矛狠抽马刀横扫,都是惯用冷兵器的好手,杀人对他们来说不难,要人不死也同样不算费力。 嗯,碰在他们手里,虽是不死,但也与死没甚区别,昏迷或者筋断骨折是难免的事情。 如此凶恶态势下,本就底气不足的宋兵彻底丧失了作战的心思,实在躲不过的丢掉兵器就地跪下不动,离得远的见势不妙更是拔腿就跑。 只是两条腿的活人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骏马?说不得最终还是要被逮回去。 前文说过,这队宋军是以步军为主,当然他们还是有百多骑兵的,只是面对骑着最差也是混血阿哈尔捷金马的灵州罗开先亲卫骑士,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彻底凌乱了的宋军一窝蜂般的散开,好端端的作战场面变成了追逐,到好像是猛虎逮兔子。 “将主!”指挥着众人继续追赶,奥尔基纵马来到罗开先面前,高声呼喝了一声。 “嘭!”横刀拍趴下最后一个敢向自己挥舞兵器的家伙,罗开先的脸上连汗珠都欠奉,只是稍稍有些用力过后的红润,扭头看到收敛了急切的保加利亚人,“奥尔基,营内无事?” “无事!”见自家将主依旧如同山岳般沉稳,奥尔基的心头忽的一下平和了下来,“之前仅有三人轻伤,营地内一切正常!” 罗开先心态为之一松,看来事情远没到他预估的地步,暗又一笑,自己还是关心则切,手下这些人可不是简单的跟班长随,而是跟着历练了一路的杀才,又都是优中选优的好坯子,怎会那么容易吃了旁人的亏? 当然,若是营地内有人殒命,说不得他也要大下杀手,与“乡人”结怨亦在所不惜,孰轻孰重他可是拎得门清。 不过这事到这种地步并不能算完结,罪魁祸首还没揪出来,可还不是罢休的时刻。王巩吗,想坐在事后观风雨?,说不得要沾一身血! 罗开先心底冷笑没人看得出,他只是对着奥尔基吩咐道:“传令下去,加快收拢俘虏!事情还未完!” 保加利亚人的性子趋于保守,执行力却是一等一的,接令之后便开嗓督促了起来。 精锐的效率就是不同一般,等到追剿宋军骑兵的亲卫们返回,只过了不足一刻钟,除了个别机灵幸运的家伙,近乎所有之前在鱼骨寨门前叫嚣的宋军全部成擒。 他们的兵器之类在一旁堆成了小山,而这些人脸上带着或苦涩、或沮丧、或悲愤的表情,不一而足,完全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 罗开先走到同样瘫坐在地的范正明与王参军面前,低头轻声问道:“两位,如今又有何话可说?” 范正明低头闷声不吭,王参军倒是捂着右肩,恨声连连,“你这蛮夷休要得意,若非偷袭你这数百人早成死鬼,我宋国强兵百万,定灭你灵州!” “呵”罗开先冷冷一笑,正待命人给他一些苦头吃吃,耳边传来又一阵马蹄声。 身前左右都在观望自己如何处置这些宋人俘兵,并无人驱马跑动,究竟是谁? 附:感谢“”和“蹉跎之年轮”两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顺便再提一次,笔者微信号为“ndbard”,谢谢关注! 第四十四节 李继冲的建议 上 http://..org/ 来人不少,至少有二百多人,而且路途恰是之前罗开先带人停留过的土坡坡道,他们的速度一点也不慢,甚至有些不惜马力的做法。 凭罗开先的视力,远远地就辨明了对方是谁,便暂停对被俘宋军的处置,转而吩咐手下把场面控制好,顺便处置自家身上的琐碎——之前争斗虽不激烈,但刀枪无眼,还是没能免了有人受伤,所幸因有盔甲遮挡并无大碍。 少顷,过来的骑队来到左近,当先的几骑得到让行靠了近前,余下之人却被拦在了亲卫队的戒哨范围之外。 来者非是别人,却正是绥州刺史李继冲。 这半百老将近前先是扫量了一下四周,才貌似松了一口气,朗声对罗开先说道:“三郎做得好大事!” “李刺史过奖!”罗开先眯着眼睛说道:“若非罗某有这些亲信部众,恐怕站在这里与李刺史说话的,便是旁人了!” 直至此时,李继冲若是在看不清罗开先的神色,真的难说他身为刺史之职了,尤其两句“李刺史”,更是让他有些无地自容,想要开口为自己开脱,抬头瞧见罗开先那双眯着的双眼,顿觉一阵冷意袭上心头,毕竟也曾征战杀场,他怎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心中暗道若不解说清楚,这长人怕是连他也恼了。自己一介老朽倒是无所畏惧,但连带的党项部族又会面对何等窘况? 老李沉住气,稍带些忐忑的开口说道:“三郎莫恼,此事与老夫并无干系,这范正明隶属绥州左都卫戍营,王燮更为左司马王巩亲信,两者皆不属于老夫掌控。若是老夫与此事有何牵扯,岂有脸面孤身站在三郎身前?” 这番话还是有用的,至少罗开先收敛了面上冷意,并缓和了口气说道:“世叔莫怪罗三多疑,实是处身异地,容不得懈怠。” “不妨,老夫若连这也看不清楚,枉自空活数十载!”老李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目光洒向周围,感慨道:“昨日得见三郎手下斩杀贼寇等若杀鸡,不想竟能俘获千人而自损甚少有如此精锐部众,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得?!” 老李的夸赞也算出之肺腑,罗开先只略略点头便不再放在心上,转而凝视着瘫坐在冰冷冻土上的宋军俘虏,沉声说道:“世叔不必如此罗三心有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听罗开先语气中的郑重,李继冲稍一错愕,开口便道:“三郎但讲无妨!” 转头看了看身旁老李没有丝毫迟疑表情的脸,罗开先坦然道:“罗三阅历虽浅,却也能看出世叔境遇堪忧,只是世叔既处刺史之位,何不放手而为?” 李继冲当然听得出罗开先话中有话,心中意动,却未显在脸上,而是续问道:“三郎何出此言?” “世叔考校罗三乎?”罗开先晒然,“世叔既能为宋帝委任一方刺史,则所属州吏皆为世叔管辖,那左司马王巩岂能例外?昨夜世叔携某同返绥州,今日王巩便遣军挑衅于某,若非意在世叔,彼辈岂知罗三何许人也?” 李继冲并未说话,只是看着罗开先笑意盎然。 “世叔于宋,本为降将,宋帝遣世叔为绥州刺史,必为绥州旧吏排斥,那王巩想必是其中一员。这等排斥异己之徒,对世叔举动必定时时留心,昨日因乱石山匪事,世叔与罗三夜晚归来,不曾有几人见到,却瞒不过有心人”罗开先顺着思路往下说,说到此处竟是冷冷一笑,“彼等大概以为罗三昨日剿匪即便取胜,也难免伤亡惨重,他们今日派人来是要夺功,剿杀了某这无名之辈,还可顺便给世叔你戴上一个勾结外匪之罪!” “三郎所说不错!”李继冲忍不住喝了声彩,随又顺着罗开先的语气补充道:“不过,三郎莫要菲薄自家,王巩等人并未小窥三郎,否则怎会派千多人来这鱼骨寨?” “并未小窥?”低声重复了一句,罗开先便不再纠结之前话语,反而问道:“那王巩如此妄为,不知世叔何以相对?” 李继冲收拢了脸上笑意,沉声道:“王巩等人屡次针对老夫,真真把老夫当作了寺庙里的泥塑!若是得遇三郎之前,老夫没甚在意,如今么哼哼,这次他行差踏错,未问主官私自调兵已是大罪,说他欺压良善妄图挑起边衅也不为过!老夫正可借此由头,向宋帝参他一本!” 是了,那王巩一介左司马,仅有人事升迁,却插手调动军队,无疑是犯了越权的官场忌讳,而自己正好抓了这一把柄递到了老李手中!老李得了这个机会又岂能错手放失?而这,才该是这位老李该有的面目!罗开先心道。能够在“史上”留名的人物,怎可能会是平庸慈祥的邻家老头? 不过明白归明白,话却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罗开先顺着这老李的意图问道:“世叔准备如何做?可需罗三出手相助?” “不必!”李继冲轻轻摇了摇头,“三郎所为已经足够,尤其俘获这些糊涂虫而未曾折损人命,简直太妙!” 未折损人命?罗开先面色有些古怪,眼前虽然大多宋军瘫坐于地没什么大碍,但总有些倒霉鬼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伤,折断手脚都不算什么,有几个明显是从马背上栽了下来,那动弹不得的样子定然是损伤了腰椎,若是不能恢复,这样活着恐怕还不如直接死去吧? 只是既然身处敌对,些许怜悯还是舍了吧。 罗开先丢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继续问道:“不知世叔准备如何做?那王巩会如何?” 这是他第二次问李继冲如何处理后续,并非他喜欢究根问底,关键是既然交好结盟,那么彼此了解也是必需的,无论是处事手段还是能力范围。 毕竟两方人的观念不同,关键是罗开先还保留着后世“不涉及无辜”的价值观念,他可不想“盟友”的所为影响了自己对未来的谋划——之前的事情与他无干,但之后的事情,包括盟友的点点滴滴,都可能对他未来的规划产生影响。 李继冲却并未多想,很是轻松地解说道:“三郎这里擒下如此多人,足有人证在手,中寨那里老夫已命人安排妥当,王巩一系官员皆被控制行止,不日押往汴京,至于汴京老夫虽是一介降将,却非孤身无援,朝堂上自有人会助顺手之力!这王巩或能保住性命,但去职在所难免!” “真能去职?”罗开先问道。 “三郎不必忧心,区区王巩何须三郎挂怀?老夫所叙绝然不会有错,概因”李继冲停顿了一下,接着释疑道:“昔年,赵姓皇族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由侍周而反周1,后得以执掌天下,最忌却是军中不服管治以下克上2之恶习!如今宋帝明令边郡不得私开战衅,这王巩却正触霉头,安能得恕?” 了解了李继冲的盘算,罗开先心下恍然,暗赞这老李到底是游走东方三大势力的能人,能甘受世人鄙视为自家侄儿挣得喘息机会。那王巩不知什么模样,败在这貌似和善实则处处设伏的老狼身上,实属不冤。 他倒没在意自己无意中做了一把老李的棋子,事实上他与李德明结盟何尝不是把党项人做了棋子?而且他自己,从后世跑到这莫名的时代,岂不是始终在做某个莫名存在的棋子? 按照某些哲学家的**,世事皆为棋局,他罗开先若连这点也看不开,真的莫如当初战场综合症爆发时被当日战友一枪毙了。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罗开先也有些意兴索然,低头看看地上的宋军伏兵,还有算是认识了范正明,对方一脸沮丧的模样让他忍不住暗嘲自己心软——若是他们成功袭击了鱼骨寨,不说一众亲卫命运如何,自己的两只小娘安得保命? 想到这里,心中仅存的一点善意也消隐了去。 当他眼光四顾,想要寻觅手下人问询四娘安危的时候,老李李继冲又凑了过来,“三郎,这些人事后续皆归老夫处置,你自管忙去祭祀事宜。按你日程安排,三五天后径去汴京也无不可!只是老夫有一建言,三郎可愿听听?” 能让这老李如此郑重其事,想必不简单。罗开先来了兴趣,“世叔但讲无妨,罗三洗耳恭听!” 注:1侍周而反周,指赵匡胤本是后周臣子,是周世宗柴荣的亲信手下,后来却反噬其主。 2以下克上,自唐安史之乱启,旧有的府兵制已不能适应社会发展,概因同伍士卒皆为同乡,每每勾结一起,违抗军令绑架上官意图,故名以下克上。实为唐中期至宋初年军中普遍现象,赵匡胤“黄袍加身”即为其中典型事例。 ————————— ; 第四十五节 李继冲的建议 下 http://..org/ 按罗开先所知的“历史”,这河西党项李家自李继迁开始,连续三代人都可说是各具特色可圈可点,李继迁乃开拓之人不必多说,李德明则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李德明的儿子李元昊若非晚时狂妄糊涂,也不至于断送了整个党项的命运。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至于眼前这位李继冲则是游走赵宋、北辽和西夏三方的边缘人物,虽是声明不显,但只要熟知历史脉络的人,都不会小窥此人。 这会儿这位深藏身与名的人物如此郑重其事,究竟想要说什么? 李继冲倒是没想到这个罗长人瞬息间想了如此多事情,拉着罗开先的手臂进了鱼骨寨,找到哨兵休憩的地方,又把无关人等全部赶走,才施施然说道:“老夫知三郎想要东去汴京,未知三郎你想要以何等身份入境?” “唔”罗开先很奇怪李继冲为何如此询问,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罗三本意是以行商身份入境,世叔可是觉得不妥?” “不妥,大为不妥!”李继冲捋着胡子深深摇头。 闻听此言,罗开先却没有急着追问,而是细细思量这老李如此判断的原因,从头想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何问题,之前路过波斯和中亚腹地,也没出现任何纰漏。 这时听到李继冲轻轻说道:“老夫知三郎之前率十万众游走七河,纵横不羁,只不知三郎对宋境了解多少?” 很明显这老汉还有继续,罗开先摇了摇头,也没卖弄从“历史”中知道的梗概。 见罗开先不说话,反而一副倾听模样,老李也来了说话的兴趣,“老夫年轻时也曾游走各方,对各地都有了解。最新最快更新据老夫所知,宋境与西域大为不同。以眼下绥州为例,放诸宋境,不过区区边缘小城,虽名为州,实远不如东方富庶之地一小小村镇,但若放置西域,因有万余兵士,做一城邦小国足矣。” 这老头果然不是白给的,罗开先点头回应道:“世叔请续言。” 被一个从心底欣赏的年轻人持礼相待,老李的精神头别提多好了,也不卖关子,继续道:“西域番邦小国,国小民弱,财物两缺,故如草原部族一般喜迎商旅过访,而宋境则不然,丁口数以千万计,绝非西域小国可比,不说每年谷物丰收之盛景,各地工坊鳞次栉比,钱财货物更是难以计数” “观三郎也是识文断字之人,想必读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1这类语句,宋有众民为底蕴,自不虞物资匮乏,故尤为注重生民有序”再次停顿之后,李继冲眼神复杂而又颇为语重深长地说道:“在这东方,汉人为第一大族裔,早在数百年前,他们就拟定士农工商四阶层,区分众民以治之,然人非器物,岂能若死物般分类而共存?妄念空谈而已!今赵宋朝堂虽注重民生,亦不排斥外来行商,但多数时候,诸事非言语所能概之” 为了笼络这位罗姓长人,把顺手人情坐实,李继冲也算是煞费苦心,把经年的履历见识都拿了出来。 罗开先当然不是满脑袋肌肉的棒槌,虽说没有读心术之类的技能,无法彻底明晰老李的意图,但对方话语中的侧重还是能够明确把握的。而老李抽丝剥茧般的说法,他也能隐隐感觉到自己之前打算确有不妥之处。 “罗三愚钝,尚请世叔指教!”就算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罗开先也要做出一番回应来,何况这老李所述确实是他所不了解的。 李继冲没有卖关子,径直说道:“宋人虽重商,然治国者皆士人,人非圣贤,士人亦有七情六欲,三郎部众所用马匹、盔甲皆为上品,若遇贪婪之辈,招惹到三郎你,如何处之?” “世叔该知罗三部属战力无双”老李没直接说明的话有很多,罗开先又怎能不明白?只不过后世社会结构层层落落,他的性格被束缚住了,到了这个时代没了拘束,又经历了那么多,随性而为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带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李继冲摇了摇头,换了凝重的表情说道:“三郎足可以一当百,三郎部众亦能以一当十,老夫岂有不知?然宋境丁口众多,若有人率万众围剿,三郎处之若何?设若三郎可率众回返灵州,然若敌心不死,勾连广泛,合攻灵州,大战将起,必定岁月连绵,三郎部众十数万人,尚能安居否?” 当然不能。 罗开先也不是什么一条路走到黑的执拗性子,李继冲这番话可谓有理有节,把其中的关翘解析得透彻无比,他若再不明白,就真是木头人了。 稍一思量,回道:“三月前,初至灵州未久,某曾派部属扮作行商前往汴京采买,日前曾有信使传报诸事皆好。若依世叔所言,罗三亦可改容换面,掩藏行迹而入宋,至于战马,命人加急赶回灵州另送一批亦无不可” 未等罗开先说完,李继冲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语,“老夫不知三郎缘何想去汴京一遭,亦不想探寻三郎私事。只是三郎部属可掩藏行迹入宋,三郎你本人却万万不可!原因有三。其一,汉家有名句,曰‘白龙鱼服’谓之贵人入俗易为小人所乘,三郎本领固然出众,然能抵小人投毒暗算之举乎?此非为首领者之道;其二,三郎如此身形,又气势远超众人,宛若骆驼屹立于羊群,如何方能掩藏行迹?虽天下亦不乏与三郎等若身形之人,然彼等多处身军伍,商人者,老夫从未得见嗯,尚有其三,老夫与三郎相识未久,却也能体察三郎习性之一二,霸道秉直爽快若三郎者,真能低眉弯腰乎?老夫对此深表疑惑,哈哈” 罗开先难得尴尬的抹了抹鼻子——这还是他自来到这个时空头一次有额外不同的表情,而这老李不愧为一方人杰,丝丝入里地把他的特长秉性归纳成了三条,每一条都差不多切中要害。 真真让他这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有些回到后世,面对那位赏识他的老将军的感觉。 恰恰是这种熟悉感,让他没有因为尴尬而变得恼羞成怒,反是自省了一番之后,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朗声说道:“世叔果有一双利眼,罗三受教!” 这举动却有些出乎了李继冲的预料,脸上笑意当然无存,转而是由衷的欣赏和赞叹,“三郎不怪老夫直言便好!不过老夫话语尚未说完,三郎可还愿听?” 心中已经预先猜到必定还有解决办法的罗开先,自是从善如流,“某知世叔定有别言,罗三愿听分晓!” 李继冲捻着胡须悠悠然说道:“三郎率众远归落足灵州一事已遍传河西,老夫敢断言宋帝对此必然知晓,今又有三郎部众以少胜多震慑边军一事三郎之名必瞒不过世人眼光!故依老夫之意,莫若打出旗号,明以使团之名入境!” “使团?”罗开先一愣,“世叔,罗三可从未想过做人臣子!” 老李毫不意外罗开先的话语,接着道:“使团而已,与臣服何干?今每有南郡使团以朝贡为名北上汴京,所为者不过财货,与臣服无干;汴京也有派使团前往契丹南府2,实为采买皮货药材此事并无稀奇!” 原来使团还能这么玩?后世没少见过什么政府采购团出访之类的罗开先悟了,这古典时代倒是又一次给他带来了些新鲜感。 “以使团之名义,好处至少亦有三。”李继冲微微一笑,继续又开始了三条总结,“其一,防备宵小之徒、无妄之灾;其二,免去行商队伍过州府历检之繁琐;其三嘛,使团行事虽受约束,却较行商之流高广便利” “世叔好彩!”罗开先不能不拍手叫好。 这老李仍未说完,“不过,使团人员名录中却不宜出现三郎姓名,三郎还需掩住行迹,领队之人也要换做三郎亲信之人,遇有谈判亦不能亲自出马” “这却为何?” “无他,留份颜面,缓冲而已虽十之二三会有盘外虚招暗手,三郎岂会惧之?” 注:1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原文出自管子牧民篇,释义为粮仓充足才可讲究礼节,吃饱穿暖之后才能在乎荣誉与耻辱。 2契丹南府,原名幽州,后为契丹陪都,改名南京,开泰元年(1012年)又改为燕京。 ; 第四十六节 绥州琐务 http://..org/ 李继冲的话语很多,实际却并未耽搁太久。 前后不足一个时辰,绥州所属番兵营——老李的直辖部属,又派了数百人过访,这些人足以看守所有之前被擒获的宋军,正好这些人杀不得又不好处置,罗开先也觉得犯难,于是他想了个很是干脆省事的办法——全部交由老李处置。 而老李的一番坦言确实对罗开先有用,说得冷血客观点,也可看作是投桃报李的利益交换,但是彼此双方其实都很明白,经此一事,对方之于自己再不是可有可无的路人。 这很好解释,对于罗开先来说,李继冲这种独属于这个时代的积年老鬼恰能为他拾遗补缺——他可是深知自己应对琐务的短腿,可说有了这么一位老狐狸站在他身旁,不用经常联络,只需在面对赵宋事宜上解说几句,或许就能避免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而对于李继冲来说,收获更多,不但是罗某人给他提供了扳倒政敌的最佳机会,关键是这罗姓长人和他亲卫队的战力实在太强大了,以不足四百众全擒倍数的敌人,自损几近于无,这是他闻所未闻的,即便有宋军无心应战做前题,但那毕竟是一千多人,而不是一千根木头!即使是抓一千头牛羊也是需要抓一阵子的! 而仅仅不过半天前,对方还给他提供了一个剿灭山匪的功劳! 于是,待所有事交接完毕,李继冲这老汉又在罗开先这里说了一大通,乐颠颠地跑回他的刺史宅邸继续忙碌去了。 少了后续麻烦事的罗开先,自然能够施施然的继续自己的日常,一切又回到了原轨。 不不,也不算回到原轨,当日晚上,罗开先召集几个亲信部众和两只小娘一起聚餐的时候,议定了全盘接纳李继冲的意见,进入宋境之后改用使团名义出行。最新最快更新 这种看似有些贸然的决定安排起来并不难。亲卫队队长奥尔基完全合适作为使团的领路人,负责一切内务事宜——这正是保加利亚人擅长的,而副队长安提亚诺口舌伶俐,恰好可以发挥他的特长,充作队伍的外联谈判人选。 而罗开先和他的两只小娘的身份也很简单,随便做个挂名的随行人员即可,也方便他们借着使团的身份联络各地商人负责采买事宜。 至于罗开先的形象问题,他的高个子或许单独行走是个引人瞩目的目标,但俗话说藏住一颗树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到森林里,亲卫队里面可是不缺高个子的家伙,罗开先需要做的只是改变行进时所处的位置,再稍稍改变一下装束,如此遮挡一下外人的眼睛,简直就是轻易到不能再简单。 最后,就是一些琐碎的细节,诸如使团所需的礼仪旗帜之类。不过这些东西可没有什么一定之规,即便是赵宋,牛尾巴做的大纛(dao)也不是必备之物,不同的国度不同的部族自有不同的章法。罗开先的空间里还存着之前所做几杆标注着“灵州”字样的大旗,如今拿出来改改,叫人扛着走也就是了。 当然,改旗帜弄些花样这种琐务用不着罗开先,作为先唐皇族后裔的李姌还是有些传承见识的,而经常闷声不语的葛日娜恰是个绣工好手,完全不需外人参与。 这些琐事交代下去,按说罗开先这个将主能够安心的陪自家小娘了?很可惜,他这想法并没能得偿所愿。 终于有点正经事情做的两只小娘热情似火,忙着绣旌旗的她们嫌弃罗某人的粗手大脚还净是捣乱,合力把他赶出了窑洞房子。 想要带着手下战士们练练拳脚的罗开先同样没有达成所愿,没等比划两下,络绎不绝来访的绥州乡老几乎想要踏破他这驻地的门槛——因为午后短瞬的战斗结果传开了,不是耳听而是眼见。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他那幅冷面孔对着河西乡老可没甚威慑力。 绥州左右这片土地自古就是上等的兵源地,从赳赳老秦到汉家羽林,从温侯吕布到韩家世忠,无不出身于此,甚或还有后世所说西北刀客及sx冷娃,更是例证了这方土地上人们面冷心热的特性。 冷着脸的人带着抹不去的笑容上门走访,绝非刻意装扮,而是你真的打动他们了。 而骨子里是个正统西北汉子的罗某人还就吃这一套,寨门关不上了那就不要关,罗开先这位主将正好充当礼宾知客人,迎来送往就是他的正经差事。 之前在中心寨酒楼见过的诸老逐个来访,没见过的三教九流也轮番上阵。 对他们来说,罗开先这人虽不是土生土长,但毕竟祖辈是从这片土地上走出去的,这罗姓后生既然愿在本乡寻地建园,那就是还认这份乡土情谊。 既如此,还有甚可说?登门走访也不是丢份的事情,端着长者架子才是蠢货所为,自家晚辈多了一门出路才是最重要的。 对罗开先来说,迎来送往耗费口舌的日子是一种煎熬,这也不是他所习惯的。但是硬着头皮装客气,他也必须装下去,因为上门就是客,是看好自己,不能“不识好歹”。 当然,能找上门来的可不是平素喜欢东走西串的无聊妇人,多是各家有些威望的主事之人,大多都是面冷心热话少的西北汉子,这些人往往生硬的客套几句之后,便直接问询罗开先预备之后如何、灵州现状如何之类的实际问题,若是感到可心意,便会直截了当地开口说“三郎将军,讷家还有三个娃没事做,小的十四,大的十八,送你灵州咋样?”之类的话语。 就为这些热情的话语,罗开先也不能不热情。 不过接下来的对话,就与李继冲等人对话时完全不同了,没那么多文绉绉的雅言,而是尽量贴合此时绥州的腔调——“讷兄凭地客气,听闻讷兄家中传有鲁班术,还有兄弟三个没娶娘子?赶紧都来讷灵州,讷灵州正缺人手,保你辛苦一年就能起几间大房,还能分上百十亩田地养些牛羊,来年给兄弟娶个美娇娘!”,这类对话对于罗开先来说可要比雅言轻松得多,换几个字词,换上后世的绥德老音,简直无缝对接。 不过这样的事例并不多,大多绥州汉人还是决定观望一阵,毕竟灵州在数百里之外,远行一趟并不容易。 除此之外,绥州此时可不是仅有汉人,鲜卑人、突厥人的后裔并不少见,剃光了两鬓头发的契丹人同样也有不少,对他们来说投靠一个强大的首领并非难事,只要他能保证公平。 所以上门的人里面同样也有一些这类的人,这个时候罗开先的语言能力也招架不住了,契丹话和鲜卑话他可不会,突厥话虽能凑合几句,却无法面对复杂的情况。好在他的亲兵队伍里并不乏语言天才,交流也并非难事。 这些人同样在观望——宋虽然强大,但农耕的事情他们可并不熟悉,而且他们往往并不愿意下马劳作。 罗开先对这些全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未来他会需要太多的人手,只要勤劳能付出辛苦,不是那种狂妄得认不清自己面孔的野心家,他都能够一体包容。 这并不奇怪,对于在后世民族融合背景下成长起来的罗开先来说,所谓的族群差异就是个屁。普通人大多数求的就是一个吃饱穿暖,外加一点精神诉求就是繁衍生息血脉传承——不管哪一个族群都是如此。 而那些刻意的族群划分,不过是各种各样的野心家为了自己独享民众供奉而建立的狭隘圈禁体系,所谓“民族特性”这种冠冕堂皇的帽子与普通民众的生活又有何益?不过都是生存的负担和精神的禁锢而已。 他的这种心态反应到日常的表现,在周围普通人看来,却是一种特异,不同于时下各族互相排斥的一种包容,是一种心胸宽广的明证。 这种心胸宽广的评语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未来? 没人能够一语说清。 迎来送往的日子并不久。 三天之后,之前答应帮忙的杨、张几位派人来通知他地选好了简易的祭坛也搭建好了,他可以带人准备祭祀了。 又过一天,难得的风和日丽,罗开先带着两只小娘盛装打扮,于绥州正北一处新选的山地祭拜上天,埋下标注罗氏宗祖名位的基石,他算是正式在这方土地扎根。 再转一日,即是罗开先预定的启程日。 褪去朝阳红色的曜日当空,黑底红字的旌旗招展,盔明甲亮的亲卫们气宇轩昂,鞍辔华丽的高头大马精神抖擞。在准备好了通关文牒的刺史李继冲、还有挂着各种长须短髯的绥州各家族老的相送下,罗开先率众离开绥州,开始了继续汴京之行。 附:感谢“诗唯柒绝”“一世孤寂”两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 第四十七节 晋州城外的对话(上) http://..org/ 离开绥州再次启程之前,罗开先与李继冲重新商议了行程路线。最新最快更新 按说顺着永定河向南行进,再顺黄河换水路一路直抵汴京,是最为快捷的线路,但是时不凑巧,冬季已经冰冻的黄河并不适合作为行进的线路——河面的冰层薄厚不均,大队骑兵行走在上面就是寻死的行为,而且河上冰面并不平整,即便雪橇冰撬之类也难以成行。 好在罗开先的队伍是全骑兵行进,并无马车之类拖累,对道路的要求也不那么在意,所以罗某人选了一条算不上捷径的稳妥路线,跨越无定河直向东南先到晋州1,然后稍事休整,直奔赵宋西京2而后直抵汴京。 这一路虽也有河水阻隔山路难行,但河面封冻、山树凋零,并不会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困难。 不过。冻土路终究不是平坦大路,这行进的线路难免绕山而行试水而过,偶尔还有不长眼睛的文盲剪径毛贼频扰。而且队伍的形象太彪悍了,人数又众多,即便举着“灵州”字样的使团旗帜,看着躲避不及的平民的充满排斥与恐惧的眼神,他们也不能去沿途的村舍或者邬堡借住,不单是为了避免扰民,更多的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加上随行贾仁一众人还带着货物,一路也算是风餐露宿,罗某人和他的亲卫队还算好,两只小娘和商队中人可称得上是疲惫不堪——冬日行路在北方的野外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自离开绥州之日算起,足足用了六天才跨过汾水,算到达晋州境内。 这次的行进与之前十数万人一起有太多的不同,冰冷的天气同样冻僵了所有人的热情,而且沿途的景致与之前并无二致,留给所有人的除了寒冷之外,唯一的感触便是失望。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尤其对奥尔基等一众欧罗巴裔来说,东方是神秘而富饶的,眼前的一切虽然充满异国情调,却远不是想象中的那副模样。 抵达晋州,派人拿了通关文牒去与当地知州报备之后,大队人马在城外找了一块空地扎营休整,而随行的贾仁一行人则去了城中住店,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个十人组成的亲卫小队,他们同样扮作行商,进城的目的是采买和打探消息。 傍晚,晋州城外,预设好的毛毡军帐内,竖立在中央的铸铁炉子内火焰熊熊,炉子边上正在烤制着各种吃食,罗开先同两只小娘,还有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五个人围坐在一起,算是难得的可以坐在一起闲聊。 “夫君,据说故土民心淳朴,热于助人,路上看到的那些人为何”李姌慵懒的斜靠在罗开先身上——在中亚长大的火娘子并没有多少东亚女人的那种委婉羞涩,她的一双大眼盯着炉子中的火焰,宛若一只搞不清人间变幻的猫星人。 关心这个问题的并非只有李姌一个人,不单是正在翻弄一只羊腿的葛日娜,在一旁努力擦洗着木杯子的奥尔基以及捻着一块木炭翻看的安提亚诺,都不约而同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目光投注到了罗开先身上。 这并不奇怪,包括李姌在内,最近两年都听营中的老人诉说了太多东方的事情。而在原本大唐安西军工匠营的后人心中,东方大唐预示着富庶、尚武与秩序。 但自绥州之后,短短的几百里路上,众人看到的不是英武的军人、强悍的民众还有热情的女郎,而是一副副充满警惕和排斥的眼睛,以及贫弱与褴褛的身影——这一切与绕过葱山之前中亚的景致何其相似? 梦想与现实的差距有多大?不论是李姌和葛日娜,还是奥尔基与安提亚诺,四个人心中没有梦想与现实这样具象的两个词汇,但是并不排斥他们心中产生这样的落差感。 其实这种落差感并不止存在于四个人心中,罗开先心中所想又何尝不是? 包括距离不远未曾踏入的晋州城,这段路上的所见所闻,同样让他有些微微的失望。后世关于这个时代的讨论不要太多,尽管他持着怀疑的态度,从未对史书中描述的“宋之文明”产生过多憧憬,但毕竟心底还是希望“祖上”的光辉是灿烂无比的。 但绥州之后的这一段路程,呈现在他罗某人眼前的就像前世看过的那些晚清与民国黑白老照片,除了发式与服饰不同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李姌的话只说到一半,罗开先却很清楚她未曾说出的那些词汇,转念排除杂乱的思绪之后,他回复道:“四娘说的该是贫穷和怯懦?” “嗯”李姌没有开口,只是有些木呆的哼了一声。 “四娘所觉不差,只是四娘有所不知”筹措了一下说辞,罗开先解说道:“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安史之乱吗?” “安史之乱?”李姌又是一呆,反问道:“记得夫君你说起过,可眼下与那又有何干?安史之乱” 她板着手指数了一下,续言道:“安史之乱已是近二百五十年前的事了!” “不错!”罗开先对小娘的聪慧非常欣慰,能把只是偶尔提过两次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的在这时代可不多见,“昔年安史之乱持续了十多年,并不算太久,但安禄山与史思明造成的战乱却影响极广,而且他们死后,因为皇室失信,各地统兵将军渐渐开始各自为政,东方的提法是节度使,就像萨曼家族倒台之后,高地人乱作一团,就像罗马那边的城邦国王一般” “就像罗马?”小娘有些惊愕的重复了一句,罗开先举的两个例子她都有所了解,居住在希尔凡,波斯萨曼王朝的历史她很清楚,而有一个亚历山大大帝的后人做老师,她对罗马人的历史也不陌生。 但是对出生在马扎尔海岸的李姌来说,东方是她所知祖上居住的地方,家中的长辈告诉她的从来都是和平富庶之类的美好词汇,猛然听罗开先所说,难免花容失色,因为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就像罗马!”罗开先肯定了一句,继续说道:“自安史之乱直到如今,计有二百五十年,战乱从未停止过!据我所知,仅仅这附近方圆千里,就先后有不下于十个不同的势力先后统治这里你说,生活在如此境况下,该是如何?” “天爷”李姌情不自禁地感叹出声,坐在她身旁的葛日娜更是停下了手里翻弄羊腿的动作。 一时间,帐篷里变得静悄悄地,只有炉子内的炭火在哔哔啵啵。 “将主”坐在罗开先对面的奥尔基低低的出声了,“既然东方变得这样混乱,将主当时为何还要回来?” 李姌和葛日娜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是啊,这样混乱无序,回来做什么? 保加利亚人的话很直接,但问得却是恰到点上。 “奥尔基问得好!”罗开先喝了一声彩,随后解说道:“正是因为这东方因混乱而陷入贫瘠,我才更需要回来。若是这东方还是如大唐时候繁荣而强盛,我回来做什么?做农民还是商人?” 或许是角斗士出身的家伙都有些冒险精神吧,当两个女人对罗开先的话语还有些疑惑的时候,不论是保守的奥尔基还是喜欢多嘴的安提亚诺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是哦,如同将主这般强大而又执着的人,回到一个繁华的帝国能做什么?造反吗?繁华意味着和平,和平对于军人意味着什么?没人能够比常年泡在杀戮场上的前角斗士们更清楚了。 女人的思路却与男人不同,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人笑的时候,李姌的眉头却皱了皱。“夫君,这里的人已经很苦了,你带着众人一起回来,不会是想要打战吧?” 罗开先轻轻地摇了摇头,“四娘你想多了。若论灭亡一个族群,战争不见得是最有效的,却一定最快捷的!但是若想统治一个族群,战争却是最愚蠢的!因为无谓的攻伐只会积累仇恨,为夫怎会如此不智?” “统治?”这个字词不难理解,李姌很是敏感的抓住了关键的内容。 余下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没错,就是统治。”肯定了一句之后,罗开先很是坦然的说道:“四娘,还有葛日娜,为夫我从没想过当什么人的臣子,回归这东方可不只是为了回来。奥尔基,安提亚诺,愿意跟着你们的将主建立一个新的帝国吗?” 自从离开希尔凡之后,这还是罗开先头一次明明白白讲出自己对未来的目标,身旁都是可以信任的人,他真的没觉得有什么好避讳的。 注:1晋州,坐落于临汾盆地,治所于今运城新绛东南。非hb晋县。 2西京,也称hn府,指洛阳。北宋有四京,分别为西京hn府——洛阳,东京开封府——汴梁,bj大名府——邯郸大名,南京应天府——宋州(今商丘)。 ————————————————— 附:感谢书友“江东布衣”的微信红包打赏!又,近几日是家中老父癌症术后复查的日子,心绪不宁,码字也受了影响,在此向诸位书友道歉。 第四十八节 晋州城外的对话(下) http://..org/ “噌噗”连续地两声响动,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人同时站直了身体,低头躬身右手抚胸行了一个完美的军礼,保加利亚人更是开始说道:“誓死遵从将主的旨意!” 平素喜欢多嘴的安提亚诺这会儿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只是一双深陷的眼睛闪烁着灿烂的光芒。 “坐,都坐下!”罗开先挥手让两人安坐,待到两个心腹就位之后,才继续说道:“不必那么急切,罗马人建设那座城用了近百年,完全统治地中海更是用了数百年时光。在这东方想要重建一个帝国需要多久?” 从无到有建立一个帝国?这种命题可不是在座的几个人能够想像得到的,尽管李姌和葛日娜两个有着较深的知识量,尽管奥尔基和安提亚诺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但是前两者想的是大唐和萨曼王朝,后二人想的则是罗马。 受限于时代与眼界,关于一个国家,他们心中只能说有些模糊的影子,罗开先的话更是让所有人心中升起了野望,同时也有着迷惑与懵懂。 与众人复杂的神态不同,罗开先的举止却是坚定与沉凝,面对着心腹手下,他的回复是:“你们两个无需多想,不明白也无关紧要,我需要的是你们的忠诚与服从,而不是犹豫和质疑,相信我,就像当初在雅典许诺带着你们回归东方一样,用不了太久,我们会以河西为依托,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度!” 不同于与东方上层人物的晦涩雅言,与前角斗士手下们对话的时候,罗开先会偶尔用古拉丁文说上几句。其中不同于东方语言的直接,配合罗开先本人厚重的嗓音,显得格外据有征服人心的说服力。 “是的,将军!未来您必定会是东方的奥古斯都1!”奥尔基也随着用古拉丁文郑重的回复了一句。 “奥古斯都么?”罗开先重复了一句,然后摇摇头,并继续用古拉丁文解说道:“屋大维能成为罗马的君主,是借用了凯撒的名望,用阴谋和隐忍的策略排斥异己,其实削弱了罗马的力量,若非没有强大的外敌,之后的罗马又怎能强盛两百年?东方的世界与罗马不同,这个时代也与那时完全不同,我们会建立全新的制度,更会建立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国家!” 听着罗开先的诉说,围坐着的四个人都开始沉思。最新最快更新 与座之人都或多或少了解罗马的兴衰,虽然不见得准确,却深知罗开先所言不差——罗马之所以能够雄踞欧罗巴,不完全是因为它的强大,而是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对手。 李姌坐直身体想了想,放弃了关于罗马的话题,转而说道:“眼下赵氏据有大部土地,兼有人丁愈千万,夫君想要如何与之抗衡?仅凭灵州十数万人,即便再有河西诸部,恐也难以成事除了再起征战,夫君尚有何法?” 不得不说这小娘很有脑子,问的问题也确实关键。 面对这样的问题,不过罗开先却笑了,不是狂妄也不是揶揄的笑,而是自信又坦然的笑,“四娘问得好!不过,四娘你好像忽略了,从希尔凡到河西这一路上,我们都走寻常路,今后驻扎灵州掌控河西,又怎会如同旁人?” 李姌愣住了。 憋了很久的安提亚诺兴奋的叫嚷起来,“我知道了,将主!我们有更好的马!锋利的兵器!还有坚固的铠甲!有火油罐子!还有松树炮哎哟!” “闭嘴!”奥尔基挥手冲着这个大嘴巴的脑袋就是一下,低声喝道:“你想向所有人通告一声我们要做什么吗?听将主解说便是,再敢多嘴,我会叫上斯坦一起收拾你!” 脑袋上挨了一下的家伙顿时吱吱唔唔再次消声匿气,所谓一物降一物不外如是。 罗开先才懒得理会手下人这类的互动,摆摆手示意不要紧,开口继续道:“安提亚诺提到的只是我们的存身之本,优良的武器可以震慑敌人,却不能征服人心!” 这话不复杂,几个人都认可的点头。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别忘了我们还有浮空车,还有四**车!那些东西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罗开先提起了所有人都知道两样物事,转又继续道:“甚至还有铁铲和镰刀,别觉得这些小物件不起眼,前两天路上你们都看到了,许多村子里的人铲雪的时候用的还是木掀!” “铁铲和镰刀?那些物件能有甚用?”还是李姌把这话问了出来,其他几人也有同样的疑惑,只是没开口而已。 “怎能没用?”罗开先坦然道:“至少铁铲用来挖土会比木掀省力,而镰刀割草喂牛羊可比柴刀好用多了!这类物件平时你们都习惯了,只是从没在意过,比如说你们手上的手套,若是没有它,这么样的冷天,所有人的手都会生冻疮那些路人的手你们看到了吗?” 天气寒冷,衣物不足以御寒,路人会是什么样子,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看到。 对照罗开先细细评说的话语,其他三个人点头的同时,李姌却有些不耐烦了,“夫君你说得不错,但我怎也不懂,这些小物件与征服人心有何益处?” “哈哈”笑了两声暗叹这小娘还是一副火爆没耐性的脾气,罗开先说道:“赵氏宋国据有人丁千万,河西虽地广人稀,却也不是荒芜之地,连同沙州、甘州、瓜州诸地2,汇总一番该有百万之数。且诸部小村民生穷苦不堪,我灵州若能提供各类民生的物件,他们的心会倾向于谁?” “可”李姌隐隐觉得不妥,琢磨了一阵才脱口说道:“那些地方多为异族” “异族?”罗开先摇了摇头,“四娘你错了,那里很多人的面孔与你我并无不同,如何称得异族?昔年大唐覆亡,战乱纷起,诸民难以为生,只为吃饱穿暖,如何抉择?”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谁还会在意什么族裔国家之类的归属?唐亡之后,许多安西汉人改信绿教就是最明显的例证。 火娘子李姌只是脾气稍有急躁,可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笨人,稍一思量,便明白了罗开先话中所指,举一反三道:“夫君所言不差,是我偏颇了。只是夫君以物御人,定多贪婪之辈,恐难得真心投靠之人” “嗯,四娘此言有理!”罗开先称赞了一句,“不过,我灵州绝非仅以物品诱人,内制规则同样远胜于人!单看之前路上少有病死,营内更无瘟疫之类,且少有所养老有所依,诸般事物井然,只需稍有眼光之人,该知我灵州绝非恶俗之地!即便投机之人,也该知如何抉择!四娘你常在各营走动,想必详知众人心意,数月前初至灵州,那裴卫两家之人离开时,为何哭泣?非是幽怨,而是不舍!” 这话可是不假,灵州规矩众多,最早东行时遭人诟病,但如今再没人议论纷纷,反是一旦有人违背,不用军法处的人到场,就有人咒骂斥责。 罗开先说得直接,几个人却不约而同的面露欣慰之意。 “好了,今日话题至此,奥尔基和安提亚诺可通告众人,但不可走漏给外人!” “遵令,将主!” “肉快干了,葛日娜!快分了,我饿了” 这话题其实并未完结,罗开先也不想再长篇大论下去,事实上他心中想得更多。 作为后世的职业军人,他可不是这时代只懂得杀戮的同类职业能够相提并论的。如果说后世曾经在西疆任特种大队领衔者的罗开先只是个英勇的军人,那么之后几年走出国门的那个罗开先则要深邃太多。那时的罗开先虽然留有战场后遗症,但战场后遗症造成的酷烈性情同样也造就了他——颠覆一个小国政府或者培育一个类似国家的地方势力可是高端佣兵的拿手好戏。 若是用化繁为简的理解方式,国家概念的基础因素不外乎人、财、物三者,然后才是秩序、规则、前途以及精神信仰这些概念性的东西,除此之外任何名词都是枝梢末节。 这样的一个脉络,并不因为时代的不同而有所变更,罗开先对此可说是了若指掌。 创建一个国家这种事物,可不是什么阴谋诡计可以得逞的,它更需要的是着眼实际堂堂正正的阳谋,需要的是事无巨细倾心倾力,需要的是未雨绸缪高瞻远瞩 当然,言语总是来得简单,把握不住实际则只能是纸上谈兵。 古往今来,纵横披靡的野心家不知凡几,但众多野心家的结局终归也只不过是尘嚣一时,然后便迅速地被时间长河冲刷得痕迹全无。 他罗某人可不想变成匆匆划过时空的流星,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妄为,造成不必要的流血杀戮。 所以才有了这样直接对身旁人的话题引导,虽不透彻,却可以在众人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当然,统合信念的同时,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避免众人为宋京的繁华迷花了眼——这不得不防。 注:1奥古斯都,古拉丁文中意为强大的、尊贵的、神圣的,代指君主。欧洲历史上首个被称作“奥古斯都”的人是罗马帝国的开国君主盖乌斯.屋大维。 2沙州、甘州、瓜州诸地:沙州——敦煌,甘州——张掖,瓜州——酒泉瓜州。 ———————————— 附:好吧,又绞尽脑汁码了一个章节,看在这么辛苦的份上,厚皮求推荐、求高评、求微信红包打赏! 第四十九节 散事与匆匆 http://..org/ 还算平静的一夜安然过去,除了一些晋州周边的百姓偶尔在路过营地的时候窃窃私语些什么,连晋州的守城兵都不曾有什么异常举动。最新最快更新 当然,更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二代过来寻衅,也没有什么地头蛇挑战外来强龙之类的戏码。 之前晚上的谈话只在亲兵队伍中传了开来,暂时还只是有人在私下里议论,却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而与一众活跃的亲兵们不同,罗开先则是心中舒了口气——这终究还是个现实的世界,而不是所谓众星捧脚的戏剧舞台,有争斗,同样更有关乎切身利益的思考,而不是无脑的盲目,毕竟多数人最需要的不是高歌猛进式的得意逍遥,而是最为普通的安安稳稳地生活。 平静而又惬意的过了一天,只要不是赶路就已经称得上休整,闲不住的人们也各有其事。喜欢战斗的人在保养兵器,喜欢马匹的人在检查所有马具的使用情况,包括马蹄铁的磨损状态,喜欢美食的更是在晋州城内四处乱转 嗯,该办理的事情依旧有人去操作,什么签署过境通文、采买杂物之类,都有人去跑腿完成。 东方帝国地方大员的职名经过多次变迁,什么郡守、太守、州牧、刺史、节度使、转运使、知州、知县、巡抚、总督之类的都曾显著一时。 至宋一代,为避免节度使独揽军政大权,自赵匡胤始就在不断抑制武官权力的滥用,先于东部设置通判一职主管政事,后又设立权知军州事,简称知州。 这一职位最早仅为虚职,多由文职或中官充任,旨在监察地方军政实务,到了赵光义执政晚期,则演变成了地方实职,变成了转运使(类似省级)之下的最重要的职阶。 当然,赵宋此时官制混乱,节度使之类的职衔演变成了武官的荣誉称号,却没有消饵,掌控力强的地方多是文职知州,边远或者混乱的地方则是武职刺史独掌大权,文武之间冲突与隔阂比之唐时更甚。 这种争执,展露在罗开先眼中的,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与绥州刺史李继冲不同,这晋州知州虽也明知罗开先这支队伍的到来,却始终未曾露面,作为“使团”隐藏核心的罗开先更是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叫做卢奎,而这位卢某人不知是避嫌还是另有所谋,竟连书吏都不曾派遣。 只是在通关文牒上署了自己姓名,盖上印章,便打发小厮送了回来。 既然本地官吏自矜,罗开先也没那么热忱,何况他从未想过去主动拜访什么本地官吏,交游天下固然可以提升名望积累人脉,但在罗某人看来却是失之于逢迎做戏,毕竟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 在他罗某人看来,宋人内部的争执完全与他无干,而且毕竟山水路不同,这样的事情实在称不得什么大事,第二日收了通关文牒的回执,盯着上面的签名看了看便收了起来,然后听着手下人的抱怨,只是无所谓的笑笑,便直接下令次日一早拔营起寨,继续行程。 当然,白日里依旧是一番忙碌,本地的官吏不出面,却也没有在背地里搞什么名堂,该去进城采买或者走动的,也没受到什么限制。 说到采买,这大概是除了赶路之外,罗开先一路上做得最多的事情。手里大把的金银加上宝石可以兑换成难以估算的购买力,实际上那些金银宝石除了摆着好看之外,在这个时代并无实用价值,因有十数万人需要依靠他来生存,他更宁愿手里有着数不尽的物资,这些物资可以是煤炭、木材、金属矿石,可以是粮食、肉类、油脂,甚至可以是任何能够派诸到实用意义的原料。 只是很可惜,对于时下的生产力水准来说,无论是之前七河流域的城邦小国,还是眼下河西任何一个州县,都难以满足他的胃口。最新最快更新,提供免费 于是,他的所谓采买往往是一路走一路买。 意思也很简单,每到一个聚居点或者城市,便召集当地的各类商贩,询问当地特产,然后挑挑拣拣的买上一堆。 按说总该可以收获大把,但其实不然,即便这样的沿路搜罗,也多半收获无几。 究其缘由,也并不复杂。 这个古朴而又原始的时代,在这人烟稀少的地区,除了农作物或许可以有些规模,太多的物品并没有“量产”这样的概念。 与后世什么市场经济或者计划经济之类的概念相比,这时代的一切都粗疏得很。农耕国度的平民小家多是男耕女织以求自给自足,那些所谓千年大家亦不例外,同样是分工明确以求维持自给自足;草原部族说是牧养牛羊,但大多也不过是驱赶着牛羊吃草看天吃饭,更少有什么育种优产之类的概念,能遇商队来访便是幸事,否则温饱或许不愁,衣不蔽体却是难免。 这实际上才是罗开先一路途径之地的整体概况。 晋州此地虽说没有战事,却仅有丁口数千户,汇总也不过数万人,加上耕地不多,山林内又多有猛兽,罗开先带着手下人多走了一圈,收来的物品也是绰绰无几。 清单如下,虎皮两张、豹皮六张、熊皮三张、鹿皮狼皮各十二张,另有长三丈胸径一尺的硬木三十余根、粟米(小米)四百担1,外加石碾八套石臼十一套稍一汇总,零零杂杂也只有这么多,即便如此,也还是因为他出手阔绰又不惧携带不便的缘故。 知道收购了一些杂物的时候,李姌还有些新奇的跑到罗开先面前查看,“夫君,兽皮粮食之类倒也罢了,为何还要买木材?还有这些又大有笨的磨盘和石臼作何用?” 罗开先实际上也有些囧,但还是对着自己的娘子解释道:“灵州树木本就不多,买些木材回去自有用处,至于这磨盘” “营中也有石匠,程大门的舅公就是凿石好手,灵州东面煤山那边据说也有大石,制作几个磨盘实属轻易小事!”连续几天赶路疲累的李姌终于缓过劲来,叽叽喳喳的话语不要太利落。 “四娘莫管”罗开先总不能现场就比划说要试着做什么风车磨坊之类,事实上没做出实物来他也没法解说,“为夫不缺钱财,买了这些至少可以节省人力,明年事物繁多,需要忙碌之事众多,待到秋收之后,又哪有人手去费力凿石?” 李姌眨眨眼,凑到男人身旁,低声问道:“夫君莫恼,我是想问诺大磨盘如何搬运?你那戏法可还够用?” 看着小娘红润的俏脸,罗开先忍不住手痒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你这小娘!为夫本事你还不知?莫说区区几套磨盘,当初工坊内那十六人合抬的水箱不也带回灵州了?” “呀!”李姌的脸变得更红了,旁边不远就是忙碌的亲兵,虽是性格开朗,她这小娘还是有些羞涩的。只是不同于东方的闺阁淑女,她反而瞪着眼睛冲男人嗔道:“夫君神通广大,又不和人细说,我这小娘一介凡人,哪里知晓?再敢欺我,晚上你自己单独一个帐篷吧!” “”气宇轩昂的罗开先顿时无语。敢情女人这种生物具备千年不易的传承,都不用人教,掌控男人的手法都是一脉相传的。 这样轻松的时节其实真的不多,罗开先虽说不是不解风情的鲁男子,但军伍与杀戮中成长起来的他真的没多少情商,若不是有过佣兵经历,再加上在这个节奏缓慢的年代中休养,他还是一个浸泡在血液中的钢铁性格。 走过数万里路途之后,他的做事风格才有所舒缓,但骨子里的执着韧性是没法改变的,或许会根据时代有所松动,时刻保持着缜密周全的思维和镌刻在骨头上的警惕性才是他的习性。 如同一路经过的所有暂时落脚的地方一样,晋州这种地方在路上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节点,或许适合在疲惫时驻足休息,却并不值得恋栈。短短不足三天的休憩时光过去,这只精悍的队伍便开始了继续前行。 当然,随行的贾仁一众也同样归心似箭。 倏忽来去的他们是晋州人眼中的风景,在安宁的晋州他们只是过客,就像很多过路的行商一样,如风掠过不留痕迹,包括晋州的知州卢奎都完全不放在心上。 这或许才是这片东方古国的常态。 实际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很多自认通晓世事的人眼中都是这般看法。 但,人世间多数时候并非是激情澎湃,多数事情终究都是发生在平常琐碎之中的。风吹过的时候恍若无迹,却在人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世界的轨迹,比如会卷起一堆尘埃,比如会带来一些种子 不过,无论尘埃卷去何方,还是种子发芽生长,都暂时与罗开先一行人没了关系,他们的目标是趁着河水封冻过水容易,快速赶路直奔荥阳2。 注:1担,古典质量单位,宋担大约相当于五十千克。 2荥阳,xingyang,现今郑州辖下荥阳县级市。荥阳附近多处均在史上留有盛名,譬如东虢、成皋、汜水、荥泽、武泰、河阴等等。宋初,这里为东京汴梁近辖州县。 —————————————— 附:更新是一种惯性,偷懒也是一种惯性。好吧,我承认自己最近有些懒惰,实在是有些缺乏动力。 读书是一种享受,因为可以徜徉于书中的故事,写书却是一种类似织补匠的苦力活,因为丝丝绕绕错了任何一处便难成锦绣。 第五十节 郑三七 上 http://..org/ 荥阳,老城,西门外,一轮斜阳正偏西。 “三七叔,据说午后这西门来了一队甚子使团,你老可曾得见?”一个头发歪歪的挽起,身上套着一件粗制皮甲的半大小子扯着公鸭嗓子问道。他腰间挎着一柄朴刀,嘴里还叼着一根干枯的草棍,拐了过来斜倚着城墙,像地痞更多过像守城兵。 “混账行子!”被称作三七叔的是个高瘦汉子,骂了一句的同时,抬手把半大小子嘴里叼着的草棍扯下,接着又训斥道:“廿六郎,你这小子怎还是这般模样,若让你家祖爷见到,少不得罚你去祠堂跪上几天,连你爹娘难逃斥责!” “三七叔,俺家如何你岂有不知?”被训的廿六郎没有丝毫忏悔之色,反是面色不改的说道:“祖爷十四个儿子,他那眼睛只盯在长房身上,俺爹是庶出第九子,俺娘又是出身小门小户,祠堂是给嫡出子孙预备的,哪里轮得到俺这庶出晚辈?” “你……你这混子!怎又凭多牢骚!”三七叔抬手又放下,顿了顿冻得有些僵的脚,颇有些无奈地劝慰道:“自唐末黄贼造反1之后,先祖已有宗令,我郑家庶出有功于主家者,三转为嫡,其母亦改为平妻!廿六郎,你若真有不忿,当改弦更张,如能为族中添光增耀,族中诸老岂会闭口不言?” “嘁……”鼻孔出气挤出了一丝不屑,廿六郎还是那副轻浮样子,只是眼中多了几许难以让人察觉的暖意和郑重,“三七叔,俺知你关爱俺这不肖晚辈,不过这荥阳城多半数都是郑家子2,俺这远房庶子,便是立上些许功劳,那住在高墙大院里面的族老又岂能看在眼里?何况那三转之功岂是那么容易?若想让俺爹和俺娘过几天安生日子,族内是依靠不得的……三七叔你有四长老关照,能在西门当这个守门官,俺可不想做一辈子巡丁!” 瘦死的骆驼大过马,作为在荥阳存在了的千百年的郑氏,自唐之后经历了上百年战乱,却仍是荥阳第一大族。 赵宋崛起之后,虽说有大多新贵迁来这东京首善之地,聚居在这荥阳方圆百里的郑家影响力稍减,但丁口众多的郑家仍然不是常人所能觊觎的,就比如眼下这荥阳城,皇帝虽然派了中官在这里坐镇,但是城中官吏至少半数是郑姓,还有外人说不清数量的人是郑家的女婿,皇帝的中官又能如何? 相较而言,郑三七一介守门官,清闲悠逸而不缺油水,也算是常人梦寐以求的美差,但对庞大的郑氏来说,也只是无足挂齿的小人物罢了。 不过,小人物或许只是所处位置低下,在守门官这样一个职位上历练多年的人,常见三教九流,除了尽忠职责之外,眼界又怎会逊色于人? 郑三七抬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身前的本家侄子,改了教训的口气,用不能再严肃的口吻问道:“廿六郎,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作甚?” “三七叔你可莫要诳俺!”仿若针芒在背,廿六郎忍不住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勃颈,然后才有些沮丧的说道:“有人找俺向你打探些消息,开了百两赏银……俺想拿了赏银去汴梁卖处小宅子,把俺爹娘接去,省得在这荥阳城受人白眼!” “打探消息?”郑三七只是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儿,转而愤怒地说道:“是东城王家的狗贼找的你?你这蠢货就不怕有命拿银子没命花?就不怕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廿六郎打了个冷战,半响才结结巴巴的回道:“三七叔……你别吓我,不过是……帮人打探点事情,哪有甚子死……死不死的?” 郑三七恨不得狠抽一顿眼前这个没见识的侄子,只是顾虑到所处位置才不得不忍了下来,快速抬头周围扫量了一眼,见手下们都在各忙各的,才回头揪住廿六郎的后勃颈就往僻静处走。 “哎,三七叔,你别抓俺啊,唉唉,疼……我跟你走就是了……”被扭着后脖颈的廿六郎开始还执拗的嘶叫,少顷便没了胆子。 转到无人注意的墙角,逼着廿六郎贴着墙站好,郑三七压低了嗓音开始说道:“冬节已过,春节将至,东城王家作为太原王氏远支,少不得要赶往汴京王大人那里走动关翘,出门见主家,少不了要带些贺礼……王家人缺甚子……珍珠玛瑙珊瑚玉石都是寻常物,参芝皮草也各有来路……定是马匹!王家人惦记上了灵州人的马匹,找你来向我打探他们的底细?” 廿六郎老老实实地听着郑三七的低声分解,听到问话,忙不迭地回道:“到底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三七叔!三七叔智慧似海,三七叔慧眼如炬……啊,莫打!” 放下抬起的手臂,郑三七愤愤地低喝道:“还不快说?!王家人究竟找你作甚?” 脖颈处红了一片的廿六郎不敢抱怨,忙不迭地说道:“那灵州一伙人进城的时候,只有三七叔你亲眼见过他们的通关文牒,王家那个王庚认为……认为三七叔肯定了解些旁人不知晓的事情,所以许诺纹银百两,让俺,让俺……” “啪!”郑三七抬手冲着廿六郎的后勃颈又是一巴掌,打了后者一个趔趄之后,又拉住他,低声咒骂道:“廿六郎,你这混子平素看着蛮机灵,怎如此不晓事情深浅!” 廿六郎没敢反抗,只是有些委屈地嘀咕,“不就是几百个灵州人嘛,什么乡村野人,有甚子了不得……” “有甚子了不得?”郑三七把眼睛一瞪,身上顿时少了几分平庸,多了一分悍勇,“那些灵州人若没有了不得,为甚那王庚有事不亲来问我?还要你这混子旁敲侧击?” “三七叔……你是说?”从小混迹街头巷尾,廿六郎自然不是无脑的夯货,一下就听出了这位亲近的本家叔叔话中有话。 郑三七有些恨铁不成钢的低声说道:“你能来找我,想必是去过灵州人下榻所在,那里如何?” “是啊,俺去过,他们全部住进了城南的丁瘸子车店,包了整整八个园子……他们凶戾得很,把老瘸子店里的伙计都赶了出来,外人……外人没得靠近……”廿六郎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不在意,但随着诉说也发觉了不对路,声音便渐渐低了起来。 “哼!你这混子也觉察到不对了?”郑三七没好气的反讽了一句,转而又有些慨叹般地说了起来,“那些灵州人的真正厉害之处,你这等年轻小子是体会不到的……你们只看到人家骑着高头大马,身材壮硕,盔明甲亮……哼哼,廿六郎,三七叔现教你一个乖,你要记住了!” “是,是,三七叔,你老乃沙场悍将,出生入死……”廿六郎到底是个机灵的,甜言蜜语张嘴就来。 只是这手段有时候并不好用,“啪!”的一声过后,他的脖颈处又挨了一巴掌,当然这下比之前的要轻微多了。 “休得胡言乱语!”郑三七板着一张脸,肃然说道:“你去过丁瘸子那里,想必见到了灵州人的马匹,看到那些马匹不类凡种,有没见到那些马匹身上毛发并不均匀,前腿外侧还有些刮擦痕迹?” 廿六郎仔细回忆了半响,才开口回道:“确如三七叔所说,那又怎样?” “蠢!还怎样!你知道否?那是马铠摩擦的印记!”郑三七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白,“似灵州人那种高头大马,绝非禁军那些样子货,熟悉马匹的人只看身形,就能知道那些马匹必定负重远超寻常战马,更可披挂重甲,是真正能充任具甲骑兵坐骑的良种!” “怎能够!”惊叹了一句,廿六郎的神情有些呆滞,“听人说灵州不过党项人命名,那等贫瘠地方,怎有人能制铁甲?” “你怎知不能?亲眼看了?还是亲耳听了?”郑三七有些没好气,这个侄子确实机灵,但还是太过稚嫩,“那灵州人不许人靠近,但凭你的眼力,应该见过他们的人……你看过他们的装扮了吗?有没有闻到他们身上有什么气味?” “哦?”廿六郎又仔细回味了一番,才缓慢的说道:“午后俺在北城,没能得见,后来去丁瘸子那里,也只是远远见了几个,他们多半比俺们高大,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身上都有铁甲,擦得比禁军那些鼻孔朝天的家伙还要明亮……至于气味……他们身上到没有蛮子身上那种膻腥味,倒有一些铁锈和甜腥……” “嗯,还算你长了眼睛!就是有些没脑子!”郑三七的语气缓和了点,接着又开始教导本家侄子,“知道否……铁锈味是说明他们的铠甲经常修补,甜腥味……那是杀戮之后的人血味道!想来你没能靠近细看,午后他们进城时,我可是亲眼所见,每个灵州人的盔甲缝隙里都有些擦不净的暗黑色,你知那是何物?” “何物?”廿六郎下意识的接了一句。 “那是杀人之后,血溅在上面干涸了的痕迹,不用上好的鬃毛刷子绝难清洗!”郑三七脸上完全没有了平时笑眯眯的神色,换上的除了郑重还是郑重,“我敢断言,这些灵州人都是能披重甲的好手!每个人手里都不会少于十条人命!” “啊?”廿六郎彻底愣了。 …………………………………… 注:1唐末黄贼造反,指唐末王仙芝黄巢起兵反唐一事。王仙芝和黄巢均为贩私盐出身,起兵之后,更是大肆杀戮门阀中人,作为sd五宗七望之一的郑姓后人,郑三七自然不会说黄巢好话,故有黄贼之称。 2荥阳城多半数都是郑家子,意为荥阳有半数人归属于郑家一个大家族,这并不夸张,作为传承自春秋郑国千多年的郑姓后裔,这类古典望族的人数真的难以估算,荥阳城东有郑州,其中的“郑”恰是源自荥阳郑氏。 ——————————— 附:感谢书友“一世孤寂”的微信红包打赏! ; 第五十一节 郑三七 下 http://..org/ 作为荥阳城内的巡街兵丁,年仅十七岁的廿六郎腰间挎着的朴刀却从未真正杀戮过人命,尽管他平素喜欢穿着盔甲各处乱晃,但追捕盗贼和砍人脑袋终究不是一回事。 在这还算平和的荥阳城内,挂着一个郑家的名号,与其说他是巡防的士兵,不如说是走街串巷的小混混。 当然,作为城防的巡丁,杀人的场面他也不是没曾见过,只是……荥阳这种处于皇帝脚下的地方,每年处死的作奸犯科之人又能有几个? 整个城内,除了卖肉的屠夫,也就只有行刑的那几个刽子手能时不时见些血腥,至于那些个禁军出身的家伙,鼻孔朝天逞凶斗狠嚣张得可以,但也没见有谁敢砍掉谁的脑袋。 心如念头转来转去的廿六郎抬眼看了看站在身前的三七叔,木呆呆的问道:“三七叔此话当真?” “你甚时听过三七叔诳你?”郑三七有些忧心忡忡,没好气的回道。 “那……灵州人……”廿六郎心中倒抽了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却怎也说不完整。 “唉……”郑三七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月前从河西返回的郑楼,你知道不?” “晓得,十一房的六伯……他与灵州人打过交道?”廿六郎仍旧是满脸懵懂。 “你这不学无术的混子!”无奈地咒骂了一句,郑三七解说道:“灵州人的消息就是他带回来的,这些灵州人可不是定难军那些党项胡人,他们祖上是前唐安西军!安西军知道不?在西域和大食人打得天翻地覆的狠人!” “三……三七叔,这事……坊间也有传闻……”因为被训了好几句,廿六郎磕磕绊绊的回应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过,坊间传闻大多夸大其辞,难辨真假,那些……” “别在老子面前装腔作势!”郑三七没好气的又骂了一句,这廿六郎身上粘上毛就是个油滑的小狐狸,他才不信这小子会害怕什么,“所谓无风不起浪,没听人说,空穴来风必有其由?郑楼……你那六伯说过,灵州人在数千里外的博州杀了数以万计的胡人,其中就有河西的党项人,按道理党项人该和灵州人成为生死大敌,没错吧?可是没有!党项人和灵州人变成了盟友!你可知道为甚?” 大段的话听下来,廿六郎有些傻眼,这三七叔说的话肯定假不了,城里混混无赖争地盘打两架他见过,但是数万人打生打死,真的距离他太远了,他的那点小聪明根本派不上用场。 还好郑三七也没指望这年轻的侄子能说出点什么,而是稍微停顿之后,直接说道:“具体内情不得而知,我和你六伯还有族内其他人揣摩猜测了至少一个旬日,得出结果只有一个,党项人被打服了!” 郑三七说得磊落果断,听音的廿六郎却长大了嘴巴。半响之后,年轻的巡丁才缓过神来,轻轻的叹道:“那甚子……灵州人竟然如此凶悍?” “当时如何,虽未亲眼得见,但午后那会灵州人就在你三七叔我眼前……那气势……让人不得不信哪……”郑三七的语调同样不是很平稳。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儿,颇有些无言。 廿六郎年纪不大,但守着这距离汴梁不远的荥阳城宋天子脚下,见识却也不少,初始的惊恐过去,年轻气盛的劲头便上来了,“三七叔也上过战场见过血腥,不就是提着刀子砍人嘛,都是两个肩膀一颗脑袋,灵州人又没有三头六臂,有何可怕?北面的契丹人不也同样凶悍,还不是被俺们打得俯首帖耳?” “啪!”这次郑三七抬手不打脖颈,改打脑门了。 在廿六郎脑门上拍了一记之后,郑三七呵斥道:“契丹人如何是你能随口乱说的?两个肩膀一颗脑袋!我也是两个肩膀一颗脑袋,随手就能收拾你这样的混子三五个!可是知道那些灵州人么?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打我这样的三五个!” “三七叔你又没和灵州人伸过手,怎知抵敌不过?”年轻人牛劲上来,真的是无所畏惧。 “你!你这混子!”被这个倔劲上来的侄子挤兑得近乎说不出话来,他总不能跑到丁瘸子的店里找灵州人打一架给这个侄子看,而且,真若是打起来……作为战场上捡回性命的老行伍,他可是深知其中的险恶。可是话不说明白,他真的很担心这个侄子脑筋一热给郑家惹下滔天祸事。于是,强子压制了心中的火气,他有些苦口婆心的正色说道:“廿六郎,三七叔可曾诓骗于你?” 见平素笑呵呵的三七叔真的冷下脸来,廿六郎也不敢胡乱言语了,连忙恭声回答:“族中人数众多,只有三七叔对俺最为关照!” 这混子还没有执拗得失了心智,郑三七抓了抓下颌的短髯,心中稍有安慰,解说道:“那灵州众人行止非同寻常,看似粗莽威横,实则节制有加。为叔午后那时,曾与其中领队之人交涉,那人虽是一副胡人面孔,言语怪异,却并不粗鄙,神态从容,绝非等闲!为叔我守着这城门已经七年有余,却从未见过这等人,纵使笑面相对,那双眼神却是冷的,明白么?” “眼神是冷的?三七叔此话怎讲?” “唉……”郑三七又叹了一口气,“四房从霸州回来的郑侠,没了左腿的那个,你看过他的眼睛吗?” “三七叔你是说……只剩一条腿的侠伯?”廿六郎猛地打了一个冷战,三七叔提起的人,他又怎会不知?在这荥阳城里,四房的郑侠可谓是鼎鼎有名,那是郑家最为另类的一个,据说从小喜欢练武,后来入了北疆边军,几年前从北方边军回来时就缺了一条腿子,但是威风不减,尤其那双眼睛,看人仿若死物,族中除了有数几个长辈,可说无人敢惹。 “没错!看来你是见过的……”郑三七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午后那时,我忙于事物,没能细查灵州所有人,但见过的几个都有那样一双眼睛,你说他们如何?” “嘶……咳咳……”廿六郎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真的是冷气,此时冬季的荥阳不说冻掉牙齿,但也绝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郑三七心下稍安,“知道怕了就好,你这混子,可千万别把灵州人与西域胡人等同相看,王家那王庚素来奸猾,怎会不知其中利害?怕是弄你这憨头做问路石……” “哼,王庚……回头看俺如何……”狠话说了一半,却没继续下去,因为他知道这荥阳王家虽是王家分支,但他们主家太原王氏可是有好几个在朝中身居大学士尊位,实在不是眼下的郑家所能轻易招惹的。 “做不到的事,莫要乱放狠话!”依旧教训了一句,郑三七仍旧放下不下这个本家侄子,转而询问道:“这事你会如何答复王庚?” “答复他作甚?灵州人是要去汴京的,拖上个几天,等他们走了,王庚若是寻俺,俺就说……就说灵州人狂傲不羁,难打交道,让他王家人自己撞石头去!”廿六郎虽是恼怒,却没真的昏了头脑,说话间就想了一个应对法子。 郑三七点了点头,指点道:“如此应对却也不错,只是太过被动。你就没想过灵州人见过你的面孔,一旦他们与王家人有所争执,迁怒与我郑家,该如何是好?” “这……”显然事情有些复杂了,廿六郎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太够用。 “想不出来?”郑三七低声问了一句,然后不待后者回复,便又说道:“为叔想了个主意,你可愿遵从?” 廿六郎眼睛一亮,恭声应道:“三七叔但请明示,廿六不敢稍违!” “孺子可教也!”学着学宫那些酸人说了一句,郑三七觉得自己也有些不伦不类的,赶忙把捻着短髯的手放下,换了平素的神态之后,才安然说道:“稍晚你还要继续巡城,路过丁瘸子那里的时候,去跟灵州人当面提示一句,注意不要让外人知晓……” 廿六郎眼珠转了转,说道:“这不难,不过王庚那里……” “王庚那里……随你去说,最好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嘿……”说着话,郑三七的表情变得有些诡秘。 “三七叔笑得很吓人……”话是这么说,廿六郎脸上的表情也那么光明。 “滚蛋!该作什么赶紧去!”郑三七一脚提了过去,正事已经说完,他才没心情与这惫赖的小子胡扯,“和家中你婶娘说好了回去吃晚饭,不是你这混子让人放心不下,老子才懒得理会!” 廿六猛窜几步,闪过郑三七的黑脚,换了一张嬉笑的脸,回身道:“嘿,婶娘一定在家准备了竹竿炒肉,三七叔你可要快点……哎哟……” 随手一块土坯砸跑了本家侄子,郑三七开始慢悠悠去巡视最后一班岗。 表面上很轻松的他,其实一点也不平静,安抚叮嘱了侄子该做什么,但他心中并没有底,当了七年守门官,迎来送往各方人等,自傲的、虚伪的、野蛮的……可说是无所不有,但他就从未见过如同灵州人一般让人看不透的,他也没什么野心,只是希望不要让人打扰了郑家时下的安宁。 只是……自家如何打算是一回事,旁人如何计较却是另一回事,能否真的如愿,他心中真的没有底。 ———————————— 附:这章稍晚了些,抱歉。与官网客服沟通了下,根本无法联系编辑,问后才知道,只有签|约之后才会有责任编辑,而审核的人根本不看内容,只看两项数据,点击数至少超过二十万才有可能,所以……目前点击数仅有十多万,没戏!我勒个去,谁能帮忙做做推广?多谢! ; 外篇1:罗开先的梦中说梦 http://..org/ 白天说话说多了的夜晚,罗开先难得的做了一个梦。 大队部内部的军官小食堂,原木色的长条大餐桌上,放着大碟子炸花生米、爽口的酸辣黄瓜、酒精炉加热的土豆西红柿炖牛肉、切片的酱肘花……以及冰镇好的冷啤酒…… 曾经的战友们济济一堂。 罗开先抓着扎啤杯,高举起来,吆喝一声,“诸位,饮胜!” “打住!”机枪手大王闷雷一般的声音响起,“头儿,咋说上古文了?别告诉我你又琢磨什么新鲜玩意儿!” 咣的一下把扎啤杯囤在长桌上,罗开先揉了揉自己那张冷脸,才让自己清醒点,“哥几个,你们头我苦啊,做梦回到了东非那旮瘩……一晃百多年,学了古典拉丁文还不够,要学古波斯文,还要学突厥话,关键是回了东方,还要学古人之乎者也!” 侦察兵花少爷凑了过来,“好啊,回到那时还不好?学说话算啥,至少可以讨上十个八个美女做老婆!” “过来吧,你小子!”大王的粗胳膊箍住花少爷的脖颈,闷声教训道:“你这花花太岁闭嘴,听头儿讲故事,不许插言!” “屁个美女!”罗开先瞥了一眼花少爷,没好气的说道:“东非那地方有啥美女?我跟你们说啊,那时候的黑非洲可真的是黑非洲,所有人个顶个都黑得像焦炭一样,女人都像男人!你说阿拉伯那块沙子地出美女吧?正经人家头脸都用布把脸罩上,你想看谁?没准儿正看着,她们身边的男人提着刀子就砍过来了!” “呜呜……”花少爷挣扎着挤出几句话,“唔……还有肚皮舞娘呢!” “胡扯,肚皮舞娘都是什么人?”又斜了一眼,“那是专供部族长老和首领宴客招待用的家妓,你敢用吗?用了之后你要拿出对等价值的东西来!不拿?照样用刀子砍你!” 喜欢口花花的不止花少爷一个人,独眼龙狙击手徐大庆也是明骚一个,这厮趴在桌子对面,挤眉弄眼地说道:“那……头儿,从实招来,你总共娶了几个美女?” “嘿嘿!想知道?哥哥我大老婆是唐皇族后裔,汉族和波斯人的混血,那叫一个漂亮!还有附带的通房大丫头,波斯裔的混血,皮肤那叫一个白嫩细腻……”心情舒爽之下,罗开先也吹嘘了起来,“不过到底娶了几个啊,不告诉你们!馋死你们这些混蛋!” “头儿你就吹牛吧!编的像真的一样!”带着平光护目镜的杨树林凑了过来,这厮是个闷骚爆破手,专门喜欢抬杠泼冷水,“东方那会儿都啥样?是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穿衣服露着半个胸?” “嘿,露着半个胸的那是唐朝,可惜你们头儿我没眼福,没得见!”卖了半个关子的罗开先怕惹众怒,紧接着说道:“不过嘛,宋朝的景致也不错,那些个绿楼女人穿着就像如今的女人蕾丝一样,半透的!当然,正经人家的女人穿得还是保守些的,只是那料子,嘿,舒爽滑手,咱这糙老爷们的手摸过之后,全都弄成毛绒的!” “哈哈哈……” 大笑之后干了一杯,罗开先接着说道:“知道之前……我为啥说命苦吧?这个宋朝时候可是没有普通话的,一个地方一个样,那时候那个朝廷为了统治地方啊,规定了官员必须用官话,就是平常说话写字都要用,嗯,这宋高祖赵匡胤他是洛阳人,所以这官话就是和现在hn话差不多……这各地学子考上什么进士学士之后,有一个专门的部门就是培训他们学说官话的,而且这说官话的不但是普通官员,那些想要和官府做买卖的商人、外族仰慕中原文化的贵族们,学的也是官话……你们说我是学还是不学?” “不可能吧?”闷骚爆破手又开始抬杠。 “你个杠头!”罗开先捻起一颗花生米就扔了过去,“到底是你回到过去了?还是我回到过去了?叫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了,网上那些狗屁专家都该去工地搬砖,真正的专家都在忙着研究学问呢,哪有时间管你那些屁滥问题?” 闷骚爆破手揉着脑袋闷声抗议,“头儿,咱说话归说话,不许动手好伐?” “揍他!这厮又用sh话来咱西北这旮瘩胡撇……” 一群大男人闹翻了整个食堂。 “哎哟!”喝得有些过量的罗开先正在眯着眼睛闷头坏笑,突然觉得自己肚子上挨了一下,忍不住叫出了声。 连忙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还是躺在睡榻上,身上横搭着一条白嫩大腿,正是睡觉不大规矩的火娘子又在练习翻跟头了…… 第五十二节 赶鸭子上架 上 http://..org/ 荥阳南城有一条东西向的长街,按宋人的提法,长度足有三千步,街面宽也有二十余步,街道的两侧除了各种货物店铺就是各色不等供商旅居住的旅馆,当然后者在这个时代叫做客栈。 货品参差不齐种类不一,所以货栈难分什么等级,但客栈却有所不同,有招待贵商富贾的靡靡之所,也有接纳贫苦劳力的大车店——当然这个不是店铺的名字,而是一个泛称,因为住在这些简陋客栈中的人多半是赶着木头轮子的货车赶路的人,故而得名。 所谓招待贵商富贾的靡靡之所多半占地广阔,且一般都有独栋院落以供客人选用,内里五脏俱全,可说你家中有的这里有,家中没有的同样也有,甚至如果出门没带女伴,店家甚至都可以为你联系名花贵柳前来添香;至于大车店就简单多了,除了简陋的大通木板铺之外,只有供给取暖用火盆的简易客房,木质结构的屋舍多半粗糙老旧,能有一套干净的铺盖已算上佳。 既然城内有能够住宿的地方,灵州队伍自不必辛苦驻营野地,而且拥有数百人众加上近千匹马的队伍,大车店之类的地方可是容不下的,罗开先手头富裕,可没有苛待继续自己的想法。 于是,便寻了一处看着还算干净爽朗的客栈。 客栈外木制牌楼上挂着的匾额上有名字,叫福贵居,这客栈字号虽然俗气,但内里的布置却并不俗气,所有的家具已不再是唐氏矮桌矮几,而是宋氏的简约风格。虽是简约,纹理清晰的木质材料却又分明解说着店东品味的不俗。 这种地方的消费自然不菲,罗开先选了三个独门独院的相邻宅院安顿自己一行人,单只这三个独院的租住费用每天就要纹银三十两,此外还不算马匹的精料,人吃的食物,拉拉杂杂稍一统计,每日至少百两纹银的消费是免不了的。 百两银子在这荥阳城内处在什么消费水平,罗开先暂时是无从了解的。 不过把全部人马安置妥当,品尝了一下客栈伙计送上门的菜肴之后,他根据一路过来采买时候的物价水准,推算了一番。 之前在晋州城,一张完好的豹皮才不过八两银子,上好的黑熊皮更是只有十二两银子,而这加起来二十两银子足够那猎户给儿子办一场还算看得过眼的婚礼!但现在五倍普通人婚礼的钱,仅够在这客栈住上一天! 算过这之中巨大的物价差异,连并不在意金银的罗开先也难免有些咂舌,所以连带着对这种高价便有些不爽——不过类似后世山村旅馆的水准,竟然收了堪比星级宾馆的价钱,他当然有理由不爽。当然,这不是肉痛,而是感觉不值,至于周围都是后世看来奢华的古董装饰,被他选择性的忽略了。 抬头看着准备去梳洗的李姌,罗开先问道:“娘子且慢,你说为夫在这宋京边上买上一座庄园如何?” 宋人布置的客房还算让李姌满意,据仆役通告还准备了专供女眷洗尘的花瓣木桶浴汤,她正准备去体验一番,闻听男人问话,不禁愣了一下,才恍然回道:“夫君是想在这里常住?” “啪!”罗开先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暗骂自己忙着赶路糊涂了,“当然不,为夫只是一时念起,这荥阳开销也未免过于昂贵了……” “呵呵……”类似中亚女郎一般爽朗的笑笑,李姌在男人身边的鼓型圆凳上坐了下来,安慰道:“我不知夫君那里带了多少财富,不过我身边尚有许多祖上留传下来的饰物,若是真的不够开销,拿去卖了想也足够……” “胡说……哦,我是说怎也不用娘子出卖饰物……”罗开先揉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娘子误会了,适才我在盘算一张上好熊皮不过十余两,而今在这荥阳诸多人住一日就要百多两银子,真是……还莫如在这周边购置一座庄院……” 虽是一路劳累,李姌的心情却很不错,这会儿闻听罗开先言语中的体贴,更是心中温柔一片,“夫君睿智!不过我曾听家中老祖说起,昔年长安城曾有一句俗语,叫做‘长安居,大不易!’,想来如今这宋帝脚下的京都,该也与昔年长安仿若……且购置庄院之事,我们初来乍到,却是不便操办……” 随着女人的娟娟细语,被琐事缠混了头脑的罗开先也缓过劲来了,“哎,为夫我忙糊涂了,还是娘子贤惠!” 被夸奖了的李姌可没有大家闺秀式的谦虚,反是站起身抛了个眼神给男人,“可当不起夫君你夸赞,以后别把我和花彪那个闲不住相提并论就好!夫君你还是自己发呆吧,我可要去沐浴了,不然娜娜那个闷葫芦就要抢先了!” 话音未落,这小娘便又恢复了风风火火的态势,推开门就走了。 留下罗开先无奈的摇头,这小娘,嘴上反驳着,行动与花彪又有何不同? 不过女人自顾自忙去了,他也没能去凑一把热闹来个什么鸳鸯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前脚李姌刚走,后脚奥尔基推开门走了进来。 “报将主!”保加利亚人的眼神很焦急,也很复杂,“刚刚外面执哨卫兵送来了十几份……拜帖,要求拜见使团领队,将主,是否接见,还请将主决议。” “决议?”罗开先不动声色的重复了一句,反问道:“奥尔基,先前在绥州时候就已说好,这使团出面的领队只有你和安提亚诺两个人,我是不会参与的。” “可……”奥尔基急了,“将主,这宋国远非途径小国可比……他们的军队人数众多,我们只有四百人,队伍中还有主母,一旦有人想要围攻我们……” 保加利亚男人失了常态,除了第一句用的汉话,后面全是节奏频快的古拉丁语。 罗开先摆摆手,示意奥尔基停下,然后手掌平伸,手心向下压了压,“坐下,奥尔基,不要着急,尝一尝这东方宋国的茶!” 没错,直到这里,罗开先才有机会品尝到茶水的滋味。先前路上并不是没有遇见贩卖茶叶的行商,但那些满是茶梗的玩意儿根本无法入得他眼,因为他不嗜酒,他在路上喝的大多都是自己调制的花草茶,用的还是木头杯子——金杯和银杯可不适合泡制茶饮料。 坐在鼓型凳上,捧着青色的茶碗,奥尔基有些哭笑不得,若是心中无事,手上这物件就值得他研究半天的,但是眼下,他哪有什么心思喝茶? 不过,随着罗开先不慌不忙洗茶碗、煮水、沏茶一系列平静的举动之后,他的心也开始回味自己的举动,再抬手饮过一口茶水之后,感受着口腔中的清爽,心境终于平和了下来。 “这茶叶炒制得一般,可惜了!倒是水还不错……嗯,奥尔基,感觉如何?”同样端起青瓷杯饮了一口,罗开先悠悠然地开口了。 “这叫茶么?”保加利亚人有些心神不属的咕哝了一句,然后恍然恭声道:“将主原谅,奥尔基思绪不定,实在尝不出什么味道。” “你呀……”罗开先轻叹一声,坐直了身体,平静地说道:“之前在雅典,我看你还能有话直言,为何如今在我身边跟得越久,反而越发没有主见?” 保加利亚人恭恭敬敬地坐直身体,回道:“按照东方的话语,在雅典的那个奥尔基只是亡命之徒,不知天地开阔……如今跟在将主身旁,每每见到将主的智慧比爱琴海还要深邃,奥尔基怎敢卖弄自己这一点小聪明?” “呵……”罗开先晒然一笑,按照这家伙的说法,跟在自己身边倒是害了他,人没主见与咸鱼有何区别?奈何这时代人的思维就是如此单纯。不过事在人为,不过引导而已,却难不住他这个带兵的将军,“也罢……奥尔基,我来问你,十几份拜帖有何可忧虑的?值得你如此焦躁?” “拜帖?不,将主,不是仅只因为拜帖……是因为投贴的人,这些帖子的主人必定是本地有名望的人,这些人等,见与不见,都是……麻烦!” “有何麻烦?” “将主,那些人要求拜访我们,绝不会是畏惧我们,而是看中了我们的马匹……而宋国如此庞大,城富人多,又有众多军队……一旦我们拒绝了他们……”因为思绪混乱,奥尔基的言语也是汉语掺杂着拉丁语,凌乱得很。 不过这凌乱却没影响罗开先的理解,他马上就明白了缘由——这个奥尔基被迫赶鸭子上架般成为使团主事,小事还看不出来,遇到重要点的事情就拿不准主意了,而恰好离开晋州这几日,越向东行越见繁华,这个来自欧罗巴的男人心中触动太大,再也搞不准心中所想,心中所愿与现实所见之间的冲突,让他一个初次带队的人又能如何? 不过,区区拜帖而已,难住了奥尔基,可难不住罗开先。 罗某人很是轻松地开口说道:“奥尔基,记得今日入城时候吗?” “当然记得,将主。” “这宋国有很多律法,比如,除了官员贵族之外,平民入城不得佩戴兵刃,甚至不准骑马,我们入城时可曾受到刁难?” “……不曾!” “嗯,你要知道,奥尔基,这宋国虽大,我们却也不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宋国有众多军队,你怕了吗?” “怕?不,将主,我一点也不怕!”保加利亚人回话的声音很是坚定,这不是激将法的作用,奥尔基真的一点也不惧怕死亡与杀戮,他只是担心完成不了将主交与的使命。 “那你担心什么?”罗开先低声喝道:“把拜帖筛选一下,商人可以见见,官吏与贵族,一律拒绝!” —————————————— 附:感谢书友“往事如风”微信红包打赏! 第五十三节 赶鸭子上架 下 http://..org/ “只见商人?不见官吏和贵族?”奥尔基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罗开先解释道:“别忘了,我们此行是为买粮,而不是什么使团!” 奥尔基皱皱眉头,紧跟着问道:“可是,将主……得罪本地官吏和贵族,不是什么好事……” 保加利亚人没有直说他心中的担忧,但是言语未尽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 罗开先坦然而自信的笑笑,手中冷不丁出现一只用来敲打修复盔甲的生铁小锤,随手往桌上一放,锤头恰好磕在青瓷茶碗的边上,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小锤无恙,茶碗却瞬间碎成了几片,内里存留的一点茶水散在了桌面上。 “我们人数虽然不多,却精锐精悍,正是这把小锤;宋人华贵富裕,人数众多,却是这只茶碗……你,看明白了吗?” “职下明白!”学着手下汉人精兵的说法恭然应诺,奥尔基的眼睛再没有先前的迟疑,而是闪闪发亮。 “明白就好,奥尔基,你在我身边有两年了吧?”看着远比当初瘦骨嶙峋的角斗士壮硕太多的保加利亚人,罗开先轻轻地说道。 “回将主,已经两年零一百九十二天!”奥尔基的声音有些激动,却是同样想起了曾经的过往。 “哦,那是两年半还要多了……”罗开先同样有些感叹,这些角斗士在自己身边存在了两年有余,而自己呢,到这时空也有三年整了,倏忽响起三年前在东非时候的自己,确与如今大不同了,昔日那个因心情纠结压抑而行走天下的黑眼睛“buck”,如今却已经是十多万人的古典统帅了。 晃晃脑袋,甩掉多余的想法,罗开先坦然说道:“昔日随行角斗士有一百零八人,除却少数几人命有不待,余者冈萨斯、阿尔克、西德克诺德……一众人都已能独挡一面,就连山猪哈斯那那个混蛋,都能一展所长,奥尔基,你总不能在我身边随扈一生,该要仔细考虑了!” “职下……遵令!”奥尔基迟疑了下,却还是认真回复了一句。 懒得再说题外煽情的话语,罗开先只说了这一段,便调转话题,分析起了十多份拜帖背后的故事。 就像他早有预料的那样,除了四家是商贾身份,其余多是挂着不同的官职,拜帖上话语用词不一,但核心内容只有一个,所谓拜访是假,谋求马匹才是真!有委婉赞叹马匹神骏渴求一观的,有试探询价探说千金可易的,还有的转弯抹角说组织了赛马联谊的,甚至还有言语跋扈直接讨要的……端的是花样百出。 “今天倒真见识所谓强取豪夺是何意了!”念叨着奥尔基搞不懂的词汇,“啪”的一下把最后一份拜帖扔到桌子上,罗开先有些愤愤地说道:“奥尔基,如我先前所言,这些贵族、官员一个都不见,若有敢强行上门的,拳来拳往,刀来刀去!” 最后八个字很好理解,欧罗巴没有‘睚眦必报’这类的词汇,但是拳头打来回应的是打回去,刀剑砍来更好办,砍回去杀人而已。 “遵令!”心里有了底的奥尔基沉稳的回了声,便再也无言。 这个保加利亚人只是想得多,却不是没脑子只懂得听令行事的庸人。跟在罗开先身边,他见到的稀奇事与经历的杀戮可说远超他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他并不相信有谁能够阻止自己的主人前行,曾经滞留了十多年的罗马不行,眼下这个东方古国同样也不行。 两人正沉默间,门外响起一声报号,“将主,安提亚诺请见!” “进!” 准许的话语一落,安提亚诺就手脚利落的窜了进来,他头上扣了一顶圆顶翻毛边的帽子——这种帽子是时下中亚商人习惯佩戴的样式,配合他的肤色毛发,若非身上还套着一件护住心口的背心式铠甲,活脱脱就像一个东西游走的中亚行商。 “发生何事?如此慌张?”罗开先皱着眉毛低声斥道。 “不是急事,将主。”喘息了几口气,这厮才平缓下来,说道:“外面起风了,据客栈的伙计讲,晚间或会有雪。另外还有二事……” “讲!” “遵令!”安提亚诺恢复了气色,“一是天黑之后至刚才我回来之前,有三人向职下告警,说这荥阳城中有人在针对我们,欲行不轨之事……将主,不轨二字何解?” “不轨就是说有人不守规矩,想要抢劫我们!”罗开先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随又问道:“告警之人哪里去了?谁人想要针对我们?可问得清楚?” “因外面风大,来人都是用黑纱罩住了脸面,只能看出是黑色眼睛的汉人……嘿,他们告警的人不一样,有说本地郑氏,有说城东王家,还有人说是赵宋皇族……将主,职下敢断定他们不是一伙的!”安提亚诺并不怕罗开先发火,只怕罗开先冷着脸不理人——那说明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所以罗某人半恼火的问话,反而让他放松下来,随着话语的继续,思路也变得明晰。 罗开先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道:“奥尔基,你如何看?” “谁想算计我们都不重要……即使有人心怀善意……”有了之前罗开先的开导,奥尔基的心境稳了许多,判断了一句之后,继续道:“而且告警的三人也很可能是同一方派来的,他们在恐吓我们……” 罗开先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说得不错,你想如何应付?” 抬头看了看主将鼓励的眼神,奥尔基条理分明的说道:“加强防备,准备尽快去宋都汴梁,联络售粮商人!” “很好!”罗开先喝了一声彩,然后也不解释,转头问安提亚诺,“刚才你说二事,还有什么?” 安提亚诺还在为两人的对话有些懵懂,闻听问话,开口便道:“赫尔顿的手下来过了!” “什么?怎不早说!”不单是罗开先瞪起了眼睛,奥尔基的眼神也不那么平和。 “啊,将主,不是我拖延……”话说了一半没了动静,安提亚诺怎也不敢当面指责将主问话耽搁了时间。 不过也没人真的恼他,就算是罗开先,也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追问而已,“快说,赫尔顿派谁来了?近一个月没有他的消息了,究竟怎回事?” “来的是金骞那个猎人出身的家伙,他被赫尔顿派在这里留守,午后看到我们入城,才在傍晚时候找上门来……赫尔顿人在汴梁,据说按照将主的要求,在河边买了一处大庄院……”安提亚诺不敢再啰嗦,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一大段。 “金骞人呢?” “见过我通报之后,已经走了,走前他说要连夜赶往汴梁,如果不出差错,明日赫尔顿会来面见将主!” “嗯……”沉默了一会儿,罗开先不再追问,反是开口说道:“从现在到汴梁这段时间,奥尔基你就是使团正使,专责统筹内务安全和外情汇总,不用担心,尽管放手去做!安提亚诺,你为使团副使,发挥你那张嘴巴,给我糊弄好宋国的官员……不过,不准卑躬屈膝丢了骨头!” “遵令,将主!”安提亚诺忙不迭地应诺。 “遵将主令!只是购粮一事……”奥尔基想得要多些,应诺同时提出了一个问题。 罗开先挥挥手,“赫尔顿到此已经三月有余,购粮一事交由他去联络,我在暗中操持此事即可,无需你们担忧!已经夜了,现在去外面查哨,然后各自去休息!” “是,职下告退!” 两个人应声走了,留下罗开先一个人闷坐。 现在的局面,与其说是他把两个亲卫队正副手驱赶成了使团的正副使,然而赶鸭子上架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与之前在开海伦来去匆匆不同,与在君士坦丁堡走马观花亦不同,这次是当面锣对面鼓的与这时代的古国官员打交道,而且还是以外埠使团的名义——这可不是小事! 若在通讯便利的后世,他绝没可能冒充哪个国家的外交使官,在这时代却是轻松平常,但……这事终究是不那么妥当,虽说是不用他亲自出面,但后台掌控的压力同样不小——根据晚上的几份拜帖来看,他显然小窥了这时期宋国官吏与贵族对马匹的贪婪,八百匹高大“天马”的吸引力显然超乎了他的想象。 虽然“历史上”从未有东方国家斩杀外使的记载,但世事如棋,人心难测,他可不想用身边的数百亲卫做筹码。 但想要阻止那些人的贪心,光是话语和威胁显然不够,说不定最后只能用最凶戾的手段——杀戮。或者找一只猴子杀杀用来震慑?但是杀戮真能彻底解决人心里面的贪婪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让纠结的罗开先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妥,适才安提亚诺报说金骞报讯之后匆匆回返了汴梁,这话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主将远路而来,部属不来见一面就匆匆离去,怎也不合常理,这背后又有了什么出乎预料的问题? 这种不在掌握的感觉真不好! 第五十四节 雪夜 上 http://..org/ 荥阳城,夜色深沉,无星无月的天幕仿佛要与大地重合,刮了半夜的风渐渐小了,凝结于一体的雪花却仿若鹅毛一般飘荡了下来。 与南城福贵居三座已经陷入黑暗的独院不同,荥阳城内的许多地方还亮着闪烁的烛火。 福贵居不远有一处高墙围绕的大宅,大宅的主人姓丁,往常这个时候这大宅早就漆黑一片,但是这个雪夜,主家的会客大堂里,却依旧是烛火通明,人气正盛。 坐在主位上是个方面大脸的老者,头脸上的须发皆白,好似一位老将军,但他肩上却披着一件蜀锦精心缝制的暖袍,坐在那里,一张肚皮圆圆的隆起,倒更像是一方大贾,这种在别人身上看起来很矛盾的地方,在这老者身上却独有一番气势,“王家老,郑家老,何通判,天色已晚,恕老夫不奉陪了……” 说罢端起茶碗就要送客。 “丁老且慢……”声音响起,坐在主宾位置上的是个四十许岁的中年人拱了拱手做为歉礼,然后便不动声色的继续道:“丁老当知我大宋正缺优良马种,眼下只需放下一些不必要的脸面,便可轻松获得……” “真是难得,你何通判竟然还识得脸面二字!”须发皆白的老丁声若洪钟,却一点也不显得老迈,两句话语更是道尽嘲讽之能犀利无比。 何通判的脸色瞬间就红了,“何某自谓忠心报国,丁老何敢辱我!” “辱你?忠心报国?”老丁眯了眯眼睛,“呸,老夫老矣,却不曾糊涂!忠心报国?怕是为了强取豪夺媚主求荣吧?你读书人的信义何在?那灵州人乃是远路使团,光明正大入我店中投宿,从不曾违反法度,你想调兵夜袭,是为不义!老夫这老店时年三十载,从未失信于人,你让老夫违信乎?” “你,你……!”何通判被老丁几句话顶得七窍生烟,却不敢说出任何同等威力的言语,原因无他,他是官员,而老丁却不仅是商人,还是被宋高祖赵匡胤授过武爵的老行伍。 同坐的另外两位对视一眼,其中王家的家老开口了,“丁老且请缓言,何通判为本城治政之主,境内出现国之所需,心切之下有所急迫,亦在所难免。况调遣禁军乘其不备一鼓作气谋而得之,轻而易举之事耳,至于丁老所虑客栈之损失……我王家三倍赔付,若何?” 老丁不屑地瞥了一眼说话之人,朗声说道:“花言巧语利令智昏!王动啊王动,你是想给这荥阳王家招致灭门之祸乎?” 被直指其名的王家家老王动愣住了,“丁老何出此言?荥阳王氏虽非太原主家,却也不是贵老轻易侮辱的!” “嘿嘿!”老丁冷笑了两声,扫视了一圈继续道:“王动你与这何小子乃一丘之貉耳!口称为国,实则为家才对!你敢说不是为朝堂上争名夺利乎?调动禁军,好大胆魄!你等可知那灵州人实力如何?还轻而易举!当灵州人是木胎泥塑吗?知己不知彼就敢妄言军事,若是禁军伤亡惨重,你王家有几颗脑袋用来赔付?” “……”王动同样没办法开言,这老丁话语辛辣至极,纵使他出身翰林,同样无法辩驳。 唯一未曾开口的郑家人开口了,“丁老凭大火气,且请息怒,休要伤了身体。较之老大人,王家老与何通判二人譬若幼童,如何得及老大人?事出突然,贸然决策,有所差错亦在所难免……老大人若有心得,莫若指点一二,也免得晚辈错漏百出……先前听老大人言及知己不知彼,何意也?”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老丁瞪着郑家人好半响,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评语,然后才看着对方愕然的脸色笑道:“哈,你郑家人保命手段天下第一,这京畿之地谁人不知?老夫老矣,却还不朽,休要以为花言巧语便能诓骗老夫允诺你们随意行事!皇帝不想打仗,一纸条文罢了北疆大好形势,如今诸军懈怠,空有骏马抵得何用?” “丁老岂知陛下不愿征战?”闷了半响的何通判觉得有说话机会了,开口便是驳斥,“老大人位居开国伯,休要妄测圣意!” “休拿大义诳我老朽!檀渊之战,若非寇枢密(指寇准)与高琼那小子硬颈,帝京早已迁往金陵,欺我老朽不知乎?”怒意上呈,老丁眉毛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你……妄测上意,诽议君上!”何通判亦是涨红了脸。 见到此景,老丁反而平静了下来,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老夫皓白头颅在此,你去禀告皇帝,但有旨意,尽可拿了去!” 谁敢?这老丁年近九十,已是人间祥瑞,何况这老丁还是高祖皇帝御封的开国伯,如今别说只是骂两句皇帝,真若怒起拿着拐杖打皇帝几下,也是没人奈何得了他。这老丁家族虽不是兴旺大族,却是将门中的一员,枝蔓牵连,谁敢惹这样的老怪物? 在座的三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闭嘴不吭声,大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静默了几息之后,老丁缓了缓气息,坦然说道:“实话不妨告诉你等,那灵州人入住的三个院落,已经自成一体,客栈中的店伙亦不能进,敢有妄动,灵州人会先用刀兵说话……你们若有想法,可自行前去,恕老夫不奉陪!顺便提醒诸位,敢去撞灵州人这块石头,先要准备好棺木,免得这冬日里凄冷,且春节将至,不知诸位家中对准备棺木做年货是何感想!今日到此为止,诸位请回……来人,送客!” 门外响起几声“嗑嗑”的响动,随后“吱呀”声响,堂门洞开,一个拄着拐杖披着狼皮大氅的人走了进来,正是福贵居客栈现任掌柜,老丁的四子,俗称丁瘸子的是也。 进了大堂,丁瘸子也不开口,只是拐杖抱在怀中,双手一搭拱了拱,旋即撤回直腰并抬手虚指门外。 郑家家老、王家家老王动、荥阳何通判三人均是一脸落寞,起身冲老丁深躬一礼,在门口侍立的丁府仆役指引下径直离开。 说是送客,老资格的老丁不动弹,瘸了腿子的自然也是不便于送行,这送客的却只有丁家的管事与仆役,郑、王、何三位心中的郁闷就没人在意了。 关上堂屋大门,往地中间摆放的火盆加了几块木炭,之前沉默不发一言的丁瘸子才向老丁说道:“父亲,已经三更天了,该去后堂休息了。” 发了一通火气的老丁这会儿也感觉身上有些疲惫,却不想去休息,只是半眯着眼睛瘫坐在垫着软垫的高背椅子上,抬手冲着旁边的座位指了指,“四郎,坐下听老父说话!” “是,父亲!” “多事流年啊……”见到儿子有些拘谨的坐下,老丁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才缓缓问道:“你刚从店里回来,那灵州人可有异常之举?” “傍晚时,儿子在外围看了一眼,灵州人不知在哪里弄了些檩木,于三个宅院中各搭起了三层楼高的简易望楼……还有,运送战马精料的店伙曾说,那灵州人对马厩做了改建,所有马匹都有一个单独的厩棚……”丁瘸子丁四郎恭恭敬敬地答道。 老丁捋着胡须沉思片刻,慨然道:“与草原胡人相比,这灵州人非同一般,绝不可小窥!四郎你要打起精神来,千万莫要让店中伙计触怒了对方,这些灵州人面带血色,为父敢说,高祖皇帝昔年亲兵亦不过如此!只是……这等精锐派做使团?怎也让人琢磨不定……” 丁瘸子丁四郎也已年近六旬,和他老父一样有一把大胡子,只是不同于老丁的须发皆白,他的头发胡子则是半黑半白显得有些杂乱,这刻听到老父言辞夸张,不免有些疑惑,开口问道:“父亲未免过于高看灵州人,高祖皇帝当年南征北讨始有精兵千万,据信报所闻,灵州一地新来之人不过十数万众,其兵丁或许悍勇,怎能及……” “莫要小瞧了天下人!”训斥一句之后,老丁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语,低声解说道:“这赵宋江山由何而来?