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黑暗流女尊世界的美少年》 第1章 洛尔-伊斯蓝 当第一眼睁开发现自己躺在铺着丝绸被席的床上时,洛尔是懵逼的。 他明明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是在回家的路上,当时那辆失控的大货车朝那对毫无防备的小女孩直直冲过去,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他冲了过去,拽住小女孩的手往自己身旁一拉,但是下一秒,大货车侧翻,在洛尔身侧直直倒了下来。 丧失意识的前一秒,洛尔好像用力将小女孩推开,自己应该是没救了,希望小女孩能平安。 “难道我还活着?”洛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环顾了一下四周: 完全陌生的装潢,屋内的装饰风格仿若中世纪的欧洲,每一件家具器皿都透着不属于现代的气息。 古典的梳妆台上有着巨大的铜镜,木桌上摆着各色精美的瓶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但却寻不到香味的来源。 房间不大,却典雅的让人仿若置身梦中。 “自己这是被什么富贵人家救下来了吗?”洛尔先是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己的手不知怎么回事变得柔嫩而又白皙,活像女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是出乎意料地光滑。 而最最重要的就是,他一直起身子,两侧垂落的青丝,有及腰的长度。 要不是小弟弟依然安心的存在着,洛尔还以为自己变成女孩子。 “总不可能真的穿越了吧?不可能不可能吧。”洛尔内心想着,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双脚刚一下来,立刻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身体,也太虚弱了。”尽管心里已经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多半是穿越了,但洛尔还是不死心的踉踉跄跄的走到梳妆台前,然后他就怔住了。 镜中是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佳人,冰肌雪骨,瘦削而纤细的小身板仿佛禁不起任何风雨摧残,让人忍不住生起怜惜之心。 光滑柔顺的长发及腰垂落,仅仅是第一眼,洛尔完全看不出这镜中的佳人性别是男,更要命的是,这竟是自己?! 也正是看到了镜中自己的模样,太阳穴突然剧烈跳动,洛尔吃力的抬起右手按住太阳穴,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一些残缺的影像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我是,我是洛尔,不,我是洛尔-伊斯蓝,看护公国边境的伊斯蓝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影像如同电影般在洛尔脑海里闪过,画面里小时候的洛尔-伊斯兰跟在父母身边。 他的母亲是伊斯蓝女爵,他们家族的使命是守卫棘罪公国的边境。 小时候的洛尔可爱的如同瓷娃娃一般,跟着母亲在城墙上守望着远方落满皑皑白雪的大地。 再后来,边境另一侧的血色国度,掀起来永夜之战,自己的父母在战争中牺牲,家族直系仅剩姨母和洛尔。 一直以来在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洛尔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险恶,很快身边的亲信被驱逐,权力被姨母把持,洛尔自己也被囚禁起来,不得踏出居所半步。 姨母那阴毒的眼神在脑海里闪过,洛尔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始末: 昨天的饭桌上,姨母用那阴毒而贪婪的目光一遍一遍的看着洛尔,终于忍不住伸手,肆意的抚摸着洛尔的脸庞,口中喃喃着, “就快了,洛尔,你是我最棒的作品,最完美的礼物,只要把你送给大公,只要把你送给大公,我就能……” 长久以来,洛尔被姨母囚禁,每天的饮食都被她严格控制,一开始还做的比较隐晦,后来大权在握之后姨母便完全不隐瞒自己的目的。 她在洛尔每日的饮食中加入用曼陀罗根茎制成的药粉,同时还倾尽伊斯蓝家族的积蓄,购买了秘渊教制作祭品用的熏香和药膏,日复一日的用在洛尔身上。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洛尔打造成最完美的礼物,在七日之后,棘罪大公的寿辰上将洛尔作为礼物献给大公。 这一代的棘罪大公伊莱莎手段酷烈,用残暴和血腥统治着公国,传闻她本人嗜色如命,最喜好俊美的少年少女,但手段十分残忍,被她宠幸过还没有听说有幸存下来的。 而曼陀罗根制成的药物叫做迷梦,是公国的禁药,一般都是贵族之间用来调教仆人,食用这种药物,身体会变得虚弱,但是身体的欲望会逐渐积累,同时也能助长某些部位的发育。 长期食用,但是未曾破身,尚且可以抵抗身体的欲望,而如果一旦经历云雨,就会彻底被爆发药性俘虏,沦为欲望的奴隶。 洛尔今年十七岁,在姨母的操控下,洛尔足足服用了八年的药物,此时已是积重难返,几乎每个深夜,洛尔都会为了忍受身体的欲火在床上辗转反侧。 而秘渊教也被叫做天体教,崇拜着深渊中居住的魔物,是被公国认定的臭名昭著的邪教。 来自这个教会的熏香和药膏,能够改善身体的资质,这本是教会用来制作祭品的魔药。 来自深渊的香料据传能够改变凡人的肉体和血液,让平平无奇的人也能具有吸引深渊魔物的神奇功效。 而在进行特殊调制之后,这种药物能够让容貌普通的凡人变成难得一见的美人,而本就是难得一见美人的洛尔更是变得倾国倾城。 这种药物极其珍贵,有价无市,能够真正让人脱胎换骨。 至于副作用,则只有微不足道的,让洛尔更容易吸引到嗜血的魔物。 对于此,姨母显然并不在意。毕竟只要将洛尔献给大公,她将获得足够一步登天的赏赐,至于洛尔的下场如何, 她并不关心。 想到姨母那令人作呕的神色和语气,再加上那肮脏手指的触感,回过神来的洛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竟生理性的想要干呕。 “完犊子,女尊世界就算了,还是地狱开局”。洛尔挣扎着站起来,苦涩的看着镜中倾国倾城的自己。 别说是其他人,就是洛尔自己都觉得美的有点不真实,如果是前世有人能拥有这样的颜值,不论他是男是女,都必然引起世界性的轰动。 “这个药太狠了。” 大概是因为觉得洛尔已经完全任其掌控,姨母并未隐瞒药物一事,而前身性格软弱,失去父母的庇护之后没有反抗,放任姨母欺压,以至于积重难返。 而昨天姨母表态要把他送给棘罪大公之后,前身回到房间内,绝望之下选择轻生,服下了让人在安睡中逝去的毒药,这也是前身在姨母欺压下,能做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反抗了。 等等,前身是怎么在姨母的掌控里弄到毒药的? 洛尔发现了盲点,努力回想,似乎是通过一位女仆,对,女仆安妮,是父母留下来仅有的,没有被姨母驱逐的女仆。 也正是在她的帮助下,洛尔才弄到了毒药。 “对了,安妮,安妮是站在我这边的,”洛尔回想着,轻蹙眉头,因为先前的回想,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来都来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洛尔捋清了前后,开始思索破题之法,前身无力反抗选择轻生,他可不一样,换他被欺负成这样,他就是死也要咬下对方一口肉,让对方也感到肉疼的滋味。 第2章 女仆安妮 在姨母把持大权之后,家族里的老仆人,包括曾经洛尔亲近的仆人们纷纷被姨母驱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姨母的心腹。 现如今洛尔还能联系到的,曾经认识的也就只有安妮了。 安妮是伊斯蓝家族的管家,服侍过洛尔的父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哪怕是现如今,姨母也迟迟没有将她逐走,她也是前身在这个家中仅剩的还能依靠的人。 洛尔重新坐回床上,此时身体太过虚弱,想要逃离这个伊斯兰家族在荆棘领中的庄园也不现实。 是的,为了参加七日之后棘罪大公的寿辰,洛尔已经被姨母押送到荆棘领,伊斯兰家族作为公国的女爵家族,在这边同样也是有自身的家族产业。 只等在七日之后,将洛尔包装起来,献给大公。 得想办法联系到安妮。洛尔如是想着。 也就是这时,紧闭的房门被叩响, “少爷,您醒了吗?”慵懒而沙哑,正是安妮的声音。 “安妮姐姐,我醒了,快点进来。”洛尔一喜,刚才正想着要怎么联系到安妮,没想到如此简单。 话说出口,洛尔被自己吓了一跳,自醒来之后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清甜而柔弱。 就如同还没有进入变声期的男生一般,长期压抑着身体的欲望,让洛尔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发颤的尾音,有着若有似无的媚意。 要命了,自己这个声音,比前世那些伪音大佬还要厉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本音。洛尔忍不住发散思维。 而门外,得到了洛尔的应答,门外的人推开房门。 只见一位穿着纯黑过膝长裙,白色蕾丝围裙的高挑女子姿态优雅的缓缓走进,正是安妮。 安妮的着装是标准的女仆装,双腿裹着黑色丝袜,勾勒修长圆润的弧度。单看面容能给到七分,虽然不及洛尔绝美,也称得上秀丽。 身材则更是妖娆丰满,无可挑剔,洛尔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在胸前那雄伟的起伏上停留了片刻,转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殊不知这个举动也被安妮看在眼中,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少爷,您身上有安神药的味道,”走近床榻,安妮微微抽动鼻子,突然俯下身子,将脸靠近洛尔的脖颈,似是在轻嗅着。 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扑鼻,微微粗重的鼻息撩过他的发梢。 “太,太近了…”洛尔一时间不敢动弹,那玫瑰的花香让他心神摇曳,长期服食曼陀罗药的他无法抵抗异性过度的接近。 似是知道洛尔的情况,安妮重新站直身子,仪态无可挑剔,只是带着点严肃的说, “少爷,我应该跟您说过,您现在的身体不能服用安神药,一个不慎就会久睡不醒,您不应该骗我。” 安妮的眼神阴郁了瞬息,又恢复正常。 “还有七天就是棘罪大公的寿辰,您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对劲,安妮难道跟姨母是一伙的,洛尔心里一凉,想要试探一下。 于是洛尔怔怔地看着安妮,那柔美的眼眸里流露出无助与悲伤。被这样的美人注目,哪怕是铁石心肠都会为之触动吧。 “安妮姐姐,我不该,不该吃安神药,但是我实在太害怕了,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不想被献给棘罪大公。”洛尔垂泪欲滴,言语间情谊深切。 “少爷,没有人能在棘罪公国里忤逆大公,没有人。”安妮盯着自家少爷娇艳的脸颊,眉眼低垂,幽幽的说道。 “早在棘罪大公指名想要少爷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办法了,代家主也只是听命行事,伊斯蓝家族拒绝不了棘罪大公的要求,你作为老女爵的嫡子,应当负担起责任。” “我要负担的责任就是每天吃下媚药然后变成大公的玩具吗?” 见安妮没有想要帮助自己逃离这里的意思,洛尔带着泪光,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说道。 “少爷,伊斯蓝家族无法拒绝大公。”安妮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脸上却突然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她微微眯着眼,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小少爷。 只是洛尔并未发现,再次被安妮拒绝之后,洛尔气愤的开口, “那就只能让我去死?我才是伊斯蓝家族的继承人!” 听到这话,安妮这才收敛了笑意,深深的看着自己少爷绝美的面容,其上还带着怒气,但是却怎么也无法让人感觉到敬畏,反而有点像小猫咪炸毛一样惹人怜爱。 沉默片刻,安妮才缓缓开口, “少爷,您早点有这个觉悟,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洛尔一怔,愣愣的看着安妮,安妮抬手,轻轻的抚摸着洛尔的头发,柔声道。 “没关系的少爷,我会帮你的,现在还不算太晚,等到您真被献给大公,那时候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难道说安妮姐姐一直是向着自己这边的,只是因为前身为了伊斯兰家族的存续,选择了向姨母妥协?洛尔这么想着,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安妮姐姐,难道你现在有办法能帮到我吗?” 安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问,“少爷,您知道为什么代家主一直没有将我赶走吗?” 对啊,为什么其他仆人都换了,只有安妮没有被赶走? 洛尔忍不住遐想万千,沉默了片刻,终于听到安妮揭开谜底。 “少爷,我们伊斯蓝家族之所以能够在永夜边境发家,立下战功封爵,根本原因在于我们拥有自己家族的守护神。”安妮轻轻吐出尘封的秘密, “老女爵走的太突然,没能够亲自将这个传承交给你。” “守护神?”洛尔一怔,从前身遗留给他的记忆片段来看,这个世界有吸血鬼,有教会,有驰骋战场的骑士,难道说他的家族本身也不简单。 “是的,只有伊斯蓝的血脉拥有者才能召唤出的守护神,如果少爷相信我的话,今晚,我会帮助少爷,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神。虽然无法对抗棘罪大公,但至少能保护少爷离开荆棘领。” 安妮看在洛尔,情真意切的说着,明媚的眼眸中倒映着洛尔绝美的容颜,在那深处,似乎有无尽的黑暗的翻涌。 第3章 伊斯蓝的守护神 “守护神……吗?”洛尔喃喃自语,这几个字眼好像有某种魔力,伊斯蓝家族起家自永夜边境,世代守护着公国的边防,永夜长城。 而永夜长城的另一面,是吸血鬼们统治的血色国度,在那里,人类和其他异族都只是食物被圈养,终日不见日光。 在永夜之战以前,两个种族以长城为界,已经平静了数百年,大多数人都认为吸血鬼们已经安于现状,不会再跨过长城。 直到那位女王继位,血色的眸光再度望向人类的疆域。 洛尔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只有前身留给他的记忆片段。 隐隐知道这个世界有驰骋战场,来去自如的强大骑士守卫着公国;有以血液为食,不见日光的吸血鬼栖息在长城的另一侧;有枯死的亡灵,彷徨的行走在终年不化的雪地上…… 但唯独对自己的家族的印象里,不存在这么一个守护神,是前身的父母将他保护得太好了吗? “安妮姐姐,我当然相信你……那我要怎么才能召唤出守护神?” 洛尔隐隐察觉到些许不对,但此时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相信这位父母留下来的管家女仆。 “少爷,我会帮你的,”安妮凑到洛尔耳边,轻轻吐气,眼眸中有黑雾翻涌, “就在今天,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不会让你被大公带走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很轻很轻,洛尔艳丽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恍惚,仿佛是没有听清安妮在说什么。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发烫,难以支撑地软倒向一侧,却正好被安妮接在怀中。 安妮顺势坐在床边,同时将如同玩偶般失神的洛尔抱在怀中,宠溺温柔地抚摸着洛尔渐渐发烫的脸颊。 指尖轻轻点在洛尔柔媚的睫羽,小小撩拨,看着小少爷仿佛愣神的表情,娇红的唇瓣一点点翘起。 “就快了,饲养了这么久,终于要成熟了……”安妮抚摸着洛尔精致漂亮的脸蛋,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洛尔娇嫩的唇瓣。 “可不能让棘罪那个疯子把你强占了。” 她温柔地拨动着洛尔修长的婕羽,一点一点合上,慢慢低下脸蛋,轻轻印吻在洛尔娇红的唇瓣,轻轻地轻轻地摩挲着。 …… 洛尔仿佛做了个梦,梦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气,他独自走在伊斯蓝庄园里,明明空无一人,但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 洛尔迷迷糊糊的走着,走过院子,走过长廊,走到旋梯,但是却并非往上,而是螺旋向下。 庄园里有地下室吗?洛尔下意识地想着,四周的阴影开始蠕动,从阴影里不断传出窃窃私语。 那是未曾听过的话语,如同野兽磨牙,又像是金属摩擦,生涩无比。奇怪的是,慢慢的,洛尔好像听懂了它们的话语。 “他还年幼……” “多么诱人……” “美味的圣餐……” 洛尔突然感觉浑身冷的发抖,梦中的自己一直在向下,旋梯好似通往深渊一般无穷无尽。 直到,直到,他来到了一间石室门前,石门已经被人推开,其内有烛火摇曳。 “啊,少爷,您来了。” 石室里有人静静守候, “吾已等待多时。” 洛尔走进石室,地上潮湿冰冷,无数白色的蜡烛摆在道路的两侧,将他引向高台,高台之上,有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影在等待着自己。 “你是谁?”洛尔轻轻开口,梦中的自己声音柔弱清冷,带着孩童的稚气,这是,这是在洛尔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小少爷,吾是伊斯蓝的守护神,”黑色长袍席地,面容全都隐藏在兜帽之下。 年幼的洛尔冰冷的开口,哪怕只是年幼,但那精致的容颜已经彰显了他注定长成祸国殃民的美人。 更为难得的是,此时的洛尔那种冷艳威严的气质,与日后在记忆碎片中展现的柔弱顺从截然不同。 “我名洛尔,洛尔-伊斯兰,”淡漠的话语从小洛尔口中说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我就是伊斯蓝。” “……”兜帽之下传出隐隐的笑声,“那么小少爷,您是来与我签订契约的吗?” “我正是为此而来。”梦中的洛尔平静的开口,艳丽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掀开你的兜帽。” “如你所愿。”兜帽缓缓向后掀开,藏在阴影中妩媚精致的面容渐渐明晰,紫色的眼眸深邃妖异,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哪怕是洛尔也不不得承认,自己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看上去就像个仅仅十六七岁的女生,但是却有一股奇异的成熟气质,妖艳的身躯尽数隐藏在长袍中。 仅仅只是看着容貌,就让人不禁幻想长袍下是怎样美艳的身躯。 她的五官精美的不太真实,好像有一层雾气弥漫其中,任何人在其中仿佛都能看到自己心中最美之人的模样。 洛尔前世经受的素质教育让他知道,所谓的“美”是有时效性的东西,有的时代以胖为美,有的时代以柔弱瘦削为美,有的时代以英武阳刚为美。 但眼前这位,她的面容或许称得上“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美的”。 不仅如此,甚至那长袍下的身躯同样能够符合这个特点:她就是美的基点。 这是超脱了凡俗之美。 这绝不可能是人类。 仅仅只是注视着这份超脱世俗的美丽,洛尔就已经觉得自己思维变缓,越发难以思考,但是身体却不自觉的开口, “……伊斯蓝的守护神,就是传说中的美神吗?”难以置信,当时年幼的洛尔竟然还能够保持着清醒,正常交谈。 “正是,”那绝美的女人绽放笑颜,一时间烛火仿佛都停止摇曳,昏暗的石室都因此明媚。 “美神早已跌落神坛,你只是一头占据了美神残躯的恶魔罢了。” 年幼的洛尔稚嫩的声音在石室里回响,却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和惊涛骇浪的秘密。 仿佛被点破了身份,身前女子绝美的容颜仿佛开裂,裂开一道一道狰狞的裂痕,漆黑的雾气从中弥漫而出,紫色的眼眸化作幽深的漆黑空洞,让人不寒而栗。 “小少爷,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恶魔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数漆黑的雾气从那长袍下溢出,逐渐弥漫整个石室,年幼的洛尔小小的身形也被雾气吞没。 “哪怕如此,你也依然敢来与吾签订契约?” “我正是为此而来。” 漆黑的雾气弥漫整间石室,黑雾中传出男孩稚嫩而坚定的声音,随之响起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第4章 与恶魔立约之人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深夜,清冷的月光从窗沿如水般流淌,洛尔渐渐从床上转醒,瑰丽的眼眸中依然带着恍惚。 梦境的最后,年幼的自己被无穷无尽的黑雾吞没,雾气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咀嚼声。 发生了什么? 那是梦吗?亦或者真实,前身到底在那座石室里跟恶魔签订了什么约定?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起?而最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 “……是梦吗?”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是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反而变得饱满。 “安妮呢?”洛尔喃喃道,他依稀记得安妮答应了自己,今天就要带自己去召唤伊斯蓝家族的守护神…… 梦中那绝美女人碎裂开的面孔陡然涌上脑海,漆黑的眼洞里翻涌着深渊般的雾气。 洛尔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双手环抱住自己,扭头望向窗外,月光清冷,庄园里一片寂静。 洛尔从被席里钻出,坐到床边伸出秀气的双足,往下踩了踩,没有找到自己的鞋子,于是便这么赤足下铺,走到门口,轻轻将房门推开。 门外空无一人。 往日里这里一般会有姨母安排的护卫,昼夜不停的监视囚禁自己,而现在,在这个深夜,护卫们不知去向。 洛尔赤着双足,瘦削的身体仅披着一件睡衣走出房门,长廊静谧,一如梦中。 不会吧…… 洛尔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觉得长廊无限延伸,四面八方的阴影开始蠕动,一些细碎的声音沙沙作响。 “少爷,这边……” 安妮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尔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如同被引诱一般,洛尔失神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梦境中的一切仿佛再度重演一般,那些阴影中的呢喃不断在耳边回荡,一次又一次,洛尔再次听懂了它们的话。 “他终于长大了……” “就要成熟了……” “好饿,好想……” “饿啊……” 那是栖息在阴影里等待了八年的群魔,它们饥肠辘辘,渴求着鲜活的生命。而洛尔,是那生命之中最为美妙的。 但是它们只能蛰伏,洛尔是被预订的圣餐,没有魔物敢于在真正的怪物口中抢食。 洛尔行走在庄园里,秀气的赤足缓缓走着,但却好像不曾沾上一丝尘土。 穿过长廊,来到中庭,面前有一个幽深的洞口,向下望去,一座旋梯螺旋向下,通往不可知的深处。 这庄园里本不该有这样一座螺旋向下的旋梯。 洛尔心神不定,想要停下脚步,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下,向下,仿佛通往深渊,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洛尔恢复身体的掌控,已经站在一座古朴的石门面前。 回过头向上望去,身后与头顶皆是一片漆黑,无穷无尽的阴影翻滚着,洛尔甚至能听到其内传出兽性的嘶吼。 凡人误入了恶魔的领地,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言。洛尔心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而眼前的石门缓缓打开,其内透出烛光幽幽,一如从前。 “少爷,您回来了。” 那沙哑的声音轻柔的响起,仿佛就在耳畔,修长纤细的手指拂过洛尔的脸庞。 女仆安妮不知何时正站在洛尔身后,另一只手将洛尔抱住拥入怀中,将洛尔的后脑埋进胸前的汹涌之中。 洛尔只觉得一阵浓郁的玫瑰花香弥漫而来,更多更多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涌现。 “安妮……不,你不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的女仆……” 洛尔记起了更多的事情,一开始并没有安妮这个女仆,她是从那时候之后才开始出现的,从自己,与伊斯蓝的守护神签订契约之后…… “少爷,我可爱的小少爷,您想起来了吗?” 安妮轻柔得抱住洛尔,紫色的眼眸中黑色的雾气翻涌,芊芊手指不断的抚摸着洛尔脖颈处柔白的肌肤,如同东方最珍贵的丝绸般细滑,慢慢地,慢慢地伸进了睡衣领口。 “不……”洛尔身体开始发烫,长期服食媚药的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挑逗,想要挣脱,但是本就无力的身体在这浓郁的玫瑰香气中变得酥软,如果没有安妮从背后支撑,整个人就要软倒在地上。 “少爷,您是伟大神明宠爱的珍宝,而我是侍奉神明的奴仆,我当然是您的仆人,也只有我有资格作为您的仆人。” 安妮那秀丽的脸庞同样涌上红霞,眼神越发贪婪。 只要一想到这将是献给伟大神明的礼物,而此时这份礼物正任由自己摆布,安妮心中涌现一份巨大的,禁忌的快感。 注视着洛尔无力酥软的模样,娇润美艳的唇瓣微微张开,说着抗拒的话语,安妮艰难的将手从洛尔领口伸回,忍不住轻轻嗅了一口其上幽香,轻轻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唇,内心的欲望愈发汹涌。 “什么伟大神明,不过是深渊里苟延残喘的恶魔罢了……”洛尔身躯无力的躺在安妮怀中,任由她抱着自己,朝着石室中央的高台走去。 “恶魔与神明并无区别,小少爷,您还年幼,无法明白事物的本质,这没关系”安妮沙哑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 “与您立约的神明是我秘渊教侍奉的三神之一,美神。 此处正是祂圣地的投影。” “凡人称呼它为: “深渊中的美神殿。” 第5章 受缚的祭品 …… 要如何对抗自己完全无法对抗的力量? 年仅九岁的洛尔藏身在伊斯兰领城堡的地窖里,吸血鬼们越过了永夜长城,撕毁了和平的协定,仅仅为了找寻它们女王口中的圣杯而挑起了战争。 高高在上的棘罪大公伊莱莎漠视边境子民的生死,任由吸血鬼在边境肆虐。 毫无援军的伊斯蓝领无法抵抗吸血鬼的进攻,城墙被攻破,子民被屠杀,父母也已经为了保护自己死去。 而接下来,自己将会被找到,要么是被吸血鬼当场吸干,要么是被作为上等的贡品被带回永夜帝国,献给那位猩红的女王,成为她的血奴苟延残喘,直到被榨干身体里最后一滴血而死去…… 不,绝不,我绝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走投无路之下,年幼的洛尔从父母的藏品中,取出了被家族封印多年的秽物,一尊手掌大的,被锁链束缚住的玉制雕像。 其造型是一位穿着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中虔诚祈祷的女人,兜帽之下是隐隐勾起的嘴角。 明明不论身形亦或者面容都被衣袍和兜帽完美的隐藏,但是当注视着玉雕时,却会有种莫名的笃定:那兜帽之下必然是美的惊心动魄的面容。 这座玉雕来自于伊斯蓝家族某位先祖的一次征伐,对象正是领地内某处被检举的秘渊教据点。 伊斯蓝家族的先祖认定这座玉雕属于秘渊教祭祀的三尊深渊恶魔之一,堕落的美神,于是便作为邪教祭祀的秽物,被封存了起来。 “我名洛尔,洛尔-伊斯蓝,深渊里的恶魔,堕落的美神维纳斯,倘若你尚有一丝昔日尊贵的神性留存,请倾听我的声音。” “我要用我的灵魂为筹码,和你立下人神共同遵循的契约。” 年幼的洛尔用刀割开手掌稚嫩的肌肤,鲜血滴落玉雕上,兜帽下传来沙哑干枯的笑声回荡在地窖中,缠绕着玉雕的锁链在顷刻之间生锈,腐朽,然后寸寸断裂。 仿若重获新生,又或是恶鬼脱出了地狱,玉制雕像闪烁着邪意的微光,将年幼的洛尔拉入深渊的梦中,恶魔的领地。 …… 好似大梦初醒,洛尔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原来自己穿越的时间要比自己想的更早,早在永夜战争之前,自己就已经重生在洛尔-伊斯蓝身上。 永夜战争中,为了给自己的父母复仇和保护领地的子民,年幼的自己走投无路之下寻求了恶魔的力量,签订了卖身契。 于是伊斯蓝领成功在永夜战争中幸存下来,以不为人知的方法。 在那之后,侍奉美神的邪教徒遵从神明的旨意找上门来,利用了想要谋求爵位的姨母,一点点用药物将自己调教成神明的祭品。 那自己为什么会毫无察觉,毫无防备地任人宰割……回想起自己前身此前的软弱,和年幼时的果断决绝截然不同,就好像是被操纵了一般。 也就是说这个邪教徒还有某种催眠的能力吗?若不是那颗安神药机缘巧合之下解除了催眠,自己说不定一直无法察觉。 洛尔内心生寒,艰难的开口。 “所以你是秘渊教的人,姨母就是从你那里买到了那些药?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姨母……” 他此时的状态连正常的说话都有点费力气,原本遮蔽瘦削身体的丝绸制的睡衣此时已经断裂破碎成一条一条,露出其下大片白皙无瑕的肌肤。 原本蔽体的绸缎已经沦为凶徒图谋主人的道具,在安妮的手中仿若拥有生命一般,丝绸缠绕着洛尔四肢,然后向四周蔓延,缠绕在支撑殿堂的石柱上。 随着安妮轻轻一拉,春光乍泄的洛尔被倒吊在半空,纤细的腰身弯出拱桥的弧度,头颅倒垂,喉结朝上,无力地喘息着。 就如同一只被缚的羽蝶一般。 “代家主只是一介愚人,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在神的旨意下进行这欢愉的仪式……” 安妮居高临下,看着被束缚在半空的洛尔,此时的小少爷衣不遮体,春光倾泻,虚弱的身体因为被倒垂着而无力的喘息着,散发着靡靡的气息。 安妮伸出玉手,指尖轻轻点在洛尔性感的喉结上,慢慢往下,轻轻摩挲着纤细锁骨。 “真是诱人啊,我的小少爷,”安妮感受着洛尔细腻光滑的肌肤,不禁感叹出来,“不愧我神钦点的祭品。” “呸,肮脏的魔物!肮脏的邪教徒!”洛尔咬着牙,愤怒暴躁地低吼,眼前一阵晕厥。 秀眉轻挑,安妮看着眼前被倒吊在半空依然出言不逊的小少爷,脸上依然洋溢着迷离的笑容。 “很快,很快,您就要被您口中肮脏的存在狠狠地弄脏了喔。” 安妮轻轻将手指停在洛尔的喉结处,感受着眼前美人喉结的振动,以及他那无法隐藏的恐惧,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的小少爷,请耐心等待,献神的仪式就要开始了喔。” 洛尔心里一紧,感受到那轻抚自己脖颈的手指轻轻一划,一丝尖锐的疼痛一闪而过, “嘀嗒”,空旷的石室内传出水滴的声音,洛尔睁着双眼看着上方,倒吊着的身体无力的晃动着,却无法挣脱丝绸的束缚。 “不要挣扎,越是挣扎,血液会流的越快。” 安妮怜爱的抚摸着洛尔精致的脸颊,而在洛尔身下的石台,随着血液的滴落,香甜的血气弥漫,一抹抹幽光从地底涌出。 四周的黑暗里雾气升腾,逐渐汇聚到石台上,地面仿佛被吞噬一般,化作深邃的通道。 这样一看,洛尔就仿若被悬吊在深渊之上,脖颈处的伤口向下渗出晶莹的鲜血,每一滴的滴落,都让深渊中的雾气急剧的翻腾。 有什么东西在从那深邃的底部,一点一点地向上,向上,就如同蜘蛛要从巢穴中爬出,捕获被网住的飞虫。 “多么美妙的画面。” 地面已经完全被雾气吞噬,此时的安妮也像一头蜘蛛一般,四肢倒抓在石室的天花板上,头颅低垂,静静地注视着这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幕。 网中的小少爷越是诱人,他被深渊吞噬的画面就越是绝美万分。 “这是何等的堕落……” 安妮忍不住赞叹道,她侍奉的神明正从深渊底部醒来,要一点一点爬出深渊,将祭品吞噬殆尽,作为神明的主祭,很难有比这种画面更令她满足的。 所谓的秘渊教,就是崇拜着深渊伟力,视恶魔为神明的教会。 他们根据自己信奉的神明,重新定义着万象的概念,祈求神明重新划定尘世的公理。 他们号称自己信奉的三位神明是带给世间爱与美与救赎的善神,分别是美神,爱神与生命之神。 至于这些神明是否真的符合凡人对美与爱与生命的想象,那就不得而知。 哪怕是在吸血鬼统治的永夜帝国,秘渊教依旧属于人人喊打的范畴。 也便是在这时,庄园之外,有不速之客深夜造访。 第6章 大公之女 …… 要如何对抗自己完全无法对抗的敌人? 答案是引入另一个同样强大可怕的敌人。 盟友无处可寻,那就再给自己找一个敌人好了,找一个同样觊觎自己的强大存在。 年幼的洛尔主动将自己暴露在恶魔和邪教的视线里,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契约保护不了自己,而在棘罪公国,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无法撼动的可怕存在高居云端, 那就是棘罪大公。 那是真正的上位者,一言而决公国无数生灵命运的统治者。 自公国创立以来的漫漫岁月,一任一任的棘罪大公传承至今,她的统治牢不可破,威严遍洒疆域,哪怕是掀起永夜之战的吸血鬼们,也因为忌惮着她的力量而重新退去。 诸如秘渊教这类邪教更是在公国内被接连数任大公多次派遣骑士团进行围剿,杀的风声鹤唳,不敢作乱。 如果能吸引到大公的目光,或许就能找到破题的办法。 …… 荆棘领的郊外, 伊斯蓝庄园外,两道身影。其中一人身形矮胖,略显黝黑的脸颊有淡淡的皱纹,眼睛偏窄小,平日里满是阴毒的眸子里此时充斥着谄媚和恭维。 而走在前面的那人身材高挑,身着白色褶皱衬衫外、黑底绣金的骑马装,双脚则穿着长筒高跟猎靴,及臀的长发肆意地散披在身后,举手投足间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写意和高高在上的漠然。 “伊兰达妮殿下,那秘渊教的余孽看来已经等不及了。” 洛尔的姨母,伊斯兰家族目前的代家主躬着身恭敬地说着,目光甚至不敢直视眼前高贵女子那精美的容颜。 高挑美艳的女子轻嗅着风中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嘴角勾勒一抹神秘的弧度。 “美神的玫瑰主祭,”伊兰达妮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水。 她静静注视着沉寂的庄园, “这么说,献给母亲大人的礼物也在里面了?” “大人,我那位外甥就在里面,”洛尔的姨母有些诚惶诚恐的俯下身子,“还请殿下和大公宽恕,没能亲手将礼物献上。” “有心了。”伊兰达妮淡淡说道,“既然是給母亲的东西,那也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给弄脏了……” 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王下达了命令,大地开始震颤,地底传出巨大的呜咽,然后在震动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一道道血色的影子从地面钻出,射向庄园,从外边看可以看见,一层不断荡漾着水波的光圈笼罩了整个庄园,而此刻,那些血色的影子就像针扎进气泡之中。 在剧烈的震颤中,那层水光般的泡影渐渐消散,庄园的寂静也被打破,其内开始传出各种野兽的嘶吼和慌乱的呼救。 那些原本庄园的下人依旧身处其中,他们只是凡人,无法理解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更无法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庄园之中。 栖息在阴影里的野兽从黑暗里跃出,肆意猎杀着庄园中的凡人,但很快,它们遇到了更为可怕的东西。 来自地底的血色荆棘是更为残忍的猎手,它们铺天盖地,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横扫整座庄园,阴影里的野兽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血色荆棘洞穿,挂在上面。 也只有这时才能看清那些野兽可怕的模样: 形如一头嘴巴长着触须的猎犬,通体漆黑,两侧皮毛下各有一张狰狞的嘴巴,哪怕被荆棘刺穿,漆黑的皮毛依旧不断蠕动着,想要重新挣脱遁入阴影。 但是随后,更多的荆棘从它体内钻出将它扎的像个海胆一样,整头野兽被撕成碎片。 “美神放牧的恶犬,影兽。” 伊兰达妮修长的双腿穿着长筒靴,面色淡然的走在庄园内,四周竟是残破的肢体,是原本在庄园中的下人被影兽撕碎的残骸。 影兽是不会留下尸体的,在被荆棘撕成碎片后,便会融化成一滩黑泥流入阴影里。 洛尔的姨母已经被眼前的画面吓得面无血色,双腿颤颤,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跟着大公之女继续前行。 而另一边,洛尔已经快顶不住了。 血液还在滴落,随着鲜血一点一点流逝,洛尔的理智逐渐模糊,很多纷乱的思绪和破碎的画面闪过,但却无法捕捉。 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花香,以及另一种,熟悉的味道,比花香更为浓郁,更为香甜……更为圣洁的味道。 那是曾经闻过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会如此香甜吗?洛尔已经无法思考,而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安妮再度发出赞叹, “这是何等的良才美质,传说中让血族掀起永夜战争的圣杯大概也不过如此。” 深渊之底,无尽的黑雾翻涌,一股股粘稠的黑泥从中喷涌而出,有让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从中传出。 “就要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 安妮激动地浑身发抖,这是难得一见的盛景,深渊之中的恶魔吞噬纯洁无瑕的羔羊,羔羊的灵魂会被恶魔撕碎吞下成为食粮,而羔羊失去灵魂的肉体,会变成新的恶魔诞生的温床。 黑泥在翻涌中塑形,如同数十条缠绕在一起的蛇一样,从下往上轻柔地缠绕在洛尔,一点一点在洛尔身上游走,所过之处,残存的衣物无声消融,露出其下白皙无瑕的肌肤。 而与此同时,多年服食药物的身体在恶魔的触碰下欲望开始高涨,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洛尔口中传出无法压抑的呻吟。 “这是何等美妙的画面。” 安妮看着眼前的画面,就感到浑身颤栗,黑丝包裹的娇润双腿在女仆长裙里摩擦,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间。 纯洁的羔羊即将被恶魔吞噬,那纠缠的黑蛇只是深渊中尚未完全出现之物的触须。 祂贪婪地舔舐着洛尔脖颈溢出的每一滴血,感受着祭品甜美的芳香,深渊黑雾之中,一张遍布獠牙的漆黑巨口张开…… 也正是这时,一道血色的影子从天而降,直直刺入黑暗中张开的巨口,一道野兽受伤时才会出现震耳欲聋般的嚎叫从深渊中爆发,整座石室剧烈震动。 深渊中的恶魔仿佛被痛击一般,黑色雾气开始收缩,那纠缠在洛尔身上的粘稠的黑蛇捆住洛尔的身体,想要将他拖进深渊。 但下一秒,又一道血色的荆棘从墙壁钻出,狠狠斩断了恶魔的触须,束缚着洛尔的丝绸寸寸断裂,洛尔整个人摔在地上。 “谁?!”安妮愤怒地吼道,谁敢打扰神明的进食!但是还来不及让她愤怒,下一刻,一道荆棘从天花板上钻出,刺入她的背部,将她整个人串在半空。 整个石室如同被扎穿的泡影般荡漾,然后彻底破碎,恢复成庄园地下的酒窖。 那漆黑的通道也变成普通的石头地面,恶魔不见踪迹,唯有被荆棘斩断的触须还遗留在地面,一点一点融化成一滩黑泥,慢慢蠕动,流淌进洛尔的影子里。 恶魔的领地退去了。 地面通向酒窖的石梯,优雅洁净的伊兰达妮缓缓走下,身上衣服整洁如新,仿佛是在春游一般写意,长筒靴踩在石梯上啪嗒作响。 她并没有看被荆棘刺穿吊在半空的安妮,径直走到洛尔身边,此时的洛尔不着寸缕,已经完全失去理智,身体的渴望让他不断地颤抖,口中发出诱人的呻吟。 感受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近,洛尔竟主动抱了上去,抱住了伊兰达妮穿着长筒靴的美腿,想要将它往自己怀中拉去,不断地摩擦着。 伊兰达妮居高临下看着洛尔洁白的身躯,看着他娇艳欲滴的脸蛋,微微眯着眼,任由洛尔抱住自己修长的腿,俯下身,右手捏住洛尔的下巴,迫使着他抬起头,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 “好难受……。” 洛尔睁开双眼,眼里仍是一片迷离,他挣扎着往伊兰达妮身上靠,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伊兰达妮的手臂,轻轻用稚嫩的脸庞蹭着她的手。 “真是下贱。” 伊兰达妮精美的面容上带着天神般的淡漠,仿佛眼前不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般,唯独眼眸却盯着洛尔微张的小嘴与娇艳的双唇,内里仿佛有隐晦的火焰的燃烧。 “这就是你要送给母亲的礼物?”伊兰达妮冷冷说道,洛尔的姨母在她身后低着头,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 “是,是的殿下。”生怕失言惹到这位大公之女,洛尔的姨母谨慎地组织语言,“不知道这份礼物大公还满意吗?” “呵,她会喜欢的。”伊兰达妮眯起眼,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既然是母亲的礼物,我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带回去检查检查。” 说罢将不着寸缕的洛尔从地上抱起,洛尔感受到怀抱,不断地开始用燥热地身体蹭着伊兰达妮。 伊兰达妮表面不动声色,但眼眸中的火焰似乎越发炽热。 “啊,这,殿下,那还请殿下在大公面前美言几句。”洛尔的姨母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敢躬身,目送伊兰达妮抱着洛尔离开酒窖。 “会赏赐你的。”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洛尔身下的影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又重复平静。 第7章 邪恶圣契 “洛尔,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 姨母独自站在庄园的酒窖中,那窄小的眼睛里带着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感,不似往日阴狠恶毒。 正当她想要离开酒窖,身后一声沙哑的咳嗽让她止住脚步。 “咳……你以为,你们赢了吗?” 秘渊教的主祭安妮那丰满的身躯被荆棘扎了个对穿,吊在半空,诡异的是竟没有血液流下,那血色的荆棘在不断地微微收缩,仿佛是吮吸着体内的血液。 任何正常的凡人都无法承担这种伤势,但是她却惊人的没有死去,反而抬起头颅,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洛尔的姨母心情并不好,此时并不想跟这个邪教徒多说什么,被血棘扎穿的人全身的血液都会被吸干,她没有回头,离开了酒窖。 “咳,伟大神明已经得到了祂的载体,圣杯……哼哼……咳,圣杯!哈哈哈哈哈……” 酒窖中传出了安妮的狂笑,但是很快,一场大火自上而下,吞没了一切,连同伊斯兰庄园一起,燃成灰烬。 …… 身体好沉重。 不断下沉,下沉。 粘稠的蠕动着的触须拖曳着自己,往黑暗的深处堕落,阴冷潮湿的触感,摩挲着肌肤,无力挣扎,也无法反抗。 但突然间,那让身体不断下沉的拖拽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怀抱,带着淡淡的血锈味。 洛尔就像失足落水的人一般反过来抱住求生的希望,哪怕这是带刺的荆棘,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也是救命的稻草。 清冷的女声说着什么,洛尔努力地听着,却越发模糊,无法分辨到底在说什么, 女声开始慢慢淡去,又在突然间变得清晰,变得沙哑,变得邪异,变得震耳欲聋。 空气中似乎唱着宏大的圣歌,稚嫩的童声与沙哑的女声呼应,述说着邪恶的圣契。 “八为吾之圣数,吾庇护你八年时间。”女声沙哑邪异,空洞回响。 “你的力量为我所用,你的眷属供我驱使。”童声稚嫩悦耳,坚定决绝。 “八年之后,你将堕入深渊,归吾所有。” “我的灵魂被你吞噬,我的躯体供你寄宿。” 邪异沙哑的女声与稚嫩坚决的童声一同响起, “与此订立,人神共尊之契。” 相比于近乎无所不能的恶魔而言,凡人能有的筹码只有自己的灵魂和血肉,与恶魔交易,大多数情况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被恶魔吃的连渣都不剩。 但正如所有流传甚广的传奇故事里描述的那样,凡人也并非没有幸存的可能。 在这场交易中,存在一个让一切与恶魔交易的人心存侥幸的公理—— 那就是只要在约定好的时刻来临时,恶魔无法收取约定付出的代价,那么就要愿赌服输,放弃美味的饵料。 很难说这个公理是在保护凡人亦或是引诱更多的凡人堕入深渊。 但年幼的洛尔别无选择,饮下了来自深渊的毒酒。契约达成,恶魔的力量帮助他逃过敌人的追猎,眷属成为他的士兵为他驱逐领地中的吸血鬼。 而作为代价,在八年之后,美神会从深渊中爬出,将洛尔的灵魂吞噬,洛尔的身体会成为恶魔在凡间的躯壳。 恶魔从此得以行走在日光中。 这是一切的开始,之后便是恶魔的主祭接到神谕,早早的潜伏在他身边,用法术与药物提前控制洛尔的精神,等待成熟之后,恶魔的享用。 有一切下作的恶魔把戏相同,它不会接受随机性,不会给你任何做准备的时间,从游戏一开始就要把持最终的胜利。 如果没有棘罪大公突然的旨意,如果没有姨母贪婪的计划,大概谁都没法拯救洛尔,一切都是如此的巧合。 真的是巧合吗? 这么说,姨母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残缺的记忆终于拼凑完整,洛尔记起了过去的一切,连同与恶魔的契约,在契约成立的时候,“堕落美神维纳斯”的真身也被洛尔明晰。 伊斯蓝家族的领地在永夜边境,气候寒冷,常年飞雪,昼短夜长,有时会有一段漫长的时间不见日光,这也是永夜最开始的由来。 在这块地域上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夜晚的崇拜和传说,其中就流传着这么一种只在夜晚出现的魔物,人们将它称作夜叉。 传说最初的夜叉曾是一位边境领主的家中女仆,专门服侍领主的儿女。 领主的小儿子俊美绝伦,艳名远扬,这位女仆深深地爱上了他,奈何自己面容丑陋,又出身低贱,只敢将心中汹涌的爱意深藏。 许是机缘巧合,领主的小儿子突染恶疾,领主寻遍名医都无能为力,于是为救爱子,领主宣布谁能医好小儿子,便将他嫁给那人。 女仆为救心上人,四处寻访灵丹妙药,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最终带回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仙药。 故事的结尾,领主的小儿子成功得救,领主为两人赐婚,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当然不是。 小儿子最终因为无法接受女仆丑陋的容貌,与另一位美貌的少女私定终身,领主同样因为瞧不起女仆的容貌和出身,并未履行自己的承诺。 被爱人背叛的愤怒与爱而不得的嫉妒让女仆堕入深渊,化作漆黑狰狞的恶魔。 因为自知外表丑陋所以不见天日,但又妒忌她人俊美的容貌于是她杀死了那位夺走心上人的美貌少女,披上了她的人皮与领主的小儿子幽会。 然后在交合之中吞噬了爱人的灵魂,从领主小儿子那美艳的身体孕育出新的恶魔,同样的漆黑狰狞,同样的污秽丑陋。 这便是夜叉的由来。 传说夜叉会在夜里出没,最喜狩猎美艳的少年,祂会化身美貌的女子,引诱少年与祂交合,并在交合中吞噬对方的灵魂。 失去灵魂的肉身会化作新的夜叉,再度投身永无止境的狩猎。 所以夜叉的天性便憎恨着那些美貌的生灵,所有现存的取悦夜叉的仪式,祭品都是俊美的少年或少女。 很难想象,这样狰狞丑陋的恶魔,在岁月的演变里会成为秘渊教信奉的“美神维纳斯”。 …… “我这是……在哪?” 洛尔只觉视野里一片亮堂,浓密卷翘的睫羽颤动,艰难的睁开双眼,房间的一侧,沉重的湖蓝色窗帘向两侧退去,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床榻上。 那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而此刻,有人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洛尔稍稍侧过头,那人的胸口,一枚血红的荆棘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8章 母慈女孝 “你终于醒了,我可以叫你洛尔吗?”来人带着温柔妩媚的笑容,在拉开窗帘后自顾自地坐在了洛尔床边。 洛尔怔怔地看着这欺身接近自己的女人,她相当高挑,初步估计至少高自己一个头。 她的五官精致俊美,眉目间带着英气,赤色的长发垂在被席上,坐在洛尔床边时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血锈的味道。 血棘的芳香。 洛尔年少时曾陪同父母接见过一位大公的荆棘骑士,那位冷峻高贵的骑士身上便带着这样的味道,但是远不如眼前女子身上的气味浓郁。 阳光透过窗台洒在女子身上,给冷峻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色的流苏。 “你,你……你是谁,这里是哪?” 洛尔恍惚了好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女性为尊,男女在某些观念上是颠倒的。孤男寡女一室,还是躺在床上被陌生女人靠近,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于是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一直起身子,蓬松的被子滑落,露出其下象牙白的肌肤,春光乍现。 “啊,”洛尔这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就刚才这一下几乎就要被眼前女子看光了,短促的惊呼之后,连忙扯住被子将身体盖住,连连向后退到墙角。 “呵,”女子并没有半点避让,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洛尔的反应,目光打量,洛尔无瑕的面容,然后往下移到精致的锁骨上。 “不用太紧张,我都看过了,”女子带着玩味的笑容点评道,“发育的很好!” 说罢还回味似的咂了咂嘴。 “你到底是谁!” 洛尔羞红了脸,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敢紧紧拽住被子对女人吼道。 “我么,我是伊兰达妮。”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洛尔仿佛小猫咪炸毛一样的姿态,“你现在就在荆棘宫里,这里是我的房间。” “勋爵殿下……” 哪怕伊斯兰家族的人常年居住在边境,罕有来到荆棘领觐见大公的机会,洛尔依然听说过这位大公之女的名字。 大公的传承历来神秘,每一任大公在春秋鼎盛时期都未曾听闻有过后代,但当她们垂垂老矣之时,总会有新的勋爵出现,接过荆棘冠冕,完成权利的过渡。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洛尔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伊兰达妮不满足于坐在床边,她轻松地蹬掉脚上的靴子,翻身爬上了洛尔的床。 如同雌兽狩猎般步步逼近,而洛尔早就在床角退无可退,漂亮的脸蛋上充斥着惊恐,大声地喊到, “别,别过来,就算你是勋爵未免也太失礼了!” “失礼?”伊兰达妮轻轻念叨了一声,“还有更失礼的事情呢。”说罢就要掀开洛尔身上的被子。 洛尔情急之下,下意识抬腿对着这个好涩的女人踹了过去,却不料正好被她握住脚踝。 洛尔的脚并不大,比例极好,形状优美得似冰玉雕刻而成,微粉的指甲随着脚趾颤动,牢牢吸引住了伊兰达妮的目光,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洛尔见状,涨红了脸,想要把脚抽回来,但却被伊兰达妮紧紧握住。 这个涩女人不会是来真的吧? “你你你,混蛋!”洛尔无计可施,脱口而出,“我可是要送给大公的男人。” 话说出口,洛尔自己羞愧难当,完了,自己彻底被这个女尊世界洗脑了。 而伊兰达妮听了,冷峻的眸光一凝,握着洛尔脚踝的力道陡然增大,洛尔被这一下疼得叫出了声, “疼。” “难不成那个疯子能享用的东西,我玩不得?” 伊兰达妮并未放手,而是更为放肆地把玩着洛尔的小足,脸上的神色却冷淡了下来。 洛尔吃痛之下,眼角溢出泪花,漂亮的脸蛋上涌现痛苦与哀求的神色。 伊兰达妮竟觉得少年这副柔弱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舔了舔嘴唇,微微放松了对洛尔小脚的桎梏。 但还没等洛尔松口气,伊兰达妮握着洛尔脚踝的手突然用力一拉,让洛尔重新躺倒在床上,随后隔着被子跨坐上去。 一只手掐住洛尔的脖子,拇指上挑让被压在床上的洛尔抬起头来。 “你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你不会觉得自己能成为公爵夫君吧?” 伊兰达妮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诱人的少年,看着他被自己压在身下挣扎不能,内心竟诡异地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确实是难得的尤物。 洛尔则感受着身上炽热的触感,异性的香气让他的身体开始燥热难耐,红霞渐渐爬上脖颈。 “我没想当什么公爵夫君,是大公命令我来服侍她的。”洛尔硬着头皮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之前进宫服侍我母亲的男人都去哪了?”伊兰达妮语气森然,洛尔茫然地摇摇头, “你应该之前也有听过一些传闻,”伊兰达妮揭开谜底, “我的母亲,这一任的棘罪大公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任何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当成血食,被她吸干鲜血而亡。” “而你,就是下一个血牲。” 第9章 女,女装 血牲吗……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那些民间流传的关于大公的只言片语居然确有其事还是令洛尔感到震惊。 这可是支配着广大公国的统治者,她的行为竟然也与那些肮脏的邪教徒无异。 “怎么,怎么可能?” 洛尔表面上瞪大了眸子,一副震惊的样子。 而伊兰达妮则是俯下身子,将脸凑近洛尔的脖颈,轻轻嗅着洛尔身上传来的幽香,内心的欲望蠢蠢欲动。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看那个女人现在的模样,你大概就会知道我并没有骗你。” 伊兰达妮在洛尔耳边吐气,引得洛尔一阵发痒,想要把偏开,又被伊兰达妮捏住下巴。 “呜……你先起来。” 洛尔泪眼汪汪,两人的姿势看起来过于暧昧,伊兰达妮另一只手又有些不安分的隔着被席游走,那双明媚的眼眸里燃烧着让洛尔心悸的火焰, 就好像要把他在这里就地正法一样。 出乎意料,伊兰达妮松开对洛尔的桎梏,真的如洛尔所言起身,站在床边,从容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样,想不想去跟我去觐见一下大公,相信我,大概会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伊兰达妮风度翩翩地邀约,洛尔心想你不是说大公已经疯了,还要怎么去觐见她。 似是知道洛尔心中所想,伊兰达妮美艳的脸上勾勒一抹玩味的微笑, “只要远远看一眼你就明白了。” 见洛尔依旧包着被子,好像没有动身的念头。 “怎么,你不想去看看?” 言语里满是调戏,只因被子下的洛尔不着寸缕,根本下不了床铺。 “……你倒是先给我拿套衣服啊!” 洛尔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还下意识扯了扯被子。 就算是他前世作为钢铁直男的时候,也没有在女生面前赤身裸体的情况,何况这一世,在这个男女观念扭转的世界生活多年,自己的一些行为观念不可避免的也受到了影响。 仿佛就等着洛尔说这句话,伊兰达妮变魔术般从身后取出一套折叠好的衣服。 洛尔看着那主色调为白色,绣着血色荆棘条纹的礼袍,好奇地从伊兰达妮手中接过,坐在床上将其打开。 直到他看到这套衣服的全貌后,洛尔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怎么……是裙子啊?!” “这是我的房间,自然不会有男人的衣服,这是我小时候的衣服。”伊兰达妮笑意盈盈地看着洛尔解释道。 女,女装吗?这也太羞耻了,洛尔咽了口口水,白皙可爱的脸蛋开始不断地升温,仿佛就要变成蒸汽姬了。 “看样子你好像不会穿,既然这样我来帮你吧。”伊兰达妮图穷匕见,趁着洛尔还在脑海里做思想工作,突然抓住被子一把掀开。 …… 虽然已经尽力抗拒,但是对方气势汹汹,完全没有给洛尔挣扎的空间。 洛尔只能自暴自弃的闭起双眼,顺从地站起身,抬起纤细白皙的胳膊,伸直双手,任由伊兰达妮帮他将衬衣套上。 感受着身前女子高挑妖娆的身体有意无意地贴靠挤压,双手揽过自己的腰胯,细致入微地抚摸,那微微粗重的鼻息撩过他的发梢。 洛尔下意识夹紧了双腿,但是更要命的是,穿裙子之前还要穿上一件黑色的打底裤…… 等到伊兰达妮摆布完成,洛尔整个人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就在刚才穿黑色打底裤的时候,身体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他甚至听到伊兰达妮微微急促的吸气。 想死想死想死。 洛尔像一个玩偶一样,被伊兰达妮扶着肩膀站在全身镜前,双手忍不住捂脸,只敢从指缝瞄着镜中的自己。 完蛋了,回不去了,彻底回不去了。 镜子中那位精致无瑕的“少女”就像一位高贵纯洁的公主,洁白的上衣将他瘦削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领口处的深红色荆棘纹路衬得精致的锁骨更为清晰。 下身穿着白色的裙子,最最要命的是,等到这一切穿戴整齐,伊兰达妮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两条白色的丝袜…… 不得不说,这套衣服有点东西。 哪怕是洛尔内心极度排斥,身体极其抗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禁感叹一句:哇,老子真特么可爱。 伊兰达妮似乎也很满意洛尔的模样,搭在肩膀的手指开始不安分的游走,轻轻抚摸着洛尔的后颈,仿佛在安抚自己家里的小猫咪一般。 “这么可爱,给那个女人糟蹋了未免也太可惜了……”伊兰达妮稍稍讶异的发现,自己似乎破天荒的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 镜子中倒映的影像就像一对绝美的姐妹正在亲昵一般,姐姐放肆而火热,妹妹纯洁却羞涩。 伊兰达妮她低头凑近洛尔的耳朵,轻轻咬住,感受着洛尔因为害羞和惊恐开始发抖的身体,内心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把他养在荆棘宫里,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玩物……” 第10章 棘罪御座 洛尔被伊兰达妮拉住手走出寝室,在寝室内洛尔还觉得这是一个正常舒适的房间,色调装饰和物件跟伊斯兰领地大差不差,公国标准的贵族房间。 但是一走出寝室,立刻画风突变。 哪怕是白天,荆棘宫殿内依旧昏暗,明媚的阳光仿佛无法直视进来一般。 宫殿由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墙壁上爬满荆棘,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荆棘的枝条似乎在缓缓蔓延。 本来宫殿里装饰就色调偏暗,再加上随处可见血红荆棘,反而不像是一位公爵的宫殿,更像是某个邪教的据点一般,带着莫名的阴森和恐怖。 走在宫殿内,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洛尔与伊兰达妮两人的脚步声,洛尔甚至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生怕打扰到什么。 更吓人的是,每走过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美貌女仆从阴影之中向伊兰达妮欠身行礼,但是一言不发。一路走来已经有十来位了。 是的,都是女仆。 不是说棘罪大公十分好色,为啥这宫殿内都是女仆。 洛尔感觉自己发现了盲点,伊兰达妮自然也察觉到身边小家伙一直瞄着荆棘宫里的女仆。 “你对宫里的女仆很感兴趣?” 洛尔被人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小小的吓了一跳,赶紧小猫摇头,想了想还是说道, “我只是以为,宫内会有男仆……” 伊兰达妮听罢,忍俊不禁地抬手捏了捏洛尔精致的小脸,手感光滑细腻,又忍不住捏多了几下。 洛尔想摆头躲开,没躲掉,另一边手也一直被伊兰达妮牵在手中。 “你干嘛!” “你不会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带进来吧,我母亲确实有些喜好,但是只限定于美人。” “这一点我也一样,我们只喜欢美丽的东西,而在蔷薇大陆,美丽的女人要比漂亮的男人多得多。” 确实,蔷薇大陆阴盛阳衰,女人不论是从外貌、地位、力量各个方面都有压倒性的优势。 虽然并非所有领地的领主都是女性,但是最强大的势力通常都是女性主导,包括有数的几个庞大的公国,教会的教皇,乃至永夜长城对面的吸血鬼帝国,也都是女性统治者。 在蔷薇大陆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如果真的存在造物主,那她一定是位女神。 由此可见蔷薇大陆阴盛阳衰的程度,随着一代代的权利传承和社会阶级固化,男人的地位慢慢被固化,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作为女人的附属物,整个大陆的审美观也由多为女子的贵族阶层主导。 贵族阶层里面则盛行同性之爱,在女权至上的思维下鼓吹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才是真爱,而男人只是繁衍后代的需要。 在这种观念下,男性女性对于外貌的要求竟然诡异的走向统一: 男人也要以阴柔美艳为美,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美男子通常都男女莫辨, 称赞一个男人的美貌人们会说他比女人还要漂亮。 这样的男人万中无一,不需要妆容修饰就比女子还要美艳动人,放在洛尔前世就是极品小男凉。 …… 两人走了有一段时间,绕着殿中的回廊向上,似乎要去往荆棘宫的高处。 洛尔身子还比较虚弱,走得比较慢,伊兰达妮很有风度的同样放慢步调,直到终于抵达荆棘宫最顶部的高台。 一扫宫殿内昏暗的光线,明媚的阳光洒落,有些晃眼,洛尔抬起小手稍稍遮挡了一下光线,望着高台上的景象。 宫殿内随处可见生长的荆棘的源头找到了,高台上空旷,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荆棘在此处汇聚,纠缠,编织成一座血红的王座,又或者这才是一切荆棘的源头。 伊兰达妮牵着洛尔走到王座前面,随着她的前行,阻挡前路的荆棘活化地蠕动着,朝着两侧退去,让出一道可供前行的道路。 那张荆棘的座椅正伫立在高台的边缘,面朝着荆棘宫的背面那片长满的花园。 洛尔好奇的打量着身前的荆棘王座,王座上空无一人,狰狞的荆棘彼此交织,将座椅层层包裹,充斥着猩红和暴力的美感,椅背的枝条向四周蔓延,延伸向下方的宫殿。 “这是我的御座。”伊兰达妮稍稍抬手,语气中不乏骄傲的神色。 洛尔看着御座上狰狞的棘刺,感觉到一阵幻痛,这个坐上去一定透心凉。 伊兰达妮看出了洛尔的想法,摇摇头,不过是个凡人,还在思考肉体的疼痛。 这可是棘罪公爵世代传承的力量的显化,凡人无法理解它的伟大。 “你不是带我来觐见大公的吗?”洛尔奇怪的问,整个高台上遍布荆棘,但是并未见到棘罪大公伊莱莎的身影。 “转过去。”伊兰达妮轻声说道,洛尔顺从地转身,望向下方庞大的荆棘花园,然后突然瞪大了眼。 “那是……” 说是花园,但其实更像是生长满荆棘的平原,只是那些血色的荆棘此时如同蠕动的长蛇一般,让整座花园看起来像一片猩红的不断翻腾的海洋。 在那正中央的位置,荆棘交织成一颗巨大的圆茧,如同花园的心脏。 “那就是母亲所在的地方,七日之后是她的寿辰。” 伊兰达妮站在震惊的洛尔身旁,轻轻地说,“一年只有一日,血棘会陷入沉睡,只有那时可以深入其中,洛尔,我希望你能帮我,” “将我的母亲,这一代的棘罪大公杀死在她的御座上。” 第39章 损人不利己 “……死狐狸你阴我!” “少年唷,狐狸我给你寻了个好去处,你就在里面好好待着吧。” 恶狐透墨索斯狂笑着消失在门的那一侧,洛尔气急,但却无能为力,被封锁在了昏暗的领域中。 “死狐狸,等我出去我一定把你毛都撸秃!” 洛尔忿忿道,缓缓回过头,望向身后不远处,就是那座宏伟的漆黑宫殿。 它伫立在黑暗中,散发着带着魔性的幽光,只是这么凝望,就感到一种深沉的肃穆。 神之居所。 洛尔咽了咽口水,这里面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明,死神珀瑟芬。 这个世界上最古老,最神秘的神明,统治着整座死寂冥府的主宰,有传说祂是黑暗地母创世之后残留的部分。 在先民眼中,深远黑暗的大地总会让人联想到死亡与葬礼,所谓葬礼,即是将死者埋入土里的仪式。 某种意义上,这两种概念同时诞生,同等古老。 自己还是大意了,在不熟悉的领域,被那只死狐狸摆了一套。 金枝是死神的信物,怎么能用来通过地母的守卫,那道门根本就是通往死神寝宫的入口。 那三颗石雕头颅的吟唱其实也已经揭露了真相,不论是长眠的国度,还是神圣的残缺,乃至永世的悲伤。 这些词汇一般都不被用来形容黑暗地母,反而是形容死国之神,冥府主宰珀瑟芬会更为贴切。 洛尔轻轻叹了一声,自己被敞开的黑暗大门震撼,以至于没有察觉出狐狸的恶意和陷阱。 谁能想到,圣山之上不仅有地母的神殿,还有死神的行宫。 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逃离这片神之领地。 希望那位死国之神今天没在家…… 少年感应了一下体内的神性,果然,爱之神性被完全压制住,只有具有部分死之神性的蛾翼披风还能够勉强运用。 洛尔身后浮现漆黑的蛾翼,轻轻扇动,尝试着朝远离宫殿的方向飞去。 四周昏暗的光线朝身后拉长,洛尔振翼飞了一小会儿,回过头,那座漆黑的宫殿依然伫立在身后。 距离没有丝毫变化。 在这空间里,速度失去了意义,死神珀瑟芬的行宫是世界之轴,一切的光线,时间和空间都以它为中心,无法逃逸。 少年漂亮的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不再尝试逃离,反而主动朝着宫殿的方向前进了几步。 果然,这一次,两者间的距离肉眼可见的缩短。 洛尔垂下眼帘,眼中流露出晦涩难明的眸光。 这是,要让我自投罗网的意思吗? 那就让我看看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洛尔沉思了片刻,迈步朝向漆黑的行宫走去,走不到几步,突然脚下一顿,看到了那此前掉落在地上的金枝。 金枝已经失去了此前的神异,原本璀璨耀眼的色泽褪去,沦为一截随处可见的寻常枯木。 怎么突然间枯萎了? 等等。 洛尔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恶狐透墨索斯说,这金枝是它潜进宫殿花园偷盗的。 可金枝又象征着死神的青睐,一个窃贼偷盗的金枝,应该会直接枯萎才对。 总不可能因为盗窃成功,所以得到了死神的青睐,那这神明算什么,犯贱吗? 洛尔有些大逆不道地想着。 更加可能的真相是,那只狐狸的金枝本来就是死神赠予的,它本身就享有着神明的青睐,所以才能在这幽冥之地如此放肆。 “死狐狸,没一句真话!” 洛尔喃喃着,但又好奇地打量着手中枯萎的金枝。 这么说的话,金枝突然枯萎,是不是意味着,珀瑟芬已经对狐狸感到厌倦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 …… “小小少年,可笑可笑,竟然想跟狐狸玩心眼,看狐狸不把你玩死,哇哈哈哈哈。” 胖乎乎的灰狐狸在螺旋山道上蹦跶着,身形轻如鬼魅。 就像是微风拂过山林,不吹落任何一片叶子,只有狡诈的笑声在风中回荡。 它实在是风的宠儿,哪怕无法飞行,仅仅在山道疾行,速度也快得惊人,转眼就已经临近山脚。 “不过他长得确实有点好看,神性也有点厉害,说不定会被那瘟神看上。” 狐狸边跑边思索着,胖乎乎的圆脸上浮现出紧张之色。 “不行,狐狸得赶紧跑远一点,万一到时候他要拉狐狸下水,那可就大大的不妙咯。” “还是现世安全一点,可惜没了金枝……” 透墨索斯突然想到了什么,狐躯一震,瞳孔猛地瞪得浑圆。 “坏!金枝刚刚是不是掉到地上了?” 胖狐狸如遭雷亟,那对灰溜溜的瞳孔都不再转悠,呆顿在眼眶中。 “这下完了,这下完了,地母保佑,地母保佑,金枝可千万不要枯萎啊……” 狐狸脸上写满慌张和惊恐,仿佛即将大难临头一般,不断转动着头颅,不安地打量着四周静悄悄的山道。 它隐瞒了很多事情,洛尔能凭借情绪波动判断出它是否在说谎,但狐狸很鸡贼,它可以有保留地说出部分真话。 那金枝代表着死神珀瑟芬对它的青睐,所以它才能在这冥府横行无忌。 可神明的青睐从来都不是你想要就要,想舍弃就能舍弃的。 将金枝丢落在地上,会被视为对死神的大不敬,如果金枝不枯萎还好,一旦枯萎…… 透墨索斯内心升起一股恶寒,不敢多想,只想快些离开此地。 它再度化作一阵微风,沿着山道朝圣山山脚疾驰而去。 一路上苍翠的景色飞速掠向身后,狐狸渐渐松了口气,胖乎乎的圆脸上露出笑意。 只要离开圣山区域,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狐狸脸上的神色突然僵住了,眼前飞掠的视野像卡顿了一般,变得迟钝无比。 仿佛一刹那被无限分割,肉体在这拉长的时间中被定格,连同思维,乃至灵魂。 一抹纯白的绸缎飘擦着自狐狸的眼前漂浮而过,狐狸浑身被定格,完全无法动弹。 只有那对灰蒙蒙的瞳孔瞪得浑圆,充斥着惊骇和绝望之色。 完啦,全完啦。 狐狸我啊,今天怕是要见到太奶奶了。 柔若无骨的苍白手指,轻轻搭在狐狸的背上,顺着它的脊椎柱一点一点往上游走。 那手指就如同万年不曾消融的坚冰,散发着森然的寒气,它缓缓游移,停留在后颈处。 轻轻往下一按,就如热刀没入奶油,祂直接伸入血肉之中,握住了狐狸的脊椎。 “喀喀喀……” 狐狸听见后背传来喀喀作响的声音,那是它的骨头,正在被一点一点自躯体内抽离的声音。 作为神性生命,透墨索斯体内的每一根骨头都蕴含着它的风之神性,这一刻,也被一同残忍地抽离。 这足够让心智最坚韧的生物都为之崩溃的痛苦一下子涌入恶狐的感官中。 痛痛痛痛痛痛痛—— 简直痛不欲生。 在这仿佛被杀死的时间里,痛苦的感受也被无限延长,让狐狸一遍又一遍回味这份疼痛。 生命,神性,一切都在被剥夺的痛苦,一下子全数涌入。 狐狸用尽自身一切的力量和本能,艰难地冲破封锁,张开了嘴巴。 “饶,了,我,陛,下……狐,狸,有,礼,物,要,献,给,您。” 说罢,透墨索斯只觉身子一松,它整个胖乎乎的身躯直接趴在地上,但它不敢有丝毫动弹,更不敢回过头。 因为那一位,此刻正侧着身子坐在它脖子上,纯白的绸缎长裙垂落,其下一双修长的美腿,如羊脂细腻温润。 晶莹有型,毫无褶皱的赤足就踩在它的头颅旁边,但狐狸眼观鼻观口,不敢投以丝毫目光。 头顶那被少年拽秃的部位传来轻柔的触感,祂正用苍白的指骨关节轻轻敲击着狐狸的脑袋。 神明不言,但狐狸明白祂的意思。 礼物呢? “陛下,礼物狐狸已经送货上门,就在您的行宫那,只等您去接收。” 狐狸忍着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脸。 “……” 狐狸战战兢兢,在心里不断念叨着。 地母保佑,地母保佑,你快去玩那个少年,那个少年比狐狸好玩得多,就放过可怜的狐狸吧。 恍惚中,狐狸似乎听见一声轻轻的浅笑,还没等它内心升起欣喜,它就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缩小。 原本的血肉变成了干草,皮肤化作了布料,庞大的身躯飞速缩小,重新变为一个袖珍的狐狸布偶,被那一位直接握在手中。 这次要比之前被绑在河岸边还要小得多。 不是吧,又来! 狐狸内心哀嚎,但面上不敢表露分毫,圆圆的布偶脸上谄媚地笑着,能被对方抓在手里,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祂抓着袖珍狐狸布偶,轻轻朝前走了一步,身影就消失在了山道上。 第40章 歌者 洛尔行走在虚无的昏暗中,脚下一片漆黑,他每走一步,地面就荡漾出水面般的波澜。 随着少年渐渐走近,那面宏伟的黑色宫墙就在前方不远处,周围的黑暗中也浮现出了新的景象。 潺潺的流水声在黑暗中响起,一道黑色的河流围绕着黑色的宫殿,河岸边栽种着一排已经枯萎的石榴树。 没有风,但干枯的枝干却在摇晃,如同鬼怪招摇着手臂。 一股久远而遗世独立的气息弥漫在河面上。 遗忘之河。 这是最后一道冥河,它的河水能让死者遗忘生前的眷恋。 同时,它也是死神居所的守护者,它环绕着黑色的行宫,阻隔一切妄图亵渎此地神圣的狂徒。 但洛尔看到这条将一切通路封闭的黑色河流时,脸上反而流露出了欣喜之色。 他本意是想接近这里,确认一下那位陛下有没有在行宫中。 如果在的话,自然万事皆休,他只能乖乖上门觐见,任由对方捏圆搓扁,只求能有一条活路。 可如果不在的话,操作空间就大起来了。 此刻冥河封闭了行宫,说明那位陛下很可能离开了这里,这正是自己的机会。 只是…… 洛尔瞥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枯树枝,颇有些苦恼,金枝已经枯萎了,自己要怎么过去呢? 他可不想在河里游泳。 遗忘河的河水可以让亡者遗忘生前的记忆,自然也能让生者丧失全部的记忆。 记忆越多的人,喝下冥河之水后遗忘得也就越多。 一杯下去,心智清空,回归到新生的懵懂稚子状态。 简称人生重来快乐水。 洛尔凝望着漆黑深沉的河面,自己要抓住珀瑟芬不在这个契机,学一学那头胖狐狸,潜进那座行宫。 说不定就能找到逃离这里的办法。 要咋办呢,少年思索着,忽然间,河面上仿佛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传来。 洛尔愣了一下,谁会在这种鬼地方唱歌呢?他仔细倾听着。 还真有人在唱歌!似乎是在这边…… 少年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那声音越发清晰,歌声激情昂扬,唱法复古,是洛尔少有耳闻的美声唱法。 这种唱法一般在戈兰沙漠地带流行,像洛尔以前生活的永夜地带,人们更热衷于哀伤低吟的浅唱歌谣。 歌谣和画作,都是对现实的反映,它们同属于美之神性的范畴。 不同区域的自然环境和历史背景,会塑造出各自独特的文化土壤,自然也会生长成风格各异的美之果实。 但无论哪种唱法,在这个鬼地方唱歌都已经够奇怪了…… 不多时,洛尔就在远处的河岸上看到了歌声的源头,漂亮的脸上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疑惑。 ?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只见河岸边伫立着一具鲜活的骸骨,它正对着面前早已死去的枯树,含情脉脉地歌唱着。 随着它引吭高歌,没有丝毫血肉的胸腔震动,每一根骨头都颤抖起来。 这画面实在诡异,一具骷髅竟然在唱歌,你特喵的连声带都没有,到底是怎么发出声音的。 技巧是看不出来有什么技巧了,但感情倒真的全是感情。 哪怕洛尔体内的神性被压制,也能感觉到对方在歌声中倾注的磅礴情感。 那是炽热的仰慕和爱意,自婉转高昂的歌声中流淌出来,少年眼眸中原本十分微弱的金色光芒,也因此稍稍明亮了少许。 只是这歌词…… “这光,多么灿烂,多么辉煌~~” “暴雨平息,天空多晴朗,空气多清新!” 洛尔仰起头环顾四周,死寂空虚,晦暗无光。 少年张了张嘴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此刻觉得自己有点胸闷,很想吐槽。 不是,这可是在冥府啊,哪有光,哪有暴雨,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唱什么。 “……还有个太阳,比这更美~~” “啊啊啊我的太阳~~” “那就是你——” 高昂的歌声带着颤音,音域辽阔,不断攀升,似乎要直达天堂,在空旷的河岸边不断回响。 洛尔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骷髅面前的枯木上浮现出绚烂的光芒。 这不会被它唱活了吧?! 美之神性不断激荡,枯木逢春,干枯的树干上仿佛有金色的枝芽要萌生而出…… 骷髅也有所察觉,眼眶中燃烧的灵魂之火更为汹涌,歌声更为振奋激昂。 眼看着枯树上的光芒隐隐凝成实质,奇迹就要发生。 噗通一声,面前幽暗的河面突然钻出一道身影,那同样是一具毫无血肉的骷髅,只是骨头上流转着暗沉的金属光泽,看起来异常坚硬。 它破水而出,在半空中身形回转,携带着四溅的黑水,一个漂亮的侧身横扫,重重踹在唱歌的骷髅腰上。 “给老娘下去吧你。” 唱歌的骷髅猝不及防,直接被踹散,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散在半空,哗啦啦就往下掉。 随之而来爆发的汹涌气劲直接将这摊烂骨头直接推进河流之中。 哗啦啦,一下子这堆骨头不知道被河水冲到哪去了。 洛尔目瞪口呆,看着那具踹人的骷髅十分豪迈地叉着腰,大笑着嘲讽道。 “天天在这里鬼哭狼嚎……你有几个爹啊,敢在这里吵你娘我?” 我超,祖安骷髅! 第41章 全员恶人 洛尔看得整个人满脸呆滞,那具骷髅浑身的骨架都流溢着暗沉的金属光泽,竟然能从遗忘之河里窜出。 仅仅一脚,就把正在唱歌的骷髅直接踹散架,携带的气劲顺势直接将那摊骨头全推进河里。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河岸为之一静,原本正在焕发光芒的枯木直接熄灭。 “……敢在这里吵你娘我,看我把你骨灰都给扬咯。” 叉着腰的骷髅小嘴抹了蜜,芬芳了一句,然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它缓缓转过头,眼眶中燃烧着墨绿色的火焰。 看到洛尔的时候,那火焰跳跃了两下,显示出它情绪上的波动。 “有新朋友来了啊……欸,怎么是个活人?” 它似乎有些意外,奇怪地说道。 洛尔在与之对视的瞬间,心中陡然一沉,那墨绿色的火焰中流露出无比锐利的目光,直接将他的身体锁定。 他的皮肤甚至因为这道目光而产生一种刺痛感。 如此锐利的目光和骇人的压迫感,洛尔只在英格丽妠和伊兰达妮身上体验过。 这具骷髅,生前必是不得了的强者,不,哪怕死后它也依旧相当不俗。 至少此刻,洛尔面对这样的存在,只有逃跑一途可以选择。 “看来你的金枝也枯萎了,不过我怎么不记得你,是我最近河水喝多了吗……怎么称呼?” 骷髅瞥了一眼洛尔手中的金枝,有些纳闷地用指骨挠了挠头盖骨,那股骇人的气息因为这个有些喜感的动作而消散。 它朝洛尔靠近了几步,有些自来熟地问道。 洛尔身后的蛾翼紧绷,随时准备振翼闪躲,眼前这具骷髅给他带来的压力远甚于那具唱歌的骷髅。 哪怕它此刻并未显露恶意,而且姿势相当松弛,但是依旧有一种猛虎般的气势。 少年目光闪烁着,还是回答道。 “叫我洛尔就好,你是?” “亚薇·剑影。” 骷髅郑重地说道,听得出它对自己的姓氏很看重,洛尔却突然内心一动。 剑影这个姓氏,他好像听过。 “你是蛇之国那位剑之公爵?” 洛尔有些讶异地问道。 骷髅也愣了一下,笑着说:“你听说过我?看来现世的时间也没过去太久。” 蛇之国塔桑有两位势力最为庞大的大公爵,一位是蛇之大公卡西奥佩娅,还有一位就是眼前这位剑之大公。 据说二者曾经形同水火,在一次交手中剑之大公落败,从此销声匿迹。 洛尔点点头,这位大公是他小时候学习大陆历史绕不开的人物。 她在蛇之国有着极高的威望,而且自身是极为高明的剑士,最重要的是,她是坚定的拥王派,在剑影家族活跃的时期是无名之王权力的鼎盛时期。 如果不是这位剑之大公的突然失踪,卡西奥佩娅或许无法在蛇之国一家独大。 “难得有活人来这里,快跟我说说辛西娅现在怎么样了?” 骷髅大公来了兴致,又走近了几步,眼眶中墨绿色的跳动着,其中充满着鲜活的情感。 “辛西娅平原……之前不太好,王座的仪式出现了一点问题,乌洛波洛斯的力量逸散得到处都是。” 洛尔如实回答。 “仪式不是那条臭蚯蚓在把持吗?能出什么问题?!” 骷髅有些诧异,言语中透露出许多信息。 果然,蛇之国的权贵或多或少都知道王座的真相。 洛尔没有接过话,说得多了容易让对方察觉到自己也在其中扮演了角色。 “它爷爷个腿,如果老娘当初能把那条臭泥鳅给剁了……” 骷髅大公暗骂了一声,然后好奇地看向洛尔和他手中已经枯萎的金枝,白骨手掌相互摩搓着。 做出了一个苍蝇搓手的动作。 “你叫洛尔是吧,洛尔,能说说你是怎么拿到金枝的吗?” “透露一下呗,反正你是活人,等我拿到了金枝就把你一起带上去,再给你封个侯爵!” 见鬼了,一具骷髅竟然能给人一种讪笑着商量的感觉。 洛尔满脸黑线。 这话怎么有一种,我,秦始皇,打钱,封你做大将军的感觉。 “亚薇,你这个蠢货,那金枝并不是他的。” 还没等少年回答,一道沉稳但满带嘲讽意味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洛尔猛地回过头,看见又一具直立行走的骷髅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一具的眼眶中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充满着知性和深邃的意味,苍白的骨手上捧着一本厚厚的秘典。 “放你爹的屁,老娘能看不出来这金枝不是他的?我只不过是在诈诈他,你懂个屁!” 骷髅大公直接口吐芬芳,自然而然地说道,因为骷髅头上没有丝毫血肉,所以也看不出来有没有脸红。 只是洛尔的注意力都放在捧着书的学者骷髅身上,他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它是何时出现的! 在对方身上,自己感觉不到丝毫的情感,欲望,仿佛被一层迷蒙的帷幕挡住了。 眼眶中燃烧着的幽蓝色鬼火此刻凝视着错愕的少年,发出深深的赞叹。 “多么强大的神性,我几乎以为我在面对一位神明……不,或许我应该向你致敬,美丽的少年。” 骷髅学者将手中的秘典贴在胸骨前,微微欠身,向着洛尔行了一礼。 虽然十分艰难,但是看得出来它是在尽量将这个动作做得标准,另一只手还扯了扯并不存在的裙摆。 它的嘴巴一张一阖,道破了洛尔手中金枝的主人。 “那只狐狸果然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爱,这是必然的,符合客观规律和主观期望的。” 洛尔心中暗自警惕。 这些骷髅都有一个奇怪的特质,虽然没有血肉和声带,却能发出声音,而且情感和心智极为充沛。 不仅如此,它们生前应该都是十分强大的神性驾驭者,就算死后成为骷髅骨架,依旧给洛尔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哪怕是之前被一脚踹进河里的歌者骷髅,其具备的美之神性也绝不弱小。 歌者,战士,学者。 洛尔回想起恶狐透墨索斯说过的话,总算反应过来。 这该不会就是得到过死神青睐的那三人吧?! 这个猜测刚在脑海中浮现,洛尔立刻就感觉八九不离十,他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两具骷髅。 原来如此,它们这是在……争宠? “你想的没错,我和亚薇还有丹妮的确是为了金枝而来。” 学者骷髅点头,肯定了洛尔的猜测。 少年一惊,它也可以读心吗? “你体内的神性非常强大,远胜我毕生所见的任何一人,只有神明能与你媲美,不会有任何凡人能对你进行读心。” 明明是在解释,但洛尔却更加警惕地盯着她。 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骷髅学者幽幽叹了口气,又解释道。 “所谓的智慧神性,即是清晰明了尘世万象的本质,正确认识诸多现象的联系和差异,以及事物发生原因和结果的力量。” “无需读心,你手中握着那头狐狸的金枝还有眼神中的探求意味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原来如此,所以教国第三圆环那位星师米妮娜才会也给洛尔一种能够读心的感觉。 怪不得智慧神性一途走得深入的强者,个个都是顶级的预言家,观星者。 她们根本无需像奈莉尔那般通过占卜来获得启示,而是凭借掌握的信息和变量,就能够准确地推断事物发生的轨迹。 “神神叨叨的,在老娘面前装十三是吧,看来你也想要下去洗一洗了!” 骷髅大公活动着脖子和双手,只是没有血肉,险些将脊椎骨卡住。 学者也并不畏惧,手中的秘典映照出惨白的幽光,照得它眼眶中的鬼火更加骇人。 就在这时,一旁的静静流淌的黑色河水突然荡漾起波纹,一个骷髅头钻出水面,破口大骂。 “亚薇,我#¥%~&*#¥……”(戈兰沙漠脏话) 一串鸟语花香过后,骷髅头突然怔了怔,目光落在了突然出现的洛尔身上。 这下就算骷髅头上没有血肉,也能看出这位歌者正肉眼可见的不好意思起来,它直接再度钻进河里。 过了好一会,再次钻了出来,直接跃出水面落在岸边,身上已经套上了一件精致的,由美之神性幻化出来的白色高领斗篷。 虽然内里依然是一具骷髅架子让它的造型显得更为怪异。 这位被学者称作丹妮的歌者无视了其他两具骷髅,对着洛尔有些羞赧的道了声歉。 “抱歉,我不知道有客人来了,美丽的先生,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 啊这。 洛尔用一种颇为诡异的眼神打量着它,好一会才反问道。 “为什么要道歉呢?” 这位骷髅歌者似乎被问住了,愣了一下,然后近乎本能般地回答道。 “在一位活生生的少年面前裸露身体是极其失礼的行为,不论我是活着,还是死去,这是戈兰第一艺术家,模范淑女,绝世歌者兼诗人的道德准则。” 它认真地说道,语气诚恳,头衔很长。 对此,五星大公亚薇·剑影评价道:“脱裤子放屁,闲得闹腾。” 洛尔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力地抚额。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少年,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那是……” 丹妮带着关切之意问道,但很快她也注意到了洛尔手中枯萎的金枝。 “那只没有丝毫艺术细胞的狐狸终于失宠了,怪不得我刚刚觉得好像要成功了!” 骷髅眼眶中燃烧着的黄色火焰高涨起来,紧接着,又恶狠狠看向打断了它歌唱大业的骷髅大公。 “狗贼,你还我金枝!” 骷髅大公哪能惯着它,直接从自己骨架内拔出一条肋骨,两者剑拔弩张,下一秒就打起来也不奇怪。 洛尔赶忙退后了几步,生怕被战火波及到,话说为什么你们能保有生前的神性,还没有遭到压制啊? “我们得到过金枝,死国对我们放开了限制。” 骷髅学者来到洛尔身旁,和他一起旁观对峙的两具骷髅。 不是,你们智慧神性真的不会读心吗? 洛尔欲言又止。 “你还见过其他智慧神性?让我想想,是米妮娜吗?” 洛尔倒吸一口气。 你这个有点过分了。 “果然是她,她现在还好吗?” “应该,还行?” 洛尔不太确定地说着,米妮娜是奈莉尔的老师,眼前这骷髅不知是敌是友,他也不想暴露太多信息。 “这样啊……她到底是走得比我远。” 学者幽幽地说着,然后走向仍然在对峙的两具骷髅。 “在金枝出现之前,她们两个是打不起来的。” 果然,亚薇和丹妮各自冷哼了一声,渐渐收敛了神性,丹妮重新来到洛尔面前,好奇地问。 “我要如何称呼你?” “叫我洛尔就行了。” “洛尔,你也是怀揣着某种必须要实现的愿望才来到这里寻找金枝的吗?” 洛尔被问懵了,等一下,怀揣着愿望。 少年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反问道。 “你们都是故意来到幽冥之地寻找金枝的?” 学者不言,而亚薇和丹妮都点了点头,这在她们看来没什么好隐瞒的。 该死的狐狸,嘴里真真没一句真话。 透墨索斯说她们都是死人,想要死而复生才渴求死神金枝。 但其实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以活着的状态进入冥府,所以才能保有自身的神性。 “那你们怎么都变成了现在这样?” 三个人都变成了一具骷髅架子,这是遭了诅咒吗? “我的女王是死国之神,唯有死者和恶灵才有机会被赠予金枝。” 丹妮告诉了洛尔答案。 珀瑟芬是死国之神,祂天然钟爱死者和亡魂,但这并不是说生者就没有机会。 如果祂真的看上了你,祂会很乐意把你变成死者,陪伴在祂身边。 不对啊,如果只有死者能得到宠爱,那恶狐透墨索斯怎么也能得到金枝…… 洛尔瞳孔一缩,想起了最开始,那被绑在木桩上的那只灰色的狐狸布偶。 ! 好家伙,合着那才是恶狐透墨索斯真正的模样,它其实是一具附身在布偶上的恶灵了! “你的女王?真敢说啊……” 亚薇冷笑着说道。 “呵,终有一日我会独占祂的宠爱,唯有艺术最能打动人心。” 丹妮自傲地说道。 “傻子,神明怎么会有人心,只有极致的勇武才能证明自己有资格守护在祂身边。” “神性之中必然有着人性,亚薇,你这个肌肉长进脑子里的蠢货也配……” 眼看着这两具骷髅又争吵了起来,洛尔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只是无人注意到,少年手中本已枯死的金枝自中央裂开一道细小的裂痕。 其中似乎有微弱的光芒在酝酿。 第42章 艾佛莉不懂人心 在简单且日常的吵闹之后,剩下两具骷髅也明白了洛尔是无意闯入这神之居所的。 或者说是被狐狸坑进来的。 “安心,待吾取得金枝,就送你出去。” 骷髅大公拍着性感的胸骨豪迈地承诺道。 丹妮表示懒得理她。 倒是洛尔有些好奇,随口问了一句。 “金枝的权力真的这么大吗,怎么像是无所不能的样子,我看那只狐狸也没有很特殊啊?” “金枝在同个时期只会有一根,它代表着神明伴侣的身份,权力很大,那只狐狸只是自己触犯了禁忌,遭到惩戒。” “无需担忧,无论我等谁得到了金枝,都不会为难你的。” 穿着白色高领斗篷的骷髅丹妮温和地对洛尔解释,而后又情不自禁地说道。 “……啊,洛尔,你是如此美丽动人,虽然我心中已有永恒的太阳,但仍然想为你献歌一首!” 这更像一种礼貌性的赞美,她那份对死神珀瑟芬的狂热爱意已经占据了心灵全部的角落,但单就行为举止而言,丹妮的确很有淑女风度。 而且她出身高贵,在刚才的对话中洛尔了解到,她其实是戈兰沙漠那位沙王的长女。 她是有很大可能继承王位的,当然,在她选择深入冥府找寻金枝之后,就被视为放弃了王位的继承权。 洛尔也对丹妮的美声唱法有些好奇,只是你不怕再被骷髅大公一脚踹下去吗? 此时穿上斗篷的丹妮显然并不在意,她对着洛尔轻笑了一声,便低声吟唱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并非是高昂激情的美声歌曲,也不是什么欢快轻佻的爱情民谣,而是沙哑而低沉的,又荒凉辽阔的古老乐曲。 洛尔一怔,这首歌,他好像听过。 那是来自他的家乡,永夜边境地区编写的民谣。 那儿的人们因为长期不见日光,容易陷入悲苦沉重的心境,所以音乐会更倾向于表达无常的天命和凄美的爱恋。 但这首歌谣讲述的故事,并非发生在永夜边境,而是发生在久远的亚斯兰帝国,那位睡美人公主陷入沉睡前的故事。 歌词对那位将要迎娶睡美人的盖妮娅特语焉不详,只用她国公主四个字一笔带过,更多的歌词着墨于描写睡美人和她的母亲 ——亚斯兰帝国末代女皇艾佛莉七世的对话和日常。 歌曲的主题也并非凄美的爱情或者亲情,而更意在体现一种人与神明道路交融的沧桑宿命感。 虽然骷髅在唱歌这事有些奇怪,但洛尔不得不承认,丹妮在歌唱一途的造诣很深。 只是浅唱,无需任何伴奏,仅仅旋律响起的瞬间就让少年不禁感慨歌声的婉转优美和情感的充沛。 不仅洛尔如此,骷髅大公,甚至在远处安静翻阅秘典的学者骷髅都安静下来,并未打断她的歌唱。 沙哑的歌声荒凉辽阔,回荡在这万古凄冷死寂的河岸,顺着黑色的河水漂流,连死者都会为之静默。 人的命运。 神的旨意。 沉重的天命背负于绝美的人儿身上,她是否屈从,又如何抗争…… 一曲唱罢,丹妮轻轻笑着说道,骷髅眼眶中那两道黄色的火焰温润平和,没有丝毫波动。 “小洛尔,这首歌就送给你了。” 少年这才惊醒,自己竟然陷入了优美悲凉的歌声中,仿佛窥见那歌曲中讲述的绝美人儿。 他后知后觉地喃喃着。 “艾佛莉不懂人心。” 这是一句古老的箴言,形容上位者没有感情,就算是骨肉血亲,也无法彼此理解。 这里的艾佛莉指的便是亚斯兰帝国的末代女皇,艾佛莉七世。 这可不是一句好话。 亚斯兰帝国疆域空前辽阔,国力强大,被誉为人类文明史上瑰丽的明珠。 后世的学者认为,艾佛莉七世对亚斯兰帝国的灭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世人大多只知晓艾佛莉七世拒绝了盖妮娅特对于睡美人的求婚,引发了一场战争。 但根据记载,她冷漠无情,残酷苛刻,在她的任上,处死了大量的贵族,就连自己的女儿都被她囚禁了起来。 诚然,帝国的覆灭必定有着神明的影响,但亚斯兰本身也和好几柱神明关系密切。 就如同蛇之国信奉乌洛波洛斯,但也与厄喀德那关系匪浅,亚斯兰帝国立国之初同样有过多位神明的身影。 其中就包括爱神阿莫尔。 “唱这么悲凉的歌给人家干什么?” 亚薇抱怨了一声,只是眼眶中墨绿色的灵魂之火也沉凝了许多,不再充满嚣张的戾气,但是话语依旧狂妄。 “搞得好像马上要奔赴战场一样,战争是女人的事情,让男人靠边。” 洛尔倒是没什么反应,反而丹妮先开口宽慰他。 “洛尔,不要在意,亚薇是这样的。” 洛尔摇摇头,没说什么,而正在翻阅着秘典的学者骷髅却发出一声嗤笑。 似乎在嘲讽某人的无知。 “你好像有不同的见解,老东西?” 亚薇听见嗤笑声,转过头望向学者,阴瘆瘆地说道。 这位学者总是一副对一切不甚在意的姿态,她应该是三人中寿命最为悠久的存在,与米妮娜和奈莉尔是同个时代的人。 她习惯于察觉她人的困惑,并在她们开口询问之前作出解答,洛尔能从她身上察觉出一种,与剑之大公截然不同的狂妄。 剑之大公的狂妄更像英格丽妠,是一种表露在外的锐利气息,弱者甚至无法直视她们的存在,只是看上一眼就会被刺伤。 而这位学者的狂妄,是一种极致的松弛感。 是的,松弛。 她完全符合智者的定位,知道得太多,所以不会有什么能够超出她预料,于是完全不会紧张,也不会气恼。 也因此,她不会把其他人放在心上,因为除了寥寥数人,其他人对她来说都是愚钝之人。 而智者对愚人是十分宽容的,因为是愚人,所以些许冒犯,错误,失败,甚至对于她的攻击都是可以容忍的。 既然都已经愚钝至此,她还有什么不能顺着她们呢? 正如此刻,她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眼地瞥了亚薇一眼,然后又重新垂下骷髅头,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这副作态毫无疑问惹恼了骷髅大公。 “你这个家伙……” 亚薇深吸了一口气,直接拔出了肋骨,狞笑着朝着学者走去。 “这次轮到我看戏了。” 丹妮幸灾乐祸地说着,然后听见身旁的洛尔有些迟疑地问。 “那个,已经枯萎的金枝还能长出新的枝芽吗?” 丹妮闻言,整个人愣了一下,远处正剑拔弩张的两具骷髅同样停下对峙,三者不约而同望向正在说话的少年。 只见少年手中那原本已经枯萎的金枝从中央竖着裂开,裂痕中隐约有金色的光芒闪烁着。 咋回事呢? 洛尔有些困惑地抬起头,正对上三双颜色各异的森然鬼火。 “这跟我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话音未落,一道好似闪电般要劈开这黑暗空间的剑光亮起,势如飞鸿,转眼就来到洛尔面前。 少年正要躲闪,近在咫尺的丹妮先一步挡在了他身前,口中吐出一个沉重音节,化作一面银色的盾牌。 火花迸发,盾牌直接凹陷进去。 丹妮对着亚薇吼道。 “亚薇,你疯了,他是无辜的!” 现在的骷髅剑士,曾经的剑之大公亚薇没有理会丹妮,此刻她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散发着无比锐利的气息。 她用锐利森然的目光凝视着洛尔,冷厉地说道。 “把它交出来。” 丹妮与她对峙着,但也同样回过头,迟疑着说道。 “洛尔,这件事与你无关……如果你的确不是为此而来,那还是先把金枝给我吧。” 学者骷髅伫立在远处,眼眶中幽蓝色的鬼火跳跃着,她并未出手抢夺,只是安静凝视着眼前的场面。 那蓝色的火光跳动中,仿佛映照出无数模糊的画面,那是根据此刻已有的信息,演绎出的未来可能的片段。 置身于这场风暴中心的洛尔此刻内心升起莫名的悸动,但并非因为她者的敌意或者杀气,这悸动来自于手中残破枯萎的树枝。 少年瞳孔微微睁大,枯萎的树枝竟然在他手中顷刻间化作灰烬,露出藏在其内的,正在如呼吸一般绽放光芒的…… 石榴的种子。 树枝化作灰烬的那一刻,那颗种子光芒大作,将一切都涵盖了进去。 此刻没有人看见,在此前丹妮唱歌面对着的枯树上,有一根早已枯死的树枝正无风晃动着。 一道纯白的倩影坐在上面,垂下羊脂般细腻的修长双腿,双足垂下,在漆黑的光线中白得晶莹剔透。 祂似乎心情很好,赤裸的双足在半空中轻轻荡着。 第43章 梦中死蝶 随着洛尔手中的枯枝燃成灰烬,内里藏着的种子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石榴的种子。 少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石榴是冥府之果,很多时候会被用来指代那位苍白的神祇。 石榴的种子发芽,意味着什么呢? 洛尔的思考停止到了这里,下一秒,天翻地覆! 三具强大的骷髅和洛尔,连带着他怀中的飞蛾和铜镜中沉睡的灵体,一同被席卷,卷入坍塌,扭曲的空间之中。 而后这处河岸恢复静谧,只剩下黑色的河水无声流淌。 死国永寂。 —— “嗯哼……” 一声嘶哑的呢喃。 头疼欲裂,就好像被人用铁钉刺入太阳穴,再狠狠搅拌一样的疼痛。 脑浆都似乎被摇匀了。 而身体是无力的,浑身上下都如同要散架一般。 少年在迷糊中想要用手揉揉太阳穴,但手臂像是被压住了,他下意识想要翻身,抽出手臂。 却只触及到了一片羊脂般的肌肤。 他好像正被人抱在怀里,可这触感如冷玉冰凉,入手细腻光滑。 下巴处传来温热的触感,仿佛有人在用丰润稚嫩的唇瓣磨蹭着他的脸庞。 隐约间听见一声迷离的浅笑。 “嘶……呃——” 少年发出低沉的悲叹声,一阵阵连续不断的眩晕感持续侵蚀着大脑。 好难受。 浑身上下都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明明意识是清醒的,但四肢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 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就像是鬼压床一样。 我是…… 少年努力地回忆着,总算艰难地在混乱之中想起了自己的身份。 洛尔。 是了,我是洛尔。 当明晰了自我之后,洛尔集中精神,无形的力量流溢出来,突破了一层在他眼前存在着他的,透明而无形的薄膜。 他只觉身体突然变得轻松,终于睁开了双眸,其内依旧残留着金色的光芒。 洛尔立刻翻身坐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但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他一个人。 少年怔怔地凝视着自己略显苍白的手掌,刚才那种温润如玉的触感,仿佛只是他睡梦中的遐想。 神使鬼差地,洛尔将手伸到鼻前,轻轻嗅了一下。 除了他自身的幽香外,还有一种淡淡的,柔和而清新的花香。 石榴花的芳香。 “这是……在哪?” 洛尔注意到自己正坐在房间的睡床上,身上原本裹着质地柔软的棉被,在刚刚突然翻身坐起时,已经滑落了大半。 其下白玉般的身躯不着寸缕。 我原来有裸睡的习惯吗? 洛尔这么想着,自被窝中钻出下了床铺,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滴答。 嗯? 洛尔听见身后响起水声,回过头,发现房间另一侧有着一面屏风,他赤裸着在屋内行走,来到屏风后。 是一个盛满水的浴盆,刚好够少年整个人躺进去,他伸出手试了一下。 水还是温热的,四周弥漫着瑰丽妖娆的香味。 方才滴答的水声是木制浴盆木板连接处渗出的水滴,此时已经在地上晕开一滩水洼。 洛尔踩在上面,脚底湿漉漉的。 怎么回事呢? 洛尔努力回忆着,他只记得自己被困在死神珀瑟芬的领地,遇到了三具性格各异的骷髅。 然后就突然来到了这里。 “是被什么攻击了吗?” 爱之神性在体内充盈,没有什么不适,反而因为不再被压制而十分活跃。 他没有穿拖鞋,就这么冷静地在屋内走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什么遗漏,然后来到了书桌前。 自桌上的梳妆镜内,他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十分陌生。 镜中的少年面色苍白,脸颊又有着瑰丽的绯红,睫羽修长,迷离的双眸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 是他,但又有着古怪的刻意感。 像是化妆之后没有卸干净就入睡…… 洛尔抬手,捏了捏着自己的脸颊,果然,手指上残留着殷红的残印。 化妆了。 洛尔很肯定自己没有这个习惯,他的容颜无需任何修饰就已是世间绝色。 本身已经是美的基点,又何需这些多余的身外之物。 只不过这种妆容,倒像是某种舞者,或者歌者需要。 洛尔若有所思,打开了自己的衣柜。 果然,其中除了一件白色的便服,其他都是各色的纱衣舞裙。 洛尔随手取下一件纱衣,绸缎上乘,做工精细,最难得的是其上色泽蓝紫渐变,穿在身上必然美轮美奂。 这种级别的衣服在蔷薇大陆一般只有贵族才能拥有,还不能是小贵族。 而这房间又十分简洁,内里除了镜子,衣柜,床之外别无他物。 所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应该是…… “洛尔,洛尔!快些,要上台了,你梳妆好了没有——”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洛尔望过去,房门被推开,女人急匆匆地进来,一边催促着,然后戛然而止。 房间内,一位赤着身子的绝美少年,手中捧着蓝紫色的纱衣,遮挡住了关键部位,正静静地望着她。 女人倒吸一口冷气,脸上直接红到耳朵根,她连忙低头道歉。 “洛尔,对不起,我马上出去。” 说着就逃也似的出去,过了不到一秒,她又鬼鬼祟祟探出头来,炽热的目光争分夺秒地又扫了一眼少年,像是要把这美景死死记在脑子里。 然后缩了回去,顺势将房门带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看得洛尔一愣一愣的,少年垂下眉眼,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是芙蕾啊……” 她也来到这里了,那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起来。 洛尔重新打量着梳妆镜中的自己,然后开始换上手中的衣服,只是在转过身的瞬间,他似有所觉。 回过头,瞥见镜子中自己的后背中央上。 烙印着一个古怪的印记。 那是一只…… 蝶。 第44章 沙盒游戏 “洛尔,你穿好衣服了吗?” 过了一会,门外响起悦耳清脆的女声,声音很轻,听起来颇有种心虚的感觉。 洛尔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肤白胜雪,明眸皓齿,再佐以蓝紫束身纱裙,如同下凡的仙子。 之所以会耗费这么长的时间,主要是在梳妆镜前琢磨这件衣服。 这种纱衣的款式很少见,有些像前世的汉服,但洛尔这辈子还没在蔷薇大陆见过类似的款式。 洛尔推开房门,在女人炽热的目光中走出房间。 正是芙蕾,而且是经过转生仪式之后的模样,此时她正穿着黑色的舞裙,眼睛眨都不眨,死死盯着走出房门的少年。 “怎么了吗?” 洛尔明知故问,芙蕾对自己的情感已经快要满溢出来,这份炽热的感情不容许丝毫作假。 少年脸上画着淡妆,精致粉嫩的脸颊上染着些许绯红,但依旧无法掩盖身体的虚弱和疲乏。 再加上此刻的妆容,更凸显了一种脆弱和破碎的美感。 如过分娇艳的花蕾,白皙的肌肤似乎只要轻轻一掐就会留下红印,让人不禁幻想他被蹂躏的画面。 “洛,洛尔,你今天好漂亮。” 芙蕾咽了下口水,有些结巴地说道。 “我哪天不漂亮?” 少年自然地反问,只是眸光闪烁,难道芙蕾的记忆是连续的? “你每一天都漂亮,只是今天特别,特别……” 从芙蕾的口型似乎想说“诱人”这两个字,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你不是说要上台了吗?” 洛尔提醒道。 “对!到我们了,刚才那个女人的高音很厉害,洛尔你也要加油啊!” 芙蕾这才后知后觉,她直接拉住洛尔的手腕,带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 这是某种类似于歌剧院般的建筑,如洛尔猜测的那般,他属于这里的员工,有专门的休息室。 洛尔和芙蕾来到木制且昏暗的舞台上,少年自然地站在扩音器前,它形似一片银色的玻璃叶子,上面被灌注着神性的力量。 音之神性。 这实在是精巧的物件,蔷薇大陆上有过这样的东西吗? 还没等洛尔端详够,罩在面前的红色帷幕渐渐拉开。 在舞台面前的观众席座无虚席,一下子暴露在众多目光中让洛尔难得的有些紧张。 但下一秒,纷乱喧嚣的情感和欲望如火光般在黑暗中闪烁着,少年目光所及,一片璀璨绚烂的星河。 于是紧张的情绪便消融了。 我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我更能应付这种局面了。 洛尔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轻轻握住了身前叶子形状的扩音器。 几乎同时,星光般的灯照笔直地从头顶的黑暗中射出,将舞台上的人儿笼罩。 于是海潮般的欢呼声响起,洛尔只是微微点头,就再次引来一阵阵尖叫。 来自台下每一位观众那狂热的爱慕之情将少年包围,简直如实质一般的欲望点燃了他眼中的火光。 或许我可以出道当一个明星也说不定。 爱之神性的驾驭者如果去到前世的世界,大概都是顶流吧。 但如果塌房了,说不定会因为爱意的流失而遭到反噬,受到重创。 洛尔漫无目的地想着,他只是稍稍举起手,欢呼的声浪就被压制下去,但那种激动和兴奋的情感依旧笼罩着他。 绝美的少年站在光芒中,垂下眼帘,双眸轻轻闭合。 看上去安静又脆弱,让人心生无限的怜惜之情,洛尔安静地感受着繁多的欲望,眉头轻蹙。 有些不对。 但他没有显露出来,而是开始唱歌。 “请为我编织一件衣裳,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 舞台上的芙蕾身子一震,眼眸中闪过恍惚之色,但马上开始伴舞,她穿着黑色的舞裙,就着旋律起舞。 宛若一只展翅的蛾,翩然如梦。 “编织后濯洗于倒映不出月亮的湖水中,晾晒于从未开花的荆棘上。” “做完这些,你能够成为我的真爱……” 洛尔并非如丹妮那般技艺高超的歌者,但他的音色出众,像山间流淌的清泉。 更主要的是,爱之神性的力量通过旋律和歌声拨动人心的弦,他的情感和意志贯彻在歌声中,世间的情爱也要随之起舞。 歌声中讲述着久远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儿唱着久远的歌。 这首歌实在温柔至极,又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悲伤,只是此刻由洛尔演绎出来,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清澈的悲伤中,透着一种顽强的,向上的勃勃生机,如同埋葬在土壤里的种子,努力地生长。 破土而出,向阳而生。 