若非前周睿武孝文皇帝(指柴荣)英年早逝,焉能有赵氏今日荣耀?昔年柴氏世宗雄才大略,统合民意,精练士兵,才是奠基之人……如今时过数十载,昔日老军百不存一,你又见过几人?” “儿子也曾是军伍之人……”被老父当小孩子一般训斥,年近花甲的丁四郎也不禁觉得有些委屈,低声辩解道。 “呸!”期颐之年的老丁可说真的是百无禁忌,嘻笑怒骂开口即来,“你这痴儿少时贪玩,技艺不精,入得军中也不过行走中帐,何曾到过前锋冲杀?你这腿子不过是落马摔伤,若非老父于军中尚有几分薄面,安能以荣军之名得以休养?” 被老父揭了老底的丁四郎老脸通红,却也不恼,反而厚着脸皮开口说道:“腿瘸了才好于家中陪伴父亲,若我也同二兄一般镇守北疆,三兄又远在滇南,父亲你又训得谁来?” “呵……”老丁心中焦躁尽去,笑着骂道:“你这个惫赖四郎!” 还是那座大堂,却少了之前剑拔弩张般的火气,反而多了一些浓热的亲情。 —————————————— 附:目下本书点击数不足十四万,推荐票却有近九万,这是怎样的一个比率啊。本书写了四百余天,从未作弊刷点,成绩却不如别家,编辑也不见踪影,真的是……呜呼哀哉了。 第五十五节 雪夜 下 http://..org/ 感受着浓浓的亲情氛围,老丁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四个儿子,长子英武却早夭,二子如今还在莫州1,三子却远在滇南,唯余这四子虽然能力差些,还断了一条腿子,却可陪自己说说闲话,排解寂寥。 丁四郎见老父面容和蔼,便壮着胆子问道:“父亲,那灵州人虽举止间井然有序,但终究不过四百余人,这荥阳城外禁军八千,或不及灵州人精锐,却也不差太多,父亲为何如此顾忌?” 心态平和之下,老翁也有了教导老儿子的耐心,悠悠然开口解说道:“四郎怎如此不知长进?观军容仪态以辨其强弱者,要点有三,一为序,是为秩序,是为军律,那灵州人昼夜兼程赶路而来,风尘满衣襟,想必筋骨具疲,却仍行进有序,驻扎之后,那小院之外,可曾有人听见其大声喧哗?人马由河西苦寒之地到这京畿繁华之所,可曾有人随意进出?” 丁四郎回味了一番,轻声答道:“父亲所言甚是,自入驻之后,三院之内从无人大声喧哗,虽曾有人进出采买,但多五人或十人共同进退,其行止之间皆有节律……” “四郎,你于军中尚有同袍,可知禁军中有能比者?”老丁捋着胡须问道。 “……不曾有。”丁四郎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呵……”老丁哑笑一声,“四郎言不由衷,竟在老父面前花腔!你话中犹有迟疑,怕是觉得自己未见禁军所有,故不敢断言……然否?” “父亲明察秋毫……” “唉,真若能明察秋毫就好了……”老丁慨叹一句,续言道:“自高祖兵变得掌大权之后,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昔日大军折损近半,及至太宗继位,先是压服闽地余孽2,后又灭陀汉3,抵制北辽,昔年精锐日渐蹉跎,好在尚有后进补额。但如今,皇帝拟定以文制武,以文统武,军伍之权操之文酸之手,以彼等纸上谈兵之智,何能掌控诸军?老夫年迈,虽不曾亲见,却敢断言,所谓新编禁军,必定难成大器!至于与灵州人相比?呵呵……” 丁四郎不敢如老父般信口而言,却不妨碍他默默谨记,这刻见到老父谈兴大增,也就捧着说道:“父亲适才所言要点有三,其二三者为何?” 老丁难得见这幺子做恭谨状,也不细究,欣然继续道:“其二为技,技巧技艺之技,午后我见灵州人入驻之后,片刻不停歇,便开始布设居处,未及傍晚便已布设完毕……非是精锐之卒,安能如此纯熟?” “禁军……禁军远不及也!”丁四郎沉吟了片刻,明证了老父所言。 老丁悠然自得的继续捋胡子,“其三为胆,非是胆大妄为之胆,而是敢为天下先之胆!那灵州人远从河西翻山越岭而来,途中必定见过诸多边军,自知我朝兵马数量,然,彼等入这京畿腹心之地,可曾有半点怯懦之意?” “确不曾有!”丁四郎皱着眉头思量了一番,恭声问道:“依父亲所见,这队灵州人如此精锐,那灵州统帅罗氏究竟是何居心?有意内附?抑或宣示河西治权?” 老丁轻轻摇了摇皓白的脑袋,手掌搁在大腿上轻轻敲点,“老父亦无定论!我丁家既非江山之主,又非治政之臣,除却老夫区区开国伯之衔,我丁家不过区区中等小民。如何应对灵州人,乃朝中大臣与皇帝该有之事,轮不到我丁家人指手划脚!四郎,你记住……但凡涉及灵州事物,我丁家概不参与,哪怕居中走动也要慎之又慎!” “是,儿子谨记!”丁四郎恭声应诺。 老丁看着幺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旋又安慰道:“你也无需担忧,灵州人兵锋不弱,却人数稀少,在这京畿之地却难有作为,定与江山无碍。而那天马神骏,河西之地亦不得多见,拥有之人又岂是弱者?类王、郑、何三人,不过鼠目寸光,绝无可能讨得好处……况且,汴梁才是灵州人目的所在,他们不会停驻在这荥阳太久,或许三五日,便可云开雾散!” 丁四郎长吁了一口气,老父之言恰到好处说中他心中担忧之事,不由暗念,“天下太平,无事就好!天下太平,无事就好!” 老丁瞅瞅无声地念念有词的幺子,不禁好笑,忍不住继续道:“不过,王、郑、何三人适才离去,举止却有不甘之意,恐不会就此罢休,你最好知晓店中伙计,小心行事,莫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啊?”丁四郎长大了嘴巴。 “啊甚么!”老丁站起身来,走动几步,转头说道:“惦念那天马之人绝非仅有三家,王郑何三人若敢妄动,必为出头之鸟,儆猴之鸡!而灵州人众乃外来强龙,必不愿牵连过众,故我儿无需担心客栈折损过多……嗯,我儿若有心,不妨关注此三家名下产业,或可大有收获!” 年近花甲的丁四郎被老父唬得一惊一乍,真的有点不知所措。 而始作俑者却不知不问,踩着一双毡底软套鞋,“踢踢踏踏”地径自回后宅休憩去了。 …… 这一雪夜,是安眠的好时节,但却有许多人彻夜难眠,如丁家大宅内这般亦不在少数,不过如丁家这般有一老怪物坐镇者却为数不多。 是故,雪落“噗噗”声的掩映下,更有无数人影往返于各家,亦有那孤夜独行客翻过福贵居客宅院墙欲行刺探之事,只是身影刚一进入,便传来低低的惨叫之声,只片刻,便又悄然变得静寂。 福贵居内有值夜的店伙,提着灯笼四下走动之时,也免不了觉得心惊肉跳,他们多半不曾见到什么夜行之人,借着灯火,却能偶尔能见雪地上三三两两浅浅的脚印,只是脚印仅有单向去往后院的痕迹,却无有出来的踪影。心下不定循迹查探之时,却闻见冷冽的雪夜之中,仿若谁家屠宰了猪羊,充满了甜腥之气。 巡夜之人中自有那见多识广的,连忙壮着胆子拉着同伴快速退走,“噤声,出事了,肯定有人死了,黑夜难寻,明日若有官差来问,直说便可,若无,千万莫要宣扬出去,莫给家人招灾惹祸!” 于是,踢踢踏踏的巡夜人便也悄声匿迹了。 与心怀叵测彻夜难眠的人相比,罗开先简直可称得上没心没肺了——这大雪夜,他老人家自顾自拦着两只小娘安然酣眠。 好吧,说是没心没肺其实还是有些冤枉他,说是他庙算在先胸有成竹才是恰如其分。 从西方海洋古国到这东方陆地古国,见识了太多这个时代的不同军队,凭借对这个时代军队的观察,罗某人并不相信能有哪只军队可以在半天之内集合发起针对性的攻击,罗马人不成,中亚小国的军队不成,这赵宋的军队……同样也不成。 当然,这并非他自大狂妄,事实上,如果真的有人能组织起一只军队前来夜袭,他反会更加高兴——手下亲卫队这些混蛋,已经开始有了骄傲的迹象,这个时候,若能有人来帮忙做做陪练,最好能有一些出乎预料的事情,他罗某人才好继续给手下人加训加料。 自过晋州之后,很多事情在潜移默化中稍稍有了改变,要建立一个国度的愿景传了出去,亲卫队的人可说人尽皆知,虽没有人会外传出去,但私下里悄悄议论总是有的。 于是,仅仅两三天之后,这次仓促之下决定的购粮之旅变了性质——亲卫队成型之后的试炼之旅,灵州建军之前的预选之旅。 没人愿意给同僚擦拭酸臭的靴子!没人愿意见到同僚做将军自己还是小兵兵! 明白自家主将的选人标准,亲卫队每个人心里都藏了一把火,这把火燃烧起了每个人的热情,不同于别家军队内部的互相打压,在这亲卫队里变成了良性竞争——而这,恰是罗某人喜闻乐见的。 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事必躬亲的罗开先觉得有必要让手下人发挥一下了,毕竟,他不能完美在这个时代复刻自己——人的接受能力总是有限的,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人们才会主动地去掌握知识这种东西。 当手下人开始自满的时候,当手下们不明白自己缺陷的时候,罗开先希望能有外力敲打一下手下这些人。 睡着之前,他还在思量——这荥阳的人们能否满足他的这个愿望呢? 伴随沉睡人们的梦境,雪越下越厚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甜腥气息也变得越加浓郁了,浓郁得仿若这荥阳城都变成了血腥杀场! ……………………………………………… 注:1莫州,今hb任丘西北鄚州镇,为名医扁鹊、三国名将张颌出生地。 2闽地余孽,指割据漳州与泉州的陈洪进,陈原本是闽地大才,文武兼备,南唐李煜亡国前,尝封陈为清源军节度使,宋一统中原之后,陈审时度势,于公元978年,纳土称臣。 3陀汉,指沙陀人刘氏所立北汉。 —————————————— 附:为贺收藏过五千,加更!求点击收藏推荐微信红包打赏,谢谢! 第五十六节 闺房蜜议 http://..org/ 福贵居客栈其实并不是一个整合封闭的独立空间,它的主体是个三层木质小楼,小楼兼具餐饮和接待客户的功能,此外也同样提供一些为数不多的散客住宿空间。 在这木质小楼周围的街面上,分布着十余处独门院落,用以招待不同等次的“贵客”。 既为招待不同贵客,这些院落便有着格局与功能式的不同,其中一进一出的小院是最小的,多是提供给二十人以下的小型团队,这类人多半是官员赴任或者小型商队;等级最高与最为奢华的却是五进五出的超大宅院,据说仅有一套,足够容纳上百人,是为了提供给豪商大贾或者高官显贵们使用的。 罗开先一行人则是因为情况特殊,选用的独门院落是一种类似三进三出建筑构造样式的宅院,之所以说是类似,则是因为这种院落并不完全贴合宋时的营造法式——考虑到宾客多数携带大量马匹和护卫的原因,多了一个小校场,两侧的厢房也是鳞次栉比,院落的前端更有马厩与停放马车的空场。 总计租用了三套相邻的院落,一套安排给奥尔基这个使团领队,一套给安提亚诺这个副领队,最中间的一套却还是留给了罗开先这个主将,只不过罗开先对外宣称的可不是他的本名。 哦,罗某人为了隐匿身份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把自己的繁体姓氏“羅”字拆开,复又倒过来,变成了卫四郎,身份嘛,灵州罗将军的表弟——这个身份可没少被李姌这火爆小娘取笑。 当然,他这个身份只是提前预设,阻止无关人等的试探而已。 好吧,这都只是枝梢末节,带着一颗不属于这个时代大脑的罗开先并不是很在意的枝梢末节,掩饰身份也不过是为了尽量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王不见王。 而事实上,说是清醒的自我认知也好,说是狂妄自大也罢,罗开先其实是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的,至少这个时期还是这样。 …… 福贵居的屋舍虽是青砖木质构造,到底还是比帐篷安稳多了。 一觉好睡的罗开先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空荡荡的,扭头抬眼看时,才发现两只小娘打开了纸糊的格楞窗子,正肩并肩的趴在窗口叽叽喳喳,就像两只清早起来唱歌的喜鹊,丰腴的那一种。 不声不响的起身,套上外袍,走到窗边两个小娘中间,伸手揽住两个小娘的腰身,在她们还没有惊叫出声前,开口说道:“你们两个在吵嚷什么?也不怕冷,得了伤寒怎办?” 这个时候两个人才反应过来,还是喜欢说话的李姌先开口,只不过表情不怎么友善,“三兄,你像怪物一样摸过来,还好我们两个足够大胆,否则不会得伤寒,反倒会被你吓掉了魂!” 罗开先才不理会这小娘的叫嚣,抬手拿起窗子的撑杆把窗子撑起来1,然后敞开宽大的外袍,把两只小娘都包裹在自己的衣袍里,才有余暇向外张望,“哦,下雪了……” 感受着男人充满呵护的举动,准备叽叽喳喳一顿的李姌再没了吵嚷的兴致,至于另一边的葛日娜,更是变得像鹌鹑一样惬意的缩在男人的臂弯里。 “嗯,下雪了,不知荥阳这里热闹不?夫君你带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这一刻李姌的表现就像花彪,一双杏眼眯起来,看着粘腻得很。 这个要求不过分,不过嗅探着晨间空气中弥漫的丝丝甜腥气息,罗开先知道眼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昨晚好像出了些事情,没闻见空中飘散的血腥味?” 李姌皱着鼻子仿若小狗一般嗅了嗅,很快就发现男人所说不假,瞪大了眼睛问道:“该是有人死了,究竟何事?夫君莫要瞒我!” “如果我没算错,该是我们的坐骑引起了某些人的贪心……”罗开先颇有些无奈地解说道:“阿哈尔捷金马比宋人用的马好太多了,如果在灵州出发的时候换成伊犁马,或许会好点……” “夫君无需自怨自责,依我看,没人能比夫君做得更好……若是当日换了伊犁马,它们怎驮得动穿上厚甲的战士?”李姌抬手摸了摸男人满是胡茬的脸,有些动情地说道。难得看到男人脸上出现懊恼之类的表情,她有些欣喜也有些心疼,欣喜是因为自家男人也有犯错的时候,自己还能有些用,心疼则是感觉到男人的疲累。 “好吧,娘子说得对!”面对眼下这种情况,老罗确实有些头痛——闻到血腥味之后,他就开始了精神力扫描,远远地能感受到南面的外宅小院里面关押着几十个被困在一起的人,这些人怎么处理?他并不想在这片土地上制造太多杀戮,但事情惹到身上却不是逃避可以解决的。 这边察觉到男人有些恍惚的神态,李姌的急躁脾气又来了,“自家用什么马匹,还要在乎旁人是否贪心,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强盗就是强盗,伸手的砍手,抬脚的剁脚……娜娜,你这笨蛋笑甚?” 缩在罗开先怀里的葛日娜身体确实在抖动,实在是凶巴巴的李姌说着砍人手脚的样子,威势怎也不够,倒像是抓狂的花彪。 李姌说的是气话,罗开先倒是眼睛一亮,开口说道:“娘子所言不差,不过这东方都是血脉同族,为夫担心杀戮过甚,积累仇怨,于我灵州不利。” “夫君过虑了!”罗开先话音一落,李姌就急火火的开腔了,“自离银州之后,我就发现夫君你好像心软了,若在比什凯克,乱石山那些人早被夫君你下令杀光,岂会把他们交给大小李?” 受罗开先的影响,李姌也把李德胜和李继冲唤作了大小李。 “嗯……”罗开先点点头,这小娘所说一点不错。 难得看到自家男人乖乖听自己说话,李姌顿时来了兴致,“我猜夫君是不想沾染太多同族的血……不过,按夫君的话来说……想当然耳,嗯,就是这四个字!依本小娘来看,七河之人与这故土之人没甚区别,贪心不守规矩的人就该得到该有的惩罚,而不能因为他们是同族就有所例外!日前,夫君说要于河西之地独成一国,夫君若做国君,岂能因血脉不同而有所偏颇?” 着啊!到底是跟着马其顿后裔安娜莉亚学过很多知识的皇族后裔! 罗开先发现自己捡到宝了,之前总觉得这火女郎颇为类似后世的独立女性,现在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自己后院中的宝贝已经成长到刮目相看的地步。 “娘子说得好!是为夫想左了!嗯……想要什么奖励?为夫我都满足你们!”调整好了心理状态的罗某人可不是木头人,虽说情|趣方面还有所欠缺,但是把两只小娘当作女儿来宠完全没问题。 两只小喜鹊彼此对视了一眼,互相咬起耳朵来,半晌之后才由发言人李姌表述意见,“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 “嗯,君无戏言嘛!”其实两只小娘的悄悄话又怎能瞒得过耳聪目明的罗某人?不过心情大好之下,配合自家婆娘也是蛮不错的,曾经的木头人罗开先头一次觉得这场面是如此温馨。 “嗯,我们两个商议好了……”李姌昂着头还卖了一下关子,然后才紧盯着罗开先的表情说道:“这荥阳城人心贪婪,偏巧今日又下雪,想来没甚稀奇,不过几日后该去汴梁,那可是宋国都城,夫君你要陪我们转遍宋都,如何?” 罗开先顿时苦了脸,“娘子,汴梁城据说方圆百里,内城是皇帝住的,外人无法进入,但外城……方圆百里,娘子你想转几天?” “哼!刚你还说君无戏言……”李姌杏眼一瞪,小爪子就摸上了罗开先的腰肌。 赶忙拉住左右两边探过来不怀好意的“魔爪”,罗开先连忙说道:“好!就依你们!即便你们想去男人喝花酒的地方,为夫也带你们走一遭!” “真的?!”李姌的杏眼瞪得更大了,连同另一侧不爱说话的葛日娜也昂起头瞪圆了绿宝石一般的大眼睛。 被四只眼睛盯住的罗开先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好端端说什么喝花酒的地方,明知自家小娘胆大无比,这不是倒找尴尬嘛? 有心想反悔,偏又无法开口,正尴尬际,宅院门口传来卫兵的低声呼喝,“将主,外面有客来访,安提亚诺副队正在接待,奥尔基队长命属下前来传报,问将主是否前去旁听?” “去!去!外面等候,这就过去!”总算找到脱身借口的罗开先说完之后,把窗子一关,抱着两只小娘扔到睡榻上,然后风风火火的就跑了。 留在屋子里的是一片馨香,和……两只小娘抑制不住的笑声。 ……………………………… 注:1这个时期的窗子并不是左右开的,而是从下向上掀起来,然后用一根木棍支起来。详细例子,可参照水浒传中,潘金莲邂逅西门庆的桥段。 第五十七节 问路石如何处置 http://..org/ 内宅风光不足为外人道,虽是甜蜜却终究还是只枝梢末节,出了后宅,罗开先便恢复了平静的心态,吩咐四个女汉子把食物给两个小娘送去,他才径直向щщш..lā 天空上仍然稀稀落落的飘着雪花,宅院内的地面上却已被亲卫们打扫得一干二净,地面的青石上有着薄薄的冰痕,宅子里曲线柔和的宋式建筑古朴而秀美,内嵌着铁板的靴子却在地面上敲击出“咔咔”的响动,两者之间的错差,倒是让罗开先产生出一种难以名述的荒谬感。 刚过主房前面的垂花门,正好迎面遇见奥尔基。 “将主,有宋国的官吏在门外,安提亚诺把他们挡在门外,将主是否要去看看?” 并没有听到哨兵发出战斗的信号,罗开先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先不急,夜里有贼摸进来了?现况如何?” “确有贼人闯入,靠边的房舍有几处损坏,需和店家交涉,不过我们没有损失。”奥尔基答道。 在自己手下精锐的警戒下,居然还能破坏房舍?罗开先来了点兴趣,“一共抓了多少人?审问了吗?他们是什么身份?怎么进来的?” 面对罗开先连珠炮似的问题,奥尔基脸色有些古怪的回道:“将主,三处住所一共擒获贼人五十三人,都是奔着战马而来,五十三人中有半数被亲兵所伤过重,目前已有十四人死亡,他们多是三五人一伙,彼此之间并不熟识……至于审讯,现下尚未有结果,职下怀疑他们都是贵族手下死士……至于他们进来的方法,有人是从院墙之上过来,执哨士兵说他们粘上毛比猴子都灵活,好像能飞一样,除此之外,还有几人是从宅院的水沟处钻进来的,水沟里面的水已经冰冻,墙面豁口很小,有几个健壮的家伙沿着排水口凿了一个大洞……房舍的破坏也是他们搞的……” 罗开先心里犯了嘀咕,他着重注意到了这个‘飞’字眼,他渴望解开自家身上的谜团,但一路所见所闻却清楚的告诉她,这个世界与前世没甚区别,是个凡人的时空。 除此之外,奥尔基的话里信息量很大,罗开先未置可否的在心里分析着,嘴上却吩咐对方引领自己去相关的位置查看。 果不其然,在宅院的外墙上发现了抓钩与绳索的痕迹,随后检查缴获物的时候也验证了这一点,破除了哨兵所谓“飞”的错觉……缴获物很多很杂很零碎,除了抓钩之外,多是各种小巧或者适合夜间使用的武器,什么匕首、短剑、短矛、手锏、手弩、锥子、飞镖之类应有尽有,翻弄着这些玩意儿,有失望也有惊喜,最意外的是,以罗开先的经验竟然还发现了一个类似后世手动破拆器的玩意儿。 “将主,这是何物?”当罗开先摆弄这个古典‘破拆器’的时候,奥尔基好奇的问道。 罗开先感慨的摆弄着手中的物件,说道:“这天气冷的,冰面比刀子还硬,我们这住处的院墙可是石头砌的,那个排水口就算有些老旧,也不是随便就能拆了的……看到没有,这东西就是拆墙用的,这里,往墙缝里一插,再板这个手柄,墙上的石头肯定松动……” 奥尔基的眼睛亮了,“给我看看,将主,这个……很有趣!” 随手扔给奥尔基,罗开先说道:“嗯,确实不错,这手艺比我们灵州的工匠也毫不逊色,这些贼人哪里是过来偷东西,分明是送宝贝来的!” “嘿,将主,要不要去看看那些家伙?都在外宅的院子里冻着呢!” “走!去瞧瞧!” 说是外宅的小院落,其实也不小,占地足有二百平,院子内竖立着很多原本用作拴马的木桩、石桩,只不过现在没拴马,改栓人了。 三四十个衣冠不整的家伙,或者双手背柱或者双手抱柱,颤抖着挤在一起,他们多半头发蓬乱脸上都有淤青,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有些污痕和血迹。另一边,一些伤势较重的蜷曲着倒在一堆干草堆上,哼哼唧唧的伤势或许还有救,那无声的,与死人也差不了多少。 没人担心他们会逃跑或自杀,因为他们的手指都被牛筋绳绞在一起——不止是大拇指,没有特殊的手法,想要解开纯属做梦,而且所有人都没了鞋子或靴子,如此冷天,或许还没跑几步,冻得快要僵掉的脚掌就会断掉。 至于自杀?他们所有人被擒获的时候,卫兵们都会剥光他们的衣物检查,不过是身上的杂物,连他们嘴巴或者后门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不会放过,这也是这些人如此沮丧的原因——嘴里的毒囊、衣服缝隙里的秘密全被挑开,空手空脚能做什么? 这时候,这些人,与其说是贼人,不如说是倒霉鬼或者可怜虫,更为合适。 这一刻,见到罗开先进来,多半都是头不抬眼不睁,个顶个与等死的囚徒没甚两样。当然,为了掩饰身份,罗开先的打扮与亲卫们差异不大,这些只是被人驱使的家伙也分不清他姓甚名谁,或许是担心被拷打折磨的缘故,不但没人讨命求饶,竟连之前忍不住疼痛哀嚎的声音都减弱了许多。 罗开先镇定自若的走进院落,只是大略扫了一眼,就没了兴趣,对着奥尔吉说道:“负责审讯的是谁?阿杜勒那个毒蝎子?” “是,将主。需要我把他叫来吗?” “不必,派人通告他别玩得太狠了,知道这些人的东主是谁就可以!”罗开先想了想又吩咐道:“顺便查查那个破拆器是谁用的,找出制作那物件的工匠!” 阿杜勒是个有黠戛斯人血统的汉人,还是之前冬天驻扎在库扎克时候收拢来的,对敌事什么阴毒的招数都敢用,因为熟悉沙漠之类的地方,所以得了个毒蝎子的诨名。一路也是功劳不断,现在同样在亲卫队历练,估计过段时间不是被安排进斥候营就是西德克诺德的军法处。 “遵令,将主!”奥尔基郑重的应诺了一声,随又开口问道:“将主,这些人多半不是死士,否则他们会在第一时间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猜他们是被人扔出来的……问路石,我在罗马也见过类似的人,就像佣兵,这类人多半命运坎坷,如果他们有愿意投诚的,如何处置?” 罗开先回头又瞧了瞧萎顿在杂院里的一众人,开口说道:“你酌情处置即可,能留活口就不杀他们,毕竟他们中的多数也不过听令行事,估计还有人的亲眷被人掌控……有愿意投靠我们的,可以帮忙把他们的亲眷救出来!” 奥尔基有些为难的说道:“将主,我们现在仅有四百人,没有余力去救人……” “救人并不一定要我们亲自去……”罗开先接着解释道:“直接向这些人的主事者要人即可,敢不给?哼哼……” 罗开先冷冷的笑了两声。眼前这些人,虽说可恶,但终究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兵器而已,毕竟没有真正造成己方的损失,饶恕与否存乎一心。 但是背后主使的人就不一样了,他敢确定背后之人不是某些高门大族就是某些野心勃勃的家伙,随便哪一方都可能是未来的敌人,既然是敌人,就没有饶恕的道理,真若纠缠不休,他并不介意演绎一把老罗闹东京,或者类似在库塔伊西一般操作一次也无不可(请参看第三章第七十九节)。 “明白了,将主!”奥尔基眼睛闪亮的应诺。 这个头一次主事的保加利亚人,深知此次到宋国之后的复杂,眼下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就让他很是头痛。全部杀了倒是简单,但这里毕竟是自家主将的故乡同族,杀戮的后患难以估量,放了显然更是不可能,无关仁慈,有错不纠意味着软弱与纵容,而在这东方的异国,一次软弱可能造成的结果就是致命了——会有无数嗜血的野兽和贪婪的秃鹫蜂拥而上。 而有了罗开先这个主将的决策,奥尔基就轻松多了,他怎能不明白策反后俘虏的用途?何况眼下人手不足,这些看起来倒霉的家伙,他们的战力还是不错的。 一时间,奥尔基看向俘虏们的眼神充满了渴望。 冰冷的地面上,几个还没有被冻晕的家伙,不自然的缩了缩手脚。 罗开先哑然一笑,“奥尔基,吩咐人给他们换换绳索,再用牛筋捆着,这些人就废了,余下的事情你自己安排吧!” 这样的冷天,被牛筋缠住手脚,血脉循环就会受限,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淤血而坏死,一旦坏死的血毒重新进入身体……那个时候,除非真有大罗神仙施法挽救,否则就不仅仅是截肢的问题了。 “遵令,将主!我这就吩咐下去!”得了命令的奥尔基急匆匆的向外走。 难得看到奥尔基这样主动的一面,罗开先也不干涉他,径自转去另一套三进院子——在那里的门口,安提亚诺正在与宋过的官吏们演戏,如果没差错,或许会看到一幕大宋版的官场现形记。 至于眼下这些俘虏的处置,完全不需要他亲自过问,奥尔基不是一拨一动的木偶,手下的亲卫更是数万人中出类拔萃的家伙,可说随便抽出任何一个都有一番特长,若论辨人真心投靠还是假意试探,他们比测谎机更有效率。 所以,有事属下服其劳,罗开先悠悠然的准备去看戏了。 ———————————— 附:明日老父医院复查最后一项,估计会影响码字时间,提前请假。 第五十八节 通判的名字叫通判 http://..org/ 所谓看戏,也就是看热闹,若是在后世,这种事情怎也轮不到罗开先——那个时候的他每日里军务都忙不过来,可没闲情逸致观他人是非。w?w?w?.? 不过在这个时代却又不同了,之前在营队中,每日里不是规划各种琐事,就是要处理按倒葫芦起来瓢的紧急事务,好不容易到了灵州安顿下来,以为可以安心种田发展几年,但事不如人愿,迫上眉睫的食物缺口就压在罗开先的肩膀上。 总算还好,食物缺口暂且只是预估中至少半年后的事情,现下还称不上万分火急,所以他这次宋境之行与其说是购粮之旅,到莫若说是一次难得放松心境的考察之行。 只是,他罗开先这考察之行,绝非后世官员们公费出行走马观花那么简单。查探时下宋境的山川走向只是顺带,观察风土人情亦是应有之意。 除了采购粮食之外,对罗开先来说,重要的则是笼络人才和精选人才。 笼络人才太过刻意,并不为罗开先所看重,何况宋境的所谓‘人才’就一定适合灵州的日后发展吗? 不见得。 曾经的职业特性与阅历决定了,罗开先更愿意相信自己亲自培养的手下,而不是盲目的寻找所谓高人志士。所以在他眼中,挖掘身边的人才和培养人才,才是重中之重。 培养人才,只要花费一些时间,选定人选后定向培养足矣,但是挖掘人才,就不那么简单了,那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双慧眼。 罗开先自认在自己的麾下,还不会有屈才的说法,唯一需要在意的是,尽量避免自己一个人包办所有事情,而是要给手下人创造一个可供发挥的平台,眼下的宋境之行就是一个。 之前的路上,该叮嘱的该提醒的都已经教导给手下人,走在宅院内部的石板路上,罗开先又回想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疏漏,他也就懒得再去细想——反正大不了跟宋人打一场一拍两散,然后他带着人回灵州准备之后的争斗,又能如何? …… 客院被改造的不仅仅是院子中央建了一个望楼,靠近四边墙还搭起了几个木制角楼,罗开先寻了一个前门侧位的角楼爬了上去。 “将主,可有要务?何须将主亲自上来?”里面值哨的士兵第一时间问道。 这士兵是个头发有些卷曲的混血汉子,身高比罗开先矮不了多少,尤其突出的是手长腿长,放诸后世没准会是个篮球或排球运动的健将,在这时代却是最好的弓箭手坯子。 罗开先当然识得自己手下人的面孔,开口便道:“莫要高声,石勒,外面甚么情况?” 被唤作石勒的汉子赶忙答道:“将主请看,那边站的一些人就是来找麻烦的,中间那个穿着绿袍子的就是头领,刚才俺听到他自家报名号,好像是甚么通判……将主,通判与唐时太守比,谁的官大?” “据我所知,宋国通判多半掌民务,专政事,而唐时太守权力最大时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你说谁大?”眼睛瞄着墙外空场上的动静,罗开先随口回道。 他并没有呵斥手下人随意插嘴,因为他本就没把手下亲卫当作普通士兵来看待。身边这个石勒虽是弓手,却不是闷葫芦的性子,恰相反,这厮是个多嘴多舌好奇心很重的家伙,若是没有回答他,保不准就会问个没完没了,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都曾评说过。 好在当着主将的面,这个石勒收敛多了,低声嘟囔道:“原来还不如太守大,是个豆大的小官,刚刚安提亚诺副队和他说了几句话,好像临时有事又回去了,这不,那官只能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 罗开先向外张望,院墙外熙熙攘攘人群大把,宅院门外围着一圈人,除了看热闹的,中央位置确是正如这石勒所说,自己手下的十几个战士把住了门口,穿着绿袍子的通判呆立在他们对面,却不敢有丝毫妄动,即便他身边有三五十个跟随。 他身旁石勒的嘟囔声再次响起,“那厮怎么套着一身绿袍子……胡子那么稀疏,看着不像男人,莫不是眼下宋人的官都这般模样……” 罗开先却是懒得再理会这厮的牢骚,不过看着墙外空场中央的惨绿身影,也是不由在心底暗笑。 …… 别人想什么,穿着绿袍子的何通判这会儿是顾不上的,他只知道住在福贵居这几个宅院里面的灵州人做下了好大事情,虽说事不关己,但他这个通判却是逃不开的。 前夜议事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很晚,清晨还没等他梳洗起床,就被几家勋贵的当家人给堵在了后宅。连他也没想到,前夜与开国伯丁老商议了半天的事情,鉴于老丁的刻意反对,他自己是没敢妄为,但是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敢强硬试探,而灵州人的手段更是辛辣得很,没声没语的几十个探子就被扣押在了宅院内,至今仍然生死不知。 事关几十条人命,哪怕只是几家勋贵的仆役,也不是那么好平息的,相关的主家这会儿生怕自家宅子里闹出乱子,推来推去找到了他来出头。 只是,他这个通判又该去找谁来抹平关隘1?找知州?这荥阳的知州是朝中年老力衰的大学士兼任的,根本任事不管,更何况人根本不在这城里,而是在东京开封府,再向上的上官转运使同样在东京。 偏偏靠近京畿,禁军厢军都不是他一个小小通判能够调动的,即便那几个勋贵也不敢妄动。 说不得他也是有急智的,马上派亲信骑马急报东京鸿胪寺,而为了安稳住灵州人,同时也是为了保住几家勋贵的秘密,只能从衙门里调几个差役,再加上勋贵的家仆家将,凑了三五十人,才壮着胆子前来这福贵居。 只是他这个通判却是没想到,带如此多人出行,按东方官场的习俗,他这个州县长官出行不过平常事,但在安提亚诺这个曾经的角斗士来看,这分明就是来找场子来的,哪里还会好言对待? 领着两什的士兵把这宋人的官挡在了门外,安提亚诺见面的头一句就是愣头愣脑的质问,“我是灵州使团副使安提亚诺,你是何人?” 何通判是典型的东方文人官员,通常的交往中与同僚或属下彼此称好也从未有直呼你我的情况,听了这句问话马上就恼了,好在他还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部属,更不是治下的平民,所以只能压制住怒气回应,“本官乃大宋荥阳通判,之前接到举报……” 按说他这话放在平常并无问题,但是很可惜,他好运碰到了不守规矩的安提亚诺,还未等说完,便被打断了。 “你叫通判?你是宋国的使节?”打断了别人的话,安提亚诺还装着懵懂的样子愣头愣脑的发问。 这厮一定是故意的!何通判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羞的。 需知道,因为常有豪商贵人来往,旁边又是商贸集中的地方,福贵居门前这段通道并不窄,眼下恰是上午,又是春节之前腊月里购买年货的日子,路上行人可是不少。 而在这个时候,本地的州官带着人马找上商街最大客栈里面的住客,这意味着有热闹可看,于是路过准备去买东西的人,忙碌送货的店小,还有三三两两的闲汉就开始堵在这里看起了热闹。 安提亚诺的官话虽然腔调怪异,却并不难懂,看热闹的人本还算肃静,这刻却开始低低地哄嚷开了。 有那闲汉开始挤眉弄眼的和同伴嘀咕,“通判的名字就叫通判?这住客莫不是憨傻?” 旁边听得明白的人就解释,“你这夯货才憨傻!刚那住客胡人报了名号,说是甚子灵州使团副使,叫甚子安提诺,按说通判官人该回应自家名字……” 明白人没说完,旁边又一位喧嚷开了,“这下通判官人闹出乐子了,哈……何通判的名字叫通判……哈……” 低低的哄嚷声传开,处在场中央的何通判窘迫又愤怒之下,恨不得命令身后随从一拥而上撕碎了这个他眼中的胡人,只是对面侍立的一众灵州亲卫壮硕的身材还有他们身上浸着血色的铠甲警醒了他——这不是他能凭借话语压服的人。 只是,再不开口,他这个通判名字的问题可说不好就要变成满城皆知的乐子了,届时官场之上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于是沉默了半响,何通判只能咬着牙关报名号,“本官……本官姓何名守清,字俊卿,乃这荥阳主官,官名通判,非是朝中使节。” …………………………………… 注:1有宋一朝,因为之前五代十国战乱频仍造成的人口褪减,为了增加丁口,可说是一改先唐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习俗,明面上宋律规定不得随意枉伤人命,即使家丁奴仆也不过是契约制的,当然暗地里的很多陋习依旧存在,只是民不举官不究而已。 —————————— 附:申请签约又未能通过,心情超烂。昨日还与群内书友夸口发文,结果改了四五次才勉强挤出来,回头再看还是有些差强人意。又,感谢书友“落日熔金”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五十九节 艰难的沟通 http://..org/ 还是曾经在希尔凡的时候,罗开先给安提亚诺下过一句评语——这厮身上的毛再长点能比猴子都机灵,这是原角斗士队伍所有人所共知的。 口中诉说着自己名字的何通判当然不会了解这一件事,但却不妨碍他有共同的看法——眼前这个身材瘦长还长着一脑袋棕黄色头发的家伙就是一只该死的猴子,那双不停转动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的戏虐表情,每一次转动都在提醒何守清一个事实——这个家伙在戏弄自己。 只是,即便感受得到,何守清也不敢说任何过分的话. 有过一任边远州县任职经历的他非常清楚,对面这个家伙身边站着的兵士显然不是厢军或者禁军那些痞兵能比的,那一身的杀气,还有几个晚上没能捞到休息的兵士的怨气,即便隔着还有七八步远,即便他只是个文官,都能轻易感觉到。 于是,他拼命的压制心中的火气和……恐惧,没错,就是这个词,唯恐对面侍立的人冲上来挥刀就砍,因为他知道,武力面前,他与平民没有任何区别。 这何守清算是能够忍辱负重的了,但是他却没想到,他自己身后站的人并不仅仅是手下差役,还有那些勋贵,也会是同样想法吗? 没人注意到的方向,他身后有几个壮硕的家伙就露出了愤怒的面容。 轮到安提亚诺反应了,这厮到没再作怪,只是很随意的瞥了一眼身前众人,便换了一副看起来严肃些的表情,“啊啊,我向你道歉,何通判,何守清通判?这么称呼对吧?你们宋人叫我们胡人,你看,我真的分不清你们的名字和官职……” 何守清能说什么?他的思想没有‘烧脑’这样的词汇,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板着面孔怪腔怪调的家伙,他怎么就感觉帽子里的头发快要冒烟呢? 看着眼前的宋官鼓着嘴不说话,安提亚诺这厮也没老实,而是继续开口道:“啊啊,何通判身后几位仁兄,怎的如此大眼睛?是要比试谁的眼睛更大吗?抱歉,我的眼睛太小没法和几位相比,那边有几位兄弟到能与诸位一争高下……” 说罢,他还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几个有波斯血统的家伙,没错,被指的几个都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他的这段话语说得那叫一个严肃认真,但是内容却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何守清身后几个人顿时变得有些气馁。 “安……副使,还请检言……”何守清终于稳住了心神,忍不住谴责了一句,又紧跟着说道:“本官是为昨夜贵使住处擅闯之人而来……” 很可惜,他的这段话又没能说完。 “停,停……何通判,请稍等!”安提亚诺摆着手示意何守清暂停,然后继续一本正经的说道:“很抱歉之前我弄错何守清通判的名字,但是何守清通判你总不能同样叫错我的名字,你是在报复我?” 何守清没搞清怎么回事儿,愣了一会儿才回应道:“怎会……?” 安提亚诺板着脸,近乎一字一顿地说道:“何守清通判,你姓何名守清,字俊卿,官职为通判,我没记错吧?我这胡人称你做何守清通判,有错否?但是我的名字,叫安-提-亚-诺,而不是安,我的官职是使团副使,你该称呼我为安提亚诺副使,而非安副使……” 习惯多嘴多舌的这厮是个语言天才,这会儿用了一口近似河洛官话的发音,除了用字与旁人不同,可说是非常标准,除了说到他自家的名字不自觉的带了一点亚平宁语言的小舌颤音,这段话可说是有理有节、无可挑剔。 何守清,又懵了。 作为以“中央帝国”自诩的人,作为自认读过千年“圣人”书的读书人,作为“大”宋国高人一等的进士出身的官人,何守清是骨子里瞧不起胡人的,不过受于职命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而已。 只是,站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个替人出面的勾当不好做,这……彼其娘之灵州人怎的如此刁钻古怪?! 可是骑虎难下的他总不能甩手就走,那样的话倒可痛快一时,说不定回头就有御史台的人弹劾他一本有失国体。 可怜的何守清只能结结巴巴的重复道:“副使名字叫安-提……诺?” “不对,不对,看我的嘴巴……安-提-亚-诺!不是安-提……诺!”这会儿的安提亚诺可一点不像猴子,肃身静立板着脸一本正经——可是,更为气人。 气恼交加的何守清却木讷讷的只能如同鹦鹉学舌一般找那个小舌颤音,“安-提……耶……诺……” 旁边围观的闲人们可是忍不住了,乱成一团,荥阳本地人边笑边是同样的学着舌头打卷,路过的胡商本来想走却也停下脚步微笑着看起了热闹,何守清身后原本怒火朝天的几个人却是一脸尴尬恨不得地上开口子钻进去,亲卫们则一边看着安提亚诺耍宝,一边咬着两腮硬挺…… 来回重复了几次之后,听着周围越来越大声的笑闹,安提亚诺停止了耍宝,装作有些沮丧的说道:“好吧,好吧,何守清通判,你……你还是称我做安副使好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与无奈,与之对应的却恰恰相反,何守清的脸色几乎青得看不见血色。 察觉到这个宋国官员近乎到了忍耐的极限,安提亚诺收敛了些,回到了正题,“何守清通判,你可以说明来意了!” “……安副使,本官刚才就讲过,有人报知本官,昨夜有人闯入贵使驻地……”被人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一次次戏弄,何守清已经没有发怒,已经可以称得上涵养过人,这刻能够清楚的说明来意已经是非常难得。 “你是说昨夜闯进宅子的蟊贼?确有此事,不过这与何守清通判有何相关?”安提亚诺到没有否认,只是依旧一脸的若无其事。 见对方没有否认,何守清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话语也变得从容了起来,“怎会与本官无干?这荥阳乃本官辖地,但有不轨,皆有本官辖制!还请贵使将……人犯押出,待本官处置之后,定与贵使以公正。” “公正?”安提亚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转而有些疑惑的说道:“依我灵州戒律,不告而入谓之盗,况彼等持械而入,非盗实匪,尽可自主处置,何须劳动通判?” 听了安提亚诺不同意的答复,何守清的心里反而舒缓了一些,对比对方的戏虐语言,还是熟悉的官务更让他得心应手,所以说起话来也自然自信了太多,“安副使所说或为贵方通律,然此地非是灵州,乃我宋国荥阳,本官为荥阳通判,自有权处置!” “有权处置?”安提亚诺依旧是挑词挑字眼,虽然面对并不完全了解的宋国官员,却并不妨碍他自由发挥,“这荥阳城受何通判管辖或者不假,然我灵州人却非何通判治下属民,今次入住这福贵居,缴纳金银之后,此三院……按我家将主旨意,至少入住这几天,此地三座宅院之内,即为我灵州辖地,似昨夜犯我领地之人,自该按我灵州律令处置,容不得外人插手!” “这……”何守清只是一介通判,并非鸿胪寺官员,当然不懂甚么涉外律条,但他却是个明白官,听的安提亚诺条理分明的话语,马上明白了自己的被动之处,好在他真的不是初入官场的读书人,脑筋稍一转悠便又反应了过来,眼前这厮真的堪比猴子,绝非等闲胡蛮可比,不过不就是扯皮嘛,与别州官员也扯过,何某人怕得谁来! 想通关键所在,他根本不理身后跟随之人拉他衣袍的举动,反是换了个自称镇定自若的回复道:“何某非是鸿胪寺卿,涉外律令亦非何某所长。不过在何某看来,贵使所言仅为片面之词,使团租住福贵居之地,这三套宅院之内是否该尊贵方之律,尚有待商议,何某区区通判,难能确议,不过此地终究何某治下,冒犯贵使之人亦是本官治下之民,自该有本官惩治!不知安副使有何异议?” 安提亚诺难得的愣了,他自觉在灵州众人当中,除了有数几人,少有能和他辩论一番的,眼前这宋国的官儿倒是……伶牙俐齿,嗯,就是这个词,还是将主送给自己的。 “安副使?”感觉扳回了一局,心中得意却难于外人说,何守清的心气却提了起来,见安提亚诺有些恍惚,便开口催了一句。 拿不准该如何继续下去,安提亚诺正在想该怎么应付下去,连何守清的追问也没听清,身旁的亲卫靠近一步侧耳说道:“副队,队长派人在院内找你,是否该去看看?” 安提亚诺抬头看看天色,琢磨了一下,低头向何守清说道:“何通判知我是副使,究竟如何决策却非我能做主,还请何通判稍待,我入内问过正使再议!” 言罢,他也不听对方答复,转身就回了内院。 溜了?溜了! 这等不识礼数的胡蛮!何守清心里暗骂不止,却也无可奈何,之前的火气再度上涌,心中的担忧也重又起来,真的是怎一个纠结二字可以说清? ………………………………………… 附:抱歉,更新稍晚了些。感谢书友“落日熔金”的微信红包打赏!鉴于未能签约,又要打赏的书友请加微ndbard,另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 第六十节 换人,开打? http://..org/ 罗开先到墙边箭楼看戏的时候,恰巧就是安提亚诺转身回院把何守清晾在门外的时候。这段时间有多长,罗开先不清楚,安提亚诺没在意,但是站在门口的何守清却是觉得仿佛度过了近半年。 他身后几个耐不住性子想要上前的人,直接被依旧守候在门边的亲卫们拦阻在外,而且交流的都不是言语动作,只是几个眼神。 何守清感到很沮丧,但看到惹出事端的勋贵们被拒绝的时候,心中竟莫名升起一种名字叫做痛快的感觉——活该叫你们惹事,当然还有一种隐隐的羞辱感,那是远大于文武纷争的国家荣誉感,当然后面这个词汇不会存在于一个古典文人的脑中。 ‘咔咔’内嵌铁板的靴子所造成的独有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何守清才发现之前那个被他在心底咒骂不通礼数的胡蛮再次回到了眼前,而且还带着一种让他看不明白的……傲然? “劳何通判久候!”刚刚站稳脚跟,安提亚诺来了这么一句客套话,言罢也不等何守清反馈,紧跟着直截了当的说道:“好教何通判得知,昨夜潜入之盗匪总计六十三人,目下有四人殒命,另有七人重伤,二十二人轻伤,除殒命之人,余者皆被扣押……” 竟有六十三人之多!没在意安提亚诺语气的何守清暗暗思著,这个数字与他之前所汇总的勋贵属下总和并不符,不是少了,而是多了近二十人!很显然,除了勋贵们派出的人手,另有他人插手,而他这个掌控一州的通判竟然毫无所知! 何守清没来由的有些气恼,为治下之人的胆大妄为不受约束而头痛,同时也有一些难以抑制的惊愕,这种惊愕既是因为治下胆大之人的数量,同时更是因为眼前这些灵州人的战力! 话说对于灵州人的传言,他也早有耳闻。 这时代乡野杂谈实在太多,不着边际的更是不胜枚举,若非前日丁家那位老怪物的提醒,他何守清也是把灵州人当作狂妄自大的一只胡人,或者干脆就是当作持金过市的小儿看待。 但是,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丁家老怪物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眼前的事情就像传说故事一样展现在眼前——六十多个被派出来的绝非一般好手,但即使这样也被灵州人一网成擒,连逃脱的人都没有,甚至何守清从眼前这个黄毛胡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蔑视! 什么时候能有胡蛮敢如此鄙视我东方圣人的学子了? 虽然从未有过御史台清贵的履历,何守清却也难得的热血了一把,“还请安副使暂歇片刻!本官不明,贵使不过灵州入境使团,怎可在我宋境擒人?莫非是想挑起争端不成?!” 被打断了话语的安提亚诺没有丝毫恼怒,反而用他那不甚标准却也能够让人明了的汉话,从容不迫地说道:“何守清通判,还请慎言!非是我灵州强掳宋人,实是盗匪上门不得不愤而博之!至于何守清通判所言擒人,实属无稽之谈!正使不愿与贵国地方无谓纠缠,现已下令,不日前往开封府,待接触鸿胪寺官员后,将一众人犯呈递贵国皇帝!” 呈递皇帝!区区盗匪之事,一旦被呈送上了朝堂之上,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何守清不敢妄下断言,但他知道,只要对方所说成行,在诸多羁縻州和附庸国的使臣面前,朝廷的脸面必将彻底丢光,而他何守清的半生劳苦也必将化为泡影! 如此被人钳制的被动局面,再加上一次又一次被人连名带姓带职位的称呼,何守清感到难以言叙的屈辱,以及从清早被堵在后宅的闷气积累到这一刻,他这个书生官员的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心中的火气迸发出来,这荥阳通判大人彻底恼了,“如此说来,安副使是欲要罔顾本官之权益,强擒本官治下之民?莫要忘了,贵使所擒罪民虽胆大妄为,却仍是本官治下,须遵我荥阳律令!该由本官发落!” 安提亚诺眨了眨眼睛,状若无辜地说道:“何通判好像……很恼怒?入宋境之前,我家将主曾说,宋国皇帝权力最大,我要把盗匪递交权力最大的人处置,为甚你……想要拦阻?是这被擒盗匪于你关联?还是何守清通判你的责权大于皇帝?” 何守清涨红的脸瞬间又白了,对方貌似懵懂,但后两句话实在是诛心之言,无论与盗匪相关,还是责权大于皇帝,哪里是他一个小心通判能够承受的?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小,旁观看热闹的人有不明白的自然两两相问,有那明晓事理的自是暗呼厉害,这黄毛胡人言语虽然笨拙粗陋,但是挤兑起人来招招进逼,绝非等闲。明白的与不明白的人聚在一起,话语声汇流在了一起,嗡嗡成了一片。 骑虎难下的何守清懵了,面对比他高了有半个头的安提亚诺,越发觉得压抑,不由自主的向后踉跄的退了两步,忽又若有所悟的看了看左右两边跟随的人,双眼一闭然后猛地睁开,“安副使,何某添为荥阳通判,无能决断灵州之事,贵使所擒之人,半数曾从属何某身后之人,内情本官亦不清楚,或有误会也未可知……何不由他们与你直接交涉?” 言罢,他也不等安提亚诺的反应,扭头就向两侧的人说道:“郭员外,石提辖,与灵州人交涉该由鸿胪寺部堂决策,实非何某区区通判所能左右,后事如何,两家自凭手段,或可直接交由陛下决断……” 言未几,他脚步一侧,也不知怎么迈的步子,或是这天上飘落的雪花造成的路滑?没人拦阻的他直接到了对持的两拨人的一边。 是的,他也溜了。 不同于安提亚诺之前的溜,他是彻底撂挑子不干了——凭甚你们勋贵惹得麻烦要我一介通判顶锅? 被何守清点出名号的郭、石两人都是出身将门,不过性子却大有不同。此时此刻,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除了无奈恼火之外,更多的却是愤怒。 无他,被灵州人擒住的盗匪多半出自这两人门下,他们若是置手下人死活于不顾,那就不仅仅是几十条人命的问题,而是家宅内部的离心离德! 郭员外本名郭耀庭,身材修长却不瘦弱,最显著的特点是脸上留着几缕长须,是远近闻名的美髯公。这人性格稳重虑事周密,虽说是将门出身,平素却喜欢读《春秋》和《史记》,算是将门世家中难得的另类。 石提辖本名石坤,这人是个壮硕的彪形大汉,说是虎背熊腰亦不为过,这厮是个火爆性子,仗着不俗的武力,家中又是将门石家旁系,在这荥阳城虽说比不上根深蒂固的郑家,但也算是一流的存在。 这厮先前被郭耀庭压制了一阵,早就感到不爽,如今文绉绉的何酸生撤到了一旁,他二人恰好与安提亚诺对上。 心机与智慧都不错的郭耀庭暂还不像出头,抬手捅了一下石坤的腰际,趁后者扭头的时候,使了个眼色,才懔然扶着刀柄戒备。 石坤的粗豪其实只是表面,火爆性子掩饰下的其实是并不逊于人的奸狡。 虽然没见过灵州人身手如何,但见灵州亲卫体魄外形不逊于己,石坤也不敢贸然抽出刀子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大声喝道:“兀那灵州甚子副使,洒家1将门石坤是也,你等所擒之人半数为洒家庄中农户,使者备天马过境,彼等妄起贪渎之心,实为不赦!不过使者初入我宋境,洒家部众皆不知实情,但有得罪之处,还请使者饶恕则个,若能义释洒家部众,洒家必以重金厚礼相赠,事后亦绝不为难,若何?” 应该夸奖的是安提亚诺的语言天赋真的非常不错,这石坤祖上可不是地道的荥阳人,嘴中更是一口鼻音甚重的关西腔。石坤言语罢后,安提亚诺仅是思考了片刻,便明了这东方大汉话里的潜在意思——先放人后赔钱然后你好我好…… 应该说这石坤却也不傻,他这话换做应对外来的胡人倒也不差,但是对于灵州人来说,真的是提着干肉送佛爷——走错了庙门。 跟着罗开先走了千万里的安提亚诺可不是草原上没见过财富的牧民,不说之前一路上的缴获,据他所知,自家将主单只是在库扎克那山洞获得的财富,都足以让拜占庭元老院的元老们惊掉下巴。 些许财富就能收买我这堂堂使团副使? 安提亚诺恼了,再开口的时候便没了好言语,“你这大肚子男人眼睛很大,看到的却只有沙子!我灵州使团入这宋境秋毫无犯,却招了匪盗上门!那匪盗既是你家中人,你必定是匪盗主使!来来来,束手就擒,择日随本使一同去见你家皇帝!” “哇呀!气杀洒家!”石坤的耐心到底有限,若说他先前还想好言抹平惹出的篓子,现下即便郭耀庭再拉他,也没了可能,“你这胡人如此狂妄,莫非只是嘴上了得?可敢与洒家博一铺?赢了洒家带回部众,输了洒家任你处置,可敢?!” 旁边的郭耀庭顿了顿脚,却也明白眼下再无别的机会,“噌亮”一声,抽出了腰间朴刀,然后默不作声的站在了石坤两步外,准备与这石坤同进退。 “要开打了!都闪开!”围观的人慌了,这可真热闹,说着说着要开打了,有那机灵的马上转身就喊。 一时间中场没乱,周围倒是挤作一团,什么鞋子、头巾、皮毛帽子、褡裢……甚至还有一些购买的年货米面豆子之类,散落一地。 对面开始叫号了,守门的亲卫们自也不甘示弱,矛斜指刀出鞘箭上弦,就等安提亚诺一句话了。 …………………………………… 注:1洒家,宋元时期,关西一带人自称,有考证把这一范畴扩大到了整个北方,意同‘俺’‘咱’等,话意之中暗含自傲、玩世不恭之类的寓意,《辞源》修订本里面,注释“洒”音为“zá”与“咱”“喒”相同,“洒家”即“咱家”。 —————————— 第六十一节 胜负战 http://..org/ 矛斜指刀出鞘的是守在门口的亲卫,弓上弦的则是箭楼以及攀上了墙头的亲卫,甚至墙后面还有外人根本察觉不了的松树炮,一切的布置安提亚诺非常清楚,对方虽然看着勇悍,但对己方来说却只是砧板上的肉而已,尤其挂上弦的箭矢冷幽幽的摆在了明处,又有几个能够轻易抵挡? 安提亚诺能用眼睛余光把握住己方的反应,抽刀准备耍两下的石坤和郭耀庭以及他们的家将护院之流,甚至远处正在慌乱的吃瓜众可也不都是盲子。 石坤和郭耀庭就在原地根本没动,准备甩麻烦的何通判更是爆发了通天技能——悄无声息的横向大挪移出去了至少十多步远。 当然这里还有并不缺乏存在感的一些人,包括石郭两家的家将护院之流,本来想要簇拥着他们的家主上前,这刻也停住了脚步,而另一些作为何通判拥蹩的官差衙役则完全不用说,彻底跟随他们上官的脚步,平地大挪移的招数用的更是娴熟无比。 至于混乱的吃瓜众……好在这时候还没有小脚老太太,都是手脚灵活的健全人,齐刷刷的退开了近乎半趟街。 这景象一点也不奇怪。 有宋一代,为了统治或说压制平民,朝堂或说衙门对武器的管控可说远胜于前——当然不及后世的菜刀实名制,比之前唐,平民手中是不允许有弓弩一类的武器的,当然,柴刀、菜刀和书生剑并不包括在内。 除此之外,对于平民来说,盔甲之类更是禁品中的禁品,若是某户地主老财家中藏有盔甲十副八副之类,妥妥的就是有造反嫌疑。 当然,规则严苛之下,也不是没有例外。 宋高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压制了将门势力的扩大,却不能轮着象征皇权的棍子把所有将门的人都砸死,所以一些曾经的开过功勋将门还能保留着他们残余的荣耀——类似唐时那种辕门立戟之流的习俗已经不多,但是家中留有几副早年间的盔甲还是很平常的。 石郭两家就是这类的武勋将门,虽不是被圈养在开封府的主家,却也还稍稍留存着一些底气。 只是这份底气实在已经不多,至少他们没机会提着弓弩满街走。 眼下,福贵居门外空场上,这种诡异的平静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短短几息而已,眼睛里仿若闪着光的安提亚诺从容不迫的开口了,“搏一铺?啧啧,是想打出一个结果?非常好!我灵州人最喜欢几位这样的爽快人!莫要担心那些弓手,他们不会随意射箭……嘿,这周围的人……” 石坤和郭耀庭两人心中一惊,马上反应了过来,何守清这厮撂挑子没担当,我二人却成了出头的椽子,夜里突袭灵州人住处的可不止自家的家将,那这事情的背后还有谁? 心如电转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却都为灵州人的精细而吃惊,同时也明了己方已经势成骑虎,眼前这胡人更是精明近似鬼,说了弓手不是对付自己等人,那么……或许还有机会弄个平手? 安提亚诺当然没有读心术,即便有,他也不会在意这门前空场上的人在想什么,比起个人的荣辱之类,他更在意如何才能恰到好处的处理好自家将主交托的使命。 所以,他根本无视石郭二人脸上的颜色变化,抬手像身后两侧的战友做了外人根本不理解的战术手势,然后便紧盯着石坤的眼睛,径直喝道:“依你所言,搏一铺!只是这场赌斗……是胜负战还是生死战?”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说一开始石坤挑起赌斗是为争一条出路,那么几息之间的强弱之势的转化,不能说石坤没了勇气,却也再没了一往直前不计生死的士气,面对安提亚诺的询问,他迟疑了,“胜负战如何?生死战又如何?” 安提亚诺撇撇嘴,轻描淡写地说道:“胜负战以一方全部倒地为负,生死战还需详解?自是生死由命,不死不休!” 黄头发的话语虽然平淡无味,但到了后面却仿若无形中渗透出难以言喻的血色。石坤与郭耀庭再次对视,且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皆发现了彼此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 “就选胜负战!”始终把石坤推出来说话的郭耀庭开口了,因为他知道这时节再容不得丝毫犹豫,否则不用打,身后的人就会不战而退。 “爽快!”安提亚诺喝了一声彩,却是再次说道:“为示公平,我方只出十二人,你方人数随意,战时若有倒地,最好躺在地上待命,否则纠缠起来丢了性命不要怪罪旁人!如何?” “善!”“就依安副使所言!”领头的石坤和郭耀庭分别答道。 话音落下,两家便开始排起了阵势。 安提亚诺身后的亲卫们根本无需吩咐,十二个门口执哨的步战好手开始踏步上前。他们以三人为一个单元,分别构成了四个战斗小组,每个小组中有一力大之人持镔铁长矛,另两人则分别手持四尺直刀与圆盾,挺矛的不曾言语,只是迈步上前把竖起的长矛冲前斜指,持刀盾的更是冷面如霜,唯不同的是用刀身在盾牌上敲击了三下,第一下还有些参差不齐,第二下就已经变成了同声,沉闷的兵器撞击声和他们夹着铁板的靴子踏地声,交接在一起,仅仅十二个人,硬是走出了百人的杀场气势。 在他们对面的石郭两家人,却也到底是将门后人,虽气势稍有停滞,却彼此呼喝打气,其中几个应该是经历过战阵的变成了小核心,同样有样学样的组织了起来。 对比来看,灵州一方人少却精锐,远不如石郭两家勋贵一方人多势众。 但实际对战来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战前策略、战时发挥或许只是泛泛而谈,但具体到细节,诸如战斗人员的体力、力量、机巧还有装备,甚至心态,这种种因素之中,任何一项有所偏差,最终的结果都可能完全不一样。 灵州一方出战的人都是各部选出来的精锐,普遍身高超过勋贵一方,体力更不用说,每天都有大量肉食进补的他们远胜旁人,且都是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的猛人,至于技巧,每个三人单元都是精通配合的好手,长矛远探,双盾护住自身,长刀反制敌人的攻击,这种攻守兼备的组合最是适合眼前这种小规模的乱斗。 而石郭两家勋贵一方则完全不同,他们或许同样可以保证每天酒肉充足,但多半有着“将军肚”大的他们平日里不是陪着家主串街走马,就是与同济饮酒作乐,能够坚持每日作训的几近于无,当然其中也不乏想要在战场上夺取功名的倔人,但是这类人被同伴所拖累,面对冷血机器一般的灵州亲卫,又能发挥出多少? 何况两方的心态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对等? 所以,对比悬殊的两队人,刚一接触便展现给了围观中的闲人们预料之外的结果。 凶恶而且高大的灵州手持铁矛向前一探左右一摆,也不见得如何精妙,偏偏擦着碰着的三五个人就横向倒了下去,两个抱着腿在地上躺着哀嚎的,三个借势向旁边滚的……然后哀嚎的人被持刀提盾的人两脚踢到身后不吭声了,向外滚的却妨碍了自家人的脚步,那持矛的家伙便又上来了…… 长矛适合远攻,使矛的又势大力沉,当然有空子可钻,有那腿脚灵便的便左绕右绕闪过了倒在地上的自家人,冲了近前,试图玩个五虎断门刀之类,但是持刀提盾的家伙更是蛮横‘不讲理’,不和他们玩刀来刀往,只是简单的长刀稍架,那锅盖般大的盾牌横着就砸了过来,玩刀子的瞬间就是鼻青脸肿口眼歪斜眼冒金星轰然倒地,手里没了力量刀子下坠顺便还戳穿了自家的脚背…… 被砸晕的家伙还不是最惨的,有那看出灵州人高大势猛,试图用对付马队的办法玩地躺刀和扫堂腿的,只是手脚头脑都灵活的他们在灵州人的腿上吃了大亏——那内衬着钢条的胫甲和靴子根本砍不动,至于想踢的却是踢到了,但是根本踢不动,反是他们自家腿脚生疼的时候,被铁板靴子踩了两下,然后被反踢了回去——灵州人的腿脚进退并不花哨,但同样势大力沉,擦着泥土积雪向外滑的还是命好的,几个身材瘦小的伙计硬是被踢了个全身腾空,落下的时候还砸倒了三四个试图援手的家丁…… 先前说好的是倒地一方不得随意起身,但实际操作哪有那么简单? 人一旦热血上头,哪里还会管什么约定和规矩?何况作为勋贵家的家将家丁,虽然不见得都会欺男霸女,但平素到哪里不是被人哄着抬着?这一刻,一身的本事还没有使出来,便被人抽了个眼冒金花,是可忍孰不可忍? 勋贵一方有些悲催了。 ———————————— 附:感谢书友“冥翘儿”的微信红包打赏!笔者微信帐号ndbard,添加的人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 第六十二节 悬殊 http://..org/ 事实上悲催的不止是石郭两家勋贵一方的家丁家将们,悲催的人还包括作为家主的石坤和郭耀庭。 比起一众家丁家将,将门出身的石坤和郭耀庭二人可谓是从小锦衣玉食,同时也承受着各自家族上百年的传承,所以除了衣食无忧之外,从小打熬身体熟读兵书才是他们的基本素质,所以论起打斗他们并不逊色于手下的兵将。 二人之中的石坤身高力大,马步战都有一手,郭耀庭稍微逊色一些,却也能挥着朴刀砍人。他们这水平若是入了禁军,再加上军中原有的人脉,混个武功郎或者正侍郎1之类不要太容易。 但是这种水平,用来应对万里路途历练下来的灵州人?真的没法相提并论。 灵州方出战一共十二人,迎上石郭二人的是以且格拉斯为首三人小队。且格拉斯这个家伙算是高加索系的混血,生得牛高马大,同奥尔基冈萨斯诸人一样,是被罗开先从角斗士营选出来的一员,只是这个家伙性格有些……不同于另几位的活络,换句话说就是有些类似武痴的脾性,执拗得很,所以才成为亲卫中最适合训练新兵的家伙。 当然,处在亲卫队中,且格拉斯的主责虽是带新人,该有的轮值制度却是同样要参与的。恰巧入住这福贵居的第一夜轮到且格拉斯这一曲人值岗,闹了整晚的夜贼,偏又不能下重手杀戮,结果谁都没能捞到休息,且格拉斯这心中的火气可想而知。 石郭二人一个手执朴刀,一个持着精致长剑快步上前的时候,且格拉斯真的很想长矛一挥,直接削掉两人的脑袋——对他来说这真的不难,但是好在执拗人的心中往往底线更强,他还记得自家将主一路上的嘱咐。 所以,看着石郭二人上前,且格拉斯只是前踏一步,双手长矛挥转,划了一个完美弧线,舍了要命的位置,低开低放,冲着跟同二人一起的五个人就扫了过去。 能与石郭两人一起的自然都是有点本事的,几个人或是跳动,或是滚动,或是用手中兵刃戳地斜架,反正没人傻愣愣的等着铁矛扫断自己的腿子。 敌方气势一弱,且格拉斯却并不上前,他手中的是长矛,可不适合贴身近战,长矛在最后一人斜戳地面的刀身上轻轻一荡一滑,矛尖在对方的刀锷处一挑,那人的长刀就被挑飞了起来。 刀子这玩意儿在人手里或许还妥帖一些,被挑到了空中没了人把控,可就没数了,至少谁也不远站在刀子可能下落的方位。 面对这样有高空坠物的情况,抬头去看是最傻的应对办法,而最好的应对便是迅速脱离刀子可能落下的区域。 而这个比拼的时候,就能看出战法配合的娴熟与否了。 且格拉斯一队三人,一矛两刀盾,三人交错站位,攻守兼备,进退同步。而与他们对持的石坤性格勇猛径直前冲,跟随他的还有一个贴身家将,郭耀庭却是性格保守横加长剑纵身便退,他身边的人却是慢了一步,下落的长刀贴着他的手臂插了下来,只是须臾,这家将便被鲜血浸透了衣袍。去掉一个丢了刀子的,本来同进退五个人却是彻底散了。 与此同时,前冲的石坤算是勇猛的了,“哇呀呀”乱叫着提着刀子直接找上了且格拉斯,在他看来这个持矛的胡人也就是身高力大,他石坤也不是庸手,就不信贴近了还打不过一个胡蛮。 他这想法不能说有错,长矛适合远攻,不宜近战却是也不假,但这里有个前提,就是兵器是死的,使用兵器的人却是活的。 只是,论武力,石坤这般养尊处优的将门子弟也算不俗,但怎能与且格拉斯这种经历过多年杀戮的武痴相提并论? 所以他疾步向前贴近挥刀的时候,且格拉斯只是矛柄触地,右手执矛斜架挡住了刀身的同时,左腿前跨,左拳横摆,正中石坤的右颊。 石坤本想依照自己的刀法就算不能纵横沙场,自保总该是无虞的,根本就没想到只是两下,对方的拳头速度根本看不清,脑袋便嗡的一下,钟儿磬儿铃儿跋儿一起响了起来,就像牛鼻子道士和光头和尚一起斗法开法会一样。 且格拉斯的拳头有多重? 这时代可没有办法测量拳头挥出的力量,不过亲卫队的人基本都知道,这厮曾经赤手空拳打死过横冲直撞的公牛。 当然,且格拉斯心中虽然烦躁,打在石坤脑袋上这拳头还是收着力的,若是按正常战术动作,是要攻击脖颈,那才是致命的要害。 这且格拉斯见对手开始已经木了,也不收手,抓了石坤的袍子顺手一带,趁着这厮脚步踉跄的时候,松手再一回肘,正中石坤后颈,这自负勇武的石家家主就像木桩一样轰然倒地,无声无息。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左右的刀盾手同时放到了另外几名家将,眼前已经开阔了太多,其格拉斯也不停滞,继续向前,铁矛当作长棍劈头盖脸就向郭耀庭砸了下去。 郭耀庭这厮的武力不及石坤,却有一双好眼力,见到石坤倒地不起,难分生死,顿时忘了平素的沉着冷静,怒喝了一声,“敢伤我家兄弟,拿命来!” 这很少暴躁的人一旦失了冷静,真的很令人意外。 郭耀庭长剑横架,试图挡住下砸的铁矛,结果“咔嚓”一声刺耳的脆响之后,长剑绷断,他的右手满是鲜血,不过倒是好运使得且格拉斯的长矛斜斜的滑落没能砸到他的身上。 亲近兄弟生死难明,这郭耀庭血气上头,也来了拼劲,扔掉右手里的断剑,左手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匕,也不后退,借着之前横架的上冲劲儿,直奔且格拉斯的胸前扑来,他这刻已经忘了什么胜负战,就想着把手中匕首送进眼前胡人的胸膛。 手中只有一杆长矛的且格拉斯招式已经用老,再挥矛横档却已经来不及,面对对手势要拼死的架势,他仍旧闷声不吭丝毫不见慌张,只是右手一松,任由长矛倒地,恰恰捏住了郭耀庭的左臂的臂弯处,这发狂的郭家主便再也拿不住手中匕首,且格拉斯也不管郭耀庭的右手,他的左手下探一把捞住了对方的腰带,然后腰杆挺起,两臂一起用力,把个郭耀庭直接拔了起来。 悬在空中的郭耀庭根本来不及蹬腿之类,就觉得腾云驾雾般飞向了自家的兄弟,“嘭”的一下全身着地,再没了挣扎的力量。 石坤和郭耀庭两个难兄难弟被解决之后,诺大门前空场上便再没了能够阻挡十二个灵州亲卫杀伐的人物,连续不断的“嘭”“咔嚓”“当啷”之类声响之后,终于重又恢复平静。 避开了锋芒的何守清何通判与他的衙役们心中惴惴不安的瞪眼细看。好在所有灵州战士并没有扩大打击面涉及无辜。 而这何守清到底曾经在边州待过,只在开始的几个瞬间便察觉了这场拼斗的结果——两方人的差距实在悬殊,简直完全没有可比性。 随着时间的推进,石郭两家的人一个个倒地不起,何守清的心里越发觉得自己之前退避三舍的正确,当然观战的同时,他也在一阵阵的冒冷汗——这灵州人如此凶悍,好在自己前夜被丁家老怪物拦阻了,否则……否则自家这条命能否保住不好说,丢官弃职却是注定的。 想到丢官弃职,他就忍不住一阵阵头痛。自家倒是没有轻举妄动牵扯尽去,但是这石郭两家吃了如此大亏,岂能善罢甘休? 如今这将门虽是受限于朝政,多半都在荣养,但终究三军2之中还是有很多人是将门中人,一旦处理不妥,将门世家的人争闹起来,惹出更大的纠纷,依照朝中想要维持平稳的风向,他何守清这个区区五品通判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何守清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会认为灵州人远途而来必定不敢招惹是非,后悔自己怎么会执迷不悟听不懂丁家老怪物的告诫,后悔自己怎么会贪心不足想着借由石郭两家试探灵州人的深浅…… 后悔之后,何守清就紧盯着场中的动向,琢磨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拼斗渐渐停歇,他见洒满积雪的地面上除了歪七扭八躺在低声哼唧的石郭两家人,并没有太多血迹,便知道灵州人还是留了手,该是没有太多伤亡。 当他想重新上前,与安提亚诺交谈善后事宜时,忽然听见弓弦“铮铮”作响,几只箭矢冲着他身后疾速窜了过去。 他心中大惊,莫非这灵州人要下狠手了吗? ………………………………………… 注:1武功郎、正侍郎,宋武官晋升阶梯中的从七品,前者的正职一般为皇城副使,后者则一般为延福宫副使。 2三军,宋时的三军,指的是边军、厢军和禁军。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和“冥翘儿”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六十三节 契丹人? http://..org/ 之前的打斗虽说兔起鹊落,紧张而又激烈,但是守在墙垛上和箭楼上的弓手们并不曾发过一矢,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失去了警惕心。 即便是眼看打斗接近尾声,也没人轻松的左顾右盼。 无他,这些历练了数万里熟悉各种战场情况的亲卫们有一个共识,他们都晓得越是接近战斗尾声的时候,越容易出现预想不到的事情。 那是用血液铭刻在所有战士心中的——曾经有许多的好手因为打扫战场的时候,因为疏忽大意而为人偷袭致死或终生残疾。 曾经路上一目了然漫漫的沙丘中都能钻出敌人来,何况宋境这种人丁复杂的地方? 所以,在最后一个不知是石家人还是郭家人倒下的时候,敏锐的弓手们发现了围观人群中的蹊跷——几个腰间挂着朴刀的壮汉不约而同的挽起袖子摆弄起什么,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金属的光泽确实没有任何差误的——这等举动比空场上明刀明枪的敌手更危险! 面对未知的危险该怎么处理? 都不用安提亚诺呼喝告警,瞬即松动扣弦手就是最佳的选择——这也是罗开先一路引领教导出来的结果,面对未知而又危险的敌人,不要忙着去探寻究竟,灭杀才是第一选择。 至于是否会有误伤,是否会产生更大更严重的后果,没人去在意。 因为对于战士而言,身处斗场险境,没人会是真的无辜,至于更大的后果?有比丢掉己方战友性命的后果严重吗? 这才是灵州人最大的特色,这才是罗开先这类人被后世人冠以‘铁血’二字的由来,而且,很显然,罗某人的这种战场理念已经完整的传承给了他信任的所有亲卫们。 已经和平度过了数十年的宋境荥阳人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若说先前的比斗,在围观众看来还不如街头巷尾卖艺的杂耍精彩,这一刻箭支穿透人的身体鲜血四溅的景象,就宛如突然降临的噩梦般让人警醒。 惊骇之下,何守清瘫坐在了混杂着泥土与积雪的地面上,他身旁的差役们稍微好一些,但也不由自主的放下手中的朴刀与水火棍之类,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唯恐有哪一只利箭会突如其来的安插在自己身上。 围观的众人却彻底丧失了继续下去的勇气——身旁的人突兀的像木桩一样被人放到,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气氛顿时喧嚣起来,只是这种喧嚣再没了之前看热闹的悠然,反是充满了恐惧与惊惶,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快跑啊,灵州人杀人了!” 仿佛突然被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围观的人众如同溅开的油花,开始了向外围的涌动。 弓手的箭矢并没有停,连续又有几个与之前被射倒的汉子一样行迹鬼祟的家伙被钉在了地上。 好在敢于围观之前打斗场面的人群并不是非常多,而且并没有老幼妇孺,而死亡的恐惧更是震慑人心,只是十几息的功夫,人群便散开到了百步开外,泥土和积雪混杂的地面上,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留下的还有十几个倒在地上的人还有几个在惨烈的哀嚎,余下的却都变得无声无息,他们的身体边上已经变得晕红一片。 十二个出战的灵州亲卫静立场中纹丝不动的戒备着,之前被打翻在地的石郭两家的家丁家将们,除了一些被打晕的人,多半瘫坐在地上,,即便他们的趁手兵器就在身边不远处,却不敢稍有妄动。 始终静立在宅院门口的安提亚诺动了,他从墙边抓了两捧积雪攥了两个雪球,施施然走到昏迷在地的石坤与郭耀庭身前,把两个人的身子并排仰躺摆好,然后把冰冷的雪球直接按在了两个人的脸上。 “洒家不服!再来!”这个是石坤不甘心的吼叫,只是没什么用处,没人扶着他连坐着都在打晃。 “咳咳……”被摔惨了的郭耀庭明显气息不足,仰面躺在雪地上,目光呆滞而茫然。 “何通判?”安提亚诺冲着不远处同样在呆滞的何守清招呼了一声,看到对方慢悠悠地起身,才继续道:“何通判认为这场比斗结果如何?” 何守清一边走一边想,待到了石坤与郭耀庭面前,才有些沉重而肃然的说道:“两位,你等输了!” 他这会儿才明白之前灵州人的举动,拒绝自己是因为自己并非直接涉入,与石郭两家比斗是为了压制以获得说话的主动权,至于最后的弓手杀人,除了是为了排除隐患,恐怕更多的是为了震慑。 只是,想得明白归明白,他对这种外人自己治内的肆无忌惮仍然感到深深地愤怒,抬起头冲着安提亚诺问道:“安副使,本官知道贵使想要平息此事,只是何须杀人?” 话一说完,他还用颤抖的手臂指了指不远处被箭支穿透的那些人。 安提亚诺却根本不解释,转头呼喝道:“且格拉斯,把我们的猎物拖几只过来!” 猎物当然指的是被弓手射穿的那些人。 少顷,四五具满是泥污和鲜血的尸体被拖曳了过来,连同几个被射穿了手脚的也同样被押到了近前。 安提亚诺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孔特征之类他分不清楚,但这些人显然都很健壮,能看得到的许多特征显示这些人并非平民,而且除了还挂在尸体腰间的刀鞘之外,死尸手臂上莫名的凸起显然很可疑。 他释然道:“我的兄弟不会轻易杀人,何通判,你不妨掀开他们的衣袖看看!” 何守清有些愕然,但是面对安提亚诺的从容,他又不得不忍着血腥味带来的肠胃不适,翻开了死者的衣袖,然后……一把绑扎在手臂上的折弩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作为临近京畿的一地主官,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吏,他当然知道这尸体上绑扎的是什么物件,但是据他了解,这类折弩一般只有禁军中的将军护卫或者皇家的皇城司密碟才会有所配备。 难道说有禁军中的某位将军或者皇家的人搀合进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不能不多想一些。 “何通判,你再想想这些人想要出手的时机?”安提亚诺轻声的提醒道,说话的同时他轻车熟路的把死尸手臂上的折弩拆了下来,拿在手中仔细查看。 只不过,他这提醒对于一个不通战事的文人来说实在没甚用处,何守清只是疑惑的反问道:“时机?” “没错!”安提亚诺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之前比斗激烈之时,这些人未曾出手,反是在比斗末尾才有所动作,他们的目标是谁?” 是了,这些人配着手弩,却并没有在比斗之时搀合进来,反而在将近结束时涌动,目标是谁?何守清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这种问题该是带兵的将军来考虑才是,怎么轮到自家一个文官通判身上了? 他把目光从死尸的身上移走,转到了几个还算神志清醒的家伙身上,后者虽然手脚受伤被擒,却并未哀嚎呼痛,反是用一双狠厉的眸子扫视着周围,显然这狼一般的眼眸并不是平常人能够拥有的。 “安副使以为他们想要射谁?”何守清喃喃的低声问了一句。 安提亚诺翻弄着手里的折弩,半天也不得要领,干脆把上面的弩矢拆了,余下个弩身,随手扔给了坐在地上张望的郭耀庭,在后者精神大振的同时,回答何守清道:“这折弩工艺粗滥,射程至多不过三十步,我方众人多半着甲,弩矢想要射穿绝非易事……排除我方,只有……” “这些人是想偷袭……何某?”何守清转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翘,灵州人打不动,勋贵一方不值得,岂不就是仅有他这个通判目标最大? 安提亚诺并未轻下结论,反而郑重其事的说道:“何通判或为目标,适才围观者众多,或有不明身份者掺杂其中,这些人的目标并未现身也未可知……” 显然这种说法是老成持重之言,何守清赞同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附和,只是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有些超过了他这个通判的能力所及,无论是这些人试图栽赃陷害煽风点火,还是试图混水摸鱼,都会连累他这个荥阳主官的官运。 这时,一个急切的声音插入了进来,却正是坐在地上的郭耀庭,“这上面有契丹文,何通判,这些人是契丹人的内鬼!是了,他们想要挑逗我等与灵州人互损,已收渔翁之利!” 契丹人? 安提亚诺刚刚没能注意到,是因为他哪里识得什么契丹文? 但是折弩内部凹槽上镌刻的字样却瞒不过将门出身的郭耀庭——祖辈父辈都曾参与北部战事,怎会不懂的敌人的特征? 郭耀庭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被箭支所伤的几个人身上,七八个仍旧清醒的家伙却凛然不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很显然,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 附:感谢书友“往事如风”的微信红包打赏!求打赏,笔者微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支持! 第六十四节 事不关已 http://..org/ 作为初来乍到的势力,灵州人从未与契丹人正面接触过,但是并不妨碍对契丹人的了解。 月前还在灵州的时候,无论是安提亚诺,还是亲卫队中的任何人,都曾在不同的渠道听说甚至遇见过契丹人。 安提亚诺见过的契丹人,不是如同所有行商一样奔走东西的商人,就是在草原争斗中败北的落魄者。在他眼中,所谓的契丹人与什么宋人、党项人相比,除了语言的不同,没有任何区别。 而不同于自家将主对宋人的纠结感情,在安提亚诺心里,这宋国就是己方想要购买粮食的地方,至于宋人与契丹人有什么纠葛,与己方何干? 所以,郭耀庭脱口而出的‘契丹人’三个字引起了在场所有宋人的关注,他这个灵州使团副使却完全没有丝毫感触。 扭头打量了一下几个还残余些精神的‘契丹人’,安提亚诺撇了撇嘴,懒得看何守清脸上的纠结,再次回转,盯着坐在地上的郭耀庭问道:“郭员外?这么称呼应该没错……还请抬头看看周围,输赢如何?还需再战否?” 郭耀庭猛然一愣,才抬手捂着后颈龇牙咧嘴的向四周张望,只是略略一扫,便彻底没了声气,再瞥眼打量身旁的好兄弟“石坤”,见这厮坐在地上摇头晃脑的像是随时要跌倒,赶忙抬起还算完好的左手扶住,“兄弟,感觉如何?” “兄长莫要碰俺,俺头晕!直娘贼,这灵州胡人拳头真硬!”石坤瓮声瓮气的回答道。 郭耀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兄弟,安副使在问俺们还打不?” “打甚?兄长莫说话,俺想要睡觉,睡醒了接着打!”石坤的眼睛完全没了之前的凶焰,唯一留存的只剩下迷糊。 知道自己这兄弟不过是嘴硬,郭耀庭没办法,只得冲着安提亚诺拱拱手,“安副使,这场比斗……俺们认输,但有所言,无所不从!” 安提亚诺琢磨了一下,才搞懂这郭家家主这句汉话的意思,忍不住确认了一句,“此话当真?” “岂会有假?”说着话,郭耀庭咬着牙硬是站了起来——之前被其格拉斯摔的一下绝对够狠,若不是他身上还套了一件羊皮袄子,而他在落地的时候尽量团身,搞不好就会栽断脖颈。 安提亚诺发现对方的脸色虽然不好,却没有输了不认账的趋向,便静立不动看对方的表现。 郭耀庭也确实没想赖账——到现在手下人没死一个,说明人家已经留手了,想要想那些文人一样玩什么酸腐花活,真的以为灵州人不会杀人吗?地上躺着的那几具与契丹人有瓜葛的尸体就是明证。 所以,他站起身之后,也没刻意拿腔拿调,径直向周围一众垂头丧气的家丁家将吆喝道:“凭娘的,郭石两家人,都给俺站起来,别瘫在地上装死人!这比拼俺们输了,别让灵州人认为俺们输不起!” 他这话算不错,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多数人干脆就是置若罔闻,木呆呆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发愣,有那脾气硬倔的石家人便说道:“郭大(郭耀庭家中行大),俺们一共四十六人,输给了十二个人,还有脸见人吗?来人,砍了俺吧!” 另有不服气的则狡辩道:“石蛮子,你认输,俺皮二可不认,十二个全身披甲的对付俺们手中只有朴刀和棍子的,俺不服!有本事拉了禁军再行比过!哎……谁他娘扔的!” 自称皮二的被人劈头盖脸砸了一个泥土和冻雪捏成的泥球,泥球砸在他身上正好爆散,加上之前沾染的泥土,这厮狼狈得与街面的乞丐没甚区别。 “俺砸的!”另一个石家人瘸着腿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皮二你个杂坯,再敢胡言,洒家砸烂你的破头!” “谁?十四郎……”皮二缩了缩脖子,这十四郎虽是石家支系的支系,却是难得的文武兼备,他这个家生子可惹不起。 “十二个人对付俺们近四倍人数,伤而不死已是手下留情,还要怎样?”瘸着腿的十四郎喝问了一句,然后也不再理会下文,任凭兵器丢在地上两手空空的拐到石坤身旁,两手探入后者的腋下,用力一托,把个石坤愣是架了起来。 晕头晕脑的石坤哼哼唧唧地咒骂道:“别动俺,十四,你这粗胚,哥哥我头晕……” “俺扶着你,哥哥你站好了,比斗俺们输了,认不认?”十四郎把石坤的一只手臂架到自己肩膀上,另一手托着后者的脑袋,粗声大气毫不遮掩的问道。 或许是因为被人架起来感觉好了些,或许是知道身边这个本家弟弟不会做事还算稳重,石坤的状态好了些,轻轻摇动着脑袋,左右环视了一圈,看到萎靡不振的家丁家将,他梗着脖子说道:“都站起来,石家人赢得起也输得起,这比斗,俺们认输……兀那汉子,你打了俺一拳一肘,回头俺再找你打回来!” 被石坤盯着叫阵的当然是且格拉斯,这武痴天生一副冷酷性子,甚至比罗开先的木头脸都要冷,面对石坤的叫阵,这冷面孔哼都未哼,只是瞥了一眼随又扭头戒备去了。 血气上涌的石坤险险又坐到地上,狠狠瞪了一眼且格拉斯的背影,然后才僵硬的转头看着郭耀庭说道:“兄长,你说得对,俺们不能输人又输阵。” 郭耀庭没开口,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强自振作了精神,却再没了之前自称“洒家”的豪气,石坤对着安提亚诺沉声说道:“安副使,这场比斗,俺石家认输,后事如何处置,还请直言!” “爽快!”赞了一声之后,安提亚诺从容的说道:“先前说过,昨夜总计擒获六十三人,经过审查,计有石家十六人,郭家十二人,不知此数目可对?” “确是十六人!”“安副使明察……”石坤和郭耀庭两个人分别答道,只是两个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 安提亚诺依旧保持着平静,坦然道:“我灵州非是嗜杀之徒,按我家将主制定的约法,盗抢之人一旦被擒,至多可罚处矿山苦役十年,若有涉及人命,一律处死,二位该庆幸昨夜我方无人殒命!” 石坤和郭耀庭确实缓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之后,却并未开言,两人对眼前这灵州人的底细又多了一番认识。 安提亚努也不啰嗦,径直继续道:“琐言少叙,我方留着两家之人并无大用……两位先别忙笑,想要我方放过他们也很容易,请两位赎买即可……” 听到对面松口,两个人大喜过望,尤其石坤再也压不住情绪,急迫的问道:“敢问赎金几何?” 不就是钱财嘛,将门的人如今难以在朝政上争取话语权,便打开门经商,自有大把的商人依附,所以财富是不缺的。 安提亚诺就没见过这样爽快答应赎人的,欧罗巴各个国家那些贵族自己活得光鲜,谁个真正把手下人当回事了? 所以被打断了话语的他不但没恼,反而带着一丝惊异开口问道:“你就不担心赎金太高?” 石坤是真的不担心安提亚诺狮子大开口,因为除了朝堂上的权力,石家最不缺的或许就是钱财了。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若是你的兄弟家人被人所擒,你待如何?” 安提亚诺根本不在意这所谓的言语不恭,而是稍稍思量了一下,便说道:“如此再好不过……只是,金银之类也就罢了,我灵州不缺,请两位以谷物做以替代,麦、黍、稻均可,价码么……每个人的百倍体重,不可议价!” 石坤和郭耀庭两个长大了嘴巴,愣住了。 因为秋季丰收,这一年的汴京周边谷价极低,以至于朝堂上那些大学士们不得不想出设置常平仓的做法。但即便如此,每斗谷物总要几十文钱,换成这灵州胡人所说百倍体重的谷物,该是多少?两个将门出身的家伙怎能算得清楚? 当然,即便算不清楚,他们隐约也能猜想得到,这赎买的法子灵州人肯定不会吃亏,两家合计有二十八人被扣在灵州人手中,百倍的话,就是两千八百人,两千八百人的总重有多少? 就算是被扣的家伙都是瘦猴子,那也是一大堆啊。 留给了石郭两位思考的时间,安提亚诺转身的时候,才发现何守清这位本地要员正在眼红红的盯着自己。 “何守清通判,这是……” 何守清理了理衣袍,恭恭敬敬的冲着安提亚诺行了一礼,“何某感谢安副使属下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安提亚诺一时有些糊涂。 “不错……”何守清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指着被看押在地的‘契丹人’解说道:“这些人即便不是契丹人,也必和契丹人有所牵连,适才若非安副使手下兵士行事果决,何某焉有命在?即或彼等欲袭之人非是何某,也必是此处贤达,待那时,何某纵使活命,亦难逃失察之罪责,终究还是一死……” 安提亚诺没心情听别人的感激话,更何况还是咬文嚼字的东方话,他能说上几句已经算是难得,再继续下去,这个早上真的要荒废了。 “何通判有事不妨直言,若无要事,便请自去忙碌,恕本使不便奉陪!”说着话,安提亚诺便要转身安排收尾事宜。 “安副使且慢……”何守清顿了顿嗓子,快速说道:“贵使远来汴京,无非欲结好我朝,今番贵使部众快速剿灭潜在之契丹人,使地方免于兵祸,若能传达于朝堂之上,必将有助于贵使之使命……” 安提亚诺明白了,眼前这个地方官吏是想借着这个事情,向上回报获取功劳,不过这与己方却是两厢有利的,便点头说道:“何通判尽可通报于上官,待到贵国鸿胪寺官吏问起,本使自会配合!” “多谢安副使!”何守清又唱了一个肥诺,然后试探着问道:“不知安副使……可否把所擒契丹人等交由本官处置?以便人证……” 安提亚诺有些恼了,眼前这宋官怎的没完没了,这‘契丹人’是己方俘获,怎能容他人插手?即便宋人与契丹人恩仇难分,又与己方何干? 狠话说不得,他甩甩衣袖便想再不理会这黏人的何通判。 —————————— 附:感谢书友“冥翘儿”“一世孤寂”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六十五节 利人利己 http://..org/ 何守清是个好官吗? 这个结论暂时没法能够确定,但是有一点区别于宋国所谓清贵的御史台成员的就是,这个何守清绝对是个惯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有心人——这一点从之前他果断推出灵州人与本土勋贵的纷争就能得见一斑。 而且,若无过人的心智,他又怎能一任边州之后,便挪到这京畿周边总揽一方? 所以,当安提亚诺稍有不悦的表情流露出来,这何守清就马上觉察到了。他忙不迭的说道:“安副使切莫误会,何某非是讨要贵使战斗所得……如石提辖与郭员外般赎买,可否?” “赎买?”安提亚诺来了兴趣,区区几个搞鬼的契丹人,俘获回去也不过是审查一番,而且见瘫坐在地上还活着的几个人,留作奴隶显然不可能,难得还能留着吃肉不成? “契丹人乃是贵方所获,何某怎敢强行索要?”何守清泛红的眼眸里面充满了自信,话语自然也果断了许多,“贵使若需谷物,何某愿以二百倍俘虏体重之谷物来交换,不知安副使意下如何?” “何通判此言甚佳!”安提亚诺来兴致了,“不过这契丹人借我灵州行事之机,意图诡秘,动机难明,须得仔细查探,恐不能直接交由何通判处置……而且,他们身上这种折弩乃我方缴获,不能与人身等同……” 何守清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几个还活着的“契丹人”若是任由灵州人审问,回头还能活着到自己手中吗?很显然,自家若是想要向上官邀功,活的绝对远胜死的,毕竟死人不能说话,不是吗? “安副使不可……”突兀的冒出来这么一句,何守清马上停了话头,转而说道:“安副使若能把契丹人交由何某,在审讯之后,何某定将详情报与贵使,至于他们身上所携兵器,何某只需几件作为证物,仍可以谷物作价赎买,如何?” 安提亚诺深深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原本不曾在意的宋国官员,虽然最初印象并不如何,但这会儿他的心中倒是多了几分认可,若是抛开立场,眼前这人的机变能力至少能与远在灵州的轩郎君(李轩)媲美。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家将主所忧心的购粮一事或许可以从这类宋国官员身上找找头绪,于是便随口试探道:“何通判莫急,契丹人多半不过箭矢贯通小伤,与活命无碍,本使尚有一议,何通判可愿一听?” 何守清再次扫了还算“活着”的契丹人一眼,暗叹这灵州人心肠冷硬的同时,也深感惊悚,灵州人如此凶悍,若再有争端,谁来约束他们?指望城外营地那些纪律混乱的禁军吗?他可不看好禁军的战力。 回过头之后,何守清变得沉稳了许多,“安副使尽请直言,何某洗耳恭听!只要无损荥阳百姓,本官定无不从!” “何通判无需担忧,本使又非盗匪,与这荥阳……百姓何干?”宽慰了对方一句,安提亚诺继续道:“不瞒何通判,我家将主派正使奥尔基与本使一同出访,目的有二,其一,与贵国皇帝约定不得互相侵犯,其二,也就是本使职责——在这宋地购买谷物与种子……不知何通判可愿成全本使?” 互不侵犯?这种国事还轮不到自己掺合意见,但是购粮这事倒是不难,今岁秋末粮食丰收,谷价低廉,已损害到许多平民良家的生计,朝中虽拟设常平仓,却非一朝一夕之事,若能引得大户售粮,谷价必定抬升,与寻常农户倒是大为有利,说不定还可作为自家明岁大考之政绩!何守清把事情想了个清楚,才问道:“不知安副使所需数量几何?若是量多,本官可联络荥阳大户,想来万石1谷物还是有的……” 安提亚诺心中颇为惊喜,却不动声色的核对道:“万石谷物……我知唐石约为一瘦弱男子体重,贵国计量,一石约为几何?” “一石……我朝一石远大于前唐之时,此处无有量具,本官只能约数,大抵两个成年女子体重之和,近乎一石。”何守清皱着眉毛解说道。 “两个女人的体重之和,万石……甚好!”咕哝了几句之后,安提亚诺贺了一声,断然道:“何通判有心了,既如此……共计十四个契丹人,五个……哦,六死八活,全部交由何通判处置,战利品留下半数,余者皆归何通判作为物证,总计定谷物……三千石!另由何通判联络属地大户,若能汇集谷物过万石,来日面见贵国皇帝,本使必不吝美言!” 三千石粮食不算什么,联络本地大户也不过几句话的事情,联络万石粮食对旁人或者很麻烦,但对自己?同样不是大事,何况若对方真能在皇帝面前提起自己……那可真是天大的好处了!何守清心如电转,仔细的计算得失,猛然发现,依眼前这黄头发灵州人的许诺,自己来年不但能入了朝中大学士的眼,甚至能够直达圣听! 这可是金银难买的好事! 做官,做官,做外州的官和做京官能一样吗?何守清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他这个京畿周边的五品官,说是朝廷大员,实际上若无朝堂旨意,想见皇帝同样是千难万难,如今有这样直达圣听的机会,怎能不努力抓住? 这可比冒着惹怒灵州野蛮人强买马匹的预想好太多了! 何守清强忍住乱跳的心,面色潮红的抱拳拱了一拱,朗声说道:“多谢安副使成全,何某必定尽心尽力!” 安提亚诺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说道:“既如此,击掌为誓!” 两只手掌拍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家伙心中同样激动不已——嘿,咱可不是光会俏皮话的!将主忧心的大事,办成了!虽然只有万石粮食,但终究是个好的开端不是! 不过,万石、万石粮食够多少人吃多久来的?这个回头还有仔细算算…… 处理妥了所谓‘契丹人’的事情,而且与本地官员达成了共识,安提亚诺的事情并没有完,余下与石郭两家的交涉同样琐碎而麻烦。 好在有何守清在前做榜样,石坤与郭耀庭已经蹭了一鼻子灰,拳头不如人的情况下,即算不甘,又能如何? 而在接下来与石郭二人谈判的时候,安提亚诺同样在粮食换俘虏的交易上加了条件——查找和拯救一些人。 什么人?一些被俘盗匪的家人。 要知道被俘获的石郭两家的家丁家将不过二十八人,还有别的势力派来的探子或者家将。而这些人中,总有一些人并不是心甘情愿找上门来的,这些人或者家人被人所控,或者有这样那样的缘由而不得不冒险。 这类人怎么处置? 杀了?那并不符合灵州人向来的习惯,因为这些人有罪不错,但还算不上死罪。 放了?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杀了可惜,又不能放在亲卫队伍里,怎么办? 于是,清早奥尔基曾与罗开先汇报了几句,得出一个结论——放到赫尔顿手下磨砺去,反正赫尔顿在汴京那里应该缺乏人手,把这些倒霉蛋补充过去再好不过。 但想要这些人收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要做的是把这些人的家人救出来,或者说控制在手中。 寻找一些宋国平民这样的事情交给谁?罗开先本人不能出面,奥尔基总揽杂务也不能兼顾,所以之前安提亚诺回院子里听通报的时候,交给他了。 这样一个琐碎的活,若是安提亚诺亲自带人做,也是个麻烦事,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怎办? 这样一个罗开先和奥尔基都拿不准注意的事情,到了安提亚诺这里,还真的碰巧找到了解决办法——没有比石郭两家这样的地头蛇在合适不过的了。 面对这样压到头上的差事,石坤和郭耀庭能说什么?他们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 安提亚诺与何守清交接的时候,他身后不远院落内的箭楼上,石勒嘀嘀咕咕地对罗开先说道:“难怪被称作舌霸王,安提亚诺这家伙的舌头真是灵巧,汉话说得比俺好,连官话都学会了……瞧那宋官的高兴模样,莫不是把安提亚诺当成了他的上官?” 罗开先憋住笑意,回复了一句,“嫉妒了?石勒你平时练箭的时候,安提亚诺可没闲着,没见他路上都在不同追着那个叫贾仁的商人说话?” “俺才不嫉妒他!”石勒一脸不屑地晃了晃头,“俺怕说话多了,舌头磨薄了,就没法吃肉喝汤了!” “狗日的,胡说八道!”没好气的拍了这厮一巴掌,罗开先弓着身子站起来,“我走了,你这厮要盯好的外面,有敢来捣乱的……” “安心吧,将主!俺敢说射他眼睛,绝不会射到鼻子!”石勒大大咧咧地回复了一句。 跳下了这箭楼,罗开先悠悠然地向回转,心里品评着看到的一切,宋人的表现看在他眼里,更出彩的却不是宋人,而是自己的手下安提亚诺。这厮平素喜欢多嘴多舌,真到了正式场面,也还不错,而且比自己更适合处理这样门面上的事情。 比如说眼下这事,虽然震慑稍嫌轻微,却也足够,尤其试探出了官方交易这种操作,与当事的所有人来说,都称得上利人利己。 对罗开先来说,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 住:1石,dan,古时计量单位,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唐一石约为53公斤,宋一石约为97公斤,而秦时一石约有109公斤,到了清代,一石却仅为28公斤。 ———————— 附:感谢书友“冥翘儿”“平道枯木”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六十六节 赫尔顿问对 http://..org/ 回转内院的路上,罗开先颇有些我心悠然的感觉。 从当初决定带领希尔凡一众人回归东方的时候算起,他还是头一次有了这样轻松了一点的感受。 一步步慢慢走,一步步悠然回想。 若说最早在东非到拜占庭这一路还算轻松,但那个时候孤身只影又何尝不是处处危机?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罗开先一个人走天涯又怎能不处处小心? 至于后来在雅典收了一批角斗士之后,他才可以睡得稍微安稳一些,但开始忙碌的事情就变得多了起来,那会儿,他不但要重新调整自己的战斗能力,还有学习各种语言,更为重要的是要收服角斗士们的人心,同时还要给角斗士们灌输自己的战术理念……如今看来,那个时候的任何一项都是在打基础。 在那之后,从抵达希尔凡一直到回归灵州的路程用了一年半,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已经算不清自己都做了那些工作,充任了多少角色。无论是战争统帅、杂务主管、技能教官,还是工程师、医生、商人,他都曾充任过,甚至偶尔还要扮演民务法官和……孩子王!这其中的辛苦又有哪个人能够猜想得到? 历尽艰苦抵达灵州之后,事情变得更多,不过也让人感到很充实——那一点一滴建设自己家园的感觉真的让人很有满足感。 如今的日子便比以前轻松多了,眼前这个境况需要他低调隐匿身份,必须他亲自处理的事情就变得更少,除了一些把控方向的关键事情,余下皆有手下人自己把握——这对他来说就是个检验之前付出的季节,收获的季节。 而刚刚看到安提亚诺还有诸多亲卫的表现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自他胸中涌起——安提亚诺这厮原本不过是角斗士中不起眼的一个,如今却可以与这宋国的地方大员有来有往的口舌对阵,且格拉斯这种血气灌脑的家伙也能分得清比斗与杀戮,并能够在关键时候收放自如,十二人对阵四十六人,两者谁强谁弱很难说清,但十二人打到四十六人,还保证每一个倒下的敌人伤而不死,那就不是时下随便一只队伍都能做到的事情。 一切正在向他所预期的那个方向前进,他又怎能不自得呢? 这种饱满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雪停之后的黄昏时节,赫尔顿的到来。 …… 从开封府到荥阳距离并不远,也就二百多公里,放诸后世走高速公路也就两个小时的事情,但在这个时代,即使全速骑马半路不停歇也要一整天的时间,何况还恰逢连夜的雪天? 牛腿蜡烛照亮的宽敞大堂里面,炭火在铜炉里面哔哔啵啵的燃烧着,不同于灵州还在沿袭唐式小桌矮几,这大堂里摆了十二把木质高背靠椅,中间更是纵向拼起来拜访了两张硬木大方桌,方桌之上摆放了许多个瓷质果盘盛放着瓜果干果之类,另外还有一把陶壶沏满了煮好的团茶。 