一曲唱罢,洛尔睁开眼。 无人鼓掌,也无人欢呼,因为在情感的同调和共鸣下,观众们无不陷入歌声所编织的世界中。 少年能看到不少人正在默默流泪。 灯光渐渐熄灭,他和芙蕾一同鞠躬退场。 “不要!” “不要走!” “留下来!” …… 直到这时,观众席才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疯狂地挽留着正在退场的少年。 “洛尔!” “洛尔!” “洛尔!” 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中,少年脸上带着淡淡的浅笑,身影隐没于舞台后的阴影里。 这世间炽热的情爱和欲望,多么迷人,如果能一直徜徉在这样的浪潮中,倒也不失为一种乐事。 只是终究不过是一场幻梦。 洛尔已经从这场短暂的演出中觉察到了,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 观众们流露的情感都太过正面了,只有清澈而纯粹的喜爱和追求,都发自内心地祝福和拥护自己。 虽然这是十分美好的事情,但并不现实。 爱是十分复杂的东西,欲望更不可能只有正向的,善意的诉求。 哪怕自诩最虔诚的追随者,拥护者,她的内心也必然有着种种阴暗的念头。 这同样是爱。 这种爱并不比任何一种爱弱小,是一种深邃的爱意,同样的,人也不可能非黑即白。 人是欲望的生命。 “洛尔,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芙蕾走在洛尔身旁,迟疑着问道。 歌声中的情感是骗不了人的,芙蕾没有听错的话,洛尔似乎对曲调进行了改编。 原本十分悲伤的调子,改编之后依旧温柔,但却有着难言的欣喜和生机。 暗示着度过悲伤,会迎来新生。 “我之前不这样吗?” 洛尔好奇地问道。 “之前……” 芙蕾眼中闪过一抹恍惚。 “之前你总是很难过的样子,唱的也都是很悲伤的曲子……刚才你偷偷改编了曲子吧。” 洛尔有些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芙蕾,你的音感还不错嘛。” 芙蕾内心却浮现一抹奇异的感觉,在她印象里,洛尔一般叫她芙蕾姐姐,很少直接称呼她的名字,虽然听起来会亲近,但其实总是带着隔阂。 而此刻,这种隔阂好像消失了,少年像是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变得自信,从容。 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总归是好事吧。 芙蕾想着,然后听见少年自言自语道。 “放松也放松过了,该想办法离开这儿了……” 她的心突然揪了一下。 洛尔仍然在思索着这处空间的本质,这或许是一处梦境,又或者是某种离奇的异空间。 但不可能是现实,简直是错漏百出。 嗯? 洛尔脚步一顿,回过头,发现芙蕾低垂着头,长发披散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芙蕾?” “洛尔,你……想要离开这里?” 芙蕾喃喃着,长发遮住了眼眸,从发丝的缝隙中能看见,那蓝宝石般的眼眸显化出昆虫的复眼,空气里隐约能听见无数细小蛾翼振动的声音。 洛尔眼神微微一凝,然后说:“芙蕾,别磨蹭了,我们,一起走。” 芙蕾愣了一下,空气中细碎的异响消失了,她的双眸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快步跟上了洛尔。 “可为什么呢,洛尔,之前你不是说喜欢这里的生活吗?” 芙蕾对自己此前的异常浑然不觉,迟疑地问道。 “喜欢的生活啊……” 洛尔清澈的双眸出现了片刻的失神,他伫立在原地,前方是离开歌剧院的大门,而身后是通往舞台的长廊。 “只是唱歌就能收获人们的喜爱,确实是让人羡慕的生活啊。” 少年这么说着,并没有回头,走向了歌剧院的大门,芙蕾紧紧跟了上去,追问道。 “那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呢?”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笑着说道。 “芙蕾,不如先陪我到处走走吧。” 沉重的玻璃门被推开,阳光照射了进来—— 街道上车水马龙,商贾叫卖,来往行人不绝,一片祥和安宁的热闹景象。 甚至有报童在街道上奔走,话说蔷薇大陆原来有报纸这种东西吗? “号外,号外,高音女王丹妮·沙尘真实身份揭秘……” 洛尔好奇地要了一份,芙蕾殷勤地付钱,少年翻阅着报纸上的信息。 大标题是“热烈庆祝高音女王莅临我城开办演唱会——” 然后下面有几个小标题。 “高音女王真实身份揭秘——沙漠王国神秘皇女!” “沙尘王室调查员不日抵达我城。” 高音女王,是丹妮的称号吗? 洛尔看得津津有味,这报纸上除了新闻,也有各种小道消息,猜测,城主八卦。 嘶,这城主肖像,不会是某个小嘴抹了蜜的大公吧…… “还,蛮有意思的。” 洛尔意犹未尽的看完,正欲再到处逛逛,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美丽的小姐和先生,我能为你们画一幅画吗?” 那人戴着一个灰色的贝雷帽,留着一头银色的卷发,背后背着一块画板,刘海遮住了右边的眼眸。 “老师也来了啊。” 洛尔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奈莉尔,她看上去风尘仆仆,深色的衣袍上沾着各色颜料,卷发有些凌乱。 仅看外表就能看出这是一位流浪的画家,应该并不富裕。 但看她的神色却怡然自得。 奈莉尔似乎遗忘了洛尔和芙蕾,此刻上前搭讪,也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是试一试看能不能有两位美丽的模特。 芙蕾略带敌意地看了奈莉尔一眼,拉住洛尔的手就想要离开。 “等一等。” 洛尔劝住了芙蕾,而是看向奈莉尔,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 奈莉尔以为自己大概率会被拒绝,但仍然耐心地等待着,此刻竟意外地得到了眼前绝色少年的许可。 她有些惊喜,连忙道谢,也无需寻找其他地方,只是让洛尔和芙蕾自然站着,然后拿出身后的画板,钉上画布直接开始素描。 速度很快,好像只过了几分钟就完成了作画。 这种街边的速写讲究的就是尽量不占用行人太多的时间。 “给,两位请看。” 洛尔接过画布,他和芙蕾散步的模样鲜活地跃然于纸上。 按理说已经画得挺不错了,线条简洁利落,构图大方自然,光影的处理也十分到位。 可要是对比奈莉尔之前创作的,那些超脱常理的魔画,自然就少了点意思,可以说笔触和手法都十分稚嫩。 洛尔若有所思,轻轻说道。 “老师,画得很好,我需要付钱吗?” “不不,尊贵的先生,您能愿意充当模特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年轻时候的奈莉尔连忙摆手,她先是看了一眼洛尔,又看向少年手中的画作,有些落寞地说。 “当不得老师的称呼……倒是我应该向您道歉,我的技艺实在拙劣,无法画出您美丽容颜的十分之一。” 的确,洛尔此时的容貌在神性的加持下早已超脱凡俗,如果只是凡间的技艺,根本无法画出这份魔性的美丽。 “不,老师,你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画家。” 洛尔对着奈莉尔认真地说道,少女非常吃惊,然后下意识偏过头闪躲少年的目光。 “谢谢你,但是我已经决定要加入教会了,大概只能成为一名修女,成不了画家……” 年轻版的奈莉尔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垂着眼帘,小声地说着,到了后面几乎微不可闻。 “为什么要加入教会呢?” 洛尔蹙起眉头,问道。 他记得自己的老师的确加入过教会,但是后来又为了自己的梦想而叛逃了。 难道眼前的奈莉尔是尚未加入教会的版本? “我……我不知道。” 银发少女眼眸中闪过迷茫,似乎只记得要去往教会,但为什么,之后要做什么,完全不知道。 “洛尔,我们该走了。” 芙蕾有些不悦地拉着洛尔,同时隐晦地瞥了一眼奈莉尔,银发少女浑然不觉危险正要来临。 “……好。” 洛尔眼眸中掠过微弱的金光,爱之神性在眼前奈莉尔身上留下一道记号。 他点了点头,和芙蕾一起离开了这里。 这座城池不大,洛尔在路上随便拦下一名路人,打听了一下。 这里的人们将这座城池称为【欧里维达】,她们并不知晓城外为何物。 并非被封锁,而是她们脑子里没有【城外】这个概念,这是一个城池的沙盒,地图外面是尚未被设计的空无。 神明的旨意让一切故事在这里发生。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就如一对参观景点的情侣,只是突然间,洛尔停下了脚步。 他留在年轻版奈莉尔身上的神性被激发了,这意味着老师遭到了袭击。 可奈莉尔现在分明只是一位没有神性的普通人,谁会袭击她呢? 就算丹妮,亚薇还有不知道姓名的学者都卷了进来,她们也不认识奈莉尔,毕竟洛尔和她们认识的时候,奈莉尔已经陷入沉睡了。 所以,袭击她的只可能是…… 洛尔回过头,发现芙蕾正幽幽地看着自己,他低下头,一柄透明的蛾翼羽刃刺入胸口。 “洛尔,你真是太聪明了。” 虫毒蔓延,少年身子晃动了一下,然后倒进少女怀中,被她用力地抱住。 只听见芙蕾幽幽地说道。 “这下就还剩下两个了……” 第45章 轮回遗忘之城(上) 疼痛,火辣辣的疼痛。 身体好像被某种尖锐物洞穿,但并不只是简单的疼痛。 某种无形无质的毒素顺着伤口蔓延,直至五脏六腑,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都烧起来了。 少年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浑身衣衫都被汗水浸湿,急需降温。 “好热……” 洛尔发出了求救似的呢喃,下一刻,仿佛有神明听到了他的祈求,冰凉而光滑的触感包裹住了他。 突如其来的凉爽让洛尔差点舒服得叫了出来,出于本能,他反过来更加用力地抱紧。 厮磨之间,那火辣辣的感觉并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直到最终,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少年睁开了迷离的双眼,恍惚中似乎看到一道苍白的影子,但并不真切,仿佛只是就睡过后视网膜中的残像。 “唔,好痛……” 胸口好痛,洛尔抬手,轻轻按了按,才惊觉自己并没有穿衣服,正仰躺在床之上。 他喘息了几声,伸手捂住额头,又虚弱地闭上了双眼。 是发烧了吗,出汗这么厉害,身上还黏糊糊的…… 不对啊,我都已经觉醒神性这么久了,怎么还会生病。 洛尔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带起一阵浓郁的石榴花的香气。 他轻轻嗅了一口,只觉这阵清新的香气洗涤了精神,让头脑也清醒了过来。 洛尔抬了抬头,正看到一旁书桌上的梳妆镜。 镜中的绝美少年面色绯红,还在喘息着,似乎刚刚从噩梦中惊醒,只是回忆不起梦中的经过。 他掀开被子,赤着身子下了床铺。 奇怪,我原来有裸睡的习惯吗? 洛尔这么想着,环顾四周,又检查起了房间,他来到浴盆处,踩湿了晶莹的双足。 伸出手试了一下,水温还是温热的,四周弥漫着瑰丽妖娆的香味。 就好像不久前还有人在这里沐浴一样。 洛尔后退了一步,恍惚中感觉这一幕无比熟悉。 如此强烈的既视感。 他心中涌现出浓郁的不安和警惕,这种直觉是在一次一次牵扯到乌洛波洛斯力量的困境中练就的。 轮回涵盖着尘世万象,无处不在,自己很可能陷入了某个轮回。 更重要的是,自己并没有此前的记忆。 洛尔眼眸中闪过一丝急切,他不知道此前的自己做了什么,是否有意识到这是个轮回。 他来到衣柜前,随意地穿上了一件白色的纱衣,还没等他穿好,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洛尔,洛尔!快些,要上台了,你梳妆好了没有——” 房门被推开,芙蕾闯了进来,房间内,少年只穿了件亵裤,雪白无瑕的背部裸露着,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他听到声音,回过头,静静和芙蕾对视着。 “对不起,洛尔,我马上出去。” 芙蕾脸上浮现红霞,但又抓紧时间多看了几眼,然后再逃了出去,顺势将房门带上。 芙蕾…… 少年睫羽低垂,仿佛想到了什么。 如果此前的我有察觉到自己陷入轮回之中,我会怎么做呢? 洛尔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神性,不受压制的,可以自由宣泄的神性,若有所思。 他对着梳妆镜准备给自己穿上纱衣,陡然间发觉自己后背中央,烙印着一个蝶的印记。 蝶翼是蓝紫色,看上去无比妖娆。 蝶…… 洛尔当即联想到了那座枯木林中已经长眠的蝶之神海伦娜。 自己和祂有什么联系吗? 洛尔蹙着眉头,想不出来,于是并不继续思考,他穿上衣服,推开了房门。 门外静待的芙蕾双眼直发光,打量着穿上一袭纯白纱衣的洛尔。 之前蓝紫色看上去像鸢尾花一般妖娆,而此刻一袭纯白纱衣,却如雪莲般无瑕圣洁。 偏偏脸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绯红妆容,又天然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迷离诱惑。 所谓又纯又欲大概就是说得现在的洛尔。 我超,纯狱风。 一下子把芙蕾看得合不拢嘴,她擦了擦口水,艰难地把嘴巴合上,喃喃着。 “这谁顶得住啊。” 洛尔仔细观察着芙蕾的反应,开口问道。 “芙蕾,你之前说上台是做什么?” 芙蕾这才惊醒过来,连忙牵上洛尔柔若无骨的小手,感受着肌肤相接的触感,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她开口解释道。 “就要轮到我们上台表演了,洛尔,你是歌者,我来做你的伴舞。” 的确,芙蕾穿着黑色的舞裙,而自己也画着妆…… 等等,自己明明没有化妆的习惯。 洛尔眼眸闪烁着,他被芙蕾拉着穿过长长的走廊,眼看舞台就在前方,他突然问道。 “那表演结束之后呢?” 芙蕾身子微微一颤,然后若无其事地说。 “之后我们就出去好好逛一逛,我知道不少好玩的地方。” 不对。 虽然芙蕾已经极力伪装,但洛尔依旧察觉到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愧疚和心疼。 芙蕾对我有所愧疚…… 洛尔停住脚步,甩开了芙蕾的手,静静地凝望着她。 “洛尔?” 芙蕾回过头,向洛尔投去疑惑的眼神。 “芙蕾,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纤尘不染的绝美少年伫立在原地,身上的纱衣无风而飘摇,蕴着金色光芒的眼眸中没有不解或者愤怒。 如同清澈而平静的潭面。 “不,我,不是……” 芙蕾下意识想要开口,但又像意识到了什么,洛尔静静注视着她,那美艳动人的脸上浮现挣扎和犹豫,最终迟疑地说。 “洛尔,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请相信我,好吗?” 她们凝视着彼此的脸庞,直至舞台的帷幕响起一阵又一阵地催促声。 少年轻轻点了点头。 在这种时候,洛尔选择相信自己的心。 芙蕾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隐隐有着晶莹的泪光,她一把拉住洛尔的手。 “洛尔,我们先表演,这是必要的扮演,然后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 “关于这座轮回遗忘的城池。” …… 第46章 轮回遗忘之城(下) 海啸般的欢呼中,绝美的少年和少女鞠躬离场,红黑色的双层帷幕缓缓闭拢。 这一次,洛尔选择唱的,是之前丹妮送给他的歌曲。 名为《百年孤独》。 还不等芙蕾解释,洛尔就开口问道。 “芙蕾,这一次我唱的歌,和之前一样吗?” 少年面色平静,询问道。 “不一样,一开始你唱的是《永夜将至》,后来是《曾经同眠》和《森林之女》,刚刚这首……” 芙蕾顿了一下,承认道。 “这首我也是第一次听。” “它叫做《百年孤独》。” 洛尔说着,若有所思。 这并非最绝望的轮回,虽然每一次都会遗忘上一次的记忆,但人的情感和思想并非一尘不变。 所以自己每一次选择唱的歌都不一样。 【轮回的悲运中,唯有爱是唯一的变数】 恍惚中,少年的耳边似乎听到一声轻轻的呢喃。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顿下脚步,回过头,正看到芙蕾用愧疚而坚决的表情看着自己,他微微一愣,转而微笑道。 “芙蕾,陪我出去走走?” 芙蕾原本已经组织好了语言,正等着洛尔质问,闻言,怔住了,过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两人与之前一样离开了歌剧院,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一次,洛尔没有再被报童牵绊脚步,也就没有遇见老师,他环顾着四周热闹祥和的街道。 “芙蕾,能告诉我这座城池的真相吗?” “洛尔,你有没有发现,这里除了我们以外,其他人都不太真实……” “像被设定好了认知和记忆?” 洛尔接过话头。 “对对!” 芙蕾忙点头。 “她们没有城外的概念,虽然鲜活,但是死板,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任务】,我试着攻击过她们,但她们并不会【死去】,只会陷入【昏迷】。” “等到她们醒来,她们会失去之前的记忆,然后继续执行既定的【任务】。” 洛尔若有所思地喃喃着。 “简直就像是游戏里的npc。” 芙蕾接着说:“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两个女人是特殊的,都有不俗的神性。” “两个?” 洛尔目光闪烁着。 “哪两个?” “一个是那个高音女王,她在歌剧院的顶层,不难处理,另一个是城主,好像叫亚薇,在城主府,她的神性有些棘手,是很少见的力量要素。” 芙蕾解释道。 “处理?为什么要处理她们?” 洛尔停下脚步,只是精致的脸上一片淡然,似乎没有多少意外。 “洛尔,在这座城池里被杀死的人,在零点重置之后,会忘记所有轮回中发生的事情。” “只有存活到最后的人,能够带着完整的记忆开始下一个轮回,如果零点来临时不止一个人存活,那么所有人都会失去记忆。” 芙蕾揭晓了答案。 “我保留了三次轮回的记忆,但我并不确定在此之前轮回了几次。” 原来如此。 人无法记起被自身遗忘之物。 洛尔脸上浮现明悟之色,所以需要主动杀死其他人,确保自己拥有完整的记忆。 这么说来,在这场轮回中只要被杀死一次,就会陷入巨大的劣势中,说不定再也无法翻身。 “所以,你杀了我三次?” 洛尔缓缓说着,目光投向街道的一角,那儿,一位戴着贝雷帽的银色卷发少女,正在拦着路人请求担任自己的模特。 芙蕾加快脚步,越过了洛尔,来到他面前,双手扶住洛尔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洛尔,相信我,我杀了你一次,但那是因为你发狂了!” “我发狂了?” 洛尔错愕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 “是的,一旦夜幕降临,不论是你还是我,或者是那位城主和歌者,都有可能发狂,失去理智地攻击其他人。” 芙蕾眼眸中闪过迷茫和困惑,她将自己所知的讲了出来。 “这件事还是你告诉我的,你跟我说演唱是必要的扮演,否则就会大大增加发狂的可能。” 演唱是必要的扮演…… 洛尔仰起头,凝望着城池上空,唇角突然微微上挑。 “我大概明白了。” 芙蕾“啊?”的一声,你就明白了吗?! 洛尔笑了笑,望向正在给路人作画的奈莉尔,她下笔如飞,额头还冒着汗水,非常勤奋。 少年有些困惑。 “老师她,怎么好像失忆了?” “她的话,她之前伤的很重,意识还在沉睡,现在就像是梦游一样的状态,没有什么战斗力。” 芙蕾实话实说。 “但如果夜幕降临,她也有失控的可能,而且会非常可怕。” “原来如此,看来老师这次是指望不上了……我们走吧!” 洛尔说着,朝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芙蕾一头雾水,连忙追问道。 “洛尔,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找剩下那个。” 少年轻快地说着,晨光洒落在他身上,无瑕的脸庞熠熠生辉。 芙蕾一时间看得有些着迷,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追了上去。 …… “洛尔,我们来这干什么?” 芙蕾疑惑地仰着头,看着眼前巨大的图书馆。 【欧里维达城立图书馆】 还挺……现代化的。 洛尔打量着图书馆的招牌,这个沙盒世界完全不像在蔷薇大陆,反倒是有点像在他的前世。 “以我对智慧神性驾驭者的理解,她们一般都会在这种地方。” “智慧神性……” 芙蕾并不认识那具学者骷髅,在此前的轮回中,她甚至没有见过那位学者的身影。 但那位学者必然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只是不知为何,每一次都会死在零点之前。 洛尔正欲走近图书馆,心中突然涌现一股恶寒,他和芙蕾当即分开跃向两边。 一道迅疾无比的剑气从天而降,落在她们之前站的地方。 尘土飞扬,地面多出一道狰狞的裂痕。 洛尔抬头,不远处一块画着高音女王画像的广告牌上,正伫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她穿着考究的暗色武官礼服,胸前的黄金纽扣印着剑的徽章,下身的马裤雪白笔挺,搭配深色的长筒靴。 灰色长发随风飞舞,手中长剑寒光铮铮,其上还萦绕着无比锐利的神性。 “哇,好酷。” 洛尔打量着来人,从这气势上看,应该是那位剑之大公,她俯瞰着洛尔和芙蕾,就如高空中鹰隼锁定猎物,带着森然的杀意。 她缓缓说道,语气冷酷,右手拧紧了长剑,让剑刃上的神性陡然间暴涨。 “小子,把金枝交出来。” “又是这个疯子城主!” 芙蕾身后显化出纯白的蛾翼,空气中开始涌现潮水般的嗡鸣声。 “这个每次都最先发狂的蠢货!” “每次?” 洛尔怔了怔,望向芙蕾。 “我们之前有想过把人找齐联合起来寻找出路,但是一旦夜幕降临的钟声响起,队伍里总会有人发狂失控。” 芙蕾一边警惕地望着亚薇,一边对洛尔说。 “洛尔,你快进去,我来挡住她!” 不对。 芙蕾有问题。 洛尔微眯起眼,点了点头,为她注入了一道神性,转身走进了图书馆。 芙蕾背对着少年,神色十分落寞,但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化作漫天白色的蛾群。 广告牌上的灰发女人面无表情,举起了手中的剑。 第47章 多出来的那个 身后神性震荡,发出一道沉重的响声,然后是建筑物缓缓倒塌的声音。 洛尔脸上没有波澜,走进了图书馆,一面梳理了解到的信息。 芙蕾没有骗自己,这座看似平和的城池潜藏着十分可怕的威胁,这至少已经是第四个轮回,甚至可能更多。 等于说,她们已经全军覆没了三次以上,自己苏醒时的痛苦很可能就是承受轮回所带来的。 这里的规则怀揣着浓郁的恶意,如果存活到最后那人不将秘密说出来,那么不会有人能了解轮回的奥秘。 于是杀死队友,伙伴乃至爱人也是必须的。 还有发狂的可能,这一点洛尔有些头绪,还需要验证。 少年目光闪烁着,可如果这样的话,芙蕾为什么会愧疚呢? 她给自己的感觉,更像是做了某种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那会是什么呢…… 洛尔来到阅览室门口,还没进去找人,就先愣住了。 只见门口图书管理员的柜台上摆放着一只硕大的狐狸布偶。 它以一种招财猫的姿势立着身子,一只前爪举起,灰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像极了一只真正的布偶。 洛尔径直走到它面前,摩挲着自己并没有胡子的下巴,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狐狸玩偶。 “招财猫我见过,招财狐狸还是第一次见,我说狐狸,几日不见,你怎么找了份新工作?” 洛尔说着,伸出手想要捏一下玩偶圆圆的脸,然后被圆乎乎的前爪拦下。 “少年唷,你一定是认错狐了,狐狸不认识你。” 狐狸玩偶见躲不过去,于是眨了眨眼,装出了夹子音。 “这样啊……” 洛尔用恍然大悟的语气说着,目光看向狐狸玩偶的头顶。 那里明显秃了一块。 “狐狸你的发型不错,找哪位师傅剪的?” 少年好奇地问道。 “……你还敢提?!简直是欺狐太甚,狐狸我跟你拼了!” 被戳到痛点,狐狸怦然大怒,张开卡通模样的血盆大口就朝着洛尔咬去。 下一秒,正对上一根金色的,荡漾着水波光芒的箭矢。 灰色的双瞳一下子就变得清澈了许多。 狐狸咽了一口口水,讪笑着说:“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少年有话好好说嘛。” 洛尔冷漠脸:“谁跟你开玩笑,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哈哈,狐狸我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在这里兼职了……” “嗯?” 洛尔手中的箭矢的力量开始不断攀升。 狐狸于是愁眉苦脸地说:“少年唷,狐狸的金枝在你手上,狐狸只能回来找你,不然出不去冥界。”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洛尔上去一把掐住狐狸玩偶的脖子,直接一个逮捕,把它按在桌上,金色的箭矢抵在圆滚滚的脑袋边上。 “说不说?!” “说说说!” 狐狸大惊失色,只能不情不愿地说。 “狐狸是来给你送提示的。” 洛尔目光闪烁着,这句话倒像是真的,他冷冷地问道。 “提示?什么提示。” 狐狸愁苦的表情突然收敛,转而神秘一笑,语气幽幽。 “你要找到多出来的那个。” 说完,它胖乎乎的布偶身躯就化作白色的光点消散在洛尔手中。 洛尔呆愣在原地。 那一瞬间,像是有什么很邪异的东西借着狐狸的身体对自己说出这句话。 洛尔凝望着狐狸消失的地方,沉吟着。 “多出来的那个……” 这个沙盒世界里多出来的,不就是她们这些外来者。 他和芙蕾,奈莉尔还有三具骷髅,一共六人。 难道说,除了她们六个,这里还有一位外来者……但如果有心躲藏,自己要如何找出来呢? 洛尔沉思着,走进了藏书室,一路往里,果然,再最深处山一样的书堆旁,看到了一道埋头苦读的身影。 果然在这。 洛尔稍稍走近,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便衣,黑色的卷发像鸟巢一样乱糟糟的,戴着黑色边框的方形眼镜。 脖子上还挂着象征图书管理员身份的员工证。 她实在看得入神,就算洛尔走到面前也没有反应,洛尔好奇地瞥了一眼那张员工证。 蒂拉·卡西恩。 “我无意与你们争夺,不要打扰我。” 正在看书的女人总算察觉到了洛尔的目光,她抬了抬眼,但很快又再度低下头颅。 “时间已经不多了,过了今天,斯芬克斯就要来了……” 斯芬克斯,智慧之神放牧的恶兽,如果无法答出它的问题,就会成为它的食物。 相当挑食的一只神性生命,只吃智者的大脑。 洛尔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环顾着四周,这才惊觉周围的藏书竟然都是秘典! 一整座藏书室的秘典! 这对于走在智慧神性道路上的学者来说,与天堂无异。 洛尔试着拿出一本翻阅起来,上面似乎记载着某位十分残酷严苛的神明。 祂憎恨一切的邪恶和罪孽,于是用自己的理,认为欲望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因此祂利用自己的神性,将欲望的概念连同这份神性,一起从生灵的体内夺走,容纳在自己体内。 于是人性也就随之失去。 祂亲自构建了一个生灵没有个性化差异,只有群体性构造的反乌托邦。 洛尔翻阅了几页,就感到头晕目眩,一种沉重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合上秘典。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到那位神明的尊名,书中只将祂称为悲伤之天。 洛尔歇息了好一会才终于缓了过来,有些后怕地将秘典放回原位。 如果都是这种级别的知识,怪不得学者会说,斯芬克斯即将抵达。 少年回过头看了一眼还在埋头苦读的女人,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 他并未继续逗留,很快离开了图书馆。 此刻外面的街道已经化作一片废墟,少年刚踏出大门,就看到一大团被血染红的飞蛾如血雾般在空中盘旋。 在发现少年之后,直接呼啸着向他袭来。 “芙蕾!” 洛尔喊道,在他的感知里,芙蕾的情绪混杂成一团,根本无法沟通。 少年直接幻化出长弓,弯弓引弦,朝着潮水般的蛾群射出一箭。 箭矢以无可阻拦的势头射入蛾群之中,猛然间爆开璀璨的光芒。 爱之神性直接覆盖了每一只飞蛾,洛尔有些吃力地梳理着混乱的心智,蛾群不断坠落,最终在地面汇聚成一道蜷缩的身影。 这就是发狂吗? 洛尔走了上去,将芙蕾自地面扶起,抱在自己怀中。 “芙蕾,你还好吗,怎么会突然发狂?” 少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原来如此,所以说发狂是因为这个原因。 “洛尔,对不起……” 芙蕾在洛尔怀中,艰难地睁开眼,那双美丽的蓝宝石眼眸此刻显得十分黯淡。 她脸色落寞,心中的愧疚更甚于肉体的伤势,但不行,她不可以倒下。 “芙蕾,你到底……” 洛尔心中不解,芙蕾到底在内疚什么? 但下一刻,他错愕地瞪大了眼睛,芙蕾再度挥动手中的羽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洛尔抬了抬眼,凝视着芙蕾的双眸,他此刻完全可以引爆爱之神性的力量。 但芙蕾那双美丽的蓝宝石眼眸中澄澈纯净,并未陷入发狂。 洛尔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多出来的那一个是…… 我! …… 第48章 蝶魅 巨大的白色日轮流淌着冰冷的光辉,随着祂振翅,无穷无尽的飞蛾一同播撒向苍茫大地。 芙蕾置身于潮水之中,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其中舒展,随波逐流,渐渐遁入无垠的虚无中。 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芙蕾睁开了双眼。 上一个轮回的记忆在眼中回闪,自己又一次杀死了洛尔。 而他也如之前一样,并未反抗,直接就倒在了自己怀中。 成虫的力量让她可以通过植入虫卵,汲取洛尔体内的神性作为养分,在这股庞大力量的滋养和加持下,她艰难地战胜了图书馆中的学者。 另一边,发狂的奈莉尔也战胜了高音女王丹妮,双方同为美之神性,在神性的共鸣下相互锁定对方。 奈莉尔在美之神性的道路已经抵达尽头,哪怕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和理智,凭借自身的本能依旧击败了丹妮。 然后死在了赶来的芙蕾手中。 【欧里维达】迎来了又一个轮回。 …… 芙蕾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美艳的脸庞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她垂下眉眼,凝视着白皙的手掌,隐约能够看见细小而并不显眼的裂痕。 “洛尔,我快要撑不住了……” 但芙蕾很快就又振作了起来,收敛了脸上的倦态,她不能让洛尔看出自己的异常。 洛尔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虽然战斗方面有所欠缺,但他对情感和欲望的察觉远超同济。 这来自于他自身的个性。 同一种神性,由不同人使用自然会有不同的效果。 主流的爱之神性驾驭者们热衷于发展自己的兽群,用爱和欲望控制自己的奴仆们。 有的喜欢看自己的仆从为自己争风吃醋,更有甚者自己就沉沦在兽群带来的爱欲之中。 洛尔显然不同,他对爱之神性的运用更多是引导,操作,汲取她人的情感和欲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对于身边的人,他很少干涉她们的情感,就算有,也是一种正向的,鼓励式的增益。 这大概是理念和个性上的差异。 当然,有一点是不变的,任何道路,最终都可以抵达荣光的冠冕。 芙蕾急切地跑过长长的走廊,这并非是假装,而是内心与少年相见的渴望在催促着她。 特别是那刚刚苏醒时,娇俏的绝美容颜上还残留着迷离的睡颜。 少年那副有些呆呆的,清丽可人的模样,再搭配增添了一抹脆弱感的绯红妆容,望向自己时,芙蕾感觉自己心都要化了。 如果他的爱意也如那金色的神性般辽阔浩瀚,那能不能,也稍稍分润予我。 哪怕我早已明了,爱实乃这世上最猛烈的剧毒……我也甘之如饴。 “洛尔,洛尔!快些,要上台了,你梳妆好了没有——” 芙蕾心中悲凉,但面上仍是不变的激动和活跃,她与此前一样,一把推开了洛尔房间的大门,准备一睹芳颜。 但这一次,房间内空无一人。 只是能依稀听见房间深处,流淌着温柔舒缓的水声。 芙蕾心中猛然一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既警惕,又沉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和此刻波涛汹涌的心情,走进房间,顺手不忘将房门关上。 芙蕾的脚步很轻,无声地逼近那扇遮挡着浴盆的屏风,但哪怕如此,屏风后还是响起一声轻笑。 “是芙蕾姐姐吗?” 少年清澈悦耳的嗓音伴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屏风上披着一件深紫色的纱衣,芙蕾定住脚步,眼神无比复杂,又带着一抹期待。 “是我。” “请稍等我一会,就快好了。” 少年的声音就如山间的清泉般,带着让人沉醉和骚动的痒意。 屏风之后的影子纤细如画,芙蕾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影子,想象着绝美的少年鞠起清水,浇在羊脂般细腻的肌肤上。 就连这水声都让人浮想联翩。 “芙蕾姐姐,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吧。” 闻言,芙蕾脸上立刻出现紧张和动摇,她张了张嘴,很想拒绝,但是目光又忍不住看着那屏风后的影子。 内心无比动摇。 “……芙蕾姐姐?” 少年似乎有些困惑,声音带着天真的茫然,又像在催促着她。 “好——” 芙蕾下意识应道,然后立刻轻咬舌尖,用疼痛让自己清醒过来。 心上人就在屏风等着自己,这种煎熬和忍耐的折磨并不亚于成虫的蜕变仪式。 芙蕾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狠心说道。 “你还是自己穿好了再出来吧。” 她实在是害怕,一时间经受不住诱惑,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情。 屏风后的少年似乎并不介意,倒是轻笑了一声,只见那屏风上的深紫色纱衣无风而飘起,落向浴盆,然后被握住。 一阵水声响起,紧接着,是湿漉漉的脚步声,一声一声,仿佛踩在芙蕾心头。 少年简单地将纱衣裹在身上,白皙的双腿裸露着,如上好玉石般细腻无瑕的肌肤上仍然在滴落着水珠。 浑身湿漉漉的,眼神迷离,浸没着湿润的水光,绝美的脸庞染着殷红的妆,整个人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魅力 芙蕾身子微微颤抖,死死地盯着少年从她面前经过,然后自然地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身后,翘着腿,慵懒而轻柔地说。 “芙蕾姐姐,怎么了吗?” 祂轻笑了一声。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呢?” 那声音简直如恶魔的低语,撩拨着芙蕾的心弦。 芙蕾内心发出近乎绝望地呻吟。 神啊,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第49章 蝶与蛾 “芙蕾姐姐,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石榴花的清香,绝美少年裹着单薄的紫色纱衣,半躺着,双手撑在身后,带着慵懒而妩媚的笑意。 双腿叠放着,白皙的脚丫一下一下地翘着,牵动着芙蕾的视线。 芙蕾咽了咽口水,只觉喉咙有些发干,那晶莹的肌肤上还有残留的水珠,正在缓缓滑落。 她艰难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给我从他的身上离开……” 房间里无比安静,芙蕾只觉自己的声音无比嘶哑,听起来十分陌生。 “芙蕾姐姐,你这话真让我难过。” 少年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缓缓说道。 “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如你所见,我就是洛尔·伊斯蓝。” “不,你骗不了我。” 我应该直接出手,干净利落地杀了眼前这个鸠占鹊巢的存在。 芙蕾内心升起一抹杀意,冷冷地说道,手中浮现一柄蛾翼羽刃。 “他可不会用这副模样来引诱我。” 眼前的“洛尔”闻言,却直接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如铃。 “芙蕾姐姐,就因为【我】不会引诱你,你就觉得我也是假的吗?” “你果然是在勾引我!” 芙蕾咬牙切齿地说,可当凝视着眼前这张印刻在她心底里的脸庞,却又怎么都无法愤怒起来。 “是呀,可这不是你心中希望的吗?” 少年歪着头,故作天真地问道。 “难道你不想要我这么做吗?” 芙蕾一时语塞,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不一样,你不是他。” “这是一样的,我就是他。” 少年说着,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那是爱之神性的光芒,芙蕾无比熟悉的光芒。 可这怎么可能?! 芙蕾屏住呼吸,听到眼前的少年幽幽地说道。 “芙蕾姐姐,你听过爱之神性的情感化身吗?” “情感化身……” 芙蕾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仿佛有着异样的魔力。 “爱之神性统驭的情感和欲望太过炽烈,会让驾驭者出现新的情感化身,或者说,新的人格。” 少年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芙蕾的模样,她正在因为自己的言语而动摇,祂微微一笑,接着说道。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就是他,我和他拥有的爱和欲望一样辽阔,他有他所爱的,我也有我所爱的。” “与他相比,我只是更加地偏爱你。” 芙蕾脸上的神色复杂,喃喃着。 “更加地偏爱……” “你心里明白的吧,他对别人的感情要比你更加深刻。” 少年的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刀子捅入芙蕾的心里,让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都有谁呢,在这具身体上留下过深刻的印迹,这其中有你吗?” 眼前的“洛尔”翘着腿,轻轻晃悠着,白皙胜雪的肌肤在灯光下似乎反射着迷离的光芒。 棘罪大公,铜镜里面的灵体,甚至那阴影里的恶魔,她们是否都比我要更占据更多的爱。 芙蕾咬紧牙关,眉眼低垂,看不清眼眸中的神色。 “既然这样,不妨选一个,对你更加偏爱的,毕竟我和他并没有区别。” 这简直可以说是恶魔的低语,萦绕在芙蕾的耳畔。 她越发用力地攥紧蛾翼羽刃,陷入了极大的挣扎中,少年见已经差不多了,落下一锤定音的筹码。 “最重要的是,你应该已经欺骗他了吧,你没有告诉他全部的实情,特别是关于【我】的事情,对吧。” “他会原谅你么,还是干脆就……” 祂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 “不,要,你,了。” 芙蕾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仿佛那并非她魂牵梦萦的心上人,而是某种可怖的妖魔,只是沉凝再三,终于还是松开了手中的羽刃。 在坠地之前就化作一缕透明纤细的蛾翼飘飞在半空中。 她脸色灰暗,长叹了一声,而面前的少年则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芙蕾姐姐,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芙蕾没有说话,目光凝望着少年双腿白皙的肌肤,忍不住朝前靠近了床榻。 “既然如此,那能不能让我——” 但“洛尔”只是笑着,抬起了白嫩的腿,脚丫直接抵在芙蕾胸前,阻止了她继续前进。 “不要着急,先把你知道的告诉我,等我们出去了,我会好好奖励你的。” “奖励”二字加了重音,再加上少年那意味深长的视线,让芙蕾有些气血上涌,她忙说道。 “这是一个无限轮回的沙盒世界,到了晚上零点,一切就会重置,只有存活到最后的人,才能保有上一个轮回的记忆,而其他人都会失去记忆,重新开始新的轮回。” 芙蕾尽可能简短地总结,然后又补充道。 “不仅如此,一旦夜幕降临,我们这些外来者都有发狂失去理智的可能,我不知道发狂的原因是什么,但不论你我,都有发狂的可能。” “……这里面有好几种不同的力量,咔戎,乌洛波洛斯,而这个沙盒本身,应该是珀瑟芬的手笔,只有祂能够将这些力量组合在一起。” 少年眼眸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采,祂幽幽地叹了一声。 “遗忘之河是咔戎最核心的力量,就算神明也会在冥河的冲刷下失去一部分记忆,怪不得我会觉得这里的力量如此熟悉。” “冥河渡神……咔戎。” 芙蕾怔怔地倾听着,然后听见少年接着说道。 “那我大概知道要怎么离开了,咔戎会为我指引道路。” 少年说着,翻身坐了起来,爬到了床边,正对着芙蕾的胸口,他仰起头,声音清澈甜美,伸出手轻抚着芙蕾的脸颊。 金色的眼眸中是如情人般温存的目光,他温柔地问。 “芙蕾姐姐,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芙蕾怔怔地看着少年,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咬牙,但还是在这种目光中败了下来,开口说道。 “这是你之前提醒我的,我们的角色是歌者和舞女,要千万记得出演节目。” 少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这应该是为了收集观众身上的爱和欲望用以充盈自身,我明白了。” 祂自信地笑着说。 “芙蕾姐姐,那我们快走吧,蝶与蛾,可是很搭的喔!” 第50章 筹划与反击 “真是充盈的力量啊……” 少年喃喃着,眼眸中的金色光芒几乎要满溢出来。 祂伫立在舞台上,带着摄人心魄的妩媚笑容,肆意地收割着来自这些观众的爱和欲望。 “如此纯粹,不带一丝肮脏和污秽的爱意,我对人类的看法似乎有些过时了。” 少年喃喃着,眼眸闪过诧异地眼神,但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芙蕾在旋转着,黑色的舞裙翩然,然后在舞台上跳跃,形如绝美的羽蛾。 倒是良才美质,作为消遣的宠物也未尝不可。 少年,或者说海伦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芙蕾的舞姿。 这首歌名为《蝶与蛾》,是祂即兴编排的作品,作为复生之后难得的消遣。 对于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来说,哪怕是最平平无奇的歌谣,也能轻易牵动全部人的情感,让她们随自己的喜怒起舞。 爱,多么可怕的力量。 就是这样的力量,牵绊了咔戎千年之久,让祂直到现在,依然想要让自己复生。 少年低吟浅唱,歌声中蕴含着爱之神性的力量,虽然还很生疏,但是毕竟是一尊曾经的神明,祂很快就能找到窍门。 舞台下已经是一片狂热的海洋,【欧里维达】歌剧院中的观众发疯一般呼喊着少年的名字。 “洛尔!” “洛尔!” “洛尔!” …… 这份纯粹而炽烈的爱顺着祂的意愿纳入了体内,让祂感觉无比充盈。 怪不得那个少年会强调要演出节目,的确是补足力量最便捷的途径。 可惜了,要不是已经沦为孤魂野鬼,也不必借用他的身体和神性。 蝶之神海伦那幽幽地叹了口气,祂死在了与死国之神珀瑟芬的争斗中,形神俱灭。 是咔戎将蝶之神的最后一抹影子,连带着对祂的思念都保存在了爱之神性中。 少年根本没有察觉到,当他取走了咔戎体内的那道爱之神性,他就成为了自己复生的载体。 对于冥府的神明来说,死而不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祂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取代和复生,只是没有想到,少年一头闯入了珀瑟芬的领地。 最终还是被珀瑟芬察觉到了。 这个沙盒世界,就是祂用来困住自己的东西,真是强大得不可思议,顷刻间就构造出一个世界的剪影。 好在自己也并非孤军奋战,珀瑟芬的领地内有着咔戎的遗忘之河,咔戎及时将祂的力量投注了进来。 多位神明的力量混杂在一起,构建了这座不断轮回遗忘的城池。 少年眼底如深渊般幽邃,祂将全部的爱和欲望纳入体内,观众们的情感被抽离,显现出十分怪诞的模样。 就像是一个个呆滞的木偶,还站着欢呼雀跃着,但却是干巴巴的,没有了原本的激情和狂热。 被设定好了行动轨迹,却没有足够的感情来支撑这个行动。 这副怪诞的场面让芙蕾渐渐停下了舞蹈,她回过头,眼神复杂地望着此刻正绽放着迷离笑容的少年。 “洛尔……” “好了,芙蕾姐姐,我们走吧。” 祂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神性,满意地笑着。 接下来就是找到其他外来者,把她们当作祭品,全部献给伟大的冥河。 由曾经冥河的伴生之神海伦那所主导的献祭仪式,足够让真正的冥河降临这个沙盒世界。 那时,祂就可以趁机躲藏在冥河之中离开,就算是珀瑟芬也拿祂没什么办法。 因为冥河也是这死者之国的支柱,珀瑟芬不可能动摇此地的根本。 通往外界的长廊中,两人正沉默地走着,芙蕾走在前面,背对着少年。 “你会帮我的吧,芙蕾姐姐。” 少年自身后将她抱住,脸颊贴合着芙蕾的后背,声音软糯而娇气。 “会的,我会的。” 芙蕾没有回头,平静地说着。 “我会好好感谢你的,芙蕾姐姐。” 祂若有所指地说着,感觉到女人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 太激动了吗? 少年眼眸中浮现一抹嘲讽,但很快又化作澄澈的乖巧。 ……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芙蕾早就知晓了其他人的位置,她先是去往歌剧院的顶楼,两人合力袭杀了丹妮。 又迎战被神性波动吸引过来的亚薇,芙蕾简直像是战神,越战越勇,硬扛着对方的剑气,靠潮水般的蛾群将她的神性消磨殆尽。 就连海伦那都感到有些意外,这只小小的成虫要比祂想象的能打一点。 兴许是蛾母所宠爱的子嗣也说不定。 不过,这也已经足够了。 剑之大公体内的虫毒爆发,终于倒下,蛾群已经十不存一,残存的飞蛾再度汇聚成女人美艳的模样。 芙蕾喘息着,似乎有所察觉,回过头,正看到少年流露出掌控一切的笑容。 祂的脚下正躺着丹妮的尸身,祂庄重地吟唱道。 “以吾之名,敬拜冥河之神,于此地降临,消弭一切过往的遗忘之河。” 水流奔涌的声音,自虚无中响起,一道黑色的河流环绕着少年的身体,吞没了祂脚下的尸身,又朝着芙蕾涌来。 芙蕾化作蛾群飞离地面,但她身后亚薇的尸身则被冥河吞没。 虚幻的河水似乎凝实了许多,拱卫在少年周身,不断回荡着哗啦哗啦的水声。 此时夜幕就要降临,图书馆中的学者蒂拉和奈莉尔双双发狂,芙蕾已接近油尽灯枯,不会有谁能与祂抗衡。 接下来只需要将她们都献祭给冥河,这场仪式就算自己赢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芙蕾凝望着少年,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满是冰冷和愤怒。 “芙蕾姐姐,真是辛苦你了。” 少年脸上带着迷离的笑意,那道黑色河流的虚影正在祂的身旁奔涌。 “那就请你也死在这里,我会把你记在心里的。” 海伦那如此说着,只是下一刻,祂的气息突然紊乱,体内神性不受控制地暴动起来。 祂错愕地抬起头,正看到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吞没,化为纯粹的黑暗。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也会……” 祂当机立断,指挥着冥河的虚影涌向芙蕾,想要抓紧时间将她杀死,但芙蕾早早已经化作漫天的飞蛾,四处逃窜。 黑色的河流扑杀了一部分飞蛾,只是更多的已经飞往城池的其他角落。 “该死——” 祂暗骂了一声,很快就痛苦地叫喊了起来。 一头漆黑而斑斓的彩蝶虚影在少年的身后显现身形,其上布满无数金色的裂痕,祂正在不断挣扎。 但汹涌的爱之神性已经彻底失控,炽烈的情感和欲望在体内被引爆,就算是周身拱卫着祂的冥河,也无法阻拦这股力量。 蝶之神失去了理智,一同陷入了疯狂。 第51章 相信 久违的安宁。 那种压迫着身体每一条神经的力量难得的消散了,少年睁开眼睛,直视着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 醒过来了。 洛尔从床上坐起,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光线明亮的屋内仅有自己一人,有一种午休睡过了头的感觉。 倒是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他脸上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赤裸着身子走下床铺,来到梳妆镜前。 镜中的少年肤白胜雪,明眸皓齿,他转过身子,又突然心有所感。 回过头,正看到雪白藕背的中央,有着一只漆黑的彩蝶印迹,只是看上去色泽很浅。 洛尔脸上浮现思索之色。 蝶之神海伦那…… 少年来到房间的屏风后,触碰了一下温热的水温,又轻嗅着空气里弥漫着石榴花的清香。 他若有所思地来到衣柜前,选了一件纯白的衣衫。 虽然记忆是不连续的,但自身的状态却很好,说明过去应该发生了某种有利的事情。 他穿上纱衣坐在床边,静静等候着。 门外,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只是听起来有些虚浮,来人的状态应该不是很好。 少年流露出关切的神色,房门被推开,熟悉的女子走了进来。 “洛尔,洛尔……要上台了,你梳妆好了吗——” 芙蕾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少年自床上站起,迎面走向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轻轻将她抱住。 “洛尔……” 那极力掩饰的疲惫一下子表露出来,芙蕾将头埋在少年白皙的颈窝,轻嗅着淡淡的幽香,任由自己徜徉在温暖的怀抱中。 “感觉好些了吗?芙蕾。” “你回来了,洛尔……” 芙蕾喃喃着,从未有过的安心,这种温暖舒适的感觉让她沉醉其中,几乎想要就此沉沦下去。 但她还是很快清醒了过来,将头抬了起来,凝视着少年绝美的脸庞,急切地说道。 “洛尔,上一个轮回,【他】真的出现了,控制着你的身体,幸好最后关头【他】发狂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轮回】,【他】,【发狂】。 这话中的信息量很大,但洛尔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少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询问了一声。 “【他】与冥河有关吗?” “关系非常密切!” 得到芙蕾肯定的答复之后,洛尔也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藏在他身上的,正是曾经的蝶之神! 自己被冥河之神咔戎阴了一手,祂想要借助他,来让自己的伴生神复活。 应该就是自己取走那道爱之神性的时候,怪不得,身为如此古老的神明,祂自己就可以拔除阿莫尔的力量。 却放任着它侵蚀自己,为的就是等到自己这个合适的躯体! “辛苦你了,芙蕾,跟我说说吧,这些个轮回中发生的事情。” 洛尔拉着芙蕾的手,带着她一同坐在床沿,柔和但充满信心地说。 “不用担心,祂不会成功的。” …… 第一日。 少年和芙蕾一同走遍了【欧里维达】,找到了所有与她们一样的外来者。 一开始都保持着克制,可随着夜幕降临,亚薇最先发狂,紧接着是奈莉尔,学者,最后是丹妮。 好在洛尔和芙蕾通力协助,成功坚持到了最后。 随着零点到来,汹涌的冥河自虚无中涌现,要吞没整座城池。 洛尔成功窥探到了遗忘的规则,芙蕾选择自杀,让少年掌握第一个轮回的记忆。 第二日。 拥有上一个轮回记忆的洛尔用更快的速度找齐了所有人,这时他已经隐约明白了众人发狂的原因和离开的办法。 但就在这时,洛尔在狐狸的提醒下,察觉到了珀瑟芬构建这个轮回之城的真相—— 他的体内潜藏着一个未知的意志。 祂藏在爱之神性的深处,几乎与少年合为一体,如果少年保有上个轮回的记忆,那么祂也会知道一切。 于是洛尔当机立断,由芙蕾来保管轮回的记忆。 这座轮回遗忘之城,最核心的力量是咔戎的遗忘之河,乌洛波洛斯的轮回之力,还有珀瑟芬的金枝仪式。 洛尔必须先搞明白,谁是自己的盟友,谁是自己的敌人。 对方既然是冲着他来的,那他就以身入局,将那个东西给骗出来。 “……芙蕾,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零点时分,汹涌的黑色河流呼啸而来,少年披着纯白的羽衣和芙蕾一同伫立在钟楼的塔尖。 凝望着虚妄又恐怖的河流淹没一切。 “洛尔,真的要这样吗?” 芙蕾一反常态的显得十分犹豫,简直不像她以前的自信和执着。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否则等我们离开了这里,就真的拿它没什么办法了。” 少年微微一笑,眼眸中倒映着黑色的河流。 “我不知道那个东西能不能察觉到轮回之中的违和感和既视感,所以之后的轮回,你要记得提醒我登台演唱。” “只有连续和真实的事实,它才会相信你说的话。” 芙蕾怔怔地看着少年绝美的侧脸,握着羽刃的手微微颤抖。 “我,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洛尔回过头,直视着芙蕾蓝宝石般的眼眸,在那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见自己绝美的倒影。 “你可以的,因为我是如此的相信你。” 少年如此说着,握住了芙蕾的手,引导着她,将纤细单薄的羽刃,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就这样蜷缩在她的怀中,轻轻呢喃。 “这一次,我把自己押给你了。” 芙蕾静静地抱着已经睡去的少年,直至黑色的河水淹没一切。 