罗开先、奥尔基、安提亚诺三人并赫尔顿还有金骞五个人坐于一堂。 “将主,属下已在开封府三十里外东郊购买了一处庄园,总计用了金子……一千两,两是宋人的计量方式,约合三塔兰特1多些,按我们灵州的计量应不超过半斤。庄园占地约有……南北五千步,东西纵跨三千步,庄园东侧就是汴水,只要河面不结冰,每日都可以看到商船往来……临河位置原有一座简易码头,属下买了庄园之后,已经修缮近半,只是眼下汴水封冻,预备春天到来之时,只需半月即可完成……”赫尔顿恭恭敬敬的向罗开先汇报道。 “开封府东郊三十里……”南北五千步,东西三千步,每步按不足一米计算,也差不多将近十五平方公里的面积了,这个面积可不小,对于花了多少钱,罗开先反而并不在意,他琢磨了一下赫尔顿所说的地理位置,发现没到现场很难想象具体的情况,便转而问道:“外人入宋购地不受限制?宋国勋贵多有庄园,他们会容许外人随意购买耕田?” “回将主……”赫尔顿不假思索的径直答道:“宋国勋贵购地多在开封府城北或城西,因汴水自东而西穿城而过,上游水质清澈,汴水穿城而过之后,水质便不能饮用,故下游少有勋贵,多是宋人商贾富户……宋人并不排外,有许多黄发碧眼之人居留,更有许多人在开封府外城购买屋舍居住,之前同路那位行商努瓦克就在南城买了一座大宅……另外属下还曾遇见了一些犹太人,据说他们在开封府已经住了几十年,宋人叫他们做一赐乐业人。属下这等带着金银前去购地的人,很得宋人官吏欢迎,且宋人官吏贪婪,属下只花费少许,便再无人刁难……” 赫尔顿的这段话涵盖了汴水的概况、宋人的政治态度和面貌以及对外来人的态度,甚至还有关于犹太人的内容,虽是略略几句话,却包含了太多信息,罗开先思著了半响,才又问道:“庄园那里……现下如何?” 听到问起庄园的现状,上唇留了两撇胡子的赫尔顿颇有些眉飞色舞的说道:“那庄园据说原本是宋国一个什么大学士的财产,现在那个大学士告老……对,就是这个词,告老还乡去了南方,所以才会出售。庄园里现有住宅一百四十六间,都是宋人样式的木质房子,大小不一,足够五百人住宿,只是宋人讲主房与厢房,还有甚么前院后宅……我分不清楚,主人宅院的南面还有一片空场,可以平整作为马场,冬日下雪之前,属下已经命人建好了一千个厩栏……哦,禀告将主,庄园内现有三分之一为耕地,而且原主人留下八十四户农户,属下不知是否该留下他们,请将主示下!” “八十四户农户?”罗开先皱了皱眉毛,“待几天后,大队人过去开封再说不迟……庄园内没有仓库吗?” “啊,请将主原谅属下的疏忽……庄园内现有粮食仓库七个,杂物仓库三个,另外还有一个地下的储物窖,是原主人用来存酒和冰块的地方,现下正在修建的码头附近也有两个粮食仓库正在修建……”赫尔顿急忙回答道。 “多大的仓库?按照我们的计量办法,能够容纳多少粮食?”粮食是这次东行宋国的主题,罗开先当然希望早点解决,而这个赫尔顿说的有些泛泛,所以他问话的语气不免有些严肃。 会客大堂里炭炉很旺,或许是温度有些高,赫尔顿额头渗出了一层汗水,却连擦都不敢擦,身体坐得直直的,回答道:“回将主,按我们的计量方式,所有的粮食仓库累计可以储备粮食七万五千至八万吨……这个数字只能是估算,因为宋国南方的稻米重量大占地少,而北方的未脱壳粮食占地要多……当时购买庄园时,原主人在仓库里存有大约三百吨小麦,属下留下了,另外修缮庄园期间,也曾派人与粮食商人联络,先后购买了二十万石小麦和三十万石稻米,哦,‘石’是宋国的计量方式,换成我们的,分别约为……两千零六十吨小麦和三千零九十吨稻米,另有订购的南方稻米,现下由于河面封冻,没能运到……” “嗯,仓库的容量足够……”罗开先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仅有五千吨粮食根本不够。安提亚诺,今日上午你和人约定的赔付一共有多少?什么时候送来?” 安提亚诺同样正襟危坐,很是认真的回复道:“回将主,石郭两家的赔付明日一早就会送到,约定数目两千八百石,合计约二百七十吨,至于荥阳何通判那里会稍晚些,估计会在午后,约定数目三千石,合计约为二百九十吨,另外,他曾许诺联络本地商户,说是可以征调万石谷物,但是时间会更晚……” “嗯,荥阳这里由安提亚诺你来联络,若是见到那些粮食商人,不妨当面许诺最高可以比市价高五成收购!若是几日后我们离开荥阳,他们可以送货至开封府,我们可以支付运费,安心,我们不缺金银!”罗开先镇定地吩咐道。 “遵令,将主!”安提亚诺朗声应诺,虽然保持了严肃,但话音里面仍能让人听得出一些得意的情绪。 罗开先懒得理会这些细节,转而接着问道:“昨日金骞你来过,不曾见我就去了开封府报讯,赫尔顿你今日又匆匆赶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他一直压抑着心中的疑问,直到赫尔顿说完了最主要的概况之后,才提起这个话题。 赫尔顿和金骞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军礼,前者说道:“将主,半月前宋国一杨姓贵族曾与我们冲突,属下有三人死亡,十一人受伤,崔十八郎亦在其中……请将主责罚!” 三人死亡?十一人受伤?还包括崔十八郎? 罗开先有些恼了,不过并不是针对赫尔顿与金骞。他非常清楚手下这些人,虽都是杀戮场上走过来的,但也有很大区别,赫尔顿和金骞这种就不是惹事的性子,连同他们带领的人也是八面玲珑居多,崔十八的性格活跃些,却也不是惹事生非的那一种,那么责任必然在所谓的杨姓勋贵身上! 想到这些,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站起来说话!把事情经过说清楚……” ……………………………… 注:1塔兰特,赫尔顿这里说的是古希腊塔兰特,约合现代26公斤。 ————————— 附:上周点击量过一千,推荐票两千八,比数1:2.8,我也是无话可说了。求微信红包打赏!谢谢! 第六十七节 崔十八郎的春天 http://..org/ 不同于同样出生于热带草原的那噶与姆那奇,崔十八郎从来就不是一个稳稳当当的性子,出生在蒙巴萨岛上的他,耳熏目染也沾染上了一些热带族群的习性。 自跟随罗开先踏上回归故土的路程之后,在他看来,虽说跟着这位“三叔”可以学到很多本事,但这位“三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且要求的也太严苛了。所以当到了希尔凡罗开先开始忙碌的时候,少了拘束的他就开始尽心竭力的避免出现在罗开先的视线里。 当然,忙碌之中的罗开先虽然顾不上单独照顾这个“热带小子”,却还是依照当初许诺给老铁匠崔州石的话语,给崔十八郎找了个临时师傅——金骞。 前文说过(第四章五十五节),金骞这人年纪不大却是不善口舌,做起了单人独行的猎人,罗开先把崔十八郎交接给他,不知怎的两个人看对了眼,这金骞对待崔十八郎即严格又充满了宠溺,到了后来,两人处得不单像师徒,倒像一对兄弟。 一路行来千万里,跟着金骞一同历练过诸营,有人宠溺的崔十八郎没机会变成一个纨绔子,反倒凭借他曾经在罗开先身边跟随的‘资历’,还有不错的头脑和一副不逊于人的口舌,混得如鱼得水。 而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够在赫尔顿出行宋国的时候,得以随行。 随着赫尔顿一行到了开封府之后,因为最初的事物繁杂,赫尔顿和金骞等人忙碌得手脚不停。面对繁华远超之前经历所有城市的开封府,他那颗好动的心又怎能被琐事束缚住?赫尔顿与金骞倒也懂得人尽其材,于是他这个年轻的晚辈连同其中九个同样的小子得到了一个有趣的差事——混迹在开封府市井人物中,探寻一些宋国勋贵或者大臣的秘密。 对于崔十八郎来说,这差事简直太适合他了,以他现在不逊色于寻常人的拳脚还有健康阳光的外表,不要太轻松。 所以,在赫尔顿众人忙碌于琐务的同时,崔十八郎很快在开封府的市井中混得如鱼得水,甚至还有了一个不错的名号——俊逸十八郎。 没错,就是这个称号,崔十八郎有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一路的历练没能抹消他的灵性,反倒多了一份狂放不羁的野性,另外还因为罗某人的督促,带着一些书卷气,这样混杂在一起的气质,远不是所谓将门之子或者世家子弟所能媲美的。 变成街头巷尾人群焦点的崔十八郎当然不仅仅在市井中人受到关注,因了出手阔绰,更是三姑六婆的眼中宝贝,当然也免不了成为许多待嫁小娘眼中的良配。 崔十八郎这小子也算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若不是当初他的祖爷崔州石早有叮嘱,没曾想在路上寻一个中亚女郎做婆姨,到了这开封府,闲暇之余总能在脂粉街之类的地方看到容貌秀美的东方女郎,再加上有街头一众闲汉屡次鼓噪,自是大为动心。 所谓无巧不成书,诸多的因素凑到一起,就成了一种必然。 在讲究门当户对的这个时代,崔十八郎这种市井人物自然不会有机会攀到高门贵族,但这里又有一个特别,崔十八郎他姓崔! 唐代五宗七望盛极一时,虽然唐末黄巢起义杀了很多高门大户,但世家大族毕竟根深叶茂,即便时逢战乱也总有枝叶留存。类似崔十八郎所系这一支远走海外是一脉,艰苦熬过战乱的别家子弟总也是有的。 三司衙门度支部中有一书吏,姓张名显,祖上承自清河张氏,偶有一次遇见了崔十八郎,了解到了他是清河崔氏后人,又见他不同于世俗,恰逢他家中有一幼女正过及笄,便与金骞商议,愿结秦晋之好。 张显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崔十八郎也甚是喜欢,金骞回报了赫尔顿之后,就与张显商议,准备等罗某人抵达开封后,给两人定亲。 此时礼教大防远没有百多年后那么严谨,前唐遗风依旧还有留存,张氏女儿与崔十八郎的接触也称不上什么禁忌,偶有休沐日,崔十八这机灵的小子也会拉着人一起出去游街逛景。 事情到这里也都算是喜事好事,只是诸事顺利或许不为天公所喜,总要出点挫折才叫人铭刻于心。 入腊月头一日,恰逢开封市集,崔十八郎带着张氏女郎还有一起的几个伴当,加上他结识的市井儿郎游走街坊,恰遇朝中勋贵杨某,那杨某撞见张氏女郎,调笑了几句,崔十八郎见倾心女郎被人调戏,哪里肯让? 所谓相争无好话,争斗一起两相不让的情况下,动手便是最好的选择。崔十八郎这一队人虽然半数见过血,却限于开封府禁不能佩戴兵刃与铠甲,而且身边半数是市井混混之流,哪里见过流血厮杀?而且还是有朝中勋贵相争? 而那杨某人却是朝中勋贵,一向纵横跋扈的,而且因其身份还可以领着带刀侍卫! 两厢拼斗,若只论拳脚当然无妨大碍,只是崔十八郎打了杨某两拳之后,对方恼羞成怒,喝令手下挥刀便砍,事情最后,对方只是有两人断了胳膊和腿腿子,十八郎这方却是当场死了两个,后又有一个重伤不治,此外还有十一人轻重伤不等,崔十八郎本人更是胸前中了一刀。 …… 听着身前赫尔顿和金骞两人大略的诉说完毕,罗开先皱着眉毛问道:“死的是谁?十八伤势如何?其他人怎样?” “回将主……”赫尔顿上前半步,躬身道:“死的是收自赫拉特的石顺、孟奇和吕邦明,受伤的人现下还在庄园养伤,十八郎的伤势算是最重,险险被人开膛破肚,好在有将主之前所授缝制之法,如今已无大碍……” “那杨某人究竟是何来历?出了人命大案,开封府如何行事?” 赫尔顿苦笑了下,说道:“将主,我们毕竟初来乍到,最早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甚至没人敢告诉我们那杨姓勋贵的名字,开封府官员更是……好在他们并不敢贸然行事,否则所有外来客商都会人人自危……出事五天后,我才知道那杨姓勋贵姓杨名知信,据说与宋国皇帝内宫有些关联……” 罗开先的眉毛皱的更深了,他能想象得到这个时代的法律如何,也能想像得到所谓的官官相护,但真的没想到眼下不过是宋初年,‘史书’中所谓的大宋朝最开明的时期,所谓勋贵竟然敢于当街杀人而不获罪,而直管府衙竟然还为凶手遮瞒消息!他禁不住问道:“据我所知,宋国有所谓御史台言官,可以风闻奏事,既有人命争斗而死,宋国朝政可有人言语?” “属下……不曾有闻!”赫尔顿迟疑了下,断言道:“一些商人曾劝告属下,宋国的清贵御史是最高傲的,他们看不起所有的外邦人,怎也不会为我们这些新来乍到的人说话的。将主曾到过君士坦丁堡,该知那里罗马人的长老如何行事,属下以为两者颇为类似。” 是了,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是骄傲的,这个时代的汉人是自信的,他们不相信任何人能比得上自己的族群,至于外人?那是什么,不过胡蛮而已。虽然未曾亲眼见到这时代的最高统治层,却并不能妨碍罗开先对所遇境况的揣测。 而且,很显然,眼下的事实告诉了他现实与记录的区别。 认真想了一会儿,罗开先才有些恍然的开口道:“回坐吧,此事责任不在你们!给我说说那位张显是何等人物,十八出事后,有何反应……” 赫尔顿应了声诺,才有些面色讪讪的把半个屁股安放在靠背椅上,性格有些冷的金骞更是面如红布。前者没有迟疑,就着罗开先的问题回道:“张显这人年纪不过四十,只是宋国三司中掌管钱财的度支部中的书吏,为人谨慎细致,家中有一妻一妾,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欲要与十八结亲的是长女……十八郎受伤后,他把女儿送到了庄园亲身照顾,按宋人说法,也算是有情有义……” 罗开先的脸色好了些,若是十八郎所欲非人,这种冲突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红着脸静坐的金骞有些瓮气地说道:“将主,张显此人祖籍清河,若属下没有猜错,他与营中张家当属同宗,还请将主明察!” 罗开先稍稍一愣,随即明白了这曾经的独行猎手的心细之处,“嗯……金骞你有心了!赫尔顿,此事之后,努瓦克众人反应如何?庄园修缮之事可曾有人干扰?” “回将主,努瓦克本人并无异样,余者……或避嫌或……哼……”赫尔顿说了一半,便说不下去了转而说道:“至于庄园那里,属下令人修缮了围墙,更派人挖了陷阱之类,凭我们的兵器弓弩,足以抵挡宋国五百禁军。” 听到这话,罗开先反而把心态放平了,“赫尔顿你,商人本就逐利而行,他们从未从属于我们,亲近还是疏远自是无须在意!庄园防御不得松懈,外敌不明,内敌更要慎重!” “内敌?”赫尔顿疑问道。 “不错!适才你说庄园并有八十四户农户,他们乃是宋人,并不了解我们,更没有恩情交结,怎会与我们一心?我不知庄园内住处如何,不过防御之事不可疏忽,怎能信由外人?尤其饮水吃食,更不能交由外人,必防有人投毒纵火之类举动!”罗开先解说道。 “属下明白!”赫尔顿站起来复又行了一次军礼,脸上隐有汗渍渗出,并非他不谨慎,而是被开封府的繁华与安宁懈怠了头脑。 罗开先同样站了起来,喝令道:“赫尔顿你休整一下,明早回返开封府,别的事务暂且放下,务必谨防庄园安全!” “遵令,将主!”应诺之后,赫尔顿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十八郎之事?” “无需担忧,后日,至迟两天之后,我必定率队抵达庄园,凡事待我到了再说不迟!嗯,金骞留下,后日做向导随行!”罗开先安排道。 被提到的金骞脸色又红了,这次不是羞愧与紧张,而是兴奋所致——自家将主何曾吃过亏? —————————————— 附:有事耽搁,欠了两天没能更新,抱歉!感谢书友“落日熔金”的微信红包打赏,更要感谢书友“冥翘儿”的连续两次微信红包打赏! 第六十八节 丁家老怪物的解析 上 http://..org/ 依旧是丁家老宅那座恢宏的大堂,须发皆白的老丁坐在一张暖榻上,丁四郎丁瘸子、荥阳通判何守清、提辖石坤、外加员外郎郭耀庭四人两厢对坐。 诉说了白日里发生的所有事之后,还未等评论,何守清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恭恭敬敬地给老丁做了一个深躬大礼,“昨夜多谢丁老大人指点,晚生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晚辈之处,愿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大可不必……何通判他日若是高升,莫忘了关照一下我家足矣。”老丁可不含糊,空口白牙的犬马之劳毫无用处,能做到彼此关照才是正经、 “好!就依老大人所言!”何守清当然听得懂话后面的意思,从善如流的接应了一句,转而说道:“晚生不通军务,险险酿成大祸,现在想起还觉脊背发凉。白日之事宛若电光石火,晚生却还有些摸不清头脑,还请老大人赐教,那灵州人究底如何?今后该以何等面目对待?” “何通判还请回座,容老夫想想再叙……”老丁捻了捻胡子,眯了半响眼眸,之后猛地睁开,开口说道:“灵州人入住那天,老夫就在迎宾楼三楼,亲眼目睹灵州人步入这南城之后的全程,你等可知老夫那时在想甚么?” 一旁安坐的丁四郎起身给老父添了一些茶水,轻轻说道:“父亲莫非是想到昔年从军时的过往?” “四子所言不错!”老丁拍拍儿子的手,转头对着另外几人说道:“何通判文人出身该不清楚,石家大郎与郭家大郎两个该知如今禁军何等模样,你等可知,如今禁军较之太平兴国之时1差之甚远?” 老丁的人望确实了得,同是将门出身的石坤与郭耀庭并不敢胡乱插言,只剩点头倾听的份,至于何守清,不仅为了自己的前程,更是为了自家性命,由不得他不认真。 眼见各家晚辈包括如今的州府主官都在静听自己开口,老丁的谈性也渐渐起来了,“如今禁军与二十年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二十年前禁军又如何?非是老夫夸口,那时的千人队对上如今的万人队亦毫不逊色!而二十年前攻灭沙陀汉国,老夫随之退军荣养,那时禁军为朝中大阁称为强军,你等可知二十年前所谓强军较之开宝年间2如何?天地之差矣!” 石坤的耐性倒地还是差了些,听到此处,忍不住质疑道:“世伯所言未免言过其实,据小侄所知,禁军武器盔甲远胜于前,怎会有天地之差?” 听闻有人辩驳,老丁倒是没有恼怒,反而兴致更胜,“哦?石家大郎以为军中只需兵器锋锐就可成为胜者?那北军兵器远胜契丹,为合难阻契丹贼寇南下打草谷?” 郭耀庭心中隐隐一动,拉了拉石坤的衣袖阻止了这个夯货的再次开言,开口道:“世伯勿恼,休要理这夯货乱言。晚辈亦知禁军如今远逊太祖当年,只是晚辈与俊卿兄一样,对那灵州人究底感到好奇,依世伯方才所述,莫非是认为灵州人可比昔年太祖麾下军将之悍勇?” “哈,到底是将门异类郭大郎!”老丁捻着胡子笑了起来,眯着的昏黄眼睛却透出慑人的锐利,“如此,老夫直言也罢……依老夫所察,这队灵州使节必为灵州精锐,其势其力更是远非等同数量禁军所能匹敌,非是老夫为灵州人夸口,老夫曾为太祖中军帐下一卒,但初年太祖中军精锐恐也难及此队灵州使节!” “嘶……”旁听众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文人出身的何守清的惊讶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被压制了一会儿的石坤再次开口说道:“世伯未免太过高看那灵州使团,小侄虽未亲眼得见,然昔年太祖纵横天下何等威武,岂是区区西陲小臣所能媲美?” “呵……”老丁呵呵一笑,却不搭理石坤话语,反而说道:“老夫知你白日被人两下打翻在地,心中难免郁气纠结,只是……这却不是你这晚辈驳斥老夫之凭依,老夫年虽耄耋,却未老眼昏花神思不属,石家大郎欺我老朽乎?” “晚辈不敢!”石坤吐出之前话语之后,便心中大悔,听到老丁这番言语,赶忙站起单膝跪地行军中礼节,以求宽恕,无他,眼前这丁家老怪可是开封府一带硕果仅存的军中宿老,岂是他这后生晚辈能够轻易冒犯的? “起来吧!老夫身前不需磕头虫!”老丁眯着眼睛捋着胡须轻轻说道:“老夫耄耋之年倚老卖老训你几句便容不得?这般任性妄言,若于军中顶撞上官,少不得给你三十军棍尝尝……” “是……谢世伯不罪……”几句话听下来,石坤就蔫了。 “起来吧……你这厮性格粗莽,虽有急智,却难保适时得用,放诸昔年,顶多是个悍卒,如今这岁月,若不受军中压制,或能做一猛将……”老丁没了年轻时的暴烈,多了一些年迈的豁达,随口品评指点晚辈却是他近年的习惯。 这评论可不是客气,换个词该说是一针见血,但对不明事理的人来说,却可理解背后的隐喻——悍勇可嘉,心智不足,无脑的夯货而已。 石坤揉着脑袋站了起来,他的前额处还有大块青紫,正是白日被人敲击的痕迹,这刻脑袋晕晕的,却也想起了话不能随意开口,眼前这位将门奢老可容不得他冒犯。 郭耀庭则在一旁看了看木呆呆的兄弟,伸手拉他回到原位坐下,抬手冲着老丁作了一揖,恭敬问道:“依世伯所见,石头能做一员猛将,不知世伯看晚辈能有何作为?” 这也就是话赶话了,郭耀庭旨在为好兄弟解围,另外也不过是想听听旁人对自己的看法,至于具体是什么,他是并不在意的。 老丁瞥了瞥留着几缕长须的郭耀庭,颇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郭家大郎,素以行事周密自居,每逢大事亦颇有决断,然傲气与心胸气量是你之短处,若从军中,以文职为佳……” 这段品评仍旧足够犀利,郭耀庭眉头急蹙了几下,方才缓和下来,转而继续说道:“多谢世伯评语,晚辈必将铭刻于心,时时警惕!” 老丁年已耄耋,怎能看不出眼前这晚辈言不由衷?不过到底不是自家子女,他也懒得继续评说,端起茶碗饮了一口,也不说话,挥挥衣袖便算作罢。 一旁何守清静坐不语,却在心中暗自品评与揣摩。 见气氛有些冷场,丁四郎丁瘸子对着老父说道:“父亲,儿子不争气,不需父亲评价亦知不足,何通判乃是文职,也不需父亲断语……不过父亲似乎颇为赏识那灵州众人,儿子还请父亲诉说一二……” “四子……你啊……”老丁轻叹了一口气,“也罢,老夫今晚狂妄一回!” 话是这么说,老丁还是沉吟了半响才开始继续,“先前老夫说过,灵州之人如此,老夫就在迎宾楼上闲坐,亲眼目睹了他们入住的全程。灵州使团不过四百余人,却有近千匹战马,也就是说,他们是一人双马统配,每一匹马都是世所难见的百里良驹,知道那是何等水准?不要说边军重镇,今上出行皇宫内卫也绝不会有如此配备!即便当年,太祖纵横天下时也不曾有!” 老丁说话的时候声音稍微有些低沉而沙哑,却并不妨碍在座四个晚辈认真听取,这四人虽说各有各的想法,他们却都明白坐在首位的这个老人根本不屑于夸大其词来哄骗他们。 没人开口再打扰,老丁的兴致越来越浓,继续道:“若是无知马贩,带着如此多优良战马,怎能通过边地走到这荥阳?所以,老夫当时就判定那队灵州人绝非善茬!而之后一切也证明老夫判断无错,六十三个鸡鸣狗盗之徒,入内之后却无一漏网,且灵州人毫无损伤,如此当可判定灵州人绝非等闲!说不准他们之前路途上就灭了无数同类盗贼,你等哪个不信,不妨派人去他们来路之上查探一番!” 石坤与郭耀庭彼此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而闷声不语的何守清则稍微思量了一番后,开口问道:“多谢老大人为晚生解惑,只是……凭老大人所言,禁军中人定然也可做到同等事情,为何……为何适才老大人评述灵州人远胜本朝太祖昔日帐下精锐?” 冲着何守清点了点头,老丁接着说道:“何通判确实心智超人,老夫所言却并非只凭推演,而是自有观人之术,此术听来玄奥,其实甚是简单。老夫问你,灵州使团人数不过四百,你可曾发现任何一员有怯懦亦或别样神色?” 何守清仔细琢磨了一番,才慎重地回道:“以晚生所见,不曾有……灵州人与以往所见西域胡人截然不同,不但没有胡人身上污浊之气,其举动行止别具一格,甚至……甚至晚生曾见皇宫侍卫也远远不及……” “啪啪!”老丁拍了几下手,赞道:“何通判观人之术已有三分,真是难得!昨日听你妄言多多,还以为也是被官场迷了心智,如今看来倒也有过人之处!” “老大人谬赞……”何守清的脸色颇为红润,半是欢喜半是羞愧。 老丁言语不停,继续道:“不必妄自菲薄,观人之术非是朝夕之功,老夫年有八十四,常诩纵览天下豪杰,却也从未得识如若灵州众人般气质迥异之人!” “迥异?”何守清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心中原本对灵州人的认识却又变得模糊了。 石坤、郭耀庭和丁四郎其余三个没敢插言的人,同样有些摸不清头脑。 在眼前这位长者心中,灵州人竟然值得如此高的评价吗? ……………………………… 注:1太平兴国之时,指宋太宗赵光义主政时期,976-984,计八年时间。 2开宝年间,指宋太祖曾经用过的年号,时间为968-976年,计九年时间。 ————————— 附:补更昨日欠账。 感谢书友“平道枯木”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六十九节 丁家老怪物的解析 下 http://..org/ 面对一众晚辈的迷惑表情,老丁并未卖关子,而是径直继续道:“寻常外邦之人,无论契丹、党项、吐蕃,还是滇南、占婆、真腊,乃至还有东海、倭岛诸地,到我朝之后,观我治下之繁华,莫不举止怪异,失之常态,失神者有之,狂妄者有之,忘乡之辈比比皆是,之后更有恋栈不去者十之二三,如今这荥阳胡民巷乃至开封府驿馆街众生即为明证!” 老丁这话也算旁征博引,气势滔滔,内容很好理解,与座几个虽是年轻,却也见过世面,宋国非是锁国之地,外来人什么样,他们自然心中有数,所以不过是懵懂的石坤,还是颇为自傲的郭耀庭都无话可说,至于迎来送往开店为业的丁四郎和为官多年的何守清更不用提,前者的反应就是颇为崇慕的看着自家老父愣神,后者则是下颌微收默默体会老人所言。 “而不远处那些灵州人如何?”老丁的情绪有些高涨,反问了一句之后,自答道:“昔年老夫杀戮过甚,有佛门中人讲禅与老夫,其间曾做两句佛偈隐喻一种境界,老夫至今仍然清晰记得那两句,‘抬眼血色弥,闭目万物空’,那佛门中人称之为金刚境……” 宋自立国之日起,也对教门加以管束,却限制不多,所以与座之人自然都有所接触,老丁的话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还是性子最燥的石坤冒出一句话来,“世伯,俺曾听过金刚之名,莫非世伯以为那灵州人皆有金刚之能?俺……” 他的下文没能继续下去,便被郭耀庭按了回去,后者却没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的揣摩着大堂内长者的话语。 老丁眯着眼睛捋了捋胡须,继续道:“诚然,世间皆凡人,怎有金刚临凡?灵州人当然不是金刚,但……老夫观灵州诸人各个身披戾气与血色,断然不会有错!关乎此话,石家大郎与郭家大郎,你二位白日里与其比拼一场,想必深有体会……” 石坤脸上不忿之色顿时无了影踪,郭耀庭脸上的自矜表情也没了悠然。 何守清则趁机说道:“老大人所言半点不差,即便那位副使安……安提亚诺,虽然笑语相迎,但晚生仍能感觉到他并非卖弄口舌之辈……想必老大人也知晚生曾在边州小县任职,那时晚生曾遇山民械斗闹事,如若山民粗蛮凶戾好比土狼,今日空场所见灵州士卒……却比山中虎熊更为令人惊恐!” 听了这话,老丁脸上的褶皱迅速变成了沟壑——先前的话语总算没有白说,他轻轻拍了拍暖榻上的扶手,颇为感叹的说道:“何通判算是有心之人,不过……山中虎熊不过凶戾骇人,却每每孤影独行,绝无成群出没之能,灵州人凶悍之处堪比虎熊,更懂得战阵配合,就比虎熊更为险恶了……而且,更有令老夫诧异之处,不知你等可曾注意,不管是那位使团副使,还是某个无名小卒,他们身上除了战场杀气,还有……一些书卷气?” “父亲,我想起一事……”丁四郎开口说道:“昨日灵州人入住之时,与柜上交谈之人除了那位副使,尚有几名士卒,他们好像……都是识字的!今早,店中伙计也曾说过,那灵州士卒闲来无事时都会捧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 老丁与何守清同时愣住了,怎可能每人都识字?无论禁军还是厢军,太多的兵卒大字不识了,即便将门中人,也有很多不通文墨的。 石坤与郭耀庭更是长大了嘴巴,不知说何是好。 冷场了半响,才由年长的老丁打破沉默,“如此说来,老夫先前所言不但未曾夸张,反而有些小窥了灵州人……” “丁兄,你所说可是当真?”何守清没接老丁的感慨,反是问向了丁四郎。 “何通判不必疑惑,丁四虽是商贾,却从无虚言!”丁四郎面色沉稳的答道。 “是了……”何守清恍然说道:“难怪适才老大人说灵州人迥异他人,如此能文能武之辈岂会寻常?只不知……只不知区区灵州该有多少此类精锐……” 话题至此,与座之人都有些意兴索然,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闷了半响的郭耀庭打破僵局,冲着老丁做了一揖,开口问道:“灵州人如此……我等该如何应对?还请世伯指教。” “唔?郭家大郎与灵州使团副使已战誓在先,莫非想要反悔不成?”老丁瞪起了眼睛。 “晚辈不敢……不过……”被一个将门奢老瞪着眼睛训斥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即便自傲如郭耀庭者,也免不得有些踟蹰。 再次拍了拍扶手,老丁闷喝道:“不过如何?担心颜面有损?还是舍不得区区粮食?莫要忘了,灵州使团只派了十二人,都没用半炷香的时间,就打趴了你等四十许人,而且毫发无伤!” 郭耀庭顿时哑然。 被惹起了怒气的老丁并未停歇,继续说道:“别忘了白日时,灵州人与你两家胜负战并未全力出手,否则刀子不是拍在尔等身上,而是砍在身上,你二人焉能有命在?若是违背信诺,惹怒了灵州人,用何物来填补彼等怒火?用人命乎?十二人无损战败四十余人,四百人全力出手,需要填筑多少人命?两千,三千,还是一万?” 连串的低喝声从看透世情的老丁口中迸发出来,别具一番震撼心灵的效果。 被一个耄耋老翁开口呵斥,石郭两人完全没了说话的勇气,连未被牵涉到的何守清也熄灭了暗藏的各种心思,这场夜谈不说是彻底冷场,也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好在行事‘百无禁忌’的老丁并无太多私心,呵斥之后又随意安抚几句,便以年迈体乏为由让儿子替自己送客,结束了这场让人控制不住情绪的会谈。 但是,人走了,茶凉了,老丁却没有回自己的睡房休息,而是一个人眯着眼睛闷坐在暖榻上思绪连绵。 丁四郎送走客人之后,返回大堂,本以为老父已经睡去的他,静悄悄地坐在暖榻边上半响,才轻轻地问道:“父亲是担心会出事吗?” 缓缓睁开双眼,扫量了一下发鬓已经有了斑驳的小儿子,老丁才略略摇头说道:“不会的,战乱没那么快到来……” “父亲是说……”丁四郎不解地看向老父。 “战争从来都不远,有可能是乱民四起,也有可能是外敌入侵,朝堂上那些人……呵呵……”说了两句,后面却只有老丁无奈地苦笑。 “乱民?外敌?”丁四郎揣摩了一会儿,回道:“父亲是说石郭两家会违背信义,挑起争斗?还是灵州人会……” “不……”看着小儿子不同于平常认真的神色,老丁解说道:“石郭两家绝不敢违背信义,他们没这个胆量,也没有那份实力,将门子弟……呵……老夫忧心的是灵州人啊……” “据说灵州人不过十数万,且又远居贫瘠之地,于我朝有何忧患?”丁四郎很不解,在他看来灵州使团确实非同一般,但对军队众多的宋皇朝来说,很难构成威胁。 老丁稍稍坐直了身体,认真的说道:“四子,你知道本朝太祖代周而得天下,可知前朝世宗柴氏1如何得坐江山?柴氏原本茶商,得其舅丈郭威所命治檀州2,遂显治军治政之能,而后郭威病逝,才得以施展才华,你知他初始兵力几何?不过万余人耳,之后不过五年,便席卷北方,更连胜契丹,那时契丹亦兵多将广,又能如何?” 丁四郎听老父毫无避讳的谈论往事,却不知如何接言,只得闷声不发一言。 “那灵州使团诸人,各个凶悍英武,绝非寻常,虽仅有四百人,却足以搅乱这荥阳城,甚或若有不妥,这京畿之地毫无山川阻隔,彼等却有高壮精骑,谁人能挡?”老丁轻轻诉说道。 “周边禁军尚有数万,怎能无人可挡?”丁四郎并不盲信,忍不住反驳道。 “呵……”老丁嗤笑了一声,“四子,你不曾经历杀场,莫要盲信人多势众之鬼话!兵贵精而不在多!老父若是少有三十年,手下有灵州使团般兵士一千,便足以搅乱京畿所有!信否?” “这……”丁四郎知晓老父过往,半信半疑不知该怎也回复,闷了几息,却只挤出一个字眼。 老丁也不强求,自顾自说道:“老父所虑却不仅这灵州使团,而是远在灵州那位罗开先,你该也听过这个名字,试想能够调校出如此精兵之人,怎会是寻常之辈?使团不过四百人,据闻灵州有兵丁四万,即便并非各个精锐若此,仅半数近似,该是何等强悍?河西之地,谁人可挡?” 丁四郎也明白过来了,“父亲是担忧那灵州主将征服河西之后,大举东进?” “然也!”老丁欣慰的捋了捋胡子,“灵州使团中汉胡兼半,所部之人却言行合一,能有如此心智之人,怎会甘于平庸?他日若是东进,无人可挡,岂非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之惨祸?” 丁四郎转了转眼睛,“莫如……父亲写一道奏折,儿子走一趟东京,递送皇帝,交由朝中大阁评议,可否?” “万万不可!”老丁摇了摇头,“朝中大阁?呵,不过都是鼠目寸光之徒,若是寇莱公在朝,或可一试,他人,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那该如何是好……”丁四郎没了注意,何况他不过区区客栈店东,这等军国大事,从未有过接触,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罢了……也不必急于一时。”老丁轻叹一声,“四子,近日你多关注灵州使团行事,切勿做出任何举动,待春暖之后,若有余暇,或可替为父走一趟灵州……” ……………………………… 注:1前朝世宗柴氏,指周世宗柴荣。 2檀州,今河南濮阳西。 ———————— 附:抱歉,这章又晚了点。感谢“冥翘儿”“卓”“冰山上的骇客”三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七十节 福贵居迎宾楼 http://..org/ 转日,天气晴朗。 毕竟身处繁华之地,福贵居周边恢复了车来人往的热闹模样,不过因为前日曾经发生命案,灵州使团居住的三个院子门前却保持着冷清,除了客栈的店伙还有使团的士兵,少有人敢于靠近这里,因为地面的积雪早已被铲除干净,却还残留着一些黑红色的印痕——那是前日杀戮之后的痕迹。 当然,这份血色的痕迹能够震慑平民,却阻挡不了涉事相关之人。 日上竿头的时候,石郭两家的大车便满载着粮食向这方涌动——便是前日约定好的粮食换俘虏,石郭两家没那个魄力违背约定,不止因了是灵州一方的武力威胁,毕竟俘虏的家人都是两家家臣之类,一日人心不定就不会安稳,拖得久了,离心离德便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运粮之人是两家所属的佃户农户之类,使团这边自然也有人接应。事实上,这类琐碎的事情甚至根本不需安提亚诺等人出面,随便哪个战士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好手,更不用说罗某人这位需要掩藏身份的大将主。 手下人都在忙碌,罗开先这个将主却不好出面,又不能总闷在屋子里闭目养神,于是,连亲兵都不带,他干脆只带着两只小娘会同几个女汉子一起,去了荥阳街面闲转。 只是很可惜,因为前日下雪,这日又不是市集,除了客栈所处商贸街这一片,真的没甚可以消遣的地方,让人不禁有遗憾之感,只是对于很少有机会这样体验的女娘们,却仍旧是难得的体验。 时间倏忽一下便是将近正午,老罗带着一众女娘又转回了福贵居,只是没有径直返回居住的院落,而是到了福贵居迎宾楼的顶层。 所谓这迎宾楼实际就是福贵居的接待中心,同时兼备餐饮和客房接待的功能,也就是某些场景中伙计吆喝着“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那类的地方。 迎宾楼的一楼陈设称不上奢华,入口几步便是宽大的柜台,余下地方则摆放着还算精致的木质桌椅,三五成群的一些客商之类打扮的坐在那里偶偶私语。 店内领头的伙计一见到罗开先众人,便径直迎上来殷勤地说道:“客官几位三楼请!” 罗开先有些好奇的问道:“你知我是谁?就往三楼领?三楼比这一楼如何?” 负责接待的伙计显然是个机灵的家伙,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做了个揖,应声道:“只看客官衣着举止,小的便知客官定是甲字三院的贵客,若无这眼力,怎敢在客官面前卖弄?至于这栈内三楼,皆为东主所设,一层为普客,二楼为富贾,三楼为贵宾,客官居甲字院,自是三楼最佳!” 罗开先倒不在意什么贵宾待遇,不过能够登高望远看看这荥阳古城风光,倒也不错,便略有感叹的回道:“倒是口舌伶俐!也罢,头前带路!娘子,随我身后……”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登上三楼,绕过有些昏暗的转角,一上三楼,便觉与楼下两层大为不同,不说桌椅的细微之别,只是窗户上,便不是泛黄的窗纸,而是浸过蜡的密织白色丝绸,其透光效果远胜于别物,倒是能与灵州的揭层羊皮相媲美,当然,带来的效果也非同一般,除了透光之外,至少视野便大为开阔。 这一层楼的北向位,有一稍高的木台,木台上有两柱细挑铜制熏香炉和一长形条案,条案上面安放着一张常有人使用的古琴,很显然这是一个表演台,台子四周的桌椅只有七八桌,每桌之间的通道都甚为宽阔,桌与桌之间并有精雕细镂的屏风做以阻隔,且屏风可以折叠,这种布局倒是与后世的豪华餐厅有异曲同工之妙。 罗开先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很随性地选了个靠窗的桌位坐下,任凭两个小娘和几个女汉子四处乱转并守着窗口叽叽喳喳,他随手把一颗银豆子扔到伙计怀里,吩咐道:“拿着,催着后厨快点,拣你家的招牌菜送上来,天气寒冷,有什么温热的汤粥也来一些,若是做的腌臜口味不好,可莫怪我不买账!” 店伙面露喜色,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怀里的肯定是带着灵州人印记的精致银豆子,别的店伙也得了几个,他可是看见过,银豆子虽然不大,单凭做工与份量换个数百铜钱绝不是问题,遂忙着殷勤而不失骄傲的回复道:“客官尽管安心,这荥阳城内,咱家的厨子是最好的!咱给你几位选最好的菜肴,包客官几位满意!” 这三楼除了罗开先一行,并无其他客人,所以众人行事也就很是随意。 李姌施施然坐在罗开先身侧,颇为娇憨的说道:“夫君,来日回灵州之后,也建一处这样的酒楼可好?” “怎么?四娘你喜欢这样的木质楼阁?”罗开先反问道。 “嗯!”李姌用力点了点脑袋,“希尔凡那里夯土屋舍太过粗糙,罗马人的屋舍倒是高大,但未免太过冷清,夏州白城的土楼更是粗鄙,我觉得还是木质楼阁更好,至少足够秀美精致,且冬时摸起来不会处处冰冷!” 罗开先拍拍女娘的小手,坦然道:“四娘,现在说这还为时过早,开封府尚未去过,怎知没有更合你心意的?而且……莫忘了为夫的本事,区区酒楼而已,要建就要最好的!” 虽然还未想好灵州的建设模式,也不是非常熟悉这时代的土木作业,但凭着后世的见多识广,他真的并不担心自己的话语无法实现。 至于李姌,她对自己的男人信心更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继续,只是与葛日娜窃窃私语,讨论着之前的所见所得,四个平素少言寡语的女汉子也忍不住加入了其中——对罗开先来说还不及后世县城繁华的荥阳城,在这些女人眼中却是难得的稀奇经历,即便李姌这个前唐皇室的后裔也不例外。 等着菜肴上桌的这点时间,也并不平静,虽然没有同上三楼的客人,店中伙计却带人端上了净手的瓷铛,清口的漱杯,抓了绒的混纺圈绒锦毛巾——这一切都是为了饭前洗漱之用的。 拒绝了女伎演乐之后,约莫过了一刻钟,先前那个店伙带着五六个人用木质托盘端着各种不同的菜肴上来了,当然首先的是分餐式的餐具,青绿色泽的精致吃碟茶碗调羹木著之类,菜肴摆上桌面的同时,引领的店伙开始报菜名,什么蒸制黄河鲤、蜜汁羊腿、焖烧冬菜……之类零零总总上了满桌,虽说因为冬季没有新鲜蔬菜,更没有后世煎炒卤煮之类的手法,但对一路吃着烤制食物过来的众人来说,真的算是难得的新鲜体验,即便对罗开先这个来自后世的老饕来说,也算是不错的履历。 毕竟这是个没有污染的年代,纯天然的食材配上木质炭火的烹制,即便这时代没有更多的调料,只是蒸煮两样手法,也足以满足一众人烟熏火燎的胃口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炸制的食物,稍后油炸的环饼和豆沙带馅的炊饼、以及莲子薏米羹和百合枸杞羊肉汤端了上来,完全满足了所有人的食欲。 罗开先是个老饕不错,不过却没有炊事班的经历,适应能力极强的他也不纠结于一定要吃什么炒菜,在他看来汤汤水水的煮制食物配合烧烤类的便足以打发肠胃,没准更有利于身体健康。至于改善这个时代的烹饪手法?那可不是他所长,一时也懒得去提点,在他看来,由得时下人自己去演化发挥才是最好。 福贵居迎宾楼是有酒水专卖的,什么汾水白干、衡水白干、江南女儿红、状元红之类更是应有尽有,只是与座的几个女娘没有饮酒的癖好,罗开先更是不愿在酒水上破戒。 于是,这一餐算是纯粹的吃吃喝喝,倒是满足了所有人尝稀奇的食欲。 推杯换盏半响,已是半个时辰,邻座也零散上了几个散客,这三楼稍稍热闹了起来。 “夫君,我吃好了,想要回去小睡。”李姌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还掩着口鼻,有些蔫蔫的说道。 “嗯……”罗开先应了一声,看着葛日娜问道:“娜娜也吃好了?” “是,夫君……”虽然在一起时间已经很久,葛日娜还是不怎么喜欢言语,并不像这时代的中亚女郎。 “好,你俩先回,为夫我要在这里坐一会。”从善如流的应允了两只小娘,罗开先站起身,“诺拉……护着她们两个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遵令,将主!”诺拉身高与李姌相仿,却是四个女汉子中话语最少的,同时也是最强悍和最机警的,是个事事不想输给男人的真正铁女人,连平常的话语之类都在用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住的院落离这里没多远,罗开先的吩咐完全是习惯而已,他很是轻松地笑笑,“好,去吧!” 打发走女人们离开,他把店伙叫来,“该叫你伙计还是小二?叫人撤了桌上碗碟,给我来一壶好茶!” 还是那位机灵的店伙叫来其他人撤桌,自己走到两步又是一揖,“小的姓丁,只是东主的本家,家中行三,客官叫小的丁三即可。至于茶叶,店中有建州的凤团、耐重儿、龙芽、玉阶、雪英,有蜀地的蜀葵、金钱、寸金,还有壑源的贡品石乳,不过却非上品……不知客官想要何种?” 罗开先有些懵,后世的名称显然与此时完全不同,他又多在军中,哪里晓得其中的详细,不过他也不怯场,“如此多种,某家可不清楚,唔……这样好了,选一种口味清爽解油腻的尝尝,别的都取样拿来一观,丁三你来给某家解说一番,如何?” 不懂就是不懂,他可不会打肿了脸充胖子,至于会否被店伙小窥,他才不在意,术业有专攻,若是连这点也看不透,他还当什么将主。 店伙哪里敢小窥罗开先,别的不说,前日甲字三院门前的血迹还留在那里呢,面对这样的强人豪客,他哪敢有半点疏忽? 如是,罗开先这个灵州人倒是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酒楼的气氛之中,听取一些这时代这方水土的民俗琐事,新鲜充实之余,倒也别有一番悠然自得。 ……………………………… 注:1建州,指福建。 2壑源,南平建甄,北宋赵光义曾设皇家茶园于该地,所产“石乳”更是贡品中的极品。 ————————— 附:补更昨日,这个承接章节真的不好写。感谢书友“冥翘儿”与“肖洋”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七十一节 丁老怪与卫四郎 上 http://..org/ 坐在荥阳这个古典城市最豪华的高档酒楼里面,一边透过窗子俯瞰四周的众生百态,一边倾听精明店伙客串茶博士恭恭敬敬讲述此时的民俗民情,再品尝着这时代的精品团茶,其中的悠然后世绝对难寻。 其中的韵味,更不是所谓酒吧中奢侈品加美色所能构造得出来的。 一时之间,罗开先也免不得有些醺醺然。 听了一会儿店伙丁三的讲解之后,结了之前的饭钱,顺便又打赏了一颗银豆子,让这机灵的小子自去忙碌。他自己则翻看着桌上的几样团茶样品,顺便斟上一杯泡好的极品凤团,借着清澈的口感和茶香,细细的翻想着近日的琐事和远景的规划,倒也颇有所得。 有着屏风阻隔,同层的餐客来了又走,却不值得他去在意。这样悠然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从楼梯处传来几下颇为沉凝而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这沉重脚步声的还有连串的细密而琐碎的声响。 罗开先没做过警察,不过却并不妨碍他通过听力来判断某些事情,更何况还有精神感应作弊,只是稍一留神,便察觉到是应该一个老人带着两个仆从正在向上走。 值得他注意的却是老人的脚步并不像很多年迈者那样粘滞而又无力,这老人的脚步反而是沉重而有力,他身边的随从细密琐碎的步伐却还很轻盈,这就有些不一般了,所以罗某人的第一个判断就是,上来的人都是练过手脚功夫的。 他这么在心底嘀咕了一下,眼睛却始终在盯着窗外的风景,倒是没人发觉他的举动有什么怪异之处。 不过上楼的步伐到了这一楼层之后,稍一停顿,便冲着自己这方屏风半包的位置走了过来。 通常人们在这个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去抬眼张望,罗开先也没例外。不过,转头去看的时候,他才留意到来的人至少有七十岁,在这个时代可是并不多见,而且不同寻常年老力衰的人,这老人除了头发胡子眉毛全白以外,只是稍稍有些驼背,余下身材神态却并不显得衰老,反而高大壮硕的像一个士兵,没错,罗开先的第一直觉就判定这是一个老兵。 而正当罗开先感觉奇怪想要问话的时候,对面的老翁笑着开口了,“老夫丁奎,添为本店东主,敢问小哥可是灵州使团中人?” 不论是否唐突,人家笑脸开口了,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所以罗开先也相应的站起来,拱了拱手,“灵州卫四郎见过长者,不知店东有何要事?” 不同于罗开先拱手行礼的随意,老丁奎眼睛一亮,身体挺直,规规矩矩地以平辈方式回了一礼,根本没给罗开先闪身推脱的机会,开口便道:“卫四郎?竟是汉家子?看小哥孤身独坐,可容老夫坐下一叙?” 店主人开口了,又是礼敬有加,罗开先当然没有不允的余地,何况他在这楼上孤坐,本就是想寻个本地人聊聊,所以也就表现得从善如流般说道:“请,卫某是客,丁老丈贵为店东,自是客随主便!” 老丁奎也不玩虚礼,施施然在罗开先对面坐了下来,直接吩咐随从让店伙重新换了新茶,再端上来七八个香片、果璞直了冷盘作为茶点,才开口对罗开先说道:“老夫来得唐突,看小哥喜欢饮茶,来尝尝这个……这茶可是产自壑源的极品石乳,不是店中那些常见货色,而是出自皇宫赏赐的贡品,还有这水也是来自西山的野泉……” 罗开先同样不客套,待茶水斟好,端着青瓷杯子嗅了嗅,便唊了一口,顿感口中浓香满溢,心胸舒坦。心中也得出一个结论,好东西是无分时代的,所谓贬褒,都不过时人评说罢了,在他这时的感受,所谓石乳完全远比后世所谓的极品大红袍口感更好,当然后世他是没可能喝道真正的极品的。 品味了这时代顶级的饮品之后,罗开先对面前这老丁奎的来意有了几分兴致——这老丈拿出珍藏的物品与自己这初识之人,怎会别无所求?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之类的道理,他是门清的很,不过在他来说,得失远不是这世人能够看得清的,除了安危无大事才是他的底蕴,所以他在多数时候是直截了当而又毫无顾忌的,“丁老丈贵为这福贵居店东,又能拿宫廷贡品做私藏,想必是宋国勋贵,卫某不过一远路而来的无名小子,何能享用老丈如此优待?”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修饰,但内里的含义与指着鼻子问人“找我干嘛”没甚两样。 不过对于老丁奎来说,些许话语冒犯真的不放在他心上,反而罗开先的直言直语引起了他的好感,挥手打发走侍立身旁欲要发怒的随从,面带笑容地回道:“老夫别无他意,只是昨日见了灵州客人举止不凡,之前也曾听人传言,却不知真假与否,小哥可否为老夫验证一二?” “传言?不知老丈听过何许传言?”对于旁人的评价,罗开先也是有好奇之心的。 老丁奎抿了一口热茶,从容说道:“三个月前,有西来胡商入本店住宿,曾与老夫闲谈,说起有先唐遗民队伍东归,于西域杀人盈野,血流成河,不知是否小哥所部?” “确有此事!”仅用四个字,罗开先就回复了对方,他本就没想把过往当作什么机密,何况当初在哈里河与赫拉特一战,确实可以算是杀人盈野血流成河了。至于眼前这老丁所说的什么胡商是谁,他一点兴趣都无——丝路之上每日里东来西往的商旅多如牛毛,他还没有控制整片河西,关系那个毫无意义。 “嘶……”老丁奎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之余免不得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所谓‘小哥’——身材远比自己高大,壮硕更是远胜昔年同僚,一张脸虽看着年轻,但黑若深潭的眸子却又难以辨明的深邃。 这不合情理!他老丁征战三十载,荣养三十载,见多了世间英雄枭雄,见惯了刀光剑影和鬼魅魍魉,眼前这位看着不过二十许的‘少年’,怎会让他看之不透?老丁奎感到颓然的同时,又激起了他不服老迈的好胜之心,“小哥莫要诓我,据老夫所知,灵州所部不过十余万许,还要算上老幼妇孺,如何能在西域杀得血流成河?” 罗开先也认真的瞧了一眼这老丁奎,只听说话,他就明白,眼前这位多半是赵宋的武勋贵族,按眼前这位的年纪推算,没准还跟着赵光义甚至赵匡胤征战过,仅凭这位还保持得不错的身体状态和气质,还有依旧锐利的眼神,就能看出这位当年也是一位骁勇人物,寻常人恐怕在这位身前说话都不会利落。 不过对于他罗某人来说,却毫无压力,他甚至不屑反驳对方的质疑,而是认真的说道:“我家将主率部东行,路遇西域部族挑衅之事不知凡几,拉伊城……哦,老丈或许不知,那是波斯人的城市,有商匪勾结欲劫掠财富,适时有至少两千人埋骨于野,而波斯人畏惧不敢追击,之后,及至乌浒水,老丈可知乌浒水?” 老丁奎有些呆愣,想了一下,木木地回应道:“老夫曾读前唐战纪,乌浒水莫非是那条前唐安西军辖地界河?” “然也!”看来这位还不是只知道轮刀子砍人的莽夫,至少读过书有些见识。罗开先按住心中悠扬,左手平摊在桌面上弯曲了几下当作计数状,认真回道:“如今乌浒水上下皆为突厥人所制,而突厥人之中又以土库曼部为雄,其汗王马哈穆德遣将调兵十万,欲阻我部东归之路,我家将主率兵万余,智破敌众,突厥大部死伤应不少于六万,乌浒水畔有城名赫拉特,其城外死尸遍布,乌浒水同其支流哈里河,水红至少三日!老丈若听胡商传言,当为此战!” 他这段话不涉及战法,只用数据罗列,再配合他那副‘不屑于哄你’的傲然,老丁奎质疑的想法瞬间变得不再确定。 不过这老丁也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说服的没有主见之人,他默默地记下了‘赫拉特’这个地名,转又问道:“小哥你这话大有出入,所谓战场无父子,杀了六万突厥人,贵部损伤定然不少,为何不曾提起?” “因为损伤实在不值一提!”罗开先傲然说道:“赫拉特一战时日不久,我部战死者不过数百,伤者亦不过千把,况赫拉特之后,投者甚众,我部实力无损,反而愈发涨大,老丈当有体会!” 老丁奎确实有体会——投靠胜者获取更多生存机会是战时的常态。很显然眼前这年轻后生确实不曾说谎,沉默了一会儿,为了缓和有些尴尬的气氛,提起茶壶给罗开先斟了一杯,老丁奎慨叹着说道:“所谓空穴来风必有根由,古人诚不我欺……倒是老夫小瞧了天下人!还谢小哥诚言相告,请茶!” “谢老丈!”罗开先端起茶碗续饮了一口,随口宽慰道:“老丈无需介怀,相信双眼总比迷信谣言来得稳妥,我灵州之人亦同是如此。” 这小子是得了便宜卖乖吗?老丁奎的笑容变得有些苦,居然让一个后生晚辈安慰了,他有些不甘心的继续试探道:“卫小哥口舌伶俐,不知在灵州使团中身居何职?” 罗开先笑笑,道:“老丈谬也,卫某可难得称口舌伶俐,不过秉直而言,何谈伶俐二字?至于使团之中,某不过一闲职,区区购粮之官罢了!” “小子胆敢欺我老朽!”老丁奎有些恼了,拍着桌子说道:“你这厮身材高大魁梧,手上老茧亦证明是常用刀兵之人,怎会仅只购粮之官?”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微信红包打赏与书友“黄文鑫”的微信转账奖励! 第七十二节 卫四郎与丁老怪 中 http://..org/ “老丈何必如此焦躁?”面对着这丁姓老者的恼火指责,罗开先不慌不忙,只是带着一点笑意说道:“我灵州之人虽说不是各个高大魁梧,但身材若某者亦大有人在,若是不信,尽可向窗外一览,甲字院守门那几位战士并不逊色于某。至于手上老茧,确是常用刀兵所致,不过在我灵州,不说某区区购粮之官,便是其中老妪,出行时也多有半携带刀兵……依老丈所言,在这宋国,如我这般仅凭身材气势,就可为将乎?” 老丁奎又哑了。先前只是店中伙计与报有灵州客人入三楼就食,他以为只需几番言语,必定可试探一番虚实,但现下来看,没准对方的虚实没试探出来,自己就要被气爆了。 还别说,虽然年纪大把,老丁的身体真的很不错,涨红着脸大口深呼吸了几次之后,缓了过来,“卫四郎,你这小哥心思鬼魅,真想欺我老朽无知?哪里有老妪带刀兵出行之说?” 罗开先摊了摊手,很是无辜的说道:“老丈真是冤枉晚辈,卫某初到荥阳,与你老无仇无怨,怎会以谎言相欺?况此去灵州不过千里,总有行商往复,老丈何妨一问?如若不信人言,老丈经营有道,想必手下不缺人才,何不派人前往验证一番?” “你这……后辈!”老丁倒不是真的恼火,只是对面这厮说的实在让他有些犹疑不定,老妪都能提着刀子上路,自己这个老翁还能作甚?偏生对面这后生言之凿凿的样子,自家还真的不能把准。 自宋立国以来,为限制武人,受儒门礼教影响日重,不单武人受限严重,男女大防也变得愈加严苛,对这老丁的连串反应却是真的没有丝毫预料,担心会把这老翁气出毛病来,罗开先只好从对方的角度说道:“卫某所说,老丈可是感到奇异?据某所知,这宋国将门还是有将门虎女之说……” 对坐这后生小子已经给了台阶,老丁心中有些恼火还能如何?于是,他抬手摆了摆,止住了罗开先的话头,也不好再借此纠结探问罗开先的身份,只得带着哭笑不得的苦意说道:“将门女娘岂能与老妪带刀相提并论?卫四郎你莫要戏耍老夫!” “戏耍”这个词用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意,不过面对一个老人,即便只是初识,罗开先却也不好直接反驳,只好端起茶碗保持沉默。 老丁奎当然也不能仅仅因为罗开先实话实说就扯破了面皮责怪人,怒气过去就知道言语不妥,忙打着哈哈说道:“哈,小哥你知大宋有将门虎女却也不假,不过在这大宋,寻常时日将门女娘也是不能带刀出门的……” “还有这等限制?”罗开先的印象里,在这个时代,将门即便受些限制,也不至于抹消了本就拥有的特性,所以老丁奎的话真的让他有些惊讶,“不瞒丁老丈,我灵州尚有女营、女将军……你老莫笑,我灵州女营可不是女伎营,而是能够提着刀子砍人脑袋的女兵营,营中能够开弓射箭之人亦不在少数,老丈若有余暇去灵州转转,可要小心不要被她们的鞭子抽了!” 话音一落,轮到老丁奎目瞪口呆了,“你灵州没有军纪约束?怎容得女娘如此凶蛮?且如此凶蛮女娘,那个男儿敢娶?” “哈!”朗声笑了一下,罗开先坦然说道:“灵州自是有军纪限制,不过却不限刀兵,灵州女娘也不会无事生非,只是若有人无缘无故惹了她们,被人用鞭子抽一顿都是小事!至于嫁人之事确是不愁,老丈该知烈马远胜庸马,何况是胭脂烈马?” 话到此处,老丁奎若是再听不明白,就是白活了八十载了。这老丈稍一思量,明了其中关翘,也是‘呵呵’一乐,嘴上却是有些哀怨的说道:“你灵州有女儿营,也有女将军,这大宋将门家中女娘就有苦难言咯……将门各家女儿多数不过做个家中母虎,若有时运,挂个夫人之名也能稍有建树,却是难得朝中那些酸腐文人认同……” 罗开先嗤然一笑,有些轻蔑地回道:“为人只需行事光明,磊然而行,何须他人认同?” 老丁奎点点头,紧跟着却又摇摇头,然后扶了扶额头说道:“老夫老矣,不若小哥这般尚能肆意直行,然,却知世间道理非是一两人所能定论。女儿之事,依老朽所见,但使须眉男儿在,何须女娘提刀舞抢?” 但使须眉男儿在?罗开先皱了皱眉毛,忍不住反问道:“老丈所言不差,不过,若是须眉男儿不在了,女娘们难道要闭目等死不成?”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宋国的历史演变的——当然是没有他存在的那段“历史”,依照目前的脉络发展下去,假若没有外力干扰,区区百年后,宋人会连自己的皇帝都被野蛮的北方金人掠去,就像花蕊夫人1诗中所写那样“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2。 不过此时,老丁奎显然是不知道这段诗歌的,更何况还是女人所著,他这个武人出身的老家伙更是不屑于顾。面对罗开先的反问,好强了一辈子的他带着恼火和奇怪的腔调回道:“怎会没有须眉男儿在?除非男儿都死光,或者都是没有卵袋的软骨头!” “老丈此言可谓言不由心!”罗开先直接下了这样一个断语之后,跟着便说道:“晚辈稍知历史演化,久远之事不提也罢,只说前唐溃灭之后,北方之契丹人、室韦人、党项人,西方之突厥人、羌人、吐蕃人、南方诸多杂苗,多少外敌掳我汉家女儿?再说近世,据晚辈所知,檀渊战事之前,北方契丹人南下打草谷,这宋国边州被虏汉家女儿几何?不知老丈所言须眉男儿何在?” 虽然经历诸多坎坷,骨子里罗开先仍旧是个炮筒子脾气,这一番话也算是事有凑巧,反正他从未想过臣服于这赵宋皇朝,也就根本不在意所谓得失,若非眼前这位一副‘女人就该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模样的老丁奎是武人出身,他真的不屑于一辩。 话说出口之后,他就完全不在意了,任由老丁奎面红耳赤瞪着泛红的眼睛如同愤怒的公牛一般揪着胸前胡须大口喘气。 站在这个桌位侍立的随从和不远处忙碌的店伙都被吓到了,想要上前却被老丁奎瞪着眼睛阻止在远处。 唯一能够保持平静的只剩下罗开先一个人,他施施然的提起还算温热的茶壶,给已经空了的两只茶碗重新斟好了茶水,然后除了偶尔看看窗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老丁奎平息下来。 没人计算过时间过了多久,老丁奎眼中的愤怒与焦躁渐渐开始褪去,他的呼吸也终于恢复平静,捏着已经开始有些变凉的茶碗一饮而尽,“卫四郎……你究竟是何人?” “老丈莫非迷了心窍?某来自灵州,姓卫,家中行四。”罗开先的表情依旧如故。 老丁奎终于缓了过来,心知这位自称“卫四郎”的年轻人绝非等闲,甚至名字都可能只是掩饰,他却知道自己不能拆穿其中的蹊跷,不为别的,只凭对方这份镇定就非是常人所及,至于对方适才所说一切,更是令人振聋发聩的威力,如若透露出去,必定会在整个宋境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必将是没人能够按压得住的那一种。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说道:“是了,好个卫四郎!只是一番话便害得老夫心神失守,可知若卫四郎你方才所言传扬出去,这大宋天下必将有千万户家宅不宁?” “老丈此言过矣,世间之人皆有双目,但有几人看得懂人间是非?世间之人皆有双耳,有几人听得懂明辨之言?”罗开先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坦然说道:“卫某所言即便传出,又能如何?十人之中能有一二人懂得已是邀天之幸!” “好你个卫四郎,又来欺心之言!”老丁奎吹着嘴边凌乱的胡子,瞪着眼睛说道:“便是百人之中有一人懂得,三五载之后也会转为滔天之势,老夫虽是年迈,还未昏庸!” 被这老丈看穿了,罗开先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反是摊手问道:“家宅不宁也好,滔天之势也罢,总比某日受外人所迫,保不住妻儿更佳,老丈以为然否?” “唉……”老丁奎想要反驳,却发现实在无话可说,只得感叹一声,直言说道:“小哥莫要小窥我大宋边军之悍勇,岂容外人随意践踏?且朝堂诸公皆是一时栋梁,怎知没有万全之策?” 听这老丈还在嘴硬,罗开先说道:“老丈所说边军悍勇,卫某确曾得见,不过将兵之人却多为庸碌之辈,至于老丈所言朝堂诸公,卫某不曾得见,只不知若逢战时,有几人肯亲赴杀场?” 老丁奎又哑了,对方寥寥几句,轻飘飘,却又如砧如磨,每个字词都仿若长矛刺击在薄弱之处,难得这宋国在灵州人眼中竟如此不堪?他本来是想亲身试探一下灵州人虚实,如今几番言辞过后,却被对方区区一年轻后生针砭时弊辩得无言以对……他怎能甘心? ……………………………… 注:1花蕊夫人,本文中指的是五代十国时期,前蜀亡国皇帝孟昶的妃子徐氏。 2: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出自花蕊夫人所著《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国诗》,全片内容是——‘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第七十三节 卫四郎与丁老怪 下 http://..org/ 之前停留在这福贵居迎宾楼三楼,除了观景静心,再就是摆出一副太公钓鱼的架势,找个愿者上钩的地头蛇类人物聊聊天,现在很显然,罗开先没遇到地头蛇,而是个地头龙——老丁奎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罗开先之前所说,可以称得上是率性随性,但他可没想过真的与人辩论出个什么人间大道之类的结论,更没想过去挑战一位老军人的尊严和信念,尽管这位只是个局限于时代的古典老军人。 所以看着老丁奎开始变得越发难看的脸色,他打算见好就收,“晚辈一时妄言,丁老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此类家国大事非是晚辈与老丈所能决策。” “卫家小哥所言极是……”老丁奎沉默了半响,终于没了发怒的想法,有些颓然的坦承事实,转而又有些不甘的说道:“小哥好见识,只是……如此见识却仅为购粮之官,莫非灵州人士皆如小哥这般不凡?” “老丈过誉,区区浅见实不足挂齿……老丈该知我灵州人远行数万里,途中所遇少有良善,除却匪盗,虫蛇乃至野兽均可害人生死……”坦然描述了一番路上景象,罗开先带着一丝欣慰的表情继续道:“非是晚辈夸口,灵州有众约十四万,年迈老妪也敢与饿狼正面搏杀,而不是闻风而逃……诚然,老妪不见得能够杀掉饿狼,但此等胆魄更为珍贵!老丈以为如何?” 听着罗开先平静诉说的言词,老丁奎闭上眼睛,仿若能看到几个老妪手持弯刀与饿狼对持,待饿狼踟躇不前之时,有战力彪悍者挥舞长刀瞬间将狼头砍下,鲜血四溢处,换来的不是妇人惊恐的瑟瑟发抖或尖叫,而是纷涌而上的纤瘦身影……那该是怎也悍勇的场面? 老丁奎可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闭门书生,无论是早年间征战杀场,还是荣养之后经营家业,活了八十载的他见识过太多,若说人间疾苦,又有几个比他更为清楚? 一个连同老妪都敢与饿狼正面对持的族群定居在了河西商路上,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河西的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甚至羌人会如何?西部边州又会如何? 很久没有思索这类的事物,老丁奎感觉脑子里乱哄哄的难有头绪。揉了揉额角,又沉默了半响之后,他才沉了沉心态问道:“卫四郎,你家将主率众囤聚灵州,所为者何?落足未稳,便派你等为使节前来我宋京,莫非欲借购粮之名,行探看我宋国山川地理之实?” 这话就不是先前一般称得上友好了,而是更像带着审视与敌意的质问。 罗开先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面色如常的回道:“想必老丈听人提起过,我灵州众乃昔日大唐安西军后裔,久居异邦,如今远归而回,我家将主对宋国也并无敌意,此次使团开封府,纯为签订互不侵犯之盟约,购粮亦是此行目的……不知卫某所答,老丈满意否?” “前唐后裔?老夫确曾有闻,不过为甚你家使团正副使皆为胡人?”虽然荣养多年,老丁奎依然保留着一些军人的素养,这一刻全部觉醒了过来。 罗开先有些不耐烦了,他是想找人聊天的,而不是接收什么审问的。他坐直了身体,正色道:“卫某乃老丈手下囚徒乎?” “非也,老夫……仅是……”望着眼前罗开先挺拔的身躯,老丁奎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先前话语的不妥——灵州使团这些人显然远非无知的胡人可比,至少荥阳城没有能够对抗的力量。 “丁老丈,妄言掩饰可非君子所为!卫某不过区区粮官,亦非等闲可以要挟!老丈若有他意,不妨先虑自身安危!此外,请恕卫某直言相告,我灵州并无东土汉胡之分!”与之前平静的话语截然不同,罗开先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声色冷厉。除了表面上掩饰自己的身份,他并不介意暴露一丝实力,若是对方真有歹意,他并不介意放倒所有直立在他眼前的人——这对他来说,并不比收割玉米秆困难多少。 或许是连串的话语警醒了老丁奎的头难,他同样坐直了身躯,连同有些驼的后背也仿佛扳回了许多,“卫四郎,切勿误会!老夫不过试探之言,绝无他意,何苦这般冷面相对?” 说了一大顿类似外交辞令的话语之后,听到对方的软化的反馈,罗开先也对应的收敛了一下自己,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和善,说道:“非是卫某言词冷淡,还请老丈谨记,我灵州并非宋国臣属,不劳外人质疑!” “是……是老夫失言,还请……小哥见谅……”老丁奎彻底丢下了自己的面皮。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他同样没能逃离这个藩篱,至少他难以舍弃眼下安宁的荥阳城。 让一个无涉怨仇的老人向自己道歉可不是罗开先的本愿,所以老丁奎说出‘见谅’二字之后,罗开先抱拳做了一揖,恭声道:“谢老丈体谅晚辈,不过言语纠葛,事关国事,却与私人无涉。” 老丁奎的脸色同样缓和了很多,抬手回了一礼,赞了一句,“……小哥好气度!” 不远处,七八个面目紧张的店伙和随从脚步无声地向后退了开去。 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罗开先开口说道:“先前晚辈所述皆无虚言,老丈若为宋国朝堂所急,即可传报贵国皇帝与近臣……老丈不必推辞,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卫某胸怀坦荡,何惧之有?且听晚辈说完,某家使团自绥州入境,刺史李继冲言及快马递报贵国朝堂,然卫某一行众人抵这荥阳城,仍未曾见贵方鸿胪寺官员前来接洽,莫非宋帝觉我灵州地少人寡,不屑一顾乎?” “这……”无论老丁奎地位如何尊贵,距离决定国事的宋国朝堂仍然远得很,听了这段话之后,顿时陷入迟疑。 罗开先的目的也很简单,灵州与赵宋之间,表面上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为了避免无谓的纠葛,选出一个中间人作为沟通渠道和缓冲是很有必要的,这种人物古今从不缺乏,汉时叫做‘说客’,在后世也有一个形象的词汇——国际掮客,这个时代则被叫做‘牙人’。 而且,很显然,寻觅不如巧遇。他之前曾经有所考察的商人努瓦克和贾仁也是备用人选,但若是涉及这种‘国事’,二人地位格局远远不够,眼前这位宋国开国伯老丁奎就强得太多,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主意打定,也不等老丁奎表态,罗开先继续道:“老丈无需顾虑太甚,仅需居中传话即可。之前卫某所言句句属实,且请老丈如实报知贵国朝堂,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居中传话?老夫明晓了……卫四郎你是属意老夫做居中牙人?”老丁奎终于明白了罗开先的意图。 罗开先点点头,“确与牙人仿佛,然不需老丈美言,仅需老丈不偏不倚,实言相告即可,老丈可有异议?” 老丁奎的心境彻底平和了下来,理了理嘴边凌乱的胡须,郑重说道:“若老夫亲赴朝堂,把适才四郎你所言全部告知我国陛下,何如?” “晚辈曾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老丈无需隐瞒,尽可言之!”罗开先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般果断。 “好!”思量了一下,老丁奎豪气大发,喝了一声彩,断然道:“既然卫四郎你坦率直言,老夫便走这一遭……只是陛下与朝中大阁如何决断,并非老夫所能左右,如之奈何?” 罗开先表情一松,平静回道:“既与老丈无干,卫某亦非目盲之人,自不会归罪于老丈!至于贵国朝堂如何决断,无非受与不受,非卫某所能决判,尽可由之!” 老丁奎奇道:“若是朝中有人质疑,何如?” 罗开先的表情更是平静,坦然回道:“若有人质疑,不妨遣军来试,无非一战而已……只是刀兵出鞘容易收回难,老丈应是军伍中人,自知此等道理,质疑之人必受反噬之果!” 最后这话他说的轻松无比,但内容却一点不少,甚至带上了威胁的意思——他想得非常清楚,最坏不过被宋人调兵围攻,若说战争,他又怕得谁来?何况在这赵宋腹心之地,真弱战起,怕的也该是对方。 火烧乌龟肚里疼正是适合眼下局面的一种战法,斩首之战更是罗开先所长,凭他手下精锐,虽然没有后世的热武器傍身,若真的放手而为,这赵宋京畿之地,必定会战火处处一片狼藉。 当然,那只是面对最坏的局面才能选择的做法——损人不利己的做法。 事赶事走到这个地步,罗开先心里明白得很,在这时代,限制他掌握这片土地的是时间与人才,而唯一能约束他的却只有后世带来的价值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 附:荥阳故事将告一段落,求打赏! 第七十四节 细节交接 http://..org/ 罗开先与丁奎的这次会面说起来其实很有意思,说巧遇其实有着必然,说闲聊却又真的谈不上悠闲,若说做谈判,双方放在明面上的身份又都算不上什么朝政要员,甚至连谈判资格都无从提起。 但是偏偏两人说的私事甚少,大部都是家国大事,这里面就很耐人寻味了。 旁人不知,至少老丁奎晚上返回老宅的时候一晚上都没消停,前半夜把老儿子拎到面前敦敦教诲,后半夜难以成眠硬是辗转反侧了半宿,就为思虑白天接触的‘卫四郎’,还有这个‘卫四郎’所说的一切。 在老丁奎的眼中,那个自称‘卫四郎’的人本身就存在很多令他疑惑的地方,当然,他并没有确定卫四郎就是罗开先,而是认为这‘卫四郎’才是灵州使团真正的正使,毕竟据他所知,所谓的正使奥尔基一直忙于内务,并未公开露面。 而让老丁奎心中纠结的,还是‘卫四郎’所说的话语。 作为经历过战事、见掼权利纠葛的老牌勋贵,老丁奎非常清楚,灵州使团人数虽然不多,但远远不是荥阳地方所能应付得来的。作为一个老军,他并没有被使团表现出来的战力所吓倒,但他并不愿意调兵与使团在这荥阳城打上一仗,究根结底原因只有一个,荥阳虽不及开封府,但却是他老人家安身立命的上品瓷器,而灵州使团不过是外来穷横的破瓦罐,上品瓷器与破瓦罐碰撞,谁亏谁赚? 此外,对‘卫四郎’强硬的态度与言语,他并非毫无顾虑。事实上,夜半难眠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得最多的就是‘卫四郎’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孔。 老丁奎在荥阳勋贵圈子里,被称作丁家老怪并不是毫无根由的,一双识人的眼睛是他最大的长处,但是他看不透‘卫四郎’的冷硬表情。若说硬撑面子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但是他在‘卫四郎’的脸上没有发现丝毫心虚的表现。 那么,问题来了?这‘卫四郎’的底气何在?凭借那区区四百人的使团? 老丁奎翻来覆去的在床榻上折腾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 待到天明起身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去开封府走一趟,至于灵州使团那些让人迷惑的家伙,谁爱应付谁去好了,反正他老丁家是不掺合的。 当务之急,最关键的是把这个让人莫名其妙的使团打发到开封府去,否则他老人家这个春节就别想消停了。 还有一个关于‘牙人’的许诺,老丁奎根本没当回事,他老人家的结论是——跑这一趟开封府就当是提携晚辈了,再以后?天高水长,下次甚时候再见都是难说的事情。 于是,迎宾楼闲聊的第二天,荥阳城差不多最具名望的丁家老怪乘着牛车去开封府了。 …… 回头再说罗开先,自与福贵居的老东主丁奎一晤之后,他便陷入了无所事事的局面。 除了与两只小娘闲聊外加滚一滚宋式的木床,余下需要他的只剩下一些琐事,比如每日里把运送过来的粮食收到空间里,每日听取一次开封府来人汇报那边的情况,每日常例问询一句有没有意外的事情……这些事情听起来不少,实际上汇总起来也只不过需要他花费一个时辰的光阴。 因为太多具体的事情,比如审核筛选未被赎回俘虏的底细,接收他们的家人,处理掉其中穷凶极恶的家伙;比如与石郭两家以及本地通判何守清之间的交易细节;比如与荥阳本地商户尤其是产粮大户之间的商洽;比如每日士兵吃住以及集训的琐碎事情……很多,但是所有的这些全有手下人专门负责,完全不用他去费心应对。 闲下来的罗开先倒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但在此时此地,他又能做什么? 等到迎宾楼会唔之后的第四天,听完开封府那边赫尔顿派来的信使奏报之后,罗开先命人把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人一起找了来,“奥尔基,那些俘虏处理得如何?” “回将主,石郭两家之人已全部赎回,另有九人也被高价赎回,有二十七人因被举证犯有劣迹,经核实,人犯现已被处死,愿意投奔我们的有三十七人,借助石郭两家寻得他们家眷的有二十三人,尚余十四人的家人未曾到位……”奥尔基认真的回复道。 “嗯?怎的数目与之前统计不同?好像多了?” “是,将主,至今日,总计多了三十三人……因这几日仍不断有人试探我们,多的人都是这四天抓获的……” “好!”罗开先称赞了一声,转而问道:“处死之人的尸体如何处置的?” 奥尔吉答道:“按日前将主吩咐,递送给了荥阳通判何守清!” 罗开先琢磨了一下,吩咐道:“这样,奥尔基,你找个字写得规整些的,写几份大字通报贴在外墙入口处,内容嘛……就写……非请而入者,死!” “遵令,将主!”奥尔基恭声应诺。 一旁的安提亚诺提议道:“将主,这……通告,是否该与客栈东主商议一番?” “不必!护卫住客安全本该是客栈职责所在,如今贼匪窜墙而入,不找他们麻烦已是仁义,何须商议?”罗开先断然否决,只是话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太过生硬,转而说道:“不过,安提亚诺你说的也有道理,明日你派人知会店东与那通判何守清,此事不容他们质疑!” “遵令!” “如今还有多少粮食没有运过来?” 安提亚诺从袍子里面掏出一个羊皮本子,翻看了一遍,才回道:“将主,石郭两家允诺的数量已经全部到位,何守清那里运来的粮食还差两成,另有帮忙联系的粮食两万三千石已经交付定金,预计在两天后运送过来……” 在心底计算了一遍,抬眼瞧了瞧窗外天色,罗开先说道:“现在大约是午后未时末,安提亚诺,稍后你派人去找何守清,请他命人加速运粮,最好能够在今日天黑之前运完……嗯,可以考虑给运粮之人发些铜钱做奖励,数额你自己决定。” 安提亚诺没有马上应答,而是略有些迟疑的问道:“将主,两千三百石粮食半天运完……时间有些紧迫,为甚不能等到明日?” “因为……我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去开封府!”罗开先径直给了答案,然后解释道:“至于你通过何守清联系的那些粮商,让他们把粮食运到开封府南庄园,途中消耗以及运费届时一并付清!” “明白,将主!我这就找人去知会何守清!”安提亚诺应接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着,忙甚,我还有话未说完!”罗开先忙喊了一句。 性子活泼的安提亚诺忙又转回身来,“嘿,将主……” 罗开先懒得与这厮计较,瞪了一眼后,对着两个人说道:“明日我带一曲人先走,现在确定一下人员……嗯,就且格拉斯那一曲好了,另外归顺的俘虏也在他手下训练吧?我都一起带走,包括那些俘虏的家眷……你俩有无疑问?” “将主,还有十四个俘虏的家人……”奥尔基提醒道。 “那些人好办,回头派人送他们走一次,或者等你俩去开封府时候,一并带着!” 安提亚诺也问道:“将主,你要去开封府,我和奥尔基还有三百人的日程怎么安排?” “你们再在这里停留两天,若是宋国鸿胪寺官员还不过来,就不再等候,让金骞给你们留个向导,直奔开封府庄园那里!”事关细节,罗开先早就盘算好了,“还有……奥尔基,之前交给你那份羊皮卷算是国书,若是见到宋国迎接的使臣,交给他们就好,估计最迟后日,宋国使臣必到,你们的行程仍旧是两日后,这个日程不要听宋人的……嗯,还有一个到了开封府的住处问题,我先前问过赫尔顿,宋国官员通常会把使团安置在鸿胪寺附近的外馆街……至于之后的安全事宜,需要我再次提醒吗?” “明白,将主,犯我者杀!”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呼喝了出来。 罗开先点点头,这才是自己需要的手下,亲卫三百,不敢说各个以一当十,至少遇战不慌是最基本的素质。 交托完了所有细节,安提亚诺转身出去忙碌,奥尔基趁着罗开先还没有返回后院,靠近了他轻声问道:“将主,这几日粮食运送进来,不见宅院内堆放,更不见运出去……有福贵居店伙还有周边宋人在私下议论我们把粮食藏到哪里去了……有传言说我们灵州人都是怪物,每个人每天要吃至少十石粮食……” “嗯……”听着有些荒谬的传言,看着奥尔基脸上古怪的表情,罗开先憋住了大笑的念头,挥挥手轻松说道:“随人如何去说,我们又不是他们爷娘,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奥尔基挂着古怪的脸色去继续忙碌,余下的罗开先站在庭院当中,感觉到一阵轻松,也感到一种斗志在胸腔里奔涌——开封府啊,这时代最繁华的都市,该是什么样呢? ……………………………… 附:感谢“往事如风”与“冰川上的骇客”两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七十五节 崔十八郎与张婉娘 http://..org/ 从荥阳到开封府路程约为二百里,之所以有一个‘约’字,是因为这时代所谓的路都是蜿蜒曲折的土路,又没有后世的里程标识,多种因素加起来,造成的结果也只能是约算。 罗开先一行人清晨卯时中就离开了荥阳,抵达开封城外南郊的庄园时,却已经是落日渺无踪的黄昏之后了。 按照全部阿哈尔捷金马配置的骑兵来说,这个速度实在称不上快捷,原因也很简单,随同罗开先一起出发的不仅仅是亲卫队的且格拉斯曲,还有三十七个归降的俘虏以及他们的家眷,这些人拉拉杂杂的汇总在一起也足有百多号,其中有几位家庭成员较多的,更是足有十四口之多。 新近归降的人员没资格骑乘阿哈尔捷金马,好在队伍里原本还有自绥州开始收拢的一批驴子、骡子、河西党项马之类的牲畜,在雇上一些往返荥阳与开封的马车,才总算得以成行。 好在荥阳东去开封的路途并没有河西山地那般起伏难行,更因为积雪冻结在地面上,马车并没有预料中那么颠簸,那些新近投奔的家眷们才能得以支撑下这段不算很长的路途。 及至黄昏之后,终抵目的地之前,罗开先一行人路上不过在开封府郊外绕了半圈,甚至连外城范围都没有涉及,所以,能看到的开封府也只能说是粗略的掠影而已。 待到赫尔顿买下的庄院,一行人才发现这里的面积果然如那个角斗士并商人出身的家伙形容的那样——很大,能够供给住宿的屋舍也足够多,之后,人声马嘶鸣的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把所有人安置好,在所有人开始忙碌准备晚餐的时候,罗开先才有时间四处走走看看。 他首先要做的当然不是查探庄园的布置,而是探看伤员。 总共十一个伤员,仅仅是因为一次纨绔引起的莫名其妙的冲突,甚至还有三个人因此丧命,这多天来,平静的罗某人其实积攒了不少怒火。 一排半新不旧的青瓦白墙屋舍,里面透着蜡烛的光芒。 赫尔顿错后罗开先半步,神态有些犹疑地解说道:“将主,这片房子就是专供伤员养伤的地方,崔十八还有其他一些人都在里面……” “嗯,不错。”罗开先点头赞许道:“看来到了这宋京,你没少忙碌,辛苦了!” 头一次被主将用这样贴心的词汇夸奖,赫尔顿激动得都不知话都如何说了,因为据他所知,灵州现有十余万人之中,能够得到主将如此对待的人绝然超不过两只手。 罗开先转回头,拍拍赫尔顿强壮了许多的肩膀,轻声说道:“我这将主平素要求苛刻,对你们一向要求甚言,但谁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少辛苦,可都是记在心里的。论战力你差斯坦甚远,论统率力你远不如冈萨斯,论心思灵动你也差阿尔克一筹,但赫尔顿你通晓各族语言习俗,又能尽心尽力做事,我岂有不知?所以安心便是,十八及其他人受伤实属骄纵自大,忘了身处异地的危险,责不在你……” 赫尔顿的表情已经彻底凝滞,泪流满面,却大张着嘴巴说不出半句…… 再次拍了拍赫尔顿的肩膀,罗开先便不再理会他,推开身前的木门径直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还未仔细打量屋舍内的陈设,罗开先便听到整齐划一的“见过将主”声音,只是这声音不是那么洪亮,反而透着沙哑、虚弱与沮丧。 这屋舍里面是个长度大约有三十余步宽度近十步的大通间,可以清晰看到的墙面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石块之间的缝隙不大,又用白垩勾添,因为时日长久已经变成了灰褐色,除此之外,墙面上还残留有被拆掉的隔壁墙的痕迹——很显然这房子原本并不是个打通的房间,而是仓库之类的地方。 扫眼一过大概的环境,罗开先把目光投注到了十几个贴墙摆放的木架子床上——这种床是灵州医护营的样式,床上或坐或侧身卧着十几个男人,其中就包括崔十八郎,他们的目光全都在自己身上,遂朗声说道:“看来都能动了,伤好得差不多了?医士何在?” 医士就是军营里的医护兵,罗开先给起的名字,之所以不直接用后世的名字,当然是为了遵从时下的语言习惯。 站在旁边不引人注意的一个汉子上前一步道:“将主,某是主责医士!” “你是……张老实?”罗开先看着对方有些熟悉的面孔,琢磨了一下确认道:“我记得你,应该是首批跟随海顿学习缝合术的?” “是,将主!”张老实涨红了脸,烛火映衬下更是宛若烧炭一般。 “不用紧张,看他们气色都还不错,证明你学艺有成!”走了两步,拍拍这个敦实汉子的肩膀,罗开先安慰了两句,错过身一边打量近前的伤员一边问道:“可有什么急需解决的问题?” 张老实醒过神,紧跟在罗开先身后说道:“将主……日前从灵州所带伤药已经不多,开封府这类的用药与我们不同,眼下时值寒冬,去山间采药亦来不及……” “不妨事,稍后你去找且格拉斯,他那里备有应急药物!”罗开先很随意的吩咐道,这张老实所说的事情,虽未亲眼得见,却也能想象得到,时下开封府的药馆医馆所用药物必定与自己途中教导手下人配置的红伤用药大为不同,中医在这个时代还是依靠师门弟子口口相传,若是随意能够买到合适的药物,那才是稀奇事情。 “是,将主!”张老实亦步亦趋的恭声应道。 “伤未好利落,都乱动甚子!你们几个,回去躺着!”几个胸腹或者大腿上捆扎着白色绷带的伤员欲要挪步上前,罗开先连忙喝止道。 虽然被训斥,却没人着恼,不论是被训的还是几个原本有些哀怨的面孔,都改换了表情,只是笑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不那么……美观。 一个稍嫌突兀的声音冒了出来,“大人是十八兄弟的上官?” 罗开先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头上挽着发髻并用棕褐色头巾包住头发的汉子斜倚在木架子床上,目光同样凝滞在自己身上,他坦然一笑,“可是十八在开封府结识的市井游侠儿?” 汉子颇有些自傲,虽然一胳膊缠着绷带,一条腿子明显不听使唤的也是同样被捆扎着,眼神中对罗开先却并没有什么恭敬的意思,“市井游侠儿?俺不知,俺只是与十八兄弟交好,站出来帮拳的……你到底何人,来这里大言凿凿?” 靠在最里面床铺上崔十八郎吆喝了起来,“莫要乱言!潘哥儿,这是……这是我三叔!三叔,侄儿受了苦了,差点被开膛破肚……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十八你又想挨鞭子了?!闭嘴!不许乱叫!”罗开先开口便是训斥,直到耍赖犯浑的崔十八紧着安静下来,才对被称作‘潘哥儿’的汉子说道:“在这里,某是谁,不需你质疑,既是帮十八助拳的朋友,该有一些本领,只是些许本领并非是你自傲的本钱……想做好汉没错,但谨言慎行多看多想才是长久之道……嗯,不必起身,安心养伤便是!” 用眼神示意张老实按照了面露懊恼之色的潘哥儿,罗开先继续往里走,挨个查看了每个人的伤口愈合情况,最终走到崔十八郎所在的位置。 只见这平日活蹦乱跳的小子面如白纸,身上更是用绷带捆扎得好像木乃伊一般,罗开先想要继续训斥一番的念头也没了,“闭嘴,我问你答,再犯浑,待你伤好了,罚你滚回灵州去跟西德克!” 西德克诺德那个古板的家伙是崔十八郎的最大克星,所以罗开先的话音一落,崔十八郎还想扮作一副可怜相免于责斥的念头悄然无踪,故作凄苦的表情也荡然无存,老实的如同鹌鹑一般回道:“三叔,小侄知错,莫要罚我去跟那个棺材脸……” “棺材脸至少不会冒失犯错,至少不会被人开膛破肚!”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罗开先自己动手搬了一个木墩坐下,才把目光投向始终不发一言侍立在侧的文静女娘,说是女娘,在罗开先眼里不过是十六七的小女孩,倒是如赫尔顿传言那样生得眉清目秀颇为妍丽。老罗审视的目光宛若实质,待看得女娘有些羞涩,才开口问道:“这位小娘子……张显是你父亲?” 崔十八郎苦着脸不敢吭声,文静女娘举止大方地双手挽起至于身侧,然后双腿微屈,行了一个福身礼,才轻轻开口道:“小女子姓张闺名婉娘,家父正是三司度支使司书吏张显,敢问大人……” “叫甚子大人!”罗开先挥挥手,打断了女娘的话语,“与十八一样,称某三叔便可!十八受伤,汝父能派你侍候,可见有情有义,不知十八受伤之事,于你父职司可有影响?” 不过十六七岁的张婉娘才开始有些羞涩,稍有些迟疑地答道:“三……三叔,小女子来到这里已有十天,期间从未归家,并不知家中如何,只是听闻那杨姓纨绔家中颇有势力,却无人知其究底,不知……恳请三叔派人探看……” 话音一停,泪水也随之落了下来。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的微信红包打赏!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 第七十六节 无需忧心 http://..org/ 一般的时候来说,罗开先的心很冷,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会让他放在心上,但他毕竟还是个具备血肉之躯的人,而不是单纯的战争机器,所以但凡触及到亲族或亲情的时候,他的心又会变得很柔软。 所以,早在君士坦丁堡偶遇火娘子的时候,才会轻易饶恕李姌这只冒失的野猫,所以才会听到昔日安西军工匠营沦落希尔凡的时候,出手相助,所以,才会在许多孤儿将被野兽所食的时候,心生怜悯得就像兽王惋惜幼兽生存之不易。 这个张婉娘放在后世顶多不过高中生的年纪,罗开先可以清晰察觉到这个小姑娘面对自己时候的恐惧,但是面对将要破家或者失牯的可能,却不是四神无主的盲目哭泣,而是敢大着胆子镇定自若的求救——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这该是十八这小子的良配——对崔十八郎这个小子的好运,罗开先倒是感到很欣慰,这个年轻的‘热带小子’很少能够令他安心,当初若非崔州石的委托,他真的不想带着他一路归程。 “十八,别装死狗!”抛开不必要的想法,罗开先拍了拍木架子床,提示装模作样的崔十八郎道:“张家小娘子照顾你几天了?还不安慰一番?好男儿要有担当,这就是你未来的娘子,等你伤好,三叔我给你们做主婚人!” “嘿,三叔,就知道瞒不过你……”崔十八郎龇牙咧嘴的侧着支撑起身体,斜斜的伸出一只手臂拉了拉张婉娘的衣襟,“别担心,婉娘,有三叔做主,咱谁都不怕,就是你宋国的皇帝老儿来了,都不需忧心!” 哭的梨花带雨的张婉娘拿泪眼瞪了一下崔十八郎,“莫拿巧言哄我,之前你说谁也不怕,为何没有制住那纨绔子,反而自己被人砍伤?” 崔十八郎无言以对,只好拿出炉火纯青的赖皮技术,拉住小娘的手说道:“可是婉娘,若非我还有弟兄们拦住那个纨绔子,说不准你就会被人家抢回家做小妾了,莫非岳丈大人喜欢找个纨绔子做女婿?” “十八你个烂嘴巴,说什么小妾?谁是岳丈……”到底还是深闺小娘,张婉娘心性不错,也挡不住崔十八郎的口无遮拦,“开封府地处皇帝脚下,谁敢抢人?” “婉娘你……皇帝老儿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知有人枉法?为了救我,有三个兄弟死在那纨绔子手中,开封府尹为何至今未曾给一个答复?呸……咳咳……”话说多了,情绪激动起来的崔十八郎牵扯到了胸腹的伤势,顿时咳嗽了起来。 “十八郎,你别吓我……”张婉娘倒底还是倾心崔十八郎的,一听情郎咳嗽,顿时没了嘴硬的气势,转而侧身扶住了崔十八郎的肩膀,带着泣声轻呼了起来。 罗开先不置可否的看着两个小情侣的交流方式,待到两人的情绪稍有缓和,才捏住了崔十八郎的手臂,听听脉象,“好了十八,你要安心静养,再敢惹祸莫要怪我,你知道的,西德克……张小娘子,无需忧心,命人我会派人联系你父亲,余事自会有人处置!” 说完,便不理会崔十八郎的崇拜眼神,也不理会张婉娘的感激之词,转身在各个木架子床前轮番走了一圈,查看一遍每个人的伤情,包括之前顶撞过他的‘潘哥儿’和其余五个街头‘助拳’之人。 屋子内摆放了二十几张木架子床,养伤的人显然不止是因崔十八一事,除了几个助拳的人,受伤之人也并不仅仅是派遣过来的战士,还有庄园里的两个因训练而受伤的庄户。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具体说事的地方,他也就不再多待,随口安慰几句之后,径直离开了这个大通间式样的病房。 而在他离开的片刻,里面的人们便开始了议论纷纷。 张家小娘子变得不那么温婉,捏着崔十八郎手臂上的一层皮,说道:“十八郎,你这三叔所说到底是真是假?他看起来凶得很……” “哎哎,婉娘,这是人皮,不是你那刺绣用的布帛……”崔十八郎毫无顾忌的大呼小叫了起来。 “你皮那么厚,怕甚么?针都扎不透!”张婉娘羞红了脸,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一下,不敢左右看,只是低着头盯着这个惫赖的家伙,说道:“你说不说?” 崔十八郎瞥眼向四周望去,发现旁边众人虽在低低私语,眼尾也不曾扫向自己这方,但是身体举止却并不那么舒坦,他心里马上就明白了,显然那些家伙都在竖着耳朵打算听自己的热闹呢,不露声色的按住张婉娘的纤手,“婉娘莫急,三叔这人面色虽冷,却最是古道热肠,刚刚三叔不是和你说过‘无需忧心’嘛,你放宽心便是,我这三叔从不虚言!” “无需忧心?”张婉娘喃喃的小声重复了一遍,转而又有些情绪化地问道,“你这厚皮原本也说出去逛玩无大事,结果如何?” 面对这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娘的埋怨,崔十八郎也只能服软,“好婉娘,之前怪我失了警惕心,挨了一刀纯属活该,你也别总拿这事说话好不?三叔远非我所能比,他告诉你无需忧心,便是真的无需忧心,小爷我敢以项上人头作保……” “呸,你这烂嘴巴……又在胡说……”张婉娘慌忙去捂崔十八郎的嘴巴,动作到一半才觉不妥,遂一边抱怨,一边说着:“快冲旁边吐口水!有没人和你说过,烂话说多了会灵验?” 崔十八郎冲着床边的瓷盂喷了两下口水,抓起一旁的布巾抹了抹嘴巴,镇静了一些说道:“婉娘,我真没说大话,反倒是你……不要不信人,三叔这人……三叔这人可故老得很,若是不能明说根由,可容不得他人质疑,如是三叔知你不信他,撒手不管,你可莫悔……” 这小子假模假样依着罗开先的名头吓唬小娘,外人不知根底无法置评,房间里另几个受伤的士兵和医士张老实就不同了,他们可是知道前后原委的,一时忍不住停下了彼此的私语,或者闷声笑了起来,或者如同张老实一般面色古怪。 有那不明就里的,比如‘潘哥儿’这类直筒子脾气的家伙,隔得远远的扯着调门开口就问:“十八郎,你那三叔看起来浑身煞气远超常人,只是瞪俺一眼,俺就甚子都忘了,他到底何等人物,也和哥哥俺说说!” “潘哥儿你这憨子懂得甚子煞气!”一旁有同样宋人平民装扮的伤员瓮声接言,“十八那三叔,至少是领军之将,某这眼睛错不了,年前在御街,想必诸位也曾记得,边军大将回京夸街而行,那才是真的威风煞气!十八这位三叔若是换上甲胄,必定犹有过之!” 被人打断话题,潘哥儿不干了,“董五儿,莫要以为识得几个大字,就在俺们跟前卖弄,边军再好,不过给长袍大阁卖命,与俺们穿短褐的何干?十八这位三叔虽是当面斥责俺,俺却明白实乃肺腑之言,如今正要问问十八究竟,董五儿你莫要开口,十八?十八郎,十八弟弟,可能说否?” 崔十八郎扭头和张老实以及几个卧床战士彼此对视了一下,见后几人微微点头,才试探着说道:“诸位哥哥莫怪十八推脱,实是三叔有言在先,不许我等在外妄言……不过,潘哥儿既然开口,小弟也就简而言之,只是……小弟今日所说之话,只停留在这病室之内,诸位且要许诺不得传入外耳……” “使得,使得!”潘哥儿几个忙不迭的答允,然后又赌咒发誓般的把肠穿肚烂之类言语说了一通。 崔十八郎性子不安稳,却不是傻,只是拣着路途上无关紧要的一些小事说了起来,当然主题大半是消灭阻路异族或者断路匪盗的事情,言语中描述异族与匪盗的部分绘声绘色,己方如何征战的细节却一带而过。 什么带着鸟嘴面具的西方游医,什么瘦得皮包骨的真腊苦行僧,什么能藏身在沙山里面的凶悍盗匪,还有什么头上扎了数十条发辫的漂亮小娘,崔十八郎把这些说得绘声绘色……潘哥儿等几个汴京城走街串巷的闲汉也听人说过一些野史传闻,但胡编乱造的东西哪有崔十八郎描述的实情来得有趣? 连有些忧虑的张婉娘都忘了心事,只把一双眼睛盯在她喜欢的小男人身上,只觉得有一天陪着自己喜欢的男人走天下却也可能是一件趣事。 能够短短十几天在开封府街头混得如鱼得水,崔十八郎当然配得上机灵过人这样的词汇,而能够在危急时刻出拳相助,潘哥儿和董五儿这几个人的心性也可见一斑,而能被接到这个庄园里面的人,基本的信任是没问题的。 当然信任这种东西也是分层次的,“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前提是对己方没有危害,所以机灵的崔十八郎很是巧妙的偷换了话题,而且很显然,这种偷换了的话题更得人喜欢。 同样旁听的还有张老实和几个受伤的士兵当然也没闲着,虽然这种谈话的机巧不是他们所长,但并不妨碍他们彼此间挤眉弄眼的自得其乐。 还是离开了的罗开先说的那句话,对这座大通间病室的所有人来说,外面的事情确实不需他们忧心。 …………………………………… 附:感谢书友“黯月子”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七十七节 八卦的赫尔顿 http://..org/ 用话语安慰了病房的一众人等无需忧心,也就是说,罗开先接下了十八郎被袭这事的手尾。 若是按照这时人的构想,那个杨姓纨绔子能在开封府内横行不轨,想必家中有着滔天的背景,没准就是宋庭的高官显贵,甚至可能是联系到赵宋皇族,多数人只要想到这里就会打退堂鼓了,毕竟宋国是个庞大的帝国,这开封府的势力肯定错综复杂,寻常人想要做点什么,绝不会那么容易,至少守在病房外感慨的赫尔顿是这样想的。 所以在心事重重的罗开先走出病房之后,他就迎上前低声说道:“将主,十八此事……不易处置。” “嗯?”罗开先稍一错愕,他没介意赫尔顿的判断如何,而是马上反应了过来,“查探清楚那杨姓纨绔子的底细了?” “确实有些眉目……”赫尔顿一边说,一边引领着罗开先向这所庄院的主宅走,“将主,这边走……那个杨姓纨绔子全名杨景宗1,原本是开封府城北富户子弟,按宋人的评说,这人贪博惫赖,我问过几家西来的坐商,意思是喜好赌博胜过自己性命,还经常赌输了放赖……简直与泼皮混混没甚两样!” “如你所说,这杨景宗出身并不高,却能如此妄为,想必是有人护着他?”听赫尔顿绘声绘色的诉说,罗开先也不扫兴,随口附和了一句。 “将主所言不差!”闻听自家主将搭腔,而不是责备自己,赫尔顿感觉自己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那杨景宗是无赖子,他父亲与伯父均却是在职的武职官,这类官职却是附和宋国皇族选妃之基准,这杨家有一女儿就被选为皇帝的女人,按照宋人说法,现在是很受皇帝喜欢的妃子……” 罗开先何尝关注过这类的琐事? 他原本读史的时候,偏注的更多是军事变革之类,这会儿听了赫尔顿穿插着拉丁语的解说,停住脚步琢磨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按赫尔顿你说的,这杨景宗该是有个姐妹是现任宋国皇帝的妃子,而且还很受宠?” “没错!” …………………… 码了一半,占位,稍晚全部贴出来。 第七十八节 夜难眠 上 http://..org/ 当罗开先返回赫尔顿精心准备的主宅时,已经时值戌时末,女汉子侍卫告诉他两只小娘感觉有些疲累已经睡了,他不想去打扰睡熟的两个女人,只好找到书房钻了进去。 书房同样是新近布置的,赫尔顿了解他这个将主的喜好,特意布置得很是宽敞,除了贴墙的书架上还有些空荡之外,书房里甚至还专门设置了一个用来临时休憩的睡榻。 除去身上披着的大氅,外袍同样扔到还没正式使用的书案上,罗开先把自己扔在睡榻上,思虑起了远近的一切事情。 之前与赫尔顿的对话,可以说是虎头蛇尾,并非他不想继续下去,实在是他有些心绪不宁。 这种纷乱的心态,并非是因了某人的言语,或者有人敌意冒犯以及冗杂的琐事,而是自靠近开封府的那一刻才有的。 前文无数次提起过,自从到了这个时空,罗开先的身上莫名多了许多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比如至今还让他摸不清头绪的斧子纹身,比如同样莫名认主的指环,比如无师自通的所谓精神力感应,还有他仍旧不断被强化的身体以及同样在不断有所进境的记忆力,尽管后两样的增长正在变得衰减……但这超脱常规思维的一切,除了让他偶尔的沾沾自喜,剩下的只有困惑。 当然,这样说或许有些矫情。但是在罗开先看来,不受掌控的能力说不准就是潜在的危险,没心没肺的认为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 那才是蠢不可及的想法。 带着这样的认识一路走来,逐步掌握变化的同时,他也从曾经翻看的某些杂书中寻找答案。如今在他看来,自己身上的变化该是超脱他认知范畴的强化,身体强化的效果他自己也摸不清底线,因为从未有机会受到极限的测试——他一个统兵的将军根本没机会亲身涉险;但是精神方面就不同了,这种常人无法察觉的能力可以让他不停的测试,迄今为止,也算是少有所获。 只是,这份收获同样无人能够知晓。 罗开先觉得自己身上所谓的精神力,像是后世所谓道家系统中的神识,也像是佛家传说中的心眼,或者套用后世他所知的全向扫描,也有雷同之处。而且随着时日而愈发熟悉的认识,他发现这种能力更像是一种身体上多出来的功能,而且正在变得成熟起来。 举个例子来说,把他在君士坦丁堡、第比利斯还有如今的开封府,作为三个不同的节点,那么最早在君士坦丁堡的时候,他的这种能力就像是白内障患者的中期——透过毛玻璃看世界,到了第比利斯的时候,则是治愈了一半,是到了开封府这里的时候,则是基本等同健全人了。 这种还在不断完善的能力,同样好像初生婴儿脱离母体之后逐步成长成熟的视力,所以罗开先用自己习惯的理解方式,在心底命名了一个名字——精神视觉。 精神视觉这种能力并不能经常使用,并不是因为能力限制的问题,而是因了人的心理适应能力。 无他,正常人类肉眼的视觉范围无非是垂直150度水平230度一个压扁的锥形体,这种所谓的精神视觉则不同,它是以人为核心的球体!所以当人站在可以清晰感知脚下‘半透明’的时候,那种‘凌空’站立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便罗开先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同样还是血肉之躯,同样会有那种抹不去的眩晕感——这是生理特征1。 好在从一开始,这种能力就像睁眼闭眼一样可以轻易操控。 早晨离开荥阳之后的路上,他就在时不时的用眼睛和精神同时体察这个古典国度的一切。期间的风土人情暂不必说,午后绕行开封府外城的时候,在罗开先的精神视觉里面,不远处的开封府并不是个平面发展的城市,而是更像一个层层叠叠的空间! 愣神之后,用眼睛去远望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精神视觉中的并非完全真实,视线中的开封府依旧是个符合这个时代的古典城市,更没有多层,而只是平地上发展的城市。 错位发生在他的精神视觉中所感应到的地面以下! 在继续了一段行程之后,他通过眼睛与精神对比区别,才想起后世一个传闻——开封的这片地方是个不断被毁灭与被重建的所在,后世人称叠城2。 而在他罗开先的眼前,这座开封府城的地下,至少还有着两个不同时期的城市——唐时的汴州城、春秋时代的魏国大梁都城。 当罗开先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再去对照来看,便发现了许多常人绝不会见到的细节——地下的两层城市比地上的开封府更为古旧,虽然能从构造纹理上分清脉络,但明显是有诸多的破损的,而且最大的不同是,地上的开封府活动着的是宋国的百姓,地下被掩埋的废城之中,残留着除了还在泥土中保留着框架的建筑,还有的则是没人知道名姓的尸骨! 在精神视觉中,罗开先总是能察觉到无处不在的一具具没了血肉宛若石头一般的骨架,除了处于最外围的某些被埋在地下的坟墓之外,多数处于不同层叠的骨架的原主人显然不是正常死亡,从它们的动态和姿势来分析,他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突如其来的洪水或者战争毁灭了不同时代的一切。 罗开先不是没见过死亡的初哥,战场厮杀对他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但是即便见过后世太多所谓人文灾难的他,也不禁为这个时代的残酷而震惊——好在他习惯性的木头脸使得并没有在白天的时候显露于人。 他的震惊并非没有缘由,比如地下某段该是城门的位置,那周围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塞满了不同姿势的尸骸,那些尸骸不单姿势充满了扭曲,甚至大小都不同,很明显那并非是寻常的瘟疫丧坑,显然是用尸体堵塞城门造成的结果——什么时候才需要用尸体或者活人来封堵城门? 答案不言而喻。 而另有一段该是城市街道的位置,铺就了一层姿势扭曲的尸骸,尸骸中间夹杂着乱石与断折的树木枝干——那该是洪水来袭的时候所造成的苦难……而这一切,所谓的“历史”上,从未曾有过记录! 仅仅从开封府东北绕行外城至南郊,这么一段不过二十多里的路程,类似这类的“景致”可说非只三五处…… 因为看到了太多旁人无法见到的东西,傍晚抵达这座庄园的时候,罗开先甚至没什么兴致巡视,连见到崔十八郎安然无恙的惊喜都欠奉。 这样一个夜晚,窗外明月高悬,按时节推算该是腊月中,他一个人仰面躺在睡榻上,却难以安眠思绪万千。 秉直而言,罗某人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在他看来,只有那些所谓的诗人或者某些喜欢扮演公知的人,才会有那样的“情怀”。 但是,一路见识了太多“落后”的民俗,再到这时代常被后人誉为“中古时代最繁荣兴盛的东方帝国”的都城,偏偏这座都城的地下就是层层叠叠的废墟,地面上纷扰的人群与地下废墟里堆叠的尸骸…… 如此强烈的反差,对于已经把一切看在“眼里”的罗开先来说,怎能无动于衷?让他怎能如过往那样对自己说“人皆有一死”?然后安然成眠? 罗开先只是“神经大条”,而不是“没心没肺”,两个词都是说人承受能力强大,却有着本质的不同,前者是抗压能力强,能够抵抗各种心理压力,后者则是万事不走心,也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唯我心态。 向来喜欢把责任扛在肩上的罗开先显然无法做到不闻不见,所以,失眠也就在所难免。 忧国忧民,哦不,眼前的国并不是他的国,所以简洁一些只能称为忧民——东方这片土地上所遭受的苦难该有多少? 一旦他这个外来者有所行动,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会变好还是变坏? 比如眼前,因为崔十八郎引发的事情,他罗某人找到那个杨景宗一刀砍了,会产生什么样的变数?宋帝赵恒即便不会在意,也会为了避免皇权受损而有所举动,至于会有何举动,现在难以推测,但是可以预见的是,情况必将不再如眼前一般平静,那么连带这次购粮的事情也势必受到影响…… 推而广之,他若率着灵州十四万人高歌猛进四处征伐,带来的后果会如何?他这么躺在睡榻上闭着眼睛想也能推测得到,首先会导致手下良莠不齐,而随着初步的势力范围扩大,必定会让核心人员分散,届时,在权与利的诱使下,会产生什么的变数?人心不稳已是好的愿景,离心离德亦是不无可能! 而肆意而为的终了会如何?结论只能有一个,必将是自取灭亡! 不过,因此而变得畏手畏脚可不是他罗某人的性格。 躺在睡榻上的罗开先推算了半个晚上,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万事还是应了他在后世曾经听过的一句话,“诸事皆需小心求证,大胆而行”。 如今静夜细想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初抵这个时空的时候,所发的那个宏愿究竟有多么恢宏——改变东方族群性格,细细算来,改变一个族群的性格要比后世的变性手术艰难多少? ……………………………… 注:1生理特征,人是脚踏实地生存在地面上的物种,这是基本的生存特征。恐高症不止是因为心理,更因为凌空而立打破了人的生存习性。猪脚面对的这种局面,可以参照考虑如今正热门的高空玻璃栈道,那玩意儿可不是说笑。 2叠城,确有其事,至今仍为半开发状态。实际上,猪脚所在的时代,叠城还少了一层——宋都汴京,黄河下游地势在历史上经历过无数次的抬升。 —————————— 附:这一章真的不好码,猪脚真正开始触及宋国这个古国,当然不能再保持之前路上的悠然心态,所以……改了足足六次,最终还是确定这样了,算是作为猪脚心态转变的过渡。 感谢书友们的大力推荐,如今推荐的数字已经超过十万,却仍未得到官网答复,让我真的不知如何说好。也谢谢论坛里诸位书友的热心关注,好吧,只要诸位不弃书,我便不弃笔。 另外感谢书友“江东布衣”的微信红包打赏!顺提一句,我的微信号是ndbard”,添加时候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 第七十九节 夜难眠 下 http://..org/ 时值夜半,圆月开始偏西,想了半宿事情的罗开先觉得肚子里空荡荡地实在不舒坦,他不想去打扰辛苦值夜勤的哨兵,径直起身,点亮桌案上面安置好的牛腿蜡烛,准备犒劳自己开始叫苦的肠胃。 随身空间这种物事,在这种琐事上是最为方便的——只要准备充足,衣食住行的装备都可以塞在里面。 一大盒早在灵州就烹制好的酱汁牛肉,一陶罐煮过的热牛奶,一张与新出炉没甚两样的烤馕,还有一罐腌制得味道正好的野蕨菜……为了满足他独有的好胃口,这些食物都是灵州后勤营专门为他预备的。 这个算也是特权吧,也是罗某人唯一肯接纳手下人心意的的方面。 没有美貌娇娘在身边陪伴,也没有书卷在手,当然谈不上“添香夜伴读”的那份温馨浪漫,只是烛光与月光辉映,与之对应的却是一魁梧大汉伏案大嚼,这场面静谧与豪情反差而又共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如同吃行军饭一般填补肚子亏空的罗开先,可没有精力品评自己的作态。 狼吞虎咽的喂饱自己之后,他抬头时才留意到,透过窗户的月光投在东侧涂着白垩土的墙壁上,已经偏斜得只剩下面积不大的一抹冷幽幽的银辉,而这抹银辉也是光耀不显,三根牛腿蜡烛的暖意光芒几乎完全抹消了它的余韵。 罗开先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似乎有些可笑,宋国与灵州己方之间的对比,岂不是正如眼前这月光与烛火? 凭人口数量以及统治疆域的对比,治下有数千万人口兼有半数东方最富饶土地的赵宋堪比窗外那轮圆月,自己统帅的一方却只不过刚刚落足河西,据有的灵州也只是草创,甚至还远远谈不上势力稳固,治下人口更是只有区区的十四万,岂不是正如同这烛火? 两厢对照,这宋地的事情还轮不到自己来置评,至少暂时没这个资格。 不过,就像月光终究是借来的辉芒,按照历史的轨迹,赵宋政权想要倚靠嘴皮子治理天下(强文抑武),终究会失了存身的力量而变得萎靡不振甚至消亡;而烛火却是自发热源,若得了发展的机会,焉知不能变成一颗辉煌的“太阳”? 一念及此,罗开先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理清了心中的脉络。 归根结底还是发展与提高自己的影响力才是人间正道,除了这个,别无他法。 比如眼下,想要直面解决那个纨绔子杨景宗,首要面对的甚至不会是宋帝赵恒(不会有人在皇帝面前控诉他的小舅子如何如何),而是宋帝赵恒手下的大臣。那些大臣或许明白其中的是与非,但是为了维护皇帝的威信,那些大臣绝对会对纨绔子杨景宗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而假若自己这方动作激烈了些,那些人中间的多半数就会站出来作何反应? 若是没有确定这其中的脉络贸然举动,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己方这个新近东归的势力能否承担得住? 这都是眼下急切需要考虑的事情。 至于将来? 改变一个族群性格之类的目标显然太过遥远,在那之前必须要具备的是掌控或者说影响这个族群的实力,而要掌控或说影响一个族群,需要的是什么? 凭借无人可及的武力?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的说服能力?凭借让人无法拒绝的利益?还是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 很显然,单纯的武力只会造成好勇斗狠,耍弄口舌多数会导致陷入空谈,而利益输送引来的只会是逐利之辈,至于玩弄信仰的,古埃及的法老们已经成为反面的明证1。 无论怎样,都不是麾下仅有十四万众的罗某人所能考虑的。 罗开先晃了晃脑袋,摆脱了这种烧脑的问题,他心中的那个愿景还只是空中楼阁,至少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做到的。 理清了思绪,余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不同于之前的路上,因为去留随意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以毫无顾忌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现在的局势显然不能适用之前的做法。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过往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从法蒂玛王国开始,一路招惹的各路毛神就没断过,什么罗马人、格鲁吉亚人、波斯高地人、突厥人、葛逻禄人……哪一个不是一方豪强? 只不过遇到自己这个沾边即走偏又本事高强的流寇,任他是谁,也只能无可奈何。 没错,他把之前冒险者并旅行者般的一路穿行叫做流寇行事,如今盘踞灵州显然就是座寇? 他吞掉嘴里最后一块牛肉,捋了捋胸口的衣襟,自嘲般的笑起,座寇也好,山大王也罢,在这宋国,若是有文人知道了自己的过往,这些个名头恐怕全部都会安在他的身上。 顺而想起这时代所谓的“读书人”,罗开先的面色变得有些苦,这时代的人才有适合自己需求的吗?或者说,会有愿意投奔自己并为自己效力的吗? 恐怕这在未来又将是一件难事。 征战四方需要的是勇敢而精锐的战士,自己手下并不缺,但是治理四方需要的却不仅仅是能够提笔写字的人,除了治政的素质之外,更重要的公心与忠心,前者暂且不论,后者却是难寻,即便如今,原唐人老营中以老张慎为甚的张家人对自己仍然是心存犹疑。 如今看来,想要获得能够达到自己所需的人,终究还是要自己培养。 只是,培养合乎自己需求的治政人才,又该做有多少事情? 他猛然想到日前与李姌在闲聊时曾经许诺过一件事——编写一份低等数学教材,这事到现在还没有着手去做! 他杂乱的思绪顿时停了下来。 揉揉有些发胀的额际,顺手把头上挽着头发的发簪扯了下来,被李姌梳得紧绷绷的头发散落下来,才感觉稍微好了少许,只是头发难免有些蓬乱,便又找了一根束带,把这入乡随俗保留下来的三千烦恼丝松松垮垮的拢在脑后。 只是没有镜子,瞧不见自己的“婉约形象”,当然,他也没心情在意这个。 再次无奈地对着烛火咧了咧嘴角,他决定抛开杂乱的思绪,反正难以成眠,趁着无人打扰,忙忙眼下最紧迫的事情。 收起桌上餐具之类的杂务,铺开了新近购买的纸张,选出一支小号的硬笔狼毫,沾了研磨好的墨汁,笔走龙蛇一般勾勒起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事前多想,总比事到临头乱了手脚要来得高明。 杨景宗、赵恒、寇准、王旦、王钦若、丁谓、石保吉……这些时下宋国的执政层热门人物的名字被他写在纸上,然后又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用小字作为标注,标注的内容分别是近期了解到的信息,以及他原本从书上得来的记忆,两相对照加以印证,拣着确定无误的信息判断他们的应变趋向。 列出这些人物脉络表之后也不停歇,又另扯出一张纸,写上最近宋国朝政的动向,市井中百姓热衷的话题,开封府官场上的人文风气,宋军的调整布置,宋国与周边的外交关系,甚至还有赵宋皇族子弟的习性品行……拉拉杂杂的问题罗列出来,写满了整张纸面。 后一张纸上写的这些都是他需要迫切了解的内容,也是他以赵宋为假想敌所罗列的情报需求。 边写边想的时候,他也也想到了,这个时代的信息量与后世远不能相提并论,至少没那么复杂,但即便这样,想要考察并了解一个数以千万计人口疆域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帝国,即便这个帝国是很古老的原始的,所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需要的人力,也远不是他现在所能具备的,即便把他手下的所有军兵都派上用场,仍然只能是杯水车薪! 接下来的事情并非他所长,后世曾经在他身边的那位花少爷才是个中好手,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情报主官,只是很可惜,至少目前他手下的人力远远不够,即便后世信息发达的社会,也需要数以万计的人做汇总分析。 说不得也要把自己赶到架子上试一试了,当然汇总分析情报这种事情,是个琐碎而又细致的工作,虽然不曾是他的主项,但却难不住他,更关键的还有一点,现在的局面还小,他还能应付得来。 他这会儿做的,只是勾勒一个脉络和框架,具体的执行则需要安排人手去添血添肉,很显然这需要的人手数量会很多,需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想的事情却更多,每一样都紧密相关联,他不想有任何疏忽…… 一张张稍有些偏黄的纸面上,逐次被墨迹填满…… 不知不觉中,天,渐渐地亮了。 ……………………………… 注:1法老的明证,无论是图特摩斯三世,还是拉美西斯二世,都曾试图以统治者的身份神化自己,结果仅仅在他们死后,便人亡政息。 ————————— 附:算是昨日的补更吧。感谢书友“若海清凌”“彭苍漓”“你是我的小苹果”“东哥”“东山石头”“冰山上的骇客”“康华”七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顺便提一句,“康华”书友曾说看了两个通宵,这……真的是最好的褒奖! 第八十节 葛日娜的未来 http://..org/ 因为思路顺畅,这一忙起来,罗开先便忘了时日长短,期间李姌和葛日娜曾经进了书房看过一次,只见书房内半面墙上贴满了字纸、桌案上同样摊开摆放了层层叠叠的物事,再看到他专注地样子,便又遂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顺带还叫来卫兵守住门口,免得有人打扰到他。 待到将近午时,隐隐的从远处传来的战马嘶鸣声惊扰到了他,恍然看时,才留意到桌上的牛腿蜡烛早就不知何时燃烧殆尽,而窗外冬日骄阳的光芒在依旧存在的雪色映衬下,正是格外明媚之时。 扫视了一圈半个晚上加整个上午的成果,罗开先颇有成就感的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对着周围“古朴”的场景,想要吟上一句诗,才发觉自己实在不具备那份资材,想要剽窃两句熏陶一下自己,奈何之前脑子里满是各种战争与征服的念头,一时之间,又去哪段记忆里去翻查? 罗某人无奈低笑了一声,暗嘲自己只能算是一个武夫,更没有那份文人情怀,偏又此时一阵“咕咕”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脸上的自嘲之意更浓——自己如今这身体真的算是远超常人,各项指标都不同一般,包括食量,夜晚吃了大概有一条牛大腿,如今却又是饥肠辘辘。 拍了拍肚皮,他正打算出去,却见房门开了,李姌带着葛日娜带着一些物件走了过来,“夫君,你忙完了?快点洗漱一下,看你散着头发,真的好像草原上的野人……” “野人也是你夫君!”罗某人难得放赖了一句,随口说道:“昨晚见你和娜娜早睡了,听说是有些疲累,可无事了?” “该是无事,大概是昨日累到了……夫君你坐下,我把你的头发挽起来,这样散着可不雅观,待会儿要见客人,可不能这样去见人!”李姌心中甜蜜得很,感觉这男人终于不再像块冰,有些好笑的应付着,扯过椅子,把男人按在椅子上重又坐下,从原本手里抱着的木匣里取出梳子给男人打理头发——显然,进来之前她就准备好了。 而另一旁,葛日娜也没闲着,把端着的铜盆放在椅子上,毛巾浸在水里涤荡了几下,拧干了给他敷脸。 享受着两个女人的温柔,罗开先心中的惬意自是无法与外人说的,只是想起李姌的话,随口问道:“客人?难怪我刚刚听见马嘶,来的什么客人?” “昨日夫君你不是见过十八郎身旁的那个小娘?闺名叫做婉娘的那个?来的就是她父亲,适才正巧遇见,人说生女肖父,那女娘生得俊俏,其父倒也不差……哎,他的面相倒有几分酷似隆平叔呢!”李姌确实是个话多的,巴拉巴拉说了一大串。 插不上嘴的罗开先待她说完,才问道:“赫尔顿昨日与我说起过,他名张显,祖籍清河,与隆平叔当是份属同宗……” “哦?这倒很有趣,十八郎这小子看不上营中那些女娘,到了这东方倒是看好了一个家乡人……我先前还奇怪那婉娘看着面善,原来是张家姐妹同源,只是那客人或与隆平叔同辈,夫君你怎好直呼全名?”李姌手上动作不停,嘴巴也没闲着。 “唔……娜娜轻点,我这是胡子,不是猪鬃!”被小娘葛日娜刮胡子的罗开先半天没敢动,待到褐眼睛小娘的动作暂停,才开口抱怨,转又回复李姌道:“十八郎换我三叔,你说我该如何称呼他未来的岳丈?” 处在两个女人中间,真是难为他还能应付得来,这也算是难得的本事了。 葛日娜对罗开先的抱怨偷笑不已,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利落地把他冗杂的胡须修理干净,倒是看起来俊逸了很多。 同时,在罗开先身后忙碌的李姌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话语依旧不停,“那也不该直呼全名,隆平叔是教过我的,该称呼表字才对……哦,对了,夫君你好像没有表字,当年你加冠时候没有长辈送你一个表字吗?” “我哪里知道他表字,至于我的表字……这没必要吧?我家那里已经没有加冠礼了……四娘你该记得初次见我的时候,我的头发可没有现在这么长……”说起这些习俗,罗开先其实懵懂得很。他仅仅知道相称人该用表字,但是关乎加冠礼的事情,他知道后世南方某些城市试图捡起旧俗,但真正认可的人却少之又少,更多的时候却是用在旅游节上做秀罢了。 “嗯嗯,夫君我想起了……你那时穿着一件宽大袍子,短头发,就像流浪的阿拔斯人,若不是开口说汉话,哪个知道你是汉人呢!”提及往事,李姌顿时忘了之前的话题。 像什么人无干紧要,些许礼节更可以今后再学,罗开先不想纠结在这样的问题上,转而问道:“呵,不说这个,那张显来了,赫尔顿怎没通报于我?” “先前见你在忙,我吩咐人别有人打扰你,赫尔顿便引领着客人去医馆那里,想必正在探看未来女婿的伤势……夫君不必急着见他,你不饿吗?”李姌也没在意罗开先岔开话题,只是说了一下经过,便有些戏虐的问了她最关切的问题。 “咕咕……”罗开先的肚皮不争气的响了起来,他站起身说道:“我快饿死了,你们定然准备了饭食,端过来一起吃?” “早就准备好了,全是娜娜做的你最喜欢吃的!我去叫人给你端来!”李姌掩着嘴笑了一句,转身就出去了。 勤快的葛日娜则是清理了之前的琐碎,正在帮着正理罗开先摊放在桌案上的纸张。 被打扮利落,清爽多了的罗开先把目光投注到这个很少言语的女人身上,见她一边翻阅上面的文字,一边很有条理的分类,心中不由一动,靠近几步站在这小娘的身后,问道:“娜娜,你看得懂?” 葛日娜放下手中的纸张,低着头说道:“夫君写得很清楚,这份是关乎西来行商的……该是划作西域大类,与归义军相关……夫君我说得可对?” “你做得对,那……看看这一份,可看得明白?”事关正事,罗开先自然心中没有旖旎之意,而是存了考校之心。 葛日娜咬了咬下唇,但见纸张上画着一份纵横交错的线图,还标着许多一看就是地名的文字,但这显然不是男人之前画的地图,她犹豫了一下,断然道:“这个不该归类,应是总纲,夫君在上面标的该是……想汇总多方势力之间的纠葛?” “啪啪”罗开先拍了两下手,喝彩道:“娜娜,你平素不喜言语,果真心细得很,可愿今后帮我处置这些?” “我……我怕做不好……”葛日娜的脸色有些红,声音更是低得很。 揽住这个仍旧有些害羞的小女人,罗开先高兴的许诺道:“不怕,为夫教你,先从简单的做起,错了也无关紧要……不过今后若是熟练了再出错,可就要受罚了。” 被男人的手摸上身体,这个小娘禁不住颤抖着说道:“夫君要怎的罚我?” “咦,还未做事,就想着受罚?为甚不想着把事做好?”身前这小娘什么状态,罗开先自然知道,他也说不清是为了补偿这个始终自觉低李姌一等的小女人,还是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情报主官,或许是两者兼有吧。 葛日娜靠在男人怀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微张着嘴却吐不出半个字,一张俏脸红润欲滴,甚至连脖颈都红润了起来。 无声无息的门开了,李姌提着两个硕大的食盒走了进来,见到两人模样也不生气,反而调侃着说道:“哎哟,夫君,这外面日头正足,怎的就想当晚上过了?娜娜!你这个闷闷的小骚猫,想要偷吃……” 她的话没能说完,罗开先转身接过了这小娘提着的食盒,而适才几乎动不了的葛日娜则抬手捂住了李姌乱说的嘴巴,这几下动作,从未有过演练,两人倒是配合得极为默契。 桌面已经清理干净,罗开先把食盒放在一旁,从容的说道:“四娘不要乱说,想要偷吃也不会饿着肚子偷吃,而且光只娜娜一个人怎能应付得来为夫我?还是得要你主阵才成!” “呸!”李姌挣开了葛日娜的束缚,转手去抓后者的痒处,撕缠之余还不忘反驳,“看来夫君你还是不累,饿着肚皮都要口花花,也不知是和人学的,还是本性如此!咯咯,娜娜,你要造反了……” “四娘姐姐,你总是乱说话!”葛日娜难得的开了口,挥舞着两只小爪子就缠了过去。老实人被挤兑得没路走,也就这样了。 两个人原本说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每日里撕闹一番都是惯例,罗开先也不干涉她们,只是把吃食从食盒里面取出来摆放好,饭菜的香气与这书房的墨香揉在一起,再有两只小娘身上的体香,实在让他有些醺醺然。 那两只没人理会,只一会儿便消停了下来,搬着椅子还贴在一起坐在了罗开先的对面,虽然不再撕闹,却是难免钗横鬓乱面红若朝阳。 待两人气息平稳,罗开先坦然开口道:“今后事情会愈加繁琐,娜娜为人心细,我决定今后让她帮我汇总文案,你可不要误会……” “哼,娜娜是我姐妹,有事做总比跟着我要好,只是做事归做事,汇总文案也不需两人贴在一起吧?也不怕被人瞧!”李姌一边帮着摆放吃碟和巾帕,一边嘟囔着。 罗开先实在绷不住脸了,笑了出来,“刚正说到做错事要有惩罚,娜娜还在问是何惩罚,四娘你和安娜莉亚女士管着童子营,你说做错事情,该如何惩罚?” “打手板?挨鞭子?还是打屁股?”李姌不知有诈,还在嘟囔。 罗开先脸上的笑容更甚,“好,我决定了,无论是娜娜还是四娘你,若是做错事,一律扯了衣服由为夫我亲自打屁股!” “啊?”两只小娘齐声惊叫,瞬间脸色都变得艳若桃李。 这个有些旖旎的正午,却是罗开先为防将来后院不宁,定下的第一条后宅家法。 —————————— 附:这章晚了些,祝所有书友圣诞快乐!感谢“平道枯木”“徐宇铮”“若海清凌”“往事如风”四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八十一节 张显其人 http://..org/ 三个人这一顿旖旎香艳的午餐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根本无人打扰。 心灵剔透的赫尔顿也算见多识广,直到未时末(下午三点前),才遣人通报罗开先有客人来访。 见面的地方自然不能是主宅后院,而是这所庄院中轴线上的第一座大房子,就算这庄园的原主人也是把它当作宴客厅的,罗开先提前到了这里等候,绕着它转了一圈,才留意到这房子竟然还是唐式的,而不是宋式建筑1。 他曾记得家中老父说过,宋时有一本书叫做《营造法式》2,眼下的开封府地界竟然还有这样的房子,显然那本书还没被写出来,或者说汇总出来——罗开先悠悠地想着。 当他得出一个结论——眼下的北宋还远未到最繁容的阶段,这时候,赫尔顿带着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抬眼看去,这人该是张显无疑,只是若非眉眼之间与张卢颇为神似,罗开先怎也没想到这位张显与其说是官场的胥吏,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个武人,当然他这样判断之后,却也禁不住在心底自嘲,他罗某人何时变得以貌取人了? 而在他的对面,被引领进来的张显也是觉得有些惊讶,如果按照之前崔十八郎与他所说,这位三叔必定是身高丈二凶神恶煞一般,倒是没想到罗开先除了身材高大超过常人,连武将普遍留有的胡须也被刮得精光,倒是一双眼眸深似幽潭,让人印象深刻。 赫尔顿负责引介,两厢问候客套几句自不必细说,分宾主落座之后,罗开先率先开口说道:“先前听闻十八伤重,没想到先生竟派女儿陪护,可见先生高义,罗某对此深表敬佩!” 这张显却是豪爽之人,开口便笑着说道:“哈哈!罗将军谬赞矣!小儿女辈情深意重,某是父亲,却做不来严父,只觉不能抹了女儿心意,何况……当事之时,十八郎对小女回护有加,免了小女一场横祸,某若见势便退,怕是会终生被人指戳脊骨!” “先生此言至诚也!”听这种直爽汉子说话真是痛快,罗开先心情大好,言语也放开了许多,“先生此举确是免了十八郎身伤之后,再遭情伤……” 张显连连挥手,打断了罗开先的话语,径直说道:“可当不得先生之称,某家不曾有教化子弟,何德何能担此称谓?张某名显,表字昌莆,生于开宝四年3,今年该是三十七岁,观罗将军不比某年长,若是觉得妥当,唤某一声昌莆兄可也?” “也好!”罗开先从善如流应了一句,心中虽觉自己这年轻了的外貌吃亏不小,却也没得奈何,“就如昌莆兄所言,某今年不过廿八,姓罗,名开先,却是没有表字,概因原所居之地已没了成年加冠之仪,某在家中行三,世人皆称某作罗三郎,昌莆兄唤某罗兄弟或罗三郎皆可!” “哈,罗兄弟凭地爽快!”张显喝了一句彩,随又说道:“至于加冠之礼,乃是儒门教礼,罗兄弟本是统兵之人,当属兵家将门,自是无须在意这等枝梢末节。” 作为宋京三司衙门中的陈年老吏,见过的高官显贵不知凡几,眼界可谓是开阔得很,虽是面色豪爽,却也同样通晓人情世故,可不会仅仅因为罗开先没有表字之类就低头看人。 罗开先听了这张显为自己开脱的话,反是无谓的笑笑,说道:“多谢昌莆兄体谅,某非是清高执拗之人,入乡随俗之事,罗某也能做得,容后寻一亲近长者赐名便是。不妨告知昌莆兄,某此番前来汴京,外人仅知某叫卫四郎……昌莆兄可莫要告知外人……” “卫四郎?为何用这名号?”张显疑惑的问道。 “卫字取谐音,本是这个……”罗开先说着话,身体稍微前倾,用手指沾着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维”字,待侧坐的张显看清之后,又在上面添了个“四”,上下两相叠加,恰好是他的姓氏“羅”字。 张显饶有趣味的看了看罗某人写的字,恍然大笑,“看不出,切切看不出,不曾想罗兄弟竟有这般雅致情怀,只是……罗兄弟现下非是这宋国之民,反是疆外统军之将,如此算作偷入国境,莫不担心为人识破身份?” “昌莆兄会去禀报上官,或者皇帝吗?”罗开先眨了眨眼,直言问道。 自两人对坐开始,始终未落下风的张显明显有些窘迫,不过既能在罗开先面前安坐,也是不乏急智的,稍一沉默,便学着罗某人的做法,坦然说道:“罗兄弟何出此言!愚兄虽是食禄之人,却不过区区三司之小吏,可不具备御史台与皇城司的职权,且……以愚兄所见,贤弟该不是妄为之人,既是如此行事,想必早有应对之策,愚兄又何苦做恶人,平白坏了我二人初识之宜,而我女婉娘与十八郎之事,必定横生波折……啊哦,贤弟是欲考校愚兄?” “昌莆兄果是不凡!”面对最后一句类似诘问的话语,罗开先并没有半点尴尬,喝彩之后,依旧用一副坦诚的面孔解释道:“日前某在荥阳,赫尔顿曾派人禀告与某,言及十八郎伤重,昌莆兄遣女侍候之事,某便以为昌莆兄乃值得结交之人,得君一席话,看来某日前判定无差,昌莆兄确是坦荡磊落之人。” 这话算是当面夸人,倒是张显或许不曾被人如此评价过,面色有些赧然,稍即恢复,带着一些感慨回道:“罗兄弟过奖,愚兄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只是世间多半容不得人如此……罢了,不说这话……愚兄与十八郎见过几面,每次都听他谈及贤弟你,罗兄弟兵锋如何,愚兄未曾得见无法判定,倒是这言辞……真若刀锋般锐利……如此,愚兄虽是迂阔,却也能猜到罗兄弟为何停驻灵州,而不归宋了……” 两个人谈话的节奏并不快,而且因为初次见面,还保留了许多客气成份,旁听的赫尔顿充作茶师作陪,听到张显最后这句,不由提起了精神——自家将主为何停驻灵州,同样也是他感到不解的问题。 始终聆听的罗开先更是如此,“昌莆兄与某虽是初识,却无需忌讳言语,若有所见,不妨一谈……” 他可不是假客气,而是真心想听听眼前这人如何看待自己的选择。 张显看着罗开先硬朗的面容,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放下茶碗时,慨然道:“也罢,愚兄心中藏不住言语,便与罗兄弟一谈,若有所误,贤弟你可不许笑某!” “昌莆兄尽请直言,某在此洗耳恭听!”罗开先断然回应。 张显也不再客套,径直道:“日前十八郎尝与愚兄谈及过往,得知贤弟统帅众人于万里之外东归,初闻此事时,愚兄还以为十八郎小儿呓语,再三核实之后,愚兄才得信世上竟有如此之事……此,实是不世之举,而今得竟全功,贤弟却必定难舍部众性命交托旁人,此为贤弟停驻疆外因由之一,不知愚兄此言可对错?” “昌莆兄所言半点不差!”罗开先回应了一句,转而问道:“不过,昌莆兄说此为之一……该是还有之二、之三?” 他真的有些好奇,仅凭崔十八郎的陈述,眼前这位未来的亲家能推测出多少。 “哈哈,并无之三……”张显笑道:“愚兄鲁钝,只得两条,已是不易,贤弟莫要把某当作那扯幡道人4,只是……之二却事涉贤弟自身,愚兄可不想冒犯贤弟虎威。” “罗三虽是杀场洗身,却非难容他人言语的妄人,昌莆兄但请直言便是!”罗开先是打算问到底了,说这话的同时,心底已经暗自盘算,灵州眼下万事待发,正是缺人之际,难得遇到一个熟悉东方事务的人,而且还是崔十八的准丈人,更关键这人算是合自己心意,无论这张显说得正确与否,都要想办法把他和家人弄到灵州去。 张显松了一口气,对面这罗某人带来的压力太大了,在他的印象中,便是朝堂诸公也有所不及,好在自己也不算太差,能敢和这等人物称兄道弟,也算是没有丢了祖宗的荣耀。 振作了一下精神,张显张昌莆说道:“罗兄弟是十数万人之统帅,自是杀伐果决一言而鼎之,所以这之二,便是贤弟不愿受他人束缚,故驻足疆外河西之地,却又能以西去商路作为凭依……”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却并非全部,罗开先专心听着,暂也不作置评。 先前他已经存了拉人的想法,这时听对方说话,却是通过内容品评这人心性如何,是否表里如一,能力不够并不是问题,完全可以时间和历练去培养,但若心怀叵测,那就是给未来埋下隐患,那样引发的后果可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这事由不得他不慎重。 好在,张显只是以为与准亲家之间闲聊,却不知罗开先想的完全不是那回事——他想的是把女郎和亲家一起打包卷到河西去。 ………………………………………… 注1别问罗开先为什么知道,他是绥德人,现世仅有的唐式建筑都保留在河西,耳熏目染的也不会忽略。 2《营造法式》,出自公元1103年,适年北宋徽宗赵佶刚刚继位第二年,作者或者说归纳编撰者李诫,该书论述并制定了完整的建筑构造规范,是中国第一部建筑类专业书籍。 3开宝四年,公元971年,开宝是宋帝赵匡胤称帝之后所用的第三个年号,分别是庚申960-建隆,癸亥963-乾德,戊辰968-开宝。 4扯幡道人,指游走街头的算命道士。 ———————————— 附:感谢书友“张冉同学”“若海清凌”“天气还不错”三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八十二节 探问 上 http://..org/ 自回到这东方以来,罗开先与人交谈的次数不算少,但真正称得上对等交流的却实在不多。 宋地大多数普通人面对他的时候,并不是那种对远方游子的热情,而是面对陌生人的冷漠与排斥——这无可厚非,后世的情况大体同样如此,罗开先对此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但是从愿意接触的那些人中间,他所感受到的同样不是对等的反馈,更多的却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谦卑,而且那种谦卑并不是礼节性的,也谈不上什么奴性,而是几乎融到骨子里的阶层观念。 所以每当与这类人对话的时候,罗开先总是免不了由兴致盎然变成意兴索然。 如今这时代,能够和他对等交流的人,真的为数不多,除了灵州营地内部的人,余者大半分属不同的势力,譬如李德明、李继冲几个党项人,而入宋这一路上,竟只有几天前在荥阳彼此试探来恐吓去的那位老丁奎,连一路同行的商人贾仁也从一开始的从容,变得越来越拘谨。 如今在这开封府南郊的会客大堂里面,显而见之,这张显看来却是个与众不同的。虽然一些事情说得不是那么完全,但这种敢于说话的风格却不适合官场中人,当然,罗某人不了解这时代赵宋官场的习气,但,至少他所认知的后世官场是容不下这种人的。 想到便做,瞻前顾后转弯抹角可从不合罗开先的脾性。 他也不在意什么初次会面是否需要客套,听完张显的评说之后,径直问道:“昌莆兄所说不全,但大体也是不差……不过,恕某唐突,昌莆兄如此敢言,在三司衙门中,职事如何?” 罗开先这话也算是尽量收敛了用词,但内容却是抹不去的突兀,至少这不是正常谈话的路子,更何况对方还只是初次见面的人? 不过他罗某人问话的目的是招揽对方,那么言语突兀一些就不值得他在意了——就像以往一样,转弯抹角的试探来去从来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侃侃而谈之后的张显的脸色瞬间尴尬了起来,沉默了几息才继续道:“某知将军不会嘲讽一初识之人,只是……事关张某私事,如此问话,是为何意?” 这便是有些恼了。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罗开先直接回道:“昌莆兄不必着恼,某观昌莆兄为人爽朗大方,言语犀利而不失实物,正是灵州欠缺之人……某欲邀昌莆兄往灵州任职,不知昌莆兄可否思虑一二?” 张显脸上的恼色僵住了,忙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又用手抹抹嘴边的胡子做掩饰,才颇有些啼笑皆非的说道:“罗兄弟言语才是好生犀利,到叫愚兄误以为贤弟如朝中那些……唉,不提也罢。只是,愚兄与罗兄弟不过初会,彼此尚未了解,如此相邀,贤弟不觉冒然?赫尔顿使者,你怎不发一言?” 赫尔顿抬眼看了看老罗,转过头回应道:“张员外,这刻该是我家将主主话,我为属下,却不该随意接言……员外所说冒然,我亦有同感,不过我家将主却非同我等,琐务繁多而少余暇,自是直来直去最为便当。” 手下人替自己打圆场,罗开先这个主导总不能一声不吭,难得的半解释半引导的说道:“昌莆兄,恰若赫尔顿所说,在罗某看来,言语之事仅为沟通,虚言客套最是消磨时光,某见昌莆兄亦是爽快之人,故才有此一问……莫非昌莆兄做事时,偏好虚言一日,实事却半个皆无?” 他这后半句,还是脱不了习惯性的直来直去,甚至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激将法。 而显然同样是直爽之人,张显则要沉稳了许多,这宋国的三司文吏快速敛去了之前的恼火之色,甚至带了一点笑意,说道:“贤弟莫要激将法,愚兄从清河县到这开封府,一路历练至今已十五载,心机抒巧之辈不知见过几何,故,贤弟莫怪愚兄犹疑……不瞒贤弟,这宋国朝廷上下,心思爽直之人多半只能做个言官,某身处三司,见多同济相争,面上笑容可掬,转身便是刀剑相加……” 话说到这个地步,便算是互相谅解,气氛也比之前要融洽太多。 罗开先根本没把之前的几句争执当作一回事,闻听张显解说,颇为不屑地评论道:“如昌莆兄所言,宋庭官场之内,各个工于心计,必定导致事拖沓,似昌莆兄这般爽直之人,恐是异类……却不知兄长于三司内,何以存身?” 张显面色闪过一丝苦涩,叹然道:“贤弟所言不差,然也正因彼辈为权谋而攻心计,才需某等做事之人……” 话仅一句,虽未说完,但其中哀怨却透了出来,罗开先这等敏锐之人又怎能察觉不出?暗中喜色一闪而过,径直问道:“我知宋国三司主责盐铁、户税与度支,却不知昌莆兄于三司中任何职守?” 张显脸上惭色渐浓,“三司主分盐铁、户部、度支三部不差,然各部更有十几二十余杂类门项,这等类,于此不必细说,愚兄就职于度支司辖下计粮属,职位不过区区一等文吏,实是……无颜见张家祖辈!” “计量属司?怎的赫尔顿适才称呼昌莆兄为张员外?”罗开先随口问了一句,对方所说的职位却并未理会,确切来说他更希望对方职位低些,想要拉人去河西便会容易得多。 “是计粮属司,钱粮之粮……”或是感觉到了罗某人并未关注自家眼下职衔,张显便从容了一些,“至于张员外,呵,愚兄这等文吏之职算不得入品正官,偏又手持实事,比之偏远州县主官也丝毫不差,但却有实无名,算不得朝中大员,故世人按前唐旧例戏称愚兄这等职吏为员外郎,赫尔顿使者所称便是据此……据实说来,若非愚兄任职计粮属司,势必难与赫尔顿使者结识,也便难得与贤弟相识而座谈……或者这便是常人所说的因缘际会……” “因缘际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罗开先晃了晃头,转而评述道:“某却是不信这等宿命之言的,某更愿相信事在人为,若非如此,某今日恐还在阿非利加草原上追赶狮子……哦,阿非利加那里便是十八郎家中长辈生息之地,远在万里海外,来日再与昌莆兄细说……且说昌莆兄不过三十七岁,正是男儿乘风破浪之时,怎的如此暮气重重?” “暮气重重?贤弟倒是一语中的!然身处这繁华之京,往来贤达不知几何,高官显贵更是堪比过河之鲫,愚兄一介文吏,亦不过水中虾米,怎能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说是暮气重重……却也委实不算言过其实……”爽快之人张显依旧爽快,只是话语却绝对称不上泰然。 “……”罗开先了解一些后世政府中官员们的勾心斗角,暗叹这时代依然如此的同时,却是不怎么懂得安慰人,何况是安慰一个初识的大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坦然道:“某听过一句俗语,所谓树挪死人挪活……昌莆兄不妨就某方才提议斟酌一番,不敢说一定光宗耀祖,但至少可保家人无忧!” 说着话,他的眼睛瞄向了张显的衣襟,对方套着一身皂色锦袍,质地还算不错,但是斜襟领口处稍露的一点内衣边缝却不那么华丽,只是凭他的眼光,也能看出那是浆洗过太多次造成的结果。 “贤弟果真是领军之人,眼神忒也锐利!”能在文职小吏中做到一等之职,张显当然懂得察言观色,很容易就察觉到了罗开先注目的地方,爽朗一笑,继续说道:“京城居大不易,仅靠愚兄个人俸禄养家殊为不易,好在家中人丁不多,也颇有经营,维持家物已经足够……至于贤弟提议,暂请休提,愚兄尚有一事需待说明……” “昌莆兄但请直言!”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郑重,罗开先坦然应诺,至于对方所说的‘暂请休提’,他是不做理会的,因为很明显对方已经有所意动,只不过顾虑重重罢了。 张显理了理衣袍,端正坐好,正色说道:“罗兄弟,愚兄此来,非只赫尔顿使者相邀,实是愚兄顶头上官曾寻某问话,调派愚兄前来探寻……灵州众人使团于开封府,所为者何?”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赫尔顿面色已改,把眼睛牢牢的盯着这张显,手上沏茶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 抬手止住赫尔顿欲要出口的话语,提起茶壶给每人的茶碗蓄满,罗开先才从容应道:“昌莆兄上官?寇瑊?亦或丁谓?” 张显目中异色一闪而过,暗道这位灵州主将果然不凡,虽初至开封府,却连丁谓与寇瑊交厚都明晰,而自己厚着脸皮与之称兄道弟,被套了不少话,对方底细却始终不露分毫,遂息了诸般心思,郑重答道:“是三司副使丁谓丁大人……” 丁谓?确是那个史书中贬褒不一的丁谓?他怎么关注到自己身上了? 罗开先不免愣住了。 …………………………………… 附:近日心思不属,贴近年底更是事务繁杂,更新延误了两天,抱歉。感谢仍有书友在不断关注,多谢大家的支持与厚爱,更感谢书友“墨徒”“冰山上的骇客”“若海清凌”三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八十三节 探问 下 http://..org/ 一时之间,罗开先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这就直接与记忆中的“历史名人”正面对上了? 之前遇到的“名人”也不少,包括埃尔黑丝恩和李德明等人也算是“名人”,但他却并没什么感觉,而这里毕竟算是自己的母国……如此突如其来的关注,就这样到来了? 说句实在话,害怕与惶恐之类的情绪,在罗某人身上是不存在的,他只是……有些困扰——依照这时代的帝制朝廷的处事效率,自己不过十余万人抵达边境而已,怎会如此快的引起这赵宋朝堂的目光? 想到这里,罗开先便开口直问:“昌莆兄莫非说笑,丁谓贵为三司副使,掌控千万人财力物力,怎会关注到河西区区十余万人之动向?” “愚兄并非说笑,确实如此。”张显摇摇头确定自己之前所说之后,对于罗开先直呼自家顶头上司的姓名听而不觉,径直解说道:“不过非为河西之动向,而是为荥阳……贤弟莫非忘了?灵州使团于荥阳做得好大事,荥阳勋贵石郭两家同时受挫,好在荥阳知州何守清能够安稳得住,否则不知会惹起何等乱子,讯报已经传抵朝堂,连陛下都已被惊动……鄙上丁大人又岂能置身事外?” 边听边思考,罗开先晒然回道:“那也该是鸿胪寺出面,或者直接调禁军才对,怎须堂堂三司副使出面?怕是其中另有原委才对!” 张显心中暗赞这初识的罗某人心思着实敏锐,面上却只能点点头,确认道:“贤弟所言不差,丁大人闻听灵州使团众人遍有骏马,远超河西党项马青唐马,便是北地契丹马亦远远不如……” 罗开先有些烦了,不就是带了一些马,到哪里都招人惦记,因为这些战马,入了宋境之后就没消停过,如今连宋国三司这种财权一体的怪物部门也找上门来,他沉了脸说道:“那也该是去找使团正使才对,而不是由昌莆兄与我来谈!莫非……那丁谓知晓了某家身份,欲要强留某家在这开封府做客?” “贤弟莫恼……”张显连忙安抚,紧跟着解释道:“丁大人并非知晓将军身份,而是荥阳有位丁姓开国伯,多年不曾参政,偏前几日入朝参议,传出了卫四郎之名,恰好昨日将军率众从荥阳而来……丁大人以为使团是明,卫四郎是暗……又知愚兄家中儿女事,遂……” “遂遣昌莆兄你来试探虚实?”罗开先心中警觉了起来,“荥阳丁姓开国伯,该是丁奎那老军痞?”。 “将军切莫误会!”面对罗开先的冷脸,张显再不敢称呼什么“贤弟”,而是恭敬了起来,“将军身份,显绝不敢外泄,若有违此诺,必遭天打雷劈!至于丁姓开国伯确是姓丁名奎,他可绝非甚子老军痞,而是昔年曾跟随神德皇帝1亲军主将,封号荥阳伯……” 并非张显不忠于这宋国朝堂,而是得益于家学渊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位看着与常人无异的罗某人有何等危险——能从数万里外率众而归,还是从乱战远胜中原的西域荒地穿行而来,怎会是如同面貌一般平常? “昌莆兄言重……”随意安慰了一句,罗开先说道:“昌莆兄与某将成儿女亲家,还是兄弟相称为好……至于那丁谓遣兄来问之事,也不必忧心,定让昌莆兄有个交代便是!还有那老丁奎,由他便是,期颐之年的老怪物又能如何……” “这……”张显心底顿时纠结万分,女儿婚事不难抉择,但是因若私废公,却不合自家理念,另一方面也为罗某人的胆大而暗自咂舌。 罗开先也不管张显作何想法,径自说道:“某这卫四郎之身份不过为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之麻烦,若是宋庭众人、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知晓便知晓,却也无妨大碍……卫四郎此番东来是为购粮之事,使团众人是为递交国书约定互不相侵,战马则是战士身家性命之所在,没有灵州主将许可,谁敢贩卖?” “……”张显一阵无语,这罗某人是抬眼说盲话,不准备承认自家身份了。 看穿了张显脸上的犹疑神色,罗开先想了想继续道:“昌莆兄不必为难,兄长不过丁谓派来问路石子,而卫四郎亦不过负责采买事务,皆无主事之权!昌莆兄按此交代即可,若是你那上司丁谓不依不饶,叫他去灵州寻某便是!若想要做强盗也可,某家正缺几颗新鲜头颅擦拭刀锋!” 这话说得已经只不是交代那么简单,反而称得上是威胁也不为过。 随着话语,罗开先身上涌起了一丝冷血战意,坐在他一旁的张显虽然自谓胆大豪爽又见过血腥之人,也觉得后勃颈的汗毛耸立了起来。他忍不住抚了抚后勃颈,坐直了身体,硬着头皮问道:“将军……哦,贤弟,何须如此?贤弟也是东方族裔,何需……何需用攻伐化解争端?” “安心,昌莆兄且请安心!”罗开先悠然回道:“某亦不是无事生非之徒,人若做强盗,莫不成某便应双手奉上?说不得要剁了盗贼的双手!至于主使之人,便要小心项上头颅了!昌莆兄莫要瞪眼……某从无虚言,更不屑于言语恐吓,若非这宋国是某同族之国,单只屡次三番有人惦记某家财物,某便直接挥刀找上门去!昌莆兄尽可把此话转呈丁谓……就说……就说是卫四郎转诉,此是灵州主将亲口所言!” “这……这话……”张显听得是瞠目结舌,主使之人……是谁?除了上司丁谓,只能是皇帝,莫非连皇帝的头也要砍了不成?他不过一文吏,虽说家学渊源,看起来也是孔武有力,但终究不是武人,而宋国的武人又哪有罗某人这番气魄? 知道这些话需要张显消化一下,罗开先也不催促对方回话,只是提着赫尔顿新沏好的茶,给彼此的茶碗斟了一些,悠悠然的在心中推想一切,比如就有自己的话语传递出去将会起到的怎样的波澜? 当然,无论事态怎样演化,即便是打一场反围剿之战,亦或宋帝事后倒找挑起边塞攻略之战,他都有应对之法,这才是他让张显传话的自信所在。 张显却是不具备这样的心态的,踟躇思量的好半响,直到茶水都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几次之后,才抬起头来,“将军……贤弟,你可害苦愚兄,传话倒是无妨,只是愚兄传话与丁大人之后,朝中同僚如何看待于某?” “哈!”罗开先洒然一笑,道:“某当昌莆兄忧虑何事,如此何须待言?兄长那诸般同僚若是非不分,兄又何必与彼等共事?至若丁谓其人,身居高位者怎会辨事不明?若是拿兄长开罪,某便率兵劫了法场如何?正合某意,昌莆兄与同归灵州便是……哈……” “你……罗兄弟,某可得罪与你?何必……”张显又瞪起了眼睛,只是说了一半,便无法继续下去,他也想明白了,人家根本没有害他之心,而且如若传话之后有所手尾,连劫法场这样的话语都说了出来,他又能如何? 难得笑了一场,罗开先也觉得甚为惬意——转来转去把个投自己脾气的家伙套住了,怎能不容他得意一番? 情绪稍待平歇,罗开先摆摆手,说道:“昌莆兄与某脾气相仿,又因十八郎之事将成儿女亲家,便不说外话……昌莆兄与那丁谓传话即可,切勿妄谈自己见解,任事只推到卫四郎身上便是,则兄与此军国之事无涉,否则,以昌莆兄文吏之身,怕是牵累家中。” 平整了自家情绪的张显又是悚然一惊,忙拱手向罗开先说道:“愚兄这厢多谢贤弟提醒,若非贤弟此话,某怕会因为心中所想而惹祸上身,若为正事,愚兄性命不足惜,却不能牵累家中老父幼子……” “日后昌莆兄与某乃是亲家,自家人,些许客套话无需再提!”罗开先抬手虚托示意,转而说道:“某这还有一事,需向昌莆兄问明……” 张显的脸色总算恢复了正常,不过经此一番话之后,再不复之前洒脱,“贤弟但说,愚兄知无不言!” “某所问之事与昌莆兄同样相关……”罗开先说道:“日前某手下有几个儿郎身死,十八郎也同时重伤,涉事那杨景宗究竟何许人?家住何方?非是某夸口,某之手下非等闲人可抵挡,那当场手持刀兵者,绝非一纨绔子所能差遣,谁人?是否另有涉事之人?关乎此事,开封府尹意向如何?” 一大串的问题下来,即便张显是个文思敏捷的能吏,反应也不免有些慢,半响才调整好思路说道:“贤弟,此事颇为复杂,那杨景宗不过一无赖子,只因他堂姊杨氏,乃是如今皇帝宠信妃子之一,而当日持械杀人者,并非全是他手下帮闲,确如贤弟所言,执刃杀人者另有其人,只是……” “只是何人?昌莆兄尽管直言,莫不是宋帝宫中侍卫?” “怎可能是宫中侍卫?”张显连连摆手,忙说道:“持刃之人乃是几员石家家将,日前愚兄也曾寻人问起,那几厮也受了伤,不过伤在手臂或腿子,目下就在杨景宗府上养伤,曾放话出来,他家与灵州人有仇怨……” “石家人?哪个石家?荥阳石家?还是……”罗开先头一个想到了之前的荥阳石家,但是话出口之后,才觉得时间对不上号。 张显唯恐罗开先再提起其他,忙说道:“是陈州2石家,卫国公石守信之石家……” “石守信?”罗开先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宋初赵匡胤的铁杆亲信,只是他一时想不起何时曾与石家人有过仇怨,若说没有,人家不可能空口白牙传扬此事,这之中的蹊跷便大了。 …………………………………… 注:1神德皇帝,指赵匡胤,这位宋朝创立者的死后谥号是“英武圣文神德皇帝”,所以作为臣子的张显不会说什么高祖太祖皇帝之类民间的称呼,也不会用一句简单的“先皇”来代替。 2陈州,淮阳,现周口下辖县。 —————————— 附:2017初始第一天,就是忙碌的一天。感谢曾经书友们大力支持与鼓励,祝愿书友们新年里好福气好运气好财气,不用和人生闲气,不和家人赌脾气! 另,感谢书友“平道枯木”“天气还不错”“你是我的小苹果”“遇见&”“若海清凌”“张冉同学”六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八十四节 对上石保吉 http://..org/ 张显担忧罗开先把事闹大,从而牵涉到己身,恍然又发现事实上他已经深陷其中,即使想要脱身也摆脱不了干系,还会落得背信弃义之名,遂陷入了沉默。 而听闻了涉及宋国老将石守信之后,罗开先同样觉得事有蹊跷,但一时想不起缘由,也不由得沉默地回想了起来。 这时,一旁静坐倾听的赫尔顿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开口说道:“将主……属下想起一事,不知将主可还记得三月前,调派卢守仁与王难驻守夏州之后,他二人曾报与将主有人挑衅之事?” “嗯?”罗开先恍然想起来了,“我记得后来王卢二人曾派人送回灵州一批俘虏,直接交由西德克处置,我便没做理会……是了,王卢二人汇报之时提起过,约有百多人,都是石保吉派遣到夏州想要从他们手中谋取盔甲的……那石保吉当属陈州石家……昌莆兄?” “贤弟所说不差,石保吉正是前任卫国公石守信次子!”张显皱着眉毛确认,紧跟着说道:“贤弟,此事大为不妥,愚兄现在已无法推想今后……贤弟可知那石保吉何许人也?” “他是何等人有何干系?”想到可能真正涉及到赵宋的高层实权人物,罗开先的回答难免有些漫不应心。 张显也没在意,只是语气悠悠地陈述道:“石守信已于二十年前病殁,广孝皇帝1追封其为威武郡王,不过这石家从未失了皇室宠信,后任卫国公是他长子石保兴,石保吉也不差,他娶得是广孝皇帝二女延庆公主,按民间说法,今上还该称呼石保吉做姊夫,愚兄原本不曾留意此人官职,不过去岁檀渊盟誓,据说这石保吉立有新功,年初改了镇安军节度使,端得是恩宠有加!” 作为京城的官,哪怕只是小吏,张显的消息也比常人要多得多,说起来自是如数家珍。 初始罗开先有些心不在焉,他对这时代官职称谓并不是很清楚,但之后听张显说石保吉此人竟是赵恒的姐夫,而且武将做到了节度使层级,俨然一品军政大员,他才清楚为何张显说事有不妥了。 不过,妥又不妥又有何干系?这世上有百分百稳妥的事情吗? 至少罗开先他是不信的,所以他很是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昌莆兄此言差矣,涉关此事,若仅昌莆兄一人一家,自是万难与其争执,但若算上某,便大不相同!” “贤弟切莫乱来!”张显忍不住大急。 罗开先的面色却轻松了许多,也不解释,径直道:“此事不必再议,多谢昌莆兄实言相告……不,昌莆兄不必再问,此事后续不该昌莆兄亲涉,兄长还是仔细斟酌如何与那丁谓回报才对……” 见罗某人的态度坚决,张显也只能作罢,其实他也知道,事关开国公后裔,又是当朝皇帝的姐夫,一方节度,自家区区一个文吏,两相对比,不过巨象与蝼蚁般相差悬殊,而这初识的罗某人拒绝自己参与后事,显然是为了自己着想。 想到这里,张显便想到了家中年过花甲的老娘还有仅有八岁的幼子,忍不住哀叹了一声,说道:“唉,贤弟此事可有缓和余地?” 罗开先不忍刺激这位同样爽直之人,郑重直言道:“昌莆兄,此事后续于昌莆兄你无益,反易牵累家人,故昌莆兄佯作不知为最佳!” “这……”张显犹豫了一下,遂也爽快回应,“也罢,愚兄鲁钝,来此庄院仅为探看未来女婿,听了卫四郎传话,便不知举措……如此说,便是丁副使责难,又能若何?” “哈,便是如此!”罗开先朗然一笑,转了话题,“正事无需再论,还请昌莆兄与某说说这开封府有甚值得游玩之处,某家自到这开封府,还未曾出过庄院,改日定当四处游玩一番,灵州到这开封府路程千里,也不能白走一趟……” “这有何妨?若论别处,愚兄尚不清楚,但这开封府,愚兄可是耳熟能详!听闻贤弟携弟妹而来,届时让愚兄家中内人做向导亦可!”张显眨了眨眼睛,也放下了心事,“不过眼下天已过午,却是不合出门,待愚兄给贤弟你解说一番……” 到此,这两方彼此算是心无隔阂,能够在一起谈天说地了,倒也算乐融融。 黄昏来临时,晚宴之后,鉴于庄院所在距离开封府尚有二十余里,张显再返回城内却已经来不及了——这时代每天傍晚都是定时关城门的,罗开先硬是留了这张显夜谈至戌时。 好在张显有早睡习惯,才算在戌时结束这次对谈,不过张显在回客房休息时,扔给了罗开先一段话,“贤弟可知?你我在此闲谈之时,开封皇城中人在做甚?日前荥阳伯丁奎入朝递送呈文之后,这二日,每日退朝之后,丁副使留在宫中……据闻,今上在召人问对,当朝几位枢密使俱在……愚兄仅为吏员,实难确知详情,不过,愚兄尝与同济揣测,怕是商议应对灵州之策……” 话一说完,张显不等罗开先再次开口,转身便由人领着去了客房——他可没那么多精神应对问题不断精力旺盛的罗某人。 目送张显的背影,罗开先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比前夜更为明亮的月色默然不语。 这次始终跟随他身边不是奥尔基,而是赫尔顿,这个说不清是希腊裔还是闪米特后裔的家伙是个眉眼通挑的性子,见到主将罗开先思虑重重也不多嘴,只是一路跟随到了书房之后,才开口请命道:“将主,属下调集了一队二百人,要不要乘着后夜月落之后,翻入开封城,杀光那什么石保吉家所有人?” “哦?”罗开先眉毛一挑,瞥眼看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个赫尔顿的胆子丝毫不逊于阿尔克那厮,径直问道:“翻阅城墙不怕被宋兵发现?你知道那石保吉家如何走法?就不担心他家中有兵将设伏?” 未完,稍后补全…… 第八十五节 紫宸殿内 http://..org/ 汴京城或者说开封城的外城门早已关闭,四下里开始变得寂静的时候,位于城中央的内城大门门口却还是人来人往,马车、马匹、肩舆还有各个高官家中的随从挤在门口熙熙攘攘,这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低地讨论着什么。 天气很冷,守城门的宫卫不敢交头接耳,只好有些焦躁的跺着脚,以缓解因寒冷和长久站立而变得麻木的脚趾。 内城或说宫城的内部,除了大朝议事的主殿大庆殿的殿外还有些小黄门或者宫娥提着灯笼走动,除了北面的寝殿,靠南的几座宫殿中,仅有大庆殿北面的紫宸殿烛火通明。 紫宸殿外,宫廷侍卫们顶盔贯甲站得如同一棵棵树桩,小黄门和宫娥四处游走忙碌宛若无声的幽灵。 与之相反的却是,紫宸殿内几乎沸反盈天。 紫宸殿的殿名沿袭了前唐的旧例,连功能也同样是仿照前朝——用来安置皇帝与几个一品主政大臣议事的地方。 关于这座紫宸殿,有两种提法。 第一种是对比而来的,南面大庆殿召集的朝会是皇帝听取百官奏事的,叫做大朝会,而这座紫宸殿内召集的人数虽然稀少,却是任一项重大国策都是出自这座宫殿,所以这里的也被叫做小朝会。第二种提法则是衍生自第一种之上的,也是从有宋以来开始的提法,名头很直白也很类似后世,叫内阁。 这个晚上,紫宸殿这个内阁里面,宋帝赵恒就坐在内堂的正中主位上,一脸呆滞的看着听着手下大臣们争执。宋时的君臣之间可不是后世的 同坐的人不少,最有名望的几个,譬如王旦、王钦若、冯拯、张耆、石保吉、陈尧叟……以及丁谓等一干人等,全部在座。 丁谓在这里只是敬陪末座,能让他到场,只是因为他是三司副使,主管盐铁的副使,若有战事,他这个副使是逃脱不了职责的。 当然,在座的还有一位前文多次提到过的宿老——荥阳伯丁奎,这老怪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颇有淡看风云的从容。 在场众人中,参政知事冯拯正瞪着眼睛、吹着嘴边的胡子大声对着一旁的王钦若开喷,“不当人子,区区西来新人,也能让你这辅政之臣胆若寒蝉,不过数百人之使团,有何可惧?总要当面再谈,未曾得见,便言允诺,若是彼等日后不遵盟约,如北辽一般动辄越境害我之民,当何如哉!你王定国真可定国乎?” 另一旁的枢密大学士陈尧叟拉住冯拯的衣袖,连声喝道:“道济兄1,且慢着恼,且慢着恼……今日部属从书纸中翻出月前边疆奏报,某曾翻看过,那灵州新人着实不凡,兵不血刃便灭了骄纵狂妄的乌塔部,兴州马氏亦崩溃离兮,现又与党项大部达成守望之议……你来看……丁老之前所述并无夸大之处!” 冯拯从陈尧叟手中接过一沓奏报,盯着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小字看了起来。 另一边的石保吉站起身来,先冲宋帝赵恒拱手一礼,后又四下里坐了个罗圈揖,然后瓮声瓮气的出声了,“陛下,诸位相公,灵州有民不过十数万,兵丁亦不过四万,竟敢以对等之国身份要约……臣请调兵攻略灵州,臣敢以项上头颅作保,定能破其城夺其纛!” 赵恒眨了眨眼,沉声问道:“灵州有兵四万,远途征袭,以疲击逸,需兵几何?” “只需……只需兵丁八万足矣!”显然石保吉准备得并不充分,思量了片刻,方才答道:“再者,臣曾有闻,党项与灵州新人曾于万里之外博州大战,是战之后,党项兵力大损,现今两家虽然媾合,然矛盾必定犹存,可遣说客至夏州,则我方定可省心借力……” 正襟危坐了半响的王旦抬抬手,问道:“启禀陛下,时下正值隆冬,调兵绝非易事,冬过之后却是春耕之时,自古以来,从未有闻春季伐战且胜之说……且,边州存粮有限,行军之粮必有东土运往,冬路难行,绝非仓促可就……况我朝年前,方才结束与北辽之对抗,如今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冒然再战,民心难用。” 两个人说得都有些道理,作为皇帝的赵恒也明白,但是他心里想得更多些,石保吉求战定然是为了某些他还不知道的原因,而王旦这位宰相却是公允之人,所说话语也是确切存在,但并不是他心目中能够做定决策的因由。 所以,他也不直接回复,而是把目光洒向了另外众人,“两位卿家言之有理,还有哪位卿家可为朕解惑?” 皇帝往往就是做裁判的,而且皇帝不能有错,所以他才不会轻易答允某事。 与座的大臣们也都习惯于此,包括适才开口的石保吉和王旦都是如此。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说!”之前充当和事佬的陈尧叟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躬身行礼之后,凝声说道:“先前大朝之后,属下送奏报与臣,臣曾粗略览过一遍,绥州刺史李继冲给灵州使团开具了通关文牒,他在奏报中一并呈送了一份呈文,言为保与石州榷场之间商路安全,绥州边军曾出动剿匪,一举剿灭商路上乱石山千余悍匪,而自损之数不过区区……” “……灵州罗氏现下立足未稳,正该趁此时机,灭此等妄人,” …………………… 注:1道济兄,冯拯字道济,生于公元958年,陈尧叟生于公元961年,正是该如此称呼。 第八十六节 长街之上 http://..org/ 杜衍1,一个有家不能回而奔走各地,试图通过科举求功名改变命运的学子。 好在有富商看中他的才华品行,嫁了女儿给他并支持他参与科举,但他却不想凡事依着丈人出头,于是便提前到了这开封府,原因是两年后是新科开考的年份。他寻了一处靠近书院的房子,每日过去蹭课,倒也充实得很。 冬日来临,因为身上少有余财,买不起太多木炭,家宅中寒冷,手脚冰冷得让人读不进书去。因为临近春节,学院里已经开始放假,无处可去的他便和几个同类的学子一起,凑到一家新开的茶馆读书。 茶馆的掌柜是个有远见的,也不苛待他们这类学子,不但提供座位,还供给他们免费的茶点,要求也不多,仅有一个,要求学子们每天有两个人站在台上给茶客们白讲——也就是用白话讲某些经典故事,或者奇闻轶事之类,说的好了,还有所谓的润口费可拿。 这对寒门子弟来说,可说是难得的逸事。 这天,距离春节还有十三天。 杜衍和几个学子早早的坐在了茶馆二层的靠窗位——这个位置不但采光充足,同时也可以鸟瞰窗外临近的街景。 因为是大清早,茶客还没有来上几位,七八个学子们或者讨论文字中的遇到的问题,或者对着临近春节这开封府发生的趣事交流看法。 忽的不知哪里有人吆喝一声,“看外面,来了热闹了,莫非是边疆打了胜仗,边军回来给皇帝报喜?个顶个骑的是高头大马,真是威武!” “哪里?在哪里?”几个性子活跃的学子也不争论了,你推我搡的就往窗口挤。 贴着窗子捧着书本正在翻看的杜衍忙不迭的侧转身拱起后背,双手紧紧抓住窗子上最结实的外框,以防自己被挤出窗外,嘴里慌张的叫嚷起来,“别挤,别挤!小心掉出去摔断腿!颍州齐、苏州孟,你们两个混蛋,不就是战马,有甚子稀奇?” 被称作苏州孟的年轻学子虽然身材瘦小,一副口舌却伶俐得很,手下动作不停,三下两下就穿过桌椅的空档,然后从杜衍腋下钻到到了窗子前,然后才叫道:“山阴杜,刚刚叫嚷的那厮是店里有名的耳报神,能让他如此惊讶,绝非寻常景致……哎,颍州齐,你这厮莫推!” 被称作颍州齐的也不是善茬,嗯,应该说这年代敢于单人出来求学的学子都有一副好体格和好口舌,“苏州孟,你这小矮子快闭嘴,听……外面有人在叫甚么?” 茶馆外面就是直通御街的主路,宽敞得足够十个壮汉双臂展开并行。 临近春节,尽管是大清早,但这主路上已经开始人行如织。远远地开始有人向左右避让,正是过来的一只队伍马队看起来还不真切,但是嘈杂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几个学子把窗子支起来,趴在窗口向外看的时候,恰好听见有人提着锣,有人扛着鼓,还有人在半说半唱的吆喝了起来: “诸位老少且请听俺讲…… 开封有个杨二郎, 泼皮无赖狠心肠, 遇见女娘他语相缠, 女娘同伴欲推挡, 他恼羞成怒辩不过, 会同那狗腿齐上场, 冷心冷面把刀扬…… 哎哟…… 可怜那…… 五条好汉把命丧, 可怜俺那兄弟爷和娘, 白发送黑欲断肠…… 尚有那…家中幼子急待哺, 失牯之痛谁愿尝? 哎哟…… 问天地之间理何在? 府衙大人百事忙…… 今朝俺们自个……人心聚…… 去问个是非与短长。 哎哟…… 诸位老少请听好, 莫要茫然把路挡, 俺们兄弟自去问权贵, 难知生死路多长…… 若是有个差误把命丧, 且请诸位帮忙把名扬! 走嘞呦……” 唱声一落,便是响锣开道,鼓势助威,然后便是牛车辘辘,马蹄声声。 这时代的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甭说外来人,便是这开封府内土生土长自谓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没见过这等局面! 山民小调有人听过,但是放到这种场面大声震唱的——没人见过。 拉着棺材的车不少见,但是如今这样五只红漆大棺材辘辘而行的场面——没人见过。 开封府地属京都,骑队穿行稀松平常,便是皇帝出行也是家常便饭,但如此雄壮的马匹配上高大壮硕凶悍的骑手——同样没人见过。 左右路边脚步停驻的路人目瞪口呆,茶馆里趴窗子的学子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小个子的苏州孟最先反应过来,嘀嘀咕咕地咕哝道:“暖呀,那厮唱得甚么?那杨二郎可不好惹,是个经常走马楼台的泼货,等闲人可万万惹不得……” 旁边一个北地口音的学子凝声说道:“苏州孟,莫用你那乡土话,听得好生难懂,那杨二郎究底何许人也?” 苏州孟头也不回,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继续道:“若是俺没猜错,那汉子所说杨二郎必定是北城刺马巷住着的那杨殿侍,不,那厮刚刚升了阁门祗侯,那厮全名杨景宗,字正臣,偏偏性子不正,是个素喜博扑的无赖子,怎生人家有个姊姊嫁入宫廷,如今正得今上的欢心,那杨二郎便愈发的不可一世……” 没带他说完,紧贴他背后的杜衍低声喝道:“慎言,莫论今上如何,只说那杨姓景宗,他是做了甚么,惹得这样一伙人来……” “嘿,老山阴,谢……”苏州孟扭头冲着杜衍低笑了下,迅又回头盯着窗外,嘴上功夫仍旧不停,不过收敛了许多,“十数天前,据说在脂粉街,那杨二郎戏弄一个闺阁小娘,小娘同行之人是些外地汉子,不晓得那杨二郎根底,两厢动起手来,那杨二郎拳头比拼不过人家,便呼喝了一堆帮闲抽刀子就砍,据人讲,当场死掉三个……啧啧,如今这五副棺材,想必有人不治,又亡了两个!” “莫要幸灾乐祸!”杜衍在这小子肩头锤了一下,追问道:“那这队人又是何许人也?如此凶悍,还夹杂着西域面孔,莫非是河西边镇招纳的番兵?” “这可不是边镇番兵!”苏州孟缩了缩脖子,眼看到外面的马队从窗前走过,呼喝了一句,“天爷,这战马可真真雄壮!怕是皇宫御马苑中亦远远不及!” “你这厮又要卖关子!还不快讲,这……到底何方人士?怎的可以提刀挂甲入城?皇城司那些痞兵怎不拦阻?”颍州齐也急了,捏着苏州孟的脖颈问道。 “莫抓,莫抓!君子动口不动手……齐兄你只是姓齐,非是那齐鲁壮汉!得,俺说还不成!”被捏了脖颈,苏州孟不敢再嘴碎,“你们看那马背上骑手,各个都是汉家打扮,包括绿眼睛胡人也不例外……俺是两月前听人所说,这等人乃是前唐……不是二十年前江宁那个偏居一隅之唐,而是昔日以长安为京都之大唐,据讲他们乃是昔年安西军攻伐西域时,战败兵卒之后裔,如今自万里之外回返,就驻扎在河西灵州……啧啧,真乃猛士矣!颍州齐你莫急,如此凶悍之辈,皇城司一众人物,那个能及?莫说拦阻,怕是要吓得尿了下衣!” 其余一众书生同样眼睛紧盯着窗外——如同街面上的行人一样,耳朵里听着各方传来的声音,却都不由自主的失了言语。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有些震慑心灵,不过数十骑,加上一些明显是帮闲的壮汉,居然走出了得胜之师也没有的悍烈之气。 书生们没见过真实的杀戮场,但呆在这汴京城,却没少见过边镇的军卒,单凭肉眼,他们分辨不出军卒装备的优劣,但是心底的直觉告诉他们,与眼前穿街而过的骑士们相比,皇城司的军士就是皮囊好看的稻草枕头,边军的所谓雄壮军士也不过是沿街的乞丐! 外面的锣鼓似乎越来越响亮,领头吆喝的几个汉子也并未颓唐,反是愈加精神,愣是把一副破锣嗓子扯得像要撕破一般,却也赢得了更多人的瞩目,而沉默的骑士半言不发,冷肃地似乎看淡了世间一切,而那为众骑维护在中间的硕大棺材,上面的红色,在这冬日里,竟变得如此刺目! 人越聚越多,行进的骑队竟没有一步停留,虽是因为围观人数变多而有些缓慢,但仍是坚定不移的前行着。 队伍的后方,几十个同样是骑兵的家伙尾随在后面,气势却远不如扶棺而行的前者,士气更是看起来仿若霜打了的深秋绿菜——蔫头蔫脑,那一身铮亮的铠甲也仿佛蒙上了难以抹拭的尘埃…… “呀,后面那是皇城司之人?怎的如同阉鸡一般模样?平素那般气焰何处去了?”这话当然并不大声,也不是沿街的百姓敢说的话,而是茶馆中趴在窗子上的苏州孟嘟囔的。 “你这厮就是个惹事混子!”杜衍抬手在苏州孟的幞头上拍了一记,回手又揽住他的脖颈,轻声道:“人都走远了,俺要下去看看,你等去是不去?” 未等苏州孟开口作答,一旁的几个书生中有人回道:“世昌兄1,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等兵凶战乱之事,非是我等凡夫学子可以左右,莫若静待后息……” “多谢几位学兄提醒……”杜衍未等那人说完,只是左右旁顾一圈,见以往觉得不错的同年这刻却颇有面目可憎之嫌,遂言道:“俺却是不甘静等信报登门,如此诡异之事,如此豪雄之人,俺若不去亲眼观摩,怕是夜不能眠……故俺决定前往一观,谁人与俺同行?” “山阴杜!怎能忘了俺!”静了一会儿的颍州齐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开口了。 被杜衍揽着的苏州孟也梗着脖颈说道:“同去,同去!”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是学子,同是出自贫寒之门,却是在这种看似琐屑的事物面前,分得泾渭分明。 扶棺而行的队伍径直而去,在队伍的后面,长街之上,如同这般的场景不知凡几。 只是,仅仅意图以阳谋破解前事的罗某人还安坐在马背上,这时的他怎也想象不到,他这番举动带来的收获都有什么。 ………………………… 注:1世昌兄,杜衍的表字。杜衍,越州山阴(绍兴)人,978-1057,公元1008年进士及第。 ———————— 附:左思右改,紧赶慢赶,结果这一节还是晚了些。这节中,街头传唱的小调是俺自己编的,颇是消耗了一些脑细胞。看在如此辛苦的份上,厚着面皮打赏、推荐、收藏以及帮忙推广……谢谢! 第八十七节 横蛮粗暴卫四郎 上 http://..org/ 既然打定主意要明刀明枪的施展阳谋,罗开先就没打算收敛,敲锣打鼓算是一,俚俗小调算是一,甲马齐备同样算是一,五口红漆棺木可就不止是一了,而是一个大大的零。 所有这些因素,堆叠起来给开封府上下看看,会得出什么效果? 若是后世,必定记者云集,甚至几个小时时间,消息便可以出现世上所有人的视野范围内。 但在这个时代,罗开先然推算不到事态会具体演化成什么样子。 不过,现在身后尾随和左右簇拥的人们,证明了他所做的这一切掀起了了何等轰动——各色人等以近乎摩肩擦踵的状态聚在一起,那景象让沉着脸的罗某人仿佛又看到了后世的火车站台。 这里所说的各色人等,可不仅仅是开封府治下的普通百姓,更有行走各地的商人、闲来无事的小官吏、别国派驻在宋京的使节……当然,还有之前闯城门时被吓破了胆的皇城司守备城门吏一干人等。 在至少有沿街数千人围观的场面中,最兴奋的不是罗某人手下的亲卫们,恰相反,他们一律保持着刻板的表情——如同他们的将主一样,当然,他们心里如何想没人能够猜得到。 最兴奋的人,是扯着嗓子大声吆唱的几个家伙。 这几个人都是赫尔顿抵达开封府之后,从不同渠道招揽过来的,朴素的民俗小调不过是他们原本私下的消遣,现在却可以大张旗鼓的唱响整条街! 处在队伍中间的罗开先可没想那么多,听着锣鼓敲击的巨大声音,还有类似后世豫剧感觉的唱腔,他的双眼却在不停地扫视周遭所有的一切,精神视觉更是时不时扫描一下,那把改造了很多次的铁胎弓就放在他的膝盖上,鞍袋里的箭囊不过是掩人耳目,事实上,如果发现有人想要偷袭——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他可以随时从空间中调出箭支,并在两秒钟之内把它射出去。 从清晨开始筹备出发,到踏入这开封古城,队伍没有受到任何称得上水准的阻挠,包括守卫城门的皇城司士兵,后者在看到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的时候,没有坐在地上就已经算是他们有足够坚强的意志。 事实上,所谓皇城司士兵的表现切合了罗某人最早的预料,这些守城兵都是些花架子,比之前来路上所遇到过的赵宋厢军,顶多也就是年纪轻些,装备花哨些,因为没有直接交手,战力暂时没法评价,他们的胆魄足以让罗开先的亲卫们嗤之以鼻。 当然,若不是这样,罗某人这只类似武装大游行的队伍没可能护着红漆大棺材进城,也没可能把皇城司的士兵扔在身后吃灰。 …… 在心底暗叹着自己“高调了”一回的罗开先发现,这时的开封府真的没多大,对比后世所谓数据中记载的百万人口,他发现这个城市顶多不过后世三级城市的占地面积,而且除了目光所及的几座高大建筑,余下的都是在平面上发展的木质建筑…… 精神视野中,他留意到沿途的几座大宅院的地下,都有着弯弯曲曲的逃生地道,不由地感叹这时代的所谓上层贵族同样也是有着生存危机的。 在他这种半是警惕半是悠然的心态中,开封城北区杀马巷杨景宗的宅子到了。 …… 杨景宗的宅子显然是新建不久,典型的属于这个时代高门大户独有的青色砖墙足有三四米,唯不同的是器宇轩昂的门口,并没有别家宅院那样的石牌坊之类的构建,也没有象征文人的梅竹之类栽在两旁,同样也没有武将世家那样戳立着的大铁戟,光秃秃铜皮包边的红漆大门,除了两只标注着“杨府”的牌子,只有两只橙黄铮亮的铜制门环。 门外如此喧嚣,主人家却没有丝毫动静,这很不正常。 当尾随而来的开封街坊之类以为这只队伍会围守在门外的时候,来到门前的罗开先跳下马背,也不借用拍打门环来呼喝主家开门,几步走到大门前,抬起他那穿着钢板底衬靴子的大脚,也不见如何用力,一声刺耳的“哐”响彻了这杨宅…… 大门“吱扭扭”的从中洞开,上面清晰可见的留下了一个深陷的脚印,又是“叮呤”“当啷”几声,两三截人腿粗细的门闸连同大门背后的扣件一同脱落,掉在了地上。 离着老远围观的人群当中,当然有识货的人,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咒骂着“凭他娘,这是人该有的力量吗?” 同样分属围观众的皇城司士兵齐刷刷向后退了几步,唯恐被这等恶人找到自家身上。 罗开先却理会不得那么多,随口下令道:“且格拉斯,带二十人入内,直奔正宅第三栋,把里面的人都抓出来,注意持盾防御,小心弓弩,另外……除非必要,暂不杀人!” “遵令!”其格拉斯眼睛一亮,也不下马背,直接应诺一声,呼喝着两个得力的什,就突了进去。 对这种闻战则喜的手下,罗开先其实不必细细叮嘱,只不过他有些担心手下人杀伐惯了,一旦有人反抗过激,真的收不住手,会把这杨府杀得内里血流成河,届时事情的收尾就麻烦了。 没错,不是怕事,只是不想麻烦。 且格拉斯带人入内之后,另几个什长根本不用吩咐,调转马头就在一旁守卫了起来,这阵势,即便皇城司的人同样也有战马,却根本提不起士气来。 罗开先不再上马,而是持着铁胎弓静立在门旁。 门内已经乱成一团,像被灌了水的老鼠洞一般,有且格拉斯这个武痴亲自带队去抓老鼠,根本无需他去担忧,倒是门外人多杂乱,为免意外,更需要他在这里掌控。 好在宋人的效率实在太低,待到其格拉斯率人押着三四十口人涌出大门,都未见有任何动静,守在百十米开外的皇城司守门官满脸苦涩,想上前不敢,命人撤退更不敢,只是那么眼巴巴的盯着骑队停留的这个方向。 入内的且格拉斯押人出来的时候,四周围低低高高的惊呼或者议论声突然就沸了起来,显然这种没人见识过的迅捷惊动了很多人。 罗开先几步上前,扫视了一圈,吩咐道:“女娘都站到一旁去!” 三十几个男男女女迅速分成了两帮人,罗开先才开始仔细打量十几个男人的面目,这十几个人显然经过且格拉斯筛选的,都是十六七至三十几岁之间的青壮年,且格拉斯再武痴,也不至于把杨府中什么花匠、柴房之类的仆役抓来。 这些人里面,多半衣着还算考究,只不过他们苍白的面孔和衣服上的脚印泥土之类,还有三人身上缠着各种样式的绷带,不用说,所有这些,都已经说明了太多东西。 面色苍白除了恐惧之外,说明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或者衣食无忧,身上的脚印和泥土,想必是反抗之时,被且格拉斯等人修理过,而缠着绑带吊着手臂的人,自不必说,肯定不会是自己摔的。 “……”罗开先打量了一遍之后,未对这些人有任何问话,扭头便招呼几个随行过来的人,“田六郎、甘七郎、萧十一……过来认人!” “是!”“好咧!”三四个同样绑着白色绷带的人一边应诺,一边彼此搀扶着走了过来。 这几个便是前夜让赫尔顿挑选出来的轻伤之人,崔十八还有当日一同养伤的潘哥儿董五儿之流,倒是想要跟着来的,但罗某人只是双眼一瞪,便没人敢忤逆他的心意。 好在这几个人除了田六郎是从灵州一路跟过来的,余下几个都是开封府左近之人,一双眼睛也是灵醒得很。 眼见事有不妙,被押出来的人群当中,一个披着锦袍,面色青白的年轻人站直了身体,呼喝道:“你等何许人?哪位军将门下?光天化日,竟敢私闯民宅,莫非想要造反吗?” “封嘴!”罗开先瞥了一眼,根本懒得去理会,只对手下人挤出两个冷冰冰的字。 他的话音一落,一旁提刀的亲卫随手一刀鞘就抽了过去,“噗”的一下,正中年轻人的脸颊,这厮是个脚底没根的,连晃都未晃,就像木桩一样趴在了满是泥土的地上。 这厮趴在地上,还想要说话,一张嘴,却是一口带血的口水混着几颗牙齿吐了出来。 也不知这厮平日为人如何,这一倒地,竟然连个相扶的人都没有。 田六郎、甘七郎、萧十一几个也不用靠得太近,只是隔着七八步远逐一扫视。 只是几息之间,为首的田六郎便开口喝道:“大人,就是这几个!有这个,还有那厮……还有……” “嗯?”罗开先皱了皱眉毛,问道:“哪个?” “便是您下令封了嘴的,那厮便是杨二郎杨景宗!”田六郎是赫尔顿从灵州带过来的‘老人’,也是个机灵的小子,先前便没呼“将主”,这会儿更是直接指认了当日首凶。 ……………………………… 附:感谢书友“若海清凌”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八十八节 横蛮粗暴卫四郎 下 http://..org/ “就这块废料?还有那几个废物?”再次回头扫量了一下被指证的几个人,还有刚刚被抽掉了半口牙的杨景宗,罗开先撇了撇嘴,“等你们伤好,回去都给我入营加练!甘七郎和萧十一你几人也是同样!” “是!”“得令!”田六郎利马变得蔫头蔫脑,另几个伤号倒是想问,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同样缩着脖子开口应诺。 罗开先再懒得理会他们几个,挥手让他们退后几步,然后冲着棺材旁喊道:“医官张老实,过来!” 张老实跳下运棺材的牛车,提着药箱,快步跑了过来,“大人!” “候着,稍后给人包扎伤口!”随口吩咐了一句,罗开先再次把目光投注到一共十二个被指出来的人身上,低喝道:“你,你,还有你……不相干之人都滚远!” 被从杨府中押解出来的十几个男人瞬息间又分成了两个部分,几个没被指认的人连滚带爬的凑到女娘那边去了,而连同杨景宗在内的十二个人慌了神,本就是搅在一起胡混的纨绔之徒,那有什么主心骨? 有的想要转身就跑,有的想要前冲夺取兵刃,还有的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军爷,将爷,真的不干俺事,俺只是个无赖帮闲……” 只是,周围环伺的全是罗某人手下的精锐,这些人即便有些手脚功夫,又能如何? 根本无需伸手的罗开先扫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杨府院墙外,同样有别的大宅所拥有的拴马桩,便呼喝道:“且格拉斯,这些人全部困到桩子上!” 令下如山,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壮汉把这些平日坏事做尽的无赖子全部捆到了拴马桩上,拴马桩一般都是碗口粗的圆木直接夯进地面布置而成,足以限制马匹的行动,何况这些平日只知好勇斗狠的痞货? 先前忐忑不安的皇城司守门官,这会儿反倒稍微松了口气,按他的理解,杀人而已,何须弄得如此麻烦? 如今这些灵州蛮子,又是分拣人,又是把人捆扎拴马桩上,这种架势怎也不像是要杀人的节奏……只要不出人命,自己这守门官该是还能保住——皇城司的守门官稍微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他刚刚缓和了下精神,便见到那位高大魁梧的领队之人重又翻身上了马背——那匹马可真是神骏,他心中的念头还没放下,便听到那人声若洪钟大吕般响亮的声音,“开封府诸位老少,且请听某家一言!” 这城门官马上心中一惊,在他的理解中,莽汉不可怕,武力超群又能如何?最让人担忧的反倒是有心之人,譬如煽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贱民闹事,那可比死上一些人更严重!而他这个守门官必将受到连带之责,若是事态严重,被上面的大学士们斩了祭旗都没处说理去! 纠结的守门官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辗转起来。 如他一般想法的人有不少,但关注事情原委的人则更多,却是暂且无人出头阻止这一切。 罗开先不理会围观的人都有什么情绪,只是招呼了一声,见人群肃静了一些,便开始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某家姓卫,人称卫四郎,秋初,某家随队从万里之外返回河西灵州,日前才抵这开封府城。本以为这开封府乃宋天子脚下,必定安宁祥和,没成想初到此地,便闻听某家刚刚成年的侄子险些被人破了肚膛……还有几个万里路途同行归来之兄弟,他们没有死在路上,反而死在这宋京街巷上,不曾有任何人给与交代,谁人能告诉某家,这开封府可有王法?可有天理?” 围观众中不乏明白人,有那不明白的开口向左右探问,便有人低声开始解说起来,这片杨府墙外的过道处,哄嚷成了一片。 杜衍自然也是其中一员,与同在一起的苏州孟以及颍州齐彼此探讨了几句,便壮着胆子吆喝了一句,“兀那卫四郎,缘何不去寻府尹大人追查此事?” 罗开先耳聪目明,见是一书生问话,话语中也无质问之意,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便从容答道:“不是没人前去探问,然……时隔近半月,却是半字也无!所幸此是隆冬时节,若是夏日,莫非要某家兄弟肉身尽腐、死不瞑目?” 这话一出,四周尽皆哄然,有那熟悉杨景宗的小官吏,懂得事涉皇家,该由大理寺出面,却不敢大声喧嚷,只与左右熟人低声讨论。 这时代民风淳朴,也有邻里守望相助之潜规,然却没有一个上前阻止的,除了这杨景宗不得人心之外,究底还是罗某人的利刃坚甲震慑所致——人群中不乏未能上朝议事的御史之流,但这等人往往凭借一副口舌,在皇帝面前显露存在或许擅长,面对刀兵?他们的胆量可不大。 出了声的杜衍却也无言以对,又被他的两个好兄弟捂住嘴巴拖到了一旁,再不能开问。 事情到这一步,却是停不下来了,也没人能够阻止。 罗某人说这几句话,却不是为了自家开脱,而是要把事情闹大闹清楚,闹到谁也不能遮掩,包括时下的宋帝赵恒,谁也不能说灵州人粗蛮无理。 ‘理’之一词,在东方自古以来就是行事的根由,无理而行便是粗蛮,便是倒行逆施,便是‘非正义’,而取得了‘理’,便可以秉直而行,便可以理所当然,若是再有力量,便可以‘有理走遍天下’! 所以他这一番看似无用的话,说给一旁无干世事的路人听,非是为了求取什么同情,而是为了让真相不被人掩盖,更是为了下一步进行的合情合理。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开始了,就再没人能阻止罗开先,他安排了人开始分辨被擒各人的罪责,田六郎等人也是懂得识数作态,自是大声报出个人当日所做之事,至少挥刀砍人的,伤人性命的,引发并主使是由的,全部分辨清楚。 说来也是这十几人愚蠢,自打日前伤人之后,这些天竟然都纠缠在一起,倒是方便了罗某人,来了个一窝端。 迅速辨明了事由,又分清了被捆起来的每个人所犯的过错之后,罗开先反倒不急了,施施然冲着周围再次开口,“某家自西而归,所经任一国度,均有杀人抵命之说……按某河西灵州之军规,这几个贼人该枭首示众!然……此等一概人等非某灵州之人,某亦非是这宋京之官,不通宋律,无权因此杀人断罪……哈,或有人说,你家闹得如此喧嚣,莫非是为取乐?” 他这话说得曲曲折折,却是把自家意图与顾忌全部摆在了明面上。 围观者中,听懂了的便开始赞许这灵州人进退有节,有那懂得律法之辈,更是频频点头。 罗开先停顿了一下,便开始继续,“无谓之事,做之何益?某家亦不愿此行搅了灵州与宋国之间和气,故此行非只为寻仇,旨在告知众生,某灵州之人不可欺辱……此处一概人等,死罪或可免,活罪却难容!” 说到末尾,罗开先的脸色开始变得愈发整肃,心中戾气却是不由得散发了出来。 而未等周围人惊呼出声,他便又继续道:“且格拉斯,令人动手,十一个从犯,每人手上指头只留两根食指,留着给他们吃饭用,再剁掉他们脚上的大脚趾,此等人便提不得刀,踢不得人!” “遵令!”一众亲卫扮起了刽子手,开始操持起来。 捆扎拴马桩上的人倒是想躲,却是哪里逃得过?说不得便开口咒骂起来,亲卫们却懒得听他们呱噪,扯脱了这些人脚上的鞋袜,直接塞进了他们的嘴里,这动作之果决直接,直令围观之人咂舌。 从犯如此,主犯又将如何? 杨景宗肿着半张脸,却是喷出一口血沫,含混不清地嘶吼道:“洒家姊姊乃是今上妃子,洒家若有半点损伤,无人能饶你等,哼!便是你那灵州,也难逃覆亡之祸!” 罗开先却不理会他,径自对一旁的张老实说道:“老实你看着些,给此等牲畜止了血包了伤口,莫折了此辈性命,俺们只是报怨,非是杀人!” “遵令!”张老实虽为医士,其实是个蔫坏的家伙,嘴上恭敬的作答,脸上翘曲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他两人在这对话,声音也不小,远处有那耳朵好用有明白事理的,便不免在心中嘀咕,这灵州人比莽夫可怕多了,掉了脑袋或许能得个痛快,没了手指便握不住刀子,还怎么行凶?脚上没了大脚趾,还能站稳吗?怕是连行走都要小心翼翼! 到了这活着与死了相比,孰优孰劣?怕是还生不如死吧! 做到这一步,罗开先已经不再在意旁人的神色如何,同情也好,恐惧也罢,该做的他都已带人做了,心意如何却不必他来烦心。 他转过身,面对着拴马桩上挣扎的杨景宗,静静说道:“事到如今,嘴硬又如何?某那侄儿带着女娘好生在街巷闲走,碍你何事?偏生你这厮上前搅事,为人所阻,亦不善罢甘休,拳脚输了,竟敢动刀杀戮,莫非这东京非是良善王治之地?” “呸……”杨景宗又喷出一口血沫,见罗某人侧身闪开,他才愤愤说道:“卫四郎,是吧?你这等横蛮粗暴之徒,爷见得多了!凭地如此多话,莫非怕了?哈哈,俺虽只在宫中任一闲职,俺姊姊却是今上妃子,你知他等何许人?河西匹夫,爷教你一个乖,他等乃是镇安军节度使帐下亲兵,哈……如今俺姊夫或许仁慈不会奈何你这匹夫,石节度又岂会容你?哈哈哈……等死吧!” ……………………………… 附:感谢书友“冰山上的骇客”“平道枯木”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八十九节 狠辣 http://..org/ 罗开先不知见过多少濒死之徒,岂会被这等言语吓住? 他也不恼,只是安然说道:“镇安军节度使?怕是石保吉?是他又如何?骄纵手下惹事生非,怕是脱不了一个治军不严之罪!若想寻某报复,哈,卫某纵行天下数万里,又怕得谁来?宋帝妃子有你这等不肖兄弟,怕是常常心中祈愿,在你小时,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放狠话谁不会?只是……溺死在尿桶里? 这也未免太……一时之间,旁边断手指斩脚趾的都没人关注了,一些纯属无聊凑热闹的人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而与这杨景宗杨二郎有所仇怨的,却在暗自拍手喝彩,恨不得站在那里质问的人是自己。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文網站,趕緊來吧。 那些赋闲的官吏们却在心底暗叹,御史台那些清流怕是要少了一块事务,陛下也会少了一些心事,这杨景宗素来是御史弹劾的靶子,而每次弹劾之时,皇帝总要免不了头痛一番。 另外有所想法的,则是穷极无聊四处走访的各国使节们,无论是北辽、还是南方大理以及百越交趾之人,他们关注的可不是杨景宗这类纨绔子,而是在暗地里思量这位卫四郎到底是何来历,那灵州一方实力又是如何…… 罗某人这回话却非只说给这杨景宗听的,更不是为自己解气——他的习惯素来是有敌人直接捏死,而这位杨景宗,却是连做他的敌人都不够格。 他的这些话其实是说给围观的所有人听的,否则不言不语杀了这厮却会留人把柄,而且便宜了这厮,所以,借助言语分清这之中的是非,才是更为妥帖。 只是他这话没吓住杨景宗这样的无赖子,这厮反而脖子一梗,叫嚣道:“来呀,给爷一刀,看爷惧怕否!” “一刀?”罗开先牙口挤出两个字,眯了眯眼睛,说道:“一刀怕是便宜了你,三刀如何?卫某帮你去了惹事生非的祸根,否则不知该有多少小娘会遭受你这杂胚欺辱,而且……呵呵,少了一个惹事生非的弟弟,怕是你那姊姊也要感谢卫某!” “呸!河西匹夫,无非卖弄口舌!若有胆,一刀宰了爷!”手脚全被向后束缚在了拴马桩上,杨景宗根本借不上力,他便彻底失去了理智,疯狂的叫嚣着。 什么是泼皮无赖?这便是了。寻常胆小怕事的人却是做不来这种无赖的。 “呵……”罗开先冷冷一笑,这种蠢货,不见棺材不掉泪,却是理会不得,他从手中翻出一只巴掌大锋利小刀,比着这杨景宗的裤裆,弯下腰,只轻轻一下便划开了这厮所有下衣,才淡定说道:“你这厮总是把自家姊姊挂在嘴边,想来是思念得紧,卫某便成全了你,不定今后你可以入到宫中去陪她……” “你想作甚?啊?”杨景宗彻底慌了神,隆冬时节,风吹屁屁凉的感觉不要太好,他拼命想要夹拢被分开绑着的双腿,只是牛皮索子做的绑绳,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得逞? 罗开先曾有牧场骟马的经历,只是给人做这手法却还是头一次,根本不理会这杨景宗无谓的挣扎,往左手上缠了块布,捏住杨景宗缩得如同豆丁般那物,右手小刀在这厮胯下再次一划,切开了卵囊外皮,左手配合一挤,两个圆蛋便从破口处露了出来,右手刀子再次一扫,彻底割去了束缚圆蛋的经脉管络,他左手隔着布托着这俩圆蛋,直接塞进了杨景宗的怀里。 说是三刀,果是三刀! 站起身再看这厮,已经面若金纸,扫扫适才动刀的地方,却是没流几滴血,他抬手在张老实的药箱里抓了一点止血散,借着左手布帛直接涂到了杨景宗的腿弯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直身体,很是轻松的盯着这厮颤抖的身体,悠然道:“如何?杨二郎?某家这手法从牛马身上演练过多次,从未有过差误……你很有福气……” 说完了这话,他还扭头看了看一旁等着被断手指脚趾的‘帮闲’,顺便又四周扫视了一圈围观众,这才恍惚发现,不论是他手下亲卫、还是围观众里面的年长年幼,只要是男人,都双腿并拢站的笔直,而等着被行刑的泼皮们最是不堪,全身松懈也不挣扎了,几个看着还算粗壮的汉子,竟然萎顿在地,身下土地看着湿漉漉的一片,很显然……他们竟然尿了! 精神视野再开,发现围观众至少已经累积了七八千人,不远处的墙头上、枯树干上、视线能及的楼阁的高层之类……更是或趴或站的挤了许多观瞄的人,而远处仍有人在不断向此靠拢,千米之外的地方,他感应不到,但想来,距离内城不远的地方该有军兵集结或有宋国大臣向这方赶路了。 收了悠然的心情,抬腿轻轻磕了一下杨景宗这厮,这厮却像个阉鸡一般没了精神。 罗开先深知这类人轻饶不得,虽说够不上为敌的资格,却是惹人嫌的臭虫,若不能拍死,便要尽可能去了隐患。 于是,他刻意放缓了语气,说道:“杨二郎啊,杨二郎,你之意气何在?莫要说少了两个卵球,便没了生气,宋帝妃子可是你家姊姊!” 杨景宗晃晃悠悠抬起头,只觉得胯下冷飕飕,他也不知罗某人是如何做的,只是这会儿竟不觉得痛了,他心中是又惊又恨,惊的是对面的人他根本看之不透,恨的是当日做下事后,竟然没有招人斩草除根。 惊恨交加的杨景宗昂起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高大男人,以近乎一字一顿的口气,说道:“河西匹夫!卫四郎是吧?小爷必定牢记在心……今日小爷认栽,有何手段尽管使出来!来日必有厚报!” “啧啧……”罗开先颇为感叹的低头看着这厮,都这幅模样,竟然还敢放狠话,真的可称是痞赖之人中间的佼佼者,只是想用这等狠话挤兑自己,却是打错了主意……杀伐十数年,若非必要,他罗某人何曾留过手尾? 念头转过,罗开先也不与他做口舌争辩,只是悠悠说道:“杨二郎,某家倒是看得清楚,你这厮就是个有己无人之脾性,如此看来,去势亦不能改变你这惹事生非之习性……也罢,某家好人做到底,帮着宋帝修整一番你这惹事的根苗……来来来,莫怕,伸出舌头来……” “你要作甚……松开小爷……唔唔唔……”杨景宗再次恢复了力气,仿若上了岸的鲶鱼一般挣扎起来。 罗开先也不做多余动作,这厮手脚都被拴在桩木的后面,又能挣扎几何?他只是左手捏住这厮下颌,轻轻一端,这厮的嘴巴便再也无法闭合,再分出两根手指在这厮的会厌部轻轻一抵,这厮的舌头便吐了出来。 “莫要乱动,卫某只是把你这惹祸的舌头削短一截,并不影响今后吃食,若是乱动,搅烂了嘴巴,你这厮可就要饿死……”罗开先如同牙科医生一般语气温和,但是这手段却比屠夫还要很辣。 他做这动作,可没遮遮掩掩,甚至故意错开了一半身子,使得远近瞩目之人都能看得真切。 莫说亲身感受的杨景宗,便是常年跟随罗开先的亲卫们,都觉得身上皮肤紧绷绷,以至于给其他人处刑的动作都变形了许多,当然被断指剁趾的十一个人连躲闪抱怨都不敢,唯恐那位卫四郎的眼睛盯到自家身上。 围观的众人里,多半都感到汗毛耸立,这个冬天似乎变得格外阴冷。 自罗开先开始修理杨景宗的舌头,杜衍和两个同伴便退到了人群之中,三个人凑在一处嘀咕了起来。 苏州孟搓了搓感觉有些麻砂的手臂,声音抖颤着说道:“两位仁兄,俺们回吧?这灵州卫四郎忒也狠辣,杀人不过头落地,缘何如此……如此阴损?” “要回你回!”颍州齐的兴致没有拌粉消减,反而仍是兴致盎然的说道:“甚子叫阴损?此乃恶人须得恶人磨!刚才俺听人讲,这杨二郎天生忤逆,如今坊间传闻其人更是不堪入耳,此等人,何需好言相待?如这卫四郎般,以恶制恶方为正道!暖呀……都说人外人天外天,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世上竟有如此凶戾之人,竟有如此狠辣手段!” 杜衍在旁也说道:“阴损一词,用之不妥……依俺来看,这卫四郎看似横蛮,实则智慧过人,非是等闲之辈……你等细想便知,他这一众乃是来自疆外灵州,非是我宋国之人,宋律与彼等,不过一纸空文,但若他横行无忌,入这汴京城内大肆杀戮,则必然一发不可收拾,对否?” 很显然,苏州孟的脑子更灵活,马上反馈道:“不愧为山阴老杜,真真见解独到!初时,俺也以为这卫四郎派人闯宅,必会大杀一通,却没成想这位看似勇悍鲁莽之人,行事却周密有加,如此这般,倒是既惩治了恶徒,又泄了心中火气,还可避免与朝堂争执……倒是大智大勇之人。” 颍州齐自一旁插话道:“大智大勇尚且不能断言,不过……这整治恶人之法,倒是别具一格,嘿……” “齐颍州,你这厮……莫笑……笑得俺皮肉发紧!”苏州孟抓了抓后颈,低声抱怨道:“你喜欢观刑,莫不是将来要去刑部,判官做不得,去当个刽子手吧……” “你怎知俺做不得判官?”颍州齐反唇相讥。 苏州孟同样不示弱,利马驳斥道:“判官就是你这模样?白面无须还面带笑纹?” “难不成判官就该是黑脸相公?俺这叫笑面白虎!少见寡闻!”被人拿面相说话并不是头一次,颍州齐也不恼,反应也是凭快。 “两位,莫要搅闹……听,又有马队蹄声,莫非是皇城司军兵集结?”杜衍倒是难得的冷静,抬手阻止了两人斗嘴。 “哎?”苏州孟侧了侧耳朵,连声惊异道:“蹄声多而沉凝,该有数百骑,由远及近,确有马队赶来,俺们须得躲躲,两方若是拼斗起来……” 颍州齐也反应了过来,忙着吆喝道:“没错,快躲!去那边,那边是大理寺丞府邸,没人敢在那里乱来!” 他这声音可就大了,周围的人也都听到了,围观众瞬时凌乱了起来。 拉着两个同伴撤往安全所在的时候,杜衍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位让人看不明白的卫四郎……该会怎也应对? ………………………………………… 附:感谢书友“若海清凌”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九十节 从容以对 http://..org/ “刷……素诺……啊……”已经开始口舌不清的杨景宗拼命叫着想说出完整的话,但他只剩下半截的剧痛的舌头已经根本不听使唤。 “不,不会,某不会杀你,恰相反,你会活得很好,比你的那些兄弟还要好,至少会衣食无忧!”嘴中吐着这样的话语,罗某人抓着杨某人脖颈的手掌如同磐石一般稳定,他的小刀很快,再叠加配合他坚定与果断的手法,杨景宗的半截舌头完美而迅速的脱离了它的附着体,这也充分的证明了以柔克刚这一理论的危险性。 做完所有这一切,给这自己寻死的杨景宗塞了满嘴的止血散,再最后瞧瞧这杨景宗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罗开先心中却没有任何怜悯之意,只剩下一片平和与从容。说到底,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在开封府,他更愿意直接挥刀宰了这一众人,而不会仅只断几根手指脚趾那么简单。 罗某人动作快,他手下亲卫们的动作同样不慢,一根根手指头被从关节卸下,脚趾头更是同样简单,动手的亲卫甚至有样学样,把割下来来的手指头脚趾头都塞进了它们原主人的衣襟——没人会把这些玩意儿带回去做收藏…… 当然,张老实这个医士也起到了他的作用——给人缝合包扎伤口。 最后留下的,除了依旧绑在拴马桩上痛哭流涕因伤痛而哀嚎的一众纨绔,还有同样惊慌失措在一旁张望的杨府中人……以及一些地上残留的血水。 至于一众被惩戒之人心中到底作何想法,根本没人在意。 到了这一步,罗开先带着一众手下已经完成了他们入城的预定目标,余下的就是平稳退出这个古都城——毕竟,他们并不是来攻城的。 瞧了一速而有效的包扎完最后一只脚趾头的张老实,罗开先朗声说道:“前事到此为止,杨二郎,还有不知名诸位,今日某家为客,留尔等性命,若有不服,尽管来报!只不过今后务要虑事周全,否则掉落的绝非仅仅是手指脚趾,而是尔等项上人头!” 已经被疼痛和从未见识过的冷酷彻底打败的人能说什么? 曾经自认高人一等,而如今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他们,只能快速收敛起曾经痞赖和彪藐的眼神,还必须掩饰住心中藏匿着的深深的怨恨,垂下他们那颗并不怎么聪明的头颅。 不过这一切都在罗开先的预料之中,却不值得他关注半分。 霍然起身,翻上公爵的后背,罗开先肃声喝道:“且格拉斯,防御阵型,这开封府的主人来了!” “诺!”且格拉斯同样低喝一声,也不怎么大声吆喝,只是几个眼神,余下的几个什长就安排好了一切。 事实上,时到今日,具体战术细节这种东西已经不大需要罗某人亲自吩咐。好比说这一次,他的随行人员共有近百人,有十五人是本地招募的闲人,这些人可算不上战斗人员,亲卫士兵却只有六十一个,还要算上且格拉斯。 之前行刑的人也不过六个,余下的人可不是戳在一旁的木桩,他们都在各自什长领着执行战备,负责游击的一个什更是寻找合适的战斗位置,比如石勒为代表的几个箭术出众的家伙就没在马背上,而是爬上了杨府高大的门楼,而类似且格拉斯这样骑步战都能拿得出手的家伙更是准备好了防御敌人弓矢攒射的鸢型巨盾,就这还仅仅是在明处的,赫尔顿那个家伙则没有出现在队伍里,而是就掩行斂迹隐藏在围观众里面——他的任务可不是留到战时射冷箭,而是查收信号,若有不妥,便立刻离开去几个预定地点纵火。 随众里面战力最差的要数之前吆唱敲锣打鼓的十几个帮闲,这些人恰好躲在红漆大棺材围成的‘堡垒’后面,要他们开弓射箭或许不成,但保住性命却不是问题,红漆大棺材配上牛车组成的‘堡垒’。 如此的布置若是还保全不了自身,罗开先还不如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而且,所有这些布置仍旧不是罗某人敢于直接冲城而入的全部底气,更重要的则是他对战场的判断——宋帝赵恒与他的大臣们敢于在自己的家门口打一仗吗? 按照后世的逻辑,罗开先一开始就认为,宋帝和他的大臣们没有这个胆魄,不为别的,这开封府的坛坛罐罐都是赵宋的家当,面对一个还摸不清底细的敌人——这个敌人还很凶悍,一旦打烂了,值得吗? 而且仅仅为了一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子? 即便这个纨绔子是宋帝的小舅子,即便这是个帝制国家,宋帝赵恒也没可能压制所有大臣盲目的在自己家里打一架,因为他们是穿鞋的,而己方却是光脚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真若被逼无奈放开手脚,把这开封府打烂了,他罗某人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宋帝赵恒呢?他的江山还能坐得稳吗? 所以,这种推论,才是罗开先如此行事看似毫无忌惮的根本缘由。 当然,推论毕竟只是推论,罗开先不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推论上,哪怕有再多的战前推论,都不能当作战时的行为准则,所以推论只能作为战略。 临战之时,推论是无法战胜敌人的,唯一能依靠的只能是战术,具体到每一个人的战术,而这个却更是罗开先所擅长的…… …… 好在这时代的宋京汴梁还是初建,而这附近又都是高官显贵所居,临近的街道都宽阔得很,容纳个千把人群是完全不成问题,所以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人群纷涌或者……征战。 当围观众如同潮水一般向路的两侧撤开的时候,当罗开先手下亲卫们已经布设好了防御阵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路的尽头如雷鸣般传了过来。 与惊惶失措的杂乱人群不同,罗开先和他手下的亲卫如同磐石一般矗立在杨府门前,这方圆二百米的防御范围无人敢于靠近…… .可供十马并行的街面上,原本看热闹的围观众蜂涌到了街面两侧,他们脸上作为京城人的自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惊惶,并不怎么平整的青石路面上,还残留了他们之前慌乱下遗弃的各种杂物,诸如鞋子、毛皮幞头、发带、柳条篮子、散落的水果干果、咬了几口的炊饼之类应有尽有……可谓是一片狼藉。 来势迅捷的骑队终于到了视线之内,凭借超人的眼力,罗开先在第一时间分清了骑队的人数——只有不足四百人,这个数字让他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因为这样一个数字,验证了他之前的一些猜想——宋人的军事动员效率低下,他们的作战态度也不够坚决。 事情果如他所料,来的宋军虽然行色匆匆,却如同之前的围观众一样停驻在了二百步开外,稍事休整了一下阵型,一个大概有三十左右岁留了几缕短髯的军将带了一个文官打扮的人骑马上了前来。 显然这是要问话或者谈判了,看到这种架势,罗开先也不含糊,一个亲卫都不带,伸手轻拍公爵粗壮的脖颈径直上前。 几息之间,约莫着到了中场,彼此距离大概十几步远的驻足停下,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罗开先就听对面同样坐在马背上的领军之人说道:“本将曹珣1,敢问可是灵州卫四郎当面?” 这问话来得有些唐突,不过却也情理之中,罗开先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不卑不亢地从容答道:“正是灵州卫四在此,曹……将军此来……旨在何为?” 上下打量着罗开先的身形,曹珣心中暗暗叫苦,对方人高马大……确实是人高马大,不但座下良驹自己这匹踏云驹大一圈,即算对方身量也比自己大了一号,这类人只要不是粗莽脾性,定非等闲之辈,自己这趟差事怕是不那么好过。自家这个将门子弟,虽说是曹家最不成器的一个,但家学渊源,这方面的熏陶可从未少过。 曹珣心中忐忑,却是不敢怠慢,虽然对方话语有喧宾夺主之嫌,却也只能视而不见,硬着头皮问道:“兄台这番锣鼓喧天,已惊动圣驾,时值大朝,诸官不得无故离席,圣上派曹某前来查问,若此间事了,劳烦兄台与某走上一圈……”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见对面这曹珣语气还算和蔼,罗开先胸中火气消了一些,但是什么去跟对方走上一圈是不可能的——那与后世被警察带走‘协助调查’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他沉声说道:“跟曹将军走上一圈就不必了,卫某非是宋之子民,你家宋律却是约束不得卫某,至于此番卫某所为,将军不妨问问当事之人……” 随着罗开先的挥手比划着身后示意,曹珣才把目光投注在远处,恰巧扫眼看到被几个人搀扶正在吐血沫的杨景宗,心下暗道坏了,这番差事要完,只是还没等他表态,他身旁随行的文官惊声叫了起来。 这人倒有一副清亮嗓子,瞪着眼睛看清了周围明细,便紧盯着罗开先的劈头盖脸的叫嚣道:“兀那蛮人,竟敢在皇城脚下犯案,莫非欲要图谋不轨?!” 若说之前武将出身的曹珣出人意料的谨小慎微,一举一动都透着仔细,这文官的表现却恰好相反,这一嗓子不但完全破坏了之前的还能交流的默契,反而使得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懵懂的宋军士卒乍听官长发怒,便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兵刃,而灵州罗某人这一方,虽说主将还算从容,但所有的亲卫都做好了第一时间发起攻击的准备。 剑拔弩张也便是如此了。 ……………………………… 注:1曹珣,生卒年不详,宋初名将曹彬第六子,据记载官至东上阁门使——这官职相当于皇帝的守门官,是武官清要之职,算是皇帝亲信。不过私以为,这类职务多是外埠驻守武将的儿子充当,潜在的可能还有另一层含义——质子。 —————————— 附:很抱歉最近事多耽搁了更新,实在是太多需要忙碌的事情,而且笔者因为作息问题,身体出了一点小问题。感谢诸位书友的持续关注,以及前几天时间“若海清凌”“飞来飞去”“大鹏哥”“冰山上的骇客”几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鼓励,特别提一下“若海清凌”书友,在没有更新的几天多次打赏,红包拿的让我脸红,特此感谢! 另,明日新春,借此祝愿所有书友来年身体健康、家庭和睦、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第九十一节 秦大将军 上 http://..org/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自认高人一等,无论是什么时代。 罗某人嘴角勾了勾,瞟了一眼对面那文官,瞬息转开,眼睛紧盯着三十许人的曹珣,手中长刀横担在马背上,纹风不动地问道:“曹将军,你等谁为主次?卫某耐心有限,可没有闲情陪人叙话,如此阻住路途,打又不打,偏用言语招呼,是何道理?忒不爽利!你等若是无事,但请让开通路,若是不让,便来试试某家刀锋是否锋利……” 罗某人的话语坦然而又自信,绝非那种强自镇定的装腔作势,相距不过十多米的曹珣自问绝不会看错——对方显然不是那种流寇之类的强人,而是真正无惧征战的杀场血将,那种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界的独有气息扑面而来,竟是更胜家中父兄, “这……”曹珣心中迟疑不定,暗骂一旁多事的文官——王文定,这厮就是个捧外戚大腿的阿谀之徒,好在作为曹家人,他也是有决断能力的,稍一犹疑,便醒悟过来,冲左右随侍挥了挥手。 手势未落,他的侍从便拨马挤到了文官身侧,抬手扯着文官王文定的马缰便向后退去,后者自然不肯屈服,枉自叫嚣着,“曹家竖子,某亦是皇差,安敢欺某?你等粗鄙之徒,放开本官的马,唔……” 王文定的叫嚣未能继续下去,便被人捂住了嘴巴——显然,至少列队前来的众兵士们并不想在这年节将临的时候轻举妄动,何况能在禁军里打混的人都是有些眼界的,单单看对面的架势,就能判断出一旦战起,说不得会流很多血,而且是流己方的血。 眼看吃眼前亏的事,当然没人愿意做,事态紧张之下,怎容一介文官在耳旁啰噪?所以,王文定这个自我感觉高人一等的文官都没用罗某人出手,便悲催了。 调整了一下情绪,曹珣才定住了神,顶着对面罗某人宛若实质的目光,再次冲着罗某人抱了抱拳,说道:“还请卫兄原谅则个,切勿听信适才那厮所言,曹某才是吾皇正差……嗯,适才卫兄所言,曹某亦明定在心,只是……是非对错却非曹某所能评定,君乃外人,伤吾宋之民,却不能轻易了事!” “你待如何?”反口问了一句,罗开先心中倒是对眼前这曹珣有了几分兴趣,随着之前的东行之路,他的一举一动所携带的威势日益强盛,尤其是对阵杀戮之前,能在他面前镇定自若的人可不多,哪怕是硬撑的那一种。 这高壮汉子真的是毫不客气!家中老父临阵之时怕也不过如此吧? “咳……”曹珣的喉咙蠕动了几下,勉力回道:“曹某尝听荥阳丁老转述,卫兄乃灵州远途归来之人,想必一路见闻多多,莫非处事他国,也是如此……不恭?还是至我宋国,特异行事?” 这话听着像是指责,实际上已经是曹珣能够说出的最硬气的话,想如同以往处理内务惩戒贼寇那般强硬,他是不敢的。 原因无他,凭他眼力所察,对面这伙灵州人数目虽说不多,但个个盔明甲亮,气势如雄,绝非等闲,不说寻常士卒,怕是自己身后所属禁军精锐,也难能匹敌。 若是征战不力,不说自家性命,怕是这临近年关的东京汴梁便是一场兵祸,届时莫说压制灵州人,没准曹家也会被牵连而成为倾巢之卵。 罗某人没有读心术这类的能力,当然揣摩不透曹珣心中所想,这曹珣半软不硬的话语只在他耳边一过,随即回应道:“荥阳丁老?曹将军所述该是荥阳伯老丁奎?” “正是……荥阳伯丁老……”曹珣心里腹诽罗某人对长者不恭,竟然直呼人名,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呵……”罗开先轻笑一声,遂道:“曹将军既然有闻于老丁,该是知晓灵州人过往之事,不知老丁可曾告知曹将军?荥阳富户欲袭某等驻地,结果损兵折将、不得不用钱粮赎回之事?” “这……”曹珣其实在身份不高,老丁奎与宋庭众人分说的时候,他这个守门官不过远远地听了几句,但说到具体的,他又怎能知晓?但看罗开先言之凿凿的样子,他心知绝不会有假,也只能硬撑着回应,“末将确曾有闻!” “哈,好叫将军得知,灵州人不畏事!年前我灵州众过河中1之时,伽色尼土库曼部曾十万众袭击某等,也被某家将主率众砍下数万颗头颅!”罗开先顶着卫四郎的名号,夸赞起自己,心中泛起一阵阵荒谬感。,压制中这种荒谬感觉,他才继续道:“如今低至宋境,算是回归旧土,卫某行事已算收敛,否则……曹将军你如今看到的可不是几个缺了手指脚趾的蠢货,而是几十数百颗悬挂起来的头颅!” 事无不可对人言,罗开先说这话的时候,为了便于对方听到,丝毫没有压低嗓门,这般大声呵气的言语,产生的效果也是震撼性的。 对他身后亲兵队众人来说,是辉煌往事,是男人的荣耀与荣光,这些家伙便在罗开先话语之后,齐声的呼喝起来,气势更为雄壮,虽不过百十人,却仿若千军万马一般。 为首的且格拉斯几个,更是用长刀拍击着盾牌,口中“呼哈”出声,做出了一副预备冲战的姿态,连同几个身上缠着渗血的纱布,扮作苦者的家伙也毫不例外。 反观曹珣及其身后众人,虽贵为宋庭禁军精锐,虽不至于乱了阵型,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默然,便是垂头低目——都知道杨家二郎不过纨绔子,谁愿为他而厮杀征战?何况还是与眼前这些凶悍的灵州人? “这……”曹珣无言以对,心中切磨了半响,才有说道:“卫兄所言,曹某难辨真假,不过,请恕曹某职责在身……兄既入宋境,该以宋律为戒,如此伤人肢体,却是不妥,曹某无裁判之权,只能请卫兄所部至开封府尹处,断明是非之后,兄等自当无碍……” “哈!?”罗开先差点没乐出声来,忍不住讥讽道:“开封府尹姓甚名谁?莫不是寺庙里的泥胎木塑?卫某麾下五人殒命,距今已过六日,期间曾多次派人探问,诺大开封府从不曾有人应理!如今某家自寻公理,你宋国朝堂竟如此回应!莫不是你宋国人肢体都是宝贵,我灵州之人命却是草芥?” 曹珣抬眼看着不远处还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杨二郎,心中咒骂这等惹祸的胚子怎不早死!哪怕他是什么皇亲国戚!只是,耳边听着罗某人的质疑之声,却无言相对,吱吱唔唔半响说不出话来。 罗某人的耐心将要丧失殆尽,紧盯着木然无语的曹珣,以近乎一字一顿的口气,说道:“灵州人命在己手,不受旁人质疑!曹将军,带着你的部众退开,否则,卫某不介意让宋帝过一个血色新年!” 说着话,他的左手张开举起,然后迅疾的攥成一个拳头。 而随着他的战术手势,亲兵众人中,持重盾的且格拉斯等人开始齐步向前,擅长马术弓猎的更是箭上弦,弓似满月,沉重的马蹄声响了起来,拉着红漆大棺材的大车同样开始隆隆地前移。 曹珣有心想下令拼杀,但转回头左右巡视才发现,手下部众虽不是面色如土,却是没人有战意,以往那些经常吹嘘自家如何的同袍都在纷纷躲避着他的视线。 “卫兄何必如此?!”面对着对面的兵锋前压,身边袍泽又给力的情况,气急之下,曹珣忍不住大声喝道:“我宋国有战兵百万,开封府更有禁军十万,厢军二十万,卫兄左近不过区区百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呵,百万人?”罗开先不屑的一笑,平静说道:“百万人何所惧?这东方天下也不尽是宋国属地,北有北辽、南有大理,东有倭岛,西边尚有定难军与我灵州众!世间万事难逃公正二字,该叫世人看看你宋国官吏如何苛待人命,曹将军以为然否?” 如此话语,叫曹珣一介守门将如何应对? 哪怕他此刻是宋帝赵恒所命,也断无承担起来的魄力,叫世人都看看宋庭处事不公歧视外人的做法吗? 恐怕消息一旦传开,行走各国的宋商必定寸步难行,届时别说他们身后支持的各个世家,恐怕自家长兄曹璨2就不会饶了自己。 灵州众步步近前,禁军卫迟滞不定,眼看将要一触即发之际,远远地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四下里观望的人群更是人头攒动,一个尖细的高亮嗓音吆喝着:“左右回避,皇城使秦大将军到!” ……………………………………………………………… 注:1河中,指中亚锡尔河、阿姆河以及泽拉夫尚河等七河流域。 2曹璨,宋初开国将领曹彬长子,(950-1019),善骑射,知兵法韬略,履任供奉官、开封旧城都巡检,彰国、保静、武宁、忠武等路诸军节度使,最高职位为同平章事,天禧三年卒,追赠官职中书令,谥号武懿。 —————————————————— 附:很久没能更新,实在是对不住一直以来支持的诸位书友,解释的话多数时候会被当作是借口或者掩饰,所以也就没必要多做赘言。还请关注本书的书友们继续关注本书的后续,我会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多多码字,多谢!感谢这期间仍旧多次打赏的朋友们,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我本沉默”“若海清凌”“一世孤寂”“昭昭”“笨鸟勤飞”“micheal”“乐闲”几位,尤为感谢“若海清凌”书友,几乎隔天一次8.88的红包让我的心头压力骤增,红包拿得实在没有底气。 第九十二节 秦大将军 下 http://..org/ 秦大将军?何许人也? 听闻突兀而来的吆喝声,正在给曹珣施压的罗开先也有些愕然。 按照他所知道的记载,有宋一代,初年有曹、杨、石、潘、李几家姓氏的将门辅佐,中期也有折、种、狄几个姓氏的领军人物,但是秦姓?在他的记忆中却并不深刻。 远远地面对着罗某人有些懵懂的表情,曹珣松了一口气,通告手下让开一条通路以便于来人上前,然后才冲着罗开先拱了拱手,朗声说道:“还请卫兄见谅,曹某不过区区阁门使,实无权判定谁是谁非……现今,该是我朝陛下钦命皇城使秦大将军正在赶来,还请卫兄暂候片刻……” “秦大将军?何人?姓甚名谁?”察觉到了曹珣瞬间由紧张变得坦然的神情,罗开先径直问道,虽然这样的直截了当的问话在很多人看来不算礼貌,但他又岂会在意? 之前一个人顶着罗开先这种凶人的压力,曹珣的心理压力有多大没人能够知晓,这刻稍微放松下来,他反而变得坦然自信起来,甚至对罗开先的直言不恭也完全忽略了,直言回道:“秦大将军姓秦名翰,字仲文,乃我朝宿老,自太祖时,便以忠勇闻名,实为皇家第一悍将,现为当今陛下封为皇城使……曹某无有决断之权,秦大将军则不然,卫兄若能得他认可,自可来去自由……” 初听到“姓秦名翰”四个字的时候,罗开先便恍然想起了来者该是何等人物,至于曹珣后续的滔滔不绝,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所知道的信息里,东方历史上有三位比较出名的太监领军人物,其一是唐时的高力士,之后还有两位都在宋朝,后期的那位叫做童贯,而这个时代恰好也有一位,他的名字就叫秦翰,而据罗开先所知,这位名字叫做秦翰的太监,后世史书中的评价可谓是允文允武忠勇双全,真假不提,单就文人能够在文字上称颂一个统兵的太监,就可见这人非同一般。 罗开先懒得再理会曹珣的举动——反正构不成威胁,他开始期待这位秦翰秦大将军的到来,当然不是什么见猎心喜,而是希望来一个能做主的明白人,否则如同先前一般僵持下去,必定免不了血流一片——那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嘚嘚”马蹄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疾速而又连绵不绝,之前曹珣率领的禁军左右退开,让出了一条通路,又一队骑队涌了上来,这骑队人人挂甲,身后插着三五面小旗,其中还有一位擎着一面带着“秦”字的名号旗,显然是当头开路的前卫。 为首的一个在距离罗开先三五十米处停马,大声吆喝道:“大宋东京汴梁皇城使秦大将军到……” “啧……”安坐马背上的罗开先依旧维持着先前的警戒姿态,右手横握着长刀刀柄,嘴里啧啧有声,不自觉地在心底嘲弄了一番,无论是后世还是这个时代,好像所有的大人物出现都要有一番排场,唯不同的是后世是摩托警车开道,这时代倒是骏马骑士当先。 他的这种揶揄心理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很明显是中心人物的穿着宋式鱼鳞甲内衬丝质锦袍的高贵人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人安坐在一匹枣红色青唐马的背上,神色自信而又悠然,望之不过五十恍惚,身材亦是高壮雄武,方面大耳,却是迥异于时下普遍留着长须的武将,而是面色细白,不像是统军之人,倒像是一位新扎上阵的养尊处优的员外。 不过这位显然非比寻常,纵马便到了罗开先身前十数米处,马步一停,随即开口,真正本色毕露,“老夫秦翰,你就是卫四郎?” “正是灵州卫四!见过秦将军!”面对这种掌控一方的人物,罗开先没有丝毫畏缩,一边快速打量着对方,一边毫不掩饰的针对问道:“曹将军非是主事之人,秦将军该不会同他一样?” 这时节可不是寻常人碰面打招呼,基本算是两军对垒,客套话之类的还是免了吧。 所以很显然,罗某人这种话不会有什么好语气,未等秦翰做出什么举动,他身后便有人呱噪起来,“兀那汉子,竟不下马跪迎,还敢口出狂言,莫非是欲往死路……” 另有人的话语更是不堪,“不是北地胡,就是河西蛮,真是该死!眼见就是新年,怎不能让人安生些……” 这些粗声大气的话语很是影响人的情绪,罗开先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只把一双黑色的眼珠紧紧盯着七八个马身外的秦翰的脸上——因为之前的路上历练太多类似的场景,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手下失控。 终于,看着像养尊处优的白皙富贵员外的秦翰抬起左臂冲着他身后示意了下,慢声慢语的说道:“老夫在老丁奎那里听说过你,卫四郎!如今看来,你却是不凡……” “嗯……秦将军待要如何?”罗开先也是有傲气的,这秦翰放纵手下意图扰乱自己的思绪,又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脸孔,他当然也是毫不示弱的借助身高的优势俯视着对方,同时配合的还有他那张外人感觉像门板一样的面孔。 外表虽如此,罗开先心中对眼前这秦翰的表现也有一丝诧异,在他看来,这秦翰确实是个明白人,知道惩治杨二郎之事无法辩驳,便很是干脆的避而不谈,反而从将军的身份和年龄资历之类角度另辟蹊径,这样的做法,确实符合兵法避实就虚的策略。 而察觉到罗某人的冷硬回应,秦翰这老将金铜盔下那双眼睛快要眯成了两条缝隙,白皙的脸皮更是隐隐泛青,沉默了半响之后,才继续道:“不愧是为人夸赞的卫四郎,果然勇气过人,左近三条坊街,老夫布下了千五百人,都是曾与本地契丹野人酣战之勇士,你就不怕老夫一声令下,把你这百多人留在这汴京城?” “怕?”罗开先的那张脸依旧平静若水,开口吐出的话语同样比这时节的空气还要冷凝三分,“有何可怕?卫某随我家将主行程十万里,杀敌过千,某家身后诸位同样双手血腥,不知若是开战,秦将军手下千五百人又能剩下几何?不知你家皇帝是否喜欢一个染血的新年?” “呃……”老将秦翰的脸又有了涨红的趋势,他不自禁地抬手抚了一下自己有些抽搐的面颊,可惜那里没有寻常男人所具备的长须,掩饰完心中的尴尬之后,他才定神说道:“老夫尝闻灵州新人勇悍异常,如今一见确实不同凡俗,卫四郎可敢命人与老夫手下比斗一番?” “有何不敢?”罗开先平平淡淡回了一句,眼神斜斜地扫过秦翰身后的随从,颇为不屑的接着说道:“只是,依我灵州往例,兵刃不可轻出,凡战必有所得!与秦将军所部比斗,于某家何益?” 打就打呗,没啥好担忧的,只是平白无故的战斗却没有收获,却是不值得的。所以罗开先这话的主旨非常明了——比斗可以,拿彩头来! 而如此轻描淡写的话语,真真的让很多人怒火上涌,不单宋人兵众各个面有不忿,连从一开始就摆出了自矜自信面孔的老秦翰也有些恼了,“卫四郎,莫非以为老夫出不起赏金?” “卫某怎敢小窥秦将军?”罗开先不软不硬的继续维持先前的表情,口中却说道:“只是我灵州军中有律,凡战必争先,战必有所获,以免无谓之兵戈……且自入宋境,尝闻宋人以富庶自诩,想必秦将军也必不吝区区花红,不知秦将军以为然否?” 后面这番半带解说的话语听着合情合理,只是秦翰怎也觉得心中抑郁,好在他对自己的部属也有信心,至于钱财之类他更是从不放在眼里的,不明所以之下,为了摆脱这种被后生晚辈压制的感觉,便信口说道:“哈!卫四郎所言不差,我宋辖制万里,富有四海,岂吝区区比斗之赏格?这街面地方逼窘,不适马战,你我各选十人,步战决胜,卫四郎你方若败,须得依从宋律接收惩治,你也须随老夫陛见!” 果然是老狐狸一只!罗开先马上察觉出了秦翰的图谋。这秦翰自诩部属英武,又注意到罗开先一方马匹神骏,以为灵州人多半擅长马战,特意选了步战和人数限制的方法,目的更是直指之前的纠葛,显然之前他虽不在,却有人与他通禀了所发生的一切。 当然,罗开先也不是善茬,心思电转之后,他的神情依旧未变,一双眼睛中透出来的神采却变得危险了起来,“若是卫某部属胜了,便又如何?” 在秦翰看来,区区不过百多众灵州人,不过手拿把掐的事情,虽然可能会有人殒命,但那又怎样?维持住眼下宋京的安稳与威信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面对罗开先的反问,他毫无顾忌的回道:“若卫四郎你方胜出,除今日之事不予追究,老夫还许诺万金,以作奖赏!” “既如此,便依将军所言!”都是生死线上徘徊之人,若论征战,谁又能怕了谁?罗开先直接允了,只是话音一落,他又打了个补丁:“只是卫某手下凶戾,且兵刃不长眼睛,若是伤了贵属,恐怕非是将军所愿!” “……”秦翰感觉自己要出离愤怒了,没见过敢这么瞧不起人的,身在自家的都城,周围有数以十万计的驻军,城内仅仅他所能调动的就有数千士兵,居然被眼前不过区区百人的河西蛮子威胁? 但是前话已经出口,改为全军围剿的命令已经不可能,更何况年关将近,没人能够承受一个血染年关的职责,他只能狠狠地攥着手中的马鞭,用近乎咬断钢刀的口吻回应:“既是比斗,伤亡在所难免,若有战损,只怪老夫调校无方,于卫四郎你无涉!” 言语至此,一场争斗再无能免。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的微信红包打赏! 另及:因本职事务依旧处于收尾阶段,最近更新暂不能稳定,特向众书友说声抱歉。 第九十三节 解疑 http://..org/ 争斗既已成定局,再多赘言也只能是徒劳。 再次与秦翰对话几句,确定了比斗的所有细节,罗开先在公爵的脖颈处轻轻拍拍,这灵性十足的马王便开始小步后撤,而他的眼睛则一瞬不瞬的盯着宋人的所有举动,与之配合的是他紧握在手的长刀刀柄,以及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木头脸。 目的自然是防备对方突然变卦命令手下发起突袭,虽然他并不是很担心这秦翰会不顾体面,但初次正面接触这时代的高层人物,在并不了解的人和事面前,他是绝不会把信任交给任何人。 道理很简单,曾经的“史书”上记载的秦翰是个忠勇的阉人将军,但是谁能判定他就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呢? 至少罗开先不想冒这个险。 因为凭借着累积的心理学常识,他从眼前这位阉人将军秦翰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残酷、冷血以及诡变,那种深刻的东西比他这个有着十多年军旅生涯的职业军人更为深刻。在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他才有些恍然,虽然后世与这个时代的战争形式不同,但有些东西的本质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比如说战争的残酷,还有权谋的诡异,如果说前者他罗某人不乏认知,后者则不是他所熟悉的领域…… 很显然,在眼前这个宋国的高层人物面前,就像面对他在后世曾经面对的开国老将,他罗某人曾经的过往仿佛并不值得一提——这怎能不让他心生警惕? 与他的这种警惕相对应的,在他对面秦翰同样缓缓后撤,时而抬头张望向他,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闪烁着欣赏与疑惑。 接下来的时间是给两方各自选出比斗人手的缓冲,长街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长街两旁贴近左右屋舍处,拥挤的人群已经变得稀疏,但仍旧有胆大之人站在那里围观,他们彼此间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所见所闻。 这些人并不起眼,但无论是罗开先,还是秦翰,都没有命人驱赶他们。 无他,罗开先知道这些平凡的人们代表的是民意,他正需要借助他们的口舌把事情传播开去,而秦翰则是深知这都城内人情复杂,即便他这个得了皇帝宠信的人也不能妄为。 闲话少叙,罗开先回到本阵,也就是红漆大棺材围绕起来的“堡垒”旁边,首先迎上来的是同他一样习惯性木着脸的且格拉斯。 “将主,职下请命出战!” “……好!”罗开先稍一沉思,便点头允了,“总计二十人,人手你选,除鸢盾、长矛、直刀必备,其余兵刃随你自选!” 且格拉斯的混血脸庞稍有动容,问道:“将主,折弩也可选用?不需隐瞒宋人?” “不需隐瞒……”罗开先沉声回道:“这秦翰是宋国的统兵大将,派出战斗的人必定是精锐好手,新武器哪有人命重要?通告你选中的人,不需留手!” “不需留手……将主你的旨意是……可以杀了他们?”且格拉斯确认道。这个希腊与波斯混血的家伙是武痴没错,但同样也是罗开先手下最优秀的战士之一。 罗开先轻轻地点了点头,换了拉丁语低声说道:“虽然我不想这片土地流太多血,但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必要的震慑却不能少,且格拉斯,你是我手中最锋利的长矛,对吗?” 且格拉斯抬起右手重重地在左胸盔甲上敲击了一下,“是的,将主!我是你手中最锋利的长矛!” 恭敬的礼节之后,且格拉斯自去大声吆喝人手,而罗开先则不必干涉这种琐事,目光从依旧拥挤在杨景宗院墙外的一干人等,他才在一个红漆大棺材的旁边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昌莆兄,你怎会在这里?” “……贤弟,不,罗将军,你做得好大事!”冒然出现的人正是张显张昌莆,这个宋国三司衙门的仓曹文吏,他这会儿没有前夜同罗开先谈话时候的轻松,而是紧皱着眉头,那双原本睿智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惶、恐惧与焦急。 “昌莆兄觉得某行事唐突?”罗开先随口反问道。对比神色复杂的张显,他这个当事人的状态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与从容。 张显见到罗开先并没有恼火他的指责,脸上的表情稍有松弛,急切地说道:“还请将军勿怪张某乱语……张某虽仅为三司区区一文吏,却非盲眼之人,某亦知这汴京城三十里内驻扎着超过十万禁军,此外还有厢军,还有城卫军……只不知缘何将军如此不智?” “不智?”罗开先饶有兴趣的听张显说了一大通的话,才从马背上跳下,郑重地问道:“还请昌莆兄告知,何为智?何为愚?” “……”张显木呆呆注视着罗开先那张冷脸,那张脸依旧如同前晚一般冷静而又深邃,很显然,这高大的男人并未如他想象般双眼赤红愤怒填膺的失去理智,听着罗某人的问话,他却不知如何作答。 罗开先并未指望张显给出什么答案,片刻之后便自问自答道:“智慧亦或愚蠢不过相对而言,如昌莆兄所言,罗某率众入这汴京城惩治恶徒是为不智,在某看来,若是因为恶徒势力雄厚便忍气吞声,才是真正的愚蠢,不知昌莆兄以为某之言若何?” 数日前若非有崔十八郎率人袒护,张显的女儿便会被杨景宗侮辱,他心中岂能不恼火?耳边听着罗开先的陈述,他厌恶的扫了一眼不远处还在哼哼唧唧的杨景宗,皱着眉头说道:“惩治恶徒确为该有之事,然,此乃京城所在,恶徒有甚过错,该由王法定之,而不是……由将军你冒然出手……” 罗开先嘴角勾了勾,抬手在张显肩膀的侧面拍了两下,“昌莆兄之言堂而皇之,确为正理,然……事发近六天,主持王法之人何在?某听闻昌莆兄亦曾寻开封府尹告状,可有人出面应声?此等恶徒何时得以惩治?” 这段话的浅显易懂,张显木着脸却说不出一个字。 打铁需趁热,罗开先有意招揽这人,继续道:“杨景宗乃宋帝舅子,便是宋庭有人想要治其罪,宋帝岂能允之?故昌莆兄所言不过虚无之想,按兄之所言,杨景宗其人终不过徙罪1之罚,而不会有性命之危!” 罗开先的话语里几乎句句都有一个“宋”字,张显听得甚是别扭,却也无法反驳,毕竟这罗某人不是宋国子民,他又能如何?况且罗开先话语中的内容字字诛心,作为三司衙门中的积年老吏,便是有心辩驳,终究也只能长叹一声。 看着脸上神色纠结难消的张显,罗开平静说道:“昌莆兄,从事发之时起,你张家便已牵扯其中,实难得脱……兄之女温婉宜人,某日前亦曾得见,如今与十八郎两情相悦,实为难得美事……若从昌莆兄若想息事宁人,除非嫁女与那杨景宗……敢问昌莆兄舍得乎?” “某还不会卖女求荣!”恼火情急之下,张显心中的话语脱口而出,咆哮了一句之后,眼神却清明了许多,定了定神,犹有不甘的低声说道:“朝堂诸公定不许杨景宗妄为……” “昌莆兄这话有掩耳盗铃之嫌……”罗开先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听到罗开先这难得带着情绪的言语,张显无声的咧了咧嘴算是苦笑,倒是放松了不少,顺着罗某人目光同样看向忙碌准备的且格拉斯一行,憋不住心事问道:“某有一事不明……将军随员不过百众,所应对之人却是皇帝舅子,此人牵涉之广难以祥数,张某不通兵法,亦曾有闻为将者必定善于选择战机,似将军这般急切……缘何?” 罗开先左右旁顾了一下正在披挂装备的且格拉斯一众亲卫,随后又远望了一下二百米开外的宋人队伍,才镇定自若的解答道:“这汴京城,汇聚了众多人等,吐蕃人、回鹘人、契丹人……行商、使节,哦,应该还有秘谍,这类人大多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若是他们认为灵州人受人欺侮而忍气吞声……某麾下十余万人如何立足于灵州?” “灵州距此千多里……不会那般严重……”张显不过钱粮仓曹文吏,于国事战事并不精通,所以他这话与其说是安慰罗开先,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罗开先根本不理会张显的言不由衷,径自说道:“未来两年,乃我灵州休养生息之时关键,某并不担忧战事,却不愿理会外来之琐事牵扯,因战事或凶险,却可助某磨砺军士,外来繁杂却会打乱我灵州生息之大事!绝不容外人打扰,在此期间,无论谁人,胆敢冒犯,都要小心项上头颅!” “某曾听闻兵家有云,坚不耐久,刚则易折……”张显忍不住提醒道。 罗开先摇摇头,“昌莆兄所言乃通常情况,且需知,事有不同,人亦有不同!” “此话怎讲?”张显有些摸不着头脑。 罗开先走了几步,重又扶住公爵背上的马鞍,回头轻轻地说道:“战士们准备好了,比斗将始,请昌莆兄拭目以待!” ……………………………………………… 注:1徙罪,发配、流放的另一种说法。 —————————————— 附:感谢书友“孤星夜”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九十四节 轻战 上 http://..org/ 且格拉斯和他挑选出来的十九人确实已经准备好了。 罗开先牵着公爵向南走了几步,二十人排成横队,不算那么整齐的站在了他的面前,这些家伙全部身披重甲,同时还挂满了所有趁手的兵刃,全覆式的头盔狰狞可怖,不算很厚却坚固异常的盔甲是新近制出的精品,上面的每一颗铆钉甚至每一根扣袢都被它们的主人擦拭得铮明瓦亮,在这身盔甲内里,他们身上还套着钢丝和牛皮压制的内甲,双层甲胄在身,即使平时看起来瘦弱的家伙,这会儿也变得粗壮了一大圈,至于二十人手中和身上挂着的兵器,更是混合青幽的冷厉和血色的锋芒,唯一不显威风的兵器是鸢型盾,它尖锐的下半截插入了街面上的硬土层,被掩藏了起来,但厚重的上半截却仍然有让寻常人感到绝望的坚实感,成语“披甲执锐”莫过于此。 “将主,全队二十人准备完毕,请将主训话!”带头的且格拉斯笼罩在头盔中的听起来沉闷而厚重,就像他身上的盔甲一样。 松开公爵的水勒缰,罗开先长身而立,仔细扫量了一下每个人的装备,一半汉语一半拉丁语混杂着沉声道:“先前与我谈判的人是宋国的一个大将军,你们可以把他的职务理解为罗马人的边疆总督,他派出的肯定是精锐的战士,但是我相信,他们没有你们所付出的辛苦,他们从未如同你们一样经历过那么多战斗!我的要求很简单,打垮他们!” “遵令,将主!打垮他们!”一个个套在全覆式头盔中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传了出来,配合着头盔上金属甲片的丝丝共鸣,沉重而又充满了压迫感。 “咴哷哷……”在公爵兴奋的嘶鸣声下,罗开先翻身上马,朗声喝道:“跟随我,向前!” 公爵沉重的蹄声开始前行,以且格拉斯为首的二十个卫兵们用同样沉重的脚步声呼应在后。 除了没戴头盔,罗开先身上同样披挂着铠甲,坐骑公爵也挂着半身马铠,这样的装扮平素或许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但此刻,近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背后二十个战士的装扮所吸引了。 汴京人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佬,每年里,各种各样装扮奇怪的家伙多了去了,什么戴着古怪小帽基帕的一赐乐业人,什么裹着袍子蒙着面纱大食人,还有习惯在身上涂满红土常年不洗澡的吐蕃高原人,甚至浑身散发着膻腥味的北地草原人……他们见得太多了。 但是从没有人见过连整个脑袋都套在铁甲中的怪物,包括秦翰手下的兵士以及左近壮着胆子围观的所谓贵人们。 需知道这时代的冶铁业十分落后,宋国乃至阿拉伯人甚至罗马人都曾以铁为材料发行过钱币,如此背景下,穿着一身铁甲意味着什么? 罗开先没把这身钢铁行头看在眼里,隶属东行营队的战士们却把这种装备当作了至高荣耀,虽然双层的铠甲加起来超过四十斤,凭借这时代战士的体力和力气,真的不算事情,威武而又彪悍的步伐让秦翰以及一些有心人对此有了第一个清醒的认识——这些灵州人不好惹。 秦翰是个有着三十年军旅生涯的老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覆盖全身的铠甲意味着……灵州人有着完备的冶铁技术,同时更有强大的战士! …… 在一片嘈杂的低低议论声中,罗开先与秦翰再次回到之前对持的状态,隔着十多米的两匹马背上对目而视,秦翰仍旧忍不住抬眼扫量罗开先背后伫立二十个黑色“铁甲人”,而罗开先却故意不开口,同样注视着对方背后将要出战的“精锐”。 在罗开先眼里,宋人所谓的“精锐”……真的让他看不过眼,除了同样披挂着铠甲,同样粗壮有力,同样手持利刃,他看到的更多的是那些战士眼睛里面的骄傲与松懈,唯独看不到紧张和警惕。 望着一个个连脸孔都覆盖住的黑色具甲战士,秦翰感到有些牙疼,他忍不住开口说道:“卫四郎?老夫是否该成你为卫将军?” “不敢檀越,卫四不过区区购粮管,当不得将军!”察觉到秦翰警觉与审视的目光,罗开先平静答道。 秦翰深深地看了一眼罗开先,第一次感觉自己看不透这个高大而壮硕的家伙,他是惯会体察人心的,这刻却也不做置否,只是顺着罗开先的语句说道:“将军也好,购粮官也罢,卫四郎你定非比寻常,老夫眼力绝不会有差!” 此次入汴京是为立威,可不是与宋国的将军套近乎的,罗开先不想再与这老将试探纠葛,岔开话题直言陈述道:“卫某曾有言在先,入这宋京,仅为惩治恶徒,别想用宋律约束我等,实则卫某已经收敛太多,秦将军盖已得知,若非卫某念及同族之源,某身后杨宅所在早已血流成河,而非单单割了杨景宗的卵球与舌头!若非念及当日凶徒家中同样有父母妻儿,也不会仅只割了几十根手指脚趾,而是断了彼等头颅做京观!” 之前整队的时候,秦翰已经向曹珣探明了一切,所以这会儿他对事情的原委已经清晰明了,虽然他在心底觉得皇帝身边少了一个惹祸的胚子是好事,但脸面上却仍觉很是难堪,这会儿听罗某人这个后生晚辈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便是经年老将也是有情绪的,“仅凭这百多人,卫四郎你简直是胆大妄为!” 对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罗开先向来是不怎么在意的,包括这个时候也同样,所以听了秦翰的评价之后,他并没有驳斥,而是径直道:“卫某部众已齐备,秦将军手下兵士如何?既是约定比拼,便是以输赢定是非,不知秦将军以为若何?” “善!”碰到罗开先这个冷面孔,自谓老好人的秦翰也只能徒之奈何。 罗开先想了想,提示道:“我灵州与宋国无有积怨,为免无谓损伤,卫某建议,比斗时,倒地者败,适时退后则不攻,若缠战,则死伤勿怨!” 他的这个提议很简单,在他看来,这不过一次战力比拼,得出胜负即可,不过若是比斗中的人混了头脑纠缠不清——这也是战场上常有的事,那么因此死伤就不要怪罪别人了。 秦翰对此未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了罗开先一眼,便拨马转头冲着他挑选出来的二十个精锐喝道:“如老夫之前所言,升阶或调职,凭君自选!老夫在此为诸君贺!” “万胜!”宋人军士们挥舞着兵器整齐的吆喝了起来。 瞥眼看去,罗开先很轻易就能猜到老将秦翰定然给他的手下许诺了什么——这大概也是这时代的特色,他却从不这样鼓舞士气,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罗开先同样拨马回身,定睛扫视了一遍如同后世电影中杀人兵器一般的手下,沉声喝道:“打垮他们!” “嚯!”二十个笼罩在全覆式头盔中的声音沉闷地响了起来,以至于罗开先觉得这种声音比后世最好的低音音响……还要动听。 …… 之前敲锣打鼓入城时所用过的道具重又派上了用场,战鼓是振作士气调整节奏的最佳选择,单调而沉闷的鼓点在“棺材堡垒”的位置响起,罗开先手下披挂着全身重甲的亲卫士兵开始前进,他们的动作并不快,只是每五人成一组拉开了两步的距离,稳定而又沉重的前进,总计二十人分成了四个作战单元,呈波次行进状,他们没有自我鼓励的嘶喊,没有奔跑和挥舞兵器的无聊动作,配合他们身上的盔甲,像一块块缓慢滚动的黑色岩石,给人以坚实得仿若不可摧毁般的压迫感。 另一边秦翰手下宋军的表现则大为不同,他们的身形没有灵州人那么整齐划一,而是高矮悬殊各不同,当然,相同的是他们同样披挂着完备的铠甲,当先居中的几个高大身形甚至套着做工精细的锁子甲,他们头上带着范阳笠这种具备时代特色的毡帽,以显示他们是来自北军曾与契丹人抗衡的精锐。 至于阵型,他们分成了三阵,一个主阵由十四人并排组成,另在两翼有两个三人组合充作游走战士——这是个攻守兼备的螃蟹阵型,十四人组合是为坚实的螃蟹身体,游走的两个三人组合则是灵活机变的钳子。 很显然,宋军摆出这种小队战斗阵型,是因为他们坚信自己可以攻守随心,这一点从宋军士兵脸上闪动着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那是或者兴奋或者傲慢还有不屑之类的表情。 双方都没有配置长弓或角弓之类的武器——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规矩,两方最前端的士兵距离仅有十五步,战斗一触即发。 ……………………………………………… 注:1基帕,kipa,意思为遮盖,犹太人的小圆帽特指名词,一般是用发卡之类别在头发上。属于犹太人的教义习俗,意寓头顶有天,遮盖一下以表对神的敬畏,及至后来则渐渐演化为族群的标识。颜色寓意,一般来说,颜色越深,象征着主人对神灵越加虔诚。 第九十五节 轻战 下 http://..org/ 军人对垒,可不是街头地痞乱战一通那般没有章法,更不是戏文中需要唱念一番才开始下一个篇章的杂耍。 不同于热武器时代的短兵速射,冷兵器时代的对拼是真正综合了眼力、体力、技巧、力量乃至装备等多方面综合素质的比拼,而且没有火药武器快速决胜的情况下,人的体力与手眼配合便成了关键。 当然,这种情况下的战斗,也显得格外残酷与血腥。 灵州一方与宋国禁军比斗开始了,短暂的试探拉近到十五步距离之后,这个街头斗场上的气氛便骤然火爆了起来。 宋军一方的螃蟹阵型快速推进,两个三人组四周游走,灵州人一方的五人横纵却突兀的由并排步进转变成了防守阵型——他们背靠背贴在了一起,持重盾的三个立盾做墙,持矛的长矛前探,变成了带刺的金属堡垒! 这样的金属堡垒不止是一个,而是四个!四个五人组合彼此互为犄角,中间的距离恰是长矛所能探及的极限! 这是以守代攻! 而宋军二十人却没有几个看得清这个状况,或者说他们看得清也反应不过来……本以为凭借自家脚步轻快可以克制对面钢铁怪物的他们,有些懵圈,展现到实际的情况就是,他们的螃蟹钳子——游荡的两个三人组被隔在外围尚无问题,螃蟹阵型的主体却马上变得零散了。 宋人的领队也算是个有决断力的家伙,大声的叫嚷着“他们的盔甲太重,散开,避开盾牌,砍他们的脚!”,队伍里有一半是来自南方的矮个子,迅速执行了这个指令,很显然宋人并没有因为队形被破坏而慌乱,反而试图凭借自身配重轻的优势来打碎灵州人的铁皮外壳。 这样迅疾的阵型变化,产生的结果在旁观者看来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情况……灵州人不攻反守的做法就像一块块河岸边的岩石,而不断试探的宋人则像凌汛发生时不断与岩石切磨的冰块……到底是冰块撬动岩石,还是岩石挤碎冰块。 “该死的,灵州人该不是银样蜡枪头吧?冲啊,杀啊!”这种焦灼的场面,让街面两旁观战的闲人们有些失望,因为他们看到形象有些骇人的灵州铁皮人应该是一往直前大喊大叫砍死身前所有人,而不是像眼前所见那样五个一群组成的四个带刺铁乌龟——与是否忠君爱国无干,这汴京周边,禁军的军纪本来就不怎么样,平素粗蛮的在汴京城内横晃讨人嫌,当然没人喜欢他们,而且……汴京城内的乐子都让人司空见惯,眼下外来的灵州人看着新奇得很,再加上之前惩治杨二郎为众人出了一口闲气,自然免不了有些偏心。 在他们的眼中,两伙人开端的碰撞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厮杀对砍得鲜血四溅那么精彩,反而是平素懒得理会的禁军暴躁的挥舞着兵器在叫嚣,看着凶恶危险的灵州人反而木头人一般闷声不吭的环绕成了四只铁乌龟,这还有什么看头? 看禁军那些粗汉杂耍嬉闹吗? 凭地无聊!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说的就是如此了。 观战的闲人们开始不耐烦议论纷纷的时候,与罗开先同样在斗场中线对持观望的秦翰却皱起了眉头——三十余年近四十年的老军伍,他什么凶恶的场面没有见过?眼下看似己方的兵士按照蟹形处处抢占主动,灵州人则动作缓慢地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但他们每五人靠在一起,长矛和巨盾外引,真真与铁刺猬一般模样,自己手下的兵士则如同守到了猎物的细狗,狂吠不已,却奈何不得对方,念头及此,他挥手把曹珣招了来,“曹家小六,老叔给你件差事,如何?” “世叔吩咐,小侄定当从命!”曹珣恭恭敬敬的答道。 秦翰思著了一下,说道:“先前老夫和那卫某人有约,不好亲自出面提醒,你找两个机巧的小子,凑近了告诉那些蠢货,尽量保存体力,若是灵州人开始反攻,一旦倒地便是输,千万不得轻易起身,否则灵州人不会手下留情!” “喏!”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心中有疑问,曹珣也不敢细问,何况这位还是家中世交的长辈,他就更不敢随意开口了。 对罗开先来说,宋人的小动作不值一提。 若不是为了手下战士的历练,这类争斗根本不值得他一观。 所以安坐马背上的他对秦翰的举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的长刀挂在身后得胜钩上,手中却抓着铁胎弓四周环视——手下人在场中比斗,不需要他这个主将参与,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无事可做,毕竟这不是后世的什么体育比赛,而是真正冷血比斗,一不小心有人殒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为手下战士观敌掠阵就是很有必要的,他可不会把宋人当作严守信义的正人君子。 所以,若是这个时候外围有哪个家伙敢放冷箭干涉比斗,那……乐子可就大了。 从雅典到汴京,且格拉斯这个角斗士营出身的家伙,可以说是最为执着或固执的一个,他没有如同冈萨斯、阿尔克或者海顿、西德克诺德那样耀眼,也没有如同费舍尔或哈斯那几个家伙一样渴望在罗开先这个主将手下建立功勋。 对于始终跟随在罗开先身边的他来说,紧紧跟随这位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主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譬如眼下这种情况,执念深重的且格拉斯其实非常明白自家主将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触战的时候他就没有选用三角突击阵型,而是这种环垒递进的模式,虽然这样的阵型看着不够爽快,但是却可避免全攻突击阵型的无谓战损——毕竟宋人参战的也是精锐,不是苇草编织的稻草人。 于是,不熟悉这种战法的宋人彻底悲催了。 宋人螃蟹阵型的主体,刚一接近便被四个“堡垒”所分割,不只是灵州人的战力更强,单单几面鸢型盾就不是那么好破解的,下端插进地面泥土中齐胸高的巨盾犹如一面城墙阻住了所有可能的攻击,那生铁的外壳除非用重锤敲打,单凭长矛和朴刀怎么破? 更何况巨盾中间,时不时如同毒蛇一般探出来钢铁长矛? 灵州人的长矛可不是什么白蜡杆或者藤木杆,而且整体全钢打造,虽说没有长枪那般弧线攻击的弹性,但仅仅尖锐一项就能让所有人头痛,偏偏使矛的人力大臂沉绝非善茬,在宋人士兵的眼中,这些灵州人是野蛮凶暴的家伙,他们使用长矛不像己方使用长枪那么刁钻,却迅捷而有力,几乎没人敢用兵刃和他们碰撞,因为刀子撞上不是卷刃就是断折…… 等宋人想要用长枪对持,却又碰上了如同壁垒一般的巨盾、还有几乎每个灵州战士都随身配备的手斧——那东西的手柄不长,却非常适合砍断枪杆…… 灵州战士大多身材高大,于是宋人派了些身材矮小而粗壮的家伙试图凭借灵巧来破敌,譬如剁脚、刺击下半身之类,但这仍旧没用…… 近乎每一种兵器都会被灵州人快速找到克制的办法,二十人组成的宋人精锐终于失去了攻击的锐气…… 处在鸢型盾阵中间,且格拉斯沉声喝道:“可以了,攻击!打趴他们!” 五人“环垒”又一次变阵,变成重矛手前探,两盾居左右,弯刀后掩的锋矢阵,顶着覆面头盔的“铁皮人”终于发威,失了锐气的宋人如同木桩一样一个接一个被打倒……好在他们并未痛下杀手,长矛下拍或者横扫而不是突刺,重盾同样是横拍而不是用尖锐的盾底压凿,即便后掩的刀手,也不是用刀子砍脑袋,而是用刀身横拍…… 当然,即便是这样,这队宋人比斗者也只能说是保住了性命,流血重伤仍旧是免不了的——被矛杆抽飞的免不了筋伤骨折,被巨盾拍开的往往血流满面,被刀身拍击的不是肿了半张脸瘫在地上哀嚎,就是横卧在冰冷的冻土上晕迷不醒…… “……”瞬间的转折让旁观的人彻底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前一刻如同鬼神般披挂着恐怖铠甲的灵州人还像木头人,突然就仿若吃了大力丸,在几息之间打到了所有敌人……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几个自谓胆大靠前观看的人被敷面战士的眼神扫过,更是双腿颤栗后瘫坐在地,上下牙磕在一起…… “哐哐哐……”宋人军伍中的锣被敲响了。 “呜呜……”红漆棺材构筑的街垒里面,也随之响起了沉闷单调而悠扬的号角声。 二十个灵州战士迅速整队,后队变前队,交相掩护,缓缓后撤,从他们的盔甲缝隙里偶尔能看到血液渗出,能让人分辨出他们并非毫发无伤,但他们的脚步依旧如开始时那般沉稳而坚定。 宋人比斗者却已经无法自己撤离,从他们本阵中冲出十几个赤手空拳的战士,蹒跚着把所有人拖了回去。 至此,两方的表现如此悬殊,胜负再毋庸置疑。 第九十六节 比拼之后 上 http://..org/ 试探出了宋人与己方的真实力量对比,快速打垮敌人,没出人命,三个目的全部达到,罗开先对手下人的这一次比斗非常满意。 四下里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灵州人一方如同之前一样诡异的平静,就像他们之前刻板的脸孔那般深邃,眼下宋人一方也沉默了,不单是街面两旁看热闹的人群,包括之前熙攘助威的宋军队伍同样没了之前的呱噪…… 除了七八个断落的枪头,以及十几滩混杂着泥土灰尘的血迹,以及不知道哪个倒霉鬼掉落的几颗偏黄的牙齿……之前的斗场上已经没了战士的存在。向着对面重新催动战马开始走动,对应罗开先那张依旧无喜无悲的木头面孔,秦翰脸上的表情可不那么好,至少没了之前那种睥睨的气势。 为何灵州人如此凶悍?他们的战法闻所未闻,仅仅二十人出战,却足以令人耳目一新,莫非是前唐的兵法遗留? 若是,又为何从未见前人有过这类的典籍?甚至没有这方面的言传?若不是,那是否意味着极西之地另有不明势力崛起?凭借对方喜爱洁净的外表,显然并非吐蕃,那么是突厥,还是回鹘?甚或另有异族想要窥探东方? 所谓不谋一时者不足谋一世,越是身居高位见多识广之人,越是容易对他所见所闻产生更多的想法……或说崎念,秦翰其人同样如此。 在他眼前,灵州人所呈现给他的一切都让他心神不宁。 从眼前这位冷言冷面的卫四郎,到迄今所见到的所有灵州人的一举一动,无一不让他有一种深深地陌生感。 若说对方的举止冷硬,其实也不是没有类似风格的家伙,二十年前的晋阳城外,那时候秦翰还只是广孝皇帝(赵光义)驾下一员裨将,却也在后汉沙陀人的阵列里见到过类似的军伍,但后汉终究被广孝皇帝灭杀殆尽,曾经勇悍的沙陀人也终究成了昙花一现,故罗开先一众人的初始表现,秦翰并未放在心上。 但,自比拼开始之后,秦翰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而且是大为不同。 即便忽略灵州人的战法暂且不提,更关键的事情……他们的装备又从何而来?每个灵州人身上披挂的盔甲显然是经过多次调整的成熟品,从制式及其防护能力,都能看出毫不逊色于己方,或者可以说比己方装备更为优良…… 那真的是只凭所谓安西军工匠营后裔所打制而成?还是灵州人背后另有凭依? 秦翰的花白头颅里面,种种念头犹如万马奔腾,一个一个从他的脑海里晃过,每一个念头都让他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原因无他,前一年与北地契丹人的盟约刚刚签署,宋庭还没有从那场战争中缓过劲来,如今整个宋帝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再打一场连绵的战争…… 随意的环顾了一下街面两旁的围观众,不用仔细辨别,他就能确定那中间肯定站着数不清数量的邻国探子,契丹人的?大理的?还是党项人的?或许还有青塘吐蕃人? 他无法一一揣摩到,但他能确定,肯定有数不清的所谓藩国在等着宋国的朝堂出错! 世事维艰,他这个既不属于将门,又被儒门排斥的异类能做什么? 老秦翰抬手揉了揉开始感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定了定神,发觉自己的马匹距离罗开先仅有七八步远,他赶忙轻带缰绳,止住坐骑的前行,紧盯着罗某人问道:“京城驻有军队三十万之众,卫四郎,你如此行事,莫不担忧众军群起而攻?” 罗开先晒然回道:“山石巨大,重若万万斤,铁锤不过数十斤,然两者相抗,终究铁锤砧碎山石,谁人曾见山石碾碎铁锤乎?老将军如此说话,莫非想要倚多为胜?” 秦翰被挤兑的脸色涨红,“咳咳……卫四郎,此次比拼……老夫愿赌服输,杨家二郎所事,实乃罪有应得,陛下那里由老夫去关说,外加之前老夫许诺万金……你想如何交接?” 虽然心底奇怪这老将怎会变得这么好说话,罗开先的脸上却没露半点声色,不过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的道理他是懂的,遂拱了拱手,回道:“万金不过秦将军戏谈,某家非是贪财之人,如同之前所说,卫某只为族人索回公道,能劳动老将军关说宋帝,卫某已然感激不尽,余事不需挂怀……” “卫四郎你欲陷老夫于不义乎!”秦翰没有胡子,但脸色瞬间冷硬了起来,沉声斥道:“老夫乃统兵十万之主将,为将者,信为先,区区万金,岂值老夫信义之珍贵?” 罗开先愕然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暗道这老太监这番唱念做打的功夫着实了得,难怪能以太监之身成为统兵大将,好在自己也不是少不更事的无知热血青年,否则定被这种老家伙耍得团团转。 “如此倒是卫某错言,还请老将军见谅!”心思沉定之后,罗某人坦然道:“卫某所属灵州,却也不缺区区万金,某家不过一介购粮官,老将军若有心应诺,不妨换以秋粮,算是成全晚辈!” “嗯?”老秦翰神情又木了,他这太监出身混行伍,历事多年,借着一分皇气靠着军队的血气,外加善用义薄云天的腔调,不知糊弄了多少好汉,却头一次见如罗开先这等顺杆爬的做法,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罗开先倒也不急躁,只是默默地等着他的答复。 没用半响,只是片刻功夫,秦翰眼珠不经意的转了几转,想明白了,这卫四郎固然是在踩着台阶入朝堂,却又何尝不是给了自己一个继续交接的机会?而且,只要这卫四郎没有因为杨二郎之事对宋庭产生排斥,自己受皇帝委托的差事就没有办砸…… 念头及此,他的脸色恢复了常态,回应道:“哈哈,卫四郎倒是爽直之人,也罢,距年节尚有时日,三日之内,老夫必定令人选购万金之粮,送至……卫四郎你灵州之人,该是住在京南二十里运河西岸庄院?” 这老家伙到底是心思剔透的老家伙,吃了一亏马上用这种‘你尽在我掌控之中’的话语来彰显实力!罗开先暗地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接口说道:“老将军既知我灵州驻地,便是省却无数麻烦,明后日,庄院所处将在河口开埠收粮,老将军遣人送至即可!” “开埠收粮?”秦翰皱了皱眉毛,“不知卫四郎你要收多少?” 说起正事儿,罗开先脸上的冷肃消减了不少,坦然道:“卫某需要筹粮至少百万石,多则不限,将军提及此事,莫非家中有存粮待售?” 在罗开先看来,两方之前的比拼算不得什么,虽说自家赢了对方输了,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己方战士已尽力留手,虽说对方的人伤的不轻,但有个把月也就能恢复,除人命外无大事,哪怕对方是宋国统兵大将,又能如何?后世里‘台上打生打死,台下你好我好’的事情不要太多。 老秦显然有些跟不上罗开先的思路,好半天才反应过其中的因由,有些含糊的回道:“百万石食粮……老夫坐守军中,又是孤家寡人,莫说百万石,便是数十万石,也只有开战之时才能得见,怎能有余粮售卖于卫四郎你?不过……据老夫所知,今岁秋粮丰收,粮贱如草,未免粮贱伤农,朝中拟设常平仓以平抑粮价,你灵州大肆收粮,倒是益事……” 从这老秦翰嘀嘀咕咕的话语中,罗开先倒是听出不少宋庭内部的门道,便也不插言,只是一边听,一边在心底揣摩着。 “……对农家为益事,于国朝亦为佳,此非战时,朝中不限食粮售卖,便是你灵州把市面余粮都买了去,却也无妨……”秦翰这会儿仿若转职做了三司统御,低声算计着种种得失,“不过,世事绝无百利而无害者,你灵州大肆收粮,必定有损粮商大户之收益,而粮商大户又牵扯诸多勋贵……” 这老秦当面说出这样的话,目的何在?罗开先不得而知,也不想深究,只不过对方说得句句在理,且条理清晰,对他这个外来人熟悉一下这时代的脉络却是有大把好处的,这番举动放给周围人看来,却是秦翰谆谆教导,罗开先洗耳恭听的和煦模样,整肃的气氛无形中平和了许多。 “……故老夫断言,你灵州人收粮之事,吾皇定会乐观其成!”秦翰这话说完,面色一整,继续道:“然,事涉百万石食粮,其价何止万金?各家勋贵必定不会坐视,三五日后,纷扰来袭,卫四郎你何以相对?” 这老秦所言丝丝入扣,然而为何替自己说话?罗开先有些疑惑,所以他没有回答对方问话,反而沉声问道:“秦老将军身为宋将,卫某不过灵州一介购粮小官,为何话语之中多有呵护?”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九十七节 比拼之后 下 http://..org/ 罗开先自觉与这宋国大将秦翰从无瓜葛,甚至都是头一次见面,这莫名其妙的好意来得蹊跷,尤其示好的还是这种一看就经事多年的老狐狸,总不能含含糊糊的顺手接了,所以这话不能不问。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老秦到没再含糊,只是仔细端详了罗某人几眼,感叹了一声道:“唉,卫四郎,老夫观你也是汉家子,虽是初回东土,想必对这东土百多年战乱有所耳闻……之前比拼,让老夫看清一事,你灵州非是善与之辈……别否认,让老夫小瞧了你!” “老将军所言不差!”罗开先应了一声没否认,随口接着说道:“不过老将军身为宋将,卫某却非宋臣……” 他的话没说完,秦翰再次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卫四郎……老夫不在意你身份如何,你既报名卫四郎,老夫便对此名号说话!老夫是宋臣不差,却同样身为汉人……老夫现年五十有三,从首次提刀杀人,至今已四十载,如今更是半残之躯,距死亦不远矣!老夫此生绝无旁顾,惟愿我汉家少些杀戮……你东行众人,老夫早有耳闻,如今驻扎灵州……灵州非宋之地,与老夫无涉,如今入境购粮,老夫亦愿成全,但若老夫有生之日,灵州提刀东进,老夫麾下有兵十五万,必定誓死以报!卫四郎,你知否?” 这老秦半是感慨半是信诺的说了一大通,罗开先没有任何不耐烦的从头听到尾,终是明白了这老将军的目的所在。 他也不做评说,只是双手抱拳拱了一拱,慨然回道:“谢老将军直言相告,卫某在此也有一言,还请老将军一听……卫某离灵州时,我家将主曾有言,此去赵宋,不得多生是非……若非杨景宗此人跋扈,害死卫某部众,某家亦不会如此行事……秦老将军该知,卫某亦竭力控制,若非得知年关将近,此地又是宋帝所在,杨景宗其人焉有命在?” 不是闲话的闲话既然开了头,就要把它说完,所以看着凝神若有所思的老秦翰,罗开先继续道:“某家将主禀性严厉,见不得人肆意妄为,若是换做他在此处,必定是人头滚滚,杨景宗一干人等谁也不能逃脱,届时……老将军莫要以为某家虚言,宋庭该有秘谍之流散布于外,卫某此话自有他人证实!” 老秦既然愿意说些题外话,罗开先自然也愿意陪着说几句,反正能与这宋庭高官交流几句也无大碍。当然他所说的话语也不是借用眼前这个身份乱讲,实在是有那么一阵,他真的想把不远处那个诺大杨府杀他个人头滚滚,现在事情没那么做,话却可以递出去,若可以借助眼前这位老秦之口传出去,震慑他人也是必要的。 “唉!”秦翰深深叹了口气,轻轻说道:“老夫老矣,杀场上逞凶斗狠,已非老夫所能……罢了,今日事了,卫四郎你若无他事,自回驻地,余事自有老夫处置……” 罗开先楞了一下,晃过神来,认真看了眼前老将一眼,恭恭敬敬搭手作揖,朗声道:“多谢老将军成全,卫某就此告辞!若有余暇到舍下偏坐,卫某必扫榻以迎!” 话音落下,罗开先干净利落的拨马回转,这次的心态放松了许多,至少他知道,身后老将没那个魄力在这个时节的汴京打一场血战。 红漆棺材构成的车垒旁,队形始终处于戒备状态,除了站出去比拼的二十人还在调整状态或者处理伤口,余下所有亲卫众全部重甲附身,长兵短械加上弓弩以及被遮掩在棺材侧板内的小型床子弩,各处的锋芒闪亮,便是一众跟着忙碌的临时帮佣,也一个个挺胸挖肚,摆出了一个气宇轩昂的气势。 回到车阵前看到这副紧张阵势,罗开先也不多话,只是随口开始吩咐,“事情办完,准备回撤,不需张扬!赫尔顿……通告其余人,回返!” “诺!”低沉而整齐的声音之后,钢铁与血肉混合的战士们便迅捷的行动了起来,细节问题不用他吩咐,手下人自然做得面面俱到,甚至还有人记得拉着张显一同回返。 除此之外,敢于给灵州人做帮闲的就没有几个老实孩子,几个平素口舌伶俐的帮佣想要多嘴打问,却被身旁同伴连拖带拽地拉到一旁,其中明白事理的便低声警告道:“休要卖弄口舌!眼睛瞪大些,若是错了手脚,没等禁军的厮杀汉杀过来,就有人收拾你!瞧见盔甲上带白色印记的没?那就是军中的判官,一双眼睛比六扇门的贼厮鸟都厉害!” 被扯着训话的刚想要多嘴反驳,背后有人拿着浸油的藤条就抽了上来,“啪啪!”两声之后,一个短促的命令声响起:“闭嘴!走路!跟上!” 拿谁的钱听谁的话,这个道理不分时代,缩着脖子的帮佣顿时变得比鹌鹑都要老实,乖乖地随着拉红漆棺材的大车往前走,甚至一个个的学着前面亲卫的步幅,只是学得不是很像,其中几个更是看着有些顺拐…… 抛下灵州众人不提,被撂在长街上的秦翰显然不能如罗开先这么一走了之,他这个主将需要查看之前比斗受伤的伤情,要把杨景宗等一众人安置好,甚至还要安抚一下一些相关人的人心,按说这事情不需要他一个二品皇城使高官出面,但谁让涉事的杨景宗是皇帝赵恒的小舅子呢? 所以,即便是应付差事,五十多岁的秦翰也只能硬着头皮处理这些琐务。 好在有一点,这些事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军中手下自能办好,当然,这个场面他是逃不脱的。 于是交代了一下琐事之后,感觉兴致索然的老秦翰守在杨宅门口一块巨石旁想事情,有亲兵给他搬来一只下马时临时歇息用的小号软塌,他便坐在那里一个人愣愣的看着街面的尽头发呆,在那里,灵州人的背影正在转角离去,但队形却依旧整肃得如同初见。 围观的人群开始稀疏,因为见不会再有更大的热闹了,稀疏的人群反而变得喧嚣了起来,千多号人又分三教九流本地外埠甚至外邦,自是说什么的都有。 有低声咒骂禁军不争气的,自然也有为禁军遭受打压喝彩的;有神情诡秘窃窃私语的,自然也有大声呵气自谓高明的;当然,有愚昧得看不清世事的,更有一些不乏真知灼见的。 一个身着褐袍头上歪戴着幞帽的汉子感叹着,“啧啧,这灵州人真是……凶悍了得,二十个禁军汉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喘气的功夫全趴下了……” 旁边一个富贵员外打扮的矮胖子搭腔道:“兄弟眼力不错,不过还没看透,没察觉灵州人直到最后都在留手?” “哎?哥哥此话怎讲?”褐袍汉子显然也是心思剔透之辈,闻风追问了一句。 矮胖子也不卖关子,见左右有人把眼光瞥了过来,便有些自得地说道:“兄弟你想,先前灵州人那上方下尖的巨盾,若是砸在人脚面上,会如何?” 褐袍汉子抬眼看看不远处路面上的坑坑洼洼那全是鸢型盾杵在地面上造成了,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定然会砸烂脚骨!若事有凑巧,留下整只腿子,也难定准!” “着啊!”矮胖子喝了一声彩,继续道:“你说灵州人的长矛厉害,还是禁军的藤木杆长枪锋利?” 褐袍汉子琢磨了一下,有些不耐的回道:“藤木杆长枪独个比拼还凑合,怎及灵州人长矛锋利,那长矛看着就知乃通体精钢打制……哥哥,咱不卖关窍,直说成不?” “呵,成!”矮胖子笑得就像寺庙里的弥勒,板着粗壮的手指解说道:“灵州人长矛如此锋利,刀锋显然亦是上佳,为何禁军无一人亡命?看那边,禁军之人在处置伤处,可有一个挺尸?” 褐袍汉子显然也不是愚鲁之人,抱拳拱了拱,满是钦佩的说道:“多谢哥哥指点迷津,哥哥既有如此眼力,想必也是行伍中人?” “兄弟说笑矣,十年前某在北府军中待过些时日,如今这身板,马背都需三五人帮忙,如何算得行伍中人?”矮胖子和气得很,同样拱手回了个礼,放手时顺便拍了拍自家的大肚腩笑着打趣。 褐袍汉子眼睛闪亮,托着矮胖子的手臂便道:“原是军中袍泽!不瞒哥哥,兄弟出自秦凤路,既是巧遇,不妨寻地畅饮一番?” “好事!兄弟爽快,白矾楼哥哥请了……”这矮胖子显然是个很四海的人物,话语对了脾气,也不客套拉着褐袍汉子就往馆阁方向走。 四下里听了一会儿热闹的人兴致勃勃地也各有去处,人员疏散开的时候,山阴学子杜衍和他的同窗两位也顺着墙边走开了,当然,他们彼此间议论个什么就没人关注了。 ……………………………………………… 附:牢骚话和道歉之类的话就不说了,最近思路正在回归,敬请诸位书友期待下文。哦,感谢昨日书友“田华”的微信红包打赏!顺便厚皮求鼓励! 第九十八节 叔与侄 http://..org/ 隆冬时节的时间过得快,太阳开始向西偏斜的时候,东门吏曹甩脱了琐事,重新回到杨宅门口,看到冬日暖阳下老秦翰半眯着眼若有所思,便恭敬地停在侧后方轻声问道:“世叔,曹家小六给您请安……” 老秦睁开半眯着的眼睛,嗓子有些沙哑的说道:“小六,你是将门之子,要爽利些,莫学那些文人酸腐习性……是有话想问吧?” 挨了两句教训,曹却丝毫不恼,站直了身子,神态恭敬的继续道:“确如老叔所说,小六有事不明,为何……” “为何放走灵州人?”老秦确实不是一般人,曹这小辈刚吐口几个字,就被他猜透了心思,有了这个感触颇深的晌午,他也懒得计较太多,有心考校一下晚辈,他就开口径自问道:“小六啊,若要留住灵州人,你以为需要填进多少人命?” “这……”曹心里真的没底,吱唔了两声,试探着说道:“那卫四郎不过带了百多人,就算战力出众也其中还有二十多帮闲……老叔手下精锐不少,算上皇城司众位能手,想必三五百人足矣?” “五百人?”老秦眯了眯眼,轻叹一声道:“先前参与比斗之人,多半你都识得,虽不敢说各个能够为百人敌,但说十人敌却不会有错,即便如此,仍被灵州人迅疾打趴……而先前比斗,灵州人乃手下留情的,你知否?” 曹在心底暗自盘算,二十个十人敌放在一起,至少能抵一百五十人用,但就这样的好手,瞬息之间全部被打倒,还是对手刻意留手的情况,若是对方放开了手施为,会是如何?那二十人若是全力杀戮,己方多少人才能抵挡?一百人还是两百人?而且灵州人可不止二十人,看似至少一百人的小队伍,能力该有多强? 越想越觉复杂,越想越觉得有一种难以承受的恐惧,他曹不是没见过血腥的稚童,但是千百人的战争……他真的没亲身经历过。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秦翰歪歪斜斜的瘫坐在软塌上,扫视着眼前小辈埋头苦思,却也不做提点,只是外表悠然内心缜密的自顾自推算。 半晌之后,曹推算的脑子昏涨涨的说道:“老叔,灵州人至少有百人之多,若要留下他们,若无三千强兵怕是不成!” 被打断了思路的老秦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老腰,扫了一眼已经没有几个行人的街面,才转过身,也不评定曹的答案准不准,而是径直说道:“小六啊,你没经过战阵,但身为将门子弟,该知临战之时,人数多寡不足为凭,战法、人心、武备……太多需要斟酌!老夫敢断言,适才战事若起,从此处至御街,皆不能免!” 从杨宅这里到御街约有千五百步,涉及范围大抵相当八分之一个汴京城,而‘皆不能免’这话的含义很简单,就是全部可划为战场范围!这个话的意思曹当然明白,他悚然惊道:“老叔心里,灵州人竟然如此了得!?” 老秦微微点头,说道:“即便如此,老夫仍然有看不透之处,灵州人非比国内山匪贼寇,乃一方豪强,如今仅为略看,便感优胜我军,不但军备,其士卒勇武,便是北辽蛮人,亦远远不如,尤其那卫四郎其人绝非等闲,你看他年纪比你家小七1还有年轻,老夫看他却觉得血色滔天更甚于老夫!” 听着老秦品评了半天,最后又赞誉起罗开先,曹也只能连连点头,若说心中没有丝毫嫉妒之心那是假的,但亲眼见过谈论目标的彪悍,他真的提不起半点争胜的念头。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自己想法的无能之辈,待老秦停住口之后,他试探着问道:“若按老叔所言,灵州人如此凶悍,之后回禀陛下与诸位阁老,该是调军围剿?” “围剿?”老秦的青白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笑容,拍了拍曹的肩膀,说道:“小六,你要知道灵州人非造反之流寇,非占山之强盗,乃外来之强人!今日入城之人,亦非闯城之贼寇,而是惩戒不法之军队!” 曹当然知道流寇、山匪与军队之间的区别,但却不清楚老秦这么说话的根由,一时有些懵懂,但他知道老秦肯定还有下文,便恭恭敬敬的听着。 “贼寇偷城,与今日灵州人入城,两者区别何在?”老秦稍作停顿,便自问自答道:“贼寇入城,不为仇怨,便为财货,动辄破家害命……而灵州人入城,可有伤及无辜?可有损伤人命?” 听到这里,曹顺嘴插了一句,“他们骑马入城,却并未纵马横行,不曾扰乱秩序,途经闹市,连街边摊贩都不曾搅扰!” “小六,此事若放诸文人之口,会如何形容?秋毫无犯!”老秦拍了拍手说道:“如此纪律,仅有精锐之军才有如此作为!遍数我朝诸部,连老夫麾下都涵盖在内,无有能与之相提并论者!” “啊!”曹不过区区京中军官,从不曾出过开封府,哪里有这样的见识,顿时被老秦的话语惊了一下,不过心底那点不忿让他忍不住说道:“该是他们初到开封府,不想惹事,故做收敛?” 老秦眉头皱了皱,却没有斥责,继续道:“灵州人是否故作收敛尚需考证,然彼等未曾伤及无辜却为实情!” “他们伤了杨二郎……”曹有心反驳,旋又否定道:“不,杨二郎几人着实算不上无辜!” “非但如此……杨景宗虽贵为国舅,却不知自爱,实属罪有应得!而灵州人不仅惩治仇敌,还得善名,实在高明!”话说到这里,老秦拍了拍手掌,实在是罗开先这事做得漂亮,他都忍不住喝彩。 曹却有些不大明白,他也杨景宗的身份地位属于同一层次,但相差了十余岁,又是世代将门出身,实在是颇为看不起杨景宗这种靠着裙带关系起来的人,所以顺口评价道:“老叔,按说灵州人寻仇,怎也要砍了杨景宗头颅,才算仇怨消饵,如此不上不下,又恶了陛下,得不偿失啊!” “不然……”老秦摇了摇头,解说道:“割了杨景宗的卵袋,是因这厮乃惹事的根源,割了杨景宗的舌头,更是防备他挑破是非,去了这两样,杨景宗此人还能如何?至于其他害命之徒,没了手指脚趾,能站稳就已属万幸,想要提刀?再无可能,岂非生不如死?一刀斩杀敌人固然解恨,但看着仇敌饱受折磨,岂非更佳?” 这老秦本身是个阉人,说起旁人被割了的事情,竟毫无半点芥蒂,还隐隐有些兴奋的口吻。 说者的腔调轻飘飘的,作为听者的曹的感受却大不相同。冬日午后的冷风渐起,身后挂着羊绒披风的曹却觉得两腿之间冷飕飕的,忍不住说道:“老叔,灵州人行事颇有正大光明之风,但这卫四郎行事是否太过……太过阴损?” “阴损?阴损何在?”老秦皱着眉头看向曹,“惩治不法、却又不损人命,能杀而不杀,实有慈悲之心,岂能称之为阴损?” 面对这番话,曹实在无话反驳,只能拱手静听。 “小六,你需谨记,惩善扬恶,无分手段,适用才为上佳!莫要为儒门所谓微言大义所蒙蔽!”秦翰以残躯掌兵,常被文官攻击,对文人的看法可谓深恶痛疾,这刻便借着事情教训起来。 长者教,不敢违。曹的性子实在算不上果断,所以也只能毕恭毕敬的拱手答道:“是,侄儿受教!” 秦翰深深看了他一眼,寓意深长的说道:“罢了,该是下朝时分,老夫要带着人回禀陛下,此地琐事由你处置,莫要有所疏漏……还有,小六你若信老叔,今后不妨与灵州人交往探看!” “是!”曹再次抱拳躬身。 说话功夫,受伤的士卒已派往救治,涉事的人等也被汇集一团,老秦扯了披风上了马,带着一干人等直奔皇城而去。 这次突发的事情着实不小,他这新进的皇城使既然得了这个差事,还有的忙,而且,按他预料,恐怕直到晚上,都不见得能够歇息。 …………………………………………………… 注:1小七,指曹的弟弟曹琮,曹彬第七子,其人好武勇,善治军,年幼之时就得宋太宗赵光义宠爱,然受宋朝重文抑武的政策限制,并无太多功绩。 附:本章为过渡章节,不仅是为引入人物,实也为借书中人物之口说明之前罗开先举动的缘由和寓意。 感谢“孤星夜”和“若海清凌”两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九十九节 紫宸殿第二次专场奏对 http://..org/ 景德三年的最后一个月,腊月十九日未时末,开封府、皇宫内城、紫宸殿内,又一次的君臣奏对在进行着,议题不是别的,正是如何对待灵州人。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同样的议题,同样的还有上一次在座的人,只不过多了一个新年回京述职的秦翰。而且……不同于前一次君臣奏对的悠然,这一次的奏对要紧迫得多,至少……没了前一次的那种不屑一顾。 晚宴早已撤下,秦翰当先开口,把白日里的事宜详细叙述了一遍。 从这老将诉说完后,便是长考时间,所有人,不论是皇帝赵恒,还是几位一品大阁,都陷入了深深地思考当中,便是脾气火爆的冯拯也没有枉自开口建言…… 原因当然不简单,其中涉及的事情太多了。 首当其冲的不是罗某人闯城追凶的事情在场多半的宋臣眼中,灵州人依旧不过就是一个偏远的割据势力,称不上什么威胁,即便战争,即便有人会死去,也轮不到他们。 事情复杂的关键是整件事的涉事之人是皇帝的小舅子,便是那杨景宗的帮闲身份也不简单,他们是石保吉帐下的亲兵,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在场出现的涉事人开封府尹,这些人无论哪一个都很敏感,触及了皇权、武勋、还有文官三大系统,若没有想好便随意开口,被周围的同僚抓住把柄……可是大大不妙! 这里说的不妙,不单单是可能会引起的朝堂纷争,还可能会触及文武之争,甚至皇权与相权之间的利益纠葛,先开口的那个若是一个不妥,没准就会为旁人做了嫁衣。 群臣沉默的时间长了点,皇帝赵恒有些沉不住气了。 坐在高他人不止一阶的龙椅上,就预示着他必须要有比他人更高一层的认识。若说他初登大宝的时候,还懵懂无知,经历了去岁的檀州之变,皇帝赵恒已经历经了太多,至少懂得了君臣之间取舍的关窍。 似眼下这般群臣都不开口的情况,只能有两种可能,一是事情复杂,所有人都没有解决的法子,二是所有人都在期待他这个皇帝先开口。 而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 好在这次的事情不同于檀州大战那一次,杨景宗此人并不值得自己更多的维护,皇帝赵恒心底默默的有了抉择。 端坐龙椅之上的赵恒沉郁的开口问道:“仲文卿家1,灵州人果如传闻般棘手?卿家今日亲身处置灵州人一事,该有所心得,如今朝中睿智之人皆聚于此,还请卿家一谈,以供抉择。” “臣遵旨!”被皇帝点名提问,归座不久的秦翰自不好推脱,只得重又从座位中站起身,坦然一揖之后,慨然道:“陛下、诸位相公,适才老将所言,并无任何夸口,老将提刃四十载,见过武勇之人不知凡几,却从未见过如灵州人同类者。如老将所遇卫四郎,其人尚未及而立之年2,然面对老将时,言辞老辣沉稳,不卑不亢,全不似新近领兵之人。而其部从更是令行禁止,彪悍勇武,其战阵娴熟俨然百战悍卒。老将先前曾有讲述,挑选精锐部从与之比斗,灵州方士卒守则若山岳,攻则如江涛入峡谷,连绵迅捷,有万夫不当之势!非是老将夸口,为他人唱赞……吾朝亦有类似精锐,然其人多半骄纵狂傲,类似此等斗兵,绝然难有留手之举……如此灵州之兵,贵在收放自如,殊为难得。老将为亲试刀锋之人,败在此等锋锐之下,亦不觉屈辱……” 老秦半残之身,能得将军职位,可不是讨好皇帝而来,完全是靠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所以即便是当着一众同僚的面,也自有一番傲气,加上体力不及正常武人,文采方面也有下功夫,这一番朝堂谏言便是说得花团锦簇。 他这边说着,一众文人大臣便信马由缰的听着,但是武人出身的几位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尤其石保吉这位自谓皇帝第一腹心的家伙,更是觉得老秦翰这是打他的脸呢,尤其此次事件中,涉事的除了杨景宗,就是出自他麾下的那十几个帮闲。 待老秦话语中段,稍事停歇的功夫,这石保吉耐不住了,霍然起身,先是冲着皇帝赵恒做了一揖,怨气冲天的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秦将军统军无能,输了比拼,不以为辱,反于陛下面前粉饰己身、大放厥词,如此鲜廉寡耻之人,有何脸面居于朝堂?臣请陛下惩治此人,以儆效尤!” “哄……”紫宸殿内顿时热闹了起来,身为文官的众人素来正在想尽办法打压武人,这刻见到石保吉这厮当堂开厮,一时间都放下了心事,彼此间眉来眼去或者交头接耳起来。 在座的武人不多,够资格插言或者口舌厉害的更没几个,旁听的老丁奎则是涨红了脸,若非年级大把,真恨不得起身狠狠抽这武人中的败类。 老秦翰的脸色倒是没红,却青白得厉害,他也不理会赵恒如何反应,径直驳斥道:“为将者,胜不值喜,败不值忧,一颗恒心胜过百万兵!今日区区比拼,不过评定一时优劣,何以为辱?况此次小败,于声誉无干,却可让吾朝知己之短,知敌所长,孰功孰过?偏你这等无能之辈,只知媚上取宠,实乃武人之耻!” 若论口舌争锋,老秦翰自谓除了有数几个文人,不惧任何人,把石保吉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这半残老将冲着赵恒抱拳作揖,又道:“起奏陛下,臣参石保吉治军不严,蛊惑皇亲,纵容手下任性妄为,违犯法纪……今又致使国舅身残,当属无赦!” 好嘛,前头石保吉当堂挑事,这老秦反手就把帽子扣回了石保吉头上,偏偏他说得有理有据,石保吉眼睛瞪得铜铃大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朝堂上可来不得胡言乱语,无理辩三分只能在昏君面前有用。 赵恒算不上什么明君,却也不是昏庸之辈,自然听明白了缘由,兴致大增之下,正想说话,一个老迈却还算洪亮的声音想了起来。 “陛下,秦将军言之有理,老朽复议!”正是从不在朝堂上谏言的荥阳伯丁奎丁老怪。 赵恒偏坐在龙椅上,捻了捻下颌上的短髯,不置可否的说道:“荥阳伯暂请安坐,石卿休得呱噪……仲文卿家之言,乃老成谋国之言,诸位相公可有话说?” 王旦、王钦若、张奢、陈尧叟等人都默然不语,参政知事冯拯坐不住了,整了整头上冠帽,站起身来,恭然说道:“陛下,臣弹劾宗正寺3卿赵卓对宗室管教不力,致使国舅无法无天任性妄为,乃有今日之祸!” 冯拯的话音未落,与他对坐的张耆站了起来,朗声道:“陛下,臣弹劾开封府尹吴文礼治政不清,至开封府当街杀人之案于不顾,乃有今日灵州人入城之事……” 这张耆是赵恒登基之前的太子府旧臣,如今身居尚书左朴射之职,是正经的皇帝亲信,冯拯所代表的文官一众既然想把责任推到宗正寺卿身上,那么他这个皇帝亲信出面,把责任扯到开封府尹身上也是理所当然。 这下子热闹了,皇亲、文官、武将三大系统的人物都牵扯了出来,事情摆到明面上来了。 一时之间,王旦、王钦若连同陈尧叟几个打算拖延的文官也不静默了,文官众臣都开始纷纷建言,这个说开封府尹难以拘束宗室,那个又说杨景宗有损皇家之威望该当判处死刑,还有的扯上了军方,大谈武人无能致使灵州人入城肆意妄为……反正文人靠卖嘴为生,更是不乏大嗓门,嗡嗡地话语声震得紫宸殿大顶木梁上的蜘蛛网都在摇摇欲坠。 张耆等代表皇家利益的众臣也没闲着,虽说口舌不及文人,但却极其懂得击其要害的宗旨,抓住开封府内法治由开封府尹总领的要点,直接攻击开封府尹趋利避害无能失职……他们到没有把武人牵扯进来,但是辩驳的话语却始终不弱。 至于最开始被皇帝点名阐述事情的秦翰则被众人抛诸脑后,变成了静观其变的闲人。 老而弥坚的荥阳伯老丁奎则闭口不闻天下事,始终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 曾经站出来言语攻击秦翰试图摆脱自己罪责的石保吉,听着文官们花样百出的言辞,彻底变成了呆头鹅。 稳坐龙椅的赵恒倒是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甚至还饶有趣味的在内心揣摩手下臣子的言辞。 自檀州一战之后,他就明白了,即便贵为皇帝,也不是能无所不为的,要不怎会会有当初被寇准那个老家伙拉到战场上的机会? 所以,檀州之战结束之后,他就想了个法子,把寇准打发出京城,如今朝内几个派系各有争执,他这个皇帝才好高枕无忧,若是让手下大臣同声和气,他这个皇帝的日子就别想好好过了。 至于眼下这事? 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事,区区杨景宗根本不被他放在心上,宫内杨妃贤淑,但刘妃也不差啊,而杨景宗这厮惯会花言巧语哄骗杨妃,办的事情却经常让他这个皇帝头痛,现在舍了一个杨景宗,可以打击文官的威望、调整宗正寺,还可以整饬武人的秩序,尤其石保吉这厮,自檀州之后,嚣张跋扈,也该敲打一下,这种舍一得多的事情,怎么说都划算得很。 拿定了主意的赵恒镇定了下来,冲着身旁小黄门使了个眼色。 小黄门尖细的嗓子响了起来,“众臣肃静,陛下有旨……” 争执的大臣们顿时消停了,一个个面面相觑的无言后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众卿稍安勿躁……”赵恒慢悠悠的开始说道:“朕心中已有主见,众卿无需再议……杨景宗即刻押往宗正寺大牢,其帮闲杂佣关至大理寺监,石保吉闭门思过三月,另罚俸三载,宗正寺卿赵卓去职,开封府尹吴文礼尸位素餐,去职,由尚书省申斥,派往外省……”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半天不得言语。 皇帝拿定了主意,舍了一个杨景宗,然后各打五十大板,谁能有意见? …… 夜里戌时,紫宸殿烛火熄灭,众大臣纷纷返家。 秦翰裹着披风,坐在一顶肩舆之上,有些无语的仰望星辰。 他有好多谏言根本没机会诉说,想起之前吵得头痛的场面,再想想白日灵州的一种面孔,不知道心底怎的涌起了一阵悲凉…… ………………………………………… 注:1仲文卿家,仲文,秦翰表字。卿家,唐宋时期皇帝对臣子的尊称。 2而立之年,古人讲三十而立。文中秦翰讲‘尚未及而立之年’意为罗某人年轻。 3宗正寺,专责管理皇族事务,明清时称作宗人府。 附:感谢“孤星夜”和“若海清凌”两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节 三天 http://..org/ 三天的时间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就是几顿饭或者几次睡眠的轮回过程,不分哪个时代,对于无所事事的人来说,均为如此。 但对时刻感觉到肩头压力重重的罗某人来说,则完全相反。 三天的时间,汴京城南庄子里的人,被他驱赶得犹如拴在磨盘旁边的小毛驴一般奔走不停。 当然,忙碌的成果也是显著的。 首先,原本粗陋简单没有任何防御设施的庄院,构筑起了三道织网式的防御,以及四道不同方向的逃生路线,到最终布设完成,这座庄院虽不能说固若金汤,至少可以抵挡三五千宋国禁军两个时辰的全力进攻; 其次,被驱赶忙碌的人,不仅仅是挖掘冻土层构筑防御,还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被散布了出去,这些人以两到三人为一组,分散在了汴京城的不同方位。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平素无事时在各自住处的方圆五百米内闲晃并记录下他们所看到听到的一切大事小情,此外,若遇到有人攻击城南的庄院,则会有人传讯给他们,而他们则会在汴京城的各个角落煽风点火; 第三,在庄院靠近运河岸边新建的房子处,几个收粮的店面开始完毕,不单是店面所需的幌子制作完成,大到河岸的木质停驻码头,小到收购粮食的计量工具,全部制作完毕。 这三项一朝完成,罗开先才松了一口气。 河口位置的一座木头房子,房子正中安置的火盆内火焰正旺,火盆上方托架着一个铜皮水壶,水已经。 罗开先握着水壶上的木制把手,颇为小心的避开火盆上方悬挂的风道,把水壶里面的热水斟入已经添了茶叶的青瓷茶壶里,纯手工炒制的茶叶在沸水的冲洗下溢出阵阵的茶香。 一边惬意的体味着这时代独有的自然气息,一边继续用水冲洗茶盏,罗开先抬头看着刚刚走进房子的保加利亚人,招呼道:“赫尔顿,南面的陷阱调整好了?” “是的,将主,除了有些渗水……”保加利亚人疲惫的把自己扔在新制的靠背椅子上,他往日里深邃精明的眸子,这会儿充满了红色的血丝。 “喝杯茶提提神!”放下水壶,提起茶壶,罗开先斟好了一杯茶水,在桌面上推给了对方,继续说道:“不需要担心渗水,四步宽,两人深的陷阱,如果渗水,只会变成水坑或者泥潭,不需要担忧会垮塌,若有人从南面来袭,他们除了绕行,只会溺死在泥浆里……” “如果他们带了长木头搭桥呢?”双手捧着晶莹剔透的青瓷茶盏,嗅着飘散的茶香味儿,赫尔顿很是认真的问道。 “只要天气转暖,南面的土层就会变得松软……你知道那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如果真有人扛着木头试探,就用弓手压制,或者……扔两罐火油过去,你在担心什么?”当着手下的面,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再说拗口的官话,罗开先可以随意的用拉丁文和汉话来解说,哪怕他的拉丁文依旧不是很流利。 因为在自家的庄院内,赫尔顿的深棕色卷发没有束起来,而是随意的披散在脑后,他身上套着一件宽大的东方式长袍,从椅子上坐正,他学着东方人的做派,一手捻着宽大的袖口,一手抓起茶盏,试探着饮了一口,然后近乎享受般的叹息了一声,才回道:“将主,我并不担心南面的陷阱,只是将主……将主你是东方族裔,为何面对同族……也是这样强硬,而不是用谈判的方式……” 赫尔顿的表现不是那么恭敬,罗开先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恭敬之类的东西放在心里就足够了,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至少现在并不需要那种形式上的毕恭毕敬。 而且……更关键的一点,随着时间的推衍,或许是精神力的缘故,或许是心理学知识的不断验证,他开始对人心的倾向有着一种类似第六感的能力,至少当面相对的人是否存在恶意,他能够清晰的觉察到。 这刻面对赫尔顿的疑问,罗开先很是放松的说道:“赫尔顿你是保加利亚人,在保加利亚,平民能和贵族做朋友吗?” “将主,我现在是赛里斯人!”赫尔顿并没有回答罗开先的问题,而是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很是认真的说道。 “啊,是我的错,你现在是赛里斯人。”罗开先呆愣了一下,才用同样认真的语气肯定了赫尔顿的话语。 “在保加利亚,平民只能是平民,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与贵族之间永远成不了朋友。”赫尔顿没再计较罗开先的口误,继续就之前的问题回答道。 “啊哈……”得到了预期的答案,罗开先脸上的表情更是轻松,“为什么?” “嗯嗯,什么?将主,你是问平民和贵族为什么永远成不了朋友?”很少见到自家将主这样轻松的样子,赫尔顿一时之间有些懵懂。 罗开先不置可否的没有说话,但通过悠然喝着茶水的动作示意赫尔顿说得没错。 赫尔顿有些困惑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回答道:“因为平民多数很愚蠢、粗鄙、无知,甚至不认识文字,还有……平民没有金钱,没有武器……” 罗开先没有正面给出问题的答案,他问话的目的也不是这个,而转而问道:“奥尔基他们现在应该住在鸿胪寺安排的房子里面,是吗?” “是的,将主。”虽然被罗开先话语的跳跃性弄得有些糊涂,赫尔顿仍然认真的回答了一遍。 “昨天奥尔基那里传信回来,已经与宋门下省交接国书,没错吧?”罗开先再次向赫尔顿确定最近的信息。 “是的,将主。”随着罗开先的问话,赫尔顿隐约摸到了自家将主话语的脉络,他肯定的回答道。 罗开先点了点头,抬头注视着赫尔顿的双眼,认真的说道:“如果……赫尔顿,想想看,如果我们不能证明自己足够强大,奥尔基他们会住进鸿胪寺安排的房子吗?宋国的大臣们会接受国书吗?” “……potest1!不能!”赫尔顿沉思了半响,彻底明白了自家将主的想法。 统一思想认识的对话其实没什么劲,若非感觉到诸事开始步入正规,罗开先还真的没有闲情向手下人解释这些——冷硬风格的他依旧还保留着后世军队中的习惯,那就是需要下级的绝对服从。 这种做法显然不能适用于所有场合,好在随着时间潜移默化的推进,他的很多习惯也在逐渐的改变。 收拾了桌面上的茶具,罗开先从他身后的木架上取来一个羊皮纸本子,上面记录着最近安排的所有事务目录表。再次抬头打量手下的时候,才注意到并不壮硕的赫尔顿的疲态,“赫尔顿,你的脸色不是很好,需要休息两天?” 赫尔顿揉了揉额际,振作起精神回答道:“不,将主!我还撑得住!” 点了点头,把羊皮本子推到赫尔顿面前,罗开先说道:“最近几天加强防御,事情太多,明后天之后就会好得多,毕竟……还有七天就是东方传统新年,没人会在节日来临的时候打仗,宋人也不会,可以多休息一下……这个本子上面记录的是近期事务安排和人员安置名录,如有需要调整,你来把控!有没有疑问?” 赫尔顿认真的聆听罗开先诉说的每一个字眼,直到罗开先问话之后,猛地坐直了身体,低喝道:“没有,将主!” “很好!”罗开先同样坐直了身体,“灵州那里,冈萨斯和阿尔克已经在注意培养副手,否则事情太多,一个人是做不完的,你也要培养几个能够独挡一面的人,未来……未来我们不会只有灵州一个地方,赫尔顿你……明白吗?” 赫尔顿充满血丝的棕色眼睛瞬间变得闪亮,“是,将主,赫尔顿明白!” 对着聪明人,不用说太多废话,罗开先站起身来,随口交代道:“最近我会四处走动,争取联络一些大粮商卖粮给我们,赫尔顿你若有无法决定的事情,随时找我……哦,对了,那个本子里面还有一份收购粮食的记录图表,你要学会它!” “是,将主!”赫尔顿应诺道。 罗开先不担心这个家伙做不到他所说的,事实上当初从角斗士营地挑选的这些人,没有几个让他不放心的,原因也很简单,从斗兽场那个朝不保夕的地方脱离出来,没人愿意再面临那一切。 连续几日的琐碎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不单是赫尔顿累的红肿了眼睛,即便是罗开先这样被强化过的体质,也感觉到了久违的疲惫。 那种疲惫对罗开先来说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于头脑与精神,独自面对宋国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中枢,哪怕罗开先是来自后世的军事精英,也难免力有不逮。 这一刻的他,除了需要了解他的人关心抚慰,更迫切需要能够帮助他拾遗补缺的助手,只是这样的愿望能实现吗? …………………………………………………… 注:1potest,拉丁文,意思为不可能的。 ——————————————— 附:最近恢复码字的状态,在电脑上查看本书首页的时候,总发现点击率比以前差了一大截,实在是有些心酸,看不到希望的感觉一点也不好,求抚慰、求打赏,谢谢大家。另,感谢“济南锦商泰商务-台湾贸易”和“平道枯木”两位书友! 第一百零一节 攘外与安内并重 http://..org/ 与赫尔顿谈话再加上急就章式的晚餐结束之后,罗开先回到他的宅院时,时间已经是酉时末,也就是将近晚上八点,在这个日落而眠的时代,真的不算早了。 罗开先拖着稍微沉重的步子普一进门,急性子的李姌就扑了上来,“夫君又是这般晚才回来,娜娜和我特意向宋人学了新的菜式,晚上做了准备给你尝尝鲜,可是你……” 随着李姌的话语一同迎接罗开先的,还有葛日娜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在闪烁着盯着他。 “哦……娘子,还有娜娜,好像昨晚我就说过不要等,你们知道,最近几天都很忙……”嘴上说着话,罗开先的双手也不闲着,一边一个揽住两只小娘的腰身,就往房子里面走。 这也算是言行合一吧,罗某人从未经历过婚姻,但在他的心目中,家是和睦的代名词,他并不想自己的家里充满无谓的争吵,所以说手口并用也好,说双管齐下也罢,维护婚姻,认真对待自己的女人才是他眼下必须全力以赴做好的,哪怕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约束于他,无论法律还是其他的什么。 他的这种举动或许真的好用,至少李姌的反馈足够热烈,双脚都快离地的她呼喝着,“天啦,不要那么大力气,我还要走路……我的鞋子掉了,夫君你的手在抓哪里!不许乱动,安娜她们四个还在隔壁的厨房……” “为夫只是帮你走路,省得你埋怨我不陪你……安娜几个听到也没什么,你不要叫就好了……”房间里的烛光并不明亮,面对两张贴在自己身上红润的脸庞,罗开先忽然觉得自己耍耍无赖也是蛮有趣的。 对比李姌的大呼小叫,葛日娜就像融化了的水一样,习惯性的悄无声息却又让人感觉无处不在,进了卧室内,这小娘努力站直了身体,潮红着脸说道:“夫君,浴室的木桶里存好了热水,你该去洗澡消解一下疲乏……” 罗开先也觉得这几天忙碌下来浑身不爽利,遂从善如流的应道:“好啊,一起洗,娜娜你来帮我捏捏肩膀……” 两只小娘瞬间什么脾气都没了。 后世关于男人择偶的倾向性上,总有关于红玫瑰与白玫瑰的不同论断,罗开先充分感觉到了这个时代的美好——至少不用为这类的选择而头痛。 浴室,所谓浴室不过是与卧室相通的一间布设了排水陶管的屋子,而浴桶则是仓促间买来的,以罗开先高壮的身躯能够容下已然不错,又怎能容许三人一同沐浴? 所以,所谓的三人共浴变成了罗某人坐在浴桶里,两只小娘帮忙擦洗的香艳过程,其中旖旎之处,自不足为外人道也。 