往后的数个轮回中,芙蕾谨记着洛尔的话,用尽一切手段成为最后的存活者。 成虫的力量本来就易于生存,此刻的芙蕾更是充满了决心,一连数次背刺少年,依旧毫不动摇。 让她更加心疼且愧疚的是,每一次,少年其实都有垂死挣扎的机会,但他都选择相信自己,任由自己将他杀死。 甚至让充盈着爱之神性的身体被虫毒侵蚀,为自己提供补给。 如此信赖,我怎能倒下…… 这也是为何,芙蕾在之后的轮回之中简直像个战神,哪怕面对神性其实颇为克制自己的亚薇,她也能战而胜之! 只因她的内心充满了责任和斗志,有着绝对不能倒下的理由。 终于,成功等到了那个东西露出破绽。 蝶之神·海伦那。 第52章 金枝仪式 “……可是洛尔,为什么蝶之神祂会发狂呢?” 芙蕾事无巨细地复述了自己知晓的全部信息,包括所有人的方位,洛尔迄今为止唱过的歌曲,冥河的仪式,假洛尔的种种行为举止等等。 少年安静地倾听着,眼眸中是水一样静谧舒缓的金色光芒。 听到芙蕾的疑惑,他微微一笑。 “我也有赌的成分,祂大概率是冥府的存在,我赌祂并不能娴熟掌握爱之神性。” “这座城池里的其他生命,它们是被虚构出来的假人,她们的情感和欲望看似充沛,其实虚假,如果祂无法堪破这一点,就落入了陷阱之中。” 芙蕾瞳孔微微瞪大。 “可是大家发狂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幽冥之书》中曾记载过金枝的仪式,它也被称为勇敢者的游戏。” 洛尔回想着,声音柔和清澈,娓娓道来。 “潜藏在仪式中的陷阱说穿了其实很简单,就是【当下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和【对未来将要发生改变的恐惧】。” “就如你刚才跟我讲的,老师她的主体意识还在沉睡,潜意识显化出自己作为流浪画师四处求画的青年时期。” “老师一生的喜好就是画画,所以哪怕风餐露宿,狼狈不堪,她也怡然自得,这是对她来说平静而美好的生活。” “与之相对的,是明天就要加入地母教会,成为一名谨守戒律的修女。” 洛尔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这大概是青年时期的老师心底最害怕的事情了,成为一名不看,不听,不言的静谧修女,再也不能握住手中的画笔。” “所以夜幕降临,内心的这份恐惧会溢出,让她发狂。但是,如果老师并未陷入沉睡,那么这个仪式对她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 少年落下肯定的判断。 “漫长的岁月流转,唯有一事不变,老师她……早已战胜了内心恐惧之物,现在的她,是纯粹而坚定的求道者,她一定会抵达美之神性的尽头。” 芙蕾怔怔地听着,嘴唇微张。 “那我呢,我的是……” 少年望向她,眼波温柔似水。 “你所期许的,是与我一同平静祥和地生活,恐惧的,自然就是和我分离。” 所以这几个轮回中,芙蕾是最稳定的那一个,唯一一次发狂,则是洛尔抛下了她,独自进入了图书馆。 “原来是这样……” 芙蕾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暗恋着一个人,而对方也知道自己暗恋着,但却突然将这件事挑明。 她几乎是有些羞赧地侧过脸,不敢直视洛尔那澄澈的双眼。 洛尔伸出手,轻轻放在芙蕾搭在床沿的手背上,她身子微微一震,听见少年接着说。 “剩下那几个人我也大概猜得出来,每个人在这座城池中的身份和行为都预示着她们内心的诉求和恐惧。” “丹妮身为沙漠王国的皇女,背负着继承沙王之位的重任,但她却为了虚无缥缈的金枝深入冥府,这自然是一种逃避。” “她在城池里热衷于开办演唱会,所恐惧的,是被王室的调查团寻回,再次面对皇女的职责和义务。” “亚薇是蛇之国的剑之大公,她看似最为勇武,但其实在败给了卡西奥佩娅之后,就一蹶不振。” “她寄希望于寻找金枝,大概也是想要借助神明的力量战胜卡西奥佩娅,身为城主的她希望能够维持自己的统治者的权力,又害怕被超过自身的力量打败。” “可惜的是,这个沙盒世界,到处都是神明的力量,所以她每次都会最先发狂。” “至于蒂拉,她恐惧的应该是斯芬克斯的试炼,但其实也不尽然……” 洛尔啧了一声,似乎有些伤脑筋的样子。 “她其实是被图书馆里那些现世难寻的宝贵秘典所吸引,宁愿沉浸在禁忌的知识海洋里,也不愿意走出图书馆。” “洛尔,好厉害!” 芙蕾敬佩地看着少年,洛尔竟然仅仅凭借自己讲述的内容,就能够推断出这一切。 少年只是微微一笑,然后揭开了谜底。 “想要不发狂,就需要拥有【走出平静生活,去直面未知的勇气】,而不论是接受那些观众虚假的爱意和情感,还是沉浸在秘典的知识中,都会被仪式认为是逃避的表现。” “那我一直跟在你身边,不也是在逃避?” 芙蕾有些疑惑,这么说着。 “不,恰恰相反。” 少年凝视着芙蕾的双眼,无比认真地说。 “芙蕾,你好几次将我杀死,再凭借着信念和意志坚持到最后一刻,这就是你战胜了内心恐惧的实证!” “多亏有你,我才能在这个仪式中占据这么大的优势。” 是啊,原来我做到了。 芙蕾只觉浑身舒畅,念头通达间,力量也随之激荡,抹去了接连承载轮回记忆的疲乏。 “洛尔,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那个东西……蝶之神还在你身上,要是这一次还是失败了,祂说不定又会出现。” “的确。” 洛尔点点头。 “咔戎的立场明确,每日零点冥河的冲刷其实都是在为海伦那积蓄力量,以谋取我的身体。” “那怎么办,洛尔,我可能支撑不了太多个轮回,你得赶紧找到下一个保管记忆的人。” 芙蕾闻言,整个人都高度紧张起来,连忙说道。 洛尔是绝对不能自己保管轮回的记忆,一旦他在下一个轮回中被海伦那占据身体,没有了其他人的帮助,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无需担心。” 少年宽声安慰着,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自信和坚定。 “海伦那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就是祂第一次出现的那次,既然祂已经失败了,我就不会再给祂任何机会。” “我会终结这场金枝的仪式,一劳永逸地解决掉这个隐患。” “就在这一个轮回!” 第53章 爱之理 这座城池内看似随机的角色分配,实际上和她们这些外来者每个人内心的欲望有关。 奈莉尔是流浪画家,学者是图书管理员,丹妮是音乐家,亚薇是城主,芙蕾则是洛尔的伴舞。 事实上,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燃烧着一团火焰,正是这火焰,将自我与其他人区分开来。 这正是欲望的火焰。 那是“想要成为什么”的愿望,它要远比“想要得到什么”的愿望更加炽烈,而且贯穿人的始终。 人会被这火焰锻造,朝着心中的愿景前进,但与此同时,那些她们所恐惧的,又会制约着她们前进的道路。 是要沉溺于舒适安逸的生活,还是勇敢地面对,如果不到必须拷问内心的时刻,或许没有人能知道答案。 洛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斑斓的欲望,他或许没有太过强大的破坏力和战斗力,但对于情感和欲望的洞察力已经与神明无异。 …… 歌剧院的顶层。 金发碧眼的女子蹙着眉头,面色警惕地凝视着眼前找上门来的两人,尤其是芙蕾。 主流的爱之神性驾驭者都是依靠仆从战斗。 之前在外面,洛尔形单影只,体内的神性又被死之领地压制,她们骷髅三人组自然也没有太过重视。 而现在,少年体内的神性解除了限制,偶尔传出让人心惊动魄的可怕波动,更重要的是,他的身旁还多了一头蜕变程度很高的成虫。 成虫那庞大的生命力和灵活的战斗方式,让她们甚少有着天敌,十分难缠。 再加上洛尔爱之神性的加持,丹妮可以断言自己撑不了太久。 丹妮有些懊悔,自己或许应该去找亚薇联手的,她漠然地开口。 “你们是要杀我的?” “不,丹妮,我很感谢你之前送给我的歌。” 洛尔微笑着说道。 丹妮抬了抬眼,似乎有些意外,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脸色凝重地说。 “看来你们这是,已经找到离开的方法了?” 洛尔没有回答,反问道。 “在那之前,你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来冥府寻找金枝吗?” 丹妮怔住了,笑了一声。 “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个……” 但马上,她就发现洛尔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脸上的笑意随之收敛了下去。 只见这充满异域风情的高音歌者抬起秀手,将额前的一抹卷曲的金色发丝拂到耳后,神色有些落寞地说道。 “你应该听说了吧,小洛尔,我是戈兰沙漠那位沙王的大女儿。” “我的家乡戈兰沙漠,是一处不折不扣的干旱之地,水在那里是最宝贵不过的东西了,为了一丁点的水源,人们就会不惜发动战争。” “但其实在很久以前,那里并不像现在这样荒凉,沙漠中有成片成片的绿洲,雨水虽然少,但是也会有短暂的雨季。” 丹妮述说着,似乎有些怀念曾经的沙漠王国,但她的眼神很快冷了下来。 “遗憾的是一切都改变了,我的母亲,沙漠之王,她是此世沙之神性走得最远之人,她的威能遍及广袤的沙漠,在沙漠之上,几乎与神明无异。” “她的统治明明坚如磐石,可她还是不满足,她想要成为真正的沙漠之神……” “为了完成神性的积累,她掀起滔天的风沙,风沙掩埋了曾经的绿洲,不断扩展着戈兰沙漠的地界,王国的子民苦不堪言。” 洛尔若有所思,这就是戈兰沙漠会被称为活沙漠的原因吗? 一位走到神性道路尽头的女王在尝试登临神位。 “我想要阻止她,但我实在太过弱小,又无法眼睁睁看着呼啸的风沙侵袭王国的子民,所以我选择逃离了那里,逃离了我的家乡。” 丹妮羞愧难当,她作为歌者四处开办演唱会的时候,王国的子民正在遭受着灾厄和苦难。 但她无能为力。 “珀瑟芬是死国之神,但祂同时也是伟大地母的残留,丰饶大地的主宰,祂的金枝可以让沙漠重新焕发生机,生出沃土和绿洲。” 洛尔眼眸中浮现了然,原来如此,这就是丹妮寻找金枝的理由,少年没有言语,而一旁的芙蕾却有些不解地问道。 “可你不是已经得到过金枝了吗?” 闻言,丹妮长叹一声。 “陛下欣赏我的歌声,赠予我金枝让我得以为祂歌唱,可祂实在太过美丽,在看到祂的那一刻,我几乎忘却了现世的牵绊,只想为祂歌唱至地老天荒。” “我都已经逃避过一回了,不如就在这里多停留一会,王国的子民已经在苦难中忍受了许久,再等待一段时间也不会有太大区别。” “……当我这么想时,金枝就在我的手中枯萎了,我失去了神明的宠爱。” 金发碧眼的女人苦涩地说道,她深吸一口气,脸色落寞至极。 “洛尔,我是一个可耻的逃避者,也是一个为人耻笑的失败者,真是抱歉,让你倾听我可耻的故事。” 芙蕾默然不语,但少年却突然开口。 “那你放弃了吗?” 在堕入冥府,成为一具骷髅,金枝得而枯萎之后,你放弃了吗? 丹妮一愣,然后说。 “只有这个念头,不敢出现在脑海中。” 洛尔仿佛透过金发女子的表象,看到了一具毫无血肉凭依,却依旧执着地给自己披上衣衫的骷髅。 那空空如也心房中竟燃烧着明亮的火焰。 何为欲望。 是你想要成为怎样的人,度过怎样的人生。 少年笑了出来,在丹妮有些疑惑的目光中,他轻轻说道。 “还算是像样,既然如此,我就帮帮你吧。” …… 下一个,是剑之大公,亚薇。 这一位的症状比丹妮还要严重,她因为落败而失去了权势,从此一蹶不振。 为了战胜卡西奥佩娅夺回权力,她选择深入冥府,求取金枝。 也因此,得到金枝的亚薇被冥府一神之下万灵之上的庞大权势蒙蔽了双眼,于是金枝就在她手中枯萎了。 “对权力追逐的欲望……” 亚薇冷漠地握着剑,凝视着少年。 “如你所言,这已经是至少第六个轮回,你在之前的轮回中都不能说服我,想必这个轮回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你们根本无法战胜这个仪式,既然这样,你们就应该服从于我,由我来作为记忆的保管者!” “等我得到金枝之后,会顺手将你们带出去。” 洛尔笑了笑,温和地说。 “既然你没有此前轮回的记忆,就说明你已经被我们打败了很多次,既然这样,你不妨听听我的话再做决定。” 亚薇眯着眼,脸色十分不悦,但却也冷静了下来,没有贸然出手。 只是下一刻,少年的话却让她恼羞成怒,双目喷火,几乎要含怒出手。 “你内心渴望权力,不论是剑术还是神性对你来说都是追逐权力的工具,也正因此,你在与卡西奥佩娅的交锋中落败。” 对于亚薇的盛怒,洛尔浑然未觉,只是平静地说道。 “但是我理解你,你的欲望代表着人类普遍的欲望,这没有什么好指责的,事实上,卡西奥佩娅也已经失败了,她和蛇怪之母失去了对白色陵寝王座的掌控。” “……是你?” 亚薇的脸色变得极其复杂,但洛尔并未回答,而是接着说道。 “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与没有厄喀德那支持的卡西奥佩娅再一次交手,你大可用自己手中的剑夺回你的权力。” “你有信心吗?” …… 最后,是蒂拉·卡西恩。 “殿下,你的来意我已知晓,请放心,我会按您说做的。” 翻阅着秘典的学者头也不抬地说道。 啊这…… 这下轮到洛尔有些语塞了,他可是准备好些话要说,最后他只能讪讪问了句。 “既然你早已战胜了内心的恐惧,为什么不尝试着攻克这个仪式?” “殿下,根据我的判断,你的胜算要比我大得多,毕竟那两个蠢货是不会配合我的,既然如此,我不如在这里多看一会秘典。” 学者停顿了一下说:“事实也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那么祝您武运昌隆。” 洛尔笑着摇了摇头,离开了图书馆。 真是奇妙啊,智慧神性。 …… “老师,该醒醒了。” 正在作画的银发少女愣了一下,一道金色的箭矢自空中落下,正中她的胸口。 海量的神性一下子涌入灵体之中,少女澄澈的眼眸中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光芒散去,其中浮现出历经千年的沧桑。 这是最后一道保险,一旦芙蕾无法继续支撑,洛尔会耗尽体内大半的神性,强行唤醒奈莉尔的主体意识。 奈莉尔醒了过来,眼眸带着追忆和怀念的神采,她凝视着面前画了一半的画布。 其上的画作笔触稚嫩,技法疏忽,却承载了她最初的梦想,她重新握紧了手中的画笔,喃喃道。 “真是一场好梦啊,洛尔。” 少年看着她,认真地说。 “那就让梦实现吧,老师。” “说得也是。” …… 夜幕已经降临到这座轮回遗忘的城池中,但这还是第一次,没有人陷入发狂的状态。 那么洛尔自己呢? 他难道没有所渴求和恐惧之物吗? 自然是有的,少年恐惧的,是失去身边人们对他的情感和爱意。 他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渴求着炽烈的爱和欲望,所以他扮演的角色,是深受追捧的明星歌者。 这正是爱之神性最初也是最终的特质。 他渴望被爱,又害怕失去,甚至于他会踏上这一条朝圣的道路,也是基于这种深层恐惧。 这甚至盖过了对平静生活的向往,背离了他一开始只想要活下去的初心。 “只要我陷入危险,面对困境,她们就不得不围绕着我,保护我,不离开我。” 在少年内心深处,曾几何时有过这样的念头。 他难道不清楚自己面对阿莫尔胜算渺茫吗? 但他更害怕,放弃反抗之后,他会失去价值,失去宠爱,失去爱。 因此他会毅然决然地踏入这条道路,直面强大的神祇,可这本身就是一种逃避。 他享受着被爱,却吝啬于爱人。 爱与被爱,是如光暗的两面。 缺一不可。 “……我比过往的每一刻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世上不会有谁能长久地被爱而不爱人。” 绝色的少年喃喃着,自他身后,张开纯白的羽翼,他飞临这座城池的上空,周身萦绕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只是这光芒愈发明亮,渐渐如煌煌大日,光耀四野。 【欧里维达】的深夜,如同白昼般明亮,外来者们纷纷自自己的舒适区中走出,仰起头,凝视着天空中耀眼的少年。 这一刻,她们是见证者。 “想要得到,必先付出,失去很多,得到更多。” “是以,我在此虚妄的城池中宣言——” 少年振声说道。 “若我为爱与欲之神,我将拥抱全部爱意,肯定所有欲望,成全一切幸福。” 此为理之宣言。 零点的钟声响起,呼啸的黑色河流应约而来,但璀璨的金色光芒如开天辟地一般,撕开了混沌的大气。 在爱之神性的辉光中,一株盛大的石榴树自【欧里维达】的土壤中生出,在顷刻间蔓长成苍天的大树。 在最顶端,一根金灿灿的枝条与少年身上绽放的辉光遥遥呼应。 黑色的河水一下子变得虚幻,再无法影响到城池中的众人。 如日轮般的光照中,洛尔后背深紫色彩蝶的烙印正被飞速抹去,虚幻的蝶影浮现在他身后。 他在这虚幻的世界中立下了神性之理,体内的神性蜕变,躲藏在阿莫尔那抹神性中的蝶神海伦那再也无处躲藏。 “真美啊……” 纯黑的彩蝶振翅,飞离了洛尔的身体,朝着那道虚幻的黑色河流飞去。 只是无法抵达,仿佛与黑色的河流处在不同的图层。 很快,那对梦幻般美丽的蝶翼燃烧起来,升起惨白的烟,蝶之神正在彻底地走向消亡。 冥河震荡,汹涌的河水咆哮着,仿佛要将万物都给吞没。 绝美的少年凌驾于半空中,他只是轻轻一招,石榴树上那根金色的枝条就自行飞入他的手中。 他握住金枝,朝着海伦那的方向轻轻一指,已经被烧去半边蝶翼的彩蝶顿时落入了与黑色河流同一个图层的虚空。 彩蝶的影子坠入河水之中,冥河的愤怒被平息,缓缓消散在虚无中。 【欧里维达】迎来了崭新的第二日,只是外来者已经尽数离开。 第54章 世界的现在 亘古平静的遗忘之河泛起波纹,而后河岸边,生长出一株苍天的石榴树,其在短短的瞬息间历经春夏。 苍翠的枝条蔓长,而后绽放灿若云霞的花朵,在最高处,有且仅有一根树枝通体金黄,熠熠生辉。 在那之上,悬吊着殷红的果实。 石榴,是冥府之果。 这种芳香馥郁的水果既是秋与丰收的象征,也代表着多子多实,暗合着世人对伟大地母神的降诞崇拜。 石榴树无风而摇晃着,如血的花瓣凋零间,洛尔等人的身影出现在树下。 他仰起头,正看见那金灿灿的树枝垂落到自己面前,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够到那象征丰收的果实。 “这是给我的吗?” 洛尔喃喃着,抬手摘下了那生长于金枝上的果实。 于是苍天的石榴树顷刻间枯萎,化作漫天的飞灰,只有手中的石榴鲜艳夺目依旧。 洛尔捧着石榴果,有些手足无措,金枝也跟着一起枯萎了,怎么回事? “小洛尔,这想必是陛下对你独有的赐福。” 他回过头,正看到穿着斗篷的骷髅站在自己身后,眼眶中黄色的火焰温和地跃动着。 “这果实是由金枝所结,定然代表着更为崇高的权柄,这几乎等同于陛下亲临。” 洛尔精致的脸颊上浮现若有所思的神情,先前置身的轮回城池,果然是那位死国之神的手笔。 洛尔凝望着骷髅三人组,问:“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殿下,我会谨记与您的约定,继续寻找回到现世的方法,去拯救王国的子民。” 骷髅歌者肃穆地说着。 而后的大公则冷冷地说:“希望你能履行你的承诺,等我回到现世,我会去寻卡西奥佩娅一战。” 学者则沉默着,幽蓝色的火焰中浮现着无数繁复的图像。 洛尔笑了笑,这三人都是一时之人杰,拥有强大的神性,同时曾经得到过珀瑟芬的青睐。 只要她们想要,总能找到离开冥府返回现世的方法。 “这样就好,那便祝诸位顺遂,我也要继续走我的路了。” 少年捧着果实,在三具骷髅的注视下来到岸边,眼前黑色的河流静谧地流淌,不复此前汹涌。 【谢谢】 一声沉闷而和缓的声音响起,黑色的河流自中央分开,化出一道通路。 洛尔明白,这是咔戎在感谢自己最后关头放过了蝶之神海伦那。 对方潜藏在阿莫尔的神性中,洛尔将神性纳入体内,给了祂鸠占鹊巢的机会。 只是随着少年立下了属于自己的神性之理,他的神性开始和阿莫尔区分开来。 海伦那便无从遁形,只能被迫离开,洛尔大可射上一箭,甚至只要他什么都不做,海伦那也会随着【欧里维达】的消散而消亡。 但这有违洛尔的神性之理,即—— 拥抱一切的爱,肯定所有欲望。 只要是心中怀揣着炽热的欲望,永不放弃这份热爱,洛尔都希望她们能得到最终的归宿。 虽然可以在最后时刻斩草除根,但洛尔还是选择放过了海伦那,帮助祂最后的影子回到了冥河的怀抱。 生于冥河,死于冥河。 暗合轮回的天意。 洛尔振翅,沿着通路飞越冥河,抵达了漆黑的宫殿前。 尘封的大门缓缓打开,内里显现一片寂静的黑暗。 少年落回地面,脚踏实地走进宫殿。 如果没有轮回遗忘之城,那么他无法发现自己体内被种下的隐患,死神珀瑟芬对自己表达出了一定的善意。 甚至还赠予了自己石榴果。 再者此处是祂的领地,洛尔擅自闯入,哪怕是为了表示敬意,都至少要觐见一下这位古老神秘的神明。 现在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神明今天不在家。 少年走进肃穆的殿堂,身后的宫门无声闭合,将外界的光线吞噬。 洛尔置身于仿佛太古之初的黑暗中,唯有脚下的道路在散发着迷离的幽光。 少年沿着这散布着幽光的道路向前走去,四周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氛围。 他忍不住环顾四周。 黑暗之中,似乎有光要迸发出来。 【语言自静默里生出】 【光明于黑暗中降诞】 【死去方能获得新生】 【存续是一切的意义】 创世之初,世界是一片黑暗的渊面。 神的灵行走在水面上,洒下了生命的种子。 洛尔怔怔地看着黑暗之中的光影,那是创世之初的景象。 混沌的黑暗生出光明,然后孕育了尘世万象。 第一天的世界,是伊苏双子对立的世界。 无数绚烂的光芒被归于两个阵营,祂们永无止境地碰撞,厮杀。 在沙漠地带仍然留存的,关于伊苏双子神的教义中,将伊神定义为绝对之善,苏神定义为绝对之恶。 二者分别掌管白天与黑夜,将世界划分为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展开着永无止息的厮杀。 但人类贫瘠的善恶观真的能够形容这些伟岸生命的思维和理念吗? 至少此刻展现在洛尔面前的,是有如太极双鱼图一般黑白的图景。 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的神性们没有一刻不在爆发着激烈的碰撞,终于,神性发生了交融,新的理念孕育而出。 洛尔看到了,一抹灰。 灰色的光芒自黑白交界之地被孕育,一经诞生,就疯狂侵蚀着太极图景,很快,将世界完全纳入了自己的掌控。 世界发生了更迭,来到了第二天。 名为灰之罪界。 那位灰色的神明以自身之理厘定万象,自此,世间万灵身负无法摆脱的天孽之罪。 这是巨龙,巨人,蛇人等等种族兴起的世界,她们生来强大,但又负有巨大的残缺。 血棘正是在这个世界被孕育,作为最终的罚罪机制。 再然后主宰一体的,是纯粹而悲伤的神明。 祂终结了灰色的主宰,将世间万灵的欲望收归己身。 失去了欲望,也就不再有了罪业,也因此,情感和人性也就随之失去了。 争斗被彻底消弭,只剩下死水一样的平静。 于是第三天的世界,是没有个性化差异,只有群体性构造,牢笼一样的世界。 名为悲伤无色界。 …… 洛尔看得入迷,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道路的尽头。 这代表着……现在。 银白色的首尾相接的圆环。 完美与自我参照的轮回之神主导了一切的世界。 永恒轮回之界。 地母的存续之理高于一切,主宰世界的神明会按照自己的理念厘定万象,但又使之不会轻易毁灭。 唯有乌洛波洛斯是一个例外。 祂无想无识,无所谓世界存续与否。 祂的理让尘世万象陷入了永恒的轮回,毁灭了也无妨,地母将再度演化地水风火。 这也是迄今为止,世界最漫长的一天。 无数次毁灭,又无数次重来。 神明为了自身的存续,创造出了名为伟大狩猎的仪式,一旦世界毁灭,黄昏降临,地母再造万物。 十二柱神明会再次出现。 洛尔恍然。 这是……现在的世界。 那只死狐狸没有骗自己,这里,同时也是朝拜伟大地母神的神殿。 第55章 觐见 银色的圆环永恒流转,直到某一个时刻,圆环之中闪烁出昏黄的辉光。 洛尔目不转睛地看着,顿时瞪大了眼。 那是…… 平息一切,封存一切的力量,自里朝外,将银色的圆环完全覆盖。 世界凝结成琥珀之卵,没入亘古不变的黑暗中,而后,再一次孕育出银色的圆环。 这是一个更大的,超出了视距之外的轮回。 …… 死神珀瑟芬,的确与地母有着很深的渊源,残留在此处的,是地母创世之后世界演化的痕迹。 “……这个世界曾经历无数次轮回,但决定根本之理的更迭只发生过三次。” 这么说,那只死狐狸没有骗自己。 洛尔若有所思,银色而首尾相接的圆环无限轮转,其上的光芒愈发耀眼,最终,将他也覆盖了进去。 光芒散去,眼前,是一座洋溢着旺盛生机的花园。 挺拔苍翠的绿株衬托着殷红妖娆的花朵,轻柔的微风拂过,飘散着梦幻一样清香。 石榴花的清香…… 洛尔屏住呼吸,在幽邃的冥府最深处,瞧见如此梦幻雅致,生机盎然的花园。 如果非是神明,何人有资格享有? “洛尔,这里是……” 一只细小的飞蛾飞舞在洛尔头顶,微弱的嗡鸣声汇聚成一道声音,小心翼翼地回响在他的耳畔。 芙蕾已经醒了过来,只是此前身处冥河之畔,死亡的气息太过浓郁,她不愿意离开少年怀中。 此刻得见如此奇异美丽的花园,她也飞了出来。 “这是……神明的花园。” 洛尔抬起手,让芙蕾停驻在自己手心,即将觐见神明,飞行是一种不敬。 洛尔内心同样有着忐忑,他要面见的,某种意义上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虽然是创世之后残留的一部分,但也已经远远凌驾于寻常的神明。 就这样,少年捧着石榴果,其上还落着一只小飞蛾,脚踏实地地走在这梦幻花园的小径上。 此地一草一木都荡漾着盎然生机,绿廊成荫,甚至有清泉回响,一道虚幻朦胧的白色身影站在清澈的水流旁。 洛尔顿住脚步,内心升起隐约的期待和敬意。 祂回过头,于是梦幻般的花园在顷刻失去颜色。 洛尔和停驻在石榴上的芙蕾一样,陷入了呆滞之中。 他终于明白,为何丹妮她们会因为见到死神而忘却原本怀揣的愿望。 不仅仅是这份凌驾众生之上的美丽,还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冲动。 就好像孩童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发自内心地想要投入祂的怀抱。 一切生者最终的归宿。 小飞蛾呆滞着,翅膀都停止振动,明明是死之神祇,给芙蕾带来的冲击甚至要强烈于蛾母丽安娜。 洛尔艰难地回过神来,垂下了头。 “陛下。” 白色倩影已悠悠地来到洛尔面前,祂似乎正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少年。 “……抬起头来,承载众爱的少年唷。” 洛尔眼底浮现一抹诧异,起猛了,怎么这么严肃的场合,居然听见了那头秃头狐狸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纯白的身影手中握着一个十分熟悉的秃头狐狸布偶,布偶的嘴巴一张一合,正在发出声音。 “少年唷,你看起来和阿莫尔很不一样。” 狐狸布偶一板一眼地说着,声音略微有些僵硬。 洛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死神珀瑟芬在借用恶狐透墨索斯的身体和自己交谈。 不,祂应该只是将想表达的意思转达给狐狸,由狐狸复述出来。 这位古老的神明不能言语吗? 洛尔突然想到了地母教会的箴言。 语言自静默里生出,光明于黑暗中降诞,死去后方能新生。 一切的仪式都有其最初的映照和影射。 “陛下,我与阿莫尔自是不同的,只是您能告诉我,我和祂之间有哪些不同之处吗?” 洛尔不卑不亢地说道,随后听到狐狸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少年唷,你承载着众多爱意,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容器。” “而阿莫尔,更像一支锋利的箭,祂看到了就要得到,想到了就能做到。” 洛尔金色的眼眸中浮现一抹波澜。 杯和箭。 “少年唷,你想要多承载一份爱意吗?” 狐狸布偶接着说道。 洛尔一怔,瞳孔微微放大。 “陛下,您的意思是……” 纯白的神祇脸上绽放出一抹无比惊艳的浅笑,祂望向周围梦幻般的花园,手中的狐狸布偶阿巴阿巴地张着嘴。 “少年唷,留在这座花园里,阿莫尔与乌洛波洛斯的争斗从此就与你无关。” 洛尔几乎忘记了呼吸。 “留在这里,只需要吃下你手中的果实,成为死之国度的一员,我会予你宠爱。” “还有长久的安眠。” 纯白的神祇望向洛尔,如满布繁星夜空般美丽的眼眸流露出深远的宁静。 大地深远,而死亡静默。 洛尔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石榴,其上的小飞蛾也总算缓了过来,正仰着头望向少年。 “……陛下,请您原谅我的固执,我还是想要去面对阿莫尔。” “……” 狐狸布偶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纯白的神祇脸上笑意依旧,没有任何意外。 【如此,也好】 第56章 独角兽洛尔参上 【如此,也好】 纯白的神明态度十分温和。 但洛尔的内心却突然涌现出一阵深深的惶恐和失落,似乎是因为忤逆了面前的神明。 下一秒,不祥的预感化作了现实。 少年感觉到自己站立不稳,双手也失去了力气,手中原本握着的石榴坠落,被一只柔若无骨的苍白手掌接住。 “洛尔!” 洛尔听见芙蕾错愕的声音,但他自己的脑子还很乱。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此前也不曾体验过的虚幻感觉,硬要描述的话就是,世界突然间变大了。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世界变高了! 洛尔跌倒在地,怀中的铜镜也掉了出来,发出哐当的声响。 自己是被攻击了吗,可为什么?少年再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手脚都不协调了。 等等,这好像不是协调不协调的问题。 洛尔大惊,想用手把身子撑起,睁大眼睛一看,却只看到两个白花花的小蹄子! 不是,我手呢?! “嘤?!嘤嘤!” 少年想要开口询问眼前的神祇,口中发出的却是类似于小鹿般的叫唤。 这是什么鬼?! 我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 洛尔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艰难地平衡了身子,要四肢着地才能行走的生物么…… 而且这种叫声,怎么那么像是小鹿莉莉的声音,洛尔又下意识叫唤了一声。 “嘤???” “洛尔,你你你,你头上长角了!好可爱!” 芙蕾围绕着洛尔飞舞着,洛尔只觉这话简直匪夷所思,完全不能理解。 为什么我头上会长角哇? “桀桀桀,愚蠢的少年唷,你还真以为伟大的陛下在跟你商量呢?” 狐狸布偶发出爆笑,一改此前的僵硬呆板,看得出这不是神明让它转述,而是发自它内心的渴求。 “这可是最不讲……啊不是,是最美丽,最伟大,最崇高的陛下。” 狐狸布偶一时高兴,差点说漏嘴,连忙改口,它只觉那握住它的手似乎在微微用力。 明明看上去纤细稚嫩,柔弱无力的手掌,却让狐狸满头大汗,感觉身子好像要被碾碎了一样。 我这是,被祂变成了独角兽?! 梦幻的花园中,一只通体雪白的独角兽摇晃着脑袋,头顶如工艺品般精美的螺旋尖角小巧玲珑,泛着水晶般的光泽。 仅从外观看,这头小独角兽简直如梦幻般可爱,脸孔上呆滞的表情更是增添了许多呆萌,让人心生怜爱。 但当事人表示接受不能,这到底是什么力量,为什么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就被变成独角兽? 而且为什么是独角兽啊? 独角兽这种生物原来有男……雄的吗? 芙蕾也终于反应过来情况不对,难道是洛尔和对方谈崩了吗? 她试着在这梦幻的花园中聚拢自己的神性,可面前纯白的神明只是看了她一眼。 芙蕾瞬间就失去了对身体控制,自天空中坠落。 “嘤!!” 洛尔眼见细小的飞蛾羽翼上,突然染上了墨水般的死亡色泽,一瞬间圆圆的瞳孔瞪大,发出受伤般的叫唤。 金色的光芒自头顶的角爆发出来,哪怕面对着这世上最尊贵的神明,他也义无反顾地选择抗争。 这光芒如此明亮,在这梦幻般的花园中升起,刺破了水雾般虚幻的朦胧。 眼前如水波般虚幻的身影一下子变得凝实,原本看起来就像一道投影,如今真正拥有了实质的细节。 一袭垂落至脚踝的纯白轻纱在光芒的照耀下无风荡漾,勾勒出紧致而丰腴的轮廓,可那腰肢又是如此纤窄。 当虚无的神明拥有了实体,几乎美得足以让任何人升起亵渎的念想。 但洛尔此刻没有这个念头,他想要奋力挣脱对方给他下达的这个恶毒的咒术,然后带着芙蕾和奈莉尔逃离这里。 头顶小巧的螺旋尖角光芒抵达了顶点,洛尔俯低身子,就要发起攻击。 但一切都被消弭了。 一只纤细的,柔若无骨的手抚上了洛尔此刻兽形态的螺旋独角之上,他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突然一空,瞳孔中浮现错愕和绝望。 他慌乱地叫唤,可发出的却是稚嫩而柔弱,不带丝毫威慑力的声音。 “嘤,嘤?!嘤!!!” 趴伏在地上的独角兽突然间瞳孔瞪得圆圆的。 “少年唷,你将陛下的金枝丢到地上,这是第一点,你未经许可蛊惑放走了陛下的玩具,这是第二点,你拒绝了陛下对你的宠爱,这是第三点。” 狐狸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 “陛下要好好地惩罚你,让你在花园里当一头宠物。” 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独角兽趴伏在地上,瞳孔微微发红,剧烈地喘着粗气,像是从刚刚的刺激中才缓和过来。 可对方却不依不饶,丝毫没有边界感。 洛尔忍受着这种古怪的感官,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世间的万象都是由地母孕育,珀瑟芬也可以如此轻易地让自己的形态发生改变吗? 洛尔思考着,却感觉身上的存在站了起来,祂只是随手一招,地面的铜镜和不远处的小飞蛾就落在手中。 “嘤!” 洛尔的瞳孔猛地一缩,强撑着让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地朝前走了一步,体内的神性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起来。 纯白的神祇低过头,夜空般清冷的眼眸微微一凝。 “嘤!!!”(不要碰她们) 洛尔直起身子,急促地叫唤着。 “少年唷,你真的不怕死吗?” 狐狸布偶幽幽地说道。 “……” 洛尔没有说话,只是尽可能地让自己仰起头颅,神明俯下身子,在他面前展示着已经被染成黑色的小飞蛾。 少年咬紧牙关,金色的瞳孔中流露出玉石俱焚的决然。 但下一刻,祂轻轻一指,点在了小飞蛾上。 黑色的光芒开始蜕变成白色的光芒,二者在细小的身躯上来回流转。 洛尔瞳孔微缩,那股玉石俱焚的气势渐渐散去。 生与死的流转,这是蛾翼蜕变成帝皇之翼的必经之路。 没有无光之森的轮回气息和血棘的帮助,珀瑟芬轻易就完成了这个仪式。 而后祂又轻轻摩挲着铜镜的镜面,其上斑驳的裂痕飞速粘合,变得光滑一新。 “嘤。” 洛尔安定下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叫唤。 一身纯白的神明将铜镜和飞蛾随意地放在地面,取出了那颗金枝所结的石榴。 祂剥开了殷红艳丽的果皮,动作轻柔而缓慢,随后掰下红宝石般的颗粒。 这既是种子,又是果实。 祂俯下身子,捏住洛尔牌独角兽的下巴,将宝石般诱人的果实递到他的嘴边。 目的不言而喻。 对方先是给予了芙蕾梦寐以求的造化,又治愈了奈莉尔的伤势。 洛尔明白自己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沉闷地叫唤了一声,张开嘴巴,吃下了石榴的果实。 一种清幽的,深入心扉的香气自口中的果实传出。 “少年唷,这是对你冒犯的惩戒,你就好好受着吧。” 地面生长出黑色的荆棘,将通体雪白的独角兽身躯紧紧缠住,棘刺刺入血肉,渗出殷红的血液。 但那血液却都散发着石榴的清香。 洛尔只是沉默地凝视着眼前地面躺着的铜镜和飞蛾,一言不发。 第57章 化身 “我听到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 “可我的名字是如此陌生。” “四周的环境都很陌生。” “方形的光和纯白的世界。” ——《冥界之果》 梦幻般的花园中,一头通体洁白,纤尘不染的独角兽侧卧着,身躯缠着暗红色的荆棘。 那棘刺割开了皮毛,从伤口中流出了殷红的液体,那无论是看起来或者讲道理都应该是血。 可如果仔细凝视,就会发现其中遍布红宝石般的种子。 并非血,而是殷红的石榴汁液,散发着清新无比的芳香。 周围土地被这汁液滋养,焕发出旺盛的生机,五光十色的花草在周围蔓长,环绕在独角兽周围。 这画面充斥着宗教上的意味,包含着古老的生育崇拜和圣餐献祭。 在地母教会的教义中,石榴是一种神圣的果实,它是丰收,爱和生育的象征。 永夜地带的人们认为,石榴树是宁静天国里的植物,它永不枯萎,代表了永恒和不朽。 它被最多的用来指代繁衍和延续。 此刻,洛尔正处在一种恍惚的境地。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就连自己的名字听起来都无比陌生。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 那声音越发的急促,重重叠叠地在耳边响起,交汇成潮水一样的声浪。 谁在叫我? 那对圆而温润的瞳孔深蕴金色的光辉,只是眸光无比柔和,涣散着迷离的神采。 洛尔是人还是独角兽? 独角兽浑浑噩噩地思考着,恍惚中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对自己评头论足。 “不过是满载多汁种子的盒子罢了。” “一颗甜美的果实。” “盛满众多爱意的金杯。” …… 吵死了。 独角兽湿润迷离的眼眸中光芒一闪而过,头顶水晶般的独角绽放微弱的光芒。 一下子如闪电刺破黑夜,那些喧嚣的声音就都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它们才再度响起。 “他缠绕着爱意。” “血棘会让那爱流逝。” “等他失去宠爱……” 洛尔的意识仍不甚清晰,但唇角却微微扬起。 血棘? 血棘是伊兰达妮的东西。 伊兰达妮是不会伤害我的。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缠绕在独角兽身上的暗红荆棘猛地勒紧,完全刺入了皮毛之中。 但是却不会觉得疼痛,仿佛和这荆棘融为一体。 “血棘被驯服了……” “这个姿态是什么?” “是化身,可他分明还不是……” “我们不会要倒霉了吧?!” 那些殷红的果实伴随汁液自伤口处流出,滴落到地上,开始燃烧出晶莹的火。 这火焰并不咄咄逼人,饱含旺盛的生机,四周的花草被火焰灼烧,再度像是疯了似的蔓长。 洛尔感觉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兽的身躯变得无比轻盈,他站起身子,抖落一地的火焰。 独角兽环顾着四周,金色的双眸不知何时些许夕阳般的红晕,如黄昏时分平和的海—— 上方是澄澈的金色,而下方是近乎于金色的红色。 双眸之中洋溢着淡漠和平静,周围一片静谧,没有任何东西敢再发出半句声响。 洛尔心中知晓,那是珀瑟芬花园中的精魄,由死者的执念凝结,此刻在他冷漠的注视下,它们躲藏在花叶之底,正瑟瑟发抖。 但少年化身的独角兽并未和它们较真,他更好奇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洛尔感觉自己正处在一个奇妙的境地,暗色的荆棘刺破了他的皮肤,让他不断流出殷红的血,或者汁液。 却不疼痛。 那血滴落在地上,立刻又升起一团团不会熄灭的火焰足印。 他先是拨开已经蔓长得有一人高的草丛,一只细小的,黑白交织的小飞蛾正安静地躺在铜镜镜面上。 洛尔化身的独角兽看上去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眼眸中的光愈发炽烈。 他突然心有所感,回过头,看见一道纯白的身影。 “嘤。” 仍旧是短促而稚嫩的叫唤,充满了戒备。 但祂翩然而至,缓缓踱步到洛尔的身前,纤细白皙的手抚摸着洛尔的脸颊,而后亲昵的抬起下巴,另一只手拿着红宝石般的果实。 洛尔双眸与祂对视,而后轻轻吞下了那枚果实。 那些暗沉的荆棘割伤了对方细腻绵滑的肌肤,可却没有滴落血液,而是逸散着白色的烟尘。 “嘤。” 他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神明不言,用力地揉着柔顺的皮毛。 原本缠绕在独角兽体表的血棘,在这样的揉抚下,与纯白的毛发揉为一体,看上去就像妖冶瑰丽的荆棘纹路。 祂似乎终于流露出了笑容,那是种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蕴含着欣喜,期待,满意,既庄严又妩媚的神色。 祂用力地抱住了洛尔,就像是在抱着抱枕。 浓郁的石榴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第58章 过往铸成现在 当你见到我。 我就是我内心中的那个人。 ——《我与我》 …… 皮毛与羊脂般细腻光滑的肌肤厮磨着,带来异样的感官。 刚刚吃下的石榴果实在体内酝酿着浓郁甜美的气味,经由身上的荆棘纹路逸散出来,与空气中萦绕着的幽香相互交融。 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洛尔已经忘记了自己此刻是一头独角兽的事实,沉浸在丰腴的感触之中。 那双圆而湿润的眼眸迷离地凝视着骑在上方,就像抱着一只毛茸茸抱枕的苍白之神,内里的金色光芒正在不断攀升。 四周的奇花异草正在这浓郁的石榴芳香中疯狂蔓长,围绕着此刻侧卧在地上的独角兽,形成一个圈禁般的圆环。 (嗯哼,不可以瑟瑟!) 等等……我头上的角呢。 洛尔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人身。 身上裹着一袭纯白的衣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无瑕的身躯被完全藏匿在白袍下,没有露出半点肌肤。 白袍的质地细腻绵密,上手顺滑无比,上面纹刻着密集的暗红色荆棘图案。 那是血棘的纹路,宛如活物一样在纯白的衣袍上游动,自下摆顺着少年的双腿向上攀爬,绕过纤细的腰肢,爬到平坦的胸前。 再蔓延至双臂,向后蔓长,在背面交织成一片幽暗深邃,纵横交错的荆棘圆环。 明明是如此狰狞的图案,但当它铭刻在白袍穿在洛尔身上,却显得无比自然,美得惊心动魄。 被血棘缠绕着的绝美少年。 洛尔有些糊涂了,难道之前成为独角兽的经历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吗? 不,那是真实不虚的。 洛尔能感觉到,只要自己心中升起念头,他随时可以再度化作独角兽。 他重新将目光看向身下,不语也不动,带着迷离浅笑凝视着自己的苍白神祇。 那独角兽应该是,一具化身。 并非是爱之神性创造的人格或者情感化身,而是神性化身。 祂帮助自己将体内的一部分神性,血棘,甚至还有一部分指代意义…… 纯洁的牺牲,兽性,献祭,自然,繁育,爱,一同融入了这具化身。 等等,洛尔瞪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了,这不就是他这一路走来所承载的爱意和经历,被苍白的神明熔炼在了一起。 锻造成为独属于他自己,无人能够夺走的—— 神性化身。 洛尔眼神十分复杂,内心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困惑。 在他即将去往深渊面对阿莫尔时,这位死国之神拦住了自己,自己本以为对方怀有恶意,祂却赋予了自己神性化身。 可这到底是在帮助他,还是说…… 而苍白的神祇依旧躺着,舒展着妙曼而无瑕的身躯,用迷离而带有深意的目光注视着少年。 祂抬起手,在洛尔怔怔的目光中抚上了他的脸颊,然后牵引着他。 洛尔脸上火辣辣地烧着,口腔里还满是那种馥郁甜美的芳香,内心升腾起莫名的罪恶感。 他完全无法抗拒,被拉进了祂的怀中。 这苍白之神尊崇无比,既帮助了自己摆脱了海伦那的夺舍危机,又为赋予了他神性化身。 少年知道自己是要报答,也应该报答。 这世上的恩赐和宠爱也从来都不是免费的。 这实在是太过温柔的怀抱,一切他就陷了进去,体内的每一抹神性都在荡漾,心神无比宁静,爱和欲望像是在无比遥远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他。 于是那罪恶感也远离了,他咬着什么东西,像调皮的孩童,而后被大人抱起,翻了过来,玉一样冰凉顺滑的触感交织着身体,把一切都拉入了沉渊之中。 自己居然还没有去到深渊之中吗?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还以为此刻就是沉沦的魔渊。 …… “少年唷,恭喜你,你的罪被赦免了,等一等,你怎么这副表情?” 死神花园的出口,一只头顶秃了一大块的狐狸布偶被绑在木桩上,钉在门口充当保安。 远远瞧见了正从此地经过的少年,狐狸连忙讪笑着打起了招呼。 少年穿着遍布暗红荆棘的白袍,乌黑长发披散在身后,垂落至脚踝 随着他白皙的赤足踩在地上,白袍之上的荆棘似乎如活物一样蠕动起来。 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真的被荆棘缠绕着,白袍之下瘦削的身姿,像是随时都要破碎一般,带着完全不真实的美感。 只是洛尔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有多么愉快,他在这座花园里短暂停留的时间里,要么是变成独角兽被当成抱枕骑抱,要么就是…… “洛尔,洛尔!我怎么记得好像看到你变成了独角兽。” 芙蕾环绕着少年飞舞着,疑惑而好奇地说着。 此刻她所化身的飞蛾羽翼上有着黑白两种色彩,不断流转着。 这是帝皇之翼。 “是,独角兽,我也有神性化身了……” 洛尔有气无力地说着,惆怅地瞥了一眼旁边被绑在木桩上的狐狸,也没什么心情跟它计较了。 他在思考自己神性化身的事情。 仔细想想,好像就只有夜叉小姐的力量没有融入其中。 这是那位陛下在暗示他什么吗? 洛尔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在教国,那头独角兽会愿意让自己骑乘。 他既不是女性,也不是纯洁之身,一开始他还十分纳闷,总不会这也能负负得正吧? 现在少年知道了,合着原来大家是亲戚啊! 阿莫尔的化身,什么永恒之爱的看护者,极度悲狂的魔龙,听起来就比独角兽厉害很多有没有? 但不论怎么说,总归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洛尔想着,清丽的脸庞上总算流露出淡淡的微笑。 自此之后,他就能够以独角兽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既是他,又不全是他,准确的说是名为洛尔·伊斯蓝的少年的一个侧面。 他可以将化身分出身体,只是考虑到去往深渊需要凝聚一切的力量,洛尔并没有这么做。 神祇不见踪迹,领地对洛尔敞开着,他离开了珀瑟芬的行宫,朝前迈步,四周幽暗沉寂的景象变化间,他轻盈地落在了圣山的山道上。 看位置是此前自己经过的地方,但那扇雕刻着狮子,蛇和山羊头颅的沉重石门却不见踪迹。 少年仰起头,久违的晨光之中,宏伟的圣山之巅近在眼前。 第59章 树枯萎之地 昔日宏伟的巨树已经倒塌,螺旋圣山之巅仅剩下一片狼藉。 洛尔回过头,身后是深沉的云海,连带着下方一整座灰色的平原,无边无际。 站在足够高处,仰起头,能看到天空也呈现出螺旋状的纹路,一圈一圈,像一枚辽阔浩瀚的瞳孔俯瞰着大地。 内里是一片纯粹的深暗。 这景象的确是对深渊的一种映照,当站立在圣山之巅,洛尔才明白—— 传说中诸神沉沦的深渊,至始至终都悬挂在人世的头顶。 在少年的前方,有着如宏伟巨兽一样庞大而奇形怪状的根须,它实在太过庞大,倒塌之后,一部分根须被带离了地底。 巨大的树干像山脉一样横卧在圣山之巅,一眼望不到尽头。 只是凝视着这幕景象,洛尔就无法抑制地感觉到悲伤和恐惧。 生命对于更加伟大生命的敬畏,和对祂消亡的感伤。 世界之树,永恒之树。 可原来永恒之树也并非永恒。 “这是我所未见的场景,洛尔,真赶上这一幕真是太好了。” 银色卷发女子的虚影漂浮在洛尔身旁,呢喃着,语气里颇有一种“洒家这辈子值了”的感觉。 “老师,你不是画过【迦尔娜攀尤特克拉希尔圣山】吗,我还以为你来过。” 洛尔问道,脸上同样写满了震撼。 “艺术创造可不只有写实,而且那是立心之作,要是那会我能来到这里,我还立什么心,美神合该我来当。” 奈莉尔吐槽道。 洛尔也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确实,这一路太不容易了。 传说迦尔娜攀登圣山时,阻拦祂的是蛇怪之母厄喀德那,这似乎是必要的苦难。 “世界之树倒塌,深渊之门洞开,原来是这个意思……” 洛尔仰着头,凝望着头顶巨大瞳孔一般的通道。 昔年世界之树伫立时,被称为苍穹之冠的宏伟树冠遮挡住了通往深渊的大门,祂无垠的神性直接阻隔了来往的生灵。 等到祂消亡倒塌,这通路才得以通行。 而今,深渊幽邃的大门敞开着,内里一片漆黑死寂,曾经的巨树倒塌。 洛尔依稀能看见,那山脉一样的枝干上存在着无数道狰狞的裂隙,那是昔日血棘留下的创伤。 只是接近,就能够从裂隙中听见细碎的声音。 像是虫蚁在啃噬着乔木,只是这声音被放大了无数倍,无数的声音叠加,汇合成毛骨悚然的声浪。 一鲸落,而万物生吗? 洛尔垂下眼帘,漂亮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距离他最近的根须裂隙中,细碎的响声突然平息。 过了一会,自其中钻出一头模样骇人的怪物,头颅上有着触角,脸上遍布刀刃般狰狞的口器。 怪不得有人说,把蚂蚁放大到老虎的个头,会是比老虎更加可怕的凶兽。 洛尔表示自己这次算是见到。 “虫之神性,洛尔,这里距离深渊入口的虫巢太近了,这些应该都是从虫巢里流出来的!” 芙蕾警惕地说道。 蛾母图谋生之神性的王座,但祂成为神明,依仗的是虫之神性。 这正对应着《启示录》中丽安娜吞下虫卵的故事。 在深渊第一层的虫巢之中,栖息着无数骇人听闻的恐怖虫兽,随着蛾母振翅膀,蛾群会将虫卵播撒出去。 流毒一整个位面。 这些虫蚁是这宏伟树干上的新住户,它们侵蚀着枝干,将内里挖出迷宫一般的隧道,之前听见的细碎声音正是它们劳作的证明。 此刻瞧见了活物,蚁兽头上那对黑色的触角晃动着,整个身子自根须的裂隙中钻了出来。 对比这巨树,它渺小得像一粒沙尘,但此刻爬了出来,也有接近猎犬的个头。 难以想象,山脉一样的树干之中,到底会有多少只它这样的虫蚁。 眼见蚁兽摇头晃脑地朝洛尔走近,奈莉尔点评了一句。 “好消息,智力低下。” “虫群有独特的组织结构,它们分工明确,虫母负责繁衍,脑虫作为虫群的大脑,这只应该是负责劳作的,它不需要思考。” 芙蕾解释间,蚁兽已经靠近了白袍的少年,那粗壮的后肢发力,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洛尔没有动作,但衣袍上密布的荆棘纹路突然活化,蠕动着钻出。 蚁兽触角猛地抽动一下,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暗红荆棘洞穿,狰狞的足肢抽搐了几下,而后整个身躯干瘪下去。 荆棘缓缓收回再度蛰伏在洛尔的衣袍上,金属般的光泽鲜艳了不少,泛着淋漓的血色。 少年表情平淡,目光投向前方山脉一样的树干,那些浪潮一样的啃噬声突然平息下来。 密密麻麻的孔洞中钻出无数黑色的蚁兽头颅,这画面猎奇惊悚,滔天的虫潮仿佛马上就要袭来。 但下一刻,似乎是嗅到了某种气味,蚁兽族群们出现巨大的骚动,很快,就无比默契地尽数钻进了裂隙之中,隐约听见如同行军撤离一般的浩荡声响,直至渐渐平息。 “血棘啃噬了世界之树,现在那树干上,都还有它留下来的痕迹,这些虫蚁长年累月在此生存,对血棘的气息格外敏感。” 奈莉尔分析道。 “这些窃居此地的物种不敢挑衅血棘的威严。” “洛尔,我们上去吧。” 芙蕾重新汇聚成人形,落在洛尔身旁,同样仰望着头顶深邃的通道,感觉到一种无比强烈的吸引力。 那是成虫之血脉的尽头。 蛾母的虫巢,就在通道对面的世界。 洛尔点了点头,振动纯白的双翼,脱离大地的牵引,缓缓飞向天空中漆黑螺旋的瞳孔。 芙蕾携带着蛾群,拱卫在白袍的少年身旁,奈莉尔虚幻的影子也飘荡在后面。 三道身影在完全漆黑的天空中飞行,身影变得逐渐渺小,直至被吞没在深邃的尽头。 再无踪迹。 第1章 初入深渊 “她们三人就这样,被漆黑幽邃的深渊吞噬,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清冷温和的女声,像在诉说着古老神秘却被遗忘的故事。 “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依旧伫立,灰色的平原依旧沉默,没有人会铭记三位踏入深渊的旅者,在这场狩猎伟大的仪式里,人类的力量和意志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女子幽幽地叹了一声,她握着画笔,对着前方幽邃黑暗的荒野取景,身前还有一张漂浮着的画布。 她一边思索着构图,一边沉吟着,继续说道。 “就和此前每一位朝圣者一样,她们没能成功,神明高高在上,伟大的地母亘古永恒,世界一次又一次的毁灭,再生,轮回不止。” “会有人记得吗,一位想要挑战神明的少年,一位有志于成为神明的画家,一头蛾,他的故事,她们的故事……” 虚幻的女子身影在画布上涂抹着,画中的色调实在灰暗,唯有三道行路的身影上逸散着迷蒙的亮光。 充当背景的留白里,无数看不清面目的脸孔像是在哀嚎,如此一看,就像是行走在地狱之中。 奈莉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画作,蹙着眉头,似乎不太满意,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画笔。 “她们的故事早已被遗忘,对于广袤的深渊来说,她们渺小得微不足道,只有一幅被深渊眷属收藏的画作,能证明她们曾经存在。” 她讲完了整个故事,姣好的脸庞上洋溢着沉重的忧郁和悲伤,画布也应景地被无形的风吹拂,就这样在灰暗的天空中渐渐飘远。 女人的目光顺着画作飘远的方向,眺望着远处死寂依旧的平原。 仿佛在思念着什么。 身后很快响起脚步声,穿着荆棘白袍的少年扶额,叹息着说道。 “老师,皮这一下会让你得到快乐吗?” 从进入深渊之后,奈莉尔就表现出了异常的兴奋。 她此前沉睡得比较久,在听说自己在沉睡中错过了觐见死神珀瑟芬的机会后,简直是痛心疾首。 洛尔险些忘了,他的老师曾经是地母教会的修女,朝圣之路对她来说同样有着非凡的意义。 而在进入深渊之后,奈莉尔就没有停下过手中的画笔,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 “作为一名流浪画家,此生还不曾描绘过深渊的图景,机会难得,不能不画。” 奈莉尔被洛尔打岔,脸上那种富有史诗感的悲伤和寂寞荡然无存,她解释道。 “洛尔,这里可是诸神沉沦之地,你难道没有一种步入神话领地的沉重和使命感吗?” 洛尔冷漠脸:“没有。” 他补充了一句。 “硬要说的话,在死者之国那儿,已经体会过了。” “不一样,死者之国虽然也是神明的领地,但那严格来说依然处于现世,许多秘典对它有过详尽的描述,不少巫师都曾经抵达过,而深渊,深渊截然不同。” 奈莉尔反驳道,而后仰起头,凝望着头顶巨大螺旋瞳孔状的深远天幕,在圣山之巅仰望头顶,也是如此通道模样的景观。 二者在位置上似乎是对称的。 上如同下,依此成全太初的奇迹。 “深渊已经是世界之外的地方了,哪怕是地母教会的藏书室,也不会有关于此地的描述…… 神明磅礴的力量在此地永恒地激荡着,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天地翻覆的变化。” 遥远的天边突然泛起灰蒙蒙的白光,如同某种星辰爆发,浑浊的光芒播撒向这灰暗的大地。 “又来了。” 洛尔如同仰望日轮一般,眼眸中浮现一抹刺痛之色,像是隐约被那光芒灼伤。 奈莉尔挥动画笔,光影变动间,三人的身影与四周环境融为一体。 光学隐身。 “芙蕾,你还好吧。” 洛尔有些担忧地回过头,芙蕾正跟在他的身后,只是沉默得十分反常。 准确地说,自从踏入这一层深渊,她就变得不太对劲,她总是仰着头,眺望着遥远的天边。 就像是追寻着太阳的孩童,那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映照着对洛尔和奈莉尔截然不同的景象。 “芙蕾,芙蕾!” 芙蕾怔怔地,过了好一会才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少年正在喊她,那失神的双眸艰难地恢复了焦距。 “我没事,洛尔……” 她开口说道,只是目光依旧忍不住望向遥远的天边,梦呓似地呢喃。 “它们来了。” 远处的天空中浮现出白茫茫的光芒,如水光一样浸漫过来,但那不是光,而是无数飞蛾。 它们从洛尔三人的头顶飞掠而过,呼啸着自由地飞翔,芙蕾凝望着它们,脸上竟然浮现了一抹向往之色。 但很快,她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芙蕾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地说道。 “洛尔,我听见了祂的呼唤。” 洛尔自然知道芙蕾口中的祂是谁。 蛾之母,繁育与再生之神,这世间虫蛾共同的母亲。 丽安娜。 此地是深渊的最浅层,蛾母的虫巢就坐落于此。 洛尔牵住芙蕾冰冷而颤抖的手,温暖的光芒流入她的体内,让她逐渐安定下来。 “不用怕,祂是在呼唤自己的子嗣,并非注意到你。” 对于那样的神明来说,一只成虫微不足道,不足以让祂投来目光。 不多时,那些潮水般掠过的蛾群又原路返回,自洛尔她们的头顶飞越,重新飞向遥远的天际。 在这一层深渊中,没有昼夜更迭,人们依靠蛾母振翅的次数来记录时间。 在蛾群肆虐的期间,地面上的一切活物都会被蛾群吞没,化作养分带回蛾母身边。 于是这一层的生灵大都幽居于地底,在地下建立起规模庞大的国度。 是的,深渊中,也是有着本土的住民。 这一层是虫和兽的国度。 飞蛾作为神明的子嗣,享有最崇高的地位,其他的虫兽只能以穴居的方式来躲避飞蛾的侵袭。 比方说此地,在蛾群飞离之后,洛尔便感到脚下的土地颤动起来,他拉住还在发呆的芙蕾,身体轻盈跃起。 地面突然下陷,一张血盆大口拔地而起,是一条巨大的地穴蠕虫。 那臃肿而巨大的身躯自地下钻出,一口咬空之后,就想要重新钻回地底。 少年衣袍上的荆棘活化,蔓长出锐利的棘刺,自白袍上生长出去,顺着巨大的洞穴就追了进去。 而后地穴之中,响起沉闷而痛苦的嘶吼,又复归平静。 第2章 地底 洛尔牵着芙蕾落在蠕虫钻出的洞穴边缘,其内幽暗,深不见底。 但是通往深处的隧道切口平整,方才的蠕虫也只是借由这条通道穿梭至地表。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隐约能察觉到活物的气息。 “某种穴居族群么……” 洛尔眯着眼,流转着金色光芒的眼眸仿佛要看穿那深邃的黑暗。 “不,是虫巢。” 芙蕾怔怔地凝望着漆黑的洞穴,喃喃着。 “虫巢?” 奈莉尔也好奇地问着。 “蛾母的虫巢竟然是在地底下吗?” 传说中蛾母丽安娜栖息在深渊的浅层,祂的国度虫之巢也坐落于此。 “……我不知道,但是,下面有很多虫子的气息。” 芙蕾摇摇头,下一秒,天空中又响起蛾群振翼的嗡鸣声,她的脸上浮现挣扎之色,半边身子隐约要涣散成飞蛾。 无可抵抗的本能让她要与蛾群汇聚,一同回到蛾母的怀抱中。 洛尔见状,引动了体内的神性,帮助她重新平复下来。 芙蕾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看起来十分虚弱。 奈莉尔摇摇头,说:“虫群的等级制度森严,子嗣抵抗不了虫母的命令,如果不是你在她身边,她应该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和蛾群汇合,一同回到蛾母的怀抱。” 芙蕾咬了咬牙,虽然不想承认,但当听见回到蛾母的怀抱时,内心顿时升起一种浓烈的向往。 “洛尔,对不起,我……” “没事的,我在这。” 洛尔宽慰着说道,而后用力地握紧了芙蕾的手,又注入了一道爱之神性,她才算是艰难地缓了过来。 “既然这样,我们或许要另辟蹊径了。” 穿着荆棘白袍的少年若有所思地想着,将目光投向脚下深邃的洞穴。 …… “感觉好点了吗?” “……嗯。” 芙蕾点了点头,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烧起来一样,那手中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她忘记了除了身旁少年以外的事情。 洛尔手中握着一盏提灯,照亮了幽邃的隧道。 少年身上的白袍上,绕过肩膀的一串暗沉荆棘在微光中蠕动着,蔓长出了一根细小的棘刺,而后迅猛地刺向一旁的墙壁上。 某种软体关节被洞穿的声音响起,血棘在刺穿的瞬间,就掠夺去了对方全部的生命力。 类似的荆棘密密麻麻地编织在白袍上,这样看就好像绝美的少年被荆棘缠绕着。 “这些隧道,真的是虫子挖出来的吗?” 洛尔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墙壁,墙体平整,道路平坦让他联想到了纯白陵寝地底的巨大墓穴。 她们沿着地穴蠕虫钻出来的通道,深入了地底,这里的原住民为了躲避蛾群的侵袭,大多穴居于地底。 “不对,洛尔,你看,这上面有着某种刻意塑造的花纹。” 奈莉尔漂浮在墙边,仔细辨识着其他斑驳的花纹,乍一看是某种甲壳上面的纹路,仔细看才发现,这似乎被有意雕琢上去的。 “某种史前文明的痕迹吗?” 洛尔思索着,但芙蕾很快发现了不同的迹象,她迟疑着说:“不,这些是虫子留下的痕迹。” 洛尔愣了一下。 “虫子,虫子怎么会……” 他的疑惑尚未问出口,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微风。 她们三人不约而同停下交谈,洛尔熄灭了手中的提灯,而后它化作了一滩青白色的颜料。 深邃的通道陷入沉寂之中,她们在黑暗中缓步前行,渐渐的,前方突然浮现微弱的亮光。 那是不同于神性的光芒,更像是某种自然光。 在深渊的地底,存在着某种自然光…… 越是走近,越是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风,洛尔来到边缘处,外面似乎是某个十分空旷的空间。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浅层深渊的地底之下,出了一个绝非由人手所开凿的圆拱形巨穴,顶上布满了紫色的水晶尖柱。 刚才看到的光芒正是这些水晶绽放的光亮,它们十分柔和,光荣地驱散了万古的黑暗。 地穴则空旷无比,一眼看不到尽头,洛尔顺着头顶水晶绽放的光芒朝下望,下方同样深不见底。 这难道是直通下一层深渊的通道吗? 洛尔疑心正站在悬崖之上,一时间有些犹豫,但很快,这抹犹豫又被另外的东西冲散了。 在这被水晶照亮的地底,他听见了,某种金属敲击碰撞的声音。 那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似乎离得很远,却因为这空旷幽静的地穴,被传得很远很远。 “锵,锵,锵……” 芙蕾自洛尔身后探出脑袋,她同样听到了这阵敲击声,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别的东西。 她的眼眸里流露出片刻的失神,身为成虫的特殊感知让她捕捉到了,那伴随着金属敲击声一同响起的…… 歌声。 “洛尔,你听到了吗?” “嗯,有什么东西在敲击着。” 洛尔点点头,但芙蕾指的不是这个,她迟疑着说道。 “不,还有歌声。” 洛尔和奈莉尔都不约而同愣了一下,在这种地方,有人在唱歌? 这可比在死者之国还要惊悚。 “不是人,倒很像是……虫子。” 虫子在唱歌? “我们去看看吧。” 洛尔说着,牵住芙蕾一同跃向了无边的黑暗中,穴顶水晶绽放的幽光照耀着她们,一同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渐渐的,洛尔也听见了,那隐藏在敲击声下,富有旋律的鸣叫。 某种昆虫的鸣叫声。 “噜噜啦,嗯哼哼,噜噜啦……” 黑暗之中,传来柔和的光芒,那是与穴顶如出一辙的紫色水晶,洛尔几人惊讶地瞧见在这地底,竟然存在着简陋的建筑。 虽然只是简单的起落架,但这代表着有智生命存在的痕迹。 很快,她们就看到了。 一头有些圆滚滚的昆虫,足有半个人高,外表看有些像瓢虫,但却用双足站立着,头上顶着一个透明的小帽子,能看到里面飞舞着会发光的萤火虫。 它正挥舞着手中形状奇特,但应该是铁锹的物件,敲击着水晶,一边哼唱着旋律欢快的歌谣。 “噜噜啦,嗯哼哼,噜噜啦……” 第3章 米拉 “噜啦啦啦,嗯哼哼,噜噜啦……” “噜啦,哒喋嘞,噜……” 洛尔和芙蕾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站立的瓢虫矿工身后不远处,看着这头小家伙在认真地挖着水晶矿石,一边欢快地哼唱着。 “这好像是某种语言,芙蕾你听得懂吗?” 洛尔小声地问着,芙蕾迟疑着,注视着那头奇特虫子的目光中流露着戒备和不安。 她说:“有些模糊不清,但的确不是无意义的哼唱。” “美之神性给我的反馈,这的确是歌声,洛尔,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奈莉尔严肃地说道,洛尔点了点头。 艺术和美是对自然的诠释,它诞生的先决条件,就是具备审美能力的心智。 这对于虫子来说,似乎有些风牛马不相及。 “我也能感觉到,它内心的情感波动,它此时的心情应该不错。” 洛尔说着,有些惊讶于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竟然生活着具备心智和情感的虫子。 从之前铭刻有纹路的通道和此地周边简陋的木制建筑能推断出,这种现象不是个例,眼前的小虫子来自一个具有心智的族群。 它们甚至可能发展出了自己的语言,建立起自己的文明。 “虫子,怎么会有心智?” 芙蕾喃喃着,似乎十分费解。 “我之前在蛇之国还见过一个差点活过来的沼泽,这里可是深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洛尔轻笑着说道。 而芙蕾却是死死盯着那头挖矿的小虫子,语气凶狠。 “洛尔,让我杀了它吧。” “不,芙蕾,它应该可以沟通,我们或许能通过它了解一些事情。” 少年眼眸中的光芒稍稍凝聚,而后走了上去,芙蕾紧紧跟在他身后,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涌现出一抹深邃的阴霾。 两人不再掩盖自己的气息和脚步声,很快,正在努力挖矿的小虫子停下了劳作,有些不安地回过头。 洛尔第一次正面瞧见这神奇的小生物,它的身子都裹在灰色柔软的甲壳中,只有眼睛和嘴巴的部位没被保护,让洛尔得以瞧见它的瞳孔。 那内里一片浑浊的阴影,却分明闪烁着智慧的光。 是的,智慧。 洛尔能感觉到它正在害怕,这种情感已经十分成熟,它握着手中简陋的铁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又鼓起勇气。 对着她们说了一句什么,听起来也是呼噜噜的声音,但能够感觉出这是在试图与她们交流。 洛尔眼中都不由闪过一抹诧异,他轻轻抬起右手,指尖绽放出一抹微弱的光芒,能看出小虫子完全呆住了,整个身子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心之语】 爱之神性的光芒将洛尔等人与小虫子一同笼罩,小虫子害怕得说不出话,但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发生。 它愣了一下,突然听见一道温和的声音。 “你好呀,你刚刚是在唱歌吗?” 这语言不同于它听过的任何虫子的叫声,却悦耳无比,而且能够清楚地理解意思,它喃喃着。 “你,你们是来自哪里的虫子?怎么长得这么奇怪?” “我们?我们是来自外面的。” 洛尔试探地说了一句,却见眼前的小虫子摇了摇头,说:“外面,外面只有野兽和怪物。” 但它也不在意,见洛尔和芙蕾像是没有什么恶意,语气又变得欢快起来。 “我刚刚就是在唱歌,你听过这首歌吗?这可是我最……最喜欢的一首了,你愿意的话咱们也可以唱点别的,你的声音那么悦耳,唱起歌来肯定很……很动听!” 洛尔坦诚地摇了摇头,好奇地说:“我没有听过,你能再给我唱一遍吗?” “那当然!听好了……” 小虫子兴奋极了,挥舞着手中的小铁锹,简直手舞足蹈,它做了一个吸气的动作,被甲壳裹住的腹部微微胀起,而后欢快的歌声从口中传出。 “喔喔喔,葬下我的母亲,双眼紧紧闭!” “葬下我的父亲,苍白又细小!” 听懂了歌词的洛尔唇角微微抽搐,这么欢快的歌,竟然是表达这样的意思。 但这也说明,小虫子的族群已经有了死亡和葬礼的仪式。 “……葬下我的姐妹,一个又一个!” “等你忙完手中的活,把我也埋进去!” 小虫子一曲唱罢,浑浊一片的瞳孔中带着期盼的情感望向洛尔,洛尔鼓掌着说道。 “你唱的好哇!” “真的吗,第一次有人夸我唱的好呢,米拉真是太高兴了!” 果然,它是有名字的。 名字,葬礼,这种司空见惯的事物在自然界可并不常见,米拉所代表的族群。 足以被称为文明。 “米拉,你是在这里挖矿吗?” 洛尔的目光游移到虫子手中的铁锹,又望了望那些紫色的水晶。 “是的!你们来这里也是想要发财吗?想要发财的话看看周围就行了!这些水晶里面有满满的财宝!能让我们都当上富翁!和我一起在这里挖就行了!哈哈!” 小虫子兴奋地对着洛尔说道,虽然洛尔要比它高大得多,但它似乎也不害怕,还怂恿洛尔留下来一起挖矿。 有财富和阶级的概念,这个文明要比自己想的更加成熟。 洛尔问:“挖到财宝之后要送去哪里呢?” “卖给虫巢里的老爷们!这里的财宝很值钱,但是我总觉得,再深一点的地方还有更值钱的东西!” “我都闻到味了!” 虫巢!! 洛尔和芙蕾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惊。 蛾母的国度,传说中的深渊虫巢,竟然就藏身在深渊第一层暗无天日的地底。 而且它与洛尔想象中的群虫栖息之地完全不同。 这里的虫子拥有成熟的,几近于人的心智,甚至发展出了自己的语言和文明。 “芙蕾,你之前好像对虫巢有所了解,它是这样的吗?” 洛尔好奇地望向芙蕾,却发现她此刻正脸色惨白,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流露出惊骇和错愕,她摇着头,不断喃喃着。 “不,不是的,成虫之礼给我的启示里,虫巢不是,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转过头,望着洛尔,美艳的脸庞上满是浓郁的迷茫。 “虫,怎么能有心智和情感?” 第4章 叛逆 “虫,怎么能有心智和情感?” 芙蕾目光茫然,对着洛尔喃喃道。 少年凝视着她,不解地问:“芙蕾,虫子为什么不能有心智,你作为成虫,不也维持着人性?” 芙蕾摇摇头。 “不一样的,洛尔,我是由人转化的,并不纯粹的成虫,而且我驾驭的神性主意是生命神性,并不是单纯的虫之神性。” “心智和情感,是与虫之神性相违背的,虫群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它们应该仅凭本能生存,或许正是因此,我才无法完成最终的蜕变……” 洛尔直视着芙蕾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那眼底弥漫着不祥的阴霾,让他的内心越发沉重。 “芙蕾,这是你自己理解的,还是说……” 是别的什么存在灌输给你的。 芙蕾脸上的神色恍惚了一下,随后更加迷茫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洛轻蹙着眉,蛾母对芙蕾的影响似乎正在逐步加深,自己必须尽快带她离开这一层深渊。 否则她早晚会被蛾母的意志控制,沦为纯粹的飞蛾。 洛尔望向小虫子米拉,思考一下,问道。 “米拉,你听说过虫巢以外的世界吗?” 小矿工显然不太明白洛尔的意思,它摇了摇头,说:“米拉不明白,虫巢就是虫巢,除了这儿,再没有别的地方。” 洛尔也理解。 毕竟米拉在这地底的虫群中应该只是微不足道的个体,它无法知道更多,看来想要知晓离开的道路,还是要去往真正的虫巢。 “米拉,你知道怎么去虫巢吗?”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看到通往虫巢的大门。” 它停顿了一下,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失落。 “你们不想在这里挖财宝吗?这里的财宝有好多好多,足够我们几个人分,要是你们不喜欢挖……挖东西,那也可以坐下陪我一起唱唱歌!” 心智单纯,如孩童一般稚嫩,洛尔垂下眉眼,轻声宽慰道。 “米拉,我们有要紧的事做,等我们忙完了,会回来看你的,希望那时,你已经成为富翁了!” 米拉说:“这样也好,米拉一定会成为富翁的!可你还没告诉米拉你的名字呢?” “洛尔,我叫做洛尔。” 少年温和地说着,在这深不见底的地心世界,他与一只奇特的小虫子交换了名字。 这种独特的经历让他觉得无比奇妙,内心升起一种特殊的感觉。 这世上的一切生灵皆有追逐幸福的权力,所以我祝福它们,也爱着它们。 洛尔她们告别了米拉,离开的时候,小矿工已经又一次投入了劳作,正用它那简陋的小铁锹,虽然它自己说是镐头敲击着水晶矿石。 伴随着金属的锵鸣,还能听见那首古老又怪诞的歌谣。 “喔喔喔,将骑士和破碎的骨钉一起埋葬。” “埋葬,教士……头冠的什么来着?” “记不起来了,那就只哼个旋律吧!” “喔喔喔……” …… “老师,你怎么看?” 洛尔几人沿着水晶矿区修筑的道路前进,一路上能看到各种矿区独有的建筑,甚至还能看见某种设计精巧,用以运输水晶的履带,但大多已经废弃。 偶尔能瞧见与米拉模样相仿的小虫子在挖着水晶矿石,但它们大多没有米拉那么活泼,而且不具有清晰的心智,远远瞧见了洛尔她们,就丢下手中的镐头跑开了。 “深渊是很特别的地方,有关于这里的一切记载都语焉不详,因为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时间流动的速度要远快于现世。” 铜镜中的奈莉尔这么说着,对深渊中的一切印象和道听途说都没有参考价值。 “芙蕾,或许你接受传承时,虫巢的确是另一个模样,但在深渊之中,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芙蕾沉默了许久,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在我接受的传承里,虫巢是蛾母的国度,所有虫子都在祂的光芒下幸福地栖息。” “没有心智,也不会有烦恼,没有情感,更不会有阶级和文明,所有生命都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 “进食,繁衍,孕育……” 洛尔眯着眼,芙蕾接受的是蛾母丽安娜留在地母教会的传承,那都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在那之后也不会有什么人能来到这深渊之中真正瞧一瞧所谓的虫巢究竟是什么模样。 只是,虫拥有了心智和情感,洛尔心底浮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倒像是阿莫尔会做的事情。 “洛尔,快看——” 奈莉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少年的沉思,他仰起头,正看到一扇巨大刻着花纹的石门,它镶嵌在山壁上,古老而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地底的文明。 大门的下方伫立着一头庞大的巨虫,浑身被如同钢铁的盔甲覆盖,头顶有着锐利的尖角,短小但粗壮的前肢握着一把长柄圆锤,如果洛尔没有看错的话…… 那锤子头部的圆球同样是一只包裹盔甲的小虫子。 这巨虫高大威猛,而且身披坚甲,就这么一头不知道能打飞多少只米拉。 洛尔和芙蕾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很快,巨虫就注意到了她们。 它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吼叫,侧过身子,警惕地看着洛尔几人。 这一声吼叫在这空旷的矿区被传得很远,它似乎是在向那些尚在挖矿的小虫子们示警。 洛尔和芙蕾对视了一眼。 这是被当成入侵者了吗? 巨虫死死地盯着几人,但洛尔发现,它的目光主要是集中在芙蕾身上。 “吼!蛾的子嗣,休想,休想进入神圣的虫巢!” 在爱之神性的帮助下,洛尔几人都听懂了对方言语的意思,洛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身旁的芙蕾直接勃然大怒,一瞬间涣散成漫天的飞蛾,就朝着身披盔甲的巨虫袭去。 “你们这些,悖逆的叛徒!” 第5章 认错了? 呼啸的蛾群如潮水一般向着盔甲巨虫袭去,而巨虫也没有丝毫畏惧,凶猛地挥动着手中长柄巨锤。 巨锤的头部也是一只虫子,它转动起来,带着猛烈威势砸落地面,激起足有数十米高的尘土和气浪,击落了一大片猝不及防的飞蛾。 但更多的飞蛾则躲过气浪,在它的头顶盘旋,寻找着那身盔甲的薄弱之处。 巨虫身上的盔甲严丝合缝,做工相当精细,唯一的开口仅在眼睛处,但巨虫只需要闭上双眸,就会完全成为一尊堡垒。 蛾群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突破口,而那包裹着气劲的巨锤,虽然威力强劲,每一下都会让大地震颤,但又太过笨重。 除了第一下的气劲颇有成效,后续根本无法击中天空中的蛾群。 “这些虫子的文明已经发展到很高的程度了。” 洛尔伫立在远处,看着与芙蕾缠斗的巨虫,奈莉尔漂浮在他身后点评道。 那巨虫身上的盔甲显然是工艺品而非自然生成,其上有着繁复的精美纹路,材质更是无比坚硬。 “深渊果然是诸世沉沦之地,传说在这里甚至能看见轮回之前的世界。” 奈莉尔颇为振奋,能够去见证那些古老而被埋葬的历史,就算是米妮娜也得羡慕自己吧。 洛尔只是颇为担忧地望着白色的蛾潮。 芙蕾作为蛾母丽安娜的子嗣,她无法抵抗对方的意志,在潜移默化中连自身的偏向也被一同裹挟了。 现在看来,蛾母虫之神性的理,似乎是让一切虫兽维系一种无心智无情感的族群生态。 不得不说,现世的大部分虫群都是遵从蛾母的法律,原本深渊虫巢应该也是如此,虫子们虔诚地信奉蛾母,在祂的光芒下无心智地栖息。 只是现在看来,这虫巢之中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僵持之中,蛾群不断袭向巨虫的头部,巨虫只得闭上双眼,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巨锤,试图将蛾群驱赶离开,但收效甚微。 细小的飞蛾撞击在盔甲上,不断爆发出细密的叮响,原本坚不可摧的盔甲,隐约有些地方凹陷下去。 “吼——” 巨虫大吼一声,高举手中的巨锤,构成锤头的圆形虫子突然活化,周身冒出许多个细小的孔洞,不再尽数覆盖着坚硬的盔甲。 这几乎是送上门的破绽,蛾群当即朝它袭去,准备顺着孔洞进去攻击里面的虫子。 但下一刻,紫色的气体自细密的孔洞中喷出,刺鼻的气味冲天而起,一下子就将周围聚拢的蛾群覆盖。 一时间飞蛾们如同雨点一般坠落,剩余的蛾群撤离地面,在天空中重新汇聚成人形。 芙蕾面色很差,飘浮在半空中,聚拢在她身后的蛾群肉眼可见的稀薄了许多,她俯瞰着地面的巨虫,蓝宝石般的眼眸隐约有朝复眼蜕变的趋势。 身为高贵的蛾母子嗣,一时间无法料理眼前这不知死活的小虫子,让芙蕾恼羞成怒,她下意识就要释放出自己全部的神性…… “芙蕾,停下!” 芙蕾身后正不断振动的羽翼突然一怔,她的脑海中陡然间睁开一双金色的眼眸,少年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 芙蕾清醒过来,有些不甘地望了一眼巨虫,而后飞回少年的身旁,脸上浮现一抹后怕之色。 一旦释放出全部神性,就等于再次开启一次蜕变之路,在战斗中蜕变几乎是自寻死路,稍有不慎就会彻底迷失。 洛尔与芙蕾一同经历过【欧里维达】的多次轮回,对她的实力和生存能力都非常信赖。 少年其实也十分意外,芙蕾竟然一时间无法战胜这头巨虫,对方在神性上远远逊色于芙蕾,那么能够与她短暂相持,就只有一种解释。 这头巨虫的盔甲和武器,都是被专门设计用来对付蛾之成虫的。 这就很有趣了,非但不允许蛾之子嗣进入虫巢,甚至连武器也如此准备,这扇大门后的虫子想做什么? “洛尔,它不是我的对手,我很快就会把它连着那身龟壳一起撕碎……” 芙蕾有些急切地说着,情绪激动之下,周身不断有稀碎的嗡鸣声回荡。 “芙蕾,我相信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为什么,它们竟然——” 芙蕾美艳的脸庞呆滞了一下,而后缓缓回过头,那巨虫此刻见她退却,以为得胜,此刻正挥动着铁锤朝这边冲过来,庞大的身躯每一步都会让大地震颤。 芙蕾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我,是我的问题,我只要看到它,就会感到莫名的愤怒,还有之前那只唱歌的小虫子也是就好像……” “它们做了某种罪大恶极的事情。” 洛尔眼眸中浮现了然之色,那巨虫已经靠近,高举手中的长锤,芙蕾正要再度与它缠斗,身旁少年白袍上的暗沉荆棘突然蔓长而出。 如暗红的闪电一般袭向那正要落下的巨锤,死死地缠住。 “呃——” 锤头虫子企图故技重施,但荆棘藤蔓表面血光一闪,一切的神性都被消弭。 巨虫粗壮的前肢微微颤抖,它圆滚滚瞳孔中浑浊的黑暗不断翻腾,传达出明显的困惑。 眼前的敌人看上去细小无力,自己竟然无法摆脱这种古怪荆棘的拉扯。 这怎么可能,它可是…… 冠军!!! 它大吼一声,愈发用力地与血棘角力,几乎要反过来将洛尔整个人扯过去。 少年眼眸流溢出金色的光芒,他冷呵一声。 “停下!” 金色的光芒绽放,一瞬间将巨虫庞大的身躯都给吞没,它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气息,这种神性,不会错的…… “轰——” 洛尔感觉到与血棘对抗的力度减弱,怔了一下,而后在她们几人错愕地注视下。 沉重的盔甲重重砸落在地上,巨虫松开了自己的武器,噗通一声趴在地上。 它似乎是想要跪下,但短小粗壮的后肢根本支撑不住硕大而圆滚滚的穿着盔甲的身体,只能以一个颇为滑稽的姿势趴伏在地上。 “王,您终于回到了您忠诚的虫巢,我好想您,您一手缔造的王国已经摇摇欲坠……” “虫子们急需您的带领,帮助我们对抗灰白的日轮!” 洛尔:哈? 第6章 过去的梦 “王,您终于回到了您忠诚的虫巢,我好想您……” 身披盔甲的巨虫发出沉闷的叫声,但那其实是声音经过封闭盔甲回荡之后所形成的,它的声音原本其实并不厚重,反而纤细柔和。 从中流淌出清晰饱满的情感,洛尔竟听出了一种老泪纵横的感觉。 “虫子们需要您的带领,帮助我们抵抗那灰白的日轮!” 洛尔微眯着眼,缠绕着长锤的血棘慢慢缩回纯白的长袍上,失去牵扯的锤子砸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锤头虫子表面浮现一道裂痕,而后往两侧张开,从中钻出一头通体雪白,有些像蚕宝宝的小虫子。 它像是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然后嗅到了某种让它无比激动的气味。 “湫——” 它尖叫了一声,圆滚滚的身子翻了过去,又摔回了盔甲中 洛尔一头雾水,这是认错人了吗? 不对啊,从外表看自己明显和它们不是同类,等会,那它是怎么确认芙蕾是成虫的? 洛尔反应了过来,眼眸中光芒涌动。 虫子们是根据气息来分辨敌我,应该也有感知神性波动的能力。 既然这样,它们会把我认错成谁呢? 洛尔轻轻叹了口气,喃喃着。 “为什么我完全不觉得惊讶,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从见到这些虫子开始,他就一直有种模糊的预感,只要涉及到关于神明心智或者情感的事件,背后总会出现祂的身影。 这是在等着自己吗? 少年陷入了沉思,一旁的芙蕾和奈莉尔面面相觑,奈莉尔很快就推断道。 “阿莫尔,这里肯定有阿莫尔的手笔。” 芙蕾不曾和洛尔经历过蛇之国的诸多故事,她显然对阿莫尔还颇为陌生,此刻闻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爱神,就是祂赐予了虫子心智和情感……” 她喃喃着,目光中流露出浓郁的困惑和敌意。 “可祂为什么?” “大概是在践行祂的【理】吧。” 奈莉尔见多识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祂的【理】到底是……” 芙蕾问到一半,自觉自己问了个可笑的问题,便戛然而止。 关于神明的理,是这世界最核心的秘密,大概只有神明才能说得清,凡人只能根据现象来推断出只言片语。 如盲人摸象。 “王,您为什么和蛾的子嗣在一起……?” 巨虫见洛尔没有回应,小心翼翼地仰起头,望见那一袭白袍的瞬间,又连忙俯下,迟疑着说道。 洛尔回过神来,与芙蕾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向匍匐在前面的盔甲巨虫,这体型简直像一头猛犸象一样的生物,哪怕它趴着身子,依旧有相当的威慑力。 洛尔想了想,说:“她是我的仆从,刚才只是一个误会。” “……我明白了,王,你是在考验我的实力吗,我海格默可是从冠军的呼唤中选拔出来的,您亲手加冕的真正冠军!” 巨虫振奋地说道,如果不是对于自己的巨大尊敬让它依旧匍匐在地,洛尔觉得它甚至要跳起来拍打自己的胸膛。 “就算是蛾的子嗣也无法将我击败,我没让您感到失望吧!” 芙蕾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不悦,但洛尔悄咪咪地握住了她的手,轻柔地安抚着,而后对着巨虫说道。 “海格默,你做的很好,想必你把我们的虫巢守护得很好,让我看看吧,我们的王国。” 洛尔的声音平静,但在神性的渲染下,一种肃穆的威严将面前的巨虫笼罩。 他要亲自去看一看,阿莫尔到底又整了些什么幺蛾子。 但话音落下,少年却发现眼前自称海格默的巨虫身躯突然颤抖了起来。 它仰着头,仰望着面前白色的身影,这模样看上去无比滑稽,但一种刻骨铭心的悲伤满溢了出来。 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瞳孔中好似要落下泪水,但它早已失去了这种能力,它颤抖地说道。 “王,您真的回来了,太迟了,太迟了……” 等等,洛尔瞳孔微微睁大,他之前居然没有发现,不仅是他,就连和对方战斗的芙蕾也没有察觉。 这居然是—— “王,请随我来,我已经等了您太久太久,虫巢也等了您太久太久,海格默做梦也在盼着您回到这个王国……” 高大的盔甲巨虫站了起来,它投下的阴影甚至足够将洛尔和芙蕾一同笼罩进去,它在前面带路,一人一灵体一成虫跟在后面。 “老师,你也没看出来吗?” 奈莉尔:“什么?” 洛尔望着面前巨虫的背影,沉默不语,他伫立在原地,眼看着海格默走到巨大的石门前,那儿有一根巨大的机关把手。 它一把握住,而后将把手拉下,沉重的石门在一阵轰鸣声中缓缓打开。 巨虫似乎耗尽了力气,它喘息着,回过头,凝望着洛尔和芙蕾,目光都汇聚在白袍的少年身上。 “王,对不起,海格默实在太累了,海格默,想休息一会……” “对不起……” 盔甲巨虫发出梦呓似地呢喃,在洛尔几位的注视下,它就在大门把手的一旁趴下身子,而后不再动弹,陷入了沉睡之中。 芙蕾蹙起眉头,这头刚才还跟她战斗的巨虫,就这么当着她们的面睡着了? “等等,这是……” 奈莉尔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她在空中显化出身形,而后挥舞手中的画笔,一道昏黄色的光芒在空气中划过。 面前的景象顿时像是水面被荡开,涟漪之后,是隐藏起来的真相。 芙蕾瞪大了眼睛,那层帷幕般的水雾被戳穿,她看到了—— 那头巨虫至始至终都趴伏在这里,作为武器的长柄钉锤摆放在它的手边。 它不曾动弹,也没有苏醒。 因为它早已死去,可哪怕死去,那份意志依旧看守着这扇通往王国的大门。 “刚才跟我战斗的,是什么?” 芙蕾面色惨白,喃喃着。 “大概是一个梦吧。” 身着荆棘之袍的少年注视着静默的盔甲巨虫,心中不免升起一抹敬意。 “一个过去的梦。” 第7章 失落小镇 “在远方的荒野里,提到你的名字它们都饱含敬畏和惋惜之情。” ——《圣巢挽歌》 …… “梦?是梦之神性吗,那我们之前遇到的小虫子也是如此吗?” 芙蕾望着完全没有气息的盔甲巨虫,不解地问道。 “不,米拉不是,米拉是活着的。” 洛尔仰着头,那扇镶嵌在山壁上的巨大石门,此刻已经被精巧的机关齿轮撬动,缓缓推开了一道门缝。 古老沧桑的气息自内里流溢而出。 “洛尔,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里面说不定是阿莫尔的又一个陷阱?” 奈莉尔谨慎地说道,目光警惕地凝望着面前的虫巢石门。 “反正我们现在也找不到通往更深层深渊的道路,而且……” 少年轻轻呼了一口气,脸色平静地说:“我也想看看,拥有心智和情感的虫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以及。 阿莫尔,这是你给我的又一个试炼吗? 说着,穿着荆棘之袍的少年迈步走向那扇古老的石门。 “芙蕾,芙蕾!该走了喔?” 芙蕾还在原地沉凝,陡然间听到少年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才发现洛尔已经站在巨大的石门前,驻足回望。 那张静谧而绝美的脸庞凝视着自己,眼神模糊,仿佛沉没进那石门缝隙所弥漫出的迷离幽光中。 他柔和地说:“芙蕾,不要发呆了,快跟上。” 这声音让芙蕾眼眸中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如此熟悉。 一瞬间像是回到了昔日的圣丽安娜修道院,少年怯懦而惊艳的模样和此刻重合。 似曾相识。 一种莫名的冲击突然命中了芙蕾的心脏,心跳似乎也慢了一拍,如果飞蛾汇聚的身躯,也有心跳的话…… 她愣在原地,眼眸中那抹深藏的阴霾一下子被冲散,失神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芙蕾感觉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她甚至等不及跑,如一阵风般飞到了洛尔身前。 “洛尔……” “我们走吧。” 洛尔微笑着,回过头,走进了泛着幽光的缝隙中。 芙蕾深吸了一口气,紧紧跟了上去,与少年并排,然后装作不经意间,拉住了白袍的袖口,轻轻拉扯之间,牵了上去。 那抹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莫名地让她觉得无比安心。 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虚无之中似乎响起邪异的嗤笑声,像是在嘲笑着什么。 …… “这儿就是虫巢吗?” 少年喃喃着,声音中听不出意外或者惊讶。 走入大门之后,是平坦而荒凉的山道,能够依稀瞧见远处山道上有着零星的火光。 地面铺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粉尘,空气中有着某种熟悉的气味。 芙蕾眼神恍惚,这种气味,很像是飞蛾留下来的,她试图寻找飞蛾的族群,但又感觉到似乎到处都是。 一路上偶尔能看见生长着甲壳的小虫子,它们零星地散落着,在岩石上攀爬。 这里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了,周围死一般的静谧,洛尔她们朝着有火光的地方走去,远远地就瞧见了一幢幢残破矮小的,像甲壳一般的圆形屋子。 它们坐落在荒芜的土地上,如果不说这里是深渊中的虫巢,洛尔会认为这是某个人类的小镇。 她们很快就抵达了那里,洛尔本来以为这些甲壳屋内会栖息着很多虫子,但它们早已破损坍塌的外墙已经诉说了很多。 其中的住户已然不知去向。 道路上有几根造型奇特的杆子,上半截像是蜗牛甲壳上螺旋的花纹,顶端悬挂着透明的灯房,正散发着柔和的幽光。 她们远远瞧见的光亮正是来源于此。 洛尔好奇地看了一眼,内里有着几只扇动着翅膀的小飞虫,身子正散发着荧光。 奈莉尔在洛尔身边显化出自己的画中投影,环顾着四周,点评道。 “充满着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美感。” 虫子的文明。 已经没落了吗? 洛尔眼眸微微闪烁,就和那头看守大门的巨虫一样,它所誓死守护的东西早已经消亡,就连它,也早已经死去。 只剩下一片沉寂的遗迹。 “洛尔,上面。” 来到小镇之后就一直沉默的芙蕾突然开口,言简意赅地说道,少年仰起头,凝望着头顶深沉的漆黑。 她们此刻在深渊第一层平原的地底深处,头顶应该只有密封的岩石和泥土才对。 但在如夜空般深沉的岩石层中,洛尔竟然看到了一抹灰色。 轻微的颤动声响起,很快就连成一片,开始在巨大的空间中回荡。 这种声音,洛尔几人都很熟悉,尤其是芙蕾,所以她才能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那似乎是一道直通地面的裂缝,此刻,无数白色的飞蛾顺着那缝隙钻了过来,一时间黑色的夜空被恐怖的白色潮水浸染,它逐渐扩大,直至覆盖全部的天空。 这是远远超过芙蕾极限的蛾群,那里面或许有复数头成虫,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在这空荡的地心之中呼啸。 “我现在知道,这儿为什么没有虫子栖息了。” 洛尔凝视着头顶肆虐的飞蛾之海,平静地说道,奈莉尔同样点点头。 如果不去细看,只能看到一片灰白的天空,如果仔细端详,那么这画面就有些惊悚了。 天空中的每一个的角落,都充斥着无数细小的,挤在一起的飞蛾。 奈莉尔在芙蕾警示的时候,已经可靠地用美之神性隐藏了她们几人的身影。 与此同时,芙蕾则散发出成虫独有的气息,成功蒙蔽了天空中的蛾群。 乌泱泱的飞蛾在小镇上空肆虐,没能发现异常的气息,很快,它们又原路返回,顺着那直通地表的缝隙钻了回去。 白色潮水逐渐收缩,直到最后彻底消失在这地心之中。 地面那层灰白的粉尘又更厚了一点。 “洛尔,看来虫巢已经被蛾母的子嗣摧毁了,我们得另外寻找出路了。” 奈莉尔有些头疼地说道。 洛尔仍然仰着头,注视着黑色的岩石上那道通往地表的裂隙,闻言,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但马上,少年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那伫立在小镇道路上的路灯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是了,这里早就被废弃了,怎么会有人来维修这些路灯,给里面发光的小虫子喂食呢? 而且刚刚肆虐的飞蛾也没有理会这路灯,足以证明它是虚幻的。 这应该是一个,梦境的节点。 洛尔来到路灯下,仰起头看着那灯罩中两只正在扇动翅膀的小飞蛾,芙蕾和奈莉尔没有梦之神性,在梦境之力的洞察上远不如洛尔。 少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确定地说。 “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有一点点梦之神性的。” 他抬起手,伸出手指,点在了透明的灯罩上,如同水波般的纹路荡开,四周的景象如同时光倒转,回到了无比久远的以前。 小镇中虫鸣鼎沸,热闹非凡,喧哗的声响顷刻间就将洛尔几人吞没。 第8章 你不是祂 四周的景象如同时光倒转,散落的碎石沙砾倒退,地面的白色粉尘升腾,残破的甲壳屋翻新。 路灯柔和的光芒依旧,失落的小镇已经换了个模样,道路上穿行着不同种族的虫子。 洛尔和芙蕾突然出现在道路中央,但并没有引起虫子的注意,仿佛她们也是这座小镇中的一员。 “这就是……过去的虫巢吗?” 奈莉尔喃喃着,环顾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虫子们。 它们大多都披附着盔甲,脸上有着苍白的面具,面具后的瞳孔中流淌着浑浊的黑暗雾气。 那些黑暗中,蕴含着让她本能感到反感的东西。 洛尔同样好奇地观望着这座小镇,他试着朝一旁走过的一头足有人高的盔甲虫招了招手,成功换来对方奇怪的目光。 “你们是哪里来的虫子,气味真是古怪,倒是你的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会是在哪呢……” 盔甲虫摇头晃脑地说着,也没有多想,很快就走远了,从方向上似乎是和洛尔同个方向,都是去往小镇的中心。 洛尔目送着它的远去,对着芙蕾和奈莉尔说道。 “萦绕在这里的梦境,跟艾德里安娜的梦境有得一拼了,甚至可能更加强大。 老师,除了血族之外,你还见过其他拥有强大梦之神性的存在吗?” 洛尔推断道,这些虫子不知道已经消亡了多久,但在这个梦境中,自己却依旧能够和它们互动。 之前那头叫做海格默的巨虫也是如此,仅仅只是一个残留的梦境,却能和芙蕾交手。 “梦之神性由塞勒涅掌管,理论上只有祂创造的血族会拥有,不过这里是深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奈莉尔也很伤脑筋,表示这题超纲了。 洛尔和芙蕾沿着相对繁华的道路走向小镇的中心,一路上甚至能看到进行买卖交易的虫子商贾。 它们用一种精美的贝壳作为等价物,果然,虫巢也有自己独特的货币。 但更多的,还是各种装备精良的盔甲虫,洛尔注意到它们腰间都系着类似剑一样的制式武器。 比起小镇上的其他虫子,它们更像是虫巢的战士,或者说,军队。 “它们这是要去哪?” 奈莉尔好奇地发问,洛尔自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倒是芙蕾,她望着身旁行色匆匆的盔甲虫子们,突然说道。 “它们要去往地表,去赶赴一场注定灭亡的战争。” 洛尔和奈莉尔对视一眼,少年迟疑地说:“芙蕾,你是怎么知道的?” “飞蛾告诉我的。” 芙蕾平静地回答道,她甚至没有去看这些盔甲虫,只是仰着头凝望着头顶深邃的岩层。 此刻的岩层并未出现裂痕,因此这座小镇还十分祥和。 “刚才那些飞蛾,在母亲的怀抱下不断地死去又新生,它们经历过虫巢从辉煌到失落的整个过程。” 注定灭亡的战争吗……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前方。 那儿是这座小镇的中心,坐落着一口巨大的深井,但那其实是通往虫巢深处的通路。 洛尔几人能看见不断有身披坚实盔甲的虫子从井口处爬出,而后神色匆匆地离去了。 这时的虫巢似乎正遭受着某种威胁,会是蛾母的子嗣吗? 洛尔和芙蕾又走近了几步,一头身材高挑纤细的虫子注意到了她们,它就站在井边,对着爬出井口的盔甲虫们发号施令。 “你们,站住!” 它的身姿无比轻盈,上身穿着盔甲,下身则是花叶般的裙摆,通体纯白,只是银光一闪,下一秒就出现在洛尔和芙蕾面前。 它的目光锐利,如典雅的骑士一般,将手中纤细修长的骨钉竖在身前,挡住了洛尔她们的去路。 “蛾之子嗣现在被禁止进入虫巢,两位还请立刻离开。” 芙蕾正要发火,却被洛尔拉住,那柔软温热的触感成功让她冷静下来。 少年上前一步,让体内的爱之神性荡漾,透出些许神性波纹。 眼前英姿飒爽的骑士虫子本来充满戒备,但下一刻,它同样错愕地喃喃道。 “是您吗,我的女王……” 洛尔脸色不变,平静地应了下来。 “是我,我回来了。” 与此前的巨虫一般,它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眼看就要直接跪伏在地。 但下一秒,它猛地抬起头,握紧了手中的骨钉。 “不,不……你不是祂,你不是!!!” 它凶狠地低吼了一声,风声响起,原地只留下一道渐渐消散的残影。 下一秒,洛尔身前响起金属碰撞的火光。 芙蕾握着羽刃挡住了骨钉的突刺,两者角力着,互不相让,芙蕾周身萦绕的飞蛾朝它发起进攻。 银白的虫骑士猛地发力,苍白的骨钉在材质上比羽刃更胜一筹,将芙蕾硬生生逼退了一步,而后发作一缕微风消散。 “和成虫在一起,你果然不是祂!” 冰冷的声音在风中回荡,洛尔能明显察觉到自己正在被锁定,对方的速度甚至能够和恶狐透墨索斯媲美。 少年倒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识破了,但他也并不慌张,而且转过头,问道。 “既然你真的这么笃定,为什么不试试杀了我呢?” 银色虫子的身影出现在洛尔身后,纤细修长的骨钉直指洛尔白皙的脖颈,但此刻,那握着骨钉的手正微微颤抖。 对于一位身经百战的骑士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出现的状态,这足以证明它此刻内心的挣扎和动摇。 “如果你真的是祂,我的女王,那为什么,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躲了起来?” “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9章 神像 身穿银色盔甲的骑士虫最终还是移开了抵着洛尔脖子的骨钉。 它失魂落魄,不断呢喃着。 “你不是祂,你不是祂……” 说着,在洛尔的注视下跃入井中,不见踪迹,少年正准备追上去,下一秒。 周围的景象再次如水中涟漪一般荡开,显露出梦境之外的真实模样。 曾经繁华的小镇中心已经沦为一片荒凉寂静的死地,四周尽是残垣断壁。 洛尔站在巨大的深井前,他愣了一下,朝前走了一步,站在边缘处向下望去。 只能瞧见一片死寂无声的黑暗。 “下面应该就是虫巢的深处了,我们要下去吗?” 奈莉尔问道。 “我先去探探路。” 芙蕾说着,身后纯白的蛾翼涣散,化作一片白茫茫的蛾群,飞入井中。 不多时,蛾群就原路返回,重新汇聚在身后,拼凑成纯白的蛾翼,她目光闪烁着,说道。 “下面被堵住了,蛾群没有找到缝隙。” “意料之中。” 洛尔脸色平静,如果没有堵住通路,那么说明下面大概率也是一片死寂的废墟。 此前在小镇上空肆虐的飞蛾就会顺着通路往下,将虫巢的住民尽数吞没。 既然被封堵,就说明这上面的小镇是被有意放弃的,下面说不定还有残存的虫子。 “有办法打通吗?” 芙蕾摇摇头,说:“是被平整的岩石堵住,上面还有神性加固的封印。” “这就麻烦了,我们要怎么下去?” 奈莉尔有些头疼地环顾四周,都是死寂清冷的景象,难道得重新寻找一条去往虫巢内部的通路吗? “找。” 洛尔言简意赅地说道,他四周张望着,随后从井口跳了下来,在芙蕾和奈莉尔不解的目光中,来到了一处坍塌的甲壳屋的废墟上。 “找残留有梦之神性的东西,那很可能就是某个梦境的节点。” “嘶……芙蕾快来帮帮我!” 少年试着搬开面前沉重的甲壳碎片,发现自己有些吃力,连忙将芙蕾叫过来。 潮水一般的飞蛾顺着甲壳的缝隙飞到下面,然后一齐用力,将这块巨大的碎片撑了起来。 少年俯下身子,从那下面捡起了灰不溜秋的雕像,他轻轻松了口气,笑着说道。 “就像这个!” 少年说着,柔和的光芒自他手心迸发,点燃了残留在雕像上的梦之神性,一时间光景变化,雕像变了个模样。 洛尔好奇地端详着手中的雕像,它原本竟是通体纯白,但雕刻着的却不像是虫子,更像是一个面容和身材都隐藏在面具和斗篷下的人。 在那兜帽之上,还有一个如同四根弯曲利爪般的冠冕。 这到底是谁的雕像? 洛尔瞳孔微微放大,死死盯着这白色的雕像,看起来它被呵护得很好,每一处细节都纤尘不染。 “尊贵客人,您手中拿着不得了的东西呀?!” 面前响起慢而尖的声响,洛尔抬了抬眼,正看到一头佝偻着身子站立的虫子。 脸上和其它虫子一样,都带着白色的面具,只是它的面具上带有长长的尖角,让它看起来颇为奇特。 脖颈处有一圈灰色的绒毛,往后的身子都隐藏在披风下,它眼巴巴地望着洛尔手中的雕像,说:“要不要到我古董店来坐坐,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保存得这么完好的国王神像。” 国王神像…… 洛尔目光闪烁着,他望了一眼四周,在这个梦境中,小镇依旧十分冷清,但还是存在着虫子栖息的痕迹,那座作为通路的深井静谧依旧。 而面前虫子身后,刚刚那片废墟的地方,此刻坐落着一间十分精致的甲壳屋,外壳是透明的,能够从外面瞧见里面的橱窗。 如果虫巢也有橱窗这个概念的话。 “可以下去,还没被封住。” 芙蕾小声地朝洛尔示意道,洛尔点点头,然后对着面前的虫子说道。 “不了,我们还有急事要下去,这位……怎么称呼?” “叫我巴姆就好了。” 它当即回答道,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洛尔手中的雕像。 “巴姆,你好像见过这种雕像,它很漂亮不是吗?” 少年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而对方也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是,这宝贝可真是漂亮,我也有一个几乎跟这个一样漂亮的,老实说那是我的珍藏,它用一种十分神秘的白色材料制成,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虫子停顿了一下,说:“你们是要下到那口井里去吗?那里面的王国现在可不太平,很容易走失,或者弄丢某些东西,珍贵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把它卖给我,由我来妥善保管,我会出一个好价钱的。” 洛尔说:“卖给你可以,里姆,但你要先告诉我这是谁的雕像?” “你是外来的虫子吧,真是奇怪,这国王神像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巴姆嘟囔一声,然后说:“这是虫巢那位神秘国王的神像,传说祂非常神秘,很少出现在虫子面前,虫子们只能通过神像来膜拜祂。” “你知道祂的名字吗?” “没有虫知道……喔,说不定祂最忠诚的骑士们会知道,说到这个,不久前德莱娅来到这里,它告诉虫子们要废弃这种镇子,如你所见,这里已经没什么虫了。” 德莱娅,是之前那个吗? 洛尔将疑问留在心底,又问道。 “为什么要废弃这座镇子呢?” “大概是和上面的战事不顺利吧,再过不久,说不定我也要搬到王都去了,其他地方都太危险了,不适合做生意。” 自称巴姆的虫子叹了口气,说:“我在这儿住得还算舒心,这里安静,没有太多虫子叫唤,我可以守着我的古董,要是去到下面,可不一定有这么安稳的日子……” 洛尔安静地倾听着,感觉到这个梦境节点正在走向尾声,于是将手中的白色雕像抛向对方。 巴姆顿时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神像,正想要呵斥,却发现面前那两头奇怪的虫子已经不见踪迹。 空气里只留下一句缓缓消散的话语。 “送你了,巴姆,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早点搬去王都住吧。” 第10章 幸存者 洛尔和芙蕾如一阵微风,飞入井中,转眼就钻了出去,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虫巢果然是不断向下延伸修建的,井底之下又是一片空旷敞亮的空间,洛尔和芙蕾落到地面,梦境节点也彻底消耗殆尽。 那种帷幕被拉开的朦胧感再次袭来,但她们已经越过了封印,来到了虫巢之中。 “洛尔,还好你有着梦之神性,不然真不知道怎么下来。” 芙蕾如此说着,一边打量着四周,与上面的小镇一样,此地一片破败,但似乎仍有活物的迹象。 “是啊,好在有梦之神性……” 洛尔说着,内心突然闪过一个疑惑。 自己为什么会有梦之神性? 答案是在血月照耀之地,在艾德里安娜的梦境领地中取得的。 而自己会去往月宴欢场,又是在爱之神性的牵引下作出的决定。 难道说在那个时候,祂就预见了自己将会来到虫巢,并借助梦境的力量绕开封锁。 开什么玩笑?!这和全知的神又有什么区别,如果阿莫尔真的有如此强大的权能,那么主导这个世界的就应该是祂,而非乌洛波洛斯。 洛尔打消了自己心底可笑的念头,只是那种脊背发冷的悚然感依旧萦绕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洛尔,有虫子过来了。” 芙蕾提示道,洛尔望了过去,看见一头圆头圆脑的虫子正低着头朝她们走来。 少年蹙起眉头,这头虫子看起来有些呆呆的,远远不如之前她们见到的虫子那般灵动。 果然,当它靠近到一定程度,似乎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当即嘶吼一声,张牙舞爪地朝洛尔她们冲了过来。 然后就被呼啸而去的飞蛾用锋利的羽翼切成碎片。 “这一只虫子,已经没有了心智。” 洛尔说着,心底陡然间涌现出一抹悲伤,少年立刻意识到,体内的爱之神性正在左右自己的情绪。 “芙蕾,我想借你的蛾群,帮我寻找仍然存在心智的虫子。” 洛尔思考了一会,对芙蕾说道。 芙蕾点点头,少年抬起手指,点在了芙蕾眉间,爱之神性注入,她身后的羽翼开始绽放出金色的光芒,美轮美奂。 下一秒,化作成千上万的飞蛾,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洛尔闭上双眼,他的神性经由蛾群被扩散出去,如此,他才能捕捉到这座王国中残留的情感和心智。 很快,被带到各方的爱之神性传来了反馈。 少年睁开明媚的双眸,其中金色的光芒渐渐黯淡,他当即幻化出蛾翼,飞向感知到的方向。 “我们走。” …… “那是……蛾母的子嗣,它们是怎么突破封锁的?!” “别傻愣着了爷爷,快跑哇——” 一头肉眼可以看出十分衰老的虫子,头部的面具有着好些个尖角,身上还披着一件斗篷。 此刻它正仰着头,凝视着自天空中发出嗡鸣之声的蛾群,它们正在迅速朝它逼近。 一旁还有一头脑袋圆圆的小虫子,个子要小一些,但胜在年轻,有力。 它一把就顶起了老虫子,奋力地开始奔跑,朝着远处的甲壳屋跑去,但地上跑的总要慢过天上飞的。 它一回过头,就看见白茫茫的飞蛾自上而下朝它们涌了过来。 “完蛋了……” 小虫子的瞳孔里浮现出绝望的神色,它放下了身后的老虫子,一同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下一刻,那些飞蛾好似瞎了一般,从这对爷俩头顶掠过,只是在它们的甲壳屋前盘旋着,像是只要堵住它们的去路。 “爷爷,它这是要捉活的?” 老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同样十分纳闷地用尖尖的爪子挠了挠脑袋。 “没听过蛾母的子嗣会要活口啊……” 下一秒,盘旋的蛾群像是收到了指令,再度从它们头顶掠过,吓得两只虫子又是一个哆嗦。 远处响起轻柔的风声,一道身披荆棘之袍的少年缓缓出现,那些飞蛾则涌现他的身旁,重新汇聚出芙蕾的模样。 “爷,爷爷,那不会就是你跟我说的成虫吧?” 小虫子身子发抖地说着。 “是啊,今天可算给你见到了,传说只有王的五位骑士,能和蛾母的成虫抗衡。” 老虫子回答道,目光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小虫子绝望地说道。 “是啊,死定了。” 老虫子说着,颤巍巍地拔出了绑在腰间的骨钉,它已经很老了,甚至已经无法挥舞自己的骨钉。 它对自己子嗣的后代说:“拔出你的骨钉,我们是神圣虫巢的子民,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一点。” “可是爷爷,死了就是没了,包括尊严,什么都没了。” 小虫子苦涩地说道,但还是拔出了腰间的骨钉,站在了老虫子面前。 洛尔注视着它们,蒙昧野蛮的生命,一旦有了情感,也就有了尊严和牵绊。 “无需紧张,我等没有恶意。” 洛尔开口说道,两头虫子不可置信地对视了一眼。 “爷爷,这头虫子能够交流,那它怎么跟蛾母的子嗣混在一起?” 芙蕾皱起眉头,冷哼一声。 小虫子当即浑身一颤,声音立刻压低了下去。 “爷爷,它好可怕……” “傻小虫,快把嘴闭上。” 芙蕾觉得自己的血压有点高,她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洛尔,发现少年神色如常,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些可恶的虫子,每一只都对洛尔尊如神明,又偏偏都对自己畏如邪魔,真是岂有此理。 我难道和洛尔不相称吗?! 但是少年在这里,芙蕾也无处泻火,只得暗地里气恼。 洛尔温和地说:“我刚来虫巢,对此地并不熟悉,有许多事情想要请教,不知能否为我解答?” “爷爷,我们能拒绝吗?” “傻小子,它是在跟你客气,不是在问你?” 老虫子幽幽叹了口气。 “外来者,您找对了虫,在这被遗忘的道路上,再没有虫子比我知道得更多,您尽管询问。” 第11章 虫巢往事 “……那是我出生之前的故事了,那时,虫巢坐落在荒芜的原野上,苍白的太阳悬挂在天空中,播撒着冰冷的光热。” “那光芒蕴含着生命的力量,无穷无尽的生命被孕育,这些被孕育的生命没有心智,没有自我,也就不会有纷争。 虫子们在那光中团结在一起,繁衍,栖息,整座平原都是虫子和野兽们的乐园,直到……” “祂出现了。” 苍老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刻意地增加悬念,为接下来即将被讲述的伟大存在做铺垫。 “祂是谁?” 芙蕾蓝白色般的眼眸中流淌着危险的目光,她传承记忆中的虫巢,就是老虫子描述中的,坐落在平原的模样。 亿万虫蛾安宁生活的乐土。 她曾经被爱神之箭迷住心智的时候,一度还想要把洛尔抓到虫巢,然后狠狠地做酱酱酿酿的事情,一直一直繁衍子嗣…… “神圣虫巢的创立者,悲悯之君王,伟大的白袍之神。” 老虫子的声音中涌现出深深的憧憬和狂热的爱戴,完全不在乎芙蕾流露出的危险气息。 “祂用金色的神性,驯化了先祖们野蛮的灵魂,那金色的光芒,改写了虫之神性和兽之神性,让虫子们从原有的枷锁中挣脱。” “祂赐予了虫子们心智和情感,给了它们思考的能力……还有一个梦想。” “祂给虫子和野兽们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礼物,虫子们于是抛弃了苍白的太阳,追随祂走入地底,建立起伟大的王国。” “从此以后,平原上只剩下苍白的蛾群在游荡,一个更加宏伟的虫巢在地底被建立。” 老虫子的声音无比振奋,洛尔第一次觉得,虫子的鸣叫声也能如此沉重而亢奋,像是在讲述一段恢宏的史书。 “在虫巢最辉煌的时候,王坐镇王都,祂的光芒看护着子民的心智,在祂的看护下,虫子们觉醒了虫之神性以外的其他神性,个性和自我让它们被区分开来。” “强大的虫子得以脱颖而出,被王加冕,为祂征战四方……其中最强大的五位骑士为王国开辟疆域,一度甚至触及了深渊的边界。” 老虫子声音的语调从振奋变为了失落,洛尔能很清晰地察觉到这一转变。 “那时候真是很不错啊,虽然我才出生不久,但是虫子们各司其职,一同建设虫巢,王国的疆域抵达了巅峰,地表的飞蛾也无法侵入地底。” “我们修筑了贯穿整个王国的交通网络,只要乘坐鹿角虫,你就可以抵达王国的每一个角落,一切都欣欣向荣。” “虽然虫子们被分为了三六九等,但大家都相信,只要通过自己长久的努力,最终能够让虫巢看到自己的付出……” “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虫长者的话语停住了,它落寞地垂下了带着面具的头颅,似乎不愿意回想这一切。 “爷爷……” 一旁的小虫子拉了拉老虫子的披风,轻轻叫唤了一声,想要安慰它一样。 “发生了什么?” 洛尔知道这就是虫巢衰落的答案,虽然能感觉到老虫子的悲伤,但他还是追问道。 “……王消失了。” 虫长者说。 “连带着祂的白色宫殿,从王国之中消失,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最初的恐慌过后,虫巢之中暗流涌动,效忠于王的五位骑士疲于奔命,很快因为意见不合而分裂。” “最强大的海格默坚持看守在水晶矿区的入口,暴烈的德莱娅带领军队抵御地表飞蛾挑起的战争,神秘的泽默尔保持中立,慈悲的伊思玛和它的爱人奥格瑞姆也消失在了地下水道。” “没有了五位骑士的震慑,自诩贵族的虫子们为了争夺崇高的王位掀起波及整个虫巢的战争……大概这就是拥有心智和个性的副作用。” 虫长者叹息着说道。 “虫子们不再团结,在席卷了整个王国的战争下,虫巢很快就衰落,与此同时,幸存的虫子们发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它抬起头,瞳孔中流淌着浑浊的痛苦。 “失去了王的看护,新生的虫子中出现了大量不具有心智的个体,这个比例还在不断上升,现存的虫子也开始变得暴躁不安…… 等那些贵族老爷意识到严重性,停息战争想要解决心智沦丧的问题时,可为时已晚,战争带来了分裂和仇恨,王国已经满目苍夷。” 它痛心疾首,至今仍觉得无比惋惜。 “太多太多或是强大或是智慧的虫子在战争中白白死去,如果一开始,一开始我们能够团结起来,一定能够找到挽救虫巢的方法。”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伟大的虫巢迅速地衰落,却无能为力,虫子们的心智日复一日地褪去,重新回到蒙昧野蛮的状态。” “我们终于明白,虫巢的奇迹和伟大都依托于王,一旦失去了祂,我们只是一群一无是处的虫子。” “尊贵的旅者,如您所见,这个王国已经失落至此,只剩下零散的幸存者,和少数如您这样外来的旅者。”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接受祂的馈赠,就那么一直蒙昧野蛮,只有生存和繁衍的本能,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痛苦。” 洛尔几人都沉默着,倾听着虫长者诉说着虫巢的辉煌和没落的往事,饱含着痛苦和悲伤。 已经苍老到奄奄一息的虫长者抬起头,环顾着四周苍凉荒芜的景象。 一瞬间,仿佛听到了清脆动听的鹿角虫铃回响,看到了昔日虫山虫海,繁荣昌盛的景象,它梦呓似地呢喃道。 “可它太美了,有哪只虫子能够拒绝呢?它给了虫子做梦的可能,带来了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世界,经历过辉煌之后,谁又甘心再次沦为愚昧的野兽……” “或许梦想也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第12章 向导 “或许梦想也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 虫长者说道,抬头望向正在沉默的白袍少年。 “尊贵的旅者,我已经将我知道的都讲出来了,如果您还想要知道更多,或许要去往虫巢的王都,或者更深的地方,越是深入,被掩埋的秘密就越多。” “现在那里游荡着数不清的怪物,但我想您应该并不畏惧,您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它虽然老,但还没有眼花,那头可怕的成虫分明是少年的仆从,虫长者自诩见多识广,可还从没见过能驱使成虫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大人物,想必虫巢之中的危险对它来说都算不了什么。 洛尔说:“你听说过虫巢以外的世界吗?” “虫巢以外的世界……” 虫长者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瞳孔透出思索之色,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除了这个满目疮痍的王国以外,再无别的世界……” 它停顿了一下,说:“不过虫巢的疆域曾经十分辽阔,或许会和某些别的地方接壤也说不定,但这并非我能了解的,我已经很老了,也从未离开过这块区域。” “我明白了,那么我要如何去往虫巢的深处呢?” 洛尔没有太大意外,不论是在深渊还是现世,相当多的一部分生命耗尽一生也不会远行。 对于那些遥远地域的风景,乃至人和事也只是道听途说。 世界实在太过庞大,再如何传奇的旅者,也依旧会有无数未曾抵达的领地。 虫长者想了想,回答道。 “在这片遗忘通道区域的最底层,曾经有一座通往王都的升降梯,但它早已经废弃,通路也已经闭合……” “或许您可以到鹿角虫车站碰碰运气!” “鹿角虫车站?” “那些车站曾经分布在王国各地,但它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废弃,连鹿角虫们大概也已经灭绝了……” 虫长者语气唏嘘,现在的虫巢充斥着死亡和疯狂,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它补充道。 “但一些通路或许还没有被泥土和岩石封堵,能够通往更深处的区域。” 应该是类似于某种隧道或者交通线路之类的东西。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温和地对老虫子说道。 “感谢你的慷慨解惑,那么就不再打扰了,愿你能在此地安宁地栖息。” “安宁不安宁的,我也没多少时日了。” 老虫子苦笑一声,自嘲地说道。 “这个王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坟墓,我们这些子民,最终都会全部埋葬在里面,等到我们都死了,就再也没人记得它了……” “爷爷,还有我呢。” 小虫子拉了拉老虫子的披风,说道,但它还太小,没法理解岁月的沉重和无情。 “傻小子,好在有你……” 白袍的少年伫立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抬了抬眼,眼眸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然后转身。 “老师,芙蕾,我们走吧。” 老虫子愣在原地,爱之神性隐晦地涌入了它的躯壳,那已经无比浑浊的黑色瞳孔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它突然泪流满面。 已经干枯的身体仿佛回光返照一般,一把扯住了身旁的小虫子,然后朝着已经远处的洛尔追了过去。 “爷爷,你干嘛?” 虫长者不管不顾,一边奔跑一边大喊道,简直用尽了这具衰老身躯全部的力气。 “尊者!尊者!您等一等!” 洛尔此时已经走开了一段路途,正准备用蛾翼赶路,突然听到了身后歇斯底里地呼喊。 奈莉尔说:“洛尔,那两只虫子又跟了上来,大概又是把你当成它们的王了吧?” “……” 洛尔没有回答,回过头,平静地望着气喘吁吁跑来的虫长者和小虫子。 “呼,呼……尊者,虫巢幽邃辽阔,您或许需要一个向导,这小虫子对遗忘之地很熟悉。” 虫长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一旁的小虫子大惊失色,忙说:“爷爷,我要留在这里陪着你。” “小子,闭嘴!……尊者,您看?” “你的好意我领了,我要去的地方太深入,它还是留在这里陪你吧。” 洛尔温和地说道,脸色不变,金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 “不,虫巢之中机关重重,您远道而来,并不熟悉,有个向导会方便很多。” 老虫子一手捂住小虫子的嘴巴,对着洛尔谄媚地说道。 “比方说一些通路或者门阀,虽然废弃许久,但还能够使用,这傻虫子对这些东西熟悉,可以派上用场。” “是么……” 洛尔微眯了眯眼睛,将目光移到了小虫子身上,它穿着十分简陋的盔甲,脸上的面具没有尖角,圆头圆脑,看起来颇为憨厚。 “它叫什么?” “尊者,它叫吉欧。” 少年沉凝了片刻,终于,在虫长者希冀和小虫子紧张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也好,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你带路了。” 小虫子脸色一苦,而虫长者则长出了一口气,不停地念叨着。 “好,好呀,太好了!” 它一巴掌拍在小虫子头上,拍得它抱头叫唤。 “哎哟——” “好小虫子,你一定要听话,尽心尽力为尊者带路。” “爷爷,我……” 小虫子似乎还想挣扎,但当它和虫长者对视了一下,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它还从未看到,自己的爷爷流露出这样的目光。 满怀着希冀和热忱,就好像哪怕在这一刻死去,它也心满意足。 吉欧接受了命运,默默来到了洛尔身后,少年看着它,唇角像要上扬,但弧度轻微。 “吉欧,我们走吧。” 小虫子闷闷地点点头,下一刻,它发现自己双足离地,一小股飞蛾环绕着它,裹挟着它的身子离开地面。 “啊,啊啊啊,蛾!有蛾!爷爷救我!” 吉欧吓得在半空中手舞足蹈,不断地呼叫着,眼见芙蕾的表情又要变得不那么美丽,洛尔只得柔声说道。 “放松,吉欧,它们没那么可怕,和你一样只是虫子而已。” 吉欧闻言,慢慢将嘴巴闭上,它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轻盈地漂浮在半空中,一种未曾体验过的神奇感觉让它无比惊喜。 我在飞耶…… “那么出发吧,先去你爷爷说的车站看看。” 虫长者目送着洛尔和芙蕾,还有自己子嗣的后代离去,那颗仿佛随着这座王国死去的心脏,好像又一次跳动起来。 如此鲜活,如此剧烈。 第13章 最后的鹿角虫 “倏——” 两道轻盈而优雅地身影落在地面,而后在一阵嗡鸣声中,一道圆圆的影子在蛾群的裹挟下自上而下,啪一声砸在地上。 连续打了好几个滚,整张脸趴在土里。 洛尔无奈地看了一眼芙蕾,然后说:“吉欧,你还好吧?” “尊者,我还好,就是头有点晕……” 小虫子爬了起来,踉跄几步,整只虫晕乎乎的。 前方是一个漆黑的洞穴,朝下能望见一个个木头台阶,被细绳悬挂在半空中固定住。 这些台阶距离上一级台阶足有数米远,由绳子连接在一起,构成一座颇为惊悚的悬梯。 “你们平日里下到下面都是一格一格跳下去的?” 洛尔好奇地问了一句。 吉欧回过神来,回答道:“我们都是乘坐升降台,只有蝇蚊才能直接飞下去。” “升降台?” “尊者,在这。” 吉欧屁颠屁颠地跑到平台边缘,那儿有一块地板明显向下凹陷,旁边安插着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把手。 洛尔拉住芙蕾,一同走了过去。 随着吉欧拉下把手,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而后缓缓下沉,沉没入黑暗之中。 竟然还可以正常运作。 洛尔有些惊讶于这些设备的耐用程度,随着地板下降,那些巨大的阶梯在面前依次掠向上方。 “吉欧,你们有升降台,为什么还要修建这些台阶?” “听爷爷说以前有一些大虫子,它们个子太大了,升降台坐不下。” “原来如此……” 升降台下沉得越来越快,没一会,就在一阵震颤的轰鸣声中停了下来。 吉欧在前边带路,前方是一处隧道的入口,远远地能瞧见一个几乎歪到地上的路牌,上面的图案模糊不清。 吉欧指着路牌,说:“尊者,前边就是遗忘之地的鹿角虫车站了,不过自打我记事起,它就没再被启用过了,爷爷说,那是因为鹿角虫已经灭绝了。” 洛尔仔细望了两眼路牌,上面似乎画着某种动物的头像和一个白色的箭头。 但并没有感觉到梦境之力的残留。 吉欧跑到站台边,对着洛尔和芙蕾招手,在他身旁有一座人高的台座,表面有一个圆圆的小孔,上方则悬挂着一个精巧古朴的铃铛。 “吉欧,这是?” “这就是鹿角虫铃,需要投入吉欧才会让它响起来,听爷爷说鹿角虫们对这种铃铛的声音很敏锐,远远地听见了就会过来搭乘旅客,可惜了……” “投入吉欧?” 洛尔发现了盲点,怎么投入,把你塞进去吗? 这么小的孔,塞不进去吧。 “啊……不是,吉欧指的是这个。”小虫子用爪子挠了挠圆圆的脑袋,然后从身上的盔甲下掏出了一颗漂亮的白色贝壳。 洛尔还记得,这似乎是上面小镇虫子用来买卖商品的贝壳,雕刻得很精巧,是这虫巢的货币。 合着你爷爷给你起了个相当于金币或者美元的名字啊…… 洛尔有些好奇这铃铛台座是如何运作的,于是问道。 “能试一试吗?” 小虫子点了点头。 “可以是可以,反正虫巢也快用不上这些吉欧了。” 话虽如此,它脸上还是浮现出肉疼般的惋惜之色,将手中的小贝壳从台座上的小圆孔塞了进去。 而后,机械般的齿轮声自台座内响起,然后铃铛摇晃了起来,发出清脆而悦耳的铃声。 “叮铃铃——” 这声音乍一听并不响亮,却十分悠久,在空旷的洞穴中持续回响着,而后沿着狭长幽暗的隧道不断回荡下去。 一直传导到很远的地方。 吉欧挠了挠头,说:“不过我已经试过了,不会有鹿角虫被呼唤过来的……” 话音未落,自遥远隧道深处的某一处地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似乎在与这铃声相互呼应。 吉欧的话戛然而止,瞪大了眼,那声音虽然遥远,但却异常清晰。 “难道真的有还活着的鹿角虫……” 洛尔同样抱着期待地望着隧道,只是过了许久,那黑暗中也不曾出现任何动静。 “爷爷说的没错,鹿角虫果然都灭绝了。” 小虫子说着,望向身后的洛尔,洛尔轻轻呼了口气,然后说:“看来我们得自己探索了。” “走吧。” 洛尔一行徒步走进了隧道之中。 …… “芙蕾,你能找到路吗?” “……不行,这里的通路实在是太多了,四通八达,飞蛾们有的甚至有些找不到回来的路。” 芙蕾摇摇头,一行此刻在一处空旷的洞穴中驻足,洛尔手中拿着提灯,照亮了四周的景象。 四周的岩壁整齐地排布了十余个漆黑的隧道洞口,每一个都通往静谧的深处。 “原来鹿角虫的通道是这样的,怪不得爷爷说,除了鹿角虫,没有虫能记清楚去往虫巢各地的道路……” 小吉欧喃喃着,她们已经在这仿佛无止境的隧道迷宫中走了好一会了,所见的景色都是一模一样的昏暗岩壁,不时能瞧见一些小虫子,但都不具有心智。 “洛尔,你在看什么?” 芙蕾发现身旁的少年注意力有些不太集中,开口问道。 “奇怪,为什么没有呢?” 少年嘟囔了一句,漂亮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听到芙蕾的问话,他回过神来,说道。 “我在找梦境之力的节点,隧道里应该也有才对。” “梦……” 芙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双宝石般的眼眸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苍白光芒正在缓缓消散,她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 “洛尔,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少年愣了一下,而后摇摇头,说:“没有,你听到了什么?” 芙蕾闭上眼睛,被长发盖住的耳朵微微抖动,然后说:“像是某种虫子的叫声。” “那走,我们过去看看。” 洛尔当即说道,芙蕾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洛尔,你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隐晦而微弱的声音于洛尔心中响起,是奈莉尔的声音,她没有用画中投影显露身形,而是藏身铜镜之中问道。 少年绝美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目光落在了前面芙蕾的背影上,平静的眼底掀起微弱的波澜。 “希望只是我多虑了吧。” 他在心底回应了一句,而后不再言语,没走多远,他就也听到了。 一道奄奄一息的叫唤,十分微弱,但由于隧道特殊的构造,被传递得很远。 还真有…… 少年稍稍松了口气,加快速度追了上去,随着越发深入,那垂死的叫唤也越发清晰,就连小吉欧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这该不会是鹿角虫的叫声吧?!” 小虫子脸上十分兴奋,在岩层隧道中奔跑着,小小的下肢迈得飞快,像个小圆球一样,莫名有些喜感。 “鹿角虫最熟悉虫巢的道路,只要找得到一头鹿角虫,就能让它带我们去虫巢的每一个站台!” 洛尔闻言,脸上也浮现出一抹难得的喜悦,芙蕾受到蛾母的影响,虽然自己能够压制一时,但终究是不小的隐患。 还是尽早离开这一层深渊为好。 少年越过拐角,终于抵达一处清幽的洞穴,瞧见了这不断回荡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头体型庞大的虫子,头上生长着大而漂亮的角,看起来有点像放大的独角仙。 庞大的身躯趴卧着,后背上有着漂亮的皮制鞍具,由脊背的骨架支撑起来,看上去柔软而舒适。 只是在时间的冲刷下,鞍具的表面已经满是斑驳的划痕。 “爷爷,我找到鹿角虫了……” 小虫子吉欧落在最后,兴奋地冲了过来,却发现白袍的少年沉默地站在原地。 它脚步渐渐放缓,也看到那头趴卧着的鹿角虫。 空气中依然回响着若有似无地虫鸣,但吉欧却愣在原地,圆滚滚的瞳孔呆滞地看着。 “看来我们来晚了。” 少年轻轻说道,面前的鹿角虫趴卧着,身上的血肉风化,衰老面孔上的面具布满裂痕,庞大的身躯没有丝毫生机。 唯有残留的梦境,依然在不断发出垂死的哀鸣。 “死,死了……可爷爷告诉过我,鹿角虫生命走到尽头时,都会去一处没有虫子知道的巢穴内,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它怎么会死在巢穴外面?” 吉欧呆滞地看着鹿角虫的尸身,不解地说道。 “它在寻找自己的族人。” 少年平静地说道,眼前是一个种族的末路。 这头鹿角虫的身上并没有其他伤口,它应该是衰老到难以动弹,最终倒在这里。 “它在梦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的族人,如果有幸存的族人,应该会循着声音寻找过来。” 这也是这只鹿角虫没有在巢穴外的原因,它在隧道寻找自己的族人,只是很遗憾,哪怕死去,它也没能等来自己的族人。 这里想必已经没有活着的鹿角虫了。 “或许我们见到的,就是虫巢最后一头鹿角虫了。” “怎么这样……” 小虫子闷闷地低下头,无比落寞的模样。 没有了鹿角虫,那辉煌壮观,遍及整个虫巢的交通网络失去了意义。 就和这座虫巢一样,它的子民也在不断衰亡,终有一日会一同步入永恒的坟墓。 “洛尔,我们利用它的梦,应该能去往更深处。” 芙蕾对洛尔说道,神色如常,少年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伸出手轻轻触摸已经永久闭上双眼的大虫子头上的独角。 那漂亮的角尖绽放出温柔地水一样的波光,伴随着回荡在身边络绎不绝的铃声。 已经干枯的血肉再度充盈填上血色,斑驳的皮鞍重新光滑崭新,随着庞大的身躯一阵颤抖,眼前的鹿角虫威武地站了起来,睁开了圆滚滚的漆黑瞳孔。 小虫子已经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它还无法理解梦之神性和梦境的知识,只感觉到场景变化,已经死去的鹿角虫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洛尔抬了抬头,趴着的时候并不觉得,但鹿角虫站起来竟然如此高大。 可那对漆黑的瞳孔里流露出的情感却十分温和柔顺,毫无半点与体型相称的凶性。 它缓缓开口,声音十分苍老。 “唔……我这是睡了多久,好久,好久没有瞧见乘客了,你们是想要去旅行吗?” 洛尔点点头,说:“鹿角虫,你能带我们去虫巢的最深处吗?” “最深处?小虫子,你是想去深邃巢穴吗,那里遍地都是疯狂的野兽,就算是对于我来说,那儿也十分危险。” 鹿角虫圆滚滚的瞳孔中流露出思考的神色,它显然要比之前的老虫子更加古老,也知道得更多。 更重要的是,它真的踏足过虫巢的诸多地方。 “深邃巢穴?虫巢的最深处不是王都吗?” 洛尔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以人类的观点来看,一个王国最核心的秘密无疑潜藏在王都之中。 但对于虫子呢? “……” 眼前的鹿角虫发出沉闷的笑声,但并没有嘲讽或者恶意, 它十分温和,说:“小虫子,王都只是贵族们生活的地方,无论是深邃巢穴,还是古老盆地,都是比它深得多的地方。” “那国王呢,国王在哪里?” 洛尔追问道。 “国王啊……国王住在属于祂的白色宫殿里。” 鹿角虫带着怀念地语气说,“很少有虫子能够去到白色宫殿觐见,除了祂的五位骑士,小虫子,我也不知道国王的宫殿在哪。” 洛尔垂下眼帘,早知道之前遇到那头巨虫的时候就打听一下了。 它应该就是五位骑士中的海格默。 “洛尔,蛾母的传承中有提到,在这一层深渊的地底,还存在着另外的深渊,我们或许应该去往更深处的地方。” 芙蕾突然说道。 “不如就先去古老盆地吧。” “古老盆地……” 洛尔抬了抬眼,念叨着这几个字眼,那里会有什么呢? 但梦境的力量支撑不了太久,不容由得她们犹豫,少年点点头,对鹿角虫说道。 “能劳烦你送我们去古老盆地吗?”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上来吧小虫子。” 鹿角虫温顺地低下头颅,让眼前的白袍少年能够从侧面翻上它的脖子,然后坐上后背的鞍具。 洛尔轻轻扇动蛾翼,飞了上去,上面十分宽敞,足够四个人的位置。 待到洛尔,芙蕾和小吉欧都坐上皮鞍,鹿角虫撑起身子,试着跑动起来,地面崎岖不平,但坐在上面却十分平稳。 鹿角虫正欲出发,但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它回过头,望向坐在背上的少年,脸上浮现挣扎之色。 洛尔温和地说:“怎么了?” “小虫子,我有一个请求,当然,我保证会将你们平稳地送到古老盆地,但在那之前……” 苍老的鹿角虫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再三,还是说道。 “在那之前,能不能让我去一趟巢穴瞧瞧,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我会先送你们去古老盆地。” “洛尔,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芙蕾当即说道,脸色冷漠,洛尔明白,芙蕾在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梦境,随时有耗尽力量的可能,应该争分夺秒。 但少年凝望着鹿角虫有些湿润的苍老瞳孔,最终是点了点头。 “先去你的巢穴吧。” “谢谢……” 鹿角虫喃喃着,庞大的身躯在隧道中奔跑起来,额头的尖角绽放出淡淡的幽光,撕开了沉淤在隧道中的黑暗。 第14章 一颗蛋 “……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变得僵硬而疲惫,也忘记了许多事情,但鹿角虫车站的铃声总能让我回来。” “这样在鹿角虫大道上飞奔的感觉可真好啊,就好像已经过去了一个时代。” 漆黑的岩层通道内响隐约的震颤,有什么东西正在奔跑而来。 很快,黑暗被撕开,露出了头生独角的庞然大物,它飞奔着,速度快而稳,一点都不像言语中的僵硬和疲惫。 “这些通道延伸到虫巢的各个区域,有些甚至我也未曾踏足,但它们存在着,如果你后面还想乘坐的话,我很乐意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尊贵的乘客,请原谅我的多嘴,以前我总是很沉默,但老了,话就多了一些。” 洛尔说:“别这么说,我也很荣幸能听到一位长者的讲述。” 少年和芙蕾并排坐在脊背上的皮鞍上,感觉旅途都变得平稳和舒适。 而小吉欧则小心翼翼地坐在后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它生怕前面的大扑棱蛾子回过头把它给咔擦了。 在暗无天日的地底,没有风的流动,蛾翼需要耗费更多的气力,不容易施展,鹿角虫虽然没有飞翔那么快,但也绝对不慢,而且对虫巢的道路十分熟悉。 这种虫子能被挑选出来,委以承载虫巢交通的重任并非没有道理。 “您真是谦和,很少有虫子像您这样,强大而温和,简直像国王一样。” 老鹿角虫缓缓说着,洛尔心底一动,问道。 “你见过国王?” “在王后的花园里,远远地见过一次,那场面真是虫山虫海。” “王后?” 洛尔瞳孔微微睁大,他可不知道阿莫尔原来有王后的,不仅是他,芙蕾和奈莉尔都无比诧异。 “我们伟大的白色夫人,祂是花与叶的守护者,正是祂,给虫巢带来了无比繁茂的绿植,不过现在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祂的消息了。” 老鹿角虫说着,声音中充满崇敬之情。 洛尔则饶有兴致地半眯起眼睛。 现世的一切关于阿莫尔的典籍,都不曾记录过祂的伴侣或者配偶。 不过虫子对王后的认知,应该跟人类有一定的差异,那很可能也是深渊诸神中的一员,掌控着某种植物相关的权柄。 但不论如何,自己这次好像有可能摸到阿莫尔的老底。 洛尔想了想,说:“国王是什么样的?” “啊,让我想想……国王啊,祂跟你一样,身体笼罩在白色的袍子里,声音像太阳一样温暖威严,光芒明亮得几乎无法直视。” 老鹿角虫回忆着,仿佛再度瞧见了那时繁荣昌盛的画面。 “祂有说什么吗?” “祂说,祂要把虫巢的命运交还给虫子们,让我们要警惕来自地表和心灵深处的威胁。” 洛尔目光闪烁着,内心竟然升起一种违和。 在他的猜测中,阿莫尔应该是把虫巢视为某种试验品,在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后,祂就将虫巢抛弃。 但现在看来,祂对虫巢和其中的子民似乎比想象中的上心。 “老实说,在当时,没有虫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然,后来我们知道了。” 老鹿角虫发出沉重的叹息,说:“王和祂的宫殿一同消失,没有虫子找得到祂,地表的飞蛾们很快掀起了战争,再然后,虫子们也开始自相残杀。” 鹿角虫那苍老的瞳孔中浮现一抹异样的波动,它喃喃着。 “我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现在,应该还没有发生才对……” 隧道中的鹿角虫铃依旧在回荡,但这头鹿角虫却陷入了某种困境,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变得越发沉默起来。 可在某一个时刻,它还是开口说道。 “我记得我变得越来越老,很轻易就累了,腿脚也越发酸痛,终于有一天,再也没能站起来。” 少年沉默着,听到老鹿角虫渐渐停下脚步,低沉而缓慢地说道。 “尊贵的小虫子,这是我残留下来的梦境吗?” “你知道梦之神性?” “啊,只要活得够久,总会知道一些上等虫子才能知道的事情,这是昔日飞蛾的母亲,统治虫巢时让虫子们团结起来的神性。” “在虫子们走入地下之后,这种力量也被留存了下来。” 等等,梦之神性是蛾母给的?不是阿莫尔?! 洛尔瞳孔猛地睁大,而后又若无其事地半眯起来。 “我应该早就死了,没想到我会老死在外面……不过,我很幸运自己能够老去,很多虫子都没有这个福分。” 老鹿角虫意识到了自己在梦境中,也就想起了生前的事情,明白自己已经死去。 但它并未发狂或者自怨自艾,而是满怀感激地对洛尔说道。 “尊贵的小虫子,我要谢谢你,让我最后还能回来看一眼我出生和成长的巢穴,我们到了。” 少年抬起头,老鹿角虫头顶的尖角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撕开了面前的黑暗。 黑暗中,许多年轻漂亮的鹿角虫正在叫唤着,有些正循着铃声的呼唤奔跑向需要它们的地方。 “你觉得我的故乡怎么样,小家伙们?” 老鹿角虫充满欣喜地叫唤着,和来往的族人们问候,它们聚在一起,交颈谈笑,生机勃勃,分享着曾经去过的地方和乘客。 小吉欧都看呆了:“好多,好多鹿角虫,好漂亮……” “是很不错的地方啊。” 洛尔微笑着说道,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同样的黑暗中,数不清的鹿角虫趴卧在冰冷的地面上,它们依偎在一起,就好像只是在沉睡。 老鹿角虫叫唤几声,又和族人们分别,重新来到洛尔身前。 “很久之前起,这里就只剩下我了,最后一只鹿角虫。” 少年沉默不语,静静地倾听着。 “有时候回到这里,我总会觉得,族群生命的重担都落在我肩上。” “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负担,不管身在何处,家人和族人的记忆都在我的心里。” 老鹿角虫环顾着偌大的巢穴,它的族人们正在朝它叫唤,它也一一回应,然后喘息着说道。 “我去过很多地方,却从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有这种感觉……小家伙,你能理解吗,这空气中就像有某种东西,让我总是想要回来。” “它是一种气味还是温暖,或是别的什么存在呢?” 梦境的光点渐渐熄灭,连带着老鹿角虫的身影,还有它族人们的身影。 眼前的黑暗中并没有活着的东西,无论是气味,或者是存在,都正在走向腐朽,或者已经腐朽。 小虫子也明白了,刚刚所见,只是一个久远以前的幻境。 “小家伙们,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其他的鹿角虫去向了更广阔的世界?” “不然,为什么我会找不到呢……” 洛尔垂下眼帘,脸上看不清喜怒,空气中回荡着老鹿角虫最后的呢喃。 “小家伙,谢谢你,你要去到虫巢的深处,这巢穴中,有一样东西说不定能帮到你……” “说好要带你去的,我却食言了,真是抱歉啊。” 洛尔没再说什么,只是平静地环顾着这座曾经生机勃勃的鹿角虫巢穴。 再没有发现什么梦境节点。 “这里已经没有虫子了,洛尔,我们白跑了一趟。” 芙蕾略带可惜地说道。 “嗯,不过之前那个梦境节点,应该也支撑不到我们抵达。” 少年说着,漫步在死寂的巢穴中,小吉欧跟在他身后,四下环顾着。 芙蕾也好奇地追了上去,说:“那虫子说的东西是什么?” “应该是这个。” 少年俯下身子,拾起了一处有意凸起的石台上,一张尘封的皮卷。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而后示意身旁的小虫子过来看看。 “殿下,这是……这是虫巢的地图!而且好全面,好多地方吉欧都没去过!” 小虫子瞳孔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说道。 洛尔说:“鹿角虫也看地图吗?” “不,它们是靠气味来分辨方向,而且记忆力很好,这应该是其他虫子送给鹿角虫的礼物!” 吉欧说道。 洛尔仔细端详着这张笔触十分奇异的地图,上面用某种虫子的语言标出了具体的地名。 “我们现在在这里,盆地,盆地应该是在这里!” 吉欧伸出爪子,小心地点了点地图的左上角和右下角,这距离简直让人窒息,要跨越一整个虫巢。 “吉欧,你找找这上面有没有王后的花园?” 少年现在无比庆幸,自己把这只小虫子带在身边,他能听懂虫子的声音,可看不懂虫子的文字。 “这!” 吉欧又点在了一处新的地方,这下倒显得不那么远了,洛尔点点头,做出了决定。 “我们先去这,走吧,芙蕾,芙蕾?” 少年喊了芙蕾两声,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走进了巢穴的深处,黑暗中响起了她的声音。 “洛尔,你过来看看。” 洛尔微蹙眉头,和小虫子一同走了过去,发现芙蕾站在一具鹿角虫尸体前面,在那尸体的下方,有着一个圆形的物件。 芙蕾安静地注视着它,眼神晦涩难明。 “这是……” 小吉欧喃喃着。 “一颗蛋?!” 洛尔没有开口,只是那张精致漂亮的淡漠脸庞上,自进入隧道之后,第一次浮现出了明媚的笑容。 第15章 身边 洛尔走上前去,芙蕾则为他让开了道路。 那被已经死去的鹿角虫护在身躯下的东西,无疑,这是一枚鹿角虫的蛋。 老鹿角虫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巢穴中,它竟然没有发现这颗蛋…… “它,它,它还能孵出来吗?” 吉欧紧张地问道。 “可以的。” 少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他和芙蕾一人拥有爱之神性,一人拥有生命神性,只要这颗蛋还有一丝活性,都可以被挽救回来,更莫说它其实被保护得很好。 洛尔伸出手,轻轻按在蛋壳表面,感受着内里传来生命的跃动。 它已经就快破壳,会是个健康的小生命,只是它的族人都已经离去。 它能够在这个危险的虫巢这生存下去吗? 少年这么想着,手中开始氤氲出温暖的光芒,它浸没入蛋壳中,滋养着其中的小生命。 原本灰白的蛋壳内里透出一抹金色的光芒,在这昏暗的洞穴中如呼吸般闪烁着。 “洛尔,你?” 芙蕾诧异地问道,但少年只是摇摇头,然后对她说。 “没事,我们走吧,还有……谢谢。” 芙蕾一愣,似乎有些不解洛尔为什么要跟她道谢,但还是跟了上去。 洛尔拿着虫巢的地图,带着小吉欧和芙蕾一起离开了鹿角虫巢穴。 他留下了一道爱之神性,足够让这头即将诞生,没有族人看护的小生命成长起来。 她们重新启程。 …… 虽然图卷上是虫巢的地图,而非这些鹿角虫隧道的路线图,但至少洛尔她们知道了目的地大致的方位,不至于在隧道中迷失方向。 有了方向之后再出发,以洛尔和芙蕾的速度,没过多久,就穿过了十分漫长的隧道线。 当然,可怜的小吉欧被飞蛾们裹挟着在半空中打转,一路下来,脑浆已经快摇匀了。 “芙蕾,我们歇一会吧。” 洛尔回过头望了一眼,叹了口气,长时间在隧道中飞行,他也有点累了。 小虫子落回地面,天旋地转,顿时趴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悠。 少年来到它面前蹲下,手指轻轻触碰它脸上的面具,顿时,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就消失了。 “谢,谢谢殿下……” “吉欧,你爷爷跟你提到过虫巢的王后吗?” 洛尔问道。 小虫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挠挠头,说:“爷爷很少提到白色夫人,不过虫子们都知道,虫巢的植物之所以还在生长,都是因为有白色夫人在。” 洛尔瞥了一眼一侧岩壁底部深色的苔藓,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这座虫巢对于阿莫尔而言,应该有着独特的意义。 是的,洛尔基本可以肯定,赋予这些虫子心智的神明,就是阿莫尔。 深渊之中,神明的力量更加直观,仅祂一人,就缔造了这个宏伟的国度。 那么蛾母呢,祂在这之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久违的感到有些紧张,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阿莫尔和诸神的秘密。 既然虫巢的王后还在这座王国中,那就不得不去见一见了。 洛尔并未因为对方很可能也是神明而感到畏惧,在这座虫巢,乃至这一层深渊中,最强大的神明。 就在他的身边。 第16章 王后花园 随着逐渐临近目的地,鹿角虫隧道中也开始显现出一些端倪。 隧道中不再漆黑一片,而是充盈着一种柔和的白色微光。 那来自在坚不可摧的岩壁中钻出的某种白色植物的根茎,它们看上去十分巨大,蔓延甚广。 “这是树根?!王后祂,果然还在虫巢里……” 小吉欧屏住呼吸,仰望着岩壁中生长出的白色根茎,喃喃着。 “我大概知道那位白色夫人是什么了。” 洛尔同样也在打量着这些绽放着光芒的白色树根,其中蕴含着的生命力就算是芙蕾也弗如远甚。 他身着的白袍表面,那些密密麻麻纠缠的血色荆棘在感受到这植物的气息之后,愈发变得活跃起来。 少年抬起手,正要触摸这白色的树根,下一秒,却发现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覆盖在上面,直接将他的手指弹开。 白袍上的血色荆棘顿时跃跃欲试,但洛尔沉思片刻,还是放弃了尝试。 这毕竟是一尊伟大神明的残留。 更重要的是,自己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悸动,这种悸动让自己不愿意攻击对方。 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面见阿莫尔——永恒之爱的守护者那个化身的时候。 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和起源,有一种无言的温暖和感动。 洛尔轻轻呼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在这座失落的虫巢中,他的心境屡屡被撩动。 这很不正常,说明自己也极有可能与这座虫巢存在某种关联。 “不会错,这就是世界之树。” 芙蕾目光戒备地看着隧道中的白色根茎,冷冷说道。 “祂被血棘啃噬倒塌之后,有一部分坠入了深渊中,没想到竟然还保持着如此旺盛的活力。” 这并不奇怪,那样的神明,想要彻底消亡也并不简单,不过能消弭血棘造成的伤害,祂应该是得到了阿莫尔的帮助。 这么说的话,是敌非友? “洛尔,血棘是永恒之树的天敌,祂无法跟你抗衡,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芙蕾说道,身上的气息愈发危险起来。 洛尔半眯起眼睛,永恒之树是阿莫尔的盟友,按理说确实很大可能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但…… 少年隐晦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芙蕾,然后摇了摇头,说:“芙蕾,我们在这里能造成的伤害有限,提前撕破脸只会陷入被动。” “……” 芙蕾眉眼低垂,脸庞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没再说什么。 “我们走吧。” …… “总算出来了。” 漫长的鹿角虫通道总算迎来了尽头,洛尔她们走出洞穴,面前是一处修筑在繁茂绿荫中的站台。 站台原本的标识都被茂盛的藤蔓植物掩盖,空气无比清新,虽然杂草疯似的蔓长,但此地确实美丽依旧,尤其是对刚刚在岩层隧道中待了很长时间的洛尔几人来说。 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惊喜和舒适感。 “生命,真是奇妙。” 洛尔说着,在幽暗的地底,竟然有着一座如此美丽的花园,这真是生命的奇迹。 也唯有生命神性的神明,能够缔造这样的奇迹。 “洛尔,这里有很多虫子,而且并不友善。” 芙蕾第一时间放出了飞蛾,很快,那些细小的飞蛾有的就遭到了攻击。 “还有活着的守卫吗?” 洛尔若有所思,发现小吉欧正在绿荫道中蹦跶着,一边兴奋地叫喊。 “殿下,这儿好漂亮啊!” 它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景,一时间整只虫子都无比振奋。 “小心。” 洛尔瞳孔一缩,只见小虫子前方不远处,覆盖着草衣的地面正在微微颤动,白袍之上的血棘倏地一声蹿了出去。 吉欧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两片内里长满利齿的巨大叶片朝它扑了过来。 它呆愣在原地,眼看就要被食人花吞进去,下一秒,一道血影从它头顶越过,狠狠洞穿了食人花的口器。 “吉欧,跟在我们后面,虫巢可不是安全的地方喔。” 少年走到已经被吓傻的小虫子身边说着,一边环顾着周围绿意盎然的美丽花园。 与荒凉阴冷的小镇和遗忘之地不同,这里弥漫着生命的气息,虽然美丽,但充斥着危险。 经过刚才的惊吓,小吉欧老老实实地跟在洛尔身后,他和芙蕾朝着生命神性最浓郁的地方进发,很快,就遇到了拦截的生物。 几头在天空中飞翔的螳螂守卫远远就瞧见了在地面行走的身影,没有任何问候,直接发起了攻击。 数道圆弧形的风刃自上而下袭来,洛尔带着吉欧躲开,芙蕾则迎了上去。 这些螳螂的武器就是它们镰刀般的前肢,在空中与芙蕾缠斗间,迸发出金属锐利的碰撞声。 与此同时,身旁繁茂的灌木丛中响起细碎的声响,洛尔回过头,一道迅猛地身影朝他身后的小虫子扑了过去。 吉欧猝不及防地拔出骨钉,艰难地挡住了这一下,但由于应对匆忙,没有摆好架势,被巨大的力道推开好几步,一时没站稳摔在地上。 那同样是一头螳螂,前肢闪烁着金属般地光泽,它站在那儿,那种架势让洛尔一度以为自己正在面对人类的剑客。 它见小虫子露出破绽,直接扑了上去,洛尔眼眸中绽放金色的光芒,但螳螂却完全不受影响,利爪狠狠挥下。 “锵——” 血色的荆棘藤蔓挡住了这一击,然后顺着前肢缠了上去,螳螂疯狂地用另一只爪子挥击,想要割断藤蔓。 但它突破不了血棘的防御,又无法挣脱,很快就被血棘洞穿,身躯干瘪下去。 这些螳螂,并不具有心智,怪不得会直接发起攻击。 洛尔收回血棘,吉欧爬了起来,脸上依旧心有余悸的模样。 另一边,芙蕾也结束了战斗,天空中接连掉落下几头螳螂的残肢,都被锋利的羽刃切成碎片。 花园的深处,突然响起一声狂乱的嘶吼,洛尔扇动蛾翼飞到空中,与芙蕾并肩飘浮着。 远处,一道巨大的龙卷风正在朝这边袭来。 “杀了小的,来了大的,没想到这种剧情也能让我撞上。” 洛尔说着,芙蕾手中透明的羽刃上,仍然在滴落着绿色的血液,她面无表情地凝望着那道席卷而来的飓风。 宝石般眼眸中苍白的光芒一闪而过。 “好大的螳螂……芙蕾,它的神性好像刚好能够克制你的蛾群,我来帮你。” 少年凝视着那道直上云天的飓风,能够隐约看见一头身躯庞大的螳螂置身其中,来势汹汹。 芙蕾闻言,冷哼一声,说:“洛尔,你先去花园里找那棵树,我把它骨灰给扬了就来找你。” 她身后的羽翼绽放出苍白的微光,整个身躯消散在空中,而前方呼啸而来的龙卷风顿时一滞。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渗入了飓风之中,隔得老远,洛尔都能听见从风眼处响起金属激烈碰撞的嗡鸣。 这是一个机会! 少年目光闪烁着,身后的蛾翼披风同样激荡出耀眼的神性的光芒。 在地面仰望的吉欧只觉有什么东西把它缠住,下一秒,它整个身子就飞了起来。 小虫子被洛尔用暗沉的藤蔓缠住,拖曳着去往花园的深处。 “啊啊啊——” 四周的景象飞速向后倒退,吉欧恍惚中瞧见一头拦路的螳螂,朝自己举起了镰刀般的前肢。 小虫子连声尖叫着,但没等它回过神来,那螳螂已经不见踪迹,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啊啊啊啊……咦?我还活着?” 缠着身上的藤蔓一松,吉欧整只虫子飞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它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没有缺胳膊少腿,顿时松了一口气。 抬起头,又一次陷入了呆滞之中。 眼前是一栋造型奇特的建筑,从外表看像是一层又一层苔藓堆叠出来的绿色巨卵。 无数绽放着微光的根茎从巨卵中生长出来,蔓延向虫巢的四面八方。 此地的生命气息,浓郁得几乎不可思议,洛尔站在小虫子身旁,望着这颗卵一样的建筑。 以及在入口处,如同沉睡的,身披银色盔甲的虫子。 这正是在小镇深井曾见到的那头骑士虫子,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它。 与巨虫海格默一样,它早已死去,只留下一道晶莹的梦境节点,缠绕在尸身上。 遥远的天边爆发出剧烈的神性波动,伴随着某种惨烈的嘶吼,那头大螳螂正在与芙蕾战斗。 它非常强大,洛尔在虫巢中见到的虫子里,或许只有巨虫海格默能与它抗衡。 但它不会有丝毫胜算,只要是虫子,就不可能胜过现在的芙蕾。 自己要抓紧时间了。 少年有些紧迫地想着,没有选择触动这骑士虫子身上的梦境节点。 “吉欧,我们走。” 第17章 白色夫人 巨卵一般的苔藓建筑中。 一株绽放着白色荧光的植物伫立着,堂而皇之,毫无掩饰自己的存在。 相较于螺旋圣山之顶那棵让人望而生畏的巨树,这植物显然要不起眼得多。 就像只是其中一小截枝干,无数藤蔓似地根茎从这截枝干上生出,扎根在地面或是从苔藓墙壁蔓延出去。 在枝干的中心,缠绕着许多深色的锁链,看上去像是给这棵植物穿戴上了盔甲一般。 洛尔带着小吉欧走了进来,直视着这棵似树非树的植物。 那暗沉的血棘已经蠕动着从少年身上的白袍上蔓长出来,如狰狞的触须一般拱卫在他周围。 似乎感觉到了血棘的气味,眼前的植物隐约颤抖着,藤蔓和根茎闪烁着,像在呼吸一样。 似树非树,昔日的永恒之树,残留下来的,竟然是这样的存在。 祂缓缓睁开了如翡翠般的眼眸,凝视着洛尔和他身后的小虫子。 吉欧已经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颤抖着说:“见,见过王后……” 白色夫人并未看它,目光凝视着洛尔,还有在他周围蠕动着,跃跃欲试的血棘。 祂叹息着开口,声音并不沉重,如一位温和的夫人。 “孩子,难以想象,你竟然真的来到了我的面前,哪怕是我,也不禁要感叹命运的伟大和莫测……” 一袭白袍的少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神祇,过了好一会,才开口说:“您知道我?” “当然,阿莫尔选中了你,由我亲自将你锻造成为完美的容器。” 白色夫人的声音轻柔,但那话语却让洛尔寒毛直立。 “是谁在引导着你,还是说只是偶然,让你来到和自己有关的地方?”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内心波涛汹涌,与此同时,拱卫着他的血棘流露出无比危险的气息。 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击的样子。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什么样的容器?” “承载爱的容器。” 眼前的神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洛尔显露出来的敌意,祂十分温和,而且有问必答。 “阿莫尔需要一个容器,为祂承载众神的情爱,为此,祂寻找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洛尔半眯起眼睛,虽然有些讶异于眼前神明的配合,但此刻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少年追问道。 “祂要这个容器来做什么?” “我并不知晓。” 祂停顿了一下,又说:“孩子,我明白你为何而来,但你无需担心,无论阿莫尔想要做什么,祂都已经失败了。” 什么意思? 洛尔瞳孔一缩,而白色夫人则接着说道。 “祂远比你想象的还要虚弱,就和这座虫巢一样,早就走在消亡的道路上,祂甚至无法维持自身的清醒,力量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看看这座虫巢吧,这是祂崛起的地方,祂用情感驯化了野蛮的兽性,让兽之神性从此转变为爱之神性。” 白色夫人的根茎和藤蔓蔓延至整个虫巢,祂比谁都清楚这个王国现如今的情况。 虫巢正在无可挽回的走向末路。 “这是祂曾经登神的王国,如今已经满目苍夷,虫子们的心智沦陷,也代表祂曾经施加的影响正在逐渐褪去。” 洛尔心神震荡,听到白色夫人平静地断言。 “阿莫尔已经快要消亡了,无论曾经想要做什么,在祂挑战乌洛波洛斯并且失败之后,都已经没有机会了。” 第18章 礼物 …… 阿莫尔挑战过乌洛波洛斯? 怪不得,阿莫尔的箭总是存在于轮回之力满溢的地方,洛尔曾认为这是一种巧合,现在看来,这很可能是二者力量交织对抗的某种体现。 正当洛尔还在消化对方话语中透露的信息时,苔藓凝结的巨卵突然颤动了起来。 外面的神性波动已经波及到了这里,但又短暂地平复下来。 看来芙蕾已经把那头大螳螂干掉了。 白色夫人自然也感知到了外界的情况,祂好心告诫道。 “孩子,外面那头成虫是跟着你来的吗?在这一层深渊中,每一只飞蛾都可以作为丽安娜意志的延伸,你得小心一点。” 果然是蛾母…… 洛尔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早就有所察觉,一开始他疑心是阿莫尔在引导自己深入虫巢,但后面才意识到。 那些梦境节点其实都是蛾母的手笔。 为的就是让他能够深入虫巢。 “蛾母来虫巢是想要做什么?” 洛尔直白地问道。 “爱之神性的崛起取缔了兽之神性,也大幅度削弱了虫之神性,这座虫巢就是实证。” 白色夫人如实告知。 “丽安娜迫切地想要毁掉阿莫尔赠予虫子们的礼物,祂是最希望阿莫尔陨落的神明。” “某些时候祂可能会帮你,但祂同样不怀好意,毕竟虫和爱是天然的敌人。” “原来如此。” 少年沉思着,目光深沉。 他的神性能明晰情感和欲望,眼前神明对他并未有丝毫隐瞒。 如此一来,反倒是蛾母成为了首要的威胁,得想办法把祂的意志驱逐出芙蕾体内。 但这非常困难,对方是一切虫蛾的母亲,这种自上而下的压制几乎无法抵挡。 要怎么办才好呢…… 与此同时,苔藓巨卵再度震颤起来,这一次力度远甚方才,几乎摇摇欲坠。 “孩子,德莱娅的梦境挡不了多久,你还是快些离开吧,虫巢的命运与你无关,你可以选择返程,当然,也可以继续未尽的旅途。” 白色夫人柔和地说道,就如同慈祥的母亲,那绽放着白色光芒的根茎蔓延至虫子们无法想象的地方。 只要祂想,祂可以将洛尔送到虫巢的每一个角落。 “不,请您告诉我,要怎么才能驱逐蛾母的意志?” 洛尔望向面前的白色植物,坚定地问道。 他绝不会将芙蕾一个人丢在这儿。 哪怕对方是这一层深渊的主宰,他也不可能退却。 似乎是察觉到了少年的决心,白色夫人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中仿佛多了一抹笑意。 她无声地舒展着身躯,白色的光芒似乎更耀眼了些,短暂地加固了苔藓巨卵的防护。 “这并不容易,这里是丽安娜的主场,哪怕虫巢有过针对祂的防护,但这么久过去了,大都已经失去作用,而我,也只是在苟延残喘,根本无法与祂抗衡。” 少年半眯着眼睛,随后白色夫人话音一转,说道。 “如果说这座虫巢中真有什么东西能够与丽安娜抗衡,我能想到的就只有,昔日阿莫尔赠予虫子们的礼物了。” “礼物……” 洛尔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眼神无比复杂,对方铺垫了那么久,目的就在于此了。 这是一个阳谋,而他却不得不配合对方的表演,他问:“那东西竟然真的还在虫巢里?” “丽安娜恨之入骨,做梦都想要毁掉的东西,的确还存在于这座虫巢之中。” 白色夫人说着,闭合了双眸,耀眼的光芒自苍白的躯干中心升腾,一个灿金色物件飞了出来,飘浮在半空中。 在这光芒出现的瞬间,洛尔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悸动,他仰望着那金色的物件,内心涌现出强烈的渴望。 那似乎是半边面具。 “那是什么?” 少年嘶哑地问道。 “国王之魂,得到它,你将会成为虫巢新的国王。” 白色夫人再度睁开双眸,身躯上的光芒变得黯淡了许多,原本翠绿如璧的眼眸也变得灰暗虚弱。 祂有些疲惫地说:“我一直保存着它,一直在等待它新的主人。但只有一半,找到另一半,你才拥有支配整个虫巢的力量。” “无论是与蛾母丽安娜对抗,亦或是未来更遥远的道路上,你一定会需要这样的力量。” 少年双眸死死注视着那金色的半边面具碎片,如白色夫人所言,它只有一半,但即便如此,依旧如此璀璨。 “那么,代价呢?” 他艰难地抵抗着体内神性翻涌的渴望,从绯薄的唇缝挤出几个字。 白色夫人的声音依旧温和,祂带着笑意说道。 “这世上每一份力量都并非毫无代价,你心里应该明白,它是阿莫尔的礼物。” 接受了礼物,也就失去了与祂为敌的资格。 洛尔明悟,这真是一份沉重的礼物。 …… 地动山摇,苔藓巨卵四周的墙壁在剧烈的震颤中开裂,外界的光亮照了进来。 