一粒火花可以点燃整片森林,何况罗开先这种蕴含着巨大爆发力的火山? 接下来自然是又一场雷火与雨泽之争,游鱼与泉水共舞。 及至夜半,春潮水平、风停雨歇,两只小娘慵懒的分靠在罗开先的肩头,满面晕红双眼迷离却还不愿睡去。 趁着两个女郎还有精神,罗开先理了理脑海中的思绪,说道:“四娘,到这宋京已过五天,明日我有空闲,想要出去走走么?” 李姌顿时警醒过来,强力控制着疲惫的身体翻了一个身,趴在罗开先的胸口,一双大眼盯住罗开先的脸庞,喃喃说道:“要去,不过……会不会耽搁了夫君你的大事?” “甚子大事?”体贴的抓着锦缎被子盖住小娘的肩膀,罗开先坦然的注视着娇憨的小娘,回道:“今日,庄院防御业已全部部署到位,便是宋人筹谋派兵攻打,也要拿数千具尸体来铺路……何况,为夫岂是被动挨打之人?” “知道夫君你智勇双全,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夫君你可莫要大意,宋人立国数十载,想必不乏贤者……我和娜娜、还有灵州十数万人的命运皆系于夫君一人……”说着话,李姌抬起纤手摩挲着罗开先满是胡茬的脸庞,眼睛里全没了往日的活泼跳跃,而是充满了怜惜的柔情。 听着女郎温馨的话语,罗开先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种潜伏在心底的孤独感也消饵了许多,裹在被子里的手抬起来拍拍女郎的屁股,轻声说道:“傻女娘,为夫我是自信而非自大,若论战阵之道,为夫还从未遭遇敌手,唯一所虑者,不过是敌手阳谋不得,施以诡计罢了……” 他确实有资格这样自信,在这个时代,他就好比后世突兀出现在拳台上的职业杀手,对手或许擅长职业拳击,但是两者之间的杀伤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而因为常年的战场生涯,罗开先在很多时候并不把人命放在心上,所以,他的性格经常是冷硬的,但是再冷硬的性格也不是先天成就的,没人不喜欢温馨和煦的生活,只不过心灵的伤口需要更多的时间罢了,尤其对罗开先这样一个经历过战场创伤的人来说,家人的体贴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抚慰良药。 埃尔祖鲁姆之前的那段时间,让他感受到了李姌这个野女郎的另一面,那才是他能接受李姌的根本原因。 如今这个夜晚,火辣跳脱的火女郎变成了贤淑温良的小妇人,并不让他感觉到意外,反而有一种终于融为一体的温馨暖意,这一点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之前的所有辛苦并不是白费功夫。 被男人拍了一巴掌,疲惫的李姌只是不甘的扭了扭身子,便腻声呢喃道:“所以夫君才不许我们单独出去?还要安娜她们四个随时跟着?” “没错,人心诡异,宋京有百多万人,难保没有人心肠歹毒……”中亚归来的小娘并不是温室里的花草,所以罗开先的言语并不需要忌讳。 李姌沉默了半响,重又腻声道:“可是,夫君,难得来一次宋京,听人讲这里是东方最繁华的城市,我和娜娜都很想去看看呢……” 身侧另一边的温软身躯也在蠕动,罗开先扭头去看的时候,正对上葛日娜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好吧,明日,明日我会去汴京城内走走,你和娜娜也跟着去!” “当真?”双手撑在罗开先的胸膛上,李姌探起了美好的上半身,“夫君你莫要哄我?!” “躺好吧,你这小娘!”虽然这卧室有铺设地龙,但室内的温度并不高,罗某人重新把火辣的女郎揽在怀里,才继续道:“为夫何时哄骗过你?明日,要去坊市走一遭,或许约见一下本地粮商,之后带着你们两个去绸缎坊和脂粉街,可好?” “好!”两个小娘异口同声的喝彩,绸缎坊和脂粉街啊,分别是专门售卖各种面料和女人物品的所在,这样的地方对于刚刚从中亚荒无之地走过来的两个小娘来说,其中的魅力是绝难抵挡的。 “嗯嗯,为夫给你们二人一个任务,可敢应允?”待两个小娘平静下来,罗开先问道。 两个小娘彼此对视了一眼,依旧是李姌发言,“有何不敢?” “那好,明日去绸缎坊和脂粉街,那里有多家店铺,货品亦有太多,临近春节,定有多人前往……四娘不要说话,为夫知道你们也要采购,我要你们做的并无丝毫难为,仅只需要心细……你们要弄清何种货物最得汴京人喜爱,何种货物售量最多……可能完成?”给自己的女人布置这样一个任务,要考虑措词,又要考虑到实际情况,还要顾虑到两个小娘的能力,罗开先觉得这种事比砍几十个人的脑袋还要麻烦。 好在两个小娘的接受能力确实不错,再次彼此对视之后,李姌涨红着小脸说道:“夫君乃统兵大将,为……为妻做先行哨探,将军有令……属下怎敢不从?不过属下要安娜四人做兵丁,还要十八喜爱那婉娘做向导!” 听着小娘说得有趣,罗开先也随声附和道:“好,本将主允了!” “呀,娜娜,你听到了?我俩有事做了!”两个小娘搅闹成了一团。 罗开先被抛在了一旁,他也不恼,只是两只手臂垫在脑后,嘴角溢出了一丝笑容,不能让里的女人闲着——这是后世的老战友原话,看来放到这时代同样管用。 不论怎样,攘外之余,安内也是必须的,两者没有冲突时,不妨同时进行。 尤其安内这个概念定位到后宅的事情上,罗开先觉得自己这一手算是上策,眼下人手缺乏,自家两只小娘却闲得无聊,这可是巨大的浪费。他可没有这时代士大夫们把女人关在家里的观念,草原上的女人被当作男人用,他并不想给自己的女人那么大的压力,但是让她们有事情做却是必须的。 只是……探寻这汴京城内的日用品消费这种事情,两个小娘能成吗? ………………………………………… 附:鉴于本书不曾上架,所以站内打赏不可行,有觉得本书尚可一读的,请用微信打赏,谢谢!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 又,感谢书友“我本沉默”和“若海清凌”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零二节 汴京的印象与认知 http://..org/ 在这个时代,被后世文字记载为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开封府,或者说汴京城,它总计有多少人?估计连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们都不清楚。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因为这时代的户籍制度并不健全,即便不提明户隐户1之间的区别,世家大族或者坐拥大量土地的所谓员外家中那些家生奴仆就是就是不被计算在正常人丁之内的,除此之外,每日里出入这座城市的行商使节之类更是络绎不绝…… 漫步在御街的一旁,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罗开先在思绪飞扬。 与前次披甲率众闯城不同,他现在带着家丁和女眷,身穿青色绣着金丝的精致锦缎缝制的袍子,打扮得就像随处可见的豪商大贾,再没人因为惧怕而躲起来,所以,呈现在他视线中的,是比之前次闯城多得太多的……人。 这里所说的“多”,可不是多于前次一两倍,而是三五倍甚至十倍的数量,走在街面上,甚至能让罗某人想起后世所谓国际化大城市的步行街。 这其中,最多的是本城多数身穿短褐的平民,他们的脸上一般都挂着节日将近的笑容,那笑容很坦然又很朴实;其次便是穿着各种袍子的学子、官员和富翁,学子和官员不必多说,这类人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国度都基本雷同,甚至气质都很类似,至于富翁……则千奇百怪多了,一般都是锦袍,但也有多数套着防寒的皮裘,他们一般不会自己走路,而是骑马或者有专人抬着肩舆,总之他们的双脚是不沾地的。 而除了所有这些宋国本国民众之外,便是穿着各种迥异于汉人服饰的外邦行商或使节,他们的气质更是如同他们的衣着打扮一样迥异于本地人。这种迥异呈现为两极化,或者谦卑怯懦,或者嚣张跋扈……很显然,谦卑怯懦的多半来自某些偏远小邦,而嚣张跋扈的则定然是来自强盛邻国,比如北辽、比如吐蕃,当然也不乏一些因为无知而狂妄的家伙,不过这与罗某人一行无干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会看出他们这伙身材高大的家伙不好惹…… 汴京城的小市民们彼此间大声呵气的打着招呼,就好像他们就是这座古典城市的统治者一样……归京述职或者探亲的官员们与熟人见面时,远远地就开始抱拳作揖,好像唯恐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情有多么深厚,而他们本人又是多么的识文懂礼……只有偶尔成群穿街而过的孩童们毫无顾忌,套着锦袍和身着褐衣的毫无隔阂的搅闹着;满脸络腮胡子缠着头巾的行商,腰间挂着嵌满宝石的刀鞘的他们半弯着腰,探着脖子抬眼而不是昂头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街面上偶尔会有人牵着马匹走过,马背上或许会有戴着硕大耳环的壮硕男人,他们一般都是挺胸挖肚的故作威武,但剃秃了的头顶或者刮光了两鬓的发式则无声的彰示着他们掩藏起来的卑微…… 悠然前行的罗开先,看着如此之多的东方面孔,分析着他们与后世迥异的表情特征,心中阵阵升起难以言述的迷茫,震撼、陶醉、新奇,还是荒谬、错愕与感慨?没人能说得清,连他自己也不能分辨,或许所有这些都有? 不想去纠结这些琐碎感触的罗某人,把目光投注到了这座城市本身上面。 有人说,除了人之外,另一个最能体现时代特征的莫过于建筑,眼下开封府的建筑显然未达到罗开先在后世所见《清明上河图》一般模样,不过御街宽阔的石板路和视线所及的皇宫禁城已可称恢宏,看在罗开先眼中,虽未有后世紫禁城那般雄阔,却自有一番气势,并不输于君士坦丁堡的大皇宫。 汴京城跨河而建,显然做不到东方传统城市的那种中轴对称的棋盘式格局,如此,便少了一座都城所特有的那种开阔、宏大、庄严之类的韵味,除了最主要的御街之外,多半的路面都不规整,尤其几处明显看起来是平民居住的地方,更是破烂简陋,便是繁华一些的坊市,也多半是一番凌乱的模样,唯一值得一观的,或许只有勾心斗角的房脊屋檐、犬牙交错的榫接结构和精雕细镂的木质窗棱,这让喜欢秩序感的罗开先产生了‘不过如此’的失落感,当然,与此同时,‘在这个时空建设一座符合自己理想的城市’那种愿景也在迫不及待的喷涌升起。 与意兴索然的罗开先不同,兴致高昂的李与葛日娜拉着张婉娘欢快前行,安娜等四个女汉子同样兴奋莫名,且格拉斯为首的十人亲卫则是牵着马匹半是警惕半是好奇的东张西望。 罗开先不想扫了众人兴致,便居于小队伍的后方,一边审视四周,一边饶有趣味地听众人尤其是李、葛日娜和张婉娘几人之间的叽叽喳喳。 “三婶娘,这边拐弯过去便是脂粉街的入口……”说话的是张婉娘,细眉细眼的她其实还不到十六岁,仅仅比李小四岁。 “是在那边?”和张婉娘拉着手臂站在一起,李的另一只手指着远处问了一句,然后捏着张婉娘的纤手,颇为恼火的埋怨着,“小婉儿你又不是酸书生,我只大你四岁!不许叫三婶娘,只能叫四娘姊姊,或者姐姐……” “叫娜娜姐!”平素不大言语的葛日娜也在另一侧低声吐了几个字,这个中亚小娘的手也不老实,扶在张婉娘腋下痒处威胁着。 处在二人中间,被两个‘长辈’宛如“小太妹”般威慑,张婉娘毫不屈服,硬梗着纤细的脖颈抵抗着,“阿爹吩咐过,婉娘今后要嫁十八郎,必须谨守礼节,崔家原是世家大族,我张家可不能叫人看了笑话!” “呸,十八那小子粘上毛可比猴儿!还世家大族……是小婉儿你要跟着做母猴子才对!”李祖上乃前唐皇族,对什么世家之类只是了解有限,再者崔十八郎在她面前可从没恭谨守礼过,又有罗开先宠着,她才不在乎那么多,世俗俚语之类张开就来。 “呀!”家学渊源的张婉娘哪里听到过这类话,小脸顿时红的堪比猴子,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奋力挣脱了两个‘小太妹’的束缚,向前疾走了两步,才回头叫道:“才不听你们乱讲!还有不远就是洗红斋,他家做的可是皇家专供的脂粉,每日仅有午时之前才有售卖……” “啊啊,小婉儿你可莫要诳人,若不是你说的那样,今后我就叫你小猴儿!”一边提高声音‘叫嚣’着,一边提着裙摆的李追了上去。 葛日娜向来是李的跟屁虫,安娜等四个女汉子如今也相差仿佛。于是,女娘们在前面小跑过街巷,且格拉斯为首的是个亲卫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落在最后的罗开先没有急切追上去,反是悠然而又无奈的笑了笑。李这小娘放诸后世不过刚上大学的年纪,而张婉娘更是不过初中生的年纪,在后世,她们或许会讨论那种品牌的唇膏最好用的同时偷偷的议论哪个男生更潇洒更讨人喜欢,但在这个时代,早熟的她们同样喜欢胭脂水粉,却在毫无顾忌的谈论着彼此的婚嫁事宜。 而他罗某人,心底想要坚持后世的三观,却又发现自己自从走出东非那片原始丛林开始,便已经不知不觉的深陷于这个时代,而今,除了顺应这个时代,只身匹马的他又能做什么? 紧追了几步,直到看见一众人的身影,再次恢复正常的步幅时,街景的复杂便不能再迷惑他的眼睛,而罗某人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很显然,相比眼前这座古典城市与后世的区别,人的区别才是他所更需要在意的。 而更深一层的,若他想做一个历史河流中的沙砾,尽可随波翻滚,但若想做一个开创时代并改变一个民族属性的强者,他还有更多更细致的事情需要仔细斟酌,并在取舍之间选择一个个答案,而这每一个答案,便有可能是未来构成东方部族特性的一角。 罗某人一行人走街串巷,巡街观景,感触着这个可称伟大的东方繁华都市,但同时,他们这一行人……在宋人看来……何尝不是一道别样的景致? ……………………………………………………………… 附:感谢“kgb136”“困困羊”“卓”“路克-沃德”四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零三节 买买买 http://..org/ 曾经在后世的时候,逛街是罗开先喜欢做,偏又不能去做的事情。 无他,喜欢逛街,并不是因为罗开先如同女人那般的爱好,而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杀戮之后,只有街面上和平的气氛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生活在人间。 而不能逛街,前期是因为他的职业特性所限,有太多保密之类琐碎约束,后期则是因为……一个得了战场综合症的非常容易暴躁的家伙,若是见到不平之事会是什么结果? 但在如今这个时代就不同了,战场综合症已经不见了踪影,不需要顾忌身份私密,更不用理会这时代的所谓律法……层层的枷锁去掉之后,不知他有多么轻松与……惬意, 所以在一边寻古探今的同时,他也没耽误正事儿。 比如说,途径坊市的时候,仔细留意着各处粮食铺子的人员、放在明面上的仓储量、路过期间的出货量、以及散客的数量之类的诸多细节——虽然从不是什么商业人士,看却总是看过的。 走马观花的掠过之后,筛选一些门面较大并且看着顺眼的店铺,嘱托且格拉斯带着两个手下分别上门投了一份帖子——嗯……说是帖子,或许叫做采购清单更为合适,清单后面简单标注了如今城内庄院的地址还有赫尔顿的名字,然后他罗某人就不理会了,只是自顾自地带着身边人继续闲晃。 这算是本次逛街事务的第一项——约见粮商,他这种做法是选用后世某些跨国企业常用的大宗货物采购招标的模式,至于说眼下的宋人是否会买账?他是完全不担心的……打开门做生意,罗开先支付的是黄金白银与宝石之类的硬通货,收购的又是秋季大获丰收的粮食,只要价码合适,商人们……哪怕是眼前这些宋国的‘古典’商人,他们会错过这样积累财富的机会? 除非另有缘由,否则不会有额外的变故,对此,罗开先非常笃信。 坊市里的米粮铺子不下三十家,但走了十几家之后,帖子发出了十份,罗开先便绝了继续的念头。 出面递送帖子的且格拉斯回来之后,有些疑惑的问道:“将主,大的店铺还有七八家,不需要再去送帖子?” 难得这好武成痴的家伙有兴致过问别的事情,罗开先想引导一下这家伙的兴趣,便径直说道:“不必,我们来汴京购粮的事情,瞒不过有心人,若是那些商人想要卖粮,总会找上门来,帖子不过礼节,十份已经足够,再多便不值钱了!” “将主,你是说?”且格拉斯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罗开先说道:“此次购粮好比招揽精兵……若无限制,必定会有无能之人混入,购粮亦是如此,若是遍撒帖子,必定让那些商人以为我们急需粮食……以商人之脾性,必定联合哄抬价格,或会以陈粮充做上品售卖我们……且格拉斯,莫非你有兴致打理此事?” “不、不,将主,这样耗费头脑的事情,我可做不来!”且格拉斯楞了一下,连忙摆手拒绝,“属下还是做将主手中长矛更合适!” 合不合适,罗开先心中自有见解,眼前这个家伙不是没有心计,只不过是懒罢了,他也不说破,缓和了神色挥手道:“罢了,你这不愿动脑袋的懒鬼!走吧,继续,难得今天有空余,需要买的东西还很多……” “看我作甚?你们也是石头脑袋!还不快点,安娜她们都走远了……”被骂了两句,且格拉斯不敢向罗开先反驳,便冲着手下战士呼喝起来。 顺着坊市行进,真的很热闹,沿途做小生意的人比比皆是,卖零食干果的、卖针头线脑的、卖干菜熏肉的、卖……总之只要时下平民百姓能自己做的,基本都能看到,甚至罗开先还瞧见了有卖‘九连环’和简易‘鲁班锁’1之类的传统益智玩具…… 除此之外,最显眼也最受人关注的,是排满了半条街面的桃符和灯笼以及门神画像的路边摊,而另外半条街上则排开了一只只的大筐,里面装的是截好的手指粗干燥竹节——不用去问充当向导的张婉娘,罗开先自己也能分辨出来,这分明是春联与鞭炮还没有流行起来的贺岁物品。 面对这一切,李姌这火娘子的兴致彻底爆发,一手牵着葛日娜跑回来拉着罗开先的衣袖就开始叽喳:“夫君,我们要在这里过新年,要多买些贺岁之物……要给灵州那边带礼物,还要给孩子们看新奇……看!有新制的郁垒和神荼2啊!还有这灯笼,看看,多漂亮!买不买?” “买!”罗开先能说什么? 事实上,不单是李姌欣喜,实际上罗开先本人,乃至一众随从无不对市面上的物件大感兴趣,包括且格拉斯在内,连同安娜等四个女汉子,无不对这种异域他乡的事物感到万分新奇——古希腊人有赫准斯托斯3、古罗马人也曾有米诺娃4,但是这个时代混乱的南欧哪里还有这类的新奇事物? 要知道,这时代的欧洲连灯笼都没有! 坊市的街面不算短,大约有一千两百步,放在汴京这个城市,差不多是横跨东西半个城了,纵穿这条街,一行人用了……一个多时辰,这还是众人行速匆匆的结果,当然,收获,好吧,这个收获实在很难精准计数…… 等到他们回到街头存放马匹的地方,所有购买的物件被陆续送到这个位置……诺大的如同小山一样堆放起来,二十匹马根本无法驮载…… “天爷,怎会买了如此多……夫君,该如何运回庄院?”急性子的李姌才反应过来,不禁感叹了一句。 一旁抱着三五盏灯笼的张婉娘开口道:“三婶娘,右转有车行,雇五……六辆大车应该足够……” “呀,小婉儿真是冰雪伶俐!”李姌抱着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张婉娘,欢快地叫了起来。 很显然,这是最好的办法。包括罗开先,没人有异议。 如何雇车之类的琐事自不必说,时间刚过一个时辰,只是购买了一些杂物,兴致未尽的众人又开始了继续。 顺便说一句,在这个时代,君士坦丁堡的道路标识系统已经开始出现,就像是后世欧洲街道拐角矗立的那种标杆一样,上面有几个木牌用来标注街道的名字。 而东方则截然不同。 汴京城内,每条主街的街口或者街尾总会有一座牌楼,牌楼或木制或石制,或精致或简陋,却总是不可或缺,绸缎坊与脂粉街也同样如此。 不过,所谓的绸缎坊可不是这个名字,街口的牌楼上,分明写着织云坊……至于脂粉街,它是与织云坊相连的一条斜街,牌楼上的名字却不似‘织云’二字那么文雅,而是简单的‘十里坊’,很显然,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取自‘香飘十里’这条俗语。 街与街相连,大雅与大俗共容,两条街道内的房子更是彼此间隔着四步小道——为了防火,所以……这里与其说是两条街,莫如说是一片商贸区——当然,这时代并没有这样的词汇,至少宋国没有。 连贯的两个街……区内,除了许多贩卖布匹的绸缎庄和脂粉铺子,还有很多别的店铺掺杂其中,比如……门脸不大仅有一两个人经营的成衣铺子、售卖北地皮毛的裘皮铺子、专门制作靴子以及帽子的鞋帽铺子、零星散布却建造得富丽堂皇的珠宝首饰铺子……甚至还有专门订制纹样的织锦铺子…… 所有的这些店铺中贩卖的货品,大部分没有出乎罗开先的预料,但是仍旧有很多奇特的玩意儿出乎了他的设想,比如金碧辉煌毫不逊色于后世的皇家专供织锦、镂空织就堪比后世蕾丝面料的镂锦、千奇百怪的帽子店甚至有类似后世西方的毡制礼帽、还有牛皮绑带风格的高筒靴子、对襟而不是斜襟的长袍大氅、纯花瓣阴干后研磨制成的唇彩、珍珠研磨制成的敷粉…… 即便见多识广的罗开先都有些瞠目结舌,远从河西而来的一众人又能如何? 大开眼界这个词汇已经不足以囊括,用‘耗子掉进米缸’这样的俗语来形容或许才是最为恰当! 面对这样的事物,即便是张婉娘这样的汴京‘土著’也欢呼雀跃——张显不过小小书吏,以他那种微薄的俸禄又怎能供女儿大把的消费? 于是,这次的逛街休闲,彻底变成了疯狂采购之旅。 质地细密的棉麻混纺面料,买! 绚烂的锦缎,买! 样式新奇的鞋帽,买! 式样简洁图案华美的漆盒,买! …… 陷入疯狂的李姌甚至想把一张镶嵌了诸多宝石的雕花胡床一同搬走! …… 幸好罗开先有大把的宝藏收藏,而其中的金银恰是这时代最好的国际货币,所以完全不用为买单的事情犯愁,只不过……这一遭的闲逛彻底震慑了有些自傲的汴京人,造成的轰动完全不下于之前的闯城风波——少有哪个宋人见过有人包店买货的,何况这种近乎买了半条街的大采购? ………………………………………… 注:1‘九连环’和简易‘鲁班锁’,传统益智类玩具,据传前者出自西汉时期,后者则更早,顾名思义春秋战国时期木匠始祖鲁班所创,对于木制榫接结构有指点意义。 2郁垒和神荼,传统门神,并不是尉迟恭与程咬金,郁垒和神荼两位为两兄弟,传闻为黄帝驾下大将,喜欢把恶鬼做食物。李姌本是中亚出生,自然还是习惯唐初的习俗。 3赫准斯托斯,古希腊神话中的工匠之神。 4米诺娃,古罗马神话中的工艺女神。 ———————————— 附:前段时间的设计case有些收尾活——绘制施工图,耽搁了两天,抱歉! 感谢书友“平道枯木”“落日熔金”“刘凯-山西绿宝种业”三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零四节 生意 上 http://..org/ 酉时末,距离洗红斋最近的一家酒楼,酒楼匾额黑色的漆面上最显眼的是‘悦福’两个金色大字,字体中正平直饱满浑厚,别具一番大家风范,下面的落款更是简单得很,仅有‘平仲’两个字。顶点小说更新最快 站在匾额下方,罗开先停顿下来,盯着匾额看了一会儿,他认识这些文字,也能分辨出书法的好坏,却没任何出任何背后的故事,没办法,他只是初来乍到的异乡人。 留了五个人在楼下安置马匹,且格拉斯带着其他人一马当先的涌入了酒楼四处戒备,而罗开先也在酒楼店伙大声呼喝着“客官几位楼上雅座!”的声音中,带着两只小娘拾阶而上,同行的除了作为向导的张婉娘,还有洗红斋的大掌柜赵广。 这赵广虽是皇姓,可不是皇族,按这个时代的说法,不过是随了家主姓氏的家生子1,因为得了主家信任,才得以成为产业掌柜一职。 此人年纪四十许岁,留着几缕文人式样的长须,一身华贵衣着,倒是没有半分奴仆颜色。 “卫将军该是对那匾额有所疑惑?”赵广显然是个心思剔透的家伙,言语间不放过丝毫可能拉近关系的机会,顺口就道:“这悦福楼掌柜姓寇,乃华州下2人氏……哦,赵某疏忽,将军初至宋国,对我多有不解,年前朝中有位寇枢密不知将军可知晓?” 罗开先对外报的还是假名卫四郎,至于职位却是没法说的,只不过他身上的军伍杀伐气息实在太过浓厚,便是没有披挂甲胄,也很难瞒过有心之人,所以这位赵掌柜便揣摩着用卫将军来称呼。 “寇枢密?”一边走,罗开先一边恍然应道:“赵掌柜是说寇枢密,该是华州寇准?” “正是!”赵广的脸上闪过一丝恭敬之色,颇为兴奋的陈述道:“不曾想将军远归之人,也知我朝寇相寇枢密之名,寇枢密可谓汴京所有人救命恩主3……将军请这边走,这家酒楼乃是寇枢密本家经营,匾额上落款平仲,便是寇枢密表字。汴京城内现有四十三家楼阁,这悦福楼独以菜肴取胜,少了陪侍女伎,却不算汴京城内最佳,实是差强人意……” 这赵广言语不俗,不像商贾倒是颇有些文人风趣,只是说多了难免也会有所疏漏,尤其后几句,更是把商人逐利的思绪表露无疑。 既来之则安之,罗开先不骄不躁,随着这汴京地理鬼引领行进,听到百般殷勤要请客的赵明德说到寇准,正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一个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酸人赵,你自家脂粉生意利润丰厚,莫要惦念某家这点吃食营生!”一个纺锤形身材的华服胖子脚步飞快的从楼上奔了下来,诺大体形竟然没有踩破木质楼板,真的是殊为难得,这胖子显然是个自来熟的性子,隔了几步远,便匆匆停住,双手抱拳作揖恭声道:“见过灵州卫四郎卫将军,某家寇赢,添为悦福楼掌柜……将军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未能远迎,还请恕罪则个……” “见过寇掌柜……”同样抱拳还礼,罗开先眉头轻皱了一下,平静说道:“天色不早,某家不想城中留宿,才任由赵掌柜联络安排吃食,贵店菜肴可曾准备妥当?” “妥当!妥当!”这寇赢开口便笑,用手点着一旁的赵广说道:“将军楼上请,俺们边走边说……您有所不知,这厮前一个时辰便派人来小店,包了三楼只说招待宾客,不曾想竟是卫将军大驾……这酸人,不知将军给了他多大利头?” 赵广也不恼,笑着回应,“寇胖子,你这憨货厨子,今日竟没有出门,不知卫将军今日扫街之举?” “扫街?”寇赢有些惊愕。 赵广瞥眼见到罗开先并无不悦,才用有些炫耀般的口气说道:“锦绣庄、云霓阁、绣云庄、翠湖庄、澄心堂、红尘阁……连同某家洗红斋,总计十几家,每家派了至少十辆大车,只为给卫将军送货至南城,将军于某店内,更是耗资数十万贯……寇胖子,你说赵某人该不该做一次东道?” “嘶……”寇赢倒吸了一口冷气,冲着罗开先又是一揖,“卫将军勇武过人,寇某曾有听闻,不成想将军竟有如此惊人手笔,将军此番消费,怕不是该有百万贯?” 露富这种事,对于罗开先来说完全不需避讳,反正没人能从他手里强抢,所以他也放开了性子回道:“寇掌柜倒是心思爽直,今日这番采购,某家怕是耗费了十万金,换成宋钱该有八百万贯……赵掌柜,某家所说可有差误?” 赵广脸上的面皮直是抽搐,心中暗道,这灵州强人心思剔透,光是在自家店里拿出交易的金银器就不止万金,虽非足赤4,单凭样式也并非凡品,只可惜对方并未全在自己一家消费,实在是……错失良机。 当然,他一肚子的官司,并没有阻碍嘴上言语吞吐,“卫将军所言不差,只是……金银非是我朝常用流通之物,若是去承兑司换取制钱,怕是还能节省一二……” “哈……”罗开先冷硬的打了个哈哈,不屑道:“区区薄利,尚不值某家耗费心力与光阴,若是货物可心,某家并不吝惜钱财,此事赵掌柜自知……嚯,这楼阁视野甚佳,寇掌柜,令你家店伙端上饭菜,某家众人饿得很了……” 纺锤身材的寇赢弓着背竭力收敛着肚腹,低眉顺眼地问道:“将军,后厨已经备好些许拿手菜肴,本店另有极品状元红以供佐食,不知将军眷属可有忌口?” “酒水免了,拣些拿手菜荤素搭配端上便是!记得菜量要大,某家部众胃口甚好!”饮食不过些许小事罢了,没什么好挑剔的,虽是初次到这种场合,罗开先却依旧应对如流。 言罢不再理会二人,招呼两只小娘和张婉娘以及众随从安坐歇脚。 寇赢寇掌柜不敢再多嘴,应诺一声,便去忙碌。 没人招呼,洗红斋的掌柜赵广却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他也不闲着,越俎代庖充任了悦福楼的楼层领班,忙前忙后指挥店伙传菜上酒之类,颇有不亦乐乎之嫌。 宋承唐制,连皇帝与大臣开会的地方都叫紫宸殿,餐饮行业中的种种规矩自然也沿袭了下来,譬如说餐桌的样式,依旧是分餐制的小桌席位,而类似悦福楼这种专门招待皇亲国戚豪商大贾的高档酒楼,更是有着专门的侯餐席位。 在这高人一等的所谓雅座楼层,它的侯餐席位比之后世的豪华酒店毫不逊色,精雕细镂的长条鞍椅,同样质地的小桌上面摆放着近乎完美的瓷质餐具,里面盛着餐前的零食干果点心之类……李斜倚在罗开先身旁,大手笔购物之后的兴奋劲还未消退,一张俏脸红扑扑地,和一旁的葛日娜嘀咕了一阵,才悄声贴着罗开先耳边说道:“这赵掌柜脸皮忒厚,夫君怎不赶走他?” 罗开先抬手宠溺的在李的鼻子上刮了一记,“还不是你这小娘一句话,引来这等缠人的家伙!” 李有些懵懂的回复道:“夫君,我说甚么了?” 没等罗开先开口,和李挤坐在一起的葛日娜悄声说道:“适才在洗红斋,那赵掌柜推介洗漱用的胰子和皂豆,姐姐说了一句不及我家香皂好用……” 李顿时无语,她本来眼睛就不小,瞠目结舌的样子真的可比作杏眼圆瞪。 罗开先瞧得好笑,揶揄道:“娜娜所说不差,四娘你说话时甚是不屑……似赵明德这等商人眉眼通透得很,怎会没有察觉?” “啊……”李揉着自己的脸颊,嘟囔道:“这商人都是老鼠成精,鼠钻土挖洞,这商人钻人七窍……” 罗开先和葛日娜齐齐莞尔,连同一旁倾听却始终没有插言的张婉娘也是一脸忍俊不禁。 李之言一点不假,寻常小生意人都懂得看人脸色,似赵明德这种背后有赵宋皇家做依仗的大商人又怎会是蠢货?明察秋毫伺机而动说得就是这类人,实在是和老鼠成精别无二致。 …… 悦福楼的店伙手脚麻利得很,很快的功夫,装在各种碗碟盆钵中的美食被端了上来, ………………………………………… 注:1家生子,泛指豪门大户家中仆役所生的子女。 2华州下,现今陕西渭南市临渭区,为宋相寇准祖籍之地。 3汴京所有人救命恩主,檀渊之变时,北辽契丹人大举进攻,真宗赵恒有意南下迁都放弃汴京,若非寇准押着赵恒御驾亲征,恐怕契丹人已经一鼓作气打下汴京了。赵明德所说可谓毫无虚言。 4足赤,指金银之类贵金属纯度足够。 附:感谢书友“落日熔金”“刘凯.山西绿宝种业”“平道枯木”“茅麓山上小老虎”“城东”五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零五节 生意 下 http://..org/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实在是人之常情,便是罗开先这等冷心冷面的家伙,也逃不脱这种人情世故。 所以在故意冷落了一阵子赵广之后,借着与女娘闲聊的功夫,罗开先调整了下思绪,待到酒楼伙计把菜肴布设得差不多,他便打发几个小娘去一旁联席凑趣,而他自己则招呼了赵广对坐而食,一为从这地头蛇口中探听一些风闻趣事,二嘛,他打算客串一下商人角色——为了灵州今后所出产物产的销路。 无酒不成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提法,但在罗开先这里却不是问题。当然,他并非与酒水彻底绝缘,只不过饮酒的时间与地点却是他更在乎的,很显然,眼下这个时段绝不适合,无论时间、地点、还是桌子对面所坐的人。 听着周围或咀嚼食物或小声议论事情的话语声,赵广感觉有些尴尬,灵州人显然不同于他接触过的所有外邦人,至少他从未听闻有哪个地方的人如此自律。 在他的印象里,多半宋境之外的人,都会沉迷于这宋京的繁华,尤其那些所谓的勇武之辈,见到酒水和小娘,连他们的身家性命都不在乎。 但眼前这些灵州人,他们显然不是,尤其眼前这自称卫四郎的家伙,那张脸堪比冷硬的禁军盾牌,面对这样一个家伙,该怎样拉近彼此的关系?才能得到对方眷属不经意间泄露出来的新奇事物? 赵广颇为木呆的吞咽着食物,脑袋里却近乎纠结成了一团浆糊。 悦福楼的饭菜显然很不错,即便在这个没有辣椒、香叶、八角等调味品入味的时代,它的菜肴也接近了后世调味水准,吃了一整只‘摔死’的酱牛腿,再消耗掉六只天青色深口瓷碟装置的各色冬菜佳肴,以及干掉三碗江南的稻米饭和一盏珍珠翡翠白玉羹之后,抹干嘴角的油渍,吩咐店伙端上餐后茶,罗开先施施然的开口了,“食不言寝不语,据传乃东方古礼,卫某初归东土,觉此甚佳……赵掌柜食用甚少,莫非肠胃不协?亦或另有他故?” 这话当然是委婉些的引子,罗某人不过是战场历练出来的冷僻,而不是情商低的蠢人,这样说话其实并并不符合他的习惯,只不过是需要……既是锻炼自己适应这时代的言谈,也是在尽量让自己显得亲和一些。 很显然,它起效了。 至少洗红斋大掌柜有些受宠若惊,迅速的抬起头来,赵广说道:“多谢卫将军关问,赵某只是……只是……” “还请稍停……赵掌柜!”伴随着话语,罗开先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语,说道:“卫某久在军伍,不善虚词……赵掌柜若有所思,不妨直言相告……” 赵广也是纠结了太久,听闻这话,便放下了诸般心思,慨叹一声说道:“唉……卫将军真爽利人也!如此,赵某也不必虚言空话……之前贵属于店内选物之时,对店伙所提胰子皂豆之类颇多不屑,曾言及灵州洗涤之物,名曰香皂……不知卫将军,何等造物洗涤之效比之皂豆更为优胜?可否容赵某一观?” “哈!”罗开先故作爽朗,坦然一笑,扭头吩咐道:“且格拉斯,命人去楼下换班,顺便从马匹鞍袋里,拿几块不同档位肥皂和香皂上来!” “诺!”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在罗某人长久的影响下,他的身边人很多时候做事都和他非常合拍,甚至包括吃饭之类的琐事。且格拉斯远远地一声应答,很快便有几个家伙站起身来,噔噔噔快步下楼去了。 旋即几声呼喝之后,又有人快步走了上来,捧着四五个木头盒子,到了罗开先面前,朗声道:“将主……” “且住,放到赵掌柜桌上!然后去就餐!”罗开先挥挥手止住,然后下令道。 “诺!”亲卫们的服从性都是一流的。 连续的动作之后,赵广的桌面上除了还摆放着的杯碗碟子之外,又堆放了一个不同档位的木质盒子。 盒子的样式及大小总体相同——手掌摊开那么大,盒盖上面都刻印着灵州字样,但是质地绝然迥异,它们中最好的是檀木边料制成,最差的则是苇条配合木框编制。 外表看不出什么精彩的地方,但是仔细端摩,就能发现不同,它们都散发着不同的香味! 赵广眼睛闪亮,甚至顾不上与罗开先说出答谢的言辞,只用双手不停在不同的盒子上摸索,目光更是直勾勾的,仿若眼前的木头盒子能够生根开花一般。 作为皇家生意的代理人,他首先选择了装饰最奢华的檀木盒子,揭开盒子上面的铜制搭扣,‘咔嗒’轻轻一声响之后,映现在他眼中的是上下两层一共八个大小相等的更小的盒子,盒盖上又分别雕刻着兰花、梅花、百合、牡丹四个不同纹样,赵广选择了牡丹纹样的盒子打开,一股馨香扑面而来。 “咻咻”抽着鼻子嗅了好一会儿,洗红斋掌柜才定下神来,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小木盒里面用金色的缎面裹着一个不方不圆没有棱角类似粉色蜜蜡石一样的东西,分开手指把它捻出来打量的时候,赵广才留意到细节——‘蜡石’上面一眼有着牡丹纹样的图案。 他忍不住抬头对着对面问道:“卫将军,这……就是香皂?” “然!”罗开先确定了一声。 虽然只有区区一个字,却饱含了他的自信。这些香皂制作出来没多久,尤其对他这个武器专家来说,轧制的油脂配上稍作提炼的烧碱,经过简单的皂化反应,再混杂着调试好的不同香精、然后压入事先订制好的模子……一切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这就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物,若按照宋人的用词,恐怕什么‘匪夷所思’‘奇技淫巧’诸般的话语都会被添加在上面。 眼下的东方可不同于欧罗巴那些一年洗一次澡的野蛮人,对于喜欢身体洁净的宋人来说,这是他们难以拒绝的事物。 所有这些,罗开先都非常清楚——虽然他从未涉足过商场,但只要看看眼前几乎要把眼睛瞪出眼眶的洗红斋掌柜,即便再外行,也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余下的也就是价格衡量、利润分配以及供货方式之类的问题了。 接下来,就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待赵广把所有木盒打开,挨个嗅了一遍,征得允许之后,又用水洗手洗脸试用了一次,把酒楼的掌柜寇赢都惊动了来,他才瞪着堪比愤怒公牛一般红润的眼睛开口问道:“卫将军,此物……香皂作价几何?数目几多?可否容我洗红斋代为售卖?” 未等罗开先作出答复,被惊动之后观瞧了半天的悦福楼掌柜寇赢也开口了,“卫将军,此物稀罕,售价恐怕不菲,寇某闻听将军采买食粮,我寇家于徐州1亦有良田大把,今岁存粮有数十万石,愿平价售予将军,以求此物经营之权!” 赵广红着眼睛瞪向寇赢,道:“寇胖子,此香皂只有皇家专营才可免于纷争,你寇家虽有寇枢密为擎天之柱,然,寇枢密纵然能率众挡北辽之兵,却不能挡诸多贵人之财路!” 看着笑眯眯和善有加的寇赢显然也非等闲,辩驳道:“酸人赵,此物足能替代胰子与皂豆一众涤身之物,你皇家休想独吞,某寇家不求专营,只求某地代售之权……况此物为灵州特产,非皇家所有!” 谁说古人耻于言利?谁说东方大一统制度下皇帝乾纲独断?专营与代售之类的词汇一个个的冒出来,名词有差意义却分毫不差,即便罗开先自认见识广博,也不禁有些呆愣,他只是说话慢了一拍,这两个宋人便出演了一场争权夺利的好戏。 好在与其他人不同,头脑冷静的罗开先可是懒得听这种无聊话语的,他稍抬双手,沉声喝道:“两位,香皂乃我灵州所产,惜如今产量有限,卫某此次东来所带不过三万块,若想从某家手中取得代售之权,售价仅为其一,另需看两位能否为某家解此次购粮之急……适才寇掌柜所言深得我意……” 赵广急了,站起身急切说道:“卫将军,赵某无独断之权,却可通禀我家大王,王府于宋州2有皇庄,所产食粮亦可供将军所需!” 罗开先摆了摆手,心平气和道:“赵掌柜且请稍安勿躁,卫某不会明日离开汴京,事有缓急,无需慌乱,赵掌柜适才提大王,是指雍王殿下?” “然……”随着罗开先的平静话语,赵广缓缓坐了回去。 “善!”罗开先喝了一声彩,继续道:“赵掌柜能帮卫某之事甚多,非只购粮之事,关乎香皂后续货物交接,需灵州与宋地之间路途安宁,两家不能兵戈相见,赵掌柜以为然否?” 这话一出,不但赵广,连同寇赢也在一旁点头。 罗开先趁热打铁道:“我灵州众只求安生、无心东犯,现有使团于鸿胪寺安置,恰与你朝诸位商洽互不侵犯协约之事,如今迟迟不见你家皇帝做出决策,或可由雍王殿下出面说项?” “这……不瞒卫将军,将军所言又涉国朝大事,广不过大王家中奴仆之身,实无能替我家大王决策,此事需广禀告大王之后,方能……”赵广的举动谦卑了更多,言语谨慎的说道。 “无妨……”见对方言语吱唔,罗开先也没心情难为两个底层人物,坦然道:“赵掌柜无需为难,只需传话你家大王即可……不妨顺带一句,先前卫某率众惩戒杨景宗一事,不过略施薄惩,虑及彼等皆有家小,以及为保宋帝颜面,不曾放手而为……至于你家大王作何决策,悉听尊便……” 话语到此,再多说也没有任何意义,两方,或说三方都失去了交谈的兴趣。 对罗开先来说,这天该做的事情全部完成,本来没在计划中的事情,也顺手做了。 这算什么?一举多得,还是顺势而为?是商业范畴的纯粹生意?还是钱权势的平衡? 一时间,他也搞不清楚,不过总的来说,还算不坏也就是了。 ………………………………………… 注:1徐州,今徐州,宋时称呼与今时相同。古称彭城、涿鹿。地理位置,骆马湖西北,微山湖的南岸。 2宋州,今商丘。曾用名商、毫、砀郡、梁郡、睢sui阳郡、应天府、归德府,宋时用名宋州,为宋四京之南京所在,赵匡胤龙兴之地,宋朝国名由来所在地。 第一百零六节 阴影 上 http://..org/ 充满年节气息的汴京城内很热闹,迎来送往的人们惬意的喧嚣忙碌着,偶有人提起坊市被人买空了半条街的传说,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对于百多万汴京百姓来说,但凡事不关己,便没人在意。 悦福楼三层的小场面更没多少人关注——汴京城够得上档次的酒楼有四十多家,还有十几家正在建设,不上档次的小馆子吃食娱乐之类的场所,更是不计其数,还有满城的豪绅富贾加上朝中大佬以及外归述职的高官,谁会在意区区灵州来的所谓暴发户?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就像石头抛入水中总会产生涟漪一样,罗开先在这几日举动不断,总还是触动了许多人的利益。 …… 汴京城北部,也是皇宫禁城以北,这一片是武勋世家与达官贵人的宅邸所在,贴近这片区域有一条沿河的斜街叫做武勋街,街面上有三家酒楼,其中一家名叫丰颐楼,酒楼东家姓郭,出自宋州郭家,大名少有人知,因为其人生得白白胖胖逢人未语先笑,又与城东大相国寺的僧侣走得很近,所以被人称作郭弥勒,多年来,这位郭东主的本名少有人叫,诨名反而变作了本名。 或许是家中富裕,并不在乎区区酒楼的收益,郭弥勒为人很是四海,经常接济手短的人,长年日久累积下来,可以说是知交满京城,而这丰颐楼便成了整条街最热闹的地方。 尤其这年节之前,忙碌了整年的人们可以安心休憩一下的时节,这丰颐楼中更是人满为患。 穿过熙熙攘攘的食客人群,不断换着笑脸打着招呼,郭弥勒步入酒楼的副楼小阁,里面同样有很多人,不过不同于外间席位上的推杯换盏还有女娘莺声言笑,这里的人除了彼此窃窃私语,多半阴沉着脸,不但没叫女娘作陪,甚至连传菜送餐的店伙都不能随意入内。 当然,作为店东的郭弥勒是不同的。 入得阁楼,绕过精雕细镂的垂花影壁,不用人招呼,照例是未语先笑,郭弥勒说道:“哈哈,诸位兄弟,眼见没几日便是春节良宵,为何如此愁眉苦脸?也不叫小娘作陪,莫非是某家菜肴不佳,弄倒了各位的肠胃?” 小阁内十几个人中,半数的脸上顿时换了颜色,匆忙站起身纷纷攘攘的说着,“不关郭东主事,某家心中郁闷!”“弥勒家酒菜依旧,奈何某心中愁苦……”“呀呀,怎敢有劳东主走上一遭,俺们……” 七嘴八舌的答话颇为凌乱,但总体意思里蕴含的那份尊敬是抹不去的。 这时候坐在人群上首位的人也站了起来,抱拳一揖,“给弥勒兄见礼,愚弟姓石,许久未曾光顾兄长宝地,不知兄长可还记得?” “你……”作为坐迎八方客的酒楼东主,郭弥勒怎会不记人?太尉石保吉家庶出长子石元庆,怎也算京中有名的人物了,稍一愣神之后,郭弥勒便反应了过来,“原来是石家大郎,愚兄记得你去了徐州,如今这是返京陪石太尉庆新年?” 石元庆不过三十许人,和他父亲石保吉长得很像,狮鼻阔口,脸上带着稍有些卷曲的络腮胡子,不过比起石保吉的将军肚子,石元庆就纤瘦多了,或许是因为庶出子常年被压制的缘故,脸上总有些抹不去的阴暗感觉。 这刻闻听郭弥勒问话,石元庆阴沉的脸勉强勾起一丝笑意,拱手一揖,回复道:“弥勒哥哥,兄弟常年不在东京,几个伴伙有劳哥哥照料,兄弟在此多谢哥哥!” “哈哈,兄弟这话见外了……”打哈哈这种事情实在是郭弥勒所长,再轻松不过。 “弥勒哥哥,该知吾父被陛下罚奉禁足之事……”石元庆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左右环视了一圈,才继续道:“兄弟昨日才从徐州归来,想……” 能在这个时代把自己喂成胖子的人真的不多,要么是残忍凶暴,要么是机智豁达。这郭弥勒显然是后一种,这厮反应真的足够快,没等石元庆含含糊糊的把话说完,不遮不掩开口便道:“想甚?找灵州人算账?诸位也是如此想法?” 一个刻意褪掉一条衣袍袖子露着整条手臂和半个胸膛的汉子站了起来,半沙哑的嗓子冒出来一段话,“弥勒哥哥,俺那几个兄弟平白被灵州河西佬剁了手指脚趾,说不好还会被皇帝杀头,留下他们家中孤儿寡母……受活苦,俺……俺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这闷声闷气的半砂嗓子是个典型的花胳膊1,坦露的手臂和胸膛上,一条青色配绣纹的战龙纹样一直延伸到脖颈,显得整个人也是凶悍无比。于是,这厮一开口,许多人就不再说话,只把眼睛盯在郭弥勒身上。 “呵……”郭弥勒脸上的笑纹迅速变得平滑,本来半眯着的眼睛瞪了开来,他可不惧这种徒有外表的凶悍,直直的说道:“公道?甚子公道?伍教头,你那几个兄弟每日跟着杨二那狗种欺男霸女,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杀了四个灵州人,四条人命……又有甚子公道?” 身材粗壮的伍教头闷声闷气的反驳道:“不是四条,只有三条,天知晓灵州人怎会又死了一个!” “三条四条有甚区别?”郭弥勒瞪大了眼珠子,因为恼于对方不辨是非,说话时候胖脸上的肉都在不停的抖颤,“彼等枉自出手害人性命,灵州人报复亦是理所当然,何况灵州人已算网开一面,不过手指脚趾而已,至少他们还有命在!” 话不投机半句多,伍教头也恼了,粗黑的眉毛皱成了一条线,粗壮的脖子坦露的皮肤上面青筋都绷了起来,“依郭东主所言,俺那兄弟就该去死?” “是否该死,自有宗正寺和三法司判定,于郭某家区区酒楼东主何干?”话扯开了,郭弥勒反而镇定了许多,沉声斥责道:“此次不同以往,连那杨二都难逃罪责,皇帝与朝中诸位大阁亦明令不得招惹灵州人,莫非你比朝中诸位还要精明?或说凭伍教头这只花胳膊,就能与众不同?” “不敢……”伍教头说不出话来了,一是常来这丰颐楼闲坐,知道面前这位八面玲珑的郭弥勒显然不是易与之辈,二是再无脑他也是军中教头,怎也不会认为自己能比朝中一众大佬更聪明。 见对方收口不言,郭弥勒颇为苦口婆心的缓和了一句,“伍教头乃郭某这酒楼常客,恕郭某多言,兄乃军伍中人,该知兵家名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那灵州人显然非比寻常,无人能知对方究底,冒然行事,绝非上策。” 不同于顾虑重重的赵宋高层,这一屋子人都是有些力量且又不甘平静的那一类,尤其是面对初来乍到就强势无比的灵州人,怎也不能让他们认可。而不同于众人的想法,郭弥勒这话真的算是老成之言。 脑子有些憨直的伍教头闭口不言,自认为聪明的人却从不会缺少,石元庆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在没人开口的时候,他站了起来,晃着脑袋说道:“弥勒哥哥休要为上者讳1,世无完人,朝中大阁也难免一叶障目2!” 瞥了对方一眼,顾及到这位石家庶出子的身份,郭弥勒懒得开口直言反驳,只能随意找个位置坐下,静听下文。 而其余始终没有开口的人,在听闻这石元庆的不同提法之后,眼睛闪亮了起来。 见有人感兴趣,石元庆来了劲头,端着身前酒碗猛灌了一大口,然后扯过汗巾抹去胡须上的酒渍,昂然说道:“石某初归,耳目却不闭塞,涉及灵州人事,皆有耳闻。依石某所闻,灵州人分为两拨,一为鸿胪寺所迎使节,时下受城卫军护持,并无太多动作,此可忽略不计;另一则为日前予家父难堪之人,头领卫四郎,率众百五十人居于城南二十里庄院处……不知此况可对?” 围坐人群中,一个穿着锦绣袍服商人模样的中年人脱口答道:“石大官人所言,分毫不差!” 见到有人附和,石元庆的兴致愈发浓厚,继续道:“依石某来看,灵州人来得太过凑巧,转眼即是春节,皇帝不想节日里乱糟糟,而朝中诸位大阁……嘿,去了寇枢密,余下人都与鹌鹑没甚两样,那位秦大将军,更是内宦出身,有甚胆量?” 作为石保吉的儿子,哪怕是庶出的,石元庆的胆量也远超旁人,别人不敢评论的事情,他可是百无禁忌。 说者无忌,听者就更不在意了,加之石元庆所言也并非全是胡言乱语,一众与座者倒是兴奋了起来。 …………………………………… 注:1花胳膊,北宋年间沿袭了前朝战乱年间的很多旧俗,包括为了防止士兵脱逃,给士兵身上烙印的往例。有士兵为了掩饰粗陋的烙印,配之以绣纹,就演变成了纹身,这其中有一部分绣品花哨纹样精美的更是把这种纹饰当成了炫耀和武勇身份的象征,宋时民间称呼这些人为‘花胳膊’。《水浒传》中九纹龙史进就是花胳膊中的一员,这一习俗后来东传倭岛,并在岛国一直延续至今。 —————————— 附:终于搬家完毕,累惨了,今日开始恢复更新。 在停更的这些天,曾有书友不断打赏,他们的名字是“平道枯木”和“李亮洲”,感谢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另感谢书友们的推荐与评介! 第一百零七节 阴影 下 http://..org/ 先前那中年人更是附和道:“着啊,石大官人果是将门虎子,见识卓然不凡!灵州人不过生得魁梧些,却脱不开蛮人之浅见,今日灵州人坊市一行,采买了大量货品,连贱民常用的粗纺布都买了几大车,坊市有传闻,灵州人买空了半条街……啊呀,石大官人未曾亲见,或许不知,灵州人用金锭银舫还有宝石来付账……真真的富比石崇1王恺2……” 这中年人的话音未停,旁边一个体型不比郭弥勒逊色多少的胖子接话了,“石大官人,小的可以作证,小的有一家经营苏绣绸缎庄,午后那卫四郎率人亲赴小的店中,用了八十枚金锭支付款项,小的亲眼所见,他那随从于马背上取下一个鞍袋,里面满满的都是赤金!” 这段话犹如烈火烹油,除了最后进入阁楼的郭弥勒,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一百~万\小!说ww?w?· 石元庆的眼睛更是闪烁着跳动的光芒,他毫无忌讳的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平江3周家,坊市里有一店面,不过中流,然否?” 虽然石元庆的回复连半点恭敬都无,周姓胖子却闻言大喜,匆匆忙忙站起身,恨不得把自己的肚腩压到身后去,拱腰抱拳作揖回道:“正是小的生计所在,劳大官人记挂,幸何如哉!” “坐吧,坐吧!”石元庆故作大方的随和应了声,转而说道:“连同周记绸缎庄这般小店都有八十枚金锭……灵州人今日开销该有几何?” “怕是该有千万之数……”先前的中年人喃喃自语。 石元庆坐直了身体,颇为悠然的说道:“千万之数不止……莫要忘记灵州人东来是为采购食粮……古人云,小儿持金过市……莫过如此啊,城南二十里那庄子里,灵州人不过百五之数,算上帮佣也难超三百,数千万贯财富……他们保得住?” 有石元庆这有心人刻意引导,话题的方向开始越发诡秘,而在场人心也愈发杂乱,几个平素口碑一般的家伙,眼中更是闪烁着难明的光芒。 眼见阁内气氛愈发不堪,郭弥勒感觉自己该尽的心意也已经尽到,却是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扭动两下站起身来,“石家大郎,你等诸位尽管安坐……前楼尚有贵客,某家前去探看一二,少陪……” 石元庆说得正觉恰到兴头,有些不满的瞥眼道:“弥勒哥哥真是扫兴,莫非真的改性做了善人菩萨?” “哈哈”郭弥勒照例用笑容掩盖心中所想,为了避免太过生硬,随又解释道:“大郎,大相国寺新近来了一位智善禅师,曾有言‘贪嗔痴使人躁,怒怨哀令人伤,皆不利养生’,愚兄颇有些感悟,不想妄行招逆,还想多活些年份,静览这世间繁华!” 他这话算是老成持重,但很显然,类似佛偈的话语是入不了石元庆的耳朵的,这石家的庶子同样笑着答道:“弥勒哥哥既然不愿掺合某这红尘俗事,便要坚持到底……莫要哪日改弦更张,那可要贻笑方家……呵呵!” 这话表面说得和气,但内里阴恻恻的寓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郭弥勒心中有些不爽,却也不做辩解,只是随意拱了拱手回了一句,“多谢贤弟提醒!诸位尽情吃喝,有甚子需要,只管招呼,恕郭某不奉陪!” 言罢也不顾众人后话,便出门而去,甚至还记得随手在身后把门掩住。?要?百~万\小!说·u 作为胖人,他的脚步当然不快,心思沉稳之下甚至还有余暇倾听身后传出的动静,隐约听见石元庆毫无顾忌的在小阁内说着,“石某只想为家父讨回荣耀,伍教头该是想为兄弟复仇,灵州人有数不清的财富……灵州人或许战力不错,终究失之于人数太少……明日夜晚,吾等只需召集两千人,拿下灵州人……即可尽享节日之乐,便是皇帝有所耳闻,亦不会苛责……” 郭弥勒脚步一顿,暗暗为这石元庆的胆大妄为而心惊,同时又在揣测灵州人果如石元庆所说那么容易对付吗?当今皇帝虽说性子偏软,却也不是眼界狭隘之人,朝堂上更是汇集了天下智慧之士,他们会不清楚灵州人的底细? 如果他们都不清楚灵州人的底细,为何堂堂国舅会被下牢关押,几大宰辅都无异议?如果他们清楚灵州人的底细,那么灵州人的实力该有多强?还有……石保吉把这个庶子拉回东京想要作甚?为了试探灵州人的手段如何?就凭借屋子里那些商贾之辈还有帮会中人? 扶了扶脑袋上有些歪了的员外帽子,郭弥勒打定了主意绝不掺合与灵州人相关的事情,至少在摸清灵州人的底细之前,绝不妄然行事。 而他身后的餐室内,石元庆与一众人相谈甚欢。 平江周家的主事胖子侃侃而谈,“大官人若是能出头统帅,我周家出二百人助阵,其中半数为山越蛮人,莫看他们习性野蛮,却是浴血而战之好手!若事成,某亦不贪,只求能够分得一些宝石……” “好!”石元庆大喜,“周主事果然识大体,难怪平江周家兴旺昌盛!区区宝石而已,不值某家一顾,若果能克敌制胜,则战利之物任君自取!不妨告知诸位,此番召集众人,石某只求为家父正名那灵州人等藐视我宋人在先,若不能施之以回报,则某等宋人威信何在?” 这厮也是有一番口才的,明明心中是想借着帮助父亲的名义提高自己在家族中的威望,嘴上却是把私怨与国仇混淆在了一起。 不过,此时宋人就吃这一套,至少市井中人很难分清其中的名堂。 一个青白脸手长脚长的家伙站了起来,抱拳一揖,慨然道:“石大官人,某家吕祁,乃盐帮汴京舵头,若果如大官人所言,吕某愿调集帮众五百人襄助,不求甚子珠宝玉石,只是……逢战时,若有损伤,丧葬之余,请石大官人为死伤者求一个军伍告身!” 这吕祁的话音一落,未等石元庆开口,吕祁对坐的一个粗壮汉子瓮声瓮气的喝道:“石大官人,俺是排帮京舵张四六,帮中人等亦不逊色分毫!不过,俺排帮苦哈儿比不得吕刀儿麾下盐虫,不求甚子军伍告身,只求得些赏钱以供家中耗费,可否?” “哈哈!好!就依两位所言!这次事,某家出头统帅,现已联络禁军两曲人马主攻,又有诸位贤人助阵,何愁大事不成?”石元庆爽然一笑,他才不担心有什么付出,所谓军伍告身,对他这个石家庶长子来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而钱财更是无谓之物,若是剿灭灵州来客,他必能得到父亲石保吉刮目相看,届时什么名望财富得不到? 随着几个人彼此之间话语的进行,人的欲念被挑动起来之后,无论是富商也好,帮会中人也罢,原本因郭弥勒退场而冷下来的心思了起来,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什么城东的富源镖局,什么据说建州望族家背景的茶商,什么北地大名府专门贩卖皮货的大贾,什么西蜀马帮的药草商人……都开始动起了心思。 因为各家所长并不相同,倒是没多大争执,有提供战斗人手的,自然就有提供武器或者各种后备支持的,比如说众多人集合时候的吃食之类当然,没人能提供铁制盔甲和床弩之类的‘重兵器’,这两样东西是宋王朝的禁品,尤其在皇城脚下,没人敢冒天下之大不违。 这些人有的希望与石家结一个善缘,有的看中了灵州人的财富,更有的希望自家能够借着石家的梯子在赵宋朝堂上爬上一两格……总而言之,这些人都是不甘寂寞且又有些能力的家伙,有石元庆这个高官之子牵头,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开来,丰颐楼内这处颇为偏僻的隔间里愈发热闹了起来。 在所有这些人看来,凑够了三千敢战之人,配上朴刀和猎弓,又有石元庆这样一个将门子弟统领,对付不过百多个的灵州蛮人,实在是重锤砸鸡子没什么值得担忧的。 只是……事情真的会如同他们所料吗? ……………………………… 注:1石崇,(249-300年),字季伦,小名齐奴,渤海南皮人(今河北沧州南皮),西晋开国元勋石苞第六子,入官场之后极为贪婪,用搜刮民脂和掠夺商户财产等手段获取了大把财富,后因与王恺斗富而留名史册。 2王恺,与石崇同时期,晋武帝的舅舅,与石崇斗富而留名。 3平江,指苏州。太平兴国3年(978年),吴越纳土归宋,始恢复苏州建制,在这之前苏州为吴越国治在,称中吴府,中吴军队则称为平江军,所以在当时,北人(宋人)称苏州为平江府。 第一百零八节 杜衍的决断 http://..org/ 距离年节越来越近,汴京城内的气氛也是越来越热闹,与之相反,因为要面对来年的科考,被迫停留在汴京城内的学子们也就越来越能感受到离家之苦。??一?百~万\小!说 众多学子中,有那交游广阔的,自有那亲朋好友邀去做客;有那专注学问的,则是闷头纸堆一番白首经的自得之态;而杜衍这类明白学问并不单单来自纸面的学子,也是各有去处诸多汴京的商贾并不介意用区区钱财来换取学子们的好感,其中潜在的道理并不需说明。 杜衍不是故作清高的人,他不会轻易受人财物,却不介意用所学写些文章来换些吃食,所以就有了游走各家酒楼的机会。 与他同行的自然是苏州孟和颍州齐两位同窗损友,三人处在一处,倒也颇为逍遥自在。 腊月二十五这天下午,错过了宴饮最繁忙的时段,三个人正在一处店家的小隔间内谈论来年的春闱,忽而听到隔壁传来一阵粗声大气的行酒令之后的喧闹声。 一个人用明显是行伍中人的口气说着:“三位兄弟,莫说哥哥不带你等发财,此次事非比寻常,且容哥哥给诸位兄弟分说……数日前,杨二郎被灵州人惩戒之事,三位兄弟该都听过……如今石帅1受牵连为今上勒令在家,石帅长公子原在徐州,被唤了回来,石家那长公子虽是庶出,却是果敢有为,立志为其父雪耻,听闻前日曾在丰颐楼设宴,与会者不是出自名门,就是豪商大贾……啧啧,哥哥我也不过是外阁轮守而已……” 这人的嗓门大得很,言辞更是没有半点顾忌,隔壁的杜衍几人顿时屏住了呼吸,彼此间眼神交换着,最终还是杜衍悄声说道:“两位贤弟休要做声,隔壁那人……愚兄有印象,该是禁军的押司2,据说姓张,出名的凶横霸道,若知我等听闻密事,恐有不妥……” 苏州孟和颍州齐也不是故作正人的伪君子,事实上他们三个闲来无事经常出入各家酒楼,对这汴京城内各种诡闻密事半点也不陌生,闻听杜衍言语,当即各自在嘴唇上比划了一下。 这时候,一个略有些尖刻的声音阿谀了一句:“押司哥哥莫要涨他人志气,凭哥哥本事,他人封候拜将也等闲事……” “休要胡言!某家还知自家几多斤两……”略略自谦了一句,张押司颇为自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次乃是石帅长公子出头,对付的却是凶悍的灵州人,参与之人除了禁军中人,余者均为这开封府几家大商家之簇拥,都是能提刀杀人之辈,你等兄弟三个平素顶多敢摸摸小娘素手,扒寡居妇人墙头……这等正事岂是你等能够参与?休要多舌,若是哥哥应承了你等,转头临阵之时你等丢了性命,某家如何向你等家中父母交代?” 一个嗓子哑的像鸭子一样的声音带着急躁冒了出来,“押司哥哥,莫要小瞧某等,哥哥如同某一般大时,未必强于某等,不过杀人而已,灵州人高大,比之牯牛如何?某杀得牯牛,杀不得人乎?” 先前的尖刻嗓子呵斥道:“六子闭嘴,不得对押司哥哥不恭!牯牛只有两只尖角,灵州人却是一身铁,更有利刃强弩防身,你那两下比得过谁?” 说完话语一转,转而又道:“多谢押司哥哥体谅,某家几兄弟确不曾有战阵经验……哥哥找得我等,必定有所差遣,还请哥哥明言,力所能及之事,弟等定不负所托!” “哈哈,爽快!”张押司喝了一声彩,继续道:“不愧为南门三郎,快人快语!某家也不要你等上阵冲杀,你等熟知巷道门径,某家只需你等盯着城外灵州人动向,有何变动,叫人去城北白虎节堂通报,可否?” 尖刻嗓子的南门三郎显然心机不差,没有半点磕绊地径直答道:“就如押司哥哥所言,弟等惟命是从!” 虽然未曾提起报酬的事情,但很显然,给这等人办事是不愁些许钱财的,作为常年在坊间打混的南门三郎看得非常清楚,自然答应得非常爽快。??一?百~万\小!说 “吱呀”几声桌椅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张押司的声音重又响起,“此处非是议事之地,弟弟几个随哥哥走一遭,交代清楚也好办事!” “喏!”几个不同的嗓音刻意压低了同声回应道。 然后是踢踢踏踏的的脚步声和门开又关上的吱呀声,以及店家的“客官闲时再来……”的呼喝声。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小隔间内的三人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 素来话语多多的苏州孟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喃喃道:“杜山阴,我等好像听到了……不该听闻之事……” “不是不该听,而是……”颍州齐顺口接了一句,说到半道突然停了下来,瞪着眼睛转而说道:“要出事,出大事了!” 杜衍皱着眉头确定道:“没错,是要出事!天大事!灵州人岂是好相与?嘿,石家长公子出面主事,那石大将莫非是犯了癔症……” 有些情绪化的苏州孟惊声说道:“世昌兄所说不差,灵州人各个凶悍,虽然人少,但之前既然敢匹马入城惩治那杨二郎,其统领之人绝非等闲,那日皇城使秦大将军息事宁人即为明证!如今眼看年关将近,若是战火烧起……该如何是好……” “慢来,慢来,莫急,莫急……”杜衍沉住了气,比划着手,示意二人坐下,同时说道:“我等需要细细想想,这事急躁不得,否则不但于事无补,甚有可能害及己身……” 所谓近朱者赤,经常和杜衍这经历多多的人在一起,知道这位同窗颇有急智,苏州孟与颍州齐二位也不像等闲人那般遇事就惊惶失措,略一犹豫,便都安然就坐,只是把目光投注到皱着眉头思索的杜衍身上。 杜衍心如电转,前些日灵州人整肃与威武的英姿在他脑中闪现,这几日来关于灵州人的种种消息也在逐一跳过,再加上最近从各家酒楼听到的一些琐事要闻,所有这些汇总到一起,让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大了一圈。 苏州孟和颍州齐两个人当然也没闲着,作为来自不同地方的顶级聪明人,他们对事务也有各自不同的看法,就像最近杜衍经常对灵州人加以关注一样,他们也在用自己的双眼审视着国都的种种现象,当然同时也在不停思考自己今后的定位。这一刻,他们更相信自己的好友能够做出足够缜密的判断。 半晌之后,杜衍如同在噩梦中醒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两个同伴问道:“两位,杜某敢断言灵州人绝非无智莽夫,先前那位卫四郎既敢众目睽睽之下惩治杨二郎,而皇城使秦大将军更是妥协退让,其中必定另有缘由,只是我等白身学子不得而知罢了……若俺所想不差,灵州人在这汴京城中必有内应之人,若朝堂诸公欲要攻击灵州人,则内应之人绝然不会坐视不理……” 苏州孟与颍州齐二人齐齐呆了一呆,随后反应较快的苏州孟有些困惑的反问道:“俺也知道灵州人凶悍,只是……世昌兄,灵州人终究不过远来之前朝归人,如此高看彼等……是否……” “是否太过?”杜衍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些时日俺都在打问灵州人之详细,两位贤弟均有耳闻,那灵州人等远从万里之外归来,期间定有无尽敌人,却没人能阻挡彼等,何也?都言我朝禁军强势,能远征万里乎?” “恐……不能。”这三个字说出口可不容易,尤其对苏州孟与颍州齐这样的年轻学子来说,更是如此。 杜衍定了定神,继续道:“若俺所判不差,恐在这汴京城中,灵州人早有先手……那灵州人抵达河西业已半年有余,这半年之内从河西归来之人中,定有灵州先遣之细作!” 苏州孟“嚯”地站起身来,“世昌兄,俺去敲登闻鼓3,告知皇帝,可好?” “不好!”杜衍重重的摇了摇头,“没用的,贤弟。年节之前去敲登闻鼓?先不说皇帝是否有余暇,便是皇帝从容纳谏,又能如何?眼下那石家长公子发事在即,时间恐有不逮……再者,再者这汴京城丁口百万众,河西人士乃至西来行商便有数万乃至十万数不等,仓卒之际,能辨得谁人为灵州细作?况此事有那石大将军背后运作,难保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兵乱!” “这……可……如何是好?”颍州齐喃喃的念叨着,他身旁的苏州孟更是呆愣愣的瘫坐下来。 两人都知道身前这位山阴同窗处事周密,也相信这位不会行差踏错,但却头一次见到杜衍愁眉不展,不由得有些慌了神。 这边厢,杜衍诉说了一番之后,也稍稍理清了心中思路,却是拿不准该如何面对,暗叹前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的时候,听着颍州齐嘟囔“如何是好”之后,才深深觉得自家平素的智慧没了用武之地。 再沉默苦思了半响,他霍然起身,沉声道:“两位贤弟,你二位速回住处,未来几日休要外出走动……” “世昌兄,你要作甚?”苏州孟愕然问道。 杜衍慨然回道:“俺要去城南灵州人庄上走一遭!” “不可!世昌兄万万不可!”苏州孟紧忙拉住杜衍的袍袖,劝道:“石家长公子行事在即,那灵州人也是凶悍之徒,世昌兄一介书生,又能如何?此事……万万不可……” “贤弟休要劝俺,俺主意已定!”杜衍翻手托住苏州孟的手臂,断然道:“石府禁军皆为跋扈之辈,俺若去了怕是会有窥探军事之嫌,反会落牢遭灾,那灵州人则不同,日前见彼等对庶民秋毫无犯,俺去告知石府所谋,求那日统帅之人,看在均为汉家血脉,劝阻一番,或可有所做为……” 与从小经历坎坷的杜衍不同,苏州孟与颍州齐二人万万没想到这位同窗居然有如此胆量,顿时目瞪口呆。 …………………………………… 注:1石帅,指石保吉。说话之人是石保吉帐下亲兵,这人的语言习惯应该按惯例用最高的军中职务称呼自家主将,而不是用朝堂官职‘节度使’来称呼。 2押司,宋朝官场中有官和吏之分,押司属于文吏职务,这节中张某是军中文书,实际是武人任文职。 3登闻鼓,古代设在朝堂之外的大鼓,旨在使平民百姓有直达天听的机会。相传在尧舜时期,就有“敢谏之鼓”,后世历朝也多有设置,不过不同朝代功用各有不同,宋时设有专门的登闻鼓院,初时连同百姓想见皇帝长什么样都敢去敲一敲,后因此严重影响了皇帝的威严,限制便开始越来越多,这一制度至明清时期则已荒废。 附:感谢书友“山南东道”与“平道枯木”二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零九节 杜衍入庄院 http://..org/ 相距不过二十里,汴京城内人声鼎沸节日气氛热火朝天,灵州人的庄院里却依旧秩序井然,若非许多房屋已经打扫一新并换贴了新的桃符,还有院内忙碌的人们眼神中跳跃着喜悦的情绪,简直看不出任何与年节相关的气息。 人的魅力产生影响有的时候是巨大的,有罗某人这样一个职业军人做统帅,所有他身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受到影响与约束,不单是跟随他已久的亲卫们,甚至赫尔顿到达开封府之后招募的那些本地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亲卫们自不必细说,只说被招揽的开封府本地人。 这些开封府本地人大体分为两类,一类人数最多的就是原本负责土地耕作的八十四户农户,这些人原本以为不过是土地换了个主人,他们的命运与以往没甚区别,但真正换了租贴之后,才发现一切大不相同。不说别的,单是每户都有的疫病防治和家中儿女识字教育两项,就是旁者远不能比。 待到罗某人率队到来,虽不敢说人人归心,至少没人会为了眼前薄利出卖新的主家。 另一类人就是一些收揽来的市井游侠儿之类,这些人如今都老实得很,尤其之前在荥阳被迫委身之人,多半已经没了怨言,反而觉得因祸得福投奔了一个好的栖身之所,至于另外的诸如帮着“俊逸十八郎”助拳的潘哥儿董五儿之流,原本的惫赖习性也被拘束了起来——没办法,都被打怕了,按照潘哥儿背地里的原话“那些人高马大的汉子都是没毛的大虫,惹不得”,可想而知所谓的“游侠儿”们变得多么乖巧。 当然,人心变化远不是一句两句话就可以涵盖,完全依照罗某人设想训练出来的手下,对任何这个时代的人都是巨大的冲击,点点滴滴都让所谓“汴京人”瞠目结舌。 无论是每日清晨出操的队伍,还是不停完善的防御工程,或是各种简化了工序的货物收接与运输模式,甚至还有针对所有农户而展开的各种培训,都让所有“汴京人”忙碌了起来,这种忙碌并不是先前他们所认知的那种“苦力活”,而是切实提高他们自身生存技能的“本事”——防身技巧、劳动技术、卫生习惯……诸如此类,无论哪一项都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所谓环境影响人便是如此了,即便只是人工营造的小环境。 汴京城南这片近一万八千亩的庄院内,就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小环境,虽不及外面繁华,却自有一番感染人的魅力。 所以,当杜衍雇了一辆驴车匆匆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完全迥异于汴京城内的忙碌景象。 这处庄院原本的主人姓张,赫尔顿买来之后,并没有更改原本的木牌坊格局,只不过找人按照宋人的提法重新题写的匾额,上面仅有“灵州”两个大字。 杜衍乘坐的驴车刚刚跨过木质牌坊,就再难继续前行了,因为从牌坊直到庄院正门这段短短的路途,塞满了送粮的大车队。 没奈何,杜衍只好安顿了车夫在路旁等候,自己下车步行。 绕过拥挤凌乱的粮食车队,未走几步,便有穿青衣戴着小帽腰间挂刀的汉子迎上前来阻住去路,打问道:“少年郎,且请停步,前方乃灵州庄院,外人免入!” 杜衍很是错愕,眼前这位年纪约有四十许岁,很明显的宋人外表,看气色也不过是刚刚从泥地里站出来的农民,却敢在自己这个学子打扮的人面前不卑不亢的说话,这,可不是通常能见到的那种胆小怕事的农夫。 愣神片刻,他才颇有些手忙脚乱的拱手回道:“这位……大叔,俺是太学学生,现有要事求见贵庄主事之人,还请通融则个。” “要事?”汉子扶住刀柄,颇为警惕的打量一番,才仔细问道:“某家主人事情繁多,要见之人多过河冰之下鱼虾,少年郎莫要诳某一守门之人……” “贵主……是否为……卫四郎?”杜衍试探着问道。 守门汉子面色有些古怪,这两日来访之人实在太多,市井游侠儿上门挑战之类更是络绎不绝,莫非这书生打扮的少年人也是?不过这不是他所能随意揣测的,只是随口答道:“正是,少年郎莫非是……” 一个像农夫的守门人有这般口舌伶俐?灵州人竟有这般能耐?如此短时间内能把区区农夫调教得这般?还是灵州人幸运,能够招揽大把人才? 杜衍是心性沉稳的人,这刻也免不了多想很多事情,不过这会儿可容不得他细细思考,稍一琢磨之后,便坦然回道:“大叔,俺不知你如何揣测,不过俺所说要事涉千万条人命,绝非胡言乱语!误了事情怕是大叔担当不起……还请传讯贵主,就说太学1生员杜衍有要事求见!” “太学……生员?”守门人低声嘟囔了一句,复又打量了一下杜衍的形容,沉声道:“少郎君稍待,切勿胡乱走动,待某家问过之后再定行止!” 虽然换了称呼,却并没有什么恭敬的意思,而且这守门人说罢,也不理会杜衍,从旁边叫了一个人过来盯住所谓的“太学生”,便拉过路边一匹驽马骑上马背便向院内跑去。 便是谈不上什么狂生,杜衍也感到很是无语,不过人处矮檐下,他又能如何? 好在时间并不久,守门人带着另外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回来了。 “少郎君,某家主人要见你,这是主人侍卫合萨尔,他会带着你去见主人!”守门人只是交代了一句,便不再理会杜衍,自顾自忙去了。 被称作“合萨尔”的是个棕色头发的壮汉站得笔直,这厮比杜衍高壮了至少半截,他随手扯过身边驽马的缰绳,用不是很流利的汉话瓮声瓮气地说道:“少郎君,上马,随某身后!” 半点没有客气的话语,声音更如同生铁与皮革之间的摩擦,杜衍没有丝毫办法,想要开口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是汉家子,想要用之前生存的技能比划?翻手看看白皙的拳头,再看看马背上的那厮,顿时一阵气馁。 没奈何,只得踉跄爬上马背,好在前面合萨尔牵着缰绳,这驽马并不难驾驭,杜衍这书生也不是真的文弱,还不至于从马背上掉下去。 而且,杜衍这书生的心态也着实不错,行进了没多远就调整好的心态,甚至有余暇左右旁顾。 杜衍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背后支持他求学的那位富翁丈人家里就有诺大庄园,不过那是江南园林式样的曲径通幽之景,他也随同窗各家游走,见过不少高官显贵穷奢极欲的豪华庄园,更因为求学太学见识过皇家园林的富丽堂皇……但,任一处所在都没有眼前此景那么生机勃勃与……秩序井然。 明显是新修的笔直通道,虽没有青石铺地,却没有常见的尘土飞扬;通道上人流如梭,粮车隆隆,却彼此毫不影响,甚至没有人胡乱的大声嘶嚷;可容数马并行的通道两旁,是整齐划一的新挖好的树坑,再远处或是已经开始翻耕的田地,或是夯制得如同镜面一般平整的校场,那上面甚至看不到一颗指头大的碎石…… 除却年纪大的白首老翁,路上或两旁忙碌的人们各个腰杆绷直,仿若之前入口那里士卒手执的长矛,更与众不同的是,即便本该是平常普通的农夫,即便是寻常的妇人,也在腰间绑带处斜插着一柄腰刀——定睛去看便可轻易看出那上面新制的痕迹,那……可不是寻常宋人该有的装备。 再走一段路,是一排并不起眼的木屋,那里的空地上有些让他看不出名堂的玩意儿,当杜衍想要仔细打量的时候,一阵清脆而童稚的声音念着“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七八座,八九十枝花。2”远远的传了来,带着北方官话的读音,虽然稚嫩,却别有一番童趣。 马匹脚步加快,杜衍刚想提问便把话语咽了回去,因为又一片生龙活虎的景致到了他的眼前。 数十个魁梧汉子打着赤膊,双手执矛,正在鼓点中一下一下的连环挥舞,每到五下刺击之后便齐声呼喝,声音洪亮,阵阵武威宛若实质般凝重而肃杀。 而沿途路过的杜衍即便不通什么武艺,也能能够清晰分辨出其中几人动作的笨拙,那几人分明是与之前守门人一样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灵州人这是想做什么?想要凭借这些农夫震慑一方?还是对宋国朝堂有所图谋?亦或已经知晓那石家长公子的图谋,试图阻挡?还是…… 还未曾见到“卫四郎”本人,山阴学子杜衍已经被他所见所闻弄昏了头脑。 …………………………………… 注:1太学,北宋仅次于国子监学的高等学府,此时隶属于国子监学,但招生模式比国子监学扩大了太多,但仍只限于八品以上官员子弟和庶民中的优秀人才。杜衍其实不是太学的正式学生,顶多算是旁听生,他对守门人的话语不过是“扯虎皮拉大旗”。 2一去二三里,取自北宋邵雍诗歌《山村咏怀》,这诗这个时候还未出现,却是适合培养儿童学习的启蒙诗文,对于猪脚来说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 ——————————— 附:感谢书友“孤星夜”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一十节 书生与将军(上) http://..org/ 说是临近年节,多半人都在忙于筹备节日,但对商人来说,真的没什么比生意更重要,更何况灵州人开出的粮食收购价格何止抬高了一两成? 千里奔波只为利!能趁着年前的几天时间赚上往年数月乃至半年的利润,谁还在乎什么年节庆典? 货物送到灵州人的仓库,自有人手交接,顺路拜访一下灵州来的财神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难保会遇到另外的财路——毕竟,没人嫌弃自己家中财富更多不是? 于是,罗开先这处新设的会客房子外面,除了从不同门道贴上来的来访者,就是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真真的可称为门庭若市。 而当杜衍跟着口舌笨拙的合萨尔来到终点的时候,见到的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兵器阵仗,也不是什么专门给他这个学生文人下马威的野蛮排场,而是挤满了的等候厅屋的乌压压一片人,这些人里即便以他这个太学插班学子的眼光也能分辨出至少半数都是各种不同势力的联络人和豪商富贾。 不论是心中的忐忑,还是先来后到的常理,杜衍都不敢在灵州人的地方放肆,而且他那个所谓太学学生的身份,无论对于一方势力还是一方大贾,都拿不出手。 他所能做的,只能是遵守这庄院的秩序——等,顺便整理一下自己因为入院所闻而有些混乱的思绪。 好在罗某人处理事务干脆爽快,约莫一个时辰,等候厅堂里面开始点起蜡烛的时候,除了杜衍之外所有访客都已告退,门口的守卫呼喝了一声,“太学学子杜衍?” “俺在!”杜衍赶忙站起身,按他所知,以为守卫会有什么交代,便挺直了身体等着。 孰知离他不远的守卫只扫视了他一眼,打开了身旁的门,手臂一抬,虚虚一引,闷声闷气的挤出一个字,“请……” 没有提醒注意事项,没有礼仪提示,甚至没有最常见的搜身……这些都是面见大人物常有的惯例,但是灵州人一样都没做,杜衍心中有奇异也有一点点鄙夷,那是所谓文人礼教带来的一点点自矜,不多,但同样存在。 进入宽大的屋门,迎面的是一面木质屏风,上面带着镂空的仙鹤云纹图案,还算精致,但很显然不是什么珍贵物事,再绕过屏风,一个像他在太学旁听的厅堂般大小的房间出现在他眼前,不过这个房间里没有那么多的桌椅,七八只牛腿蜡烛之外,最显眼的却是一张硕大的桌台,桌台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几只……鹅毛翎?翎毛插在样式有些古怪的翠玉瓶子里,杜衍完全看不懂。 桌台的周围,几张显然是新制的高背椅子,椅子上面都铺设着厚厚的皮毛,桌台后方一把显然是主人使用的椅子上更是罩着一张完整的黑熊皮,这把巨大的椅子后面,是足有整面墙宽书架,上面搁置着各种书籍,书名当然是看不到的,但是很显然,很多书籍是这里的主人经常翻动的,另一部分则很新,因为房间里并没有什么血腥或胡人特有的膻腥味,反而飘散着纸张与油墨的馨香,这却是杜衍所熟悉的。 “你是太学学子杜衍?”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杜衍匆忙转身,却正是他曾远远瞟见过的“卫四郎”。 心中暗叹对方身材的高大,杜衍却也没乱了手脚,强自镇定下抱拳行礼道:“山阴学子杜衍,见过灵州卫四郎!” 这才是正式的面对面,借着明亮的烛火,罗开先才看清这杜衍的面相特征,这所谓山阴学子面目清秀,身高顶多一米七多些,很明显的南方人身材,头发一丝不苟的挽在头顶,大冬天没带帽子,只系着一条青色书生头巾,脸上少有些菜色,身上衣袍还算齐整,但可以看出很久没有浆洗过,款式算不得奢华,顶多是比普通宋民好些罢了,最显眼的便是这杜衍的一双眼神,比之他所见过的众多人等,可称得上是难得的清正。 瞬息间收回审视的目光,罗开先没有故作高深,以同辈想见之礼回了一揖,然后平伸手臂指向他那工作桌前的靠背椅子,一边回自己的座位一边说道:“请坐……卫某不喜虚套,恕某开门见山,之前某家属下传言,杜……郎君你有要事寻某?” 面对“卫某人”这样一个比自己高了一头还要多的雄壮武人,杜衍心中深有一种猫咪遇到猛虎的危机感,但心中学识和和多年的儒家教育,让他硬着头皮也要坚持,所以,他的双腿几乎是飘荡一般挪到了座椅旁,勉强沾边坐下,才带着颤音回复道:“当着卫……将军面前,不敢称郎君,俺仅为学子,且非为有意欺瞒,俺并非太学上舍生员,实为辟雍之生……” 未完……今天有事耽搁了,仅仅写了一半,明日补完! 第一百一十一节 书生与将军(下) http://..org/ 稍停了一会儿,没用人开导,罗开先便反应了过来,暗暗嘲笑自己干惯了打打杀杀的粗活,一旦有复杂些的事情,就懒得花费心思。同时他也有些警醒,自己可从没想过当什么暴君,杀戮可解决不了人心相背的事情。 当然,他心里也有些懊恼自己的疏忽。前几日,赫尔顿曾与他提起过盐帮和排帮之流,不过他当时忙碌别事并未在意,如今两相验证,倒是让他感触颇深——这是个真实的时代,宗族、帮会、教派、商会乃至行会无处不在,正经是三教九流横行于世的时代,像后世所谓的什么斧头帮砍刀党之流,在这个时代纯属微不足道的存在,至少与眼前这杜衍所说的盐帮排帮之类相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盐帮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是暗地里统辖了一个行业的肿瘤式存在,至于排帮则是穷极思变的集合体,动辄数万人的庞然大物,两者都是不能让人忽视的。 而自家众人眼下盘踞灵州,未来若要东进,必定会与这些帮会势力有所交涉,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事先计较一番却是非常有必要的。 考虑了一会不得要领之后,罗某人收了心思,把目光投注到了眼前这位赵宋学子身上,“世昌你为宋人,某家却非宋民,那石保吉想要谋算某家,依常理你该与他站在一处,缘何前来报讯于某?” 有人主动示警,罗开先自然很是高兴,但对方什么居心,他却并不知道,毕竟他没有什么读心术之类的异能,所以放开了语言直接发问,才是他的习惯。 “将军初至汴京,便以雷霆之势惩治恶徒杨景宗,之后处劣势之中,却不自乱,反以强势武力慑服众人,前日将军入城才买,以将军之威势,却无仗势凌人之举,实为仁义之师,杜某不才,却也饱读经义,听闻有宵小之徒勾结城狐社鼠欲要谋算将军,自该秉义直行……”说了半天话,又见罗开先举止自律而不狂妄,初见时的畏惧便渐渐褪去,杜衍的话语从容了太多。 常听人文绉绉的说话,罗开先也算适应了,所以这杜衍冠冕堂皇的话语并不难理解,待杜衍说后,他的嘴角勾了勾,回道:“秉义直行?某家也曾有读儒家经典,按某家所知,儒家经义之核心莫过于叫人心怀坦荡,勿行鬼祟之举……世昌你大言煌煌,却是虚而不实……” “这,这……”杜衍的脸瞬间变得就像经过霜冻之后的红枣,喃喃了几句之后却是放开了,抬手狠狠搓揉了一下自己脸庞,坐直了身体,双手抱拳一揖,朗声道:“好叫将军得知,学生曾有读兵家之书……观将军动辄堂皇行事,却非贸然之举,依学生读兵书之所得,判将军绝非鲁莽之人,且行事之初必有所持……诺大汴京,我朝有兵丁甚众,将军保身之策何在?学生大胆揣测,略有所得……将军必定有派细作于京城之中,朝中若有所动,则京中细作必会骤然发难……不知学生所判可有差误?” 听着杜衍的话语,罗开先脸上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到了他现在这个层次,能够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人真的已经不多,眼前这杜衍称得上有勇有谋,仅从话语判断就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这种人手正是灵州目前急需的。 心中想要招揽对方的念头一起,罗开先的做法就不一样了,他刻意缓和了语气,也不隐瞒,径直回道:“世昌你可称高才!某家也不瞒你,汴京城中,先遣之人不少于百人,愿随之行事者不下万人,其中不乏行商、市井游侠儿,虽无宋庭高官,却不乏底层小吏听令而行!若宋庭有人冒然行事,假若本阵无法抵御,定有人叫汴京城化作鼎沸汤锅!” 杜衍一呆,他没在乎罗开先的夸赞,反而被罗开先所说话语惊住了,禁不住说道:“将军就不担心学生回返汴京转告石大将乎?” “哈!”罗开先坦然一笑,不遮不掩径直道:“世昌你非垂髫小童,凭君区区学子之身,如何能见到宋庭高高在上之诸公?便是机缘巧合得以陛见,世昌你无凭无据如何取信于人?再者,便是宋庭诸公相信于你,短瞬几天,彼等何能破某家所设之局?” 连续的反问可说是如同利刃砧骨,听得杜衍遍体生寒,他虽有急智,也算有些见识,但怎能比得上罗开先这种攻伐一心的家伙?更不用说罗某人跨越时代的战争手法,便是搜遍这个时代,又有哪个人能够比得上? 但就此放弃自己的初衷可不是杜衍所愿意的,霍然起身挣扎着说道:“杜某观将军至汴京以来处事公允,便有以武行事,亦不曾伤及无辜,故,杜某主动登门告警将军,却不曾想同为汉家子,将军亦是只知武勇杀戮不在意民生疾苦之徒!实令杜某齿冷!” 杜衍这番话虽不是直接咒骂,却也算是言辞激烈至极了,换个人或许会被他直接说动,但是对于罗开先来说,却是不值一提。 不过他这番话也不是没有丝毫用处,至少让罗开先看清了他的心性如何。 罗开先心中有杆秤,他不怕手下人能力差,唯一担心的就是手下人杀戮过甚没了仁慈心,因为能力差可以培养,没了仁慈心,遭殃的可就是这片土地上的整个族群。 所以杜衍当面顶撞的话语,不但没有惹恼他,反而让他看到了一个可以拉拢的人才。 于是他收敛了之前蕴含着一丝嘲讽的表情,整个身体靠在椅背的熊皮上,嘴角弯弯颇为揶揄的说道:“世昌你听人话语之时,便是这般没有耐心乎?据某家所闻,儒家经义中讲究君子当有恒常心,当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之能,世昌你读书该有十数载,便是如此心境?” 罗开先这番话可谓是充分发挥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原理,所用语气更是充满了调侃加挤兑。他的目的很简单,继续试探这杜衍的心性和品格。 而杜衍虽然智慧与见识都不差,但到底年纪不大阅历也还浅显得很,被一个武人用自己所学反讽,他还是差点被气炸了肺,不过或许是心底的不甘,或许是一种骨子里的韧性,他那一张脸更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来回转变了几轮之后,不但没有因为气愤扭头告辞,反而赌气般的重新坐回椅子上,愤愤然说道:“杜某不过儒门稚子,尚还当不得君子,更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倒是将军行事遮遮掩掩忒不爽利!杜某与将军不过初识,怎能猜得到将军如何谋划?” “哈哈!”罗开先难得的笑了笑之后,正色道:“世昌与某灵州,素无往来,知有鬼祟欲犯,能来通报,某家甚是感激,但若仅凭此事,想要探问某家如何应对宵小,却是不能。” 杜衍来找罗开先的本意只是想着避免杀戮波及城中无辜,但他毕竟做出了通风报讯的举动,在他理解中,即便依照最简单的常理——投桃报李,这“卫四郎”也该对自己礼遇有加,完全没想到对面而坐的高壮武人竟这么不开情面,言语虽是客套,但拒绝之意却已显露无遗。 再次站了起来,杜衍冷冷的回道:“既如此,杜某心意已到,告辞!” 说着话,他便转身想要离开。 罗开先没了再次考校刁难这小书生的想法,不过也没起身阻拦对方,只是坦然说道:“某家军中自有章法,守密则是核心军律,世昌你若想知某家如何应对那石家长公子,并非没有办法……” 杜衍停住了脚步。 “其一,加入我灵州军伍,不过恐非世昌你所愿;其二……世昌你若是胆量足够,不妨在这庄院住上两日,自可明了!”罗开先继续道。 “两日?”杜衍忍不住问道:“莫非将军事先已知有敌来攻?据杜某所知,那石家长公子率众数千,将军手下不过数百人,何以抵挡?兵祸一起,杜某一介书生,何以自保?” “哈!”罗开先同样站起身,颇为自豪的回道:“某家非是闭目塞听之辈,汴京虽大,却也人多口杂,若想探听,并非难事!两日内,世昌所闻那城狐社鼠必会聚众来攻!至于如何应对区区豪门贵子所帅乌合之众,不过反掌之事耳,世昌却不必担忧自身,尽可陪在本将军身边,天下没人能伤你性命!” 杜衍有些困惑的看着这个高壮的家伙,心中疑虑泛起,这汉子究竟什么身份?竟然如此自信?而且能观看到灵州人的战力,实在也是他所想要的,几个想法糅合在一起,他顿了顿有些冰冷的脚,轻声回道:“若真能如此,杜某愿拭目以待!”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一十二节 识破 http://..org/ 夜色弥漫,华灯初上,人影涌涌,繁而有序。 这就是灵州庄院内部的秩序,不必罗开先这个主将做什么训话,经历了长途跋涉的人们自然而然的沿袭了之前已经习惯的一切,包括原本这片土地上的八十四户农户也或主动或被迫地接受了新的习惯或说……管束。 亲兵侍卫们轮班去吃晚饭,没人饮酒误事,没人大声喧嚷,一切都秩序井然……赫尔顿、安提亚诺几个人各有各的差事——他们在渡口仓库那里设宴招待一些送粮的商贾,这些事同样不需罗开先这个主将亲自出面。 若是闲来无事,罗开先一般都是陪着李姌与葛日娜共进晚餐,不过这晚却不同以往,他要亲自招待杜衍这个赵宋的学子。 短暂而丰盛的晚宴结束之后,罗开先命人给这杜衍安排住宿的时候,却被对方拉住了,“将军,不过戌时,学生尚未有睡意,不知可否邀将军一叙?” 这杜衍心情好的时候会冒出几个“俺”,表示谦卑的时候又自称“学生”,若是恼火便换了“杜某”,几个称呼换来换去,罗开先都觉有些好笑。不过对与对方聊天,他还是有些兴趣的,随口便应了一句,“好,去某家会客之处……” 依旧是黄昏时刻那座会客厅,两人分别落座,有侍卫端着茶盘进来给二人续上茶水之后,便被罗开先打发了出去。 稍停之后,杜衍捧着茶碗先饮了一口,放下茶碗之后,双手抱拳一揖,颇为困惑的开口问道:“请将军恕学生不恭,实是心有不解之处不得不问……适才学生听贵属称呼将军为将主,据学生所知,即便依前唐旧例,也仅有军中主将才有如此称谓……将军于灵州,仅为采买之职乎?” “呵……”罗开先洒然一笑,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住人,先前在荥阳,丁家那位老怪物就已经起疑,这刻再被聪明人识破却也正常,轻声回道:“世昌果是聪慧敏锐,为免别有用心之人搅扰,亦为避免无谓之杀戮,某家身份不便明示,遂以卫四郎之名行事,所谓卫四之名,则为拆字谐音……世昌该有所得?” “卫四……拆字谐音……”杜衍低头看着茶碗水面,悄声嘀咕了一遍,猛然抬头,眼睛闪亮,惊声道:“莫非是灵州罗将军当面?” “某家正是灵州罗开先!”黑熊皮上端坐之人点头沉声回道。 “天哪,天爷!”杜衍惊叫了两声,站了起身,慌里慌张的双手抱拳,重又向罗开先揖礼,“竟不知罗将军当面,学生先前有失礼之处,尚请将军恕罪!” “无妨,世昌无需如此多礼……”隔着一张大桌子,不便伸手阻拦,罗开先便坐在椅子上摆手说道:“某家是武将,不讲虚礼,亦不喜奉承之言,世昌……且请安坐便是!” “谢将军……”直起腰身,杜衍重又坐下,只是心中忐忑真的难以平静。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眼前这位就是半年来汴京城中最富争议的人物,无论是野巷庶民还是朝中文武大臣,这半年来,只要说起时事,无论北疆戍边的风云人物,还是京城中绝没有人超过眼前这位万里之外率众拼杀回来的统军之人! 之前和同窗好友们一起闲谈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次争执。 本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物,如今却在对面而坐……一时之间,杜衍真不知道自己心中所想,更不知该如何继续……这次主动邀约的“一叙”。 罗开先却不管那么多,发话之后,便静静坐在桌后检点庄院的防御预案——毕竟石保吉儿子率众来犯的事情就在一两天之内,应战是必须的,庄院周围,陷坑、暗垒、火油、井栏、床子弩、抛射器之类早就布设完毕,人手虽不多,却也都整训到位,对付几千乌合之众并不算难事,但也不算小事,若想要做到不损己身,却并不容易,依然需要他这个主将精雕细琢。 至于身份泄露给眼前这学生杜衍,却算不上大事,自从说出自己身份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了主意把这杜衍留在城南庄院里,当然……不是杀人,而是为了暂时保密,不讲理扣人也是说不得了。 罗某人来回翻阅防卫布设的人员配置文件,刷刷的纸声和偶尔在纸面上写字的声音,与这会客室的静谧映衬在一起,别具一番难以言述的韵味。 揭开了身份的秘密,对罗开先没甚影响,却把始作俑者杜衍本人吓了个近乎魂不附体。 被人揭穿一个掩人耳目的身份,作为后世来客的罗开先完全不当回事儿,但是饱受十多年儒家学术教育、上下尊卑的概念几乎融到骨子里的待考贡生1杜衍彻底懵了。 在这个时代,像杜衍这种寒门出身的学子,是必须谨言慎行的,否则会第一时间被老师开革出门。 古典戏文中,学生才华出众,就能得到老师另眼相看的故事永远只能存在于戏文中。所以即便杜衍已经成为贡生,也必须恪守这个时代的等级制度,一旦态度有所不专,便会被师长责令更改,若再次犯忌,便会被盖上一个跋扈、骄纵或毛躁之类的评语,从而一辈子与官场无缘。 所以,受过严谨学堂教育的杜衍可以在负责采买的“卫四郎”面前强作镇静,但是对着杀伐果决统帅十数万人的“罗将主”,就完全没了学场骄子的从容。 毕竟一个是传闻中前唐安西军后裔的主帅,另一个只不过是被师长以及岳父看好的“准进士”;毕竟一个是杀人盈野统治一方的强人,对比宋境之内,至少也是一路诸侯的贵人,另一个则是家境贫寒,外加父死母嫁兄弟不合,受商贾岳父扶持的苦命学子;两者的身份可说天上地下,杜衍心中怎能不忌惮? 得罪了负责采买的“卫四郎”,了不得被赶出这所庄院,得罪了比节度使还要强横尊贵的一方诸侯会是什么后果?迁怒?圈禁?还是杀人灭口? 杜衍根本不敢想象。 这样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心中至少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他留意到安静的屋子里刷拉拉的纸声写字声,莫名的,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罗……将军,为甚么……”杜衍迟疑加语速迟钝的挤出几个字。 把鹅毛笔重新插入墨水瓶,抚平桌面上的纸张,罗开先抬头注视着对面杜衍的眼睛,很是轻松的接道:“为甚么……为甚承认本将主的身份?” 杜衍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罗开先很是平静的解说道:“本将入宋时,用卫四郎之名,仅为遮蔽世人之眼,以免无谓杀戮。入宋之后,如世昌般疑惑本将身份者,亦有若干。然本将行色匆匆,彼等多半错身而过,少有人当面开口询问。世昌你亦无需担忧,本将非是牵累无辜之人。汴京中传闻本将纵横疆场不假,但……若非面对穷凶极恶之徒,本将绝少杀戮之举,前日处置杨景宗一事,即为明证!” “世昌谢……谢罗将军不罪之恩。”杜衍重又站起,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罗开先皱了皱眉毛,他可不喜欢对方这种名为恭敬有加,实则拉开距离的表现,径直问道:“世昌之前能在卫四郎面前言辞无忌,在罗开先面前,却拘谨有加……如此这般,无非顾忌某家身份,唯恐动辄得罪,然否?” “将军所言极是……学生不敢。”杜衍甚至不敢回坐,回话时也只是必恭必敬的站着,唯恐有一丝不恭。 虽然对杜衍前后截然相反的表现并不理解,罗开先却也知道,让对方如先前一般说话恐怕是难了,稍一沉默,遂说道:“也罢,事起仓促,怪不得世昌你。世昌已知本将身份,本将却不想抵宋之事传遍京城,怕是要委屈世昌你于此庄院安住数日……” 杜衍想赌咒发誓自己绝不外传,好让对方放自己回城,却也知道所谓誓言并不能取信于眼前之人,只好略带迟疑的低声问道:“不知将军预留学生到何时?” “怎么?担心变作阶下囚?”罗开先眉毛一挑,调侃了这表现前后矛盾的书生一句,随又说道:“世昌你是本将宾客,留君安住非是囚禁,仅为避免无谓之事。本将预计上元节之后离京返归河西,于此期间,庄院之内,不限于行……哦,某家侍从曾告知世昌对某这庄院很是好奇,此间若世昌有何疑问,尽可寻某一叙。” “如此……学生多谢将军。”杜衍松了一口气,总算没有性命之忧,至于被迫驻留在此,却也难分祸福。 叫人带了这杜衍去合适的住处之后,罗开先在这所谓会客室实则书房的房子里又忙碌了好久,这场突然而来又突兀暂停的会面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什么,为灵州招揽人才虽是当务之急,但眼下应付或说处理那石保吉长子聚拢的乌合之众才是真正迫在眉睫。 ………………………… 注:1贡生,古代学子一般要经过乡试、县试、会试、殿试四个大坎也就是四次不同等级的考试,每过一次均有对应的称号。一般过了乡试可称为童生,乡试的头名称作解元;过了县试则可成为秀才;过了州试或府试则为举人,也成为贡生,贡生的第一名一般称作会元;过了殿试也就是最后皇帝主考那一关则成为进士,头名进士的称呼是状元。杜衍能有资格在太学里面做插班生并参加殿试,是通过了州试的,当然是有资格称为贡生的。 ——————— 附:感谢书友“路克-沃德”的微信红包打赏。最近几章写得有些磕磕绊绊,状态一般,希望书友们提些意见,或者给些鼓励与反馈…… 第一百一十三节 酝酿 http://..org/ 放下顾虑重重的杜衍暂且不提,单说京南庄院里,这些日子可说是没几个闲人。 最忙碌的是眼下络绎不绝的粮食交易,每日里穿梭不停的马车、驴车、骡车、牛车甚至还有商家借着河上冰面用冰撬运送了大量粮食,这些粮食多半是各类没有去壳的谷物,谷物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常见的小麦和粟(小米)之外,还有黍子(黄米)、桃黍(高粱)、菽(大豆)之类,至于稻米之类并不多,送粮过来的商人难免良莠不齐,货物种类与品级也同样好坏掺半。 负责这一块的多半都是出自庄院土地上原本耕作的八十四户农户——农户中的男人负责搬运之类,妇人们则包办了煮饭送水之类的杂务,这些农户家中的老人可不是累赘,他们多半在土地上耕作了半生,对庄稼与粮食熟门熟路的他们正是辨识所收食粮等级好坏的最佳检测人选,这一点无论是罗开先还是赫尔顿众人,没人能够与之相提并论,即使这些农民家中的孩子,也会在空余的时候帮忙捡拾散落在地面上的粮食——这时代农民们的共同特点只有四个字,勤劳朴实。 与农民的朴实性格截然相反的是狡猾市侩,对应的人物也不缺,正是赫尔顿为代表的几个做过商人又当过战士的几个家伙,他们是与粮商们讨价还价的最好人选,最近这些时日,这些口舌伶俐的家伙过的是如鱼得水的好日子。 如果说此次东来的主要目的购买粮食是重要的,那么在完成这个大目标背景下保全自身就是重中之重! 其中道理朴素而简单,打铁需要自身硬,若连自己的生存都无法掌握,还要做什么事? 所以自从抵达这片土地,除了赫尔顿率领的小队成员,罗开先手下的所有亲卫都在持续不断地完善庄院的防御设施。 这座庄院东西向近三千米,南北向近五千米,实际上是个不规则的长方形,而且并非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形。 庄院的西面是连绵的矮山,不同于野生植被被大肆破坏的后世,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冬天,矮山上面长满了半绿半枯枝的灌木丛,灌木丛下满是半硬的积雪,加上雪下至少半米深的枯枝败叶,除了野兔狐狸獾子之类小型动物,绝难有人从西面山麓穿过。 与西面相对应的,庄院的东面则是斜斜的河滩地,河滩地的表层是薄薄的冰层,冰层下面却是无法确定深浅的芦苇荡,这样的地方,除了野鸭子之类水鸟能够踩过,没有人能够无损通过。 对于这块狭长的土地,南北方向才是通往临近别家的陆上通道,只不过如同前文所说,庄院的南面有一条从西部矮山上下来的溪流,汇集到东部河道这一段则变成的沼泽地,在这寒冷的季节,变成了冰沼,冰沼上是干枯而稀疏的芦苇,冰沼下则是粘腻的淤泥和……杂乱的芦苇根之类,本地的乡民绝没有人会在冬季涉足这个地段。 如今这一段的表面变化不大,但是自从罗开先到汴京之后,秘密设置了一些陷坑和引水沟渠,沟渠上漂浮着一层漆黑色带着刺鼻气味的原油,更是变得荒凉与诡异…… 庄院的北面地势开阔,除了耕地的田垄纵横,主要的路上通道就在这里,可以说如果有外人来犯,这一片是最好也是最适合的路线,对于庄院的安全来说,这一片就是防御要地。 按照这个时代的战争或说攻防方式,最好的解决方案是沿着开阔地构建一道围墙,但很显然这个方案行不通。按照宋律,平民家的围墙不得超过勋贵之家,矮了的围墙又有何用?更何况,想要建设一道能够遇敌的围墙,短时间又哪里能够? 其次的办法是挖壕沟设界河,先不说天寒地冻能否挖得动冻土,这其实同样是个费时费力的差事。 放在这时代人心中必定左右为难的事情,到了罗开先这里就变得反掌般容易。 他的办法很简单,一不修墙二不挖沟,只是命人拆了庄院内部一些没用的老旧建筑,得了大堆的砖瓦和木梁之类,然后用大车把这些材料运到北面开阔地,选在关键位置修了六个碉堡式的建筑,这种急就章式的“碉堡”也不求尽善尽美,只是青砖加上胶泥再配合木梁几样材料,短短三天便修成了六米高十二米直径的圆楼堡垒。 圆楼堡垒外部通体直上直下,没有可供攀爬的踏脚点,顶部则设有箭垛和防护攀爬的刺蒺藜,内部则为上下两层,底层空间高大,可供圈养马匹,内里还有一圈木制平台和阶梯,平台上可供士卒休息,也可以通过墙壁上的孔洞向外射箭以防敌人近攻,顺着阶梯翻开盖板则可直接上到堡垒顶部,堡垒的顶部箭垛内是个还算宽阔的平台,中间堆放牛羊粪用来设置“狼烟”示警之用,周围则可安置四部床子弩或者抛射大弹弓……这玩意儿虽说简陋了些,但是只要内里驻守十几个人,足以在短时间抵抗数百人的围攻。 这种圆楼堡垒一共设置了六个,平素仅需一伍战士驻守即可,若到战时,加派两个伍,一共十五人,配合装备,足够掌控半径二百步内的空间。而且堡垒间距四百米,彼此之间成为犄角之势,期间还有骑兵游走…… 可以说,除却因保密缘由而没有出现的大杀器松树炮,罗某人是用尽了心思,而且即便这样,仍然距离他心中的理想状态相距甚远,所以他并不满足,每日里总要骑着马巡视一番,偶有想法,便令手下亲卫修改完善。 这一习惯自杜衍报讯之后,更是强化了起来。 再转一日,腊月二十七日的这天午后,罗开先刚刚从四周转了一遭回来,这些日子始终在庄院外围游走的金骞便找了过来。 “将主,属下午前在河东岸遇到一伙歹人窥探,抓获三人,另有五人逃脱……”金骞一板一眼的汇报道。 罗开先挑了挑眉毛,问道:“审讯过了?” “是,将主。那些人很是狂妄,属下不得已用了些手段,才得了口供……他们自称是排帮汴京分舵之人,受宋国镇安军节度使石保吉之子石元庆之邀,前来助拳……此说与之前萨曼商人努瓦克所传讯报相符……”金骞这人猎户出身,与一众老唐人营出身的人相比,性子是难得的细致缜密,这一番话语更可谓是面面俱到。 点了点头,罗开先站起身,凛然道:“可曾查探逃走之人去向?” “他们去了河东十里外杨氏庄院,杨氏庄院庄丁众多,未免节外生枝,属下不曾交涉……杨氏源自京东海州1,据乡民传闻多有不轨,曾有人见其宅内大车往来,散落土盐之物……属下所擒排帮之人供述,杨氏亦非等闲,其族中有人于宋三法司任职,族人多为盐帮拥蹩……”很显然,为了与自家主将交接,金骞做了很多功夫。 在心中给这汉子打了个高分,面上却不露分毫,罗开先沉声下令:“金骞你手下二十人,留五人监控河东,选十人寻猎不轨!你亲自走一趟宋京,去鸿胪寺那里通告奥尔基……” 金骞身体站得笔直,低头应道:“请将主示下!” “嗯……你将庄院境况通告奥尔基与安提亚诺,传我将令……责令二人与宋国鸿胪寺官员交涉……若宋庭不能加以控制,某灵州庄院将不禁刀兵,斩杀一切侵犯之人!”罗开先的语气虽有停顿,却只是为了让手下准确理解自己的心意,话语中透着的肃杀却是半点也不含糊,话语之后,随手甩了一个铜制错金符给金骞。 “得令!”双手结果沉甸甸的精致令符,金骞眼中火热了起来,他恭声应了一句之后随又问道:“将主,属下之前所擒之人……如何处置?是否……” 随着话音,这厮右手竖起做刀状,快速挥了一下。 罗开先轻轻摇了摇头,回道:“转交赫尔顿择地关押,待此次事后,再做处置!” “遵令,将主!属下告退!”金骞回应之后,转身匆匆退下。 作为主将的罗开先再难回到桌后安坐,他抬手把窗子支开,窗外的冬季暖阳映了进来,他的心中却一片冷肃。 刚刚金骞所说俘虏的处置不过是律法与军法的小事,此次石元庆出头寻事才是大事,真的只是儿子为自己爹找回面子那么简单吗? 罗开先半点都不信。 这其中若没有宋帝赵恒或者朝中大臣的纵容,区区军将之子敢随意在这京都禁地聚众闹事?不过是这时代的套路罢了! 所以,他心中已经定下了主意——用刀剑和鲜血给这方土地上的统治者们一个警告,之前无论是惩戒杨景宗,还是长街购物,他都是尽量遵从这时代的规矩,但遵守规矩却不等于毫无底线的忍让! 若论刀兵战事,他罗某人又怕得谁来? 宋人既已精心酝酿战事至此,他又何需用仁义二字冠冕自己? …………………………………………………… 注:1海州,今连云港。 ——————————————— 附:最近几日赶一份时间很紧的设计稿,纠结头痛了好几天,刚刚忙完。感谢前几日书友“平道枯木”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一十四节 乍起 http://..org/ 汴京城南门外偏西,灵州庄院西北十里外,一个不过百亩的庄子位于这里,庄主姓李,本身曾是军中一员,勉强算是将门出身,如今告老归家休养,表面上再是普通不过,实际却是石家附庸之一。 石元庆大咧咧的坐在李家会客厅的主位上,听着手下人奏报。这厮虽是石家庶出子,却也算是宋国顶级贵胄,但或许家教原因、或许多年压抑一朝得解的心态问题,他的表现总是令人感觉不那么妥贴,或者换一句形容……少了那么一丝成功者的从容和尊贵者的雍容。 作为石家庶出的长公子,石元庆却没有从军经历,这次能独自谋事,倒是给了他任意行事的机会。诺大的李家会客大堂被布置得好似军队的白虎节堂,铺设着整张虎皮的主位靠椅居中摆设,椅背后面则是各家的旌旗和节符之类了,主位前方两旁各有交椅四五把,再外一层,站着一圈挺胸挖肚的赤膊壮汉,这番景致虽是威风八面,却也有不伦不类之嫌。 当然,所谓不伦不类,石元庆是没这个体会的,他这刻正保持着肃穆的表情,正听着几个盐帮汉子的诉说。 “石公子,俺有三个兄弟被灵州人抓去,您看是否该早些动手?若是晚了,恐怕那三位兄弟性命难保……”一个排帮主事人装扮的胡须壮汉颇为焦急的诉说着。 “怎会为灵州人抓去?”石元庆皱了皱眉毛,问道。 壮汉拱拱手,坦言道:“好叫公子得知,那灵州人每每有所动作,皆是马匹开路且刀弓齐备,俺们的人却只是赤脚汉子,若论跑路,两条腿的人怎能比得上四条腿的高头大马?若是开战,灵州人纵马驰骋,如何以对?” 石元庆抓着脸上的脸腮胡子沉吟了一会儿,才故作平静的说道:“不妨事,本公子麾下亦有擅长骑射之人,待战时,自有人应对灵州骑兵,尔等只需摇旗附从即可……” 很显然石元庆这般话语并不能安抚人心,壮汉稍一迟疑便前话重提:“石公子,俺那三个兄弟被灵州人掳去,若不能施救,还请公子早些定计,否则恐怕人心难稳!” “无需担忧!”石元庆故作平淡的摆摆手,“之前杨景宗那厮害了灵州人五条人命,彼等也不过斩掉几根手指,顾堂主难道不知?安心便是……开封府乃京畿要地,驻军十数万,灵州人不过百多众,岂敢枉杀人命?” “可,可……”被称作顾堂主的壮汉张了张嘴,想要敦促对方想办法拯救自己手下,却不知如何措词,顿时僵在当场。 石元庆却不觉尴尬,自顾自的说道:“顾堂主毋需焦躁,此次攻略,本公子不为财物,仅为父怨……那灵州人穷奢极欲,财物大把,待到打败灵州人,所获财物全归你等,分润些许钱财用以抚恤伤亡,不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且退下……” 顾堂主神情默然,想要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稍一拱手,退了下去。 一个身材矮瘦却皮肤白皙的男人快步走了上来,供着手打了一个长揖,旋又起身,语速很快的用带有明显南方口音的官话说道:“见过石长公子,鄙人盐帮孙长离,蒙大掌柜责令鄙人前来通禀石长公子,所需刀儿剑儿都已齐备,鄙帮会众也已到位,就等长公子一声令下……” “哈,好!”石元庆狂笑着站了起来,对着面前这盐帮之人满是欣喜,转而对一旁侍卫大声说道:“去请郑虞侯与李大将过来……” 侍卫应诺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石元庆则拉着这盐帮的孙长离询问了起来,商人出身的孙长离有意靠拢,两人倒是其乐融融。 这石元庆的行事虽有些急于求成,但却并不傻,他比谁都明白,这排帮盐帮之人之所以簇拥在他身边,一是为了他那位被皇帝禁锢在家不准出门的节度使父亲,同时也是为了灵州人的大笔财富,而这次若事能成,那就意味着他石元庆用别人的财富为自己拉了一大堆后援,更能在家中得到父亲的另眼相看。 所以,说上几句好话拉拢人心,对他这个庶出子来说,真的不要太容易。 时间很快,两人正说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两个明显是行伍中人的汉子跟着侍卫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刚刚步过门前的台阶踏足大堂的地面,就开口大声说道:“长公子,人员可是齐整了?还有三日便是新春正节,大夥儿都在惦念家中节庆,再有拖延必定于事不利!” 这人嘴上虽是叫的敬称,但言语粗声大气可半点没有顾忌,甚至连时下基本的见面礼节都欠奉,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才是石家的腹心之人。 石元庆也不恼,反而站起身,脸上带着笑意眯眼回道:“郑虞侯来得正好!还有李大将,两位可休憩好了?此乃盐帮孙长离孙管事,本次袭缴灵州之人不能尽用军中兵刃,盐帮诸位识得大体,送了新制刀剑并弓箭以供使用……” “好说,好说!”郑虞侯的脸上的些许不爽顿时没了影踪,眯着眼与孙长离搭了搭手,言道:“盐帮生财有道,郑某早有耳闻,今有共事之缘,倒是殊为难得,日后倒该经常走动才是!” 孙长离显然是个长袖善舞的家伙,顶着几人身材高大的压力,乐呵呵的回道:“郑虞侯所言极是,长公子贵人事多,孙某不敢擅自搅扰,改日有暇孙某做东,会同盐帮诸位,郑虞侯与李大将两位定要前往亲近亲近!” 这番话说得众人无不满意,石元庆自也愿意促成,不管眼前攻略之事,还是今后一团和气,对他来说都是成事的资历。 眼见利益在前,几方人都少了无聊计较,倒是难得的一团和气起来,以石元庆为首,禁军的两个底层将领、盐帮的孙长离、排帮的顾堂主,再加上随后到来的汴京城内一些中层勋贵的代言人,一众人等可谓是把所谓的“灵州人”当成了待宰的肉食。 只是,待到众人凑齐,商议了从何处进攻之后,再论起谁为先锋,谁为主攻,谁为后队之时,才又起了争议。 郑虞侯凭着粗大的嗓门,毫无顾忌的说道:“某家帅二百禁军精锐负责穿凿灵州西北囤垒,直插彼等庄院核心……灵州人凶悍乃众所周知之事,故此战免不得会有战损,某家也不贪心,除灵州人所有马匹以作缴获,余外所得需两成充为抚恤!” “郑虞侯凭地贪心!”之前就有些郁气的排帮顾堂主顾不上对石家人的忌讳,涨红着脸争道:“我排帮众人为数最多,分担的是东面河岸位置,谁不知冬日河滩泥泞难行,灵州人若有举措,非大损而不可得矣!其中损耗,如何弥补?郑虞侯只出二百人,即可得二成财物外加灵州人骏马,其中灵州人骏马绝非五成财物可比!我帮众千五百人,出力远高于禁军众人,缘何分配如此不公,莫非诸位以为,区区三成财物,便可购得人命乎?” 那边厢孙长离站起身,端着并不宽阔的肩膀,捏声捏气的驳斥道:“顾堂主此言差矣,不说军中骁勇与你排帮众人战力差异,单说有禁军中人出阵,便可由声势慑人,排帮众人可有此等威望乎?此外,若讲人命付出,谁家没有敢死之人?孙某不才,亦有盐丁千万依某而存,顾堂主想要退出,需要孙某招人乎?” 顾堂主顿时无语。 乱糟糟的争议让人心烦,石元庆却欣喜如饴,霍然起身,朗声道:“诸位,争议到此便罢,休要伤了和气,灵州人非是童稚,今夜尚需诸位戮力同心,若真能一举克之,则诸位皆可获得大笔财物,过个丰裕节日,而石某也将转告家父,届时家父奏明今上,而诸位将得此直达圣听之机!” “嚯,好彩!”多半人同声喝彩起来,这才是所有人期望的真正彩头。 李家庄子内彻底沸腾了起来,忙着彼此交涉的,忙着在战前放松自我的,忙着搬运各种兵刃器械的……此情此景,就像一个巨大的蚂蚁窝,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在这里的所有人眼中,灵州人不过百多众的外来户,虽是强大,却人手有限,偏又持金过市而不自知,如今众人同声共气合力攻击,怎有不胜之理? ———————————————— 附:近日书评区有很多人问询签约上架之事,作为笔者,我也是无语,大体不过是我是新人,没人吹捧之类,或者本书没有出版价值类似的原因,所以,目下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说是写着看吧,什么一定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只能是存在于故事中,不是现实。在这里,我只能说尽量认真把本书写完,不想断尾,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初衷,还是为了书友们的推荐与……红包打赏之类,总不能让朋友们白白支持。嗯,无聊的文字就写到这里吧,书评区就不一一回复了,谢谢大家。 又,感谢“平道枯木”与“刘凯.山西绿宝种业”两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一十五节 人才余奎(上) http://..org/ 李家庄子里面的熙熙攘攘,十余里外的灵州庄院也不平静。 罗开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的能力,当然不会知道十余里外的梗概,即便他已经远非常人能比。 不过,常年在战争中打滚的他,有着很多常人所无法理解的能力,比如说对于战争的“嗅觉”。其实嗅觉一词并不准确,因为它与鼻子的感官功能完全无涉,而更类似于一种预知能力。 好比眼下,金骞以及侍卫们午后巡视周边之后,得来的探报是一切鬼祟的人都没了影踪,这种莫名的变化,直让罗开先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明感觉。 这种感觉他一点也不陌生,就好像大雨之前的蚂蚁知道堵塞坑道入口或者搬家一样,他感觉到了战事来临之前的那种压抑,而且那种感觉……很是清晰,就像低头观看掌纹一般。 于是,晚餐过后,罗开先命人把各方面的管事人全部叫了来,赫尔顿、且格拉斯、金骞和几个亲兵领队赫然在列,李姌、葛日娜以及伤势刚刚好转的崔十八郎也都有份参与,此外还有这庄院的内管家一正两副三人,他们是买下这座庄院时赫尔顿选任的。 算起来,这小小庄院也可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烛火通明的会客厅内,罗开先端坐主位,沉声道:“金骞,把午后侦测结果与众人通报一番!” “遵令,将主!”金骞肃身而立,冲着罗开先拱拱手,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本子,朗声道:“诸位皆知,连续五日来,庄院外总有行迹鬼祟之人游走窥探,待金某领人探问之时,未触即走,分明心藏不轨,及至今日午前,某家率人巡视时再次遭遇不轨,当即擒获三人,脱逃五人,后审讯得知,佊辈胸怀短匕,皆为盐帮中人……至午后再次巡视之时,彼等全然不知影踪……” 等到金骞说到这里,罗开先抬抬手,示意对方暂停落座,而他沉声说道:“金骞所言不假,本将另有途径获悉,宋庭大将石保吉之子石元庆,以为父雪耻之名,召集各色人等意图围攻我等,所谓各色人等……计有排帮、盐帮并汴京城内中小勋贵若干人,此外另有禁军小部参与其中,预估彼等汇集人众三千有余,如此对手,何以相对……诸位可有建议?” 介绍完了具体情况,对于具体解决办法,罗开先其实已经胸有成竹,之所以开口发问,原因也很简单,一是为了让手下人开动脑筋,二嘛,则是为了探明众人想法。 与座众人彼此两两相看,除了担忧之外,还有跃跃欲试。 跃跃欲试者中最典型的且格拉斯霍然站起,“将主,不知可曾探明对方驻地?将主亲卫分配百人,属下定能杀光他们!” 这个家伙是个武痴加杀胚,罗开先毫不怀疑且格拉斯能够做到这一点,但这却不是他所期望看到的——蚁多咬死象,便是亲兵卫再凶悍,也难免有所损失,硬拼的做法实在是得不偿失,而且……在这宋境之内,非比西域乱战之地,主动出击和防御反击带来的口碑可是不可同日而语。 罗开先摇了摇头,肃声道:“且格拉斯,北哨塔布设如何?” “将主……”闷声叫了一句,且格拉斯就不敢继续请战了,稍有些沮丧的回道:“哨塔布设齐备,只需十五人驻守,二百人也难攻略……将主,如此战法……不如纵马冲杀,忒不爽利……” 这厮前面的话还算老实,后面就可称为率性了,只不过在罗开先的目光注视下,他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到后面“爽利”二字,更是几近于无,其中缘由自不必细说。 “呵……”罗开先眯着眼睛盯着且格拉斯笑了两声,却没出声责罚,转而冲一旁人开口问道:“莫非仅有且格拉斯一人想过,你等全都不曾想过?” 李姌和葛日娜两个头一次列席这种场面,只是因为无聊前来凑热闹的,这会儿两个人交换着眼神,却不敢开口说话,只是双眼桃花样看着自家男人的威风模样暗暗咂舌。 赫尔顿闻听罗开先的话语之后,抬手捅了桶身旁的大管家,低声道:“余奎,前次你不是有些疑问?如今我家主将正在问话,你起身说吧!” 被叫做余奎的大管家不过四十多岁,衣着倒是整洁,只是那张脸沟壑纵横倒是像个常年务农的老农,他抬眼瞧了瞧那张大桌子后面挺立的高大男人,缩了缩脖子,悄声回道:“赫东主,这就是咱家将主?这几天见过太多次,俺老余却从没敢靠前,俺开口说话,若是错了,该不会挥刀砍了俺?赫东主你是好人,可莫要逼俺,俺就一园子管事……” 赫尔顿早就习惯有人用他名字的第一个音节来称呼,毫不在意对方话语中的瑕疵,反而窃笑着说道:“莫怕,将主看着凶悍,却从不以言获罪,老赫我刚买下庄院,你自荐做管家时,怎不怕?” 一旁听了半响的两个副管家乐了,其中一个挤近了些,嘀咕道:“老余哥哥,听将主话中意思,莫非是要与人开战?那可是将门石家出头!三千人啊,咱家庄子里满打满算也就五百人,还要加上小娘与老少!老余哥哥是个有主见的,你起身与将主说说,俺们支持你!” 被架起来的余奎有些犹豫,转圈看了看,又缩了脖子,冲着刚刚鼓噪的家伙呵斥道:“古麻子,你这厮又想挑事!你也是庄内管事,为何不出头说话?” 被称作古麻子的脸上确实有些斑斑点点,这厮是个厚脸皮,被训了也不恼,依旧偷笑着,说道:“嘿,麻子我只是负责庄内吃食和采买的管事,哥哥你才是杂务全权,何况将主问话,哥哥你这正职不开口,哪有我这副职说话的道理?官府中人怎么说来的?那叫越权!嘿,您说是不?赫东主?” 余奎被这一番话语弄得哭笑不得,用手指点着这个麻子脸的混蛋说不出话来。 赫尔顿才不理会两个人之间的言语纠缠,再次点了余奎说道:“余奎你不是小娘,莫不是害羞?将主也非猛虎,还能吃了你?” 被两个人连着挤兑,余奎脸红脖子粗的彻底忘了怯懦,噌的站起,嘟囔道:“你两个……非良人……” 被称作“非良人”的两个则满脸带笑,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余奎站起身后,就没时间顾忌旁人的模样了,感觉这大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了自己身上,尤其那巨大桌案后面的高大男人,那双黑漆眸子透射的目光更是有若实质,让他感觉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通透。 好在这余奎也是个有胆魄的,一时的羞赧与怯懦之后,旋即站直了腿子挺直了腰身,学着之前金骞的举止,抱拳一揖之后,坦然道:“属下余奎,添为庄院大管家,见过将主!” 会客厅当然没多大,罗开先对赫尔顿几人的举动怎能没有察觉?只不过这不是正式的军事决策会议,顶多可算是前期的动员会,所以他才没有在意几个人的小动作,这刻见到有人站起来说话,还是一个新面孔,便饶有兴致的问道:“余奎?庄院大管家?胆色不错,有话直管说来!” 听了一句夸奖,哪怕还被那双眼睛盯着,余奎也觉得有了底气,腰杆愈发挺得笔直,径直说道:“属下初见将主,不晓将主喜恶,若是言语有所冒犯,还请将主恕罪则个!” 话还未说,先给自己刷一道护身符吗?罗开先习惯性冷肃的脸孔都松动了不少,暗道草莽出英才,莫非自家这临时购置的大杂院里还能出一个能言善辩的人才? 嘴上不予置评,罗开先淡然道:“讨好的话莫要开口,有话尽管直言,若是言之有物,本将主不吝赏赐!” “诺!”几日来也见了不少军士锻炼的姿态,余奎这大管家有样学样的应了一声,便径直开口说道:“这几日,属下得见将主手下亲卫作训,可谓龙精虎猛非比等闲,令属下大开眼界,然……市井有言,双拳不敌四手,好汉抵不得群狼……据属下所知,将主所帅亲卫不过百多人,便是庄院内各家男儿齐上阵,亦不过三百有余,而将门石家鼓噪者足有三千众……将主侍卫或可以一敌十,本庄各家男儿却仅为田舍奴,何能抵得住许多豺狼?” “嗯,确实言之有物,继续……说一下,依你之见,该如何以对?”罗开先没想着马上驳斥,反而鼓励了一句。 余奎的胆魄愈发足了,信口道:“若依属下所见,当遣人急报府衙,若事有不殆,去登闻鼓院撞宫门也未尝不可!” ———————————————— 附:笔者微信号ndbard”,想要沟通或打赏的书友请添加此号,另外添加时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一十六节 人才余奎(下) http://..org/ 余奎的话音一落,除了古麻子和另一位副管家,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上。 在古麻子和另一位副管家眼里,住在皇城边上,有事情去寻皇家以求公正是天地至理,但在其余所有人眼中则完全相反,自家这位将主从来就是不依不靠仗剑独行的性子,让他去向宋国的皇帝寻求公正?那简直是天大玩笑! 就在众人以为自家主将会雷霆暴怒的时候,罗开先语气平淡的开口了,“依余奎你之见,若遣人急报府衙而开封府衙调兵前来,需时几何?若府衙不应,敲响登闻鼓撞宫门状告宋帝又需时几何?” “这……”余奎的脑子有些木,作为‘见过一些世面’的开封府郊民,他对京都的事情有些认识,但若真的让他去验证所提议的可行性……他真的没有半分把握,心下忐忑,但面对罗开先的提问又不能不答,余奎硬着头皮继续道:“从庄院此地骑快马至府衙,需大半个时辰,但府衙之内……知府大人……” 余奎的话语仅仅开了个头,便难以继续下去了,因为他心中知道自己不过一介平民,别说去求见知府高官,便是府衙的大门都很难进去,更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京城的知府调兵前来,至于去登闻鼓院撞宫门更是笑话,皇帝高高在上,岂是他一个小民能见得到的?更不用说涉事的是朝廷中大将军的儿子,而自家这庄院的主人偏偏还是灵州人。 罗开先真的没有难为这余奎的想法,无论这余奎心中怎么想的,至少这人的话语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想出的应对之策,尽管所谓的策略不能解决问题,但并不能抹杀对方的心意,更别说这余奎还只是新近归拢到手下的宋人。 所以几乎不用思索,罗某人坦然继续道:“嗯,看来余奎你也知道事不可行……坐下吧。” 余奎的身体几乎是颤抖着坐了下来,他的脑子里,困惑与疑虑几乎混成了浆糊。 环视了一圈,尤为关注了一下参与到这次会议的三个宋人的表情,罗开先径直说道:“余奎所议虽为一策,然远水不解近渴,诸位不妨自推,当知绝然难行,不需本将主赘言……谁人另有别策?” 没人再站起来开口说话。 先前余奎说话的时候,众人中确实有人以为这是一个省心省力的办法,然而只是稍作推敲,便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虽然还不能很清晰的把握,但都隐约感觉到了宋国的官府并不值得依靠。 敏锐的察觉到了现场众人的心态,罗开先开口道:“据前日所得讯报,此次敌众以宋将石保吉之子石元庆为主导,另有京城之内诸多商贾及盐帮、排帮出钱出力,预估敌众人数至少三千人……处于京畿重地,又值新春正节之时,竟有人敢妄然调动如此多人,宋帝岂能不知?然此时此刻,却未曾有任何人对彼等施之以约束……由此可见,所谓宋将之子石元庆不过假借,石保吉乃至宋帝均难脱逃纵容之名!” 他这番话语谈不上声色俱厉,但语调低沉却宛若晨钟暮鼓般震慑心灵。 赫尔顿经历丰富,对这类事看得透彻,所以他听着罗开先的话只是不断的点头;且格拉斯这厮揉着脑袋不停琢磨,心中暗叹这世间算计太复杂多,比挥拳踢脚打人麻烦太多了,同他一般的人不少,包括几个亲卫队内部的什长曲长之类都是一般模样;心中思绪最简单的是李姌和葛日娜两个,听着自己的男人评断是非,俏脸升红,两个人四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出神…… 心中震惊与触动最大的,却是三个首次参与这会议的庄院管家,包括胆子最大的余奎在内,他们这等不过乡间略有名望的人,哪里想得到宋国朝堂上层的蝇营狗苟? 这段话等同于一下子撕开了统治者的伪善面皮! 脑子有些浑噩的余奎忍不住再次站起,说道:“将……主,皇帝乃天子,怎会……纵容杀戮?定是有人欺君罔上蒙蔽君上!” 宋帝真的被蒙蔽吗? 罗开先不想辩驳这类事情,因为这种话题三言两语说不清,除非他能把宋帝从宫殿里拉出来当面说明,否则得不偿失。 所以,他只是略微一晒,说道:“余奎你且安坐!此刻争议是否宋帝有纵容之嫌,于事无补,若觉本将所说有误,不妨事后再叙!” “……诺!”激动之后的余奎悚然心惊,安坐之后心情平定之后才感受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统军之将与宋国胥吏的不同,至少没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易怒杀人。 罗开先不再计较这些细节,这余奎虽是有些胆识,但还不值得他在这种有敌来袭的时候格外优待。 稍事思量后,罗开先再也不想询问其他人有什么想法了,开始命令道:“余奎,即刻起三日内,夜间将不许农户出门走动,可有异议?” “将主?”余奎有些懵,抬头困惑的称呼了一句。 “将主意旨,即刻起庄院内实行宵禁!”赫尔顿在一旁提醒道。 这下连同一旁的古麻子和另一个副管家都懵了,四十余岁的余奎揽了揽身上衣袍,霍然起身问道:“还请将主明察,自当日赫东主购置庄院之时,曾有三十四户迁出,但赫东主入主之后所作所为尽得人心,俺余奎自任职管家之日起,曾起誓护卫庄院利益,如今连同俺家在内共八十四户农户无人有外心……今有宵小图谋不轨,俺们怎能坐视?还请将主收回成命,余奎愿以身作保,调令各家共抗外敌!” 未曾想这余奎口舌伶俐敢作敢为倒是一个人才,未曾想这大片庄院背后还隐藏着如许故事。罗开先才知道了许多赫尔顿未曾说过的事情,他瞥眼瞧了瞧始终没有站起来发言的混血家伙,欣慰之余却仍是对余奎摇了摇头,“余管家可曾参与战事?可曾挥刃杀敌?庄内农户有几人见过人血?几人懂得战阵之道?若庄内少壮出战,剩余老少可会安心?” 连续的问话,又把余奎问懵了,他只是张着嘴,嘟囔着,“这……” “从未沾过血腥之人,仅凭一腔热血去打战?那不是去杀敌,而是送死!”罗开先说着话,施施然笑了,嗯,笑得很难看,“说起来,某家抵达这庄院也有七日之久,几位管家该知本将何许人也,想必也曾有闻本将率众万里东归之事……如今本将麾下人数不过百多众,但你等可知?这百多人每人手中都有至少三十条人命?这几日,三位管家该见过本将麾下作训之举,某知农户中也有好武之人曾参与其中,但可曾有人跟随始终?” 听到这里,包括余奎在内,三个初次参与这种会谈的管家心中都冷静了下来,出头开口说话的余奎更是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衣衫,自认口舌还算不错的他这会儿完全没了说话的力气。 既然话说开了,罗开先再无顾忌,继续道:“石家长公子石元庆有将门做倚靠,调动之人必有行伍之人,加以排帮盐帮之中亡命之徒,为数三千众,如此敌手,某家若要你等务农之人出力,非是调动有方,而是以弱击强,徒损人命,得不偿失!余管家三位,可知晓了?” 余奎身体有些打颤般的弓起身来,挤出几个字音,“……属下知晓。” 话说三分足矣,罗开先打算见好就收,“余管家,连同古管家,还有……” 和余奎古麻子坐在一起的古铜皮肤老汉站了起来,瓮声瓮气的说道:“将主,老汉姓秦,全名秦大山,主管庄内劳力分派……” “嗯,好!”没有细究,罗开先径自吩咐道:“余、古、秦三位管家,还请归去,即刻通告各家各户,近三日内,每日天黑之后不得出门随处走动,各家男人亦不得饮酒,各家中自备柴刀木棍之类,以防外贼闯入!另,若有家中无有男主,还请三位管家通令邻里协防,守望相助!” “诺!”“是!”“得令!”三个管家应诺的声音并不整齐,其中的坚定却不容抹消。 ———————————— 附:感谢书友“谈毅”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一十七节 布策 http://..org/ 三个管家起身离开之后,不大的会客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且格拉斯平素也是个焖冬瓜,这样不声不语想事情正好切合他的心意;两只小娘挤在一起趴耳朵,这刻则是眉眼互通无声胜过千言;四五个什长曲长不敢胡乱开口,生怕搅扰了将主的思绪;金骞和崔十八郎坐在一起,后者因为伤势注定与这次拼杀无缘,从始至终苦着脸;最想说话疑问最多的其实是赫尔顿,一路来很少走在战阵序列里的他,对自家队伍的实际战力真的有些底气不足…… 沉寂了半响,罗开先执笔在纸面上写写划划停顿了下来,再也忍不住的赫尔顿起身问道:“将主,庄内农户中也有很多勇敢的人,为什么……” “为什么不用他们?反而要求他们禁足在家?”罗开先抬眼看了看赫尔顿,顺着他的语气说道。 赫尔顿神色一顿,确定道:“是的,将主。” “嗯……”罗开先轻轻一叹,继续道:“赫尔顿,我记得最早在雅典见到你的时候,那时候的你一头烂草一样的头发,身上瘦的只剩下骨头,现在呢?” 赫尔顿下意识的低头瞧了一下自家,宽大而华贵的外袍,镶嵌着宝石的宽幅腰带束着合体的织锦面料精心缝制的衣袍,仅仅这幅衣着打扮,就是连罗马大贵族都不可能拥有的财富象征,双手交叉束在身前,他自知如今的身材虽还称不上肥硕,却也绝难与瘦弱相关联,连小肚腩开始悄无声息的攀附上了自己的身体。 “你太久没有参与战阵了!”罗开先不无感叹的说道。 困惑之余,赫尔顿硬撑着回道:“禀将主,属下仍能提刀砍杀……” “我并非怀疑你的战力!”罗开先确定的回了一句,转而说道:“但,赫尔顿你还能如同几年前那样灵巧地与战阵配合吗?还能毫无顾忌的在泥地里打滚砍杀敌人吗?” 赫尔顿说不出话来了,能提刀杀敌与战阵配合完全是不同的概念,未经过磨合,谁敢在战场上让陌生人贴近自己身边?那可不仅仅是信任的问题! 罗开先本意并非责怪赫尔顿,所以见到这属下沉默不语,便转而说道:“那些庄户中或许有人很勇敢,但他们很难与我们的战士配合在一起,而如果让他们单独执行任务,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中途投向宋人?”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之所以拒绝平民参战,罗开先首先想的是不相信平民的战力,无谓的伤亡完全没有意义,而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确定庄院内八十四户农户的心之所属。 所以,与其让心意难测实力低下的农夫参与战斗,莫如一开始就把他们排除在外! 至于眼下那石元庆聚众三千人来攻?他真的没放在眼里。 “将主,属下明白了。”醒过味儿来的赫尔顿郑重的说了一句。 “嗯!”点头应了一声,罗开先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后,从桌旁取出一个宽大的纸卷,扯开摊在桌面上,同时开口道:“都站过来,我这几天画了一份地形图,都来看看!” 李姌和葛日娜两只小娘的动作如同小鹿一般,迅速占据了罗开先左右两侧,喜欢说话的火娘子一只手帮忙按着硬爽的羊皮纸,一边惊呼道:“夫君,最近几天你就在忙这个?” “是,看看为夫画的可有差误?娜娜你和四娘一起……”嘴上说着话,罗开先顺手取了两块镇纸压住有些翘曲的纸面,然后把一旁睁着大眼睛眨来眨去的葛日娜拉着和李姌凑到一处,以便空出身前的位置。 与两只小娘一惊一诧的举动不同,主责战斗的几个侍卫头目们就要稳重多了——他们已经习惯了罗开先每逢战前的种种做法,像眼前这般先把作战舆图摆出来,然后根据图面确定各自任务的做法,真的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 限于羊皮纸的幅面,桌面上摊开的地形图并不算大,按照东方的计算方法,宽度不过尺半,长度也不过三尺,总面积甚至还不到一个平米,七八个壮汉团团围看,真的很是拥挤。 “都远一点,别把脑袋凑到一处……又不是头一次看到!”罗开先找来一只硬木细棍,转圈挨个敲了一遍。 快速而连续的“嘭”“嘭”声之后,以且格拉斯为首的围拢过来的一众粗胚,各个做起了缩头缩脑闪躲的扭捏模样,引得李姌和葛日娜偷笑不已。 作为亲卫中人,这些家伙对地图这种东西都不陌生,罗开先这个主将在多次讲解战术的时候都会用到,而且也曾给他们开设一门课程——绘制战略地图,但是这些家伙习惯了握着兵器的手,画出来的东西不是歪七扭八,就是错漏百出,总之没有一个能够完整画出一副让罗开先满意的地图,还谓其名曰抓惯了兵器,拿不住画笔! 对此,罗开先也是急不得恼不得,没有任何办法,后世培养一个专业的军事测绘人员至少需要三年,他的要求当然没那么高,但眼前这些粗胚也远没有后世人的基础理念,所以……一切都还是需要水磨工夫,按部就班的用时间来磨砺。 懒得再用言语教训这些粗胚,罗开先手里的细木棍在纸面上划了一圈,开口道:“这是庄院四周地形以及庄内防御布设图,你们都仔细看一遍,这几天来布设的防御工事全部在上面……” 壮汉们双眼紧盯着羊皮纸上勾勒的各种线条,几个手脚不得闲的家伙更是用他们粗壮的手指在上面比比划划——让他们亲手画做不到,看懂与记刻在心里却不再是问题。 稍待一会儿,罗开先一边用细木棍在图面上点画一边开始做战场评述:“庄院西侧皆为山麓,灌木积雪密布难以逾越,故……判定不会为敌所选;庄院南侧河渠纵横,上有积雪掩盖,几成沼泽,前日曾加注火油陷阱,故不足为虑;庄院北侧地势开阔,适宜骑兵突袭,前些天构筑的碉垒并不足以构成震慑,故……若宋人有骑兵,必定选此处突击;此次防御作战最大的难点为庄院东侧,虽说河面冰层不厚河边泥泞难以通行,但每到夜晚寒冷之际,冰层会愈加坚固,河岸泥泞地也会变得可容人同行,近日虽有在河岸布设陷阱,但防线狭长,必定有所疏漏,难防大量敌众突袭……” 且格拉斯、石勒、金骞等一众壮汉全部聚精会神的体悟着罗开先所述的点点滴滴,没人会因为这种长篇大论的话语而有丝毫的不耐烦。经历过万里征途或说历练之后,这些人随便扯出一个都会是凶横一方的存在,但在罗开先这里,他们乖巧得就像……猫咪。 及至罗开先的评述结束,几个壮汉不约而同的起身肃立,等着进一步的军令——这是一路行来已经约定俗成的惯例。 手中的细木棍扔到桌面上,罗开先同样挺直身躯,沉声道:“汇总各方讯报,本将判定,敌方定会于今明两日夜晚发动偷袭,即刻起,庄院内转为战时纪律,执行人……赫尔顿,你来掌控!” “遵令,将主!”之前被敲打了几句的赫尔顿换了模样,一脸恭敬的肃声回道。 “南部河渠处虽不愁有敌来攻,但仍需防御有人偷入……库萨尔,带着你的十人轮番守御,注意配置足量火箭,若有敌人偷入,少则射杀,多则点燃火油陷阱!” “遵令,将主!”库萨尔同样是昔日角斗士一员,如今是亲卫什长,手下十人都是擅长远近攻击的能手。 “西部山麓与南部状况雷同,不过更难逾越,但同样不可疏忽,若有敌乱入,必定为棘手之辈,芈十一郎,你曾与金骞同为猎户,这次你的那一伍负责戍守西部,有无疑问?” “回禀将主,没有!若有敌乱入,某会让他明白甚是山林猎人!”芈十一郎来自老唐人营,他其实是芈氏三兄弟的本家,只不过混杂了波斯血脉并非纯粹东方血统,所以老唐人营时期并不受人重视。 罗开先点点头,继续道:“北部碉垒现有六个,另有三处暗堡,每个碉垒满员十五人,暗堡十人,总计需一百二十人,然即便算上今日从城内回返之人也不足数,庄内现有二曲七十人,加配前日荥阳俘众五十人,统归……石勒,全员一百二十众,防御北部,可有疑问?” 二曲曲长石勒强忍住想要抓脸上胡须的念头,回道:“将主,荥阳俘虏人心……不曾归属,属下担心……” “不妨事……”罗开先说道:“他们的家眷都在庄内,自荥阳跟随以来,从不曾有过苛待……当日他们会因为家眷而选择投靠,如今也会为保全家眷而跟随我们作战!你不妨通告下去……若有人能杀敌立功,待本次攻防结束之后,任凭去留!” “属下明白!”石勒的眼睛顿时亮了。 还剩最后一个关键之处,罗开先沉声道:“除之前安排之外,余下亲兵卫概有三十四人,去除某身边四人,共计三十人,且格拉斯,你来统领!防御东部河岸疏漏之处!可有信心?” “请将主安心,属下定能杀得敌人有来无回!”且格拉斯一脸沉静。 “好!”罗开先轻轻喝了一声彩,扫视了周遭一圈,断然道:“此次防守作战,不同先前惩治杨景宗之事,敌众我寡,诸位尽管放手杀戮,若无十分把握,不纳降!” “遵令!”被点过名的几位同声呼喝起来。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一十八节 分派与解说 http://..org/ 不纳降?即使是对于杀戮战场,这也不是个仁慈的词汇。 但是,身处敌国,加上面对近乎三十倍于己方的武力,再想着手下留情……那就不是仁慈,而是自杀! 所谓好汉架不住人多、双拳难敌四手之类的俗语虽然失之于断然,但是战力这种东西总有局限是没错的,再强大的战士终归也有一个能力峰值,信心超过了能力就不是自信,而是狂妄。 再次叮嘱了几人一番,五个被点名派发了任务的带头人提前退出去准备战事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承担的压力都很大,在罗开先的预估中,居中监测庄园的赫尔顿面对的情况是最复杂的、且格拉斯的东方防线是最长的、石勒在北方防线的压力将是最大的,而监测南方的库萨尔和巡守西线的芈十一郎二人,他们的任务看似简单,但谁能保证敌人没有突越险境的能力? 旦有意外,那就意味着敌人的战力超出了常规,他们将要面对的局面同样危若累卵! 到了这一步,罗开先想留手亦不可能,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放手一为——若论斗狠,他身边这精悍的百人队伍又怕得谁来? 五个人紧张而又信心百倍的告退之后,这会客室稍嫌空旷了些,却并没有陷入沉静,始终没有出声的金骞挺立在桌边,朗声问道:“将主,属下请战!” 一旁列席始终得不到说话机会的崔十八郎也强撑着叫嚣,“将主,还有我!” “十八你等着!”对崔十八郎这个惫赖的小子,罗开先多半都是很严厉的,这刻也不例外,喝斥了一句之后,转而对着金骞问道:“先前金骞你说奥尔基回报他那里一切正常,可否属实?” 金骞虽然和崔十八关系甚好,这刻却也不敢有说任何求情的话,只是鼻观口口关心的诉说道:“回将主,奥尔基绝不敢欺瞒将主,依属下之前往返宋京一路所闻,宋国鸿胪寺左近除却多了些喜庆场面,并无异常……” “嗯,如此看来,宋帝并不知我在这里,至少没想彻底撕破脸皮……”罗开先轻声评述了一句,随后稍一思量,吩咐道:“金骞,你手下现有几人?除你之外,可有擅长骑射之人?” “回将主,属下麾下有十六人,有四人耳目通灵擅长追踪,五人擅长短战,擅长骑射者共七人,敢问将主有何安置?”金骞利落的介绍了一番。 罗开先回道:“嗯,擅长追踪与短战之人调给赫尔顿,配合监控庄内动向,若有不轨,迅速斩杀!至于擅长骑射之人,金骞你一并带着,今明两日,战事若起,随某游走!” 金骞的眼睛瞬时就亮了起来,兴奋的应喏道:“遵令,将主!” “去整饬装备,随时准备出战!”罗开先喝道。 “喏!”平素沉稳有加的金骞低喝一声,兴冲冲地冲出了房门。 相比兴奋的属下,罗开先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着脸,当他的目光转向崔十八郎的时候,还没等他开口,后者就垂着头说道:“三叔,我的伤不碍事了……” 这个惫赖的小子! 心里颇有些啼笑皆非的罗开先强自板着脸,抬手指着崔十八郎的胸腹之间,沉声道:“你这厮还想作甚?莫非想用肠子勒死敌人?” “……三叔,昨日换药时我看了,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每日痒得让人受不了……”面对斥责的言语,崔十八郎可不敢直接辩驳,闷不出声不是他的脾性,于是这机灵的家伙苦着脸纠结着回了一句。 一边旁听了整场的李姌见罗开先脸色僵硬,在一旁插言道:“十八你这无行胚子,还不住口!莫非要你三叔开口惩治于你才老实?” 罗开先瞥了一眼李姌这善解人意的小娘,再回头瞧见马上噤声肃立做乖巧状的崔十八郎,忍着嘴角的抽动,说道:“十八你这杂胚,待你身上的伤大好了,才叫你知晓甚么叫厉害!” 崔十八郎垂着头闷声不吭做恭谨状,只是衣袍袖子在不停的抖颤,隐隐的说明这厮并没有那么乖巧。 心中暗骂了一句熊孩子,罗开先却也知道这好动的小子拴是拴不住的,心中念头一转,开口道:“你这混账……恰有一件差事适合你……” “真的?”刚刚老实一下的崔十八郎马上抬起了头。 强自木着脸的罗开先沉声道:“此战敌众我寡,我部虽是精锐,但面对众敌,伤亡在所难免,当日随行东来医护营仅有张老实一人,余者皆不能独自操作救治之事……你这厮曾随我学过红伤救治,这次你与一众伤号留在庄内,协助张老实……闭嘴!不准开口推脱!再敢胡言乱语……” “三叔,好三叔……我应了便是……”抬眼看到罗开先炯炯有神的眼睛,崔十八郎再不敢胡乱开口,他可是从东非一路跟随罗开先过来的,这高大的‘三叔’是什么脾性,对他来说,再了解不过。 “滚回病房去!稍晚我会去四处巡视,你这厮若敢违令……”战事迫在眼前,即便沉稳如罗开先,也难免有些焦躁。 崔十八郎吐了吐舌头,左手扶着腹侧,右手忙不迭的行了个抚胸礼,口中吆喝道:“得令,将主,属下这就回去!” 话语未完,他就退到了门口,转身开门,一溜烟般的溜之大吉。 留在会客厅中的人只剩下了李姌、葛日娜与罗开先夫妻三人,火娘子再无顾忌,双臂一展,抱住罗开先的老腰,腻声道:“夫君,伟大的将军,小女子有什么任务啊?” 快速搓了搓手臂,罗开先无奈的说道:“娘子,咱能好好说话吗?你瞧我这胳膊上,汗毛耸立,懂吗?” “嘻嘻!”李姌嘻嘻的笑着,伸手在罗开先的手臂上摸了摸,换回平素的声音说道:“真没想到,夫君英明雄武,居然会害怕小娘说话的声音!” “甚子害怕?!只是不喜罢了……”罗开先咕哝了一句,却拿这个小娘没办法,没好气的说道:“战事要来了,娘子你休要搅闹,惹急了为夫,受苦的还是你!” 李姌身子一颤,松开藤缠树一般的手臂,嗔怪的推了男人一下,怨声道:“就没听人说过夫君这样的男人,牯牛一样不知疲累……娜娜你也是个没用的,还笑,你个锯嘴葫芦,就知道笑!” 说着话,这小娘就放开了罗开先,冲着闷声偷笑的葛日娜抓去。 “……娘子,你更没用!”蔫人出豹子,不喜欢说话的葛日娜也不是好惹的,被李姌抓了几下,闷出了这么一句。 两个小娘搅闹在了一起,仿佛什么战事之类的全都不存在一样。 被抛在一旁的罗开先哭笑不得,待两个小娘往来几个回合之后,才开口喝道:“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啊,否则为夫要动用家法了!” 他的话还是有效果的,两个仿佛野猫掐架般的小娘迅速分了开来,眉目带着英气的李姌更是一手掩着屁股跳到了一旁,回身见罗开先眯着眼盯着她看,才用一种近乎讪笑的口气说道:“夫君,这可不怪我,都是娜娜不但不帮忙分忧,还在一旁偷笑!” 看了看神情别扭的李姌,再看看面色红润头发有些凌乱的葛日娜,罗开先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两步,双臂一展,把两只小娘揽在自己怀里,动容道:“今日战前会议让你们担心了?搅闹一番……是让为夫这个将主放松些?” 扭骨糖一般乱动的李姌顿时停了下来,仰起头看着罗开先满是胡茬的脸庞,轻声回道:“夫君,宋人有三千众,庄子里却只有百多人,荥阳俘虏那些人未必会听令行事……我们连夜出发回返灵州,可好?” “不好!”罗开先轻轻摇了摇头,解说道:“娘子可还记得之前草原上被狼群围困,为夫如何应对的?” 李姌一怔,回想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夫君通常先令车队构筑环垒防御,命弓手灭其气势,后又遣骑队斩杀殆尽……夫君你是说……” “娘子好记性,悟性也不差!”夸赞了一句,罗开先继续道:“如今庄外三千众,好比土狼豺狗,看似众多,实则不足为虑,凭我家百战之卒,又有强兵利弩,足以战而灭之;但若心怯,反会乱了自家手脚,届时豺狗未灭,远处观瞻之猛兽也会扑来!” “远处观瞻之猛兽?”李姌本就聪慧得很,这刻随着罗开先的开解心情开始平定,很是敏锐的抓住了某人话语中的关键。 罗开先点点头,“不错,此次庄外聚敛之人,不过试探之举……哈,动辄三千众,如此举动,又是在宋国京城,宋国官府中人岂有不知?不过都在座山观景罢了!若我们稍有气馁,那些人便会如同虎熊……” “……啊?!”李姌是真没想到,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她这几日闲余之时,经常把张婉娘叫到一起谈天说地,对这宋国也有了些许认识,但是真没想到张婉娘口中常说的宋帝仁慈宋臣文雅在自己夫君口中却是这般模样。 罗开先凝神问道:“娘子不信?” “夫君所言,我怎么不信?”李姌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旋即有些恶声恶气的说道:“只是没想到,宋国上下竟是这般伪君子,夫君你一定要给他们些厉害瞧瞧!” 先前的退缩话语,不过是李姌心疼自家男人的无心之语,若说到胆量,这曾经敢单人夜闯君士坦丁堡学院禁地的火娘子又怕得谁来? 罗开先心中大爽,朗声回道:“哈,就如娘子所言,为夫定要让这宋人知道吾灵州之威武!” ———————————————— 附:感谢“明朝”和“卢子”两位新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一十九节 众智 http://..org/ 随着罗开先一条条的命令散发出去,原本秩序井然的庄院内便开始沸腾了起来,各色人等蜂涌着分散与聚合,低沉的号角声与尖锐的哨鸣此起彼伏,骑着马的骑兵与没有马的院丁举着火把四方奔走,在这夜色里,就像星星点点汇聚成的河流,而这种种举动自然瞒不过周遭窥探的有心之人。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混迹宋国街头巷尾的帮派人物也各有各的生存技能……还不到戌时,各种关于灵州人的消息便被递送到了稍北的李氏庄院。 作为发起人的石元庆在收到讯报之后,马上派人把各方一干人等都请了过来。 又是一番客套话语,分主次落座之后,这石元庆才施施然地说道:“此番命人召集诸位,是因排帮顾堂主麾下有人来报……那灵州人的院子里有动静了!据细作探报,那院子内灯火通明,该是发现了我等人马调动,正在调人换防……诸位有何建议,不妨一叙!” “长公子过虑矣!”在石元庆左手边坐着的郑虞侯径直说道:“去除城中鸿胪寺使团之人,灵州人可战之人不过百多数,吾等各方人手如今业已聚齐,各方敢战之人更超三千数,以此数十倍之众,何须顾忌凭多?郑某建议……当以泰山压顶之势,漏夜攻伐!” “这……”石元庆沉吟了一下,反问道:“郑虞侯所言或为一策,然我等终究非是山贼路匪,当讲名正言顺,如今以众击寡,正该以煌煌之势夺其心志……漏夜偷袭,恐失之大方……” 石元庆其人能沉住心做事不假,但终究不过是战场初哥,只听过旁人评述战场过往的他,更向往文人口中那种临阵斗将比拼,在他看来,万众瞩目下阵斩敌将才是真的豪杰,才能更好抬升自己在父亲眼中的地位,当然,如果操作得好,能入皇帝之眼更是一举多得。 与年轻的石长公子不同,在座之人多是积年老手,郑虞侯、李大将、排帮顾堂主、盐帮执事孙长庚几人默无声息的彼此对望了几眼,后者捋了捋脸上的文士胡须,进言道:“长公子所言不差,若能阵斩敌将,确为男儿荣耀,然则……此次所要应对之灵州人,诚非等闲之辈,前次彼等对阵皇城使秦大将军麾下,须臾即胜,其士卒之勇武,可见一斑!如今吾等聚众三千,其中亦不乏身手高明之人,又有谁人敢说自家能重现灵州人当日之举?” 能在这个厅堂中安坐,就没有简单的。这孙长庚曾是个屡试不第的学子,待到年纪四十之后,便息了科举的心思,凭着见识与口舌在盐帮混得风生水起,在这众人当中,也算是难得的心态冷静和口舌伶俐。 眼下这番话说得可谓是丝丝入扣,细致入微,石元庆无言以辩,只能不由自主的点头,“孙执事……还请续言……” “孙某尝读兵书,武圣1有云:兵者,诡道矣!”孙长离不敢卖关子,稍提一句题外话,便继续道:“恕孙某直言,灭敌殆尽方是战阵荣耀,阵斩敌将不过虚名耳!如今灵州人好比熊罴,吾等则譬若群狼。诸君何曾得见狼王与熊罴当面交锋?不曾,缘何?非力有不逮,实群策群力以逸待劳耳!郑虞侯乃军中智者,孙某复议,于此谏言长公子,聚众人,径直围攻灵州人等,使之不得闲,即便灵州人凶蛮若熊罴,又能如何?所谓久守必失,待灵州凶蛮顾此失彼懈怠无力之时,定可一举功成!” “好!”郑虞侯拍手喝彩道:“久闻盐帮小诸葛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排帮的顾堂主看似粗豪,却也捧场道:“哈!孙执事果真能人!依孙执事之策,俺们必能少有伤亡……老顾俺目不识丁,讲不出甚子大道理,却也有两句肺腑之言,不知石长公子可愿听否?” “顾堂主尽请直言……”需要借力与人,石元庆即算是装也要装个彻底。 “诸位皆知,顾某常年在河道上打拼,算不上好舵手,却是好钓客!”顾堂主做了个罗圈揖,站直了拍着胸口坦言道:“俺只知在江河上垂钓,想要钓到大鱼,仅有一根好钓竿和鱼线钩子实不足用,还需手法与耐心……若见到鱼咬钩,只知蛮力拉扯,必定会被鱼儿扯断鱼线脱钩而去,更有甚者鱼儿猛扑之时,扯走鱼竿或者带人入水也并非没有!” “着啊!”无论之前有开口的郑虞侯和孙长庚,还是始终闭口静观的李大将众人,都拍着手喝彩叫好。 这众人就没有糊涂蛋,前有孙长离这么深入浅出的解说,后有顾堂主似粗俗实睿智的话语,有那慢一拍懵懂的也都明白了其中道理,又见来自军中的虞侯大将都在夸耀,自也是纷纷附和。 石元庆心中有些被忤逆了的羞恼,却也知道理不在己,想要成事就由不得自己肆意妄行,而且,他这次是借势做事,所来之人不过是看着他石家的名号,并不是他的腹心之人。 这在座之人,有的预想攀附自家,有的则是贪图财富,更有的想要借势立名……众生百愿莫过如此,他石元庆又怎能不知? 仔细思虑了一番,待众人平静之后,丢弃了心底的无奈,石元庆才开口说道:“也罢,就如各位所言,事不宜迟,各家即刻准备进发……石某在此充大,派发一下各方要务……劳烦郑虞侯与李大将帅禁兵攻略灵州庄北,据闻灵州人修了几座土垒,你等若能破之,当为首功!” “末将得令!”郑虞侯与李大将二人肃身而立,依了军中仪式抱拳揖礼。 “好!”石元庆喝了一声彩,转而继续道:“顾堂主统领排帮诸位照例攻略河岸处,若能翻越河岸淤泥,进驻灵州庄院之内,同为首功,本公子亦不吝向家父传报!” “喏!”排帮顾堂主纵然心中有些不满,也只能寄希望这石元庆遵守信诺,拱手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轮到最后一方势力,石元庆站了起身,信口道:“盐帮诸位……孙执事,盐帮财物充沛,还请各处游走,保障各处所急,且盐帮能人众多,若有人能贯穿南面泽地或西南山地,石某必将想法向国朝推荐良才!” 孙长离心中大喜,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情绪,欣然回道:“我盐帮必不令长公子失望,还请长公子静候捷报!” 短暂却纠葛隐隐的密会宣告结束,除了石元庆不用亲临各处坐守之外,余下人等都开始奔走各方忙碌了起来。 时间已近午夜,这李家庄子里处处人声鼎沸,十几个容貌粗狂的汉子骑在马背上向东而去,数百个头顶范阳笠身披各色铠甲的禁军声音高低起伏地呼喝着袍泽,另有一群衣着华贵的汉子聚在一起密议几句之后,便上马的上马登车的登车分头奔向各方。 事已至此,这些宋人再无掩饰,无论是禁军的士兵,还是排帮盐帮的各个帮众,心下里都认为己方人多势众,足以平灭一切,至于灵州人,好虎架不住群狼,又怕得谁来? 繁星密布的夜空,一牙弦月从东方悬了起来2,像一只未睁开的眼帘,更像是某个未知的神明垂下的鱼钩……只是,没人知道饵何在,鱼是谁。 ………………………………………… 注:1武圣,指孙膑。说话的孙长离与孙膑同姓,所以在言辞中为了尊敬也好避讳也罢,都不会直接“孙子”这种称呼,转用敬称才符合当时遣词用句的道理。孙膑,孙子,也被后人尊称为武圣或兵圣。 2弦月,阴历月末,月亮显示为窄窄一条,称为弦月,升起的时间多在半夜子时。文中用这个来说明时间。 ———————————— 附:这几日家中老人身体不适,另外还有本职工作忙碌,笔者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是耽搁了大把时光,在此向诸位书友道歉。 另,感谢书友“浓茶好几杯”“awei”“王宇”三位的微信红包打赏鼓励!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 第一百二十节 雪色,血色(一) http://..org/ 这个缺少二氧化碳陈积的年代,冬日的空气显得尤为冷冽,但这个时代的人本身并不觉得,至少三水认为这个晚上还不错。 三水是宋州人,生性不羁,凭借一身好水性和逞凶斗狠的脾性,在这运河上混得风生水起,算是排帮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层人物,这次因为灵州人事,坐镇汴京的孙长离把他调了来。 夜色弥漫下,身上裹了一件毛皮披风的三水率着一队人趴伏在冰面上,身下还有厚实的芦苇垫子用来隔离冰层的寒意,他的一众手下都和他差不多的装扮,甚至神态也彼此雷同——都在拿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河岸上的动静——那眼神中的闪烁就如同他们内心的火热。 “手脚都轻快些!哪个狗日的刀子没拿住?磕在冰面上了!想害死大夥儿吗?”在目睹一队五人灵州骑士从远处掠过之后,三水沉声咒骂了几句,然后扭头催促左右的同伴道:“快点,看看哪里能过?六狗儿!你这厮昨日来探过,看看哪片河滩能通过?” 被叫做六狗儿的与三水隔了三个身位,是个手长脚长身材消瘦的家伙,裹在皮毛披风下的他好似被兽毛埋了起来,他的脑袋尽量前探着左右观瞧,听到三水的吆喝,忙不迭的回道:“快了,这就到了!左前三十步,那个稍高些的地方,那里有两堆枯苇子,苇子右边是个土坡,那里淤泥少……嘶,天这么冷,应该冻住了……头领,下令让弟兄们趴着爬过去……” “爬过去?凭娘的,又不是四脚蛇,为甚要爬过去?你这厮莫不是想要看老子热闹?”三水恼火的反问道。 “冤枉,头领,小的哪敢啊?”尽量收着下颌压低嗓音告了一句苦,六狗儿眼睛闪烁着解释道:“天气不够冷,只有一层薄薄的冰壳壳,人若是站起身走,九成九会陷下去……” “得……你个龟孙有理!”都是靠水维持生计的人,怎会不懂其中的道理?只不过是一时没想到罢了,三水没好气的又骂了一句,扭头左右看了看,沉声喝道:“兄弟们,都听老子说话!左前三十步苇子豁口,趴着爬过去,哪个龟孙敢站起来,兄弟伙免费帮忙沉塘做鱼虾的饵料!过了豁口再向西二十步,就可以上岸了,顺着通道没多远就是灵州人的庄院,庄院内有大把的金银财宝,随便拿一件就够你等过个丰年!贫贱富贵在此一搏!” 常年走船的人有哪个是富裕的?半个都欠奉! 这刻听了头领的鼓动,仿佛金银财宝唾手可得,瞬息间一众人的眼睛开始红了。 接下来甚至不需要三水做出身先士卒之类的举动,近五十个裹着兽皮的身影开始快速地向运河西岸匍匐滑动,不算很明亮的弦月光芒下,莹白的冰面积雪和人影身上灰白的毛色混杂在一起,倒也算不上起眼……但是,他们身下皮毛与冰面摩擦的“唰唰”声和偶尔刀鞘或矛囊撞在冰面上轻微的“喀喀”声,却好似静寂夜里的雷鸣,偏偏在冰面上滑动的人还不自觉……河岸附近的一切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距离运河堤坝甬道西边,有几棵耐寒的松柏,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下,它们还挂着枝叶的身影宛若静夜里苍茫的巨人。在它们的枝叶下方,几匹训练有素的高头大马静静肃立,它们的背上传出了几声低沉的话语声。 “且格拉斯曲长,是不是现在就攻击,把他们赶回河上去?”覆面头盔下,一双绿色的眼睛闪烁着肃杀的光芒。 “不,等他们都上岸!”且格拉斯同样安坐马背上,很是轻松的解说道:“这一队有四十八人,位置又正好适合纵马砍杀,等他们都到岸上之后,杀光他们!” 绿眼睛盯着还在冰上蠕动的人影看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回道:“杀光他们不是问题,不过……将主那里?” “将主那里怎么了?”且格拉斯反问道。 绿眼睛有些拘谨的带了带手中的缰绳,他身下的马匹则不安的摆了摆硕大的头颅,“将主是东方人,这里的人都是他的母族,若是杀戮过多,会不会……?” “洛伦佐!你这猜疑心重的笨蛋!”且格拉斯抬起手中的马鞭抽了对方一记,沉声喝道:“斩杀来敌是将主的命令!身为士兵,需要的是遵从命令,而不是临战时胡乱质疑!” 两个人身上都披挂着重甲,马鞭当然抽不疼人。 绿眼睛的洛伦佐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身,随即端正坐好,同样压低声音应诺道:“是!属下遵令!” 且格拉斯瞟了一眼这个南欧罗巴混血,叮嘱道:“如何战斗你自己把握,我要的是杀光敌人,还要保存自己!记住了,不可小窥敌人,注意节省火油罐和弩矢,这次敌人很多,除了这队,不定还有多少后续敌人!” “遵令!且格拉斯曲长!”洛伦佐继续应道。 “铛铛!”其格拉斯用马鞭敲击了两下对方肩膀的盔甲,用几乎不能耳闻的拉丁语轻声道:“我们已经跟着主人到了东方,我们的主人注定会是大地上最伟大的君王,若想看到主人未来的辉煌……小心点,不要死了!” “是,你也一样!且格拉斯!”洛伦佐同样把声音压得低低地回道。 “笃……”且格拉斯轻声低喝,拨了拨马头,身下坐骑脚步轻轻开始转弯,他没再理会绿眼睛的反应,只是冲着身后摆了摆马鞭,便催动坐骑扬长而去——他把手下人按照“伍”的编制分散成了数个战斗小组,除了两队巡逻哨之外,其余的分别守卫几处容易涉过的河滩位置,而他自己则同样需要不停的游走于不同的驻守点之间……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来不得半点疏忽。 …… 松树下轻微的马蹄声并未影响到运河冰面上的人们,三水一边催促着手下,一边亲身感触着身下似乎有些浮动的薄冰,似乎稍不小心就会陷入底下不知有多深的淤泥,莫名的危机感让他忍不住低声催促道:“都快点!这河边的淤泥能埋死人的!灵州人的巡哨很快就会回来,若是再慢,他们会像射鱼一样,把我们射死在河滩上!” 或许是慑于头领的威望,或许是同样感受到了危机,众人都开始不约而同的加速。 “啊!”一个同样裹在兽皮里的排帮众莫名的嘶喊了起来,“灵州人在淤泥里设了陷阱!” 在他之后,又连续有几个声音响了起来,“该死的,他们在泥地里埋了尖刺!我的腿被刺穿了!”“……嘶,我的肚子!” 连续的几声之后,多数人都有些慌了神,晦暗的月光下,莫名的环境,即便是这些习惯在水面上打拼的厮杀汉的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三水沉住气,伸开手臂向前探寻着摸了两下,几个倒冲着河面的尖刺掠过了他的手边,“都把披风解下来,铺在身前河滩上,起来,快点冲过去!” 说着话,他身先士卒的做了起来。 之前的嘶喊声必定会惊动灵州人,继续缓慢的爬行或者停留在原地,只会被赶来的灵州人像射死蛤蟆一样射死在河滩上。 再趴伏着前进同样不可能,反而舍弃披风,把皮毛覆在结着薄冰的淤泥上,却可以避免人陷入其中,只要速度足够快,并不需要担心会陷下去…… 说来迟,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在三水的提示下,一众人扯开毛皮披风行动了起来,倒插的木刺距离河岸并不远,他们快速的试探下,竟然几个跨步就爬上了河畔的堤岸。 六狗儿是个机灵的家伙,在三水开始呼喝的同时,他也快速的操作了起来,甚至比众人早一步在堤岸上站直了身体。 当他开始凝神向四周张望的时候,百多步外漆黑的松树下的阴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头领,看!那边是什么?” 被手下拉了一把,还在为刚刚趴在河滩上的几声嘶喊恼火的三水禁不住抬头张望了过去,须臾之间,他看明白了目标所在,“噌啷”一声拔出了绑扎在后背上的朴刀,随即解开胸口的绳袢,又从背后扯下一张皮革和木头制作的圆盾,他声嘶力竭般的嘶喊了起来,“靠在我左右!列队!列队!灵州人!骑兵!” “嘚嗑嘚嗑!”五匹远比东方马匹高大的怪兽正在慢慢提速,它们身上的骑士全身着甲,手里的弓弩正在随着马匹的跑动而起伏…… 晦暗的月光下,他们的身形并不比魔鬼逊色分毫——至少在以三水为首的排帮众人眼中是如此! 三水不甘心,他拼着得罪同济,才挣得了这次首发的机会,但是为了防止身体过重没穿盔甲的他们,刚一上岸,遇到的竟是包括马匹全身挂铠的重骑兵? 之前为了身体轻快,他们多半只带了朴刀和木盾,但这两样怎能对付得了一身重甲的骑兵? —————————————————— 附:感谢书友“落日熔金”“蹉跎之年轮”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本人微信号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 第一百二十一节 雪色,血色(二) http://..org/ 常年混迹于混乱边缘的人,一旦有所成就,就会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是“老天成就”,是“真命天子”,是不会轻易死去的……至少经常挥着刀子在运河船上砍人的三水是这样的。 但是,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对面的骑兵远比禁军的骑兵高大,连马匹都高了半截,透过朦胧的月光,眼神良好的他能够看清对面骑手甚至连脸上都罩着面甲!那青幽幽的金属模样就像是夜色里凸显出来的魔鬼! 这些灵州人怎不按照套路出牌? 三水的反应不慢,他知道对面冲来的怪物绝不会是样子货,那反射着幽暗光芒的甲胄分明飘散着浓浓的血色!而且……面对骑兵,逃跑根本没用——两条腿怎能跑得过四条腿?他也知道组阵迎敌,但是奈何他身旁的所有人加一起只有八杆木柄长矛,还是质量最差的那种!对比对面连马匹都披挂这半身铠,他这边的人甚至没有一个着甲的,连皮甲都欠奉!但,眼下的情况摆明了是没路可退,无论是为了他自己的小命,还是为了所谓的面子,他硬着头皮也必须要撑下去, 他一共带出来五十人,留了两个在对岸负责传信,余下的四十八人还没等爬上堤坝,就损失了五个——一个刺伤腿子、三个被戳烂了手臂,还有一个倒霉鬼被划破了肚皮…… “头领,俺们退到冰面上吧……哒哒……”六狗儿在一片强自建议道,话语后面的“哒哒”声,是他因为恐惧在上牙打下牙。 强忍住心中的悲凉,为了防止同样的牙齿打颤,他死死地咬住有些不受控制下颌骨,三水从牙缝里拼命挤出些声音来,“俺们跑不掉!背朝后就是死!所有人听俺号令!盾在前,刀在后,矛手间隔穿插!” 作为排帮的小头目,三水还是有些号召力的,他左右提着刀盾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双腿打颤的、左右旁顾寻找退路的……都壮着胆子挤在了一起…… 三水的脑子转得飞快,大声吆喝道:“都把手里的家伙拿稳了!俺们挡不住那些怪物,但等他们靠近了,争取扒住马腿,能爬上马背就是胜利!谁能爬上马背,那马就归谁所有!旁人都不许抢!” 之前趴在冰面上的时候他还在惦记着财宝,这会儿却只能为了活命而打拼,只是拼命挤压脑汁想出急智能管用吗?空头许诺或许能够激起一些人的进取心,但这份进取心又能维持多久? 他的心中根本没有底。 …… 有了之前且格拉斯的提醒,洛伦佐收敛了最后一缕心事,开始变得专注了起来。 在看到鬼鬼祟祟的夜行者们上了堤岸之后,他冲着左右四个战士沉声喝道:“整理装备,锋矢阵突击!注意!弓弩三矢,之后换长矛!将主有令,不需留手!” 不需要他来提醒同伴如何战斗,作为亲兵卫中的战士,每个成员都是搏杀的好手!同样也不需要他提醒同伴注意保全自己,因为亲卫从来不是死士,多次行走战场的他们能够活下来并被选人亲卫队伍,本就足够说明他们不是无脑的莽夫! 肩高一米八阿哈尔捷金马系的坐骑,精选出来平均身高一米八左右的高大骑士,配合内外两层的全身重甲和包裹了马匹头颅脖颈胸腹的半身铠,全部的重量足足超过一吨! 也就只有阿哈尔捷金马这种高大强壮的家伙才能驮负这样的重量不断提速! 马蹄凝重敲击地面沉闷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包括洛伦佐在内的五个人,都在心底涌起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豪情,虽然还是月光晦暗的夜晚,但那种天下之大尽可往之的感觉,让他们每个人都有了一种睥睨四方的气魄! 至于不远处还在忙碌列队的敌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身下坐骑迈过的雪堆——随意就可以踢散…… 马匹开始加速了,却没有人出声,因为不需要自我激励的呐喊,更没有人做多余的动作,因为他们不是表演给人看的小丑。 五个人宛若沉默的机器一般,双腿控马,弩矢挂弦,然后稍作瞄准,“嘣”地一声,弩矢就发了出去,然后重复继续……因为常在一起配合,他们在选择目标的时候甚至不用彼此说明,都不会重复,这样宛若一体充沛分配战力的打法谁能受得了? 反正三水感觉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刚刚五只弩矢直接命中了他队伍中的五个人,除了机灵的六狗儿拼命躲闪避开了致命处,余下四人的喊叫声刚刚迸出一半就没了气力…… “头领,俺……肩膀中箭了,要去后面……以免破坏阵型!”六狗儿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大声吆喝道。 三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滚吧!” 刚刚吐出这两个字,耳畔又是伴随这“嘚嗑”马蹄声的“嘣嘣”弦鸣。 “竖盾!拼起来!都想死吗?快点!”三水忍不住咆哮了起来,这时候已经由不得他多想,喊话也不过是凭借本能,应对的正确与否,他是不知道的,凭的也不过是心底不愿服输的倔气。 “嘣嘣”弓弦又响过之后,三水透过盾牌的缝隙看向对面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五个灵州骑军宛若铁皮怪物,一声不吭却又迅捷而敏锐,几根长矛被“铁人”们擎了起来。 三水心中大恐,像城墙一般压过来的骑军半点也不显笨拙,反而那长矛同样是通体的铁家伙,看那矛尖冷幽的锋芒,怕是沾边就不要活了。 “……唔……啊!”三水刚想要呼喝左右分开,只出了一个音,却发现自己好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漫天的星光在他的眼前划过,待他强自扭身看向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领头的“铁人”挑飞了,胸腹间仿佛没了分量,空荡荡的…… “嘭”地一下,仰面摔倒地上的三水一阵懵懂,他半点没觉得身上疼痛,只是感觉自己手脚全没了知觉,好像很久,又好像须臾,他勉强能动的脖颈稍歪一歪,斜着眼神恰好看到令他心胆俱丧的一幕……那“铁人”们仿若刀枪不入的怪物,连同他们身下的坐骑也是同样……那“铁人”的长矛好似毒蛇每每击出,便有人鲜血四溅或者肢体横飞,他三水手下也有几个生性勇猛手脚机灵的,但等他们避开长矛试图靠近“铁人”的时候,那“铁人”身下的坐骑仿若浑身是眼的怪物,动辄一只蹄子踢出来,便把人踢得筋断骨折,甚或低头张嘴便咬,一吃草的四蹄马匹,硬是比猛兽还要凶悍…… 所有的战斗都已经与三水再无干系,心里清楚自己再也爬不起来的他只是拼命睁大眼睛,旁顾着四周,不知多长时间后,他之前聚拢的人已经没有多少站立的,几个吓破了胆子的正在亡命逃向河面,但河滩上的淤泥变成了无声无息的杀手,踩碎了薄薄冰面的他们只能徒劳的在泥泞里挣扎,倏忽间几只弩矢过去,那挣扎的身影便变得悄无声息。 三水已经神志恍惚,万事都与他没了牵扯,残留的意念当中,他幽幽的为自己叹息,这样凶悍的怪物,谁人能够阻挡? 未完…… 第一百二十二节 雪色,血色(三) http://..org/ 所谓“小胜调”,其实就是用牛角号吹响的一个节奏明显的短调,用来通告同一片战场上的友军自己的战果,除此之外,还有“求援调”“疾行调”“行进调”等不同用途的调门。 这种行军小调不需要什么宫商角徵羽的乐理技巧,更不必要求好听,但识别性却是一等一的,尤其选用了牛角号作为吹奏乐器,比之铜制的小号,更显得浑厚而悠扬。 晦暗的月夜中,此起彼伏的“小胜调”遥相呼应,并不显得喧嚣,倒使得这血色的夜多了一份别样的韵味。 …… 牛角号的声音可以传递到很远,尤其这样冷凝一般的冬夜。 庄院北部彼此恰恰能够彼此观望到的碉垒同样也能听到,在这几座碉垒中,有一座恰好位于土路旁边的主垒,主垒前是一片足有四五亩的平坦空场,这地方原本是秋收时节的晒场,如今倒是恰巧做了兵场。 兵场上,石勒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大声的给训示手下,“尔等可听到否?号角声来自东面河岸,听清楚了,这类调门每一次响起,就意为有人灭杀敌阵!你等自负勇武,可有人能如此迅捷?” 站在石勒面前列阵的,是之前在荥阳俘获的那些贼众,这些人都有一些拳脚或兵器功夫,说得好听些,算是游侠儿,说得不好听,就是市井无赖子,当然,他们又与市井无赖子有很大不同——他们心中都有朴素的是非观念,而并非混不讲理的无赖泼皮,换个形象点的说法,这些人算是这时代所特有的那种江湖好汉。 按照寻常人概念心里草莽出英雄的提法,罗开先本应对这些人大肆招揽,但实际上,自从在荥阳俘虏了这一众人,作为主将的罗某人却没有关注太多。因为在职业军人的罗开先眼中,这些所谓江湖好汉勇气或许有些,若讲单打独斗也可施展一时,但若安置在军伍当中,实在是不堪使用。 原因无他,军阵讲究的是战阵配合,这些江湖好汉比拼的却是个人武勇,罗某人虽然也欣赏武勇之人,却绝不会冒失把他们安插进亲兵卫里面,更不会用什么求贤若渴的态度去应对。 所以,从荥阳到汴京的这座庄子,这批人始终未曾派上用场,只是一门心思的安排他们训练。 如今有敌来袭,己方人数太少,不得已之下,才把这些人放到庄子北面戍守,而且为了避免族群矛盾,统领的人还不是绿眼睛或者褐色眼睛的前角斗士,而是出生于西域的汉家子石勒。 前文提过,这石勒出自赫拉特,一手射术甚是了得,经过一路以来的训练和征战,如今是亲兵卫中什长一级的军官,比之前角斗士出身的且格拉斯也只是相差一级而已。 石勒的汉话说得很一般,若不是之前的东行营队强调汉话为主,他这个家伙恐怕只会是满口突厥话或回鹘话的野蛮人。 这石勒用他腔调怪异的汉话刚刚把鼓舞士气的话说完,在他身前列队的江湖好汉中就有人回道:“石头领,休要瞧不起人!论起持刀杀人,俺们荥阳汉子也能独挡一面!” 训话之时被人驳斥,石勒却也不恼,有人回应才是好事,若是面前站着的都是木鸡,反倒让人担心了,石勒手中执着马鞭,冲着开口的汉子说道:“大话谁不会说?我记得你,荥阳张二虎!是否?被人换做净街虎的,可是你这厮?” “便是某家!”被人当面点名,这张二虎半点也不觉羞赧,反而面带得意的坦然应了一声。 石勒晒然一笑,大声说道:“堂堂净街虎,作训之时,连队列都不懂得,挨了多少鞭子?” “杀人便是杀人,劳什子队列有甚用?”张二虎却是赤红了脸,在开口也没了顾忌,只是想到哪里便径直说了出来。 自己当日也是这般啊!石勒心中不由想起了自己在赫拉特那个山洞初入军营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众人,他的心态倒是缓和了许多,扫视一圈,颇为苦口婆心的解说道:“军阵征战非比寻常打斗,倒是你这净街虎,便是真有老虎的威风,一次又能杀得几个?人数超过十个,便要累死你!若是千万人征战,个人勇武又能如何?于军阵之中,若不能与左右袍泽会同,便是你有万斤神力,一人一脚也会踩死你!” 张二虎这种人有点拳脚上的本事,喜欢的是直来直去逞凶斗狠,却不是真的浑人,好坏话总是听得懂的,虽然石勒的语音不是很标准,措词也不客气,但他却真的听进去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难得的沉寂了下来,再也不敢多做妄言。 从普通一兵做到亲兵卫什长的石勒当然也是有些智慧的,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对面众人的神色变化,便趁热打铁的说道:“我灵州军队,首重令行禁止,非是彰显上官威望,实是为了凝聚众军之力;次重装备,我家将主仁慈,为保我等士卒性命,恨不得把所有士卒都用铁皮包裹起来!如今,确是你等家宅有幸,当日在荥阳能存得性命,实是我家将主身为汉儿,不想这东土流血过甚!” 这石勒兴头上来,话便有些多,一番话只说得侍立众人目瞪口呆。 远方的号角声隔了一阵,旋又悠扬的传了过来,石勒晃过神来,朗声喝道:“今夜,有恶徒聚众来攻,不求你等亡命闯阵,只需你等戍守碉垒之中,配合众卫戮力搏杀一切来犯之敌!敢否?” 江湖好汉最是受不得激,先是战力被这石勒一通贬斥,最后竟然连勇气也被质疑,满腔的火气顿时上涌,纷纷说道:“怎会不敢?”“休要看不起人!”“怕个甚!”“谁敢缩卵!”“……” 回话声参差不齐,却是没人闷声不语。 待得喊叫声稍事平歇,石勒喝道:“敢战便好!各队奔赴各垒,严加戒备!有不听号令者,军法行事!” “诺!”各碉垒的统事人沉声应诺,转身便开始呼喝众人奔向各方。 在这这碉垒防线处安置的人数众多,按说轮不到石勒一个什长统领,不过最善冲杀的且格拉斯被安置到了东面河岸,唯一口舌还算可以的也就只有这石勒了。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石勒善射,更懂得如何安设各类弓弩设施,之前构筑这些碉垒的事务便是由他来统筹,如今战事一起,自该他来继续掌控。 至于临时被拉壮丁上阵的所谓“江湖好汉”,父母妻儿都在庄院内安置,身旁又有一众亲卫统领,便是有不该有的心思也要息了。 众多人忙碌间,碉垒各处火把通明,各处垛口人影绰绰,每个碉垒上方,早已布设好的床子弩、大号弹弓之类更是有专人负责,整势待发莫过如此。 …… 碉垒处有大路,蜿蜒通向汴京城。自碉垒向北五里之外,一处覆盖着积雪的开阔农地,数百禁军和盐帮排帮一众人正在缓慢的聚集,石元庆、郑虞侯与盐帮孙长庚、排帮顾堂主等人俱在此地。 石元庆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不远处正在聚合的众多人,扭头问道:“郑虞侯,可否号令众人快些?某担心迟则生变!” 郑虞侯施施然回道:“长公子不需担忧,稍后李大将负责统帅三百禁军,以此为督战之用,盐帮排帮众人散漫,又能若何?凭此众人,数千之众,灵州人便又三头六臂,如之奈何?” 话语之后,十分不屑的瞥了一眼远方。 正当石元庆心情稍松的时候,远远地一阵牛角号声传了过来,他有些诧异的冲身边众人问道:“那是什么声音,听来该是传自东南,顾堂主,莫非是你排帮作战讯号?” 排帮顾堂主懵懂的答道:“不,我排帮多以竹哨示警……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好!”郑虞侯悚然一惊,霍然叫了一声,说道:“这是草原蛮族的牛角号!莫非灵州人防御是假,想要逃路?” “天色未明,灵州人多是外来户,又能逃到哪里?郑虞侯,该是号令众人前进攻击,方为上策!”石元庆急了,也不问清究底,连声说道。 在他看来,灵州人若是逃了,他这个始作俑者便是没能成事,结果不但不会求得父亲石保吉另眼相看,怕是曾有的待遇也会没了影踪,而且在他心目中,大宋掌有一切,别家都是蛮夷,所以灵州人反杀之类,他是半点不曾想过。 不过,在场没几个通晓战阵的人,连有虞侯职衔的郑姓之人也不过是只懂得纸上谈兵的钻营之辈,至于孙长庚和顾堂主之流,或者懂得审时度势,但若论征战,怕是比石元庆还不如。 稍停片刻,月相如钩,残雪莹莹,火光点点,人头攒动,熙攘的大队人马终于动了。 ———————————————— 附: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二十三节 雪色,血色(四) http://..org/ 正常情况下,两个男人打架会有多少种结果? 不外乎三种情况,一,一胜一败;二,势均力敌而平手;三,两败俱伤。 那么,不正常的情况,又会如何? 变数实在太多,所以结论可能会多种多样到无法列举。 比如说,一个身材粗壮的黑道大佬与一个经历过战事的职业战士相遇,结果会怎样? 大佬身强力壮毫无顾忌,小弟更是众多,随时可能拉一帮助拳的;战士熟悉各种杀戮技巧,却孤立无援,唯一能借助的仅有自身……两厢较之,各有所长。 这种对比的结果,最大的可能是战士体力丧尽弹尽粮绝,而大佬靠人海战术堆死战士赢得胜利——这是现实的常规结果,而不是偶像剧目。 而若想有所不同,就必须有某些突出常规的条件。比如说大佬策略失误、战士的战术打破常规出人意料之外…… 眼下,以石元庆为首的宋人与罗开先统帅的灵州人之间的争斗,恰如此例。 郑虞侯对灵州人的陌生,造成了对战事的错误判断,而急切求胜的石元庆盲目的看好己方催促着还未整编好的人马前进,恰好犯了指令性的错误…… 乌泱泱的人群借着火把的光芒在夜里行进,甚至没有什么统一的号令,而他们的脚下多半是被积雪覆盖的耕地或者荒地……盈白的积雪掩盖了一切危险,包括各种陷坑、木刺和寸许长的铁蒺藜…… 石元庆和几方的领头人在队伍的后方施施然跟随前进,他们的视野近处是挺胸挖肚做威武状的禁军,禁军前面是被发财梦迷了心窍的盐帮以及排帮众,乱糟糟的没有秩序,却又有飞蛾扑火般的满腔热情。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火把的光芒,莹莹的雪色映衬下,路途仿若并不难行,从之前的集结地到灵州碉垒处,不过五里,盏茶时间,石块与青砖急就砌成的建筑怪物就近在眼前。 在宋人眼中,独栋的大约四五人高的碉垒看起来是个塔形的怪物——没有城墙上的通道相连,这个像是烽火台一样的玩意儿,眼下的月光下,能看到上面有人戍守,但只有十来个人能有甚用?这种孤立无援的玩意儿,只需百多人,很快就能推成一片瓦砾…… 至少石元庆和郑虞侯几个略通军务的人就是这样想的,前者远远望了一眼,还漫不经心地评论道:“灵州人何其不智,筑此望楼徒劳无功,白费人力!” “依长公子所见,攻或不攻?”郑虞侯也不异议,半是恭维般地询问道。 石元庆眯着眼睛看了看,轻松答道:“派人试探一番,若不易攻取,取两塔中间穿行,直奔灵州庄院!” “就依长公子所言!”随着郑虞侯的唯上之语,这个命令便被传递了下去。 熙熙攘攘的大队人马开始玩笑般的聚集,随着被分派开的禁军催促下,又开始了熙熙攘攘的向碉垒靠近…… 一百丈,五十丈,三十丈……十几二十个貌似在地上崴了脚的汉子坐在地上咒天怨地的叫了起来,而他们身旁的人甚至还有闲情一边彼此嘲笑一边向前走…… 这时候盯着前方的石元庆就看到碉垒上有人抓着火把摇来晃去的晃了几下,就在他觉得事情有些诡异的时候,碉垒上方传来了连续几声“嘣”“嗡”之类的声响。 随后刚刚还轻松自在的人群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在大声哀嚎,有些人则在惊惶失措的咒骂,“该死的,那个塔上的人在射箭!”“娘的,他们在扔火球!”“狗日的大牛帮帮俺!”“俺怎帮你?”“啊……” 因为在人群的后方,石元庆看不见前面状况,但凭借着微弱的火光,他能看到“望楼”上有人在不断的射箭,甚至还有短矛一般的物件飞出,每次那短矛样的物件飞出之后,前方便有连续的惨呼声传来……等等,短矛? “灵州人居然有床弩!怎会有?”石元庆一把抓住了旁边的郑虞侯。 郑虞侯说到底不过一个军中的斥候头子,而不是主战的统帅,他也有些慌了手脚,胡乱的应付道:“莫非有谁家串通敌国?待事后,卑职定要禀报大将军……” 石元庆紧盯着前方,看着越来越凌乱的人群,大声喝道:“谁管你禀报与否?!快去……通令李大将传令后退整队!若有差池,本公子先告父亲斩了你的狗头!” 不提郑虞侯匆匆的寻找侍卫传令,只是说话的片刻功夫,被他们遣人试探的路边主垒射出了至少二十只床弩弩矢,因为试探的人足够多也足够密集,每一只短矛一样的床弩弩矢至少都重创了两人以上,仅此一项就给前方试探的帮派众人造成了四十余人的损失,此外还有零散箭矢和陷坑、铁蒺藜等造成的人员损失,以及人群骚乱拥挤踩踏造成的伤害…… 排帮的顾堂主和盐帮的孙长庚孙执事彼此对望,都有些欲哭无泪。 攀附石家是两人自己找上门的,惦念灵州人的财富也不是作假,但……谁能想到灵州人竟然如此凶悍?一个模样怪异的“烽火台”竟然老母鸡变鸭成了大杀器?而且这样怪异的东西竟然还有四个? 天色晦暗,前面的伤患难以计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下成了骑虎之势。 孙长庚紧走了两步,到了石元庆面前,开口便道:“石长公子,还请下令暂退……那……望楼显然不是好相与,吾等没有攻城利器,绝难靠近……” 顾堂主紧跟在孙长庚身后,随即帮腔道:“石长公子,灵州人有守城利器,不知公子所帅禁军可曾携带重器?顾某愿亲自操之,攻此顽固!” 石元庆顿时头大如斗,从未经过战阵的他根本就没想过想要打一个“蛮夷”的庄子,竟然还需要攻城器械,坐蜡的他踟躇了半响,竟然无言以对。 几人说话间,郑虞侯派出命令转了回来,吆喝道:“孙执事,顾堂主,你二人不去整顿部下,与公子纠缠作甚?” 把孙顾二人训愣神的功夫,这厮又转而对着石元庆说道:“长公子,卑职已下令众人后撤……盅茶功夫即可,此外,卑职发现灵州人这塔楼仅有五座,每座间隙却有四五百步不止,如此空隙……大可不管区区塔楼,命众人翻过田埂,于中路突破,直插灵州庄院所在!” 石元庆也缓过神来,顺着郑虞侯的话,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望楼”说道:“可那望楼上有床弩,床弩射程四百步!你知否?!” “卑职当然知晓!”郑虞侯傲然回道:“但,床弩一次发一矢,至多伤两人,且床弩发射一次,至少需要三十个数,如此时限,人能跑多远?何况卑职还有禁军骑兵精锐……” 孙长庚和顾堂主也缓过神来,全没了之前被人责斥的尴尬。 石元庆倒是没有被顶牛的不悦——不论如何,这郑虞侯还是他石家的人,石家人有能力,他这个长公子还是高兴的,至少这点心胸他还是有的。 拍了拍郑虞侯的肩膀,粗壮的石元庆欣慰回道:“好!果真能成,本公子定会在父亲面前为你美言!” “多谢长公子成全!”骨头都轻了二两的郑虞侯忙不迭的说着感谢的话,辛辛苦苦巴结这石家长公子,为的不就是这个? 孙长离和顾堂主又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暗暗摇头,两人却不再说话,分开后径自奔着自家帮众汇聚的地方而去。 稍事停歇,整理了队伍之后,甚至来不及清点之前的损伤,这乌泱泱的人众开始了在几座碉垒中间的“死亡”突击——对石元庆来说,周围至少有两千人,还包括三百禁军,床弩再厉害又能射死几个?哪怕有半数通过这条防线,他就赢定了! 只是包括石元庆在内,无论是统领禁军的李大将还是身为斥候的郑虞侯,甚或精明算计的孙长庚和体恤下属的顾堂主,都没有留意到他们选择的“通路”上仅有薄薄的一层清雪,清雪上泛着一股古怪而刺鼻的气味儿…… 如果他们有人留意到这个,翻开雪层就会发现所有的冻土上都有一层莫名其妙的油脂……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的微信红包打赏!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二十四节 雪色,血色(五) http://..org/ 周围已经开打了,灵州庄院的宅子里,作为主将的罗开先也并未闲着。 安抚好了两只小娘,再给四个女汉子护卫下了一番命令,他回到会客厅把金骞叫了来,在后者的帮助下换上了全身铠甲,看着因为焦躁手脚有些不稳的金骞,轻声询问道:“怎的,有心事?” “不,将主。”嘴上虽然否认,金骞还是抓了抓后颈回道:“我只是觉得旁人都在……” “都在忙着杀戮,你却被留在院内无事可做?”罗开先随口说出了金骞想说却不好意思说出的话。 轮到金骞只能红着脸点头不吭声。 罗开先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很是轻松的说道:“去通告你手下的兄弟,换上盔甲,带足了箭矢,本将主带你们出去转转!” “喏!”楞了一下神,金骞几乎是吼出了应诺的字眼,然后极快地窜了出去。 少顷,出到庭院,宽敞的马厩里,公爵打着响鼻正等着他,这个大家伙也是有灵性的,作为这时代的战马,那种对战场气氛的敏锐毫不逊色于职业的战士。 “嘿,你也着急了?”身上甲叶作响,罗开先带着轻松的口气拍了拍公爵粗壮的脖颈,他这会儿有些想念灵州了,因为那里不但有对他惟命是从的人们,还有比眼前这个家伙还要强壮的黑云,只是不知道隔了那么多天,那个黑色的大家伙是否变得更加强健了。 公爵没有人类的口舌,当然不能言语,只是歪着头把脖颈在罗开先的手掌上蹭蹭,然后用一双大眼盯着他,前脚掌则有些不耐的踢踏着。 “好了,好了,这就好!”感觉到了这个伙伴的不耐,罗开先嘴上应付着,手边却忙碌起来。给公爵披挂铠甲这种事往常都有手下帮忙,但眼下几乎所有人都被派了出去,能做这事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好在这马铠虽不是他亲手打造,却是如同他自己身上的物件一般熟悉,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经完全披挂好。 推开马厩的外门,当罗开先走出去的时候,恰好遇到正在各处走动的赫尔顿。 “将主,你这是……”赫尔顿看着一身黑甲的罗开先有些呆。 “我要去北面转转,宋人即敢算计我方,必定有主事之人居于后方!”罗开先难得的向手下解释两句。 “可……将主你该留在院中坐镇……”赫尔顿硬着头皮质疑道。 罗开先既然拿定了主意出去走走,就不会随便让人说服,他反问道:“东方河岸处不会有大批敌人闯入,北面同样不会,西面和南面若有强敌来犯,必会为积雪与陷坑耗尽体力,你手下有二十人和一众能够射箭的伤兵,甚至还有农户家的青壮,如此还不能防敌?” 晦暗的月光下,赫尔顿的脸色瞬间降低了一个光度,他尴尬的吱唔道:“属下,属下是担心将主……” “担心我这个将主受伤?”罗开先翻身跳上了马背,爽朗一笑道:“哈,赫尔顿,这天下还没有人能留住你家将主!” 留下一句似是狂傲实则自信的话语,他施施然便出了宅院,院门外,金骞已经带着七个善射的手下一字排开等着了。 “将主,我们去哪里?”牵着缰绳的金骞恭声问道。 罗开先扫视一圈,发现每个人的马背上都挂着至少三只箭袋,连金骞在内一共八人,与他自己一身重甲不同,他们每个都是一身整束的皮甲,盔甲关键位置都有铁皮防护,头脸处更是皮盔加面巾绑束,只余下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这般模样着实比宋兵威煞太多…… 满意的点点头,罗开先回道:“宋人来犯之敌,必定以北方碉垒为重,我们沿河岸北上,绕田埂,插入敌后……宋人既然敢来,那就把他们全部留下!” “遵令!”回答口令的是八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一缕缕血色正在那里升起。 施施然的上马,施施然的催动而行。 金骞统领的斥候们所用的马匹都是耐力和速度型的,负重能力一般,比之公爵这样的阿哈尔捷金马远远不及,所以为了统合行动,罗开先并未放开了加速。 夜色弥漫,四周偶尔传来阵阵悠扬的号角声,马蹄声声,罗开先撒开了精神感应能力关注着四周,因为是从河边的耕地里穿行,远远地能“看”到遍布河滩的尸体,以及沿着河岸纵马“撒野”的重骑们,即便他对且格拉斯的执行能力没有半点怀疑,这刻也不禁轻松了少许。 再向北行,是一片被积雪掩盖了人迹的漫漫田野,暗月星空下,颇有些四野茫茫的寂寥感。 “将主,要不要去东面河岸查探一番?”马速并不快,金骞催快了几步追了上来,落后半个马身,探着头问道:“河边开阔,若有敌人大量来袭,且格拉斯未见能阻住!” 罗开先看了看满是认真眼神的金骞,摇了摇头,随即提示性的问道:“河面上冰层不厚,若有敌想要从冰面上过来,会怎办?” 金骞皱了皱眉,半响后答道:“马匹太重,会压破冰层,人不能聚在一处,甚至不能穿重甲……” “没错!”罗开先低喝了一声,顺着对方的思路解说道:“汴京这里冬季远没有灵州寒冷,运河冰层很薄,人若想过必须身形轻便,甚或不能在冰面上行走,怕是要趴伏前行才可!” “敌人没有铁甲,且格拉斯等人皆为具甲重骑!”金骞兴奋了起来,“还是将主高明,料敌于先!” 几句言语边推导出了结果如何,金骞很是兴奋,当然话语里也对且格拉斯能够用“一身铁”欺负人很是羡慕。 罗开先的嘴角也勾了勾,却不再开口。 这段时间,他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带出了不少人,眼前的金骞也算是个悟性不错的家伙。而对罗开先来说,能够听到手下人举一反三,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夸奖之类的言语就暂时还不需要,而且并不是他所喜欢的方式。 对着他这样一个刻板的将主,旁边人总免不了拘束,便是性情有些不羁的金骞也不敢在随意言语,和他手下的斥候们用手势交流着,时刻不忘留神周围的动静。 罗开先虽然知道四野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却半点也不想干涉手下人的“无用功”——那会破坏斥候们良好的习惯,并不是好事。 寂静的被积雪覆盖的田野上,只有马蹄踩在上面的“噗噗”声,四下里偶尔会传来铁器清脆的交击声还有……会令常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 持续行进五六里地之后,在这个小规模骑队的左手方,突然间的好似天光大亮般的出现了大片的火光,随即便是急促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 若论谁对牛角号声最熟悉,那人选非罗开先莫属,因为本就是他编制的节奏。 所以,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那是急骤进攻的信号。 “是进攻号角!”金骞首先叫出了声来,“将主,定是碉垒那里,石勒等人与敌接战了!将主,我们要过去增援吗?” “吁!”轻轻拍拍公爵的脖颈,让这个兴奋的大家伙暂缓脚步,罗开先尽力用精神感应着火光的方向,却发现距离实在太远,根本超出了精神感应的范围,又静心等待了片刻之后,随着夜间的微风,一阵浓郁的原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传了来,期间还夹杂着莫名的烤肉气味,以至于公爵都在不停地踏脚和打着响鼻。 “去看看,注意不用太快,节省马力!随时戒备!”罗开先坚定的下了命令。 “遵令!”远处的火光越来越亮,映衬着每一个斥候的双眼,那里面似乎同样有火光在燃起。 虽然表情依旧压抑着,实际上罗开先的心中同样在跃跃欲试,抵达宋境这些天,他时刻保持冷静克制的同时,心中的不平与怒火同样在不停的累积着,只不过与手下人渴望的简单杀戮不同,他更希望确切见识一番宋国禁军的战斗力。 这一刻,弦月在南,火光在西,积雪在平原,蹄印向西北,刀光似寒霜。 ———————————————— 附:感谢书友“孤星夜”的微信红包打赏!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二十五节 雪色,血色(六) http://..org/ 李大将,姓李名开。 在宋营的军制里,他这个大将不过是一个带兵的小头头,而不是真正的大将军。就算在京城的禁军当中,他这个大将也不过是将门石家的一个门下走狗。 此次石家长公子调人行事,他这个兵头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万事都有郑虞侯那个马屁鬼开口,他这个兵头顶多是披上盔甲冲锋陷阵的话事人,而且他这个话事人其实没半点用,无论是盐帮还是排帮的帮众,没人会真正听他这个兵头的话语。 当然,作为一个老黄牛性格的老军,他也并不在意这些浮事,盐帮排帮所谓的千把人,一个个只知道好勇斗狠毫无配合可言,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用来挡箭的,还是那种眼睛脑子都不灵醒的挡箭牌。 而灵州人,他听说过不少,前日秦翰大将军手下与灵州人公平比拼,其中被打败的人里面,就有他一个兄弟,所以他很清楚灵州人的战力到底如何,按照他的内心谋算,有三百袍泽佐助,打一百多个灵州人,当不是大问题,至于还有旁人,盐帮排帮的箭靶们如果死不绝,总应该能应付一二…… 但,这个夜晚,这片被积雪覆盖的田埂,矗立的那五个怪模怪样的“望楼”……初初看到的一霎那,李大将就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在他的观感里,这片看似空旷的土地,远比戒备森严的城关都要危险,雪地下掩盖的,是隐藏的危机,而五个好似巨人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则是陌生的极度危险的杀机!与游走战场边缘的郑虞侯不同,他可是正经经历过攻城战的,他不相信灵州人弄出几个孤立无援的塔楼当作吓唬人的摆设…… 之后的事情随即证明了他的想法,原本让人看不透的“望楼”变成了令人难以靠近的刺猬!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瞬息间,靠近的帮会人物就死了数十个——短矛一般的床弩不过射杀了二十几人,余下的却是拥挤踩踏死的! “虞侯大人,这样不成!我等没带攻城器械,这土楼比之城墙分毫不差!”后退重整的时候,李大将忍不住找上了郑虞侯。 “莫叫大人,叫哥哥就成。”郑虞侯玩口舌出身,又惯会见风使舵,当着军中袍泽的面,自不会充什么高傲,“大将有话不妨直言!” 老黄牛性格的李开没什么卖关子的想法,径直说道:“若依俺看,当回返李家院子,待攻城器械齐备再战!” “不成!”郑虞侯摇了摇头,“石长公子欲借此事邀宠石大将军,而石大将军日前因灵州人受今上惩治,想要报复灵州人,依郑某妄自揣摩,恐今上也乐见事成……再者,你看盐帮排帮众人,可曾气馁?” “这……”李开依言转头,发现盐帮和排帮的人并没有恐惧,反而个顶个怒火熊熊闪烁着仇恨的目光。 “这便是骑虎之势!”郑虞侯感叹了一声,转头向李开问道:“不知大将有何解决之策?” 李开眯着眼睛张望了一下前方,提了提手中朴刀,指了指碉垒中间,振作道:“天色晦暗难明,我等于此人地生疏,灵州人绝非等闲,若想有所作为,只能从此中途快速通过,然此并非坦途,稍慢则有性命之危!且,以灵州人之凶戾,前方定有埋伏……” “嘶……”郑虞侯倒吸了一口冷气,犹豫片刻,猛然剁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脚,“如此……就依大将所言!” “且慢,虞侯大人!此策必定凶险得紧,大人若依俺策,但有死伤与俺无涉!”憨厚如李开,也有自己的小心计,出谋划策本就不是他所长,自然不想承担这样的责任。 “大将安心便是!”随口安慰一句,郑虞侯转身便走。周围这些人也不是他姓郑的逼迫来的,会否死人,死伤多少都与他这个虞侯无干。 郑虞侯借着话题把策略转告了石元庆之后,为了保证更快翻越这条防线,同时减少床弩对密集队形的杀伤效果,大队人便分成了四队,打算分别由五个碉垒中间的空荡穿行而过。 李开李大将则统率着禁军,作为督战队押后而行。 盐帮和排帮的众人如同兔子一般窜行向前,左右碉垒的床弩却依旧不紧不慢连续不断……原本有着一层薄薄雪层的田地再也看不到白色的荧光,李开披挂着一身步人甲带着禁军袍泽跑了二十余步的时候,一阵悠扬而急促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 随即汗毛耸立着的李开看到两侧的碉垒里面抛射出了数十只火箭,火箭上的火焰划破了黑漆漆的夜空,看方向就可以辫知那些火箭并没有指向人,当李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些火箭快速的落在了地面上……“腾”,须臾间,并没有干枯野草痕迹的田地燃烧了起来…… 虚空生火!这诡异的火势来得如此突然,所有的人都恐慌了起来! 尤其之前为了躲避床弩的弩矢在地面上翻滚过,或者不小心跌倒过的一些人,瞬息间变成了火人…… 即使始终保持冷静的李开也慌了神——他穿着一身步人甲,本来速度就不快,这火显然是不分目标的,蔓延的速度更是奇快无比! 什么也不管了! 火焰中伴随着浓烟开始了快速翻滚……处在火焰中间的人开始拼命的往外挤,处在燃烧地面边缘的同样不好受,被火焰炙烤得难以承受的他们同样在加快往四周跑,但是,脚底沾了原油的他们又怎能跑得脱? 屋漏偏逢连天雨,左右两侧始终没有停歇的碉垒开始加快了节奏,一根根短矛样的床弩箭矢仿若不要钱一般飞快的射了出来,彻底凌乱的数千人在火场中乱跑,总会有那么几个目标被穿透,然后哀嚎着燃烧起来。 有那处在队伍前面的人提前脱离了燃烧的区域,却在前方火场外大声嘶喊着,“前面有壕沟!足有三丈宽,跳过不去!”“不好了,沟里也着火了!” 炽热的火焰烘烤着处在火场中的所有人,有的腿脚还算灵便,能看到火场里的空隙,但是他们跑动带起来的泥土溅到了旁人身上,火焰燃烧顺便就把泥土(掺着原油)燃烧了起来,火焰点燃了衣物,于是原本还在行动的人就变成了燃烧的火人,有的跑着跑着就无声的趴在了地上……火焰炙烤下,颗粒状的冰雪融化成了水,水又变成蒸汽,与燃烧的油烟混杂在一起,刺鼻而又灼热的烟尘影响了大批人的呼吸,随着火势的继续,哀嚎或者呼喝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咳嗽而变得窒息的人越来越多……挂甲的战士同样也不例外,脚步沉重的他们本就行动慢一拍,有的被慌乱的人群推到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余下的人却更慌乱,一边跑动一边挥舞手中的兵器,防止旁人的靠近…… 这次禁军三百人带来的马匹本就不多,它们本来被安置在后方压阵,火起的瞬间,它们刚刚步入火场的边缘,但是火势来得如此凶猛,彻底慌乱的它们又蹦又跳,把许多骑在马背上的人摔了下来…… 处于人群最后的石元庆等人从火起的那一刻就没了秩序,没人再顾忌什么大将军的儿子,没人再顾忌身份的尊贵与低劣,所有人都慌了神。 李开拼命的跑出了火场,却被推倒在了地上,几只重脚在他身上踩过之后,他只能抱着头趴在地上不敢稍动…… 郑虞侯倒在了火场边缘,全身沾满了油泥的他变成了火人…… 未完…… 第一百二十六节 雪色,血色(七) http://..org/ 纵马疾走奔向碉垒防线,还未抵达,就看到有零零散散的人影漫无目标的亡命向北方奔逃,罗开先用马鞭指着距离最近的两个,随口下着命令,“金骞,拦住那两个乱跑的人!” 金骞和几个手下自有默契,只是稍带一下马缰,便拦了过去。 只是,那奔跑不停的两个人未等金骞等人靠近,便呼哨一声喊“鬼啊!”,随即便换了个方向加速逃开,那速度竟比奔马都不逊色。 听令行事的金骞几人也愣住了,众人的装扮确实有些骇人,但也不至于如此表现吧? 罗开先挑了挑眉毛,随又号令道:“算了,不必再追,破胆之人,任他去吧!” “喏!”