巨大的裂隙中,一道背光的身影迈着优雅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 白茫茫的蛾群在她身后涌了进来,像潮水一般朝两侧分开,静谧的苔藓巨卵中顿时充斥着细碎的嗡鸣声。 巨大的空间中,白袍的少年伫立着,似乎陷入了沉思,绝美的脸庞如雕像般静谧。 在少年身前,有一株无比庞大的植物,似树非树,无数根茎从躯干上蔓延向四面八方。 但此刻,那原本闪烁着晶莹光芒的白色根茎黯淡无光,无数暗沉的血色荆棘缠绕在粗大的躯干上,磨牙吮血,不断撕扯着,啃噬着。 这画面让芙蕾微微一怔,眼眸中闪烁着苍白的光芒。 她无声地走近,目光先是在少年绝美的脸庞上流转,而后慢慢朝下,沿着漂亮的脖颈曲线向下,隐藏在领口下若隐若现的的锁骨,还有完全隐没在白袍中的躯体。 越是细致地端详,那眼眸中苍白的光芒越是凝实,就像是某个未知的魂灵在透过芙蕾的眼眸注视着少年。 然后,她【祂】才注意到洛尔手中拿着的暗金色物件,眼底顿时又泛起波澜。 “洛尔……” “芙蕾,你来了。” 血色的荆棘蠕动着,重新回到少年身上的白袍上,交织成幽邃的荆棘纹路。 女人望着遍布狰狞伤痕的白色植物,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忌惮。 血棘的力量,哪怕是神明也需要郑重应对的,更何况这件荆棘之袍,还不只有血棘的力量。 这不像是阿莫尔的手笔,会是谁呢…… 祂没能从芙蕾的记忆中找到这件荆棘之袍的来历,但这并不重要。 反正和它的主人一起,很快都会成为祂的东西,到时候再慢慢研究吧。 “洛尔,你打败了世界之树?” “嗯,血棘是一切生命神性的天敌,祂本就只是一截残留的躯干,神性又被克制。” 洛尔简单地解释了一句。 “这样啊……” 芙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向洛尔手中暗金色的半边面具,好奇地问道。 “洛尔,你手上拿着的又是什么?” “这是开启国王宫殿的钥匙,阿莫尔赐予虫巢的礼物就藏在白色宫殿中。” 少年平静地说着,将手中的暗金色面具碎片递给芙蕾,芙蕾显然愣了一下,但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接了过来。 她目光闪烁着,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面具碎片,说:“看起来没什么神异的地方。” “应该要找到那座白色宫殿才能让它有反应。” 洛尔神色如常,回过头,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虫子喊道。 “吉欧,我们该走啦。” 小虫子颤巍巍地爬了起来,神情呆滞,它似乎强忍着不让自己望向白色夫人那满目苍夷的躯干,口中不断喃喃着。 “老王后死了,老王后死了……” 第19章 温泉 “……洛尔,现在我们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没必要再带上它吧。” 芙蕾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虫子,这一眼把它吓得浑身直发抖。 吉欧原本畏惧芙蕾,亲近和尊敬洛尔,但从苔藓巨卵中离开之后,它望向少年的眼神中就充满了恐惧。 芙蕾自然也发现了这个变化,正巧她也不希望有这么个碍事的小虫子跟着,于是开口说道。 “带着吧,说不定后面还有用。” 洛尔平静地说着,她们此刻正站在一座宏伟的桥梁上,桥面下是正在流淌的绿色酸水。 对岸依稀能瞧见一座沐浴在雨水中的城池的轮廓。 虫巢的王都。 既然是在深渊的地底,这些雨滴自然也不是真正的雨水,应该是某种从岩层中渗透下来的地下水。 离开了王后花园,虫巢的植物们出现了枯萎的迹象,原本葱翠的植被变得枯黄,满目萧瑟破败。 白色夫人似乎真的陨落了,这个王国正在失去它的最后一抹生机。 洛尔一行很快就横跨了弥漫雾气的峡谷和遍布真菌的荒地,抵达了虫巢的王都。 坚固的城门紧闭着,门口有一座仿佛钢铁铸就的石像,刻画的正是此前遇到过的巨虫海格默。 它伫立在这里,挡在去往王都的通道,就好像是一尊守护神。 “芙蕾,钥匙。” 芙蕾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金色面具的碎片,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少年要让她来保管碎片。 但既然这是洛尔的意思,她自然不会拒绝,她将面具碎片高举,原本暗沉的碎片顿时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在这光芒的照耀下,沉寂的石像发出震颤,缓缓挪开了身子,露出了通往城内的通道。 “还真是钥匙……” 芙蕾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面具碎片,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苍白的眸光。 “这是国王的象征,虫巢的一切隐秘对它来说都是透明的。” 洛尔淡淡说道,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率先走进了这座无比宁静的城池。 这是一座很美的城池。 如弦琴般的水声,自头顶深邃的岩层中滴落,将一切笼罩在烟雨般的朦胧之中。 而在舒缓的雨声中,还有着单调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 城池的街道上,身披黑色盔甲,手握尖锐长钉的卫兵日复一日地在雨丝中巡逻。 不仅如此,空中还有同样披着盔甲的飞虫在雨里逡巡着,远远地瞧见洛尔,顿时发出狂乱的尖叫。 于是周围的虫卫兵全部都朝着城门的方向涌了过来。 无需洛尔动手,汹涌的蛾群伴随着锐利的刀光,顷刻间就将这些已经失去理智的守卫切成碎片。 雨水依旧柔和地落下,冲刷掉一切不和谐的气味。 蛾不喜欢雨天,雨水会打湿蛾翼,让翅膀沉重,速度变得迟缓。 洛尔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置身在细雨之中,任由雨水弄湿自己的长发和衣袍。 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快意。 “洛尔,它看上去要不行了。” 芙蕾突然说道。 少年回过头去,先是瞧了瞧落在最后面的吉欧,又隐晦地看了一眼芙蕾。 这只小虫子跟着她们跨越了大半个虫巢,体力支撑不住是很正常的,哪怕有洛尔的神性支援,精神上的疲劳也是不可避免的。 只是为什么芙蕾会突然在意起吉欧…… “前面有一栋挺大的屋子,我们去那儿歇一歇吧。” 少年说道。 不愧是虫巢的王都,这里的建筑精美宏伟,而且材质上佳,哪怕过了这么久,依旧在雨水的冲刷下崭新如昨。 洛尔推开屋子,一阵温暖的水雾扑面而来,他顿时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内里宽敞,装潢精美,而且十分温暖,少年朝里走了几步,在几根巨大的石柱后面,竟然藏着一口烟雾缭绕的泉眼。 内里水波清澈,温暖宜人,仅仅只是瞧见,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泡一泡,暖暖身子。 尤其是在这座永世笼罩着雨丝的城池里,这样的一口温泉是绝对享受。 “这是……温泉?” 少年喃喃着,王都虫子的生活质量要比自己想象的好一些。 他俯下身子,伸手感受了一下水温,是刚好正适合的温度,站起身子,正打算离开。 背后突然被人贴了上来。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畔,芙蕾从后面靠近,急不可耐地提议道。 “洛尔,我们在这里泡一泡温泉吧。”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颤音,听起来无比妩媚。 洛尔脸色不变,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少年唇角微微勾起,身体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芙蕾怀中,仰着头,正好与她对视。 “我先来,你不可以偷看。” 第20章 进击的芙蕾 封闭的屋内水雾缭绕,少年不着寸缕,晶莹剔透的赤足轻轻搅过澄澈的水面。 水中泛起涟漪,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神往的幽香,地底长途跋涉之后,瞧见这么一处温暖舒适的热泉。 这里简直是旅者的天堂,无论是谁,来到此处都会不由自主地升起想要好好泡一泡温泉的冲动。 如果忽视它出现的时机和地点,这的确是一个休息的好地方。 是的,这自然不可能是在现实中真实存在的。 只要稍稍细想就能够意识到,这座城池已经失落如此之久,里面充斥着各种没有心智的疯狂怪物,那么这么精美舒适的温泉旅馆又是谁在经营呢? 这只可能是某个过往的梦境,它存在的梦境节点被提前触发了,非常精巧,以至于洛尔第一时间都没有察觉。 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蛾母。 芙蕾习惯性的驱使飞蛾探路和搜寻信息,但她并不知道,那些飞蛾并非全都在她的掌控中。 甚至连芙蕾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更加宏伟的意志潜移默化地影响着。 对于当事人来说,可能只是短暂的某个恍惚,她做出了某个指令,但却不会有任何记忆残留下来。 这就像是传说中的夺舍,但更加隐晦,也难以拔除,祂深藏在成虫分化出的每一只飞蛾中。 蛾母现在没有撕破脸,是因为现在还处在虫巢的领地之中。 这座虫巢能够在祂的深渊中建立,等同于在眼皮底下赤裸裸的挑衅,所以必然存在着能够抵抗祂的方法。 阿莫尔的礼物是一个,白色夫人的存在应该就是另一个。 如今白色夫人陨落了,祂就开始得寸进尺了…… 洛尔神色静谧恬静,轻轻让自己的身体浸没于温暖的池水中。 水温很热,甚至有点烫,但是恰到好处,久违的舒适感让他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只是此刻少年的心绪浮乱,看似一路顺风顺水,实则如履薄冰,随时可能倾覆。 他在鹿角虫那儿就察觉到了芙蕾有问题,虽然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 这瞒不过蛾母,祂远比芙蕾更加了解爱之神性,知道少年早就发现了不对。 祂没有和洛尔撕破脸,维持着短暂的默契——你知道我的存在,我也知道你知道了我的存在。 这是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需求,洛尔需要让阿莫尔更加虚弱,而蛾母则要彻底毁灭虫子们的心智,让它们重新回归虫之神性的怀抱。 在这个基础上,蛾母需要洛尔来开启阿莫尔的宫殿,洛尔则需要祂来应对虫巢中可能的危险。 只是现在看来,祂不仅要毁灭虫巢,还把自己当成了可口的小点心。 “洛尔,你把国王之魂的碎片给了芙蕾?” 蛰伏已久的奈莉尔开口说道。 在洛尔的暗示下她已经沉寂许久,正在暗戳戳准备一个大活。 芙蕾对奈莉尔并不熟悉,蛾母自然也不会在意一个在镜子中苟延残喘的灵体。 这段时间,洛尔也暗地里往铜镜中注入了庞大的爱之神性。 这是洛尔给自己预留的一张底牌。 “嗯,只有这样,祂才会继续跟我演这场戏。” 少年神色静谧,就像是真正在享受温泉的旅人。 毫无疑问,阿莫尔的国王之魂,对蛾母有着极大的威胁,只要能够完整取得,就可以与祂抗衡。 虽然谎称是钥匙,但能不能骗过对方,洛尔也心里没底。 但无论是什么,蛾母不会让自己完整地得到阿莫尔的馈赠,祂一定会提前翻脸。 想稳住祂,就只有把这面具碎片,又或者关键的钥匙交给祂,这是一种示弱,让祂觉得自己依旧处在掌控之中。 这种事情,自己可再熟悉不过了。 少年凝视着清澈的水面中自己模糊的面孔,有一种虚幻的美感。 能赢吗? 那可是一尊在深渊中真正的神明。 不,自己一定能战胜祂。 因为阿莫尔已经胜过一次了,自己只不过是在重现情与欲之神昔日的壮举。 用情感和欲望,战胜虚无的本能。 ……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陷入了温暖的池水中,浑身暖洋洋的。 直到现在,这个梦境节点也依旧没有丝毫衰弱的迹象。 这也证明了,这些梦境能存在多久,完全取决于蛾母的意志。 如果当时洛尔没有答应老鹿角虫回到巢穴的请求,说不定可以直接在梦境中乘坐鹿角虫车抵达虫巢的古老盆地。 阿莫尔的宫殿就在那儿。 “洛尔,你想要怎么做……” “嘘,祂来了。” 温暖的池水中,绝美的少年靠着岸边,仰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那惹人遐想的躯体浸没在水中,在荡漾的波光中时隐时现。 不多时,萦绕的水雾中,浮现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她正怀揣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轻轻走近。 伴随着一声悦耳的入水声,水面荡起涟漪,波纹传达到洛尔身边。 他缓缓睁开了双眸,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池水中迅速靠近,来势汹汹。 空气中弥漫的幽香仿佛又浓郁了一分,气氛旖旎,洛尔唇角微微上扬,正准备开口提出谴责,却突然被来自下方的力量拉入水中。 他还来不及说话,绯薄稚嫩的唇瓣就被堵住,紫薯布丁紫薯布丁紫薯布丁。 少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瞪大了眼睛,但很快,眼神就变得迷离起来。 对方来势汹汹,显然已经蓄谋已久,急不可耐,一副要把洛尔生吞活剥的模样。 水池上雾气缭绕,苍白的光芒从四面八方涌现,将整个温泉池子包裹在其中。 这是无比强大的神性,绽放的瞬间就已经吞没了其他一切神性。 无论是爱之神性,或者梦之神性,在它面前都显得十分弱小单薄,一下子就被吞并。 从形状上看,就像一只蛾用巨大的羽翼裹住自身,形成一颗苍白的巨卵。 水面不断荡漾起一道又一道的涟漪,原本清澈的池水在这涟漪和光芒的照耀下如梦幻泡影般虚幻。 分享一个有趣的热知识:飞蛾总是钟爱潮湿温暖的地方,这会让它们本能地想要繁衍。 第21章 扭曲的愿望 数小时前。 洛尔正在泡着温泉的时候,芙蕾和吉欧在屋檐下等待,小虫子瑟缩在墙角,不敢靠近芙蕾。 芙蕾也没有理会它,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屋内正在沐浴的少年身上,内心躁热,某种本能正急于宣泄。 只是似乎一个恍惚间,眼眸中逸散出苍白的光芒,她【祂】饶有兴致地偏过头,打量着一旁的小虫子。 “你……过来。” 吉欧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害怕得发抖,但又不敢忤逆。 此时洛尔不在,只要芙蕾想,不到一秒就可以让它均匀分布在前面一平方米的地面上。 它爬了起来,走到芙蕾面前,头颅低垂,在芙蕾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看着我。” 芙蕾半眯着眼,命令道。 小虫子颤巍巍地抬起头,只见那蓝宝石般的眼眸中流淌着明亮的苍白之光。 吉欧呆滞住了,它感觉自己的心智正在被无情地溶解,一切的情感,思想都要在这冷酷无情的光芒中归于虚无。 在心智要被彻底消弭的瞬间,淡漠冰冷的声音总算响起。 “苔藓巨卵中发生了什么?” 吉欧打了一个冷颤,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苔藓巨卵中发生的事情,那圆圆瞳孔中映照出一幕幕过往的画面。 身着白袍的少年和巨大的植物对峙着,随着一枚金色的光芒升入半空中,在地面匍匐的暗沉血棘突然发起进攻。 白色夫人试着舞动藤蔓进行抵抗,但血棘如附骨之疽顺着祂的根茎蔓延过去,缠绕住祂巨大的躯干。 一如久远岁月之前,血棘啃噬永恒之树的画面,棘刺刺入躯干,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害。 随着暗沉的血光弥漫,白色夫人的光芒越发微弱,直至完全黯淡…… 画面渐渐熄灭,吉欧跌坐在地上,眼眸中尽是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芙蕾眼中的苍白光芒闪烁着,唇角无意识地扬起。 白色夫人陨落了,虫巢将失去花与叶的庇护,阿莫尔的很多后手都会失去作用。 这样一来,就只剩下让洛尔找到阿莫尔留下来的东西…… 芙蕾一怔,眼眸中的苍白光芒消散,她回过神来,有些记不起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洛尔?是了,洛尔! 洛尔在泡温泉…… 芙蕾美艳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眼眸里涌现激动和紧张之色。 她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 构建成虫的每一只飞蛾都在狂热地叫嚣着,炽热的欲望在鼓动,芙蕾完全无法自持,迷迷糊糊间,就推开了屋子的大门。 水雾缭绕的温泉屋内,她魂牵梦萦的人儿正在水池中,芙蕾压抑着心中的急切和渴望,悄无声息地走近。 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我的洛尔,我的洛尔我的洛尔我的洛尔。 无论在修道院时怯懦软弱的小可怜,还是在荆棘宫被囚禁的绝色玉人,又或者是在教国相逢时,静谧从容的神之子。 无论是哪一个,都让她思之欲狂,见之欢喜,无法自持。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芙蕾已经忘记了是如何消融了身上的衣衫,只记得自己急不可耐地跃入水中,就朝着少年游了过去。 她捕获了他,将他拉入水中,尽情拥吻,狂热而肆意地宣泄心中的火焰。 在苍白的蛾之母亲的注视下,一场盛大的繁衍正在进行。 ……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修长卷翘的睫羽微微颤动,耳边尽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缓缓睁开双眼,慢慢找回在浪潮拍打下飘来荡去的神智。 温泉之梦的节点已经熄灭,四周凄冷寂静,清澈暖和的池水已经不见踪迹。 地面冰凉刺骨,能瞧见池子中的出水口已经干涸,地热也早已不再上涌。 洛尔爬了起来,耳边的雨声来自头顶透明的屋顶,外面还在下着细雨。 这是一座永远笼罩在雨中的城池。 随着洛尔苏醒过来,四周的阴影中响起潮水般的嗡鸣,无数细小的飞蛾一同振翼,从暗处飞了出来。 在少年的身边重新聚拢成人形。 芙蕾的眼眸中满溢着汹涌的爱意,在某个宏伟意志地推动下,终于是得偿夙愿。 这种心境上的圆满让她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又因为在刚才激烈的交缠过程中,得到了爱之神性的滋养。 此时的芙蕾已经抵达了成虫蜕变之路的终点,是作为神明子嗣所能抵达的尽头。 过于强大的力量中体内流转,芙蕾有一种感觉,自己全力施为,可以用蛾群将这座笼罩在泪水中的城池彻底淹没。 “洛尔,你还好吧。” 芙蕾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又或者说回到了洛尔最初见到她的时候,温柔而从容,洋溢着饱满的母性。 她自背后贴近洛尔,自然地拥着。 身后纯白的蛾翼自然而然地收拢,将不着寸缕的少年笼罩在自己怀中。 “……” 洛尔没有回答,似乎还有些恍惚,不止是因为此前太过激烈的运动。 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内被种下了什么东西,是蛾母的手笔吗? “洛尔,你那件衣服呢?” 芙蕾目光闪烁着,好奇地问道。 这个问题,是蛾母问的。 洛尔回过神来,说:“它的力量在此前消耗太多,需要在体内温养,这段时间,只能靠你保护我了。” “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芙蕾闻言,更加用力地将洛尔拥入怀中,认真地对他承诺道。 “洛尔,我会让你成为虫巢的主人,这里会成为我们的王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王国,每一只虫子都要传颂我们的名字。”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芙蕾?” 少年沉默了一会,梦呓似地呢喃着。 芙蕾眼眸中苍白色的光芒无比炽烈地闪烁着,她将头埋进少年的颈窝,放肆地呼吸着让她迷醉的幽香。 “对不起,洛尔,但……我是不会放手的。” 第22章 翻脸 “对不起,洛尔,但……我是不会放手的。” 芙蕾用力地拥紧怀中绝色的人儿,这感觉美妙至极,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心间荡漾。 “就这样和我一起留在这里吧,只有我们两个人,统治这个广袤的王国。” 被她抱在怀中的少年神色静谧,闻言,垂下了眼帘,脸上看不出喜怒。 洛尔浑身酥软无力,任由芙蕾将他抱在怀中,振动双翼,翱翔在黑色的穹顶下。 像是国王怀抱着心爱的王后,巡视领土。 “洛尔,看,这座城池里还有不少幸存的虫子……我随时可以将它们杀光,但如果是你的希望,我也可以留下它们的性命。” “反正也很快会彻底失去心智。” 芙蕾似乎已经在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眼眸中的苍白光芒愈发浓郁。 虫巢本应该是静谧而团结的诸虫繁衍之地,拥有心智的,只有她和洛尔就够了。 再多就有些嘈杂了。 洛尔说:“芙蕾,我们还没拿到阿莫尔的国王之魂。” “放心,洛尔,在母亲的注视下,就算是阿莫尔,也无法和我对抗。” 芙蕾说下无比自信地宣言,而后又痴痴地亲吻着怀中少年的额头。 “……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子嗣,你感受到了吗,你的身体正是最合适的温床,用你的爱来浇灌,一定会孕育出强大的个体。” 原本满怀爱意的话语一瞬间变得惊悚起来。 仿佛另一个邪恶的灵魂窃据了芙蕾的身体,在吐露着恶毒的言语。 但也只是瞬息,芙蕾就恢复了原样,温柔依旧,仿佛刚刚只是洛尔的错觉和幻听。 少年眼底浮现出一抹波澜,芙蕾对他的爱意正在被苍白的意志扭曲。 她此刻还是爱着自己的,但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体内存在着更加宏大的意志。 蛾母随时可以借着她的身躯降临,自己原本想要先拖到阿莫尔的宫殿,看来祂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只能先出手了。 “很抱歉,芙蕾,我不能跟你留在这里。” 洛尔梦呓似地喃喃道。 话音刚落,少年就明显感觉到芙蕾的身体有过一瞬间的僵硬,抱着自己的双手也明显更加用力。 “为什么,洛尔,你这一路走来,经历的苦难和烦恼还不够多吗?” 芙蕾轻声说道,停在了半空中,身后的蛾翼微微颤动,显示出她此刻绝不平静的心情。 “与我在这里,忘却一切的烦恼,永世平安喜乐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不会有谁来打扰我们,神明也不行,永远的快乐和永远的宁静,在最温暖美好的家园,洛尔,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芙蕾无比激动地说着。 如果不是依旧怀抱着少年那如暖玉般可人的美好身躯,她很难想象自己会不会无法自控而做出什么。 “还是说,你还挂记着她们?” 芙蕾的声音冷了下来,怀抱着少年身体的双手愈发用力,让他感觉到疼痛。 她不断在心底里对自己说。 洛尔还在,洛尔还在,自己还可以说服他,或者说睡服他,无论怎么都好,把他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芙蕾,你忘了吗,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我不会停驻在这里,还有更加盛大的命运在等着我。” 洛尔冷静地说道,眼眸中开始荡漾出金色的光芒。 “你是想成为爱神吗,你知道这条路有多么漫长吗?!” 芙蕾激动地喊道。 “你要去往到深渊的深处,你要面对的远不止阿莫尔一个神明,沿途有着无数疯狂恐怖的存在,祂们甚至比母亲还要强大,你随时都可能遭遇不测。” “……洛尔,我不想看到你尸骨无存,更不想粗暴地对待你,还请你乖一点,乖乖的。” 芙蕾宽声地说道,希望能够打消洛尔不切实际的念头。 但少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轻轻开口。 “正是因为我正走在这条道路上,所以我比谁都清楚它的漫长和艰辛。” “但这是我自己想走的路,不为谁的意志而动摇,所以这一切的苦楚和磨难我都甘之若饴。” “绝境不能使我放弃,美好的安逸也无法让我止步,芙蕾,我希望你能和我同行,但如若不能,我也会独自上路。” 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芙蕾呼吸一滞,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她张了张嘴,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洛尔,你……” 但下一秒,那蓝宝石的复眼中苍白光芒卡顿了一下,金色的光芒从芙蕾胸前的汹涌处映照出来。 如千万支锐利的箭自她半人半蛾的身躯中迸发,一时间动弹不得。 “可不只有你能侵染她,尊贵的蛾之母亲。” 洛尔淡淡地说着,挣脱了芙蕾的怀抱,转过身子反手一指点在她的额头。 那昆虫的复眼中,苍白的意志正狂乱地喷薄欲出,却被突然引爆的爱之神性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一路上,洛尔和蛾母不断以芙蕾为中心进行着角力,如果不是少年地刻意引导芙蕾的情感,她早就沦为了蛾母的傀儡。 只是这里终究是对方的主场,来自血脉的侵染更加强大,自己只能先一步引爆后手。 金色与苍白的光芒激烈碰撞着,几乎将整个黑色的穹顶搅得天翻地覆。 暂时看起来是爱之神性占据了上风,但很快,苍白的光芒逐渐愈演愈烈。 洛尔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孵化的声音,他咬牙,喊道。 “老师,锁住她。” 藏在影子里的铜镜显露出来,蛰伏已久的奈莉尔终于出手了! 无数道银白色的锁链自闪烁着五彩光芒的镜面中射出,将被洛尔牵制住的芙蕾包裹成一颗银色的粽子。 这些锁链由奈莉尔精心准备,又得到了洛尔的神性加持,将芙蕾完全封锁在其中,一时半会也突破不了。 与此同时,铜镜中跃出一头威风凛凛的独角兽,纯白的兽躯缠绕着血色的荆棘,它猛地冲向洛尔。 身形虚化,融入了洛尔体内。 少年闷哼一声,细密的荆棘则留在体外,攀附上他的身体,毫不怜惜地割开稚嫩的肌肤。 伤口处流淌出金色的血液,只是这血液十分浑浊,仔细观察,能瞧见无数细小的白色虫卵。 血棘肆意地压榨吮吸着,将少年体内的虫卵排空,而后重新附着在白袍上,化作一件荆棘之袍。 还不等他松口气,就听见奈莉尔发出示警。 “洛尔,我锁不住祂太久,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洛尔喘息了几声,他的确还有余力,但在这里跟蛾母进行拉锯战并不明智。 想要对付祂,关键还是阿莫尔留下来的国王之魂。 “我们先离开这里!” 少年简短地说,一手抓起铜镜,振动帝皇之翼,往城池的出口处飞掠过去。 沿途瞧见一只眼神呆滞望着天空的小虫子,洛尔顿了一下,改变了方向。 小吉欧此时正浑浑噩噩地游荡着,完全没有知觉,只是模糊地觉得天空中很明亮,似乎有什么东西…… 洛尔一把抓住它,爱之神性驱除了蛾母的影响,吉欧好似大梦初醒一般。 回过神来,迎面对着肆虐的狂风,吹拂得它根本睁不开眼睛,四周的景象飞速倒退。 它刚想尖叫出来,少年的声音就在耳畔响起。 “吉欧,是我。” “……殿,殿下,我,我骗过祂了吗?” 小虫子喜出望外,忙问道。 “你做的很好,但现在我们要战术性撤退了,我记得好像是这边——” 洛尔简短地说道,转眼就已经离开了笼罩着细雨的城池,重新来到遍布真菌的荒地。 少年和小虫子忍耐着空气中污浊刺鼻的气味,一头扎进了一处昏暗的洞穴中。 这里浓烈的真菌气味能够掩盖自己的气息,减缓被芙蕾找到的时间。 接下来就是要赶在芙蕾找到自己之前抵达白色宫殿,洛尔在洞穴中停驻下来,用爱之神性的光芒提供照明。 “吉欧,把地图拿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路。” 小虫子取出地图,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因为紧张,小爪子一直不停颤抖着。 过了一会,它才抬起头,半是惊喜半是担忧地说道。 “殿下,这里有一道通路能去往古老盆地,但却要经过一座很深的巢穴……地图上也没有这座巢穴的具体路线图,只是注明了非常危险。” “非常危险,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洛尔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然后说道。 “我们走吧,吉欧,接下来我飞慢点,你给我指路。” “好,我看看,殿下,这个方向……” …… 虫巢,王都。 黑色的穹顶下,银白色锁链交织成一颗圆形的封印,只是没过多久看似坚不可摧的锁链上浮现出一道道裂痕。 伴随着细碎的声响,苍白色的光芒自裂隙中透出。 “轰——” 如同白色的日轮降临在了地底,海啸一般的蛾群肆虐地飞向四面八方,盖住了头顶漆黑的岩层。 芙蕾的身影在正中央伫立着,低垂着头颅,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喃喃着。 “母亲说的对,欲望和梦想果然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只有忘却执念,才会平安喜乐,只有洗去心智,你才会乖乖留在我的身边……” “洛尔,你跑不掉的。” 她长啸着,雷鸣般的宣言响彻高高的黑色穹顶之下,如同末日来临时的审判。 苍白的影子悬在高空中,她【祂】张开双翼,无数飞蛾逸散而出。 就像是日轮在播散恶毒的光,一瞬间就要覆盖整座城池。 这永恒笼罩在雨水中的城池中,无论是已经沦为野兽的虫子,还是幸存着残存心智的虫子,在这一刻都只能蜷缩在不被光芒照耀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芙蕾,或者说蛾母意志的显化,祂的目光顺着播撒出去的亿万虫蛾,飞速在这座虫巢的王都中搜寻少年的踪迹。 这座早已失落的城池,今日迎来了又一场灭顶之灾。 芙蕾的双眸早已经转变为昆虫的复眼,身后的蛾翼前所未有的巨大,仅她一人振动蛾翼就足够遮天蔽日。 她【祂】眼眸中苍白的光芒冷酷无情,意志随着蛾群的播撒分布于整座城池。 可哪怕是蛾群地毯般的搜寻,也没有丝毫结果,少年似乎已经逃离了这儿。 【回来】 蛾群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无数纷乱繁杂的气味也被收集,在那之中,有一抹淡淡的,哪怕用力隐藏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迷离幽香。 在那! 她凝望着某个方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影顿时消散在半空中,下一秒就出现在城外的真菌荒地。 “气息到这里就消失了……” 她【祂】蹙起眉头,荒地之中污浊的气息掩盖了少年的踪迹。 “真是狡猾啊,洛尔,竟然用这里的气味来掩盖气息。” 她【祂】喃喃着,但马上又挑起唇角。 “这样也好,太轻易得到也就少了那么点意思,你就尽管逃吧,给我们之间漫长的欢愉增添一点乐趣。” 数不清的飞蛾随着芙蕾一同涌入这弥漫着有毒气体的真菌荒地之中,顿时如同深水炸弹。 一石激起千层浪。 …… 另一边,少年正带着吉欧亡命奔逃。 这里生活着数量庞大的蘑菇生物,但只要不惊扰它们,就不会发生什么冲突。 在吉欧的指路下,洛尔很快就穿越了一整座真菌荒野。 下方的道路蜿蜒曲折,远远地能瞧见一座看起来相当古老的村落。 村落中弥漫着许多强大而锐利的气息,这里似乎栖息着一个凶悍的族群。 “吉欧,你所说的危险巢穴是前面这座村子吗?” 少年目光凝重地眺望着,远处的村落中甚至有几道气息让他也感觉到威胁。 虫巢之中真是卧虎藏龙。 “不,地图上面写着这里是螳螂村,那座巢穴还要再更深处的地方,需要经过这座村子。” 吉欧盯着地图说道。 “这儿也有螳螂?” 少年想起了之前在王后花园的那头大螳螂,他落到地面,示意小虫子跟紧自己,步行着走进了这座村子。 第23章 民风淳朴 相比于虫巢其他充斥着各种疯狂怪物的区域,这座村落要显得格外静谧。 空气仿佛静止,没有风,一草一木都透露着一股肃杀的气息。 洛尔没有盲目飞入其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块区域萦绕着冰冷如铁的杀意。 震慑着一切外来者。 这绝非浑浊蒙昧的本能,而是更为冷酷的意志。 小吉欧跟在洛尔身后,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它,它死死紧握着手中的骨钉,仿佛这样能给它带来一点安全感。 “吉欧,跟紧我。” 少年的脸上同样浮现出凝重之色,这座村子里面的气息十分凶悍锐利,这里的住户不像是心智沦陷的样子。 只是看起来不太好沟通…… 说是村子,但那是对于虫子来说,以洛尔的角度,这里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木头迷宫,内里曲折蜿蜒,阴影丛生。 “倏——” 从头顶阴影处,突然激射出一道黑色的影子,洛尔眼眸稍稍一凝,血棘蔓长出藤蔓硬顶了上去。 “锵!” 黑影一击不中,又倒飞回阴影中,一双锐利的眸子在暗中透着幽光。 洛尔引导神性,身下的影子开始蠕动着,化作一头狰狞的阴影猎犬,它一出现,就鼓动着周围的阴影汇聚到它身上。 于是显露出袭击者的真容。 那是只个头小一些的螳螂,被击退之后飞回去倒挂在木檐上,两只前肢如弯刀般锋利。 吉欧仰着头,注视着那并不友善的居民,只是下一秒,身后又响起同样的破风声。 它仓促地回过头,只来得及挥动骨钉,火光迸发间,对方又飞向空中,轻盈灵动。 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也唤醒了此地更多沉睡的居民,一头又一头螳螂自阴影中飞了出来,在头顶逡巡着,将洛尔和吉欧围在中央。 “殿,殿下,我们怎么办?” 小吉欧面露惧意,忍不住说道,他们这是被螳螂包围了吗? 它看着那些螳螂锋利无比的前肢,似乎已经想象到自己被乱刀切碎的画面。 “别怕,吉欧,它们是不一样的。” 少年目光闪烁着,这些螳螂,虽然看起来也十分凶狠残暴,但其实和王后花园中的那些同族截然不同。 王后花园的螳螂更像是野兽在根据本能发起狩猎,而眼前这些,则是十分少见的,酝酿着炽热的战意。 洛尔能够感觉到空气中正在燃烧的战斗欲望,它们并非没有心智的虫子。 很快,天空中逡巡的螳螂们出现了骚动,一只看上去个头大一些的螳螂降了下来。 它悬浮在洛尔和吉欧前面,但并非要交流,而是挥了挥弯刀般的前肢,幽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这是……挑战。 而且它发起挑战,其他的螳螂便都平息下来,落在了四周的木檐上,或是倒挂着,或是两两贴在一起。 洛尔心中了然,他轻声说道。 “吉欧,上,会会它。” 小虫子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真的假的,我打螳螂?! 它打量着眼前螳螂那锐利的前肢,咽了咽口水,握着骨钉的手微微颤抖,然后艰难地说道。 “殿下,我,我感觉有点头晕。” 洛尔瞥了小虫子一眼,轻轻拍了拍它的肩膀,说:“别怕,你被强化了,快上。” 吉欧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变化,只能苦着脸,朝前走了上去。 洛尔则退后几步,让吉欧和小螳螂有充分的场地。 果不其然,当洛尔退开之后,周围的观众们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发出细碎的鸣叫声。 与吉欧对峙地螳螂更是磨牙擦爪,看得吉欧脸色发白。 洛尔退到一处木檐下,在他头顶就有一头倒挂在木板上的螳螂,他几乎只要抬起手就能够触碰到它的前肢。 但那螳螂只是瞥了洛尔一眼,就将目光投向正在对峙的吉欧和小螳螂。 “这还真是……民风淳朴彪悍的一个族群。” 少年若有所思,场地中央,吉欧和螳螂已经缠斗起来。 小虫子虽然心底害怕,但当真的开始缠斗,却是比洛尔想象的靠谱一些。 螳螂仗着能够飞行,居高临下先发制人发动攻势,吉欧则胜在底盘稳固,挥舞骨钉的力量也足够。 伴随着金属的颤鸣,骨钉和前肢交错碰撞间,吉欧屡屡能够击退对方的攻势,甚至越发老练。 不错啊…… 少年有些意外小虫子的表现,他当然不会坐视它遇险,只是想试一试这座村落的习俗。 既保持着心智,又有如此浓厚的战斗氛围,这座村子很不简单。 那头和吉欧交手的螳螂应该只是一头幼虫,来回发动进攻间隐约能够感知到风之神性的波动。 足以证明这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种族,如果他是阿莫尔,一定会给予相当的重视。 那么这座村子坐落于此,是否有祂的深意呢? “尊贵的旅者,领主们邀请您过去。” 沙哑而冷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尔转过身子,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浮现一丝波澜。 来者是一头十分高大的螳螂,要比洛尔还高上不少,与幼虫们在天空中飞翔,它是在地面行走过来的。 它站在洛尔身后不远处,笔直的身躯微微欠身,如果说幼年螳螂的前肢像是细小的弯刀,那么这头成年螳螂就是真正的巨镰。 更重要的是,它只是站着,却让洛尔感觉到一种锐利的气息。 这是一种近似于人类剑客的架势,少年暗自诧异,他竟然在一头螳螂身上看到了架势。 洛尔颔首,接受了对方的邀请,但随后又望了一眼还在和小螳螂酣战的吉欧,它似乎渐入佳境,骨钉用得愈发娴熟。 大螳螂见状,立刻开口:“您无需担忧,那只是小辈们的嬉戏,我们有专门的虫子看着……” 它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您的仆人骨钉使得不错,但似乎很少与虫子争斗,欠缺自信,我会让小辈们好好关照它的。” 少年颇有些意外地看了大螳螂一眼,这家伙看起来像个冷酷的杀手,但心思却出乎意料的细腻。 既然如此,他也就点了点头,说道。 “带路吧。” 第24章 你爱它们吗 剑士般的大螳螂在前边带路,一路朝着木制迷宫的深处走去。 一路上,双方都十分沉默,洛尔内心并不如表面平静,一方面芙蕾随时有可能追上来,另一方面这些螳螂对他的态度也有些奇怪。 它们并不如虫巢中幸存的有智虫子那般对他非常尊敬,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偏友善的中立。 可它们又分明拥有心智和欲望,难道还有不被阿莫尔统治的有智虫族吗? 只是还没等到少年开口试探,大螳螂就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身上有背叛者血液的气味,能否告诉我,那些背叛者的下场?” 它的声音就像秋天的落叶一般萧瑟,带着肃杀的意味。 洛尔愣了一下,背叛者? “你是指王后花园里那些吗,它们是你的同族?” “是的,它们追随着自己那一支的领主,选择向苍白的日轮臣服,遭到了其他几位领主的驱逐。” 螳螂细而尖的脸上同样戴着白色的面具,它在前边走着,身形就像是一把刀或者剑。 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锐利的气息。 “我在王后花园里确实遇见了一头非常强大的螳螂,它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洛尔平静地说着,又补充了一句。 “它死了。” 大螳螂顿住脚步,没有回头,问道。 “怎么死的?” 洛尔说:“死在了它所臣服的苍白日轮手里。” 芙蕾动的手,可以约等于是蛾母干掉的。 “……这样啊,也好。” 大螳螂说着,对洛尔说:“到了。” 少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他们已经走到了这座螳螂村落的最深处。 四周非但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建筑,越是深入,越是荒芜破败。 这似乎是一条通往幽暗地穴的道路。 在这条道路的起点,修筑着如同墓碑般高高矗立的四尊木头王座,正对着幽暗的地穴,仿佛在监视着其中的生命。 其中一座王座已经坍塌,剩下的三尊依旧屹立着,三道纤细高挑的身影端坐在王座上。 引路的大螳螂朝着王座欠身,便离开了,只留下洛尔一个人。 果然,这些螳螂跟阿莫尔并非简单的从属关系。 整个虫巢有且仅有一个唯一的王,那就是给虫子们带来心智和情感的阿莫尔。 其他虫子哪怕拥有再如何强大的神性,也不会佩戴王冠之类的饰品或者修筑王座之类的建筑。 这座螳螂村似乎是一个例外。 王座上只有最中央那头螳螂领主苏醒着,其他两头螳螂领主则低垂着头颅,似乎正处于沉睡之中。 随着洛尔走近,唯一醒着的领主向他投来锐利而审视的目光。 少年隐约感觉到一股压迫感,但也就仅此而已,他仰起头,和它对视着。 这头螳螂领主的身材瘦而高挑,前肢并非巨大锋利的镰刀,而是看似纤细的手臂,手中握着一柄十分修长的骨钉。 它端坐在王座上,凝视着洛尔,缓缓开口。 “你身上,有情与欲之神的气息。” 洛尔神色如常,平静地说:“走在爱之神性道路的驾驭者,都会有着这样的气息。” “并非如此表面,而是某种更深入的东西。” 螳螂领主说着,缓缓站了起来,它手中的骨钉比它整个身子还要修长几分。 这副握持骨钉的姿态,看上去比镰刀前肢的姿态更加危险,尤其是当它站起来,洛尔甚至产生了正在面对英格丽妠的感觉。 这样的领主,竟然有三位吗? 少年的脸色有些凝重,听到这位领主继续说道。 “哪怕是在睡梦中,我也能够感觉到,一些强大的存在降临到这座腐朽的王国,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尔等交战时爆发的神性波动让整个虫巢都为之惊颤,我也因此而苏醒。” 螳螂领主淡淡说道,只是声音中完全听不出半点恐惧的意味。 “而今,你来到了这里……” 领主说着,锐利的瞳孔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意,肃杀的气息遥遥锁定洛尔,让少年无法闪躲它的目光。 它冰冷地问道。 “是你引来了苍白的日轮!这座失落王国中的幸存者们因你而遭逢劫难。”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会先杀了你,再与蛾之母亲决一死战。” 少年沉默了一会,轻轻说道。 “我原本只是为了躲避苍白的日轮,后来同伴被祂的意志占据身躯,只能被迫与祂做过一场。” “此次借道贵村,是要去往古老盆地,开启国王的宫殿,寻找战胜蛾之母亲的方法。” 洛尔出自好意,劝说道。 “贵族还是快些迁徙吧,用不了多久,祂应该就会找到这里。” “等找到国王之魂,我会亲手将苍白的日轮驱逐,届时虫巢也能够重新恢复平静……” “呵!” 螳螂领主纤细的身躯却爆发出巨大的威势,它打断了洛尔的话语,发出一声冷笑。 “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就一定能开启失落的白色宫殿?” 洛尔眨了眨眼睛,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见眼前的螳螂领主接着质问道。 “你有什么资格,继承祂的馈赠?虫巢之中的虫子或许会把你当成祂,但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分明就不是祂。” 少年一时语塞,他确实无法反驳对方的话,毕竟他确实不是阿莫尔。 就连追随阿莫尔创建虫巢的五位骑士都会认错,但眼前的螳螂领主却戳穿了他。 “你不妨想想自己到底是为何而来,你对于这座王国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是国王的继承人,还是虫巢的拯救者,或者是过路的旅者……又或者干脆只是贪图王国财富的窃贼?强盗?” “请慎重思考这个问题,这非常重要。” 只听见螳螂领主缓缓说道。 “你真的有资格决定这个王国的命运吗?” 洛尔隐约像是把握住了什么,对方真正的问题其实是…… “你爱它们吗?” 第25章 虫选 “若我得证爱与欲之神,我将拥抱全部爱意,肯定所有欲望,成全一切幸福。” ——洛尔·伊斯蓝 “……你爱它们吗?” 螳螂领主冷漠地质问。 少年垂落眉眼,沉默不语,但沉默很多时候就已经是答案了。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只是为了躲避蛾母而来,只是一位路过的旅人。 诚然他有帮助过吉欧的爷爷和看护鹿角虫的蛋,但那并非对虫巢的爱,更多的是对于生命的怜悯。 他和阿莫尔是不同的,阿莫尔亲手缔造了这座王朝,祂必然投入了真正的爱意,若非如此,虫子们也无法从蒙昧的野兽蜕变,缔造出真正的文明。 而洛尔呢?他可是人类,对于虫子的王国又如何会怀有太多的好感。 诚然它们曾经拥有心智,又建立起宏伟的文明,但在少年心中,真的有为它们的沦亡而感到难过吗? 这也是螳螂领主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只是一位旅人,你的所作所为并非出于对虫巢的爱,而只是你自身的诉求。 你只是想要得到那份礼物,让自己更加强大,为未来的战役增添多一分胜算罢了。 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去取得阿莫尔留下的,赐予虫子们最宝贵的礼物呢? “你的爱意如黑色的穹顶般广袤,却不愿有分毫赐予这座虫巢,因此它的命运便与你无关……” “甚至因为你的到来,本就没落的王国更加垂危。” 螳螂领主言辞犀利地说道。 “你与蛾之母亲没有区别,爱神的礼物在你手中或者在蛾母手中,对这个王国也没有区别,都是唯有毁灭一途。” “诚然,幸存的虫子已经不多了,但它们都比你更加爱着这个王国,爱神的礼物也只有在它们手中,才能拯救这个王国。” “既然如此,我便不会让你从此地经过,去染指那份神圣的馈赠。” 高挑的螳螂领主伫立在王座上,身后透明的羽翼张开,举起了修长的骨钉,遥遥指向仍然沉默不语的少年。 洛尔抬起头,与它对视,那金色的瞳孔中流淌出无比复杂的眸光。 他隐约瞧见了另一道背生双翼的身影,祂正借着虫子的身躯在和自己对话。 你所谓的爱,是只愿意给予人类吗? 又或者是凭借个人的喜好,只赐予让自己心生好感的事物。 是否太过浅薄了呢? 如此单薄的神性之理,可以取代我吗? 我亲爱的小洛尔。 少年眼底的光芒闪烁着,阿莫尔,你也来了—— 只是恍然间,那道邪异的影子又消失不见了,好似从一开始,就只有张开双翼,举起骨钉的螳螂领主。 冰冷刺骨的杀意近乎实质般地凝结在了骨钉之上,这蓄势已久的一击,必然石破天惊。 洛尔却像是没有察觉也没有防备,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这还真是……被祂小瞧了。” 少年绝美的脸庞上勾勒出一抹淡然的笑意,他凝视着已经摆好架势的螳螂领主,平静地问道。 “无需藏着掖着,说出你的目的吧,你希望我做什么?” 对方既然和他说这么多,那么本质上肯定还是有所图谋。 果不其然。 螳螂领主说:“我要你向神性起誓,成为虫巢新的国王,让虫巢重生崛起。” “只要你能答应,我等会倾尽全部力量为你阻拦蛾之母亲,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洛尔微笑着,摇了摇头,螳螂领主的气息顿时暴涨,仿佛随时都可能发动攻击。 “这是没有用的,就算我成为了第二个国王,让虫巢重新焕发活力,也不过只是又一个轮回。” “甚至因为蛾之母亲的存在,也不可能达到昔日的辉煌,一旦我离开了,虫巢同样会迅速没落,这只是一条注定会失败的道路。” 螳螂领主苍白面具后的深幽目光闪烁着,似乎有所触动,但它还是坚持己见。 “但它也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洛尔摇摇头,说:“无论是我,还是阿莫尔,我们的力量只能带给虫子们带来心智,但虫巢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虫子自己手中。” “而非掌握在神明手中,这就是阿莫尔会离去的原因,祂尚且如此,而我同样也不会重蹈祂的覆辙。” 少年眨了眨漂亮的眼眸,狡黠地说道。 “我为你们,还有虫巢,带来了一位新的候选虫……你的族人已经跟它打成一团了,不是吗?” 真·打成一团。 “……” 这次轮到螳螂领主陷入了沉默,它当然知道洛尔指的是谁,那头矮矮胖胖胖的小虫子…… 那头小虫子的骨钉耍得倒是可圈可点,只是对神性力量的掌握太过肤浅。 “它太弱小了。” 螳螂领主沉默了好一会,才吐出这几个字,但先前蓄满的架势和刺骨的杀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 洛尔说:“是么,可它却愿意为了虫巢冒着生命危险独自面对蛾母,并最终成功骗过了祂。” 螳螂领主的眼底的眸光顿时剧烈摇晃了起来,足以看出它此刻内心的震惊。 洛尔接着说:“无论多么强大的虫子在蛾母面前也都不值一提,或许对于虫巢来说,需要的并不是强大的力量,而是某种更加宝贵的东西。 “正巧,我在它的身上看见了这种东西。” “……你会舍得将阿莫尔的馈赠留在虫巢?” 螳螂领主艰难地问道,但从语气上已经能够听出它的动摇,洛尔笑了笑。 “那是阿莫尔给虫子们的礼物,我还不至于贪图那样的东西。” 更何况,我已经在冥河摆渡人咔戎那吃过一次大亏了。 螳螂领主深吸一口气,眼神十分复杂。 “希望你能遵守此刻的承诺。” 少年正要说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了细碎的声音,此前那头大螳螂又再度回来。 “领主,我把它带过来了。” 在大螳螂身后,无形的风正搬运着小虫子吉欧的身躯,它被揍得鼻青脸肿,身上灰色的盔甲上布满了一道道白色的印痕。 都是真刀实剑打出来的哇。 此刻正仰面漂浮着,一边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哇,还真是被揍得好惨。” 洛尔凑到小虫子身前,略带同情地说道,只是言语中的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小虫子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睁开眼睛,从风旋中翻身,落到地上,忿忿不平地投诉道。 “殿下,不公平,它们车轮战,好多个打我一个!” 洛尔说:“那你还是蛮厉害的,现在还这么活蹦乱跳,应该没吃什么亏吧?” “哎嘿,没有,我皮厚,耐打。” 小吉欧顿时说道,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从来都没有,这么畅快地和别的虫子交手过,殿下,战斗,爽!” “看不出来,你和它们的相性还挺高。” 洛尔有些诧异地说道。 螳螂领主自吉欧出现之后一直观察着这只小虫子,无论是看外表,还是神性强度,吉欧都只是虫巢中最普通的小虫子。 这样的虫子竟然能够骗过蛾之母亲,真是了不起的壮举。 说不定,它真的能够…… 螳螂领主的目光闪烁着,下一秒,王座上的身影消失,而后出现在了洛尔和吉欧身旁。 “殿下,你们该离开了。” 第26章 荣誉 修长的骨钉上流淌着银白色的光泽,螳螂领主高挑瘦削的身躯端坐在王座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来自地表的生命已经带着那头小虫子进入了深邃巢穴,它们能够顺利抵达白色宫殿吗? 自己的选择又是否正确…… “领主,幼虫们已经全部疏散,其他战士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前的大螳螂再度来到王座前,它微微欠身,语气波澜不惊。 “……” 领主并未回话,而是望向遥远的天边。 “醒来吧,我的姐妹们,荣誉的战场就在眼前。” 伴随着这一声魔咒般的呢喃,剩下两尊王座上的螳螂领主睁开了双眼,同时握紧了修长的骨钉。 伴随着让世界都惊颤的嗡鸣声,呼啸着掩埋一切的白色潮水正在飞速朝它们这边涌来。 …… “洛尔,祂已经挣脱了锁链。” 奈莉尔凝重的声音响起,让洛尔赶路的步伐顿了一下。 少年此时正带着吉欧走进了一座无比深邃的幽暗巢穴中,一路上能够瞧见数不清的螳螂和某种地穴蜘蛛的尸骸。 他并未飞行,因为越往下,越往下走,通路也越发狭窄,光线也越发昏暗,不再生长有散发荧光的植物。 直至最后,仅剩的光源只来自手中的金色箭矢。 这样的道路虽然难走,但对于芙蕾来说也是一样的,蛾的飞行会在这种环境中受阻,或许反而对自己有利。 而且,这里的原住民,很可能对蛾更加不友好的一点。 洛尔神色如常,回应道。 “知道了,我们得走快点。” 吉欧跟在身后,一直在不安地环顾着四周,这儿的环境远比鹿角虫隧道恐怖得多。 虽然二者都是在无光的岩层中,但鹿角虫清幽静谧,不像这边,阴影中不时响起细碎的声响。 那是一种让虫子也毛骨悚然的声音,黑暗里仿佛栖息着无数恐怖的怪物,它们磨牙吮血,用骇人的眼神凝视着路过的生物。 “殿……殿下,这个地方让我,感觉……不太好。” 吉欧咽了咽口水,胖乎乎的小爪子拉住洛尔的白袍,借此给它提供一点点安全感。 只是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吉欧的小爪子与此前似乎有些变化。 变得更加有力,爪子的光泽更加接近螳螂战士的利爪,就好像脱胎换骨一般。 “我感觉到黑暗中好像藏着很多恶毒的小生物,而且我们像越是往前,越像是走在一个……阴森黑暗的扭曲迷宫里。” 洛尔瞥了它一眼,目光有些惊讶。 “你能够察觉得到它们的存在,说明在螳螂村那顿打没有白挨,你的感知能力有显著的进步。” “这样吗……等等,也就是说这里真的有东西!” 小虫子听到表扬,有些高兴,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更加警惕地瞪着一侧的黑暗中。 洛尔没有告诉它,就在它的头顶,也有着不少小生物,他只是善意地提醒道。 “吉欧,拿出你在螳螂村打擂台的勇气,对于这里的猎食者来说,它们能够闻到你心里的恐惧。” “你越是害怕,就越会被它们盯上。” 小虫子一听,咬咬牙,握紧了自己的骨钉,也是奇怪,明明刚才还抖个不停,但一握住骨钉,又显得沉稳了些。 良材可雕。 洛尔露出一抹赞许的笑意,可惜吉欧没有看到,它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两侧的黑暗里。 也就忽视了头顶,那儿,有什么东西正跃跃欲试,露出狰狞的口器。 但洛尔只是抬起头,眼眸中闪过微弱的光芒,那正要猎食的生物顿时又蛰伏了起来—— 它嗅不到恐惧的气味了。 是的,这座深邃巢穴中的住户,和洛尔在无光之森中遇到的巨蛛很像。 都是以恐惧为食,越是害怕,越会被它们盯上。 它们很可能是巨蛛莫罗娅的族群,如果洛尔没记错的话,这位可是蛾母的死敌。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跑到无光之森去了,现在正在被莉莉持续地挫骨扬灰中。 这是一个好消息,深邃巢穴也可以有效拖延芙蕾的步伐,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殿下,螳螂领主它们,能打得过那一位吗?” 走着走着,小虫子突然迟疑着问道。 洛尔望向它,如实说道。 “吉欧,那本质上是悬挂在虫巢头顶的苍白日轮,那三位领主虽然也很厉害,但对一尊神明来说,算不上什么劲敌。” 小虫子问:“那它们会死吗?” “会的,它们死定了。” 洛尔平静地说道,面色如常。 如果是其他虫子,或许会撤离或者逃跑,但那样的领主,是一定会死在战场上的。 “这样啊……爷爷曾经跟我说过,祂想要毁灭虫巢,是因为我们背叛了祂,选择追随新的神明和新的梦想。” “虫巢会没落,则是因为新的神明抛弃了我们,可我不明白。” 吉欧停顿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 “我不明白,难道没有了神明,我们就不能生存下去吗?” 第27章 祂不爱你们 “我不明白,难道没有了神明的眷顾和宠爱,我们就不能生存下去吗?” 吉欧问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洛尔认真地打量了一番小虫子,转过身子,接着朝前走去。 “吉欧,你果然是不同的。” 小虫子闻言微微一愣,见到少年前行的背影,又赶忙追了上去,亦步亦趋着跟在他的身后。 “殿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洛尔并未回头,只是问道。 “吉欧,虫巢里的虫子们都崇拜和爱戴那位创造虫巢的那位国王,它们也相信,国王是爱着它们的。” “那么你呢,你是如何看待祂的?” “我……我当然也很尊敬祂。” 小虫子不明所以。 洛尔脚步微顿,说:“那你认为,祂爱你们吗?” “……我,我不知道,应该是爱的吧,毕竟祂给了我们心智和情感,又缔造了宏伟的虫巢。” 吉欧语气有些迟疑,这自然没能瞒过洛尔,少年笑着说。 “吉欧,你也认为虫巢是祂缔造的?” “难,难道不是吗……” 小虫子突然顿住脚步,巨大的迷茫充斥着它的内心,一直以来被灌输的观念和内心的困惑交织着。 “吉欧,祂赐予了种子,而这枚种子会以何种方式生长,最终结成何种形态的果实,就连祂自己也无法预料。” “除了伟大的地母,没有神明能够从无到有,缔造一个文明,虫巢并非一日建成,成就它的,是无数只像你一样的小虫子。” 少年平静地说着,眼底的光芒内敛,但任何生命与他对视,都会被那火光所吸引。 “吉欧,这只是我自己的看法,你听听就可以了——虫子们崇拜和爱着国王,所以也一厢情愿地认为祂也爱着你们。” “但可惜的是,崇拜是距离理解最为遥远的情感。” “掌管爱欲的神明自始至终都不曾爱上任何事物,祂只是冷漠地注视着世间情爱的潮汐起伏,要将尘世万象都纳入爱欲的漩涡之中。” “祂并不爱你们。” …… “小丑,你在搅什么?” 修长的骨钉携带着炽烈的风息洞穿了芙蕾的半边羽翼,附着在骨钉上的风之神性猛烈爆发。 化作巨大的风刃气旋,瞬间就将芙蕾的半边身子搅碎。 却不见哪怕一滴血液。 被搅碎的躯体化作无数纯白的羽翼,在巨大的气旋中肆虐着。 她【祂】面无表情,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和伤害。 残存的半边蛾翼扇动着,有如堕落凡间的断翅天使,潮水般的飞蛾又一次汇聚,重新弥合成风姿不减分毫的美艳女人。 那蓝宝石般的眼眸已经被苍白的光芒占据,她【祂】偏过头,看向身后准备再度发起进攻的螳螂领主。 它正咬着牙,喃喃着。 “为了虫巢,请您留在这里吧!” 无形的风暴似乎要化作囚笼,将芙蕾锁在内里,但随便一道冷笑声响起,风幕支离破碎。 甚至没有察觉出对方是如何发动攻击,螳螂领主被一股巨力击中,从半空中以极快的速度坠落,落地之处激起漫天的尘土。 “可笑。” 巨大的纯白蛾翼展开,短暂地翼展就蔓延了半个穹顶,轻轻拂动的同时遮蔽了整座螳螂村。 咆哮一般的龙卷风气流裹挟着茫茫多的飞蛾,一同呼啸着汇聚到芙蕾高举的右手之中。 凝结成一柄苍白的长矛。 芙蕾面无表情,白皙修长的右手握着长矛,对着烟尘弥漫的地方重重挥下。 出手的一瞬间如同跨越了空间,直接抵达目标。 螳螂领主刚刚艰难地爬了起来,巨大的风压就将它压得抬不起头。 随后而来的攻击磨灭了一切。 【能坚持这么久,你也已经足够自傲了】 芙蕾面无表情地收拢蛾翼落到地面,曾经的村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处弥漫着巨大烟尘的深坑。 她【祂】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呢喃。 “为,为……了,国王……” 【……】 重重叠叠的回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响起,无数飞蛾的嗡鸣汇聚成邪异的声音。 【阿莫尔给了你们一根骨头,你们就都成了忠犬】 【我给了你们生命和生存的土壤,却被视为仇敌】 【真是可笑至极】 【也罢,那就跟着祂一起毁灭吧】 第28章 潜行者 “殿下,我找不到路了……” 眼前是一处四通八达的空地,连通着好些个幽暗的通道。 吉欧正借着洛尔手中箭矢的光芒,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地图。 但这地图上,这座深邃巢穴所处的位置只有一团漆黑的墨迹。 编制地图的人也不敢深入这座巢穴,只能留下一段模糊的空白,唯一辨识出来的,是在这座巢穴的某个地方,有着通往古老盆地的通道。 但仅凭这么模糊的标识,可无法帮助他们在如此阴森恐怖的巢穴里找到通路。 “看来我们只能想办法和这里的原住民接触一下了……” 洛尔也没什么办法,这里的道路比纯白圣陵的地下墓穴还要难走,准确来说也根本不是给人类走的,经常走着走着发现无法通行,只能绕路。 四周更是遍布着恶毒的地穴生物。 少年手中箭矢的光芒能够驱逐很大一部分弱小的生物,但同时也会引来一小部分强大的生物。 这座巢穴中应该栖息着某种比较庞大的生物,还足够洛尔和吉欧顺着它们开辟过的道路前行。 洛尔手中凝结出一柄金色的长弓,他将箭矢搭在上面,弯弓引弦,轻声说道。 “为我开辟道路吧。” 金色的箭飞射而出,转眼间消失在了某一条通道之中,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金色星芒,照亮了昏暗的道路。 而在那条通道中,则缓缓传出许多细碎的声响。 似乎是穴居其中的小生物们被箭的威势惊扰,正在仓皇逃窜。 “吉欧,我们走这边。” 洛尔说着,沿着星芒散落的痕迹再度前行,不多时,他和吉欧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响起了锐利的破风声。 “殿下小心——” 吉欧拔出骨钉,猛地迎了上去,那是一弯刀状的武器,自阴影之中发难,势大力沉地劈了过来。 吉欧挡住了第一下,但又有风声从另一侧响起,小虫子只来得及低下身子,又一柄巨大的弯刀刚好从它头顶掠过。 好险!差点就被切成两段了…… 小虫子连滚带爬,退回到洛尔身旁,回过头,那阴影中的怪物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庞大的身形堵住了大半的通道。 那并非什么双持弯刀的虫子。 而是一头戴着面具的蠕虫潜行者,面具之后,三双墨绿色的瞳孔正幽幽地凝视着洛尔和小虫子。 等等,它的武器呢?它是用什么攻击我的?! 小虫子瞪大了瞳孔,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潜行者。 “小心它的面具,吉欧,这家伙并不好对付。” 洛尔提醒道,吉欧握紧了骨钉,螳螂领主赠予它的螳螂爪让它的动作更为迅速,力量也更加庞大。 所以它才可以在猝不及防间挡住这潜行者的发难。 “嘶,嘶嘶——” 潜行者巨大的口器下响起嘶嘶的声响,洛尔有些意外,它竟然是拥有心智的虫子。 虽然它的语言表达并不如虫巢的虫子那么清晰,但至少有清楚的意思。 “离开,女王,领地……” 女王? “冒昧客至贵地,能问个路吗?” “离开!” 它嘶吼了一声,覆盖着脸部的面具突然打开,后面两瓣弯刀型的利爪猛地朝洛尔斩了过来。 吉欧这次有了准备,连着两次劈砍,挡住了对方的攻势,但正当它准备还击,潜行者却将利爪收拢,再度闭合面具。 小虫子的挥击落在白色的面具上,响起金石碰撞的声音,面具却毫发无损。 就像一面巨大的盾牌一样,挡住了来自正面的攻击。 得想办法绕到它身后…… 吉欧想着,可这头潜行者同样十分警惕,不会轻易给它这个机会。 “吉欧,试着让它再发起一次攻击。” 洛尔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小虫子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潜行者。 潜行者面具后的目光闪烁着,身躯看似臃肿,但实际上非常灵活,当它决定进攻时,瞬间就能跨越大半个通道。 它佯装退后,见小虫子朝前,猛地打开面具,锋利的前爪横切了出去。 吉欧下肢发力,一只爪子攀附在岩壁上,躲过了致命的斩击,而后自上而下,来了一个跳劈。 潜行者收回利爪想要闭合面具,吉欧的骨钉却先一步卡在中央,让原本固若金汤的防御留下一道缝隙。 下一刻,金色的箭矢顺着这条缝隙射了进去。 “嘶——” 蠕虫潜行者发出剧烈的嘶吼,庞大的身躯开始痛苦地扭动。 吉欧趁机拔出骨钉,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到地面。 “做的漂亮,吉欧。” 洛尔说道,眼眸中绽放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庞大的情感正顺着箭矢涌入潜行者的大脑,少年正在用爱之神性强行对它进行驯化。 只是这个过程比洛尔想象要困难的多。 潜行者痛苦地用带着坚不可摧面具的脸部撞击着隧道的岩壁,密密麻麻的尘土和一些细小的爬行者不断从岩壁上落下。 这竟然是一头有着信仰的虫子。 洛尔有些意外,他走近几步,来到巨大的潜行者面前。 此时它正匍匐着,瞧见身着白袍的少年近在咫尺,面具后的三对瞳孔里闪烁着混乱和挣扎之色。 那庞大的身躯似乎正在蓄力,随时可能发动致命的袭击。 “殿下,小心一点……” 吉欧见状,连忙握着骨钉,脸色凝重地跟了上来,生怕潜行者暴起伤害到洛尔。 “没事的。” 少年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伸出手,在吉欧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轻轻抚摸着潜行者面上钢铁般的白色面具。 出乎意料的,这头巨大的怪物竟然真的平静了下来,瞳孔里的目光也变得平和了许多。 它只觉得身体变得放松,温暖,刚才的痛苦荡然无存,眼前白色的虫子突然变得无比亲切。 想要亲近,值得信赖。 洛尔说:“我无意改写你的信仰,只是需要你的帮助,作为回报,我也会实现你的愿望。” “嘶嘶……” 面具后响起轻微的叫声,对比此前,要显得温顺得多。 “唤醒你的女王?可以试试,带路吧。” 洛尔平静地说道,脸色如常,只是眼眸中的光芒让一旁的小虫子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敬畏。 潜行者闻言,俯下了头颅,让洛尔和吉欧能够站在它的背上,然后才缓缓转过巨大的身躯,朝着巢穴黑暗的深处进发。 “殿下,它它它真的听您的话了?!” 这头潜行者的背上同样覆盖着盔甲,虽然没有面部的面具那么坚硬,但也可以说全副武装了。 小虫子站在上面,感觉既惊奇又震撼。 这样一头可怕的怪物,如果出现在遗忘之地,不知道要多少虫子合力才能打倒它。 而殿下,竟然如此轻松就驯服了它…… “很奇怪吗,吉欧?” 少年站在潜行者背上,凝视着前方黑暗中不断出现的景象,两侧的岩壁开始被白色的蛛网覆盖。 许多细小的地穴蜘蛛在蛛网上爬行着,潜行者与它们互不干涉,显得出奇的平和。 这是一个蜘蛛的巢穴。 会是巨蛛莫罗娅的族群吗? 洛尔想着,随口回应了吉欧一句:“你应该对此并不陌生才对。” “殿下,您指的是什么?” 吉欧小小的瞳孔里流露出大大的困惑,然后它听见少年轻声说道。 “爱神阿莫尔,虫巢昔日的国王。” “祂就是用这样的力量,驯化了你们野蛮的灵魂。” 第29章 巨蛛 “嘶,嘶嘶……” 幽深的巢穴之中,胡乱散落着干草和腐朽的植物,在暗无天日的地穴同样也有它特有的植物。 散发着荧光的苔藓以及一种生长在岩壁中的小草,只是在这种阴森环境的衬托,看起来有点像是地狱中恶魔伸出的触须。 潜行者在隧道中穿行着,越是往下,就越是灵活,不时能瞧见一些细小的地穴蜘蛛,它们攀附在岩壁上,编织着蛛网。 彼此互不干涉,只是偶尔有细碎的交谈声。 它们有交流,能够合作,合力编织更大的网,共同狩猎。 根据职责不同,应该也有地位之分,而且难得的接受外来者。 比如脚下的潜行者,它并不属于蜘蛛种族,但却能够在巢穴之中畅通无阻,看起来地位还很高。 一个独特的智慧种族。 诚然,洛尔并不喜欢蜘蛛这种生物,尤其是在这种幽暗的地穴,但与智慧的种族接触,总好过和蒙昧的野兽打交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连洛尔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困倦。 单调而重复的环境里很难分辨到底前进了多远,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叹这个巢穴大得有些难以想象。 就连吉欧也不敢置信地取出了地图,疑心自己被送到了地图外的某个地方。 终于,潜行者带着他们钻出了隧道,此前也很多次有这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但这一次是不同的。 眼前是一座大而空旷的洞穴,身后有且仅有一条道路通往此处。 “殿下,这里好空旷……” 洛尔和吉欧落到地面,潜行者低声叫唤了几声,而后就俯低了带着苍白面具的头颅。 小虫子四下张望着,只是洞穴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与它大小相称的怪物。 但只要静下来,就能够听见。 黑暗正在呼吸…… 那声音盖过了心跳,悠长,沉重,又舒缓,像潮汐一般涨落。 吉欧瞪大了眼睛,凝视着洞穴深处的黑暗,只是它的目光无法看穿这亘古一样的堆积的阴影。 “吉欧,在上面。” 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小虫子仰起头,下一刻,一种无与伦比的恐惧正在它心中弥漫。 头顶巨大的洞穴穹顶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由白色蛛网编织成的茧。 有的像房子一样巨大,小一点的也像是牛犊一样,最中央最庞大的那颗足足占据了大半个穹顶。 密不透风的蛛网中,隐约能瞧见一团蜷缩着的黑色阴影置身茧中。 那种潮水般的呼吸声正是来自它。 “不要害怕,吉欧,它很虚弱。” 少年的声音就如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吉欧心中的恐惧,让被吓得完全僵住,身子一动不动的小虫子缓了过来。 它剧烈地喘息着,仍然死死地凝视着头顶那巨茧中的阴影,完全挪不开目光。 确实,如果能够忽略体型带来的可怕压迫感,就可以观察到更多的细节。 在白色巨茧之中,那巨大的黑色魔物蜷成一团,宛若巨大的岩石。 如果不是这可怕的呼吸声,吉欧甚至会觉得那是一团死物——它的生命力与庞大的体型并不相称,几乎就要熄灭。 “更何况你面对过更强大可怕的存在,那时候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洛尔温和地说道。 “没,没有啦,都是殿下和王后交代好了……而且,而且那时候也很怕哇!” 吉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但被这么一打岔,心里的恐惧确实缓和了不少,没有那么害怕了。 它依旧仰望着头顶的巨大阴影,迟疑着说:“殿下,我们真的要叫醒它吗?” “确实我也有些纠结,它看起来很像以前遇到的一个敌人,非常棘手……” 洛尔喃喃着,又瞥了瞥身后头颅深埋的潜行者,它的身躯挡在了隧道的入口,颇有一种堵住后路的感觉。 少年神色如常,又仰起头,望向白色的巨茧。 “既然答应了,那就兑现吧。” 若是以往,洛尔或许会先咨询一下奈莉尔的意见,但随着他自身力量的增进和神性技艺的精湛,除非是神明级别的力量,否则很少有能够超出他控制的事物。 虽然洛尔仍然不擅长战斗,但力量的本质太过崇高,单纯神性的应用,就足够应对大多数威胁。 “倏——” 少年手中凝结出金色的箭矢,随着这光芒在洞穴中显现,身后潜行者的头颅埋得更低了。 箭矢射出,轻而易举地撕开了蛛网巨茧,显露出其内深邃的黑暗。 那生命似乎并未有实质的形体,更像一团蠕动的阴影,在被注视到的瞬间,突然被赋予了形体。 爱之神性的光辉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茧中的黑暗里突然绽放的六道猩红光点。 【稀客啊……】 如两截枯木彼此摩擦般的刺耳声音在空旷的洞穴中回荡着,巨茧中的魔物开始舒展身躯。 黑色长矛般的蛛腿如切开豆腐般撕开了巨茧,它倒挂在洞穴顶部,凝望着下方渺小的几道身影。 猩红的目光渐渐移动到蠕虫潜行者身上。 【好孩子,辛苦你了】 蠕虫潜行者仰起头,嘶嘶地叫唤着,庞大的身躯颤抖着,不知道是在激动还是在恐惧。 下一秒,潜行者绝不算小的身躯就拔地而起,一道透明的蛛丝黏住它,将它扯向穹顶。 “咔嚓咔嚓——” 在吉欧目瞪口呆和洛尔有些凝重的目光中,巨蛛完成了苏醒之后的第一场进食。 嘎嘣脆。 那猩红复眼中的饥饿之色稍稍褪去,它将目光投向了白袍的少年,缓缓说道。 【真是讨厌的神性】 洛尔微眯着眼,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但并非是因为巨蛛血腥的进食画面,而是它长相,体型乃至神性的波动。 都和巨蛛莫罗娅非常相似,就连这种干枯刺耳的声音,也如出一辙。 在它破茧而出时,少年险些就认错了。 可巨蛛莫罗娅应该被莉莉追杀到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当前的时空更是应该已经死绝了。 难道是莉莉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洛尔直接开口试探道。 “你是巨蛛莫罗娅?” 【……】 【啊……你见过它,真是难得】 巨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才说道。 【它曾是我的配偶,我们共同统治着这座地穴,看护着族群的繁衍】 【遗憾的是,它接受了阿莫尔的箭,去往现世寻找成为神明的方法】 【小虫子,你见过它,那就跟我说说吧】 【它成功了吗】 第30章 最后的子嗣 漫长到连虫巢都未建立的岁月之前,两头如同灾厄般的巨蛛就已经在此地栖息。 它们是最古老的虫子之一,遵循着原始的兽性,繁衍,生息,孕育出名为编织者的族群。 但它们与地表沐浴在光中的虫子不同,巨蛛们拥有古老的心智,秉承着黑暗幽怖的道路。 在漫长的岁月中,巨蛛们栖息在地底的巢穴中,与蛾母和祂的子嗣们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战争。 直到有一日,身披白袍的神明造访了此处深邃的巢穴,给了它们新的选择。 …… 【它成功了吗】 巨蛛如此问道,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如同火山喷发之前大地沉闷的震颤。 如此漫长的岁月流逝之后,又再一次耳闻昔日配偶的名字。 是否会思绪翻涌,是否会感慨万千? 洛尔白袍之上的暗红荆棘突然活化着朝四周蔓延,形成一个血色的圆环将他和吉欧护在中央。 这一刻,这头可怕巨蛛身上流淌出的,是毫不掩饰的,肆虐的,惊涛骇浪般的…… 恨意。 这仇恨的深刻,直接让少年出现了应激反应,引导血棘来保护自己。 他抬了抬眼,直视着巨蛛流露着怨毒的猩红复眼,脸上并无惧色,回答道。 “如果你说的巨蛛莫罗娅和我见过的是同一只,那么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 “它已经失败了,而且正在死去。” 【……】 猩红的复眼闪烁了一下,伴随着天花板上落下的岩石碎屑,巨大的魔蛛落在地面,庞大的身躯占据了原本空荡荡的洞穴地底大半的空间。 【我们这种生命,想要死去可不容易】 巨蛛走近一步,巨大的阴影直接笼罩了少年和小虫子,在它面前,洛尔和吉欧渺小的像是尘埃。 那可怖蛛面的口中,狰狞的利齿就要比他们加起来还大,它晃动着,吐露出森然的话语。 【你真的遇见它了吗】 眼前的巨蛛似乎并不相信洛尔的话,拥有了爱神之箭的莫罗娅,在现世是绝对的天灾,除非神明降临,否则难有敌手。 而就算有谁能够将它击败,也很难彻底杀死它,毕竟它是…… “你们是古老的情感显化,源自兽性的荒野上,催促生命进化的原始恐惧。” 洛尔平静地说道,又停顿了一下。 “不用虚张声势,你的状态很不好,哪怕你想用进食来掩饰自己的虚弱也无济于事。” “你骗不了我。” 巨蛛猩红的复眼顿时绽放出刺目的光芒,但那光芒甚至无法侵入洛尔的周身。 再加上那些拱卫着少年的暗红荆棘,它长久地沉默着,终于退了几步。 庞大的身躯下沉,像小山一样落在地面上。 【这都是拜它,还有阿莫尔所赐】 它怨毒地说道,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将这座洞穴填满。 洛尔问:“巨蛛莫罗娅?它做了什么?” 【它要吃了我,来独占恐惧的神性】 少年目光闪烁着,为了神性反目成仇吗? 【为了保护我,并且将它驱逐】 【我所有的子嗣都死在了它手里】 【莫罗娅的力量原本逊色于我,但它有那根该死的箭!】 趴在地面的巨蛛嘶吼着,仿佛要将沉郁了千万载岁月的仇怨倾泻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巢穴中一路走来,只能瞧见弱小的地穴蜘蛛,却不曾瞧见哪怕一头巨蛛的踪迹。 洛尔若有所思地垂落眉眼,显得很沉默的样子,想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我所言非虚,莫罗娅已经失败了,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摧毁了它的形体。” “并将在,也正在无限的时空中彻底磨灭它的精神。” 【……】 巨蛛猩红的复眼不断闪烁着,显现出它此时波涛汹涌的内心,过了好一会,它才缓缓将狰狞的黑色节肢收回身边。 俨然一颗伫立在洞穴底部的恢宏黑色球体,姿态和情绪都肉眼可见地和缓了下来。 【漂亮的小虫子,你似乎对它的失败颇为了解】 【真是难以置信,你明明看起来如此年轻】 【能跟我说说吗】 【它的失败和死亡】 “自无不可。” …… “……这就是莫罗娅灭亡的故事,你还满意吗?” 在深邃巢穴的最深处,白袍少年带着一头小虫子,端坐在小山般的庞大魔蛛面前。 洛尔完成了讲述,当然,故事里并未提及他自己,而是更侧重于描述无光之森的生态和圣神之冠的仪式。 以及最后角逐神位的双方。 【多么精彩的故事】 【真希望能去看一看】 许久,巨蛛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昔日的配偶,今日的仇敌,绵延漫长岁月的怨怼。 而今一并消散。 哪怕是如此古老的生命,也还是会怅然若失。 【我曾以为,自己只能在这座已经荒凉的巢穴中等待消亡】 【未曾想到,在弥留之际还能听到这样的好消息】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你】 【哪怕你身负着那可憎的神性】 巨蛛的态度好了许多,猩红的复眼流露出的光芒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一种年迈的和缓。 洛尔便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希望你能为我指引通往古老盆地的道路。” 【啊,啊,啊……】 巨蛛仰起头,凝望着遍布蛛网巨茧的洞穴穹顶,想了想说: 【我知道那个,阿莫尔的宫殿就在那儿】 【我可以让我的信徒带你们去……我指的是,另一头,还活着的信徒】 蠕虫潜行者的族群也在这座巢穴中幽居,将眼前的巨蛛视为神明来崇拜。 不幸的是,它们似乎在神明的食谱里。 “十分感谢。” 洛尔稍稍松了一口气,身旁的小虫子更是松了口气,向后摊在地上。 天知道面对这么一头庞然大物,它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自从进入深邃巢穴,那抹若有若无的威胁彻底淡去了。 芙蕾没有追进来,哪怕是蛾母,似乎也不想侵入这头巨蛛的领地,这当然有环境的加成,但也足以证明对方的强大。 哪怕非常虚弱,处于弥留之际,能够不发生冲突也是好的。 【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少年怔了一下,巨蛛可怖脸庞上的复眼都凝视着他,缓缓说道。 【哪怕你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存在,但那强大的神性无法作假】 【那支箭……在你身上吗】 我身上可不止一支箭……洛尔眯起眼,漂亮的脸上浮现一抹迟疑,但还是点点头。 【我因为它而沦落至今】 【再无法孕育任何子嗣】 【今日它竟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命运当真无常】 巨蛛撑起身子,将头颅俯低,凑近到洛尔面前。 “如果是要治好你,请恕我无能为力。” 少年直视着巨蛛,平静地说道。 但巨蛛并未动摇,而是越发凑近,直到少年瘦削的身躯就站在它眼前。 它渴望地凝视着他,哀求般地说道。 【不】 【我想要一个子嗣】 【作为我……最后的子嗣】 第31章 野兽之心 【我想要一个子嗣】 【作为我……最后的子嗣】 巨蛛呜咽着,猩红的复眼流露出赤裸的渴望,那目光中的 洛尔:? 少年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 当我打出问号时,并不是我有问题,而是我觉得你有问题。 你想要子嗣,找我干什么,芙蕾可还在外面呢? 芙蕾和蛾母最同仇敌忾的一集? 眼见少年的神色明显不悦,巨蛛马上开出了自己的筹码。 【作为回报,我会将恐惧之心交给你】 【虫子们也把它叫作】 【野兽之心】 巨蛛说着,庞大的身躯中弥漫出一股让洛尔感到惊骇的气息,他体内的神性几乎同一时间就沸腾了起来。 他嗅到了同源,但又有些不同的气息。 这是……爱之神性的前身,已经被取缔了的兽之神性。 因为恐惧,所以会谋求更高一层的进化,在蒙昧的荒野里,兽会永不止息的狩猎,吞噬,然后再度进化。 没想到这份古老的神性,竟然还在巨蛛身上残留着,怪不得阿莫尔要你们死…… 洛尔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件物品的珍贵之处。 兽之神性和爱之神性本质是同一种神性,只是前者更倾向于永不满足的暴虐和欲望,后者同样也是欲望,只是戴上了心智和情感铸造的枷锁。 正如世界在一刻不停地改变,构成世界的神性也并非一成不变。 兽之神性向爱之神性的更迭也预示着世界从愚昧走向文明,和虫巢的历史一样。 爱驯化了野蛮的灵魂,虫子们一同建造出宏伟的王国。 但这绝不意味着兽之神性就很弱小,恰恰相反,它非常强大,洛尔确实有一些心动,但也只是一些。 少年并非为了力量而毫无下限之人,他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巨蛛,能够瞧见那猩红的瞳孔透出希冀的光芒。 但他还是平静地说道:“不好意思,我对你的提议没有兴趣。” 【我知道,你在和那头蛾对抗,我会帮助你,我的信徒都会帮助你】 【如果你想成为虫巢的新王,这个巢穴也会因此而并入虫巢的领地】 【这是阿莫尔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求求你……】 巨蛛几乎是在哀求,整座深邃巢穴都在随着它的情绪而隐隐颤抖着。 洛尔微蹙起眉头。 虽然他不可能答应巨蛛的要求,但这里毕竟是对方的巢穴,如果真的撕破脸,只怕会演变成很麻烦的事情。 他想了想,说道。 “我没说不能帮你,我可以让你短暂地焕发生机,但你不要打我的主意,自己找你的信徒凑合一下得了。” 巨蛛说:【它们太弱小了,没办法孕育出有活力的子嗣】 “这个我也帮不了你……” 洛尔耸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现在的虫巢里,强大的虫子都快死绝了,本来还有几头螳螂领主,现在应该也无了。 现在剩下的那些虫子应该连吉欧都打不过…… 只是不知道是灵感突然来了,又或者是某种冥冥中的指引。 嗯……嗯?! 这么一想,小虫子在虫巢里算是挺能打了,虽然距离真正强大的神性驾驭者还有很大的差距。 但是一路走来,它的成长也是肉眼可见的,还得到了螳螂领主的馈赠。 少年先是看了一眼在身后坐着发呆的小虫子,随后和巨蛛对视了一眼。 “那个,你觉得……它怎么样?” 【弱小,胆怯,而且呆呆的】 巨蛛迟疑了一会,补充了一句:【气味倒是还可以】 “虫巢可没有几只虫子像它一样,直面了蛾母的光辉,还成功活了下来。” 少年说道,他对吉欧的评价很高。 “它缺少的只是一点时间和积累,但潜力毋庸置疑,白色夫人和螳螂领主们都对他宠爱有加,或许有一日,虫巢会因它而重新辉煌也不一定。” 巨蛛猩红的复眼闪烁着,看得出来还有些犹豫。 “更重要的是,身为虫子,它的心智非常完善,却欠缺了一点野性,野兽之心正好补足了这个短板。 ……不要这么看我,我对那东西确实没有想法,我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阿莫尔能够完成神性的更迭,兽之神性对祂来说只不过是手下败将,想借助兽性的力量战胜祂是行不通的。 “有时候,微末之际的帮助,要比鼎盛时刻的效忠更加值得铭记。” 少年若有所指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 “当然,我们要咨询一下它本虫的意见。” 【……】 坐在地上的吉欧原本正在神游天外,挂念远在遗忘之地的虫长者,下一刻,突然感觉到一股来自心底的深深寒意。 怎么了吗怎么了吗?! 小虫子回过神来,发现殿下和巢穴之主都在看着自己,不由打了个寒颤。 它瑟瑟发抖地问道。 “殿下,巢穴之主……你们有什么事吗?” “咳,吉欧,深邃巢穴之主有一笔大生意想和你谈,或许关系到虫巢的生死存亡也说不定。” 洛尔精致的脸庞上的表情略有些古怪,唇角微微抽动,他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会表露出内心真正的情绪。 除非忍不住。 “……事情就是这样,吉欧,这件事的选择权在你手里,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少年承诺道,而面前的小虫子目光已经完全呆滞了。 吉欧望向眼前山峦一般的巨蛛,又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地问道。 “……我?” 不是,那锋利的节肢轻轻一蹭就能把它碾成肉泥,不不不,这事使不得使不得。 “殿下,我不行的我不行的。” 小虫子圆圆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后背冷汗直冒。 洛尔说:“吉欧,虫子可不能随便说不行。” “殿下,太……太大了。” 小虫子闻言,顿时焦急地比划着,尝试说服眼前的殿下和巢穴之主放弃这个不太现实的念头。 “吉欧,你是因为大小而有所顾虑吗?” 洛尔饶有兴致地问道,小虫子连忙点点头。 下一刻,一道冷哼声在洞穴之中响起,哪怕很轻微,但也让穹顶洒落一阵细碎的尘土。 在小虫子呆滞的目光下,山峦般的巨蛛体表涣散出微弱的荧光,光芒逐渐笼罩整个庞大的身躯。 在这阵光芒中,巨蛛的身躯不断缩小,整个洞穴顿时显得空旷起来。 光芒散去,一道身穿黑色盔甲,脸上戴着形似潜行者面具的虫子出现在洛尔和吉欧面前。 它要比吉欧高一个头,八道精美如艺术品般的黑色节肢自背后伸出,其上遍布苍白的裂痕。 面具上,三对复眼绽放着猩红的光芒,整只虫子显露出一种既狰狞又脆弱的美感。 是的,美感。 瞧见吉欧看得目瞪口呆,洛尔微微一笑。 很神奇吧,小子。 神性化身! 这下没有理由拒绝了吧……少年想着,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就看到小虫子咽了口唾沫,说。 “殿下,我感觉我又行了。” 洛尔:? 第32章 古老盆地 …… “殿下,我感觉我又行了。” 小虫子有些羞赧地说道,目光甚至没有一刻离开巨蛛的神性化身。 洛尔不禁竖起食指,你小子…… 亏他还在想着要怎么说服小虫子做出巨大的牺牲,没成想它自己就缴械投降了。 少年望向此刻如冷艳玫瑰的巨蛛,眼眸里也免不了闪过一抹惊艳。 但很快,这抹惊艳就变成了凝重。 少年认真端详着,能够从巨蛛化身背后延伸出的黑色蛛腿上,瞧见密密麻麻狰狞的苍白裂痕。 这是此前被阿莫尔的箭射中所留下来的痕迹,两种强大神性在体内交锋,互相碰撞与侵蚀所造成的不可逆转的损伤。 怪不得巨蛛已经无法再孕育子嗣了,这个伤势就像是把玻璃碎渣粘合起来,维持勉强的活动能力。 别说是治愈,哪怕只是维持现有的状态,都需要耗费庞大的神性。 【如何,有办法吗】 巨蛛化身打量了几眼吉欧,又将目光望向洛尔,少年沉凝着,点了点头。 然后又不太确定地说:“你真的打算把野兽之心给它,你……” 【我已经决定了】 洛尔于是不再言语,看向其实还不太搞清楚状况的小虫子,轻轻说道。 “吉欧,那么你的意思呢,你愿意吗?” “殿下,我应该答应吗?” 吉欧艰难地将目光从巨蛛化身身上挪开,有些茫然地问道。 不仅是洛尔抬了抬眼,便是巨蛛的眼中也流露出一抹讶异。 在虫的族群中,作为士兵或者奴役的雄虫无法抵抗虫母的诱惑,更不可能拒绝虫母的命令。 这是虫之神性运行的底层逻辑,虫母是一个族群绝对的王。 战胜与生俱来的本能,是蜕变之路的开始,洛尔认真地对它说道。 “遵从你内心的选择。” “……” 小虫子沉默了,望向同样凝视着它的巨蛛化身,那黑色身躯上的每一道纹路,每一处细节都对它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它轻轻问道。 “殿下,虫巢会因此而变得更好吗?” 洛尔怔怔地看着它,但他还没有开口,巨蛛就先一步回答了。 【会的,我可以承诺,让深邃巢穴并入虫巢的疆域】 “既然这样,我愿意。” 小虫子说道,又望向少年。 “殿下,可以的话,请您转告爷爷,就说我也为虫巢的延续做出了一份贡献。” “吉欧,你……” 少年突然明白了,从一开始,吉欧就认为自己会因此而死,所以它才那么抗拒。 哪怕自己向它承诺,小虫子其实也并没有相信。 因为在虫子的认知里,和虫母繁衍后代,就是必死无疑的一件事,这是如日升月落,难以动摇的公理。 为了繁衍出更加优秀的后代,每一只虫子都会将自己燃尽,奉献出全部。 大多数虫子因为虫之神性的压制,不会也无从反抗虫母的命令,但吉欧不是。 它是真的愿意为了这个已经没落的虫巢,献出自己的一切。 洛尔眼眸中不知何时氤氲着夕阳余晖般的金色眸光,他注视着小虫子,长久地沉默着。 越是在野蛮的荒野上,炽烈的爱和欲望就越是耀眼,就像在灰色的世界里,升起的璀璨星辰。 哪怕转瞬即逝,也足够短暂地撕开愚昧的迷雾。 阿莫尔,你会为此感动吗? 冷酷无情如你,是否也曾有过一刻,为自己抛弃虫巢的亿万子民而感到悲伤? 我越是走在这条道路上,就越是爱这个世界。 少年轻笑了一声,但并没有再解释什么,只是对着准备慷慨赴死的小虫子说道。 “放心吧,吉欧,只要还有像你一样,愿意为它战斗的虫子,虫巢就不会灭亡。” “终有一日,它将会再次崛起。” “我说的。” 苍白的蛛丝交织着,很快就在洞穴中央编织成一颗圆形的巨茧,吉欧和巨蛛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其中。 洛尔射了巨蛛一箭,帮助它稳定自身的状态,同时也防止它不小心伤害小虫子。 少年的担心是多余的,巨蛛现在比他还要在乎小虫子,它将筹码压在了吉欧身上,这事关它的族群日后在虫巢的延续。 …… “殿下,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害我吓了个半死。” 小虫子埋怨道,此刻它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强大,面具下的双眸燃烧着旺盛的火光,手中握着的骨钉上萦绕着神性的辉光。 兽之神性的光芒。 “我跟你说过了,你自己不信我也没什么办法。” 身着荆棘之袍的少年瞥了它一眼,锐评道。 “而且你也就刚开始害怕,没一会就很自然地享受起来了。” “殿下你冤枉我,没办法反抗不就只能享受了……” 有苍凉的风自远方吹拂而来,风里携带着古老的沙。 总算到了。 古老盆地。 第33章 来袭 明明是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却有着古老的风在一刻不停地吹拂着。 洛尔和吉欧行走在荒无虫烟的旷野上,脚下是白茫茫的沙尘,每一步都会感觉到微微下陷。 吉欧走着走着,突然像是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掩埋在沙子下面的,是一大段斑驳的白色化石。 化石已经风化得瞧不出原本属于哪一种生物,这么说的话,这些沙子…… 都是化石骸骨被风化之后的产物,它们常年累月的堆积,形成了这座古老的盆地。 “深渊之中有着各个时代沉没进去的现世遗迹,你总能在里面找到一些旧日的痕迹……” 洛尔环顾着这座由岩石和化石组成的盆地,不禁回忆起恶狐透墨索斯对他说过的话。 “那只死狐狸这话倒是没骗人……” 虽然少年对生物的化石没有研究,但也能看出,这些化石不只属于虫子。 它们在不知道多少岁月以前被埋葬,或许当时这里还属于现世的范围,但由于某位神明,或者某种灾难,整块地界都被沉入了深渊之中。 成为了此刻虫巢的古老根基。 这就是世界的变迁与更迭吗? 或许有朝一日,他曾行走过,生活过的地方,也会沉没,埋葬在地下数万米的地方。 无光之森会成为地下的森林,伊斯蓝的领地会被冰雪掩埋,蛇之国会湮灭在历史的尘埃里…… 你所爱的,所憎恨的,所摒弃的,所怀念的,最终都会成为无人问津,无物踏足的古老遗迹。 所谓的深渊,大概就是这些遗迹,最后留存的地方。 至于其中的原住民,不过只是旧日些许的泡影罢了。 身披荆棘之袍的少年神色有些落寞,但他也只知道,这是世界演变的必然趋势。 更何况,就算是神明,也并非永垂不朽,祂们如璀璨的繁星高居天上。 可在这永恒的轮回中,只有十二个名字,能够被再一次传唱。 你能够做到吗? 你能够成就吗? 你的名字,会成为那十二个之一吗? 就凭你吗? 少年绝美的眼眸仿佛蒙上了灰色的阴霾,就像这片荒芜的盆地,席卷着漫天的风沙。 “殿下,你看那儿——” 吉欧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少年回过神来,眼眸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驱散了内心纷乱的思绪。 现在可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还没有尝试,谁能假定自己的命运呢? 洛尔顺着小虫子的目光望过去,在远处的沙丘下,有一片平整的土地,上面零散地分布着古老的建筑遗址。 哪怕在日复一日地风沙吹拂下,依旧与周围的荒漠区分开来,从这个角度,还能瞧见一道已经干涸的护城河。 虽然那里看起来只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但冥冥之中,少年就是有种感觉,那就是他们找寻已久的白色宫殿。 “我们走,吉欧。” 洛尔简短地说道,身后浮现纯白的蛾翼,他抓起吉欧,自沙丘上飞掠向那座沦为废墟的城池。 不多时,那座城池的景象在他们面前逐渐放大,少年和小虫子都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 这可能是这座古老王国兴起的起点,也很可能是它没落的终点。 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央,有着一座巨大的圆形广场,广场的一侧伫立着两根巨大的白色石柱。 宛若通往某处神圣殿堂的大门,但那宫殿早已不见踪迹,石柱断了一根,断裂的石柱下,沉睡着一道身披白色盔甲的身影。 是虫子守卫吗? “殿下,它好像没有气息了?” 吉欧说道,洛尔于是带着小虫子一同降落在盔甲守卫面前,这才发觉何止是没有气息。 盔甲之中根本是空着的。 但它却倚靠在石柱下,头颅低垂,像极了力竭而亡的宫殿守卫。 “殿下,它不是虫子,它是什么?” 吉欧好奇地问道。 “祂可以给予虫子们心智和情感,也同样可以让一副盔甲活过来。” 类似的例子还有一面镜子和一座沼泽,甚至是一尊亘古长存的魔物。 洛尔在这具盔甲上感应到了爱之神性残留下来的气息,这是爱之神性最终极的运用。 赋予虚无以心智。 “守卫已经有了,那么宫殿还会远吗?” 少年淡淡说道,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白色宫殿就坐落在这座拱门之后,只是藏起来了。 那么问题来了,国王之魂的碎片在芙蕾手上,要怎么进去呢? 洛尔想了想,尝试性地引导着体内的神性注入面前的盔甲。 随着金色的光芒流转,面前的银白盔甲隐隐颤动着,空无一物的内在仿佛注入了灵魂。 “以爱之神性的名义,醒过来——” 少年振声,下达了至高的命令。 冰冷的头盔咣当一声,它缓缓地抬了起来,空洞的盔甲缝隙中这一刻燃起金色的火光。 小虫子看呆了,一具没有主人穿戴的盔甲,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它威风凛凛,哪怕通体都遍布着斑驳的刻痕,依旧站得笔直,手中不曾松开的修长骨钉也一同抬起。 时光像在这一刻倒退,银色的盔甲回过头,凝视着坍塌了一半的拱门,手中的骨钉指向两根石柱中央。 无形的波动爆发,一扇虚幻而模糊的纯白门扉,缓缓从虚无中显现出形体。 “殿下,门!门出现了!” 小虫子惊喜地呼喊着,洛尔微微松了口气,依旧源源不断地往盔甲守卫身上注入神性。 国王之魂的本质就是阿莫尔那强大的爱之神性,既然它可以打开白色宫殿的大门,那么洛尔应该同样可以。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遥远的天边,突然传来震颤的嗡鸣声。 少年和小虫子同时脸色一变! 芙蕾?不,是蛾母! 祂没有进入深邃巢穴,而是通过别的道路,同样抵达了这座盆地,甚至很可能早就在这等着他们! 蛾群迅猛无比,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就像是绚烂的晚霞一般,苍白的浪潮自天际浮现,迅速地蔓延过来,像翻涌的浪潮,只是顷刻间就遮蔽了大半个穹顶。 而洛尔这边,那扇门扉却还没有完全成型,一旦他停止注入神性,很可能就会前功尽弃! 洛尔当机立断,加大了神性注入的力度,与此同时,一道虚幻的独角兽的影子从少年身上被分离出来。 独角兽一现身,便环绕着这扇通往白色宫殿的门扉奔跑了起来。 它通体纯白,身材缠绕着暗红的荆棘,皮毛被荆棘割伤,无时无刻不滴落着殷红的,带着石榴芳香的血液。 这些血液一滴落到地面,顿时燃烧起绯红色的火焰,火焰环绕着洛尔和吉欧,形成了第一道防线。 再然后,身上交织的血棘开始在蔓长至地面,迅速形成泛着血光的荆棘之海。 已经白云盖顶的蛾群毫不畏惧,就朝着荆棘之海中的独角兽发起扑火般的冲锋。 一时间血棘乱舞,蛾如雨落。 虚幻的门扉在爱之神性地不断输出下终于彻底凝实,少年精致无瑕的脸庞上浮现出淡淡的疲乏。 自己的化身暂时还能抵挡一阵子,但芙蕾还没现身,一旦她,或者祂出手,自己随时可能落败。 他将铜镜递给小虫子,吩咐道。 “吉欧,你带着这面铜镜先进去,老师也会帮你的,一定要找到阿莫尔留下来的国王之魂,我来拖住祂。” 小虫子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了,它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了。 于是吉欧一手握着骨钉,一手拿着铜镜,毅然决然地冲进了纯白的门扉中。 少年目送着它的身影被光芒吞没,闭上眼睛调息了一下此刻起伏不定的气息。 没有国王之魂的碎片,强行打开这扇门消耗了他大量的神性,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恢复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拖住蛾母了…… 洛尔这么想着,下一刻,突然身体一颤,虽然只是无比轻微的触感,但是他还是察觉到了。 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唇。 少年错愕地睁开眼,正瞧见了一只鳞翅漆黑一片的飞蛾,在他的面前翩然起舞。 芙蕾?! 可这怎么可能? 成虫惧怕火焰,更遑论是他用纷争之血和血棘气息一同燃成的血焰。 祂怎么能如此轻易地突破这道防线? 等等,血…… 洛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芙蕾昔日转生的仪式,用的是他的血,也就是说。 她身上也有着自己的血。 第34章 飞蛾扑火 “芙蕾……” 同源的血让她突破了自己布下的防线,但她并没有趁机出手,反而是轻轻挑逗了一下自己。 洛尔轻轻念叨着她的名字,但细小的飞蛾只是在半空中翩然起舞,仿若只是寻常的羽蛾。 他的身上此时仍然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这光芒将环绕着他不断飞舞的蛾子也给染成了金色。 飞蛾扑火。 少年心中突然闪过这么一个成语。 飞蛾们在夜间会被光源吸引,并环绕着光源飞舞,这种行为其实是在引起异性的注意。 它本质其实是一种……求偶行为。 …… 另一边,独角兽正在和海量的蛾群交锋,血棘散发出甜腻的血腥气味,试图阻止蛾群的前进。 但飞蛾们完全违背了天性,汇聚成潮水一波一波地涌向肆虐着的荆棘之海。 它们不断冲锋,又不断坠落,仿佛要靠着无穷无尽的数量硬生生将血海淹没。 圣洁的纯白之兽优雅地伫立在一根荆棘藤蔓上,平静地凝望着不断朝它汹涌袭来的飞蛾们。 它身上那些被棘刺割开的伤口,永不愈合地流淌着殷红的血液,化作熊熊燃烧的绯红火焰。 很少有飞蛾能来到它的面前,哪怕有,也会被这火焰烧成灰烬。 当真是应了那个成语。 飞蛾扑火。 但很快,独角兽那对澄澈温润的瞳孔中浮现出淡淡的波澜,它回过头,望了一眼宫殿广场的方向,似乎有些担忧。 果然,蛾母的注意力放在了本尊那边,祂应该只是想用蛾群拖住自己。 自己要不要回去支援本尊呢…… 独角兽思索着,但下一秒,它眼神一凝,荆棘蔓长,挡住了纤细单薄,却无比致命的羽刃。 一道由大量飞蛾汇聚成的身影闯过了血棘的封锁,紧接着,又来一个。 两只成虫吗……不止,后面还有。 好消息是,因为没有心智,又处于蛾母的怀抱中,这些成虫的蜕变程度都不高。 但坏消息是,恐怕没有人知道蛾母的大军中到底有多少只成虫。 独角兽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头顶螺旋的尖角逐渐荡漾出金色的光芒。 既然这边也上强度了,那么本尊还是让他自求多福吧。 …… 伴随着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多的飞蛾不知从何处飞来,它们突破了绯红火焰的防线,围绕着绝美的少年翩然起舞。 蛾子们根本不急于发动攻势,如猫戏老鼠般地挑逗着,时不时轻轻落在少年身上,又振翼而飞。 在芙蕾,或者说蛾母看来,只要洛尔和他的化身都被困住,就翻不出什么浪花。 至于那头弱小得像尘埃一般的小虫子,它已经被直接忽略掉了。 “我来了,洛尔。” 漫天的飞蛾一曲舞罢,在少年头顶的空中汇聚成一道美艳的身影。 芙蕾。 她披着纯白的羽衣,雪白的双腿裸露着,脸上带着迷离而兴奋的潮红。 背后华丽的巨大羽翼轻轻扇动,纯白的蛾羽顿时如柳絮般纷飞,而芙蕾缓缓从半空中飘落。 这一幕简直像是天使降临人间,如果忽视天使那美艳脸庞上惊悚的苍白复眼的话。 “放弃吧,洛尔,你是逃不掉的,不如投入母亲的怀抱,和我一同享受永恒的安乐吧。” 她微笑着,向少年伸出了邀约的手。 来吧,洛尔。 来吧,我的挚爱。 和我共赴这没有忧愁,没有苦痛,没有死亡,完全宁静,完全快乐的美好家园。 “芙蕾,你是替蛾母在跟我谈判吗?” 哪怕置身险境,少年依旧神色如常,他平静地问道。 “不,洛尔,我是在恳求你,求求你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欲望。” 芙蕾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绝美人儿,眼底的欲望正在不断高涨,声音也变得干哑起来。 她就好像真的在哀求,美艳的脸上写满了渴望和希冀。 “你不是要拥抱全部的爱,肯定所有欲望吗?洛尔,我恳求你,将你那珍贵无比的爱赐予我吧。” “我发誓一定会让你幸福!” 少年闻言,脸上反而流露出了淡淡微笑。 “芙蕾,你还记得我的神性之理啊……” “我当然记得,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牢牢记在心里,只有你,只有你是我最终的归宿——” 芙蕾激动地说道,又上前一步,几乎伸出手就能够抓住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儿…… 但少年退了一步,躲开了芙蕾的手。 她怔在原地,不解地问:“洛尔,为什么要躲开?” “因为这是祂强加给你的欲望,芙蕾,这一箭会让你清醒过来的。” 想要驱除蛾母的意志,至少是要爱神之箭这种级别的力量。 洛尔于是幻化出弓与箭,对着伫立在原地的芙蕾射出一箭。 芙蕾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悲伤,她怔怔地看着射过来的箭矢,没有任何躲闪的打算。 也没有任何防御,轻而易举地被箭洞穿了身体。 成了! 洛尔瞳孔微微放大,但还没来及欣喜,却发现面前的“芙蕾”抬起了手,握住了射入胸口的箭。 不见祂用力,箭矢就化作晶莹的碎片。 祂缓缓抬起头,熟悉无比的脸上露出一个陌生而惊悚的笑容。 身体突然间就失去了知觉,少年朝前倒下,落入了一个丰腴而柔软的怀抱中。 …… 第35章 各司其职 这是……虫毒? 好厉害。 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感觉自己正在被裹挟着升上天空,只是他的双眼被温暖的柔软遮蔽,看不见周围的景象。 只听见潮水一样细碎的嗡鸣声回荡在四面八方,将他牢牢包围起来。 蛾群聚拢着,在天空之上,出现了一颗圆形的白色巨卵,芙蕾和洛尔的身影消失在巨卵之中。 另一边,独角兽头顶的尖角绽放出灿若繁星的金色辉光,它发起冲锋,一个火箭头槌。 将仅剩的一头成虫创成漫天的飞蛾,飞蛾们四散溃逃,但金色的神性辉光如附骨之疽,顷刻间便蔓延到了每一只蛾子身上。 独角兽圆圆的眼眸微微一凝,磅礴的情感顺着神性注入,飞蛾们顿时陷入了迷茫之中,开始杂乱无序地飞行。 甚至有些像无头苍蝇一般撞在一起,却迟迟无法再度聚拢。 成虫的蜕变之路,最为困难的一步就是谨守自我意识。 一旦迷失,就会沦为寻常飞蛾,再无法重新汇聚出自己,此刻,在爱之神性的影响下,每一只飞蛾都滋生不应当存在的欲望。 思想无法统一,原有的意志也就迷失在了乌泱泱的蛾群中,很快,忘记了自己的力量,被血棘的气息吞没。 “小小成虫,可笑可笑,拿下!” 独角兽仰着头,姿态上颇有些骄傲的模样,对于统合了多种要素的神性化身而言,成虫算不上什么劲敌。 只是……独角兽抬起头,看了一眼天上那颗圆形的白色巨卵。 “哦豁,那边果然也被拿下了,好歹也反抗一下啊……” 独角兽拟人化地撇了撇嘴,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就像是包粽子一样,本体只需要准备艾草就可以了,而独角兽化身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落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洛尔身上的神性防护,大半都来自于珀瑟芬赐予的荆棘之袍。 也就是独角兽化身。 这绝不仅限于白袍上血棘的防护,而是一种全方位的,包含了对异种神性抵抗的能力,方便理解的说法就是魔抗。 一旦化身被分离出去,本体一般都会出现不可避免的削弱。 果然,蛾母抓住了这个机会,直接就把洛尔给拿下了。 但……这是可以预见的。 早在将化身分离,就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飞蛾们朝着白色巨卵汇聚,铸成厚实的防线,似乎是在防备着下方的独角兽化身。 天空中的巨卵和地面的血色海洋对峙着,一时间反而平静了下来。 当然,内里仍然暗流涌动。 独角兽不紧不慢地踱步于血色的荆棘丛林中,纯白的身形渐渐不见踪迹。 事已至此,今天的班就上到这吧。 什么,你说明天?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接下来,就得看老师和吉欧那边了。 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小虫子…… “……” 小虫子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洛尔的化身念叨着,它正握着骨钉,震撼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毫无任何杂色的,纯白的宫殿通道,径直通往宏伟宫殿的前厅。 明亮但毫无温度的光芒从头顶的虚无中照耀下来。 无数细小的颗粒状尘埃飘散在半空中,在这光中显现出自己的形体,白色的宫墙上攀爬装饰着灰白色的植物根茎。 空气是静止的,时间也是静止的,在无数岁月以前,王离开的那一天,这里的一切就被划进了永恒的坟墓。 直到此时此刻,一只不知所措的小虫子闯入其中,停驻的时间仿佛才重新流动。 “这就是国王陛下的宫殿吗,可怎么会如此,如此的……” 吉欧茫然地环顾着,它试着在自己贫瘠的语言储备中找到一个词汇来形容这座宫殿。 如果有谁,能够忍受这么单调毫无色泽毫无生机的环境,长久地居住在这坟墓般的宫殿中。 那祂一定,一定…… “无比的孤独。” 道路尽头的大门两侧,肃穆地伫立着两道纯白的身影,吉欧握紧了骨钉,警惕地靠近。 那是两头虫子,身上披着精美无比的丝绸长袍,同样是一身纯白。 它们远远地瞧见了小虫子,并未有丝毫慌乱和诧异,只是将毫无感情与存在感的目光停驻它的身上。 直到吉欧走到面前,它们才恭敬地欠身行礼。 “王,您回来了。” “王,您回来了。” 吉欧愣了愣,小心地从这两头侍卫虫子中间经过,它们的身体也随着吉欧而转动。 礼节完美无缺,仿佛真的是在目送所侍奉的君王。 “这些虫子,就像是假的一样……” 它们其实早就已经死去,只是某种力量封存了这一切,让它们仍然重复着生前的动作。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力量……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小虫子加快了脚步。 殿下还在外面为自己争取时间,自己得尽快找到国王之魂,才能够帮到殿下! 小虫子穿过大门,来到宫殿前厅,只见空旷的前厅中央伫立着一具庞大的纯白盔甲。 吉欧瞳孔一缩,这具盔甲,分明就是先前在外面那一具! 但不同于外界已经斑驳残破的盔甲,此时的它通体纯白无瑕,每一块甲片都流淌着明亮的光泽。 它威风凛凛,庞大的身躯又兼具着灵敏的感知,似乎是察觉到了小虫子的到来,盔