应诺声有些不甘,也有些无奈,对金骞等人来说,本以为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结果却发现力气使到了空处,这份别扭就别提了。 其实罗开先本人何尝不别扭?他可不是习惯行善积德的善人!只不过“欺负”一些丧胆之人实在不合他的本心罢了。 继续转进,陆续可以看到同样奔逃的绰绰人影,却再无一个敢于靠近,只是在视野中稍有触及,便转向而去。 临近破晓还有一段时间,天色依旧昏暗,便是有雪光和火光,视线能及也绝不会超过三百步,罗开先自能凭借精神视野“瞧”见远处的动向,自然是对这等散乱之人毫无兴趣,连带着金骞等人也是颇为颓唐——对战士来说,这种目无对手的感觉不是惬意,而是不爽…… 因为要节省马力,以备需要冲锋的时候马匹能有足够的速度,罗开先率领的小队伍行进的并不快,所以他们抵达碉垒防线的时候,已经是火起至少二十分钟之后了。 当几座碉垒正式而清晰地进入罗开先的视野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副极为残酷的画面……将息未息的火焰如同幽灵一般依旧在半空中燃烧,已经不是很旺盛的火焰照亮了整片空间,积雪融化了好大一片,露出了被雪层掩盖下的土层,沾染过原油燃烧过后的土层是漆黑的,土层上面散布着一时难以清查数量的尸体,有的尸体上面依旧有火焰升腾,没有火焰的尸体上面则冒着令人作呕的浓烟,多半尸体是黑色的,也是扭曲的,每一具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它里面曾经的灵魂所遭受的痛苦经历…… 火焰燃烧的区域被五座碉垒分成了四个,每一片火焰区域的旁边,都有十几二十不等的人呆立着,有的甚至蹲在地上放声大呕……除此之外,火焰区的南面,有人骑在马背上三五成群的在追杀一些毫无秩序乱窜的目标…… 最为显眼的不是这些,在火焰区的北偏西方向,有两伙人在对歭。 一队很明显,不过数十个,但盔甲齐备队形整齐坐骑雄健,正是石勒统领的自家亲卫;另一队则要凌乱的多,有人高坐马背上,有人瘫坐在地上,有人持着刀做威武状,更有人两手空空站都站不稳…… 罗开先的视力极好,转瞬间就分辨出了这防线处的所有动静——这次的杀戮显然已经到了尾声,虽然他想要亲身杀戮一番的念头落了空,不过手下能够独挡一面的结局也让他颇为欣慰。 “金骞,兜到西北,拦住敌人去路,吹迫降调,不得放走一个!”罗开先随口下令。 “遵令!”总算有事可做了,金骞大为振奋,呼喝一声,带着手下七人奔着西北就兜了过去。 半途中,所有人弓在手箭上弦,有人扯出牛角号“呜呜”地吹了起来。 迫降调,顾名思义,迫使敌人投降的小调。战场上奏响这个,就说明是战事需要快速收尾,这与之前的小胜调同属于灵州军队战场通讯的一部分。 “将主来了!”低喝一声,石勒心中大喜,手中箭支瞬间放了出去,正好射在散乱的宋人队伍前方的地面上。待箭支落地,他高声喝道:“跪地!弃械!投降!不杀!” 他身后的亲卫们也不是木头人,根本无需他下令,便开始四散,然后冲着宋人在火后聚集起来的队伍围了过去,口中都在高声吆喝着“跪地!弃械!投降!不杀!”。 宋人的聚拢是盲目的,没人约束下,几个自负勇武想要冲阵厮杀一番的,提着刀刚刚冲出几步远,就被几根连续射出的箭支钉在了地上……其他的人则木讷的再不敢乱动。 石元庆瘫坐在马背上,双目无神,自从栽下马背被手下救醒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对他来说,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个噩梦,灵州人究竟如何做到的?难道灵州人真的是那些胡乱嘶喊的人口中所说的“魔鬼”? 先前几个统事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个,盐帮孙长庚孙执事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抬手拍了拍石元庆的靴子,低声试探着问道:“长公子,长公子?石长公子,我等降了吧?” “降……?”石元庆木讷的回了一句,他也想要做个决定,却心如乱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孙长庚眨了眨眼,停下了质询,左顾右盼起来,众多人影之外,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灵州骑兵正在四周散落,虽然人数不多,但仅凭他一介文士也能看出对方的凶悍。 举足无措间,他猛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满身灰土,但形象并不难辨识,“李大将?李开李大将?” 李开的心态同样不怎么样,之前避过慌乱的人群,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郑虞侯的尸体……以及遍地尸骸的惨状,这情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战场……灵州人竟如此凶悍?之前的数千人,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就灰飞烟灭? 在李开懵懂,孙长庚疑惑的瞬间,聚集起来的宋人中间,有的扛不住压力,把手里的兵器扔到地上走了出去,然后双膝跪下,等候处置。 “站起来!走开!去那边!”有灵州骑士叫喊指引着投降的人走向一个不碍事的地方。 本来就不稳定,有没人指挥,临时汇集起来的宋人更乱了,一些对战事再不抱希望的人走了出去,一些双脚连鞋子都没有的人同样挣扎着走了出去…… “我等,投降!”骤然清醒的李开低喝了一声,这话既是回复孙长庚,也是在指示他身侧还在愣神的禁军众人。 说着话,李开带头走出了人群,把自己手中的盾牌朴刀扔到一个兵器堆里,步人甲上的裙甲也解下来扔出去,再在灵州战士的指引下走向投降的那一边。 他口舌木讷,心底却不糊涂,眼下士气、装备、战术全都输灵州人一筹,光凭人多又有什么用?便是再厮杀一场,能赢吗?他是没了信心,更何况,身后在马背上半响没有反应的石家长公子何尝看得起他?为那种贵公子殒命?呸! 孙长庚别的长处不多,审时度势是最擅长的一项,见带兵的头头和手下都陆续走出去投降,他再也没了坚持下去的理由,何况灵州人并未再开杀戒……降了便降了吧。 如鹌鹑般抱团取暖的宋人其实只剩下不过三五百人,陆陆续续的开始走开投降之后,人数便更少了,最后只剩下身材肥硕的石元庆和他的几个侍卫。 黑盔黑甲的罗开先在公爵的驮负下靠近了来,冲着石勒下令道:“喊话,再不投降,射杀!” “遵令,将主!”身上被烟火熏得乌漆嘛黑的石勒恭声应喏。 随着几声呼喝之后,大事去矣的石元庆被手下人拉下马,稀里糊涂的降了,再无变数。 罗开先有些慵懒的在马背上四处游走查看,禁军投降之人的神态,盔甲样式,其余所谓盐帮排帮的投降众,甚至因原油燃烧而死的各种形状的尸体,都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唯独石元庆这个仗势行事的贵公子,连瞥一眼他都觉得浪费。 这一战进行的有些快,有些出乎预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对罗开先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哦,也有些小小的遗憾,他想要过过杀戮瘾头的想法并没能实现,那种猛然挥力却发现打了个空的感觉并不美妙。 月斜星移,天色开始蒙蒙亮了,色彩却还是如同夜晚般单调,白色的是雪,黑色的是泥,一夜战事所流的血也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的,如泥土一般……那是干涸的结果。 ———————————————— 附: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写在二百万字之后 http://..org/ 不知不觉竟然写了二百万字了,而且还是我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有时候挺佩服自己,居然能断断续续地坚持了这么久。 最早在构思这本书的时候,家中老父在医院等着做癌症手术——手术之前要做放化疗,时间跨度四个月,而那时,我在医院陪床。 陪床的闲余时间大把,却没什么事好做——总是被各种琐事打断,只有看书还算可以接得上茬。 但是,作为老书虫的我,恰好那会儿面临各种书荒——说实在的,小白文看多了减智商……习惯跳跃思维的我,就有了这么理由,自己写本书。 这书最早开写的时候,书名《跳跃一千年》,嗯,是个动词组,不大像书名,一直写到中亚希尔凡平原的时候,才改作了现在的书名,不为别的,就是想更像历史题材多些,而且个人觉得《千年军国》这个书名更符合故事的浑厚背景,而不是如前者一样单纯像是一个个人的小故事。 浑厚这个词我不知道是否妥当,这本书中从开始到现在,涉及了马赛人、阿拉伯人、雅典人、罗马人、库尔德人、波斯人、保加利亚人、斯拉夫人、诺曼人、葛逻禄人、曷萨人、突厥人、土库曼人、党项人、契丹人等众多部族;也或简或繁的描述了马里、法蒂玛、拜占庭、阿拔斯、萨曼、伽色尼、喀喇汗等诸多政治实体(国度);甚至没有避讳的直接描述了基督教、绿教、琐罗亚斯德教(祆教)——这或者是本书未能签约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本书还触及了各种政体的格局描述,比如法蒂玛的政教一体制度、拜占庭的轮番皇帝制度(奥古斯都、君士坦丁)、突厥的部落联合制度以及宋帝国的皇帝与内阁制度;至于军事上的描写则更多……如此众多的内容揉在一起,称为浑厚,也不算自夸了吧? 历史是过去了的现实,我总是这样想。 而现实总是在不停的变化,活在其中,没人能真正看清现实发展的脉络——除非真的有人精通预言术这种传说中的技能。 所以,在我看来,很多穿越到过去的故事中,主角可以根据记忆去按部就班发展的,都是胡扯……蝴蝶效应并不是假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实际上是事物的演化与变迁。一个具备地区影响力的角色,怎也会改变许多事情的演化与发展。 所以,我写的故事,不会拘束于按部就班沿着历史轨迹行进,而会根据猪脚的行为推演一些事件的变迁,前文涉及的并不多,在接下来的故事中,随着猪脚涉足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所影响到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广,比如说党项人的命运,归义军的命运,姑臧山六合部的兴衰,黄头回鹘的结局,喀喇汗国的变迁,甚至在之后契丹辽国的演绎,草原蒙古部落的命运,室韦人渤海人女真人的归化,宋国的最终结局……一大串的族群演绎都需要合理的演化,这部分的推演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除此之外,在我的概念里,这个世界是纷杂的,无分科学与迷信,存在即真理。 真实的历史与我们所知的历史肯定有偏差,太多的事情被人为掩盖,比如说短短二百年,科学的概念就变得深入人心,这其中没有幕后推手吗?比如说东方儒家学术经典与《竹书纪年》之间的截然相反的矛盾,难道没有儒家刻意掩盖吗? 接下来,笔者将会试着把这些内容揉入文中,敬请期待与关注,谢谢! 再次感谢诸多书友一直以来的支持,你们的支持是我坚持的动力所在! 第一百二十七节 后续与秦翰的突然到访 http://..org/ 天亮了,这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战事彻底告一段落。 之所以说力量对比悬殊,实在是罗开先本人都觉得这是一次“欺负人”的战事,抛开人数不提,双方的武器装备作战的心理状态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一方有完备的作战思路和应对计策,而另一方只不过想了倚多为胜;一方连床弩都拿出来了,还用了原油火攻这种大杀器,而另一方连盔甲都没凑齐,穿着盔甲的三百禁军甚至连发挥的时机都没有,另外的人就更不用提,甲胄都无,只拿着一把刀子参战……这对比就好像后世带着枪榴弹和狙击步枪等各种枪械的职业军队剿杀手持西瓜刀钢珠枪的黑帮团伙…… 见到战事简单结束,这点战事根本无需自己上场,更别提什么释放心中压力了,罗开先连理会后事的兴致都没了,直接命令手下们处理收尾,把金骞等人也留在了这碉垒防线,他自己掉转马头回了庄院。 庄院内部其实并不安宁,大批的宋人虽然被两处防线拦住了,但终究还是人手过少,很难做到密不透风的防御,而人手不足造成的结果是漏网之鱼的存在,这些漏网之鱼对于众亲卫来说谈不上什么杀伤力,但对庄内的庄户还是有威胁的。 于是,意兴阑珊的罗开先看到的是庄院内部各处人员乱窜,每每发现某处有外来人闯入,就会有亲卫加上庄丁们汇集,整个场面犹如打地鼠一般热闹,若是被发现的人没有对庄院内造成什么危害,那也还算平静,若是闯进来的敌人碰巧伤了什么人,那就倒霉了,先会被弓弩长刀放到,然后就会有庄丁轮着锄头木棍之类一顿狠锤,真的是变成肉泥也没人可怜……真的是肉泥,半点不含夸张,有灵州来的狠人撑腰,便是老实巴交的草民也仿佛感染了其中的狠劲,下手那叫一个狠…… 罗开先是没兴趣打地鼠的,更不会有什么圣母心肠去可怜闯进庄子的人,径自回到自家安住的宅院,才发现两个小娘都不在,问了下仆役,才知道风风火火的李姌拉着葛日娜跑出去到处凑热闹,有四个女汉子护着她们两个,倒是不虞会有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 罗开先懒得去干涉,索性任由她们自由活动。 安置好了有些躁动的公爵,回到他习惯待着的那座会客厅兼书房,扯脱了头盔甲胄,把自己扔在熊皮大椅上,重新整理思路。 他心底暗叹,经这一事,原本路上手下这支小队伍杀伐由心的习惯也算重新恢复了,没奈何,世人总是如此——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后世便是这般,这个时代同样也不例外。 回想当日出入宋境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少些流血杀戮,但……万事不由人。 事到眼前,才发现自己当初的设想不过一厢情愿而已——无论哪个时代,终究有些人有些事情是需要绝对的力量去解决的,而绝对的力量只能是……暴力杀戮。 与人为善是美德固然不错,但是“人”是否值得善意相对?那就是一门见仁见智的学问了,而很显然,类似石元庆、类似盐帮、类似排帮……这类人显然不值得施与善意,甚至不值得同情。 原因很明显,若非自家战力强横,被三千多带着刀枪的匪徒围攻的普通庄子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怕是该会毁村灭寨人财尽失吧? 如果自家稍微弱些,或者警惕心不够强?会怎样?自己单身匹马或可脱身,但身边这百多众怕是再难回返灵州! 想到这里的时候,罗开先心中对宋国的印象更差了。 也是,这个古典时期的所谓“东方人文古国”,或许在历史上的很多方面都别具一格,但无论治政水准还是国防体系,与后世东方的共和国相比,完全是天地之差。 至少在后世的共和国的首都周边,绝不会有眼下这种贵族调动军队和数千帮会成员乱来的行径!至少那个时代的共和国绝不会如盐帮排帮一般大的可以影响一国命脉的帮会组织! 像汴京这种一国都城的地方都是有这般横行之事,边远的州府又会如何? 豪门世家、高官宿吏、富商大贾、会党帮派四个大类,再加上宗教群氓,这个时代的秩序该有多么复杂? 而在这个时代,作为普罗大众的平民就生活在这种无序的状态中,这其中的族群内耗所造成的损失又该有多少? 具体的状况肯定是个无法统计的天文数字。 当然,罗开先也知道,这样的纵向对比没有任何意义,两者处于不同的时代,无论人文还是生产力的水准都不在一个层级上。 但是,治政水准真的与人文背景或生产力水平脱不开干系吗? 并不是治政行家的罗开先在心底纠结了起来。 可惜任他搜肠刮肚想了个底掉,只是生搬硬套读过几篇《资本论》文章的他,平素何尝留意过这等涉及社会学、哲学、统治学的范畴? 所以,便是他百般纠结,面对不擅长的事情,终究还是徒劳无功,从黎明直到午时宴饮的时候,都没能得出半点有用的结论——这就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够总结出来的东西。 偏偏这种烦躁的心态还不能向任何人表露,包括李姌和葛日娜两个最亲密的人,反而还要在两只小娘嬉笑着向他汇报战果的时候,保持一份平静加冷静的面容——这是他一贯以来示至于人的形象。 然后是属下汇报各种动向——俘获各色宋人五百余,剿灭一千六百余,破烂盔甲和兵刃若干,宋人军马数十匹……自家不过轻伤七十余重伤四人,并无战损,其中轻重伤的多半还是荥阳那批“江湖好汉”,几个重伤的则是大火时慌乱之中摔断了腿子。 面对身前汇报战果的赫尔顿、且格拉斯和石勒三人,罗开先振作了下精神,问道:“荥阳众人可安妥?” 之前负责统率那些“江湖好汉”的石勒“嗤”地笑了一声,答道:“将主,那些人被火场的景象吓坏了,好多人早饭中饭都没吃!除此,别无大碍!” 罗开先一愣,旋即释然,荥阳众或许见过血,但在已经和平了十几年的宋国,有几个见过上千具尸体的?何况还是烧得奇形异状的?黎明时候他也见过,那些人没把肠子和胃吐出来就算不错了。 他转而问道:“那些死尸如何处置的?俘获的宋人又是如何安置?” 三个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赫尔顿出列回道:“回禀将主,东面河岸和北面碉垒处,尸首众多,属下几人驱使俘虏清扫战场,时下天寒地冻难以挖土掩埋,庄内众人不愿安葬,现俱都堆放在两处战场一旁。至于宋人俘虏……庄院西面山坡下,原有三个废弃谷仓,现正勒令俘虏整饬……” 是了,丧葬这个事情在这时代同样不是小事,土地归属各家所有,庄内虽有一处安置死去庄民的坟地,但庄民肯定不愿意数以千计的不明尸体葬在自家的老坟边上。只是……上千具的尸体,总不能就堆放在那里吧?周围又没有无主的荒地,难不成扔到运河里喂鱼? 罗开先皱眉想了一下,暂时不得要领,便搁置一旁,看着欲言又止的武痴问道:“且格拉斯,你有话说?” “禀将主……”且格拉斯站得笔直,恭声回道:“清晨战事结束之后,属下沿河岸巡走,河岸对面常有人好事之人窥探,是否加以驱赶?” 罗开先轻轻摆了摆手,“不必……夜里战事瞒不住人,我灵州恰好可以借此立威!想来过不多久,宋庭便该有所动作……你等定要严加戒备,不得稍有懈怠!若有人妄动试探,本将许以临机杀戮之权!” 赫尔顿、且格拉斯、石勒三人同时恭立回道:“遵令,将主!”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动静,一个亲卫停在门口处大声喝道:“报将主!庄北防线有宋人来访,自称宋国汴京皇城使秦翰,请卫四郎前去迎接!” 秦翰?他来做什么? ———————————————— 附:感谢书友“袁浩”“平道枯木”“爱一夏之歌”“行一”四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二十八节 针锋相对(上) http://..org/ 秦翰来做什么? 罗开先心底能摸到一些脉络,却不确定,更不好和手下们评说。 而对方亲身来访,便是访客身份,指明要卫四郎前去迎接,以之前罗开先向外传报的卫四郎身份,自是没资格充大,所以该遵守的礼节是不能免的。 所以,心中带着一丝疑惑,罗开先还是重新出门翻上马背前去迎人。 …… 碉垒防线北侧四百步开外,凌乱的雪原上遍是泥土、积雪和残血的混合物,一队骑兵正矗立在那里。 秦翰没带多少人,作为一国皇城的兵马总头目——皇城使,他不仅骑马出行,甚至只带了区区十八个随员护卫。 见到这种行状,罗开先也不矫情,单人匹马就迎了出去。 那边秦翰见到罗开先迎了出来,便驱马前进,离着差不多十余个马身的距离时,便高声喝道:“卫四郎,你灵州做得好大事!” 安抚着公爵停下来,罗开先也不否定,径直回道:“不过千把人,何谈大事?秦将军言过矣,将军乃宋国一品勋贵,便是十万数十万人生死也等闲耳,缘何如此惊诧莫名?” 对这个时代的上位者来说,数千人命算是事儿吗?至少罗开先是不信的,他更愿意相信对方是为石元庆说情或者为宋帝探路的。 尽管,用一员大将军来探路并不稳妥,但谁叫这秦翰除了是位将军之外,还是内宦呢?用这样一个既通军事有深受皇家信任的人来与灵州人打交道,显然再合适不过。 秦翰脸上的神色为之一滞,却并未气恼,反而有些戏虐的盯着罗开先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若非你卫四郎只有百余众跟随,只凭这番气势,说是统军大将却也不差……莫非你那灵州人等俱都如此……堪称人杰?” “人杰?老将军过誉,卫四不过尽职而已……灵州人不受欺侮,不会委曲求全,宁可玉碎,不愿瓦全!”打哈哈这种事情,不是罗开先所长,勉为其难也能说两句,不过话里仍旧透着锋锐。 “宁可玉碎,不愿瓦全?”秦翰有些失神的重复了一句之后,转而扫量了一下四周,尤其是西边不远处堆积起来的死尸,语气难明的继续道:“如今玉碎者却非你灵州人,而是我宋民……” “宋……民?”罗开先咬住了这个字眼,驳斥道:“提着刀子汇集了三千人攻打民庄的……民?将军此言何其亏心!” “哦,哈哈,老秦失言!”几天前那次短暂的交锋,秦翰深知眼前这‘卫四郎’的难缠,听到这种指责的话语,也不恼怒,反而打了个哈哈,转换了口舌,继续道:“咱家亲身到访,只为与卫四郎一谈,不知庄内可有僻静所在,容你我一叙?” “荣幸之至!将军请……”罗开先坐在马背上施施然的拱了拱手,随手冲着南方虚虚一引,客套了一句,“未曾想我灵州自购入这所庄院,首次接待之官员竟是宋国统军之将……卫四本以为某这灵州庄子仅有里长1之流会来到访……” 他这话表面是客套,但话语背后的意思又何尝不是揶揄宋人的胆量与迟钝? “哼!”秦翰不置可否,只是鼻孔出气低低地哼了一声就算回复,实则心底暗自嘀咕,你灵州人如此凶悍,寻常哪个官吏敢登门?什么里长保长之类的乡老之流,怕是连靠近的胆子都欠奉。 不过心底这点不顺畅并不能影响秦翰的心情——做到他现在这个地位,哪会因为旁人几句话就乱了心境? 哼声之后,这秦翰却泰然自若地随着罗开先的指引催马走动了起来,仿若处身之处并不是曾经血色弥漫的杀戮场,而是春日草色青青的惬意牧原。便是路过数人高的碉垒之时,看到上面的烟熏与血渍以及垛口锋寒冷厉的床弩箭矢,也不过皱皱眉毛,便视若不见,甚至不曾开口询问其中武器的出处。 负责迎客引路的罗开先也没什么焦躁的,这秦翰不开口,他自也不会解说,对方摆明了是来试探究底, 从碉垒防线到庄院住所,大概有六七里,北风萧萧,马蹄踏踏,却是不便言语,所以两方虽并辔而行,却是一路无言。 沿途依旧有大把人在忙碌不停,对罗开先来说,这只算常态,实是司空见惯,但对秦翰来说,庄内人头涌涌各司其职,明明夜里刚刚灭了倍数人的袭击,却不见有任何战后的慌乱,不论是顶盔挂甲的战士,还是短衣褐杉的平民,都是一副从容模样。 而且,他这个国朝一品武勋所过之处,见到的不是路遇之人的恭敬礼拜,反而是躬身或抱拳冲着身旁这个‘卫四郎’行礼之后便泰然自若的各自忙碌,这种秩序井然的模样有多少年未曾见了? 三十年还是四十年? 怕是只有本朝高祖(赵匡胤)初立之时,才有这等欣欣向荣的景致? 南征北走的秦翰不是躲在朝阁里妄自尊大的无知之辈,恰相反,阅历丰富的他自有一番见微知著体察入微的本事,又因常年身在内宫与朝堂两处游走,心中惊诧莫名脸上纹风不动的沉稳却也半点不差。 所以,秦翰这一路的点滴见闻都存在心里,嘴上却不曾有半句开问。 宦官将军玩深沉,罗开先又是个不喜言语的木头性子,两个人算是闷到一起了,直到入了会客室彼此落座之后,这段比拼沉稳的过程才得以终结。 与此时宋国将门讲究厅堂宽敞富丽堂皇的风格大为不同,罗开先的会客室宽敞不差,地面是青石铺就,四壁却是没有半点装饰,但若说武人风格就远远不足了,他那张长案更是延续了后世的工作风格,座椅后面的书架更是实用为主,安放着一些最近几日买来的线本书籍……如此风格倒是像某些大家内宅的书堂。 秦翰落座在长案前的宽大座椅上,左右观瞄了半响,实在忍不住开始发问道:“卫家四郎,你这堂屋倒是别致,厅堂宽阔,不见刀枪剑戟,倒是搁置了许多书册,莫非期要文武双全不成?” 正题总由闲话来,罗开先知道许多人谈话时总喜欢旁征博引一番,待气势于己有利才开始涉及正题,眼前这古典宋国的将军却也没脱了这等套路。 他也不笑,只是开口回道:“我灵州众久居西域,与东方传承多有遗失,今次至汴京,我家将主曾多有叮嘱,买些书籍供人翻阅……卫四也是灵州一员,自该遵从将主要求,读书一事,算是难得消遣,却称不上文武双全。” 读书是消遣?仅仅几句话,却又勾起了秦翰先前心中所想,眼前这‘卫四郎’总让人有雾里看花的错觉,圆滑?有那么一点,却并不多,犀利?却是不差,日前那杨景宗犯事之时,便是如此这般让人难以直视,而最关键的是,这‘卫四郎’的话语与气势中总是透着难以言述的从容。 “卫四郎过谦矣……”秦翰嘴上应付着,心中不断的调整着思路,却发现自家这经年老将面对这不过二十许人的‘卫四郎’,不但难以在言语上占据上风,反而处处为对方措词扰动思绪,思虑及此,忽道:“凭君如此人才,却不过区区采买之职……何其不公也,若于我宋朝堂,说不得四郎你做一方节度2也未可知?” “做一方节度?”罗开先有些好笑的重复了一遍,心中暗道这秦翰言语试探不成,便改做挑拨招揽,倒是机变得很,只不过这话语对自己来说就是玩笑了,当下也不虚言掩饰,径自说道:“秦将军休要欺某年轻无知……赵氏立国,借商贾与士族之力,国策亦是崇文抑武……卫某不过武夫,如何做得节度?” 又一次言语打击,即便秦翰性情温和,也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放言道:“卫四郎如此这般屡屡拒人千里之外,行事偏又肆无忌惮,莫非当真不惧惹怒我朝?咱家知你灵州兵力强盛,然我汴京有军三十万,算上鸿胪寺那里使团人数,你灵州众亦不过数百,如何挡得大军围剿?” 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便是开口直接威胁了! —————————————————— 注:1里长,地方低等官职名。保甲制度,是东方自秦汉时期就有的治理地方的制度,每个时代各有不同,至唐时,以四家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宋初年延续了这一制度,至王安石变法,则改为十户为一保、五保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 2节度,节度使,唐时流传延续到宋朝的官员名称,权责为一方军政统领。 ———————————————— 附: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二十九节 针锋相对(下) http://..org/ 面对着秦翰的威胁,罗开先非但没恼,更没愤怒,反而嘴角一弯笑了起来。 当然不是那种放肆的大笑,而是那种面带揶揄的微笑,“秦老将军切莫说笑,卫四年轻,少有耐性,若是……做假成真,哪怕这汴京城真有驻军三十万,也难免烧成瓦砾……” 与秦翰这等人谈话,自不能像小地痞那样彼其娘之的骂出声,罗开先选择的是以威胁对威胁,论比狠,他又怕得谁来? 与罗开先的沉稳冷厉相比,久居高位处尊养优的秦翰就不同了,他不知道有多久未曾听过有人当面威胁‘自己’了,先是一连串的‘驳斥’,现在又骤然听到罗开先的‘反威胁’,忍不住一愣神,随即恼怒起来,狠狠在长案上拍了一巴掌,喝道:“咱家今岁五十有四,经历战事不知凡几,岂会与你说笑?谁人教你如此狂悖?咱家念你同为汉属,不想过分为难于你,若换旁人,早帅万军铁骑踏平你这庄院,岂会与你啰噪?” 不能不说这秦翰的城府够深,行事也是老辣难得,即便盛怒之下,仍然留了一份余地。 所谓听话听音,意思便是听人话语中蕴含的潜在意思。秦翰这种话语给平常人听无非是卖老及威慑,但对罗开先来说却是别有一番味道。他可不是单纯的杀场猛将,当年能在国际维和兵团混过些时日的他可是从不缺应变之能。 心思电转之间,罗开先收了脸上笑意,坦然回道:“秦大将军,有道是真人面前休说假话,卫四非是黄口小儿,将军亦非弄舌之辈,些许妄言还是莫要出口……将军所言汴京有军丁数十万,不知汇聚如此军伍需时几何?三日?五日?亦或十日?” 罗开先话语不像刚刚那般言辞激烈,却是声音深沉句句点在实处,秦翰坐正了身子,目光闪烁,却无法说出下文,因为他知道,如同这‘卫四’所言,以眼下的汴京境况,聚拢十万乃至数十万兵听起来简单,实际上若是能有半月时光能做到就算不错,三五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见秦翰闭口不言,罗开先不为己甚,继续道:“设若贵国可于三五日聚兵十万……三五日,将军可知我灵州百余众于此时日可做何为?” 秦翰沉着脸揣摩道:“三五日,可西逃至陕州1乎?” “卫四岂会弃战而逃?”罗开先晒然,道:“不妨直言告与将军,卫某东行之时,仅为购粮一事,从未想过与同族征战,但若果战起,卫某定会行破釜沉舟之策,则……只需三五日,汴京周遭所有必将硝烟四起!” “仅凭你卫四郎麾下百多人又能有多少损害?”秦翰颇为不屑地继续道:“咱家观你这庄院尚有务农之人,彼等生死亦不计乎?灵州那里你家罗将主也会如你这般不识大体?” 罗开先正身危坐,双目炯炯有神盯着桌案对面的秦翰,语速缓慢而坚定地回道:“之前秦将军过庄北防线所见尸体即为昨夜乱战之果,而卫某麾下不曾有一人战损!秦将军该知卫某麾下战力之一斑,而将军亦无需质疑,卫某既领命东进,自有决断之权!生死者,琐事耳!至于何为大体,秦将军却不该问某,而是该问石保吉大将军和你家皇帝,若非尔等有意纵容,区区石家长公子何德何能聚众攻某灵州庄院?” “这……”罗某人话语有若金石,掷地有声,秦翰便是自谓口舌不俗,对这等直指事实的话语,一时之间也难以作答,挤出一个字眼之后便难以为继。 事情被罗开先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秦翰若想继续这场对话,势必要拿出些实际的东西,若是再用虚言压人,那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刀兵相见。 这样的后果,秦翰能预见到,所以他沉默了。 罗开先同样也能预见到,但习惯了杀戮的他心中却没有半点压力。见秦翰陷入了沉思,他便施施然站起身,吩咐门口守卫的亲兵提了炭火炉和一只铜水壶进来,悠然的烧水沏茶。 秦翰在一旁看着他的动作也不作声,心中却在不断的解读眼前这个高大强壮而且睿智的灵州人,同时也在不断斟酌己方的选择余地。很显然,眼前这个卫四郎并不是个能轻易拉拢过来的人,眼下的局面更是不利于己方。 去岁檀渊盟约之后,军兵大部拆解分散到了各地,军将更是去职的去职、赋闲的赋闲,为了压制武人,士大夫那边是绝不会允许军将们再立新功的,而一旦灵州人被逼急了……眼前这厮绝非空口白牙乱语之辈,真若让对方放开了手施为,哪怕不是整个汴京,烧了几家在郊外的庄子,也是滔天的祸事——根据之前路上见闻,灵州人有迅速放火的本事,那一大堆堆叠在野地里的尸体就是明证…… 此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今上赵恒不过是个守成之君,去岁的白沟之战若非寇准那老货行事泼辣把皇帝拖到了战场上,恐怕如今这汴京早就不是都城了,哪有什么所谓的檀渊盟约! “唉……”秦翰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端起罗开先沏好的茶水饮了一口,至于茶水的味道如何,他是半点心情都无。 与秦翰的无奈不同,习惯果决爽利的罗开先已经在心底筹划各种行动方案以及所需注意的细节,甚至开始构想如若宋庭不肯退步,选择何处作为攻击点…… 同是领兵之人,便是如此不同,受人约束的秦翰需要衡量方方面面的制肘,罗开先则只需要琢磨是否开打如何打赢,就好比一方身上带着镣铐,而另一方完全自由发挥,这样的前置对比下,即便这场会谈还没有得出结果,但两个主事之人的立足点已经先期决定了是非成败。 两次续杯的茶水饮下去,秦翰总算调整好了思路,盯着悠然自得的罗开先,说道:“咱家到底老朽矣,卫四郎你言语凿凿,咱……老夫却也不能以虚言相对……实不相瞒,老夫此来,实乃我朝陛下有意关问,你灵州一行人究底意欲何为?果为购粮一事?” 罗开先搁下手里的青瓷茶壶,坦然道:“卫某虽年轻,却还不至谎言相欺……” “如此……”秦翰点点头,之前的几个回合下来,他也习惯了罗开先说话的节奏,“如此说来,倒是石佑之2庸人自扰……然,卫四郎此次杀戮过甚,未免有失天和。” “有失天和?不知将军此话从何说起?”面子这东西是相互的,秦翰放缓了语气,罗开先自也不会咄咄逼人。 至少现在,他还不想与宋庭彻底撕破脸皮,毕竟……那不符合他的利益。 秦翰青白的脸色好了少许,沉吟道:“先前从你家庄院北侧路过,老夫所见尸首该有千数之多,眼见便是新正佳节3,彼等却失了性命,其父母妻儿痛何如哉?” “老将军此言差矣!”说着话,罗开先的眼神又狠厉了起来,“卫四自问,抵宋境之后未曾有伤任何无辜之人,前日惩治杨景宗时,都未曾杀伤人命,之后更是专注于收粮之事……彼等纠结数千众,持刀枪棍棒,更有披盔贯甲者,聚围某之庄院,意欲何为?无非匪盗之事耳!此等人性命何足惜?” 罗开先可不相信眼前这秦翰是悲天怜人的老好人,所以对方话语中稍有不妥,他便冷硬的把事情揭了开来,算是不给对方任何开脱的机会。 秦翰脸上没有胡子,他只好一边捏着自己的大耳垂一边腹诽——这言语苛刻的后生小子!杨二郎等人确实没死,但还不如死了干脆,至于石保吉之子石元庆所为,更是直接被扣上了匪盗的帽子。 不过,秦翰也不是人云亦云的软货,他只是稍一思量,便故作坦然带着泣音回道:“石元庆等人行事莽撞,或有匪盗之疑,然彼等终究乃我汉人,卫四郎,你亦是汉家子,当知数百年来,我汉家人生存之不易,如今北地胡族仍旧猖狂,我汉家血裔远逊于前,若能少些内耗,实为族群幸事……不知卫四郎可否网开一面,饶恕余者性命?” 这狡猾的老狐狸!罗开先暗地咒骂了一句。 这秦翰当真不是好相与,先是以势压人,后见不成,马上改强硬为怀柔,发现用悲情牌难以挽回之后,随即便擎出了‘族群大义’这杆大旗。 不过最后这一招到底还是对了罗开先的脾胃,暗骂之后,他斟酌了一番,终于缓和了口气:“卫某非嗜杀之人,夜里俘获之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匪首深究,余者酌情……” 不同于之前东行路途上收纳的散人,眼下的宋人战俘显然很难收心,所以罗开先从未想过收为己用,实际上所谓盐帮排帮的‘江湖好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这会儿倒是也算废物利用,只是松松口,便可以缓和与宋庭的纠葛。 秦翰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下来。 ……………………………………………………………… 注:1陕州,今日三门峡市下辖陕州区,曾经是古时东接崤山关、西接潼关、秦川扼守东西交通要道的重镇,是分隔晋、陕、豫三地的界标地。本文中,是从汴京回返灵州的中路节点。 2石佑之,佑之,石保吉表字。 3新正佳节,指春节,宋时称呼。 —————————————————— 附:感谢书友“昴木居士”的微信红包打赏!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三十节 后续 http://..org/ 有一句俗语,“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意思是事情的开局如何并不重要,关键是解决问题的人选一定要妥当。 摆在罗开先眼前的事情恰巧就是这样。 秦翰此人是好是坏,一时之间很难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但是面对解决这场突如其来的争端,他无疑十一个十分妥帖的人选。 如果宋帝赵恒派来探寻事情究竟的是一个主战的将军,恐怕罗开先会在恼火之下拧断对方的脖颈,然后在仓促间筹划攻略开封府,如果宋帝派来的是一个内阁大学士,恐怕也会因为言语和观念的争端而扯破脸皮……两者无论哪一样,罗开先想要停在灵州休养生息的谋划都会全盘落空。 推演开去,恐怕罗开先的汴京购粮之行就会变成开封府杀戮,进而陷入难以掌控的糟糕局面。 所以,这场谈话到了转折之处,罗开先对秦翰这个人还算是有了些许的好感——尽管秦翰此人只是个不像太监的太监,但这个太监除了具备武将的武勇荣耀之外,同时还有文人的眼界与旁人不具备的机变之能……那就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了。 而反过来,对秦翰来说,‘卫四郎’此人凭借武力行事横冲直撞不提,一口蹩脚的官话也是横蛮生硬不通人情世故,但细究起来,却也是有理有节自成方圆,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横蛮粗暴的‘卫四郎’几番言语从来是对公不对私,半点没有歧视他秦翰这半残之人,反是当作平常人一般! 这最后一点,对于心态敏感细腻的秦翰而言,真的可谓是不可多得。 言语交锋了半响,到了末了,罗开先与秦翰这二人,一个有意平息事端,一个处事机变灵活,两人倒是相谈融洽起来。 罗开先继续煮水沏茶,坦然而自信,秦翰则悠悠然捧杯续饮,心境平和之下竟觉得这平素没当回事儿的贡品‘石乳’1喝起来也算温润滑口,倒是暗自排解了之前心头的不快,他颇为平静的说道:“如卫四郎你所说,彼等即敢纠结闹事,便是取死之道!可任由卫四郎你随意处置,但为首之人……那石元庆可否交与老夫带回请我朝陛下责罚?” 死了千多人算什么?那就不算事情!千多人里面,既没有世族大家,又没有朝中大阁的门生故吏,至于些许富商阔贾的帮闲之流,既然敢贪图人家财物擅闯人家田园,就不该怪责主人家驳手斩杀! 反正秦翰是不在乎的。 至于石元庆,却是个关键人物,不管是处于皇帝的托付,还是为了照顾同济的情面,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开口求情一番。 罗开先轻轻摇了摇头,重新为秦翰续杯之后,才坦然道:“不瞒秦将军,那石元庆乃此次祸首,卫某断不会轻饶!当然,他不会死,而是要和他人一样要服劳役,待劳役结束之时,旁人或会开释,他却需要赎买自身!” “卫四郎仁慈!”秦翰点点头表示认可,在他看来,这种惩罚比之自家朝廷的刑罚简直太过轻微,要知道按宋律,这里劫掠之类的盗匪罪行,最好的结果也是刺配八百里之类。 而他之前给石元庆求情,其实仅限于口舌求情,因为虽是同属统军之人,又同是宋帝身旁亲信,他和石保吉却难说什么军伍袍泽之情,甚至平素也没少了诽议纠葛,所以,只要确定石家子没有性命之忧,便无谓其他。 除此之外,什么禁军几百士卒,盐帮排帮许多人,都和他没有任何干系,面对罗开先这样一个冷面人,他连开口询问的兴趣都无。 话到此处,秦翰的试探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盯着罗开先纹风不动的面容,他换上一副笑容,颇为感叹式的试探说道:“老夫着实老朽矣,先前卫四郎你所说仅凭手下数百人,就可搅动汴京周围……不妨告知四郎,汴京周界禁军与厢军无所不在,区区数百人……恕老夫冒昧,何能如此?” 他这问话不仅有些低声下气,还确实很是唐突,杀场征伐,哪里有问敌将谋略的? 这里就不能不说,秦翰此人的太监身份,实在是能屈能伸的楷模——他问了得不到答案,不会有任何损失,若是能得到答案,那么罗某人说的每一个字词都会是他的收获。而且,一旦有了收获,无论对把握时局,还是在宋帝赵恒面前讨得先机,都会大有益处。 罗开先嘴角微微一抽,心中对这老家伙顺杆爬的本事颇为叹服。不过,他也是不在意所谓预想中的作战方略泄密的。 想了一想,沉声道:“宋庭该知某灵州有一火攻利器……若此次事有不协,某将派手下以此利器投石问路,汴京屋舍多为木制,眼前偏时节恰逢天干物燥之时,军兵繁多,又能如何?何况……” 秦翰听得危险之处,只觉得后脊冷冰一片,忙追问道:“何况如何?还请四郎解说,老夫洗耳恭听!” “何况这汴京不禁外人往来,四方商贾云集,其中定有众多外邦之人……”说到这里,罗开先稍停了一下,抬眼看着眼前面白无须的宦官将军,沉声问道:“秦老将军可敢保众人不会乘机起事?” 秦翰哪里敢保证这个? 灵州人擅使火器的战报他早就看过,之前路过庄院北部防线处见到的焦烂尸体就是实证,尤其有几具尸体挂着破烂的盔甲,那明显是被烧死的禁军士卒,他心中又怎会不警惕万分? 而罗某人话语的另一方面,赵氏以宋代周不过四十许年,看似花团锦簇一片祥和,实际上自高祖赵匡胤即位之初,并没有多少平和之年,每年里不是外贼入侵,便是内有民乱。至于这汴京,诸边邦国都有使节于此,南唐与陀汉乃至前周的后裔2也不乏其类,真若有事,这类人等……谁敢保证他们不会乘势而起?尤其北地契丹人还尚未安稳的时候? 老秦翰的青白脸膛瞬时间变得红润有加,越思越恐,他感觉自家背后的衣衫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罗开先却依旧维持着原本的模样,施施然地煮水、沏茶、品茶,好似没有任何不妥。这就是他的自信之处,他并不在意对方知晓所谓的作战方略,实在是因为这种方略完全是阳谋,无论宋庭是否有所戒备,也不管宋庭如何作想,只要己方想要有所动作,这就是个无解的谋略……实际上,在这个时代,没有化学灭火剂,燃烧的原油本身就是一种无解之物。 秦翰霍然起身,郑重许诺道:“卫四郎,吾朝绝不会对匪盗之事有所姑息,老夫即可回返城中禀报吾皇,不日定有后论!” “如此,卫某便敬候佳音!”闻听这种话语,罗开先边回话边站起身来,转又说道:“日前听闻,我灵州使团始终限于鸿胪寺馆阁,你朝鸿胪寺主官仅见一面,便搁置不理……卫某请秦老将军代为转告贵上,若觉我灵州唐突,盟约之事纯属我家将主一厢情愿,不妨就此作罢!” 秦翰皱了皱眉毛,却不敢断言如何,只是接道:“卫郎君尽可安心,老夫定将郎君此言报与吾皇!” 他倒是顺口就改了称呼,不再直呼‘卫四郎’,而是换了‘卫郎君’,实在是罗某人这假充的‘卫四郎’果决得有些过分,不像是区区采买商人,而是不逊于己的统兵大将。 该说的已经说完,罗开先也懒得细究对方如何称呼自己这类小事,抬手延请,送了这宦官将军出庄院。 ……………………………………………………………………… 注:1石乳,前文第七十节有提过宋茶分类。 2南唐与陀汉乃至前周的后裔,南唐,李氏,末代皇帝李煜(词人)因其都城位于长江以南的金陵,又为区别于之前的大唐,故称为南唐;陀汉,指北汉沙陀人刘氏,末代皇帝刘继元,故北汉也被称作陀汉;前周后裔,指宋之前,周朝柴氏王朝,赵匡胤兵变上台,以宋代周做得并不光明,前周皇族柴氏并未被斩杀殆尽,在宋真宗赵恒年间,这些前朝旧人的心思并不安定。 ———————————————————— 附:感谢书友“我本沉默”“济南锦商泰商务”“kgb136”三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三十一节 意兴阑珊时 http://..org/ 送走秦翰这位宋庭的高层人物,借着西斜的阳光,罗开先骑在公爵的背上开始到处巡视。 庄院内处处的人们都在忙碌着,无论男女老幼——出去日常琐事,前夜的杀戮同样波及了这里,一些千辛万苦从东北两处防线闯进来的人,有的曾经丧心病狂想要攻击庄内农户,却被总领内防的赫尔顿带人斩杀,甚至有的钻到谷堆之类地方躲藏的人也没能幸免——没人会讲什么饶恕,庄内农户的心肠并不比战士们慈悲多少,事实上越老的农夫们越是知道这些所谓的倒霉鬼会造成何等的危害…… 夜晚的杀戮自然会产生一些损坏,比如被砸坏的篱笆墙、被踩漏的房顶、被推翻的水缸……诸如此类,还有的就是要铲除落在各处的鲜血痕迹之类——毕竟新年就要到了,没人喜欢过一个血色的节日。 从庄院出来,罗开先从西部开始绕场游走。 西面的野山山麓处,除了偶尔能看到一些走兽的印痕,没有叶子的灌木林间隙里没有任何人的痕迹,守卫此防线的芈十一郎回报就没见过任何敌人的踪影。 南面的冰沼上面有些诡异的漂浮物,那是负责守卫的库萨尔等人的杰作,但也仅限于此,这里挖的一条火油陷阱并没有被点燃。 东面的河滩处则与前二者完全不同,并不算平坦的河岸线所在,到处是马蹄踩出的凹坑,积雪和泥土混杂的地面上,随处可见暗红的血迹,有的地方甚至还可看到零散的残肢诸如手指之类,一些被宰杀的敌人尸体被前来帮忙的村民们搁置在河岸旁稍高的土坡上……运河上靠岸地方的薄冰并不完整,随处可以看到一些破碎的冰窟,冰面下的河水混杂着诡异的红色翻滚着……整个河岸处的气息都不怎么好,没有冬日那种清澈的冷厉,而是飘散着混杂了内脏酸腐气息的血腥味儿…… 至于北面,现下是最喧嚣的地方。 亲兵卫的士兵们仍是一如往昔的沉静,他们披盔戴甲的戍守各处,在几个亲卫的组织下,来自荥阳的“江湖好汉”们聚在一起操练着,他们的脸色并不好,挥舞着拳脚的同时,还在彼此讥讽嘲笑着彼此在夜晚时候的狼狈——很显然,骤然看到数百具形状各异烧焦的尸体……那并不是令人愉快的感受。 而被俘的俘虏也没有如以往一样完全被集体圈禁在某处,他们中的大部分被解除了所有武器,然后每人被分了一把锄头,被驱赶着在碉垒北侧挖沟,在四周持着长矛短刀和弓弩的精锐亲卫警戒下,逃脱一死的他们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懈怠。 他们挖掘的沟将会有至少十步宽,三人深,未来上面还会架设吊桥板,与之前的碉垒组合在一起,将会构成这所庄院北部综合外防——砌成墙是不可能的,深河配上碉垒却不会触犯宋庭的禁忌。 公爵驮着罗开先踢踏而行,看着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意兴阑珊的他才欣慰,至少他这次带来的手下们一如既往的归心,不用他这个将主反复叮嘱,就会沿着制定好的策略执行下去。 他这会儿的意兴索然说起来有些矫情,却并不虚假。 从东非那数万里遥远的地方归来,虽然对这个时代的真实并没有报以厚望,但他心中实际上总还是有一份期许,期许能够看到一种不同于后世的人文景象,期许能够看到史书上所记载的“美好的人文的辉煌的大宋朝”——后世里千遍万遍的鼓吹的文人士大夫的辉煌时代,那些颂歌总还是有些洗脑作用的。 但,自绥州直到汴京蜿蜒两千里路,他看到的不是足不掩户路不拾遗,而是战争还没有走远的民生凋敝;他看到的不是吏治清明秩序井然,而是野民无食路匪若江鲫;他看到的不是野有遗贤谦恭礼让,而是地方壁垒随处可见和富贵贫贱隔阂深厚……他甚至能理解这时代的节奏缓慢,也知道这时期远不是宋国最繁荣的时代,但是即使看起来歌舞升平的汴京,也在骨子里透着无尽的虚假,那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无所不在,自家这小小的庄院,前夜所发生的一切就是明证! 罗开先从来不怕战争相关的任何事情,杀戮对他来说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但,是人都会有一处无法碰触的软肋。他罗某人在阿非利加、在欧罗巴、在安纳托利亚、在大呼罗珊……所有的这些地方,他都可以生杀由心,不会心存半丝芥蒂,但在中原这片华夏文明的祖地,被“自家人”攻伐这种事情,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受的…… 而在这之后,秦翰来访的一番表现,虽然让罗开先缓了一口气,但是同样也让他彻底看清了这个皇权统治的虚伪与皇庭内部的权力倾轧、还有对庶民的彻底无视——这与后世的权力争斗又有何异?不外乎换了一个时代的外皮罢了! 后世行走诸邦的罗某人对于各种政体可谓是耳熟能详,见多了各种框架下所谓的规则,让人鄙视加蔑视的规则。当他对这个古国的最后一丝憧憬彻底破灭之后,那种恨不得搅碎一切的想法就变得愈发深刻起来,他甚至有一种把宋帝赵恒从皇宫里拖出来吊打的冲动,这可那并不符合他罗某人的习性。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便是如此了。 随着对这个古典王朝的最后一点期许被彻底磨灭的同时,罗开先开始万分庆幸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想卷入这个漩涡,而当初停驻在宋国疆域之外的决定更是明智之举。 念及此处,他开始分外想念灵州那片初开的沃土,或许那里还很粗陋,但却将是今后一切的起始点。 信马由缰的罗开先正思量间,负责这片防区的石勒打马赶了过来,“将主,属下有事禀告!” “讲!”意兴阑珊并不影响罗开先的警觉与反应速度,他随即喝令道。 “属下带人提审了大部宋人俘虏……”石勒同样坐在马背上,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用锄头挖地的俘虏们,继续道:“那些是分拣出来平庸之辈,属下安排他们挖设壕沟,并告诉他们,待到挖掘完毕,可释放他们归家……除此之外,另有二百余人,出自宋人禁军,他们的统军官愿意想要投靠我们,不知……将主,是否收纳他们?” “投靠我们?为何?”罗开先疑惑的问道。 石勒解说道:“那统军官名叫李开,自称出自宋国北部雄州1保定军略府,去岁因驻守瓦桥关抗御契丹辽国,得以封赏入开封府禁军步军所属,然步军统领素喜逢迎媚上,对下敷衍塞责克扣军饷……此次战败,统兵虞侯战死,石保吉长子被俘……,这李开揣摩若日后开释,自己必将成为替罪羔羊……” 罗开先来了点兴趣,关问道:“石勒你觉得此人如何?” 石勒回道:“回将主,属下以为此人脾性颇类王难,不过并不如王难那般暴躁。” “好!”被挑起了兴头的罗开先随口令道:“带我去见!” …… 少顷,碉垒南侧的一处新建俘虏营地,涂了原油的漆黑木栅外,罗开先见到了被扯脱了步人甲的李开。 定睛去看时,罗开先才发现刚刚石勒所言不差,这李开真的与王难仿佛,同样骨骼分明胡子拉碴的脸和蓬乱的发髻,粗壮的脖子粗壮的胳膊腿,身高估计同样有一米八以上,不同的是两人脸上的金印不同,王难的金印在额头,而这李开则是右脸颊上烫着一块“雄”字金印,而且更为醒目的是,沿着发际线,这厮衣袍外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都有着纹理分明颜色鲜艳的纹身…… 从马背上跳下来的罗开先低头很有些惊讶的问道:“你是……花胳膊?” ………………………………………… 注:1雄州,今雄县。宋时镇守北疆防御重镇,设有瓦桥关等关隘,隶属涿州,建有保定军略府。檀渊之盟后,宋国觉北地渐安,在文官的压制下,遂逐年削减军备,以至荒废,待徽宗赵佶年间,童贯掌军北攻辽国之时,雄州几无可用之兵。 ———————————— 附:感谢书友“陈勇波”的微信红包打赏!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三十二节 却有猛士投 http://..org/ 比罗开先矮半个头的李开站在甲胄齐全的大个子面前,很是有些诚惶诚恐,他转头小心谨慎的看向相对熟悉些的石勒。 没等他开口,石勒显然非常了解在场两人的心意,很是有些狗腿的介绍道:“这位乃我灵州此次东来的管事,李大将不妨称作卫郎君。” “卫郎君?”李开懵懂地嘀咕了一句,随即猜到这肯定是灵州方的统帅人物,他不敢犹豫,冲着罗开先抱拳行礼道:“见过卫郎君,俺李开正是花胳膊,不但俺是,俺手下诸位兄弟有半数同是花胳膊。” 按之前石勒所言,被俘禁军有两百多人想要投靠,半数岂不是就有一百左右人的花胳膊?最近几天,罗开先可是打听得很清楚,这时候宋国禁军里面的花胳膊可不是后世小说《水浒》里面九纹龙史进那样的泼货,而是真正武勇的象征,没有一定的战功,纹身的老师傅绝不会给人绣肤的! “甚好!”赞叹了一声,罗开先开口问道:“听闻你等欲投我灵州,某家甚是不解,与宋国相比,灵州不过偏远苦寒之地,何况不过小败,且责不在你,何以如此……?” 李开张嘴停顿了半响,才瓮声瓮气的回道:“不敢有瞒卫郎君,俺与众袍泽同属新近调职开封府禁军尚不足一岁,上有步军统领压制,下有旧人排挤,每月份连饷银都不能如数领到……临近年关,家中幼子老娘吃食无着,才听郑虞侯鼓动走这一遭,偏生郑姓那厮霉运战死,石家长公子也为郎君部众所擒……之前劳石头领所相告,待到北侧壕沟挖设完毕,俺们会得以开释,然俺们有何颜面回见军中同济?况步军统领阿谀之辈,定会推责于俺,届时不说军中惩戒,怕是会有刺配边州之忧!俺倒不怕边州战苦,只是忧心家中老娘幼子必将孤苦无依……” 说罢,这本该爽朗大笑的粗壮汉子竟是满脸凄苦之色。 怜子如何不丈夫?这李开生得孔武有力,不像个卖弄口舌的,这一番话虽有些磕绊,却也算条理清晰,倒是个可堪培养的人才。 罗开先确实动了爱才之心,却不会仅仅因为一番话,就表现出一副求贤若渴的急迫,纹风不动的盯着这李开看了几眼,又远眺观察了一下被关在木栅栏之后的一众宋军,才从容不迫地问道:“你等此战虽败,却并无怯战之罪,某家不信你那步军统领可以一手遮天,统领之上该是还有主官,再向上至宋庭枢密院,岂会任由手下妄为?再者……若真想求个真真,宋庭尚有登闻鼓院,你等去撞天颜1,宋帝岂会不予你等一个公道?” 旁听的石勒是知道罗开先渴望大量军兵的想法的,这刻觉着自家主将的话语里满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不免有些急躁,张了张嘴就要开口。 罗开先那会容许旁人胡乱发言?自是挥挥手让他闭嘴。 这番举动落在李开的眼里,本来还因这番话语有些沮丧的他马上反应了过来,拱手作揖之后,颇为激动地回道:“郎君休要诳俺……如今皇帝宠信读书人,枢密院大阁半数都为读书人,怎会把俺们这等粗人放在眼中?至于郎君所说撞天颜,更是说笑!有宋以来,状告上官即为大罪,俺若为了自家前程就去敲登闻鼓,恐怕未等见到皇帝,就会为鼓院执事乱棍打死!郎君若不想接纳俺们,直说便是,何必用这等欺心话语?” 这李开越说越激动,后话更是有些类似诘问了。一旁的石勒知晓自家胡乱动作泄了主将机锋,很是干脆的肃立一旁装起了木鸡。 罗开先照例一张棺材板模样的脸,心里面之前的阑珊之意却迅速的悄然无踪,转而替代的是浓浓的兴致。面对李开的冒犯,他半点不恼,反而继续认真的说道:“离了汴京禁军,天又不会塌下来,男儿大丈夫,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你出身雄州,重回旧土有袍泽相助岂不更好?” 李开喃喃回道:“天下何处不可去?俺又能去哪里?不瞒郎君,雄州军如今已然四分五裂,去岁皇帝与契丹蛮人议和之后,便大肆削减军中用物,俺们若是回了雄州,便是进了牢笼,再无出头之日……” “再无出头之日,缘何?”听对方说得有趣,罗开先随口追问道。 李开也不忸怩,径自道:“去岁檀渊盟誓、宋辽和议之后,议和使曹大人曾与人评说,和约之后,辽人定会休养生息,若无干戈,十年之内,不会南顾,则雄州强兵将无用武之地,遂遣散雄州军兵,俺们便是那时奉令调入汴京。” “曹大人?将门曹氏之人?”罗开先再问。 “非是曹氏将门,而是读书人出身,讳名曹利用2,曾是皇帝身边一荫补官,现为中书舍人。”李开开口便答,显是对这曹利用非常熟悉。 听到不是将门曹家的人,罗开先对李开的话也是在心中记住而已,他的关注点更是侧重眼前这人,“嗯,曹利用此人不必再提,倒是你既然对汴京官场如此熟悉,怎会找不到门路?我灵州偏远苦寒又常与胡人纠葛,弃安逸之地投偏远之乡,岂是明智之举?” “卫郎君你……唉!”李开瞪了瞪眼,对着一身盔甲远比他高大的罗开先,却不敢有任何动作,最后只得长叹一声苦着脸说道:“卫郎君当是明白人,何苦为难俺这粗胚?去岁那曹利用立了大功,谁人不知?俺是识得人家,人家哪里会理会俺这种粗人?便是如卫郎君所说回返雄州,俺又能以何为生?如何赡养家中老娘与幼子?这双手提惯了刀子,如何放得下?难不成到终了还要落草为寇?便是做个山大王,又能如何?没的辱没了祖宗!” 他这番牢骚之言才是真的心声,罗开先才算是有了初步的认同感。后世那些见过血的战友一旦退役不也是百般的不适应?他罗某人也是那其中一员,只不过他的经历着实特殊了点。 “也罢……”罗开先轻叹了一声,转而说道:“我灵州地处河西,左近多为各部胡人,旦有争端,便有生死之险,你等若入我军伍,必将面临此等境况,可惧死乎?” 长得粗壮却胆小如鼠的人物并不鲜见,纵使这李开给人观感不错,丑话却需要问在头里,这却是应有之义。 “人固有生死,有何可惧?若能活个爽利,远胜憋屈几十年!”李开的回答更是直接。 罗开先奇道:“若是你歹命战死,至家中老娘幼子于何故?” 李开洒然一笑,咧着嘴回道:“俺耳目聪慧,尝听人讲,灵州人远从万里而归,人马中老幼俱全……你家能带无用之人远行万里而不弃,俺若入军之后命有不待,家中老娘幼子又有何忧?” 着啊,这厮看着粗莽,倒是个有内秀的明白人!罗开先心中道了一声彩,继续道:“我灵州军伍现如今并无饷银发放,军兵所需,一律行由配给制,便是战品缴获,也需收缴之后再行分派,想要以此为敛财之途,却非优选!” 李开脸上笑容更胜,“只看石头领众人各个红光满面,又有一身铁甲防身,便知衣食无忧,此庄院庶民也与别个不同,其行止竟不弱厢军士卒……如此,便要钱财又有何用?” 真没想到这纹身莽汉样的家伙竟有一颗玲珑心,居然想得如此透彻!一次次对话,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刮目相看! 罗开先心中大为满意,振奋之下问出了最后一道问题,“我灵州军纪森严,远非禁军节律可比。每日都有作训,行走坐卧均有一定之规,稍有触犯,便有惩戒,你等能承受乎?” 他欣赏眼前这壮汉不假,心下默许接收这批人也不假,但是这壮汉的花胳膊却有可能预示着不受拘束的脾性,他罗某人的军中可容不了不守规矩的存在。所以,如果这壮汉答得不对,结局是他会接收这批“花胳膊”,却不会把他们安置在正规军中。 李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好多,垂头思量了一下,然后好似被蛇咬了一般猛然抬头,懔然道:“这是应有之意,郎君所说,俺也明白,兵器离手三日,便会觉得陌生,每日勤练才有精兵悍卒!至于军律,更是尺度,若是临战之时,有人罔顾军律退缩不前,才会害了袍泽性命!” “甚好!”罗开先拍了拍手,喝了声彩,随即说道:“如此,某家便接纳你等投奔。但前夜你等为敌对,这挖沟之罚却不能免,需得完成之后,执行此议!” “正该如此!”李开恭声应诺。 …………………………………………………… 注:1撞天颜,指面见皇帝。是这个时代比较隐晦的说法,同时也代表尊敬。罗开先如此说话,自是为了照顾身旁宋人的理解能力。 2曹利用,生年不详,死于公元1029年,字用之,赵州宁晋人,北宋真宗时期选拔上来的大臣,因宋朝的特殊政局,也算是出将入相。其父曹谏,乃明经科进士,曾因文事官至右补阙,后又因通武事官至崇仪使。曹利用本人并非科举入朝,而是走荫补途径在皇宫行走,后因檀渊事件入了真宗赵恒的眼,得以重用,在1014年竟官至枢密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右仆射。不过他的结局不怎么样,因妻不贤子不孝而得罪了章献皇太后刘娥,屡受贬谪,性情刚烈自尽而死。 ——————————————— 附:感谢书友“平道枯木”和“背嵬”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三十三节 枝梢末节 http://..org/ 确定了日后行止,李开乐得可说见牙不见眼,顶着一张木头脸的罗开先也在心内莞尔。 再次交谈了一些琐碎问题,便安排这李开自去忙碌,罗某人的心情终于大好。 兴致上来,他又见了石元庆这个始作俑者,但不幸,这将门长公子夜里被火油熏晕了脑袋,见面之后满口的污言秽语,满脸的高门显贵大家公子模样,比之之前与秦翰的见面,这才是真正的话不投机半句多,罗开先的涵养还没有到修身养性的地步,自是容忍不了,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令人给了这‘高贵之人’三十鞭子尝尝——灵州人的鞭子可不是好相与,夹杂着钢丝编制的鞭子抽在人身上就是一条血嶙子,仅仅几鞭子下去,自命高贵的石大公子就痛哭流涕的不断讨饶,可惜……没用,罗开先再不愿与他沟通,甚至见面的机会都没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物值得他一见,就是盐帮的那位汴京执事孙长庚。 这位孙长庚孙执事倒是个难得的剔透人物,见了罗开先的第一面就是跪地叩首,可算是把卑躬屈膝的态度做到了极致,说的话更让人便是有天大的火气,也发泄不出来。 按照东方传统的处世哲学,接下来该当是你谦我让和气为贵,但罗开先则不然,看到这孙长庚的第一眼,就觉得说不出的厌烦,生硬的应付了几句,便令人把他关了回去。这孙长庚倒是没有如同石元庆一般遭受一番皮肉之苦,却也没得到什么好结果——他需要支付价值十万贯钱的粮食赎买自己。 在这宋国初年的物价体系里,万贯钱财的购买力可不同于百年后,三个铜钱就可以买一斗粮食,可想而知万贯铜钱能买到多少粮食。 这算是罗开先小小的恶趣味了,反正盐帮钱财大把,如今仇怨已经结下,与其将来可能支持宋军讨伐自己,莫如现在就划到自己手下,为将来灵州那里开拓河西添砖加瓦。 了结了北方防线的琐事,罗开先对整个庄院周边的巡视算是告一段落。 重回到住宅区,却依旧不得安宁。 汴京地处黄河下游平原地区,这片地方的地形虽然有所起伏,但却构不成遮挡,所以前夜火光冲天的战事早被周边的各类人等看在眼里。 这些人的心思实在难以一言蔽之,自秦翰离开之后,罗开先到了四周巡视,这东面河岸边原本收粮的渡口处便拥挤了大批身份难明的人物。 之所以说身份难明,是因为这些人可不都是宋人,除了一些明显是之前送粮商人模样的家伙,其余的人可谓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高鼻深目的、塌鼻梁厚嘴唇的、身材矮小罗圈腿的、个子高大中间粗两头细的、皮肤黝黑浑身散发着莫名的海腥味的……总之大部人虽然穿着宋人样式的衣袍,却总让人感觉少了些什么。 这些人的表现也各色不一,有目光闪烁明显透着忌惮的、有眼神火热带着一丝期许的、也有隐藏着无限仇恨的、更有带着莫名品评审视的…… 因为罗开先四处游走不在场,所以,只能是庄院名义上的主人赫尔顿出面接洽,有赫尔顿这样一个表面上像商人、实际上从不缺乏抽刀子砍人勇气的家伙出面,更有之前奉令驻守河岸的且格拉斯在场扮恶人,倒也没人敢真的做些什么,但面对悠悠众人口,七嘴八舌的试探,让人焦头烂额却是免不了的。 及至罗开先返回庄院住处,赫尔顿赶忙找了借口撇开众人,追着找了来。 “将主,属下有事禀告!” “讲!”罗开先解脱了身上盔甲,刚刚坐稳,沉声回道。 听惯了自家将主沉闷的调调,赫尔顿也不细想,径直道:“河东渡口有多人来访,将主可要见见?” “唔?都是什么人?”罗开先疑道。 留了两撇翘胡子的赫尔顿站得笔直,恭敬答道:“有先前将主曾见过的行商努瓦克,有几个经常送粮过来售卖的粮商,有自称是辽国使节的契丹人,还有属下分不清何地自称是驻宋使节的家伙,还有几个自称是盐帮排帮的汴京话事人……属下猜测他们是来求情的……” “这么多人?”罗开先嘀咕了一句,皱眉想了想,回复道:“不见……就说卫四郎忙于琐务,无暇见客,诸事由你接应!” 赫尔顿也头痛了,犹豫了一下,开口劝诫问道:“将主,这些人虽不着眼,但于我灵州扩大声誉却不无益处……将主何妨见上一见?” “声誉?赫尔顿你竟然学会了这个词?”对手下的语言天分有些惊讶的摇了摇头,罗开先继续道:“不过声誉有很多种,有值得在心中牢记的,有的却不值一提,眼前这等便是后者!” 赫尔顿粗砺的脸庞顿时有些泛红,低头躬身道:“请将主教诲……” 所幸这会客室内别无第三人,罗开先也不需顾忌其他,径直便道:“努瓦克此人先前并未常来走动,可见抵达汴京之后,有所顾忌,如今偏来登门,显见别有用心!至于契丹人之类所谓使节,与宋国多有纠葛,安知不是宋人借来观望我们举止的哨探?他们真若有心结交,该去城内鸿胪寺奥尔基那里探访,或去灵州交涉,而不是来这庄院堵门拜访!‘卫四郎’不过采买之人,何须出面?再者,我们若真与各路使节交往,宋庭必将愈加忌讳,却与我们购粮之事无益!” 跟红顶白这种事情在正常不过,罗某人经历了不知凡几,所以,眼下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只不过为了照顾手下人情面和理解能力,他不得不筹措一下辞藻。 “属下定当谨记!”学着这时代汉人的举止,赫尔顿应诺了一声,随后思量了一下,转又继续问道:“还有盐帮排帮众人又该如何?请将主示下……” “盐帮排帮……”罗开先站起身踱了几步,忽而驻足不动,回应道:“关于盐帮……先前我曾见了被俘盐帮主事人孙长庚,此人满口谎言令人生厌……你转告盐帮众人,交付价值十万贯宋钱的米粮,若有鬼祟,定有后报!至于排帮……直接回复他们,待北面工事修筑完毕,尽皆放回,嗯……顺便警告他们,我知河面上运送米粮的车船多半与排帮众人相关,让他们控制手下,若敢冒犯,先前死伤便为榜样!” “得令!属下告退!”赫尔顿应诺之后,便后退着想要退出,旋又停下,再次问了一句,“还有一事,将主,盐帮排帮之人问起之前死伤者尸体,想要领回……” 罗开先挥了挥手,“你自己安排,区区尸体,我们留着作甚?” “喏!”赫尔顿这才转身真的告退,不论怎样,罗开先这个掌舵之人有了话语,他便可依令行事,不至于因为不熟悉的事情而焦头烂额。 手下人退出之后,罗开先才有些疲乏的叹了声气,没有熟悉这个时代的人做帮手,手下这些人打打杀杀或许还成,若是分析和处理这时代东方的纷杂脉络,却是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而他自己,也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勉力为之罢了,至于眼下这些枝梢末节,也不过是摸着石头过河,究竟会引起什么的具体反应,他能把握其中三四,却并不能推算得十份清楚。 所凭借者,不过是一次次杀戮培养起来的凶悍武力,但是,武力真的能解决一切问题吗?或许可以……但他知道,他心底的那份底线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而作为主将,他必须为手下人的安危考虑周全,便是他现在有百人敌千人敌的冷兵器厮杀技术又能如何?若宋人孤注一掷调万兵十万兵包围,他真下得去手吗?纵使下的去收,他能在众敌环困的情况下,保全手下人性命吗?何况还有武力值一般的两只小娘? 怜子如何不丈夫……罗开先这刻有点后悔带两个小娘来宋京,当然只是有点,习惯了主动的他更为眼前有些被动的局面而恼火,若在后世,他可以调用一切侦查设备去探听敌方的举动,但在这时代,他总不能单人匹马去夜探皇城——在君士坦丁堡那次是因为他毫无拘束与牵挂,这次却显然不同。 太阳西斜,夜晚又一次的来了。 ———————————————— 附:感谢书友“背嵬”和“周舟”“平道枯木”三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 第一百三十四节 纷扰紫宸殿 http://..org/ 在罗开先踟躇烦躁的同时,汴京皇城内紫宸殿中,也充满了纷纷扰扰。 牛腿粗的蜡烛光耀四射,心中拿不定主意的赵恒端坐在皇座上,看着手下文武大臣吵成了一团。 这边厢王钦若言辞犀利的正说着:“灵州众人不过区区百多众,实属疥癣之疮,何须劳动禁军大肆围剿?吾朝兵精甲利,却为灵州小儿所趁,兵无胆邪?亦或将无谋邪?统军之人无能矣!去岁北军胜辽国,今朝竟连区区灵州购粮之人都难以平定,臣请陛下责罚石大将军治军不严之罪!” 那边厢石保吉霍然而起,赤红着双眼回应道:“不知王校书学识渊博,竟连兵事也能通晓一二,不知可敢与灵州人当面对戗?” 被人用昔年旧职来称呼的王钦若大恼,白皙的脸竟红得像枣子一般,脖颈处的小肉瘤也在忽闪抖颤,“王某乃文职,所行乃圣人文教之道,若善兵甲之事,此朝堂留尔等何用?石佑之,你欲辱某乎?” “哈!”石保吉嗤笑一声,撇嘴道:“休往自家脸上贴金粉!文圣人岂会如你这般媚上惑主?与敌对戗都不敢,何敢妄谈兵家事?!不过不过徒逞口舌之腐儒尔!陛下,臣请治王定国妄谈兵事妖言惑众之罪!” 被“戗”了好几句的王钦若紧咬着牙关,同样冲着赵恒躬身行礼,闷声道:“陛下明察,臣绝无媚上惑主之意,石佑之诽议为臣,实属居心叵测……本朝自高祖定鼎之后,便有定议,京畿之处,无故不得兴过数之兵,以免臣下掌兵之人妄有罅隙之心!今灵州众人不过百多众,石佑之此人竟言需调动京营禁军大肆围剿……此等兴兵妄起无名,何意也?臣参石佑之心怀不轨,名为平定京畿,实则欲行篡权之事!” “你!”石保吉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王钦若这狗屎文人竟敢给自己扣个造反帽子,如何能忍?但若比口舌,自家怎能辩得过文人一张嘴?气愤填膺下,石保吉卷起袍袖就想打人,甚至连所站之处是紫宸殿都忘了。 “哼!”在这朝堂之上,王钦若可不在乎有谁敢乱来,他俯身继续说道:“陛下,臣的话还未说完……众所周知,城外那灵州众人本为购粮而来,日前杨景宗一事,陛下责令石佑之闭门思过,如今石佑之明面奉旨闭门守家,暗地却遣其长子再起是非,如此才有昨夜城南战火之事……臣再参石佑之妄起刀兵之罪!若日后我朝边境不宁,皆因今日石佑之妄动刀兵之始!” “哇呀!王定国!何敢欺某!”强自忍耐的石保吉再也忍不住了,左踏几步,一只老拳对着王钦若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这时代文人还有君子六艺之说,所以王钦若这等文人也有还算不错的体魄,但怎能与石保吉这种统兵大将相提并论? 王钦若话刚说完,还未等站直身体,根本来不及躲闪,顿时被石保吉硕大的拳头砸个正着,铃儿钹儿鼓儿磬儿在他的脑子里一起响了起来,而他的身体也如同一块被崩飞的石头,横着向侧后方飞出了至少五步远,一块青红色的印记瞬息间在他的脸上肿胀了起来…… “住手!”心头反复不定的赵恒终于反应了过来,不过大声喝了一句之后,这位皇帝又沉默了起来。 作为皇宫的主人,没人能比他这个皇帝说话更管用了,哪怕是火气上涌的石保吉也赶忙停手退回了原位,因为他瞥见宫殿两侧贴墙站立的金瓜侍卫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那边厢王钦若在这短暂的电光石火之后,终于缓过神来,捧着脸颊瓮声瓮气的开始吆喝,“陛下,陛下,请为臣做主啊……石佑之这厮,这厮……” 皇帝赵恒这回是彻底头痛了,满朝文武当中比较而言,石佑之可谓是他的腹心家将,王钦若则是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奴才,手心手背都是肉,让他一时之间如何做取舍? 说起来,这事的因由没人比他更清楚,若非没有令人管束好那杨景宗,何至于有今日这样为难? 整个朝堂自然不会只有他们这三个人唱念做打,只不过,或坐或立的一众文武大臣多半都在耳观鼻鼻观口的闷头静坐,王旦、张奢、陈尧叟一众文人,连平素脾气急躁的冯拯都充起了木胎泥塑——这事摆明了就是皇帝家事,眼看年节将近,他们一众人可没什么心思掺合这种无聊的纷争,即使同为皇帝腹心的张奢都懒得掺合进去;至于一帮武将,能有资格坐在这朝堂上的,同样是积年老鬼,才没有人愿当什么出头鸟,这破事儿摆明了是石家人想报复人结果却蹭了一鼻子灰,让一群连功劳都经常被抹平的武将去冲锋陷阵?玩蛋去吧! 当然……最关键的是,所有人都不相信只有不过数百人的灵州人能在保有几十万人口的汴京掀起多大风浪。 “报!”一个内侍急匆匆的走到了大堂门口,高声吆喝之后,开始快速的说明:“皇城使秦翰请见!” 坐在主位上的赵恒眼睛一亮,顿声道:“传!” “传……!”随即两旁侍立的内宦声音开始一道道的响起。 功夫不大,秦翰带着满头的汗水匆匆走进了这紫宸殿,“臣秦翰,见过陛下……” “快起快起!仲文卿家,可见过灵州之人否?”眼见来了个台阶,尴尬了半天赵恒也懒得细究什么礼节,忙不迭的问道。 秦翰规规矩矩的行完礼,挺直了身躯,额前的汗水顾不得擦一下,直接回道:“回禀陛下,臣已见过灵州庄院那主事之人。” “嗯……”见臣子一脸沉稳矜持有度,赵恒也放缓了急切的心思也缓和了下来,“还请仲文卿家说说这一路所闻……那灵州卫四郎何等样人?是否猖狂不逊?需遣兵压之?” 目光闪烁了几下,秦翰躬身回道:“回陛下,灵州人一事,稍嫌复杂,可否容臣细细回禀?” 没错,这一趟的差事虽不复杂,却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尽人事听天命,若能罢了干戈最好,若不能,恐怕……就此事多矣,这才是秦翰心中所想。 赵恒摆摆手,扶了扶自己的肚子,毫无顾忌的说道:“仲文卿家还是长话短说为好,纠结了整天,朕这肚子可是准备造反了,众卿大抵也是如此……若有隐情,事后……仲文卿家写份折子与朕好了!” “臣,遵旨!”唱了一声喏,秦翰坦然而立,直入正文道:“臣负皇命,探查昨夜灵州庄院之战事,得悉如下,有石元庆者,会同盐帮排帮计三千三百零四人,攻伐灵州二百三十余人,战死约千四百余,被俘者计有九百二十一人,余者或逃或殒难以概数……臣于今日午时后,入南郊灵州庄院,所见之处,秩序井然,虽前夜有战,却不见分毫散乱,其地北侧为圈禁俘虏之所在,看守者甚少,却无人敢有妄动,死伤者尸体亦堆放整齐……其整场秩序,比禁军营所犹有过之!” 大段的奏报并无丝毫浮夸的语言,听起来有些枯燥,但在这朝堂之上的都是什么人?不说都是人瑞,却也是这时代的一时之选,便是王钦若这等工于心计的家伙,都明白其中难度,随着秦翰的话语,惊叹感慨之类的声音就没有停断过。 稍事停顿之后,不等皇帝开口发问,秦翰继续道:“臣往见灵州卫四郎,途经其庄院北侧,尝见灵州士卒,其甲胄之精美丝毫不逊我朝,兵刃配备仅凭目测亦可断定其锋锐,另有床弩投矛等守城器物,皆非等闲之物,抛却此等不提,其士卒之精气,亦远超我朝寻常士卒……臣敢断定,此次东来购粮之灵州人,与鸿胪寺安住灵州使节团队,皆为灵州精锐,非寻常可比!” 不同于阶下臣子们感叹出声,赵恒竭力板着一张平静面孔,沉声问道:“朕尝听人讲,蛇无头不行,不知那卫四郎其人若何?” 秦翰再躬一礼,回道:“回禀陛下,臣尝见卫四郎两面,据臣所知,卫四郎此人性格冷肃坚毅,话语不多,却每每坚定有力,绝非妄言之辈,今日午后,臣曾于其居所与卫四郎一会,其住所简洁朴素,却别有一番格局,其素室之内,更有大量典籍横列,显然其人绝非草莽之流!” 赵恒从未从秦翰这内臣口中听过这般夸赞的人,不免有些烦躁涌上心头,“如仲文卿所言,卫四郎此人乃苏秦张仪之流?” 秦翰轻轻摇了摇头,再道:“非也,陛下,卫四郎此人身高九尺开外,壮硕更堪比牯牛,前次杨景宗之事,臣曾见此人手执一长柄战刀,仅凭刀身尺寸,臣敢断言,那兵刃绝非等闲之人可以操弄,当日,虽未见卫某人出战姿仪,但臣敢断言此人当为绝世猛将!” “世上竟有如此之人?依仲文卿所言,岂非文武双全之辈?”听到后续话语,赵恒心中反而有些怀疑了,嘀咕了两句之后,他瞪着眼睛说道:“若朕决意调兵缴之,如何?” “陛下,万万不可!”秦翰一惊,连忙阻止道。 赵恒眯了眯眼睛,问道:“有何不可?” 秦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心中筹措了一番,才开口回道:“回陛下,臣之理由有二。其一,灵州人有诡异火油武器,水泼不灭,且可随心操控,昨夜灵州人以少胜多,便为此故。试想若吾朝围剿其人,若逼犬入穷巷,灵州人放开心中顾忌,凭快马奔袭汴京,四处纵火……我汴京房舍多为木质,大火起兮,何能阻挡?” “嗯?”赵恒被吓得险些从龙椅上跳起来,强自忍耐之后,才沉声问道:“其二便又如何?” “其二……”秦翰心中千千结,但事到临头却不能不说,“其二,我朝去岁刚刚平定北疆,人心思定,然疆边诸邦如何看之?臣不敢妄言,自灵州庄院退出回返路上,曾有信人报与为臣,辽国、大理、倭国诸邦均有使节派人前往探看……” “够了!”赵恒恼火得再难自控,随手把身边一只玉如意摔了下来。 玉如意“啪”的一声在石保吉身前粉身碎骨,秦翰的心中却彻底安宁了下来,因为……他知道皇帝赵恒的脾气——这样的大肆发火,反而预示着皇帝选择了退缩。 —————————————————— 附:感谢书友“金谷”“我本沉默”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 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三十五节 重归安宁 http://..org/ 紫宸殿中琐事除了宋国朝堂高层,外人难得一知。 只不过有百姓见闻,城南李氏庄院有四千禁军入驻,不过不同于以往喧嚣于世,却把个李氏庄院布设得如同军营般整肃,以往懈怠的军兵也是如同战时般机警异常。 这般风声鹤唳的动作影响了半个汴京城,众说纷纭却没人说得明白。汴京城内,缇骑四出,捕头四下游走,有那谣言起噪者,当场便被缉拿,即便如此,城南各家庄院住民也有半数离家探亲访友以避祸,各家高官显贵酒楼照去,但每户出门采买之人却少了几分傲慢,多了几分和气。 灵州庄院处,夜里并不平静,总有三五七伙人等自负聪明,欲趁夜色行偷袭之事,但未等靠近庄院内部住宅,便为巡哨所杀。隔日清早,有灵州军士在渡口和庄北防线竖起了若干两丈高的木杆,那三五七具尸体便被高高挂了上去。 四处窥探者,有那眼光灵醒的自然认出,开口便道是何处何方的江湖好汉,可惜了一条好汉之类云云。灵州庄院却不管那许多,也不遣人追剿刺客出处,甚至木杆下连行文都无,只摆出了一番“你若敢来我便敢杀!”的冷肃…… 几天后,新正节来临,汴京周遭百姓走动互访之时,闲余的话题却是朝中大将军石保吉被皇帝去职,贬为城门令,并勒令归家闭门思过半年,而左谏议大夫王钦若官升一级,为新任参政知事,另外,皇城使秦翰代领石保吉职位,为新任的汴京兵马督监! 几番折腾下来,这个新正节,无知的庶民过得最为平静,余下不管是宋庭的皇帝还是大臣,在这纷扰之中,都不敢说有一日安眠。新正节当晚,本该皇帝于宫城之上举火点灯以示与民同乐的庆典,也只是草草了事,连随后游街赏灯的活动都被取消。 当然,与之相对应的,汴京城南的灵州庄院也没什么节日气氛,每日都有人盯着一干俘虏挖掘沟渠修整防御工事,即便是新正节当晚,庄内也不过是鸡鸭鱼肉随便吃,酒水之类却无人敢动。 新正节后初三日,按东方道教推演,宜定约、访友、探亲的黄道吉日,秦翰遵宋帝赵恒的旨意,再次探访汴京城南灵州庄院。 这一天,灵州‘卫四郎’与秦翰商谈了足足有四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卫四郎’礼送满面疲惫的秦翰离开,这个过程被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却没有多少人知晓二者具体谈了何事。 初四日,风和景明,汴京四周新建的粮仓府库一片忙碌,及至午时后,计有数千辆满载粮食的大车开始往返于府库与京南灵州庄院之间。据某些有心人的观察统计,上一个秋天汴京城左近大丰收,半数入了新建的常平仓,但在这一日,那常平仓至少有半数的粮食被运进了灵州人的庄院。 常平仓存量的半数,那可是至少数百万石的粮食!小小的灵州庄院仿若生了一只饕餮大口,生生的吞下了!这种诡异而又令人难以琢磨的事情震慑了大把有心人! 初五日,微风清雪,又一次国朝庆典日,宋帝赵恒大宴群臣和各方使节,被禁足在鸿胪寺的灵州使节团也在被邀之列。 当日,汴京皇城城西侧垂拱殿内,灵州使节团并没有如他们的购粮使者‘卫四郎’那般咄咄逼人,反是有副使安提亚诺站出来讲起了东归路上趣闻,使团正使奥尔基虽稍嫌木讷,却也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风,宋帝赵恒心情舒畅,四方使节恭谨有礼,端的是一团和气。 初六七日,瑞雪又降。汴京周围百里,银装素裹一片,雪层最深处几可没顶,汴京城南的纷纷扰扰全部被掩埋,随同被掩埋的还有汴京城内十几处低矮民房以及……近三十具贫民尸体,大雪造成的结果是还有数百人流离失所。 赵恒自继位以来,向以贤明仁慈示人,自不能容忍治下出现这种事情,尤其还是被‘灵州人’看热闹,当即又是一顿贬官责斥之类,却是在没有心情与‘灵州人’比拼耐性。 及至初八日,天光大晴,枢密院王旦出面主事,新任参政知事王钦若随同监理,一并邀请了宋国各邦国使节为见证人,宋国鸿胪寺卿与灵州使团奥尔基互换盟贴,盟贴上加盖有宋帝玺印和灵州之主罗开先早就覆在上面的签名属印,算是正式签署了河西一线互不侵伐的盟约。盟约内容其实很简单,互不侵犯、商旅自由往来之类,不过却罕见的没有约定臣属——这与宋国以往对待周围邦国的旧例完全不同,即使之前与辽国签订的檀渊盟誓之中,也是宋辽两国约为兄弟之邦。 持续近十天的对持,算是就此告一段落。 初九初十日,北风呼啸,诸事不宜。 十一日,风和日丽,积雪消融。汴京城墙变成了冰墙,城池的北门被冰雪冻住,二百城防兵耗时一天才得以凿开,这事成为汴京全城人口中的最佳话题。 待到夜晚,汴京城南的灵州庄院四周亮起了风吹不灭的晶莹灯笼,又一件打碎人们认知常识的新奇事物出现,使得四周窥探的人们再不敢轻举妄动。 十二十三日,安平无事。 新正月十四日,灵州庄院北线壕沟竣工,并从运河引水入渠一次功成。午时后,大批俘虏得以开释。让前来领人的俘虏家眷惊奇的是,风雪寒天里,挖了近半月沟渠的苦力俘虏们虽说有些疲惫却各个红光满面,反是维二仅存的两个主事人石元庆与孙长庚气色萎靡…… 不过,对于俘虏们来说,陷于两个强硬势力之间的漩涡,能保住性命就是上上大吉,孰论其他? 十五日,上元节,天色景明,圆月当空。天色刚暗,汴京城内便已灯火通明,街巷上面,人满为患,无有生活忧虑的少男少女们又一次沿袭起前唐旧俗,载歌载舞。皇城之内,赵恒终于能放下让他烦恼的政务军务,随心所欲地在垂拱殿内大宴群臣,赏花观舞,顺便听听文人大臣们唱词颂晚。 灵州庄院内的热闹虽远不及城中,却也四处张灯结彩,人人笑语欢颜。 奥尔基并安提亚诺一众人终于能够离开鸿胪寺馆阁,到这庄院内与众人会和。 挥退了一众前来恭贺节日的人群,再打发两只小娘自去嬉闹,罗开先与奥尔基终于能有一点闲谈的时间。 奥尔基比之前又沉稳了许多,坐在罗某人对面,恭声赞道:“还是将主英明,若非将主再外奔波,宋人定不会与我们签下盟约。” 罗开先摇了摇头,回道:“盟约不过一纸空文,想要保证盟约,还需要我们更强大!” 奥尔基细细地思量了一番,明悟道:“难怪我按将主叮嘱说出盟约五年期,宋人就不再纠结从属,原来他们是想……是想积蓄兵力,攻打我们?” 盟约的纸本文卷就放在罗开先面前的桌上,他揭下上面的蜡封,打开来仔细看了看上面新添的文字内容和宋帝玺印,才沉声道:“我灵州与宋国之间定有一战!不过却不是现在……五年时间刚刚好!宋人大概也是想休养生息一段时间,然后一举灭掉我们!哼,五年之后……” “五年之后……”奥尔基嘀咕了一句,随即抬头正身问道:“将主,五年之后,会如何?” 罗开先扫视了一眼这精心培养了好一段时间的心腹,坦然回道:“五年时间不短也不长,我们需要收服党项人,要有骑兵至少十万,从灵州西至葱山,都将是我们的跑马地!奥尔基,有信心吗?” “有!将主所指,属下定当拼死效力!”奥尔基站起来沉声应道。跟随在自家将主身边两年多,他早已不是那个只知道在角斗士营地中拼死挣扎的无知野蛮人,而是眼界、策略和战力综合起来远超时代的职业杀戮者。 “好!”罗开先同样站了起来,“出去陪众人享受节日,然后休整两日,之后……我们回返灵州!” “喏!” ———————————————————————————— 附: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三十六节 说服 http://..org/ 附: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 繁华的汴京不是自己的家,这是几乎所有灵州人的感受,包括罗开先在内。 对于罗开先来说,汴京的所谓繁华也就是比后世看的影视剧目宏大许多的布景,虽然真实,却也让了解历史脉络的他更觉得虚假。处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更是让他有种浮生若梦的虚幻感。 习惯了一路上诸事由心的掌控感,眼前这种处处制肘的环境,更是让他有种身处牢笼的感觉,只不过这个牢笼古典华丽了些。 当然,这种感觉不是他独有的。对于灵州一路同来的众人,包括两只小娘来说,眼前汴京的繁华虽然让他们欣喜与憧憬,却远不如在灵州自家的地盘上自由自在,虽然灵州那里规矩繁多,但却可以提供难以言述的心灵的安宁。 便是最喜欢繁华热闹的崔十八郎,在肚皮挨了一刀之后,也收敛了许多,眼下心有所属的他更是初初有了点男人的担当。 所以在罗开先下令回归灵州之后,汴京南郊这片小小的庄院内便更加喧嚣热闹了起来。 …… 与来时的轻车简从不同,回归灵州需要做的准备可要繁琐得多。 批量购买的粮食之类是首重之事,因为阴差阳错有了宋庭的赔付,罗某人屡次收纳进空间的粮食已经远远超过预计,除此之外,还有大堆购买的种子、布匹、绸缎、茶叶、瓷器、书籍、纸张、药材等等数以千计不同门类的货物。 而本来预计需要花销的金银之物,却并没有消耗太多,从头到尾,罗开先也不过拿出了几盒子宝石、一些金块以及在赫拉特收纳的一些铜钱。 一进一出,两下却并不均衡,罗开先的随身空间刚刚空出些位置,却又塞进了大把物事,已经很久没有变动的空间,头一次让罗开先有了臃肿满溢的感觉。 实际上,整理这些需要带走的物件,更多是需要手下人忙碌,罗开先需要做的只是把它们收纳起来。更多需要他来操作的却是人的事情。 之前的‘荥阳好汉’需要带走,这个毋庸置疑,不需过多啰噪,以李开为首投诚的那些宋人禁军就比较麻烦了,这些人的数目足有一百多,他们可不适合留在庄院这里,这些人的心态复杂,需要筛选,同时而想要带着他们一起走,首要收心,就必须把他们的家眷接来一起带走,这就是个麻烦而琐碎的事情。 好在有之前对‘荥阳好汉’们操作的旧例,借着这次宋庭态度软化,倒也谈不上难度,只是庄院周边的路上,奔波的身影就多了起来。 此外,原庄院内还有一部分向往灵州的农民,比如农事管家余奎等人,也是一番折腾。 而需要带走的人员中,最受罗开先重视的,还有两人,一个是崔十八郎未来的丈人——三法司度支书吏张显,另一个就是前文多次提到过的待考山阴学子杜衍。 张显这人,表面看来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刀笔文吏,放在后世也不过就是某国一个部委的小小公务员,但在这个时代,尤其对于灵州来说,却比所谓的大学士大文豪更有价值! 罗开先对此可谓是心知肚明,对这张显,他也算是早有预谋,而且想好了说服张显的说辞。十五日上元节当晚,他就把人请来,道明心意,只问了两段话,“昌莆兄,设若前时未有崔十八郎,婉娘必为杨景宗所掳,兄可有平定之策?”而另一句更是犀利,“宋庭每以文笔词藻选官,以昌莆兄之才,可能做得三法司使相?今岁之后,兄已近不惑之年,可能于年迈力衰之前做得度支郎中?” 只是两段话,便问得张显张昌莆无言以对。 当然,能在三法司中做到刀笔主吏,张显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后生小子,他也半是恼怒半是试探的回问了一句,“以弟之灵州,不过十数万人,而愚兄所处三法司,却掌控千万人之生计……处广厦之间,定磅礴之策;较之逼窘之地,蝇营狗苟,何如?” 对于张显话语中的小窥,罗开先没有半点恼意,只用平白无比话语回道:“广厦者,何人之所?世家富贵者独有也!落魄贫贱之人可能近前?逼窘者,一时也,掘土千万,砌石为廊柱,焉知不能成巨栋?” 取舍之间清晰明了,张显自是再无异议。 至于说服杜衍,却又有不同。 这些时日,杜衍始终在庄院内闲转,除了后宅和粮仓几处紧要的位置,其余的地方对他并没有限制,连这些时日对战石元庆率领的乌合之众,这年轻的学子算是全部看在了心里。 罗开先召唤他时,这颇能吃苦的小子正与村民一起跟着侍卫们练拳。 彼此熟识后,虚假的客套便少了许多,这杜衍连衣衫都没换,头上还带着锻炼身体之后的汗珠,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双手抱拳一揖,直接便道:“罗将军,你找俺?” “世昌来了,坐!”罗开先坐在椅子上忙着写东西就没起身。 “谢将军……”杜衍也不客套,径自找桌前的椅子坐下。 收了手中鹅毛笔,再把列在身前的货品名录搁到一旁,罗开先开门见山道:“世昌你在某家这庄院待了二十天,感受如何?” “这……”近朱者赤,受了庄院内侍卫们的影响,杜衍身上学子的气息少了许多,倒是多了几分军人的爽直,稍一犹豫,开口便答道:“将军麾下实为不可多得之悍勇,依学生浅见,任选一人,均可军中为将,若为地吏,做一县尉绰绰有余……至于庄院内,人人勤俭,处处秩序井然,上至耄耋老翁,下至垂髫幼童,谦让有礼之余,鲜见卑微怯懦,较之世家大族,不须多让!至于其他种种,多为学生闻所未闻,实不敢妄加评论。” “呵……好一个不敢妄加评论!”罗开先勾了勾嘴角,转而问道:“不知世昌努力求学,所为者何?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亦或娇妻美妾?” 他想招揽这杜衍不假,但对方心性究竟如何,还是需要探问一番的。而问话的内容也是有所针对,都是切合时代选出来的。 杜衍沉默了片刻,昂首回道:“不瞒将军,学生自幼坎坷,蒙孟洛岳家看中,嫁女与学生,学生曾于心中立誓,必要一生荣耀,惠及妻小!” “你已经有家室了?”罗开先惊讶的问了一句,随即又说道:“倒是某家估算错了,今岁你该是二十七岁,怕是婚配已有七八载……” “将军所言不差,学生岳家复姓相里,婚配至今业已七年,家中长女也已垂髫之年……”说这话的时候,杜衍有些消沉,显然作为男人,抛家弃女求学在外的滋味并不好受。 罗开先心底琢磨了一下措词,继续道:“世昌你二十有七,眼见便是而立之年,如今一副身心全部投注到科举之事,怕是有些不智,某家不知宋庭选人公正与否,不过把希望寄托于人,未免失之于被动,何况新正节前,世昌你通风报讯于某,必定取罪于石家……如此境况,你之前程怕是堪忧……” 杜衍顿时无言以对,这大龄考生低头纠结了一阵,终又抬头平视罗开先,问道:“学生知将军同为汉家子,如今宋境可说政通人和,为何不能留下为我族裔增添气运?” “政通人和?”罗开先颇为揶揄的反问了一句,待到杜衍面露尴尬之后,才又说道:“世昌,虚假之词不必再说,宋境究底如何,你该比某家更为清楚……至于为族裔添气运?呵,世昌你还信奉道家说辞?便是真有气运之说,赵氏也未见便是气运之主!” 尴尬还挂在脸上,杜衍的学生劲儿冒了出来,“愿闻其详,还请将军明述!” “呵……”面对这较真的杜衍,罗开先也只能借假笑来掩饰一下,“道家说辞非某所长,依某所见,所谓气运强盛,该是众生之力汇聚,无有内耗,戮力进取之结果,某之灵州便是如此,全不似宋庭这般窝在门里争短长!” “将军之灵州……该是何等模样?”这一刻,杜衍真的起了好奇探究之心。 罗开先摊摊手,回道:“某说再多,也不过言词而已,且又自夸之嫌。世昌若有心,不妨亲眼观之……” “……善!”杜衍踟躇了半响,终于做了决定。 言词再多就是废话,尤其是对杜衍这种一番热血执着的人。 罗开先从不是卖弄口舌的人,对他来说,能把人拉到灵州,他就有信心使人留在自己麾下。 第一百三十七节 告一段落 http://..org/ 附:笔者微信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 自从罗开先决定尽快回返灵州之后,灵州庄院所造成的喧嚣彻底达到最高峰,每日里的每一刻,左近的庄户农户都能看到大队的车队、马队、驼队甚至冰撬队往返奔波,以至于贴近灵州人庄院的道路都比别处要来得宽阔。 订购的各种货物,庄院所需的各种材料,李开众人的家眷,全部在这两天陆陆续续地抵达,有罗开先的严格要求,还有宋庭官员的默许配合,没人想跟将要离开的灵州人起纠葛,即便有所想法的人,也不会做出头鸟——因为经过之前的一战之后,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灵州人是烫手的山芋,不,是火热的石炭,想要触碰,先要做好烫坏手脚的准备。 有条不紊、秩序井然、忙而不乱,这样的词汇是罗开先最喜欢的,也是他始终在身体力行并一直在率领众人贯彻执行的。 比如说分工劳作,比如说小组统筹,比如说流水调度,等等这些在罗开先看来本该如此的概念,在这个时代演化成了特有的组织模式。而这种模式在当初的希尔凡唐人老营有所彰显,在东归的路上则穿插始终,到了这宋京,也毫不例外的继承了下来。 若无比较,宋人大多觉得自己做得都很不错,但是……很显然,仅仅灵州人所表现出来的不同,就让很多人感到很是震撼——什么时候一个偏远之地的‘胡人’竟然能做到这样了? 当然,多半宋人是看不懂其中的门道的,还有少半宋人是不屑于低头旁顾的,但是总有些嗅觉比较敏锐的人会察觉到灵州人的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 这些敏锐的人里面,就有秦翰和前文提到过的老怪物荥阳伯丁奎。 自从牵扯到宋国与灵州的事务中,并在其中扮演了传话筒这种重要角色,秦翰就没有停下对灵州人的关注,而在双方签署了盟约之后,没了避嫌的需要,这个内宦出身的统兵之人,更是隔三差五便过访一遭。 罗开先对此听之任之,却不会开口解说,忙只是一个借口,更多的是他并不想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哪怕这个所谓的对手是同族。 至于秦翰这位有心之人能看懂学会多少,罗开先是不在意的——没有人具体解说,一个古典内宦能够理解统筹调度的学问,那也是了不起的本事,但这种本事能在人心地域性的宋国得以推广开来吗?反正,罗开先是不信的,至少他不相信宋帝赵恒有这个魄力和……意志。 至于老怪物荥阳伯丁奎,这个耄耋之年还强健壮硕的老家伙,虽然平素装作老眼昏花,但那仍旧挺直的腰板和粗壮的胳膊出卖了他,至少罗开先的心中的警惕从未消饵过。 新正节前后,在汴京过节的他并未回返荥阳,而是带着手下家将多次或明或暗的探访灵州庄院。 新正月十六日,老丁奎再次来访,莆一见到罗开先,便径自问道:“卫四郎,何许人也?” “灵州赴宋地食粮采买使者!”习惯性冷着脸孔的罗开先一本正经的装傻,“丁老丈早已知晓,何必多此一问?” “啊呸!”晃动着花白的头颅,老丁奎抬手指着罗开先,闷声闷气地喝道:“不当人子!你这晚辈愚弄得了朝中那班蠢材,瞒不住老夫这双老眼!” 罗开先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却半个解释的话语都无。 老丁奎瞪着眼睛,略有些气喘地继续道:“区区一个购粮官,带着百多人,还有一些杂胚子,就能打败十倍以上敌手?哪怕是乌合之众,三千颗头颅,可不是三千个芋头!卫四郎,欺俺老朽乎?” 罗开先同样瞪着眼睛,很是认真的回道:“丁老丈莫要以己度人,卫某同来之人皆为灵州精锐,若为区区数千乌合之众难住,才是奇谈!以我灵州精锐百人,莫说卫某尚在,便是卫某不在,单以士卒迎敌,也足以灭杀来犯之人!” 面对罗某人的言之凿凿,老丁奎想要辩驳,却不知如何开口,想要认同,却也觉得有所不妥,心中焦躁之下,抬手指着罗某人,猛然一顿脚,哼然出声道:“卫四郎!姑且还做卫四郎,似你这般言行如何只是区区采买郎?可叹老夫年老力衰,无法拆穿你这小子妄言!莫非灵州非是汉家之属,无有敬老之习?” 看着辩不过开始卖老的老怪物丁奎,罗开先心中不禁莞尔,不过想要让他直接说出自家身份还是不可能的。他强自忍住笑意,回道:“灵州自是汉家之属,也并不缺敬老之礼,不过……丁老丈,你这身子骨看着好似当打之年,如何让人当作垂垂老者?” 这老丁奎可是正经的宋国镇国伯爵,但罗开先自从认识这老怪,就是以丁老丈称呼,所以直到熟悉了也没想过更改。 老丁奎也不在意什么称谓之类,对罗开先这么一个年轻后世当面夸赞他当打之年,这老怪绷着的脸顿时变成了老菊花,“嘿,想老夫当年,也是胳膊上能跑马的……噫,不对,卫四郎你这厮看似忠厚,实则奸狡诡诈!竟敢糊弄老夫!” 所谓老小老小,也就是这般模样了,这老怪显然也不例外。 罗开先终于忍不住了,嘴角勾了起来,半是认真的说道:“老丈原是行伍中人,当知军律之紧要,来这宋地,卫某确为购粮官,至于姓甚名谁,虽不至要,切于军律,却也不可妄言……不过,老丈着实想知……不妨猜测一番,玄机便在卫四郎名字之中。” 好不容易听见罗开先松口了,老丁奎多言,嘀咕着“卫四郎”就开始琢磨了起来,半天不得要领之后,再想缠着罗开先打问的时候,却是再没了时机。 …… 公元一零零七年,宋制景德四年,在东行使团与宋人签署《西北盟约》之后的第十天,也就是新正月十八日这天,诸般杂务终于交割清楚,会合了使团所有人之后,罗开先开始率众回返灵州。 留守汴京之人,依旧是习惯于游走各方的赫尔顿,与他同时留下的,还有以石勒为首的三十个亲兵侍卫。 石勒这些人留下可不是为了再在汴京挑起事端,而是为了护卫庄院的安宁。 之所以留下的战士领队不是且格拉斯,而是石勒,原因很简单,就是石勒有一副东方面孔,且格拉斯的波斯面孔显然绝非合适人选。 这个时代可远没有后世的安宁,宋国也不是正史传记中那样的人文盛世,反而是闹市有纨绔野路多悍匪,镖局这一产物的诞生就是明证。 习惯多预备一手的罗开先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手下变成弃子,三十个亲兵侍卫可不是普通士卒,各个都是熟悉各种战术能够独挡一面的精锐,有了他们驻守汴京驻地,足以护卫必要的人从汴京撤回灵州,哪怕宋庭派千人骑队拦截也绝难成行。 至于罗开先这支回返的队伍,却是复杂了太多。有荥阳俘虏的百多人以及他们的家眷,有前日归附的李开为首的一众禁军和家眷,还有原本庄院管家余奎等一众愿意西去灵州的农夫们计二百余众,加上原本的侍卫三百七十人,最后的人数竟然翻了两番还要多,达到了近一千五百人! 诺大的队伍自然没了之前的迅捷,好在不缺代步的驮马和驴子之类,算是照顾老幼也足够,如此之行,看似繁琐,与之前东归路途的困难相比,却又不值一提了。 熟悉了宋地的环境之后,无论是罗开先这个将主,还是一众侍卫,都变得无所畏惧。 …… 新正月十九日,从汴京归返荥阳的乌篷马车上,荥阳伯老丁奎拍着大腿咒骂道:“卫四郎!好一个卫四郎!莫不就是罗开先本人?” 有丁家亲卫随从听到了,凑过来关问,建议道:“老伯爷,是否遣人通告永兴军路,拦截彼等?” “拦阻?如何拦阻?!”老丁奎瞪着眼睛开始呵斥随从,“那卫四……呸,那罗开先文武双全,乃不世出之统帅,既然凭借字谜告之老夫身份,就绝不会畏惧追兵与阻拦!永兴军路的蠢材若想拦阻……哼,怕是拦路不成,反会倒送人马与灵州!” 随从不忿道:“老伯爷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嘭!”老丁奎的拐杖甩了过去,当头就是一下,这老怪嘴里还嘟囔着,“未曾见过战阵之辈,也敢妄评统军之人!找打……” 随从遂不敢言,半响之后,恍惚间听老丁奎靠在车厢壁上轻轻唠叨着,“以文抑武,以文抑武……呵呵,陛下怕是错矣……” 小结 http://..org/ 宋地之行终于告一段落,回头再看这书,发觉自己的辛苦与收获完全不成比例。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难免有些郁郁。为了写这本书,个人感觉花费的功夫不知有多少。 查阅各种资料就是其中一大项,历史的、人文的、甚至地理的、天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营造一个真实的背景,而不是泛泛而谈的标注一个历史年代,就毫无顾忌的去发挥;除此之外,琢磨各种特色人物又是一个复杂的难题,每个人物的背景特色决定了他的衣着特色、职业特性乃至对白风格,尤其后者,这类的细节简直能让人崩溃……但是,得到的结果呢,是连续的拒签回复,是寥寥无几的访问量,是无法防御的盗贴……为了写这书,断断续续地大概花了我两年半时间,但所见收益……只有几十个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总金额大概……不超过两千人民币……好吧,呜呼! 为了能取得一些聊以慰藉心理平衡的收入,这个长篇故事暂时做一小结,后续文字将贴在新书《血色千华》之中,还请众书友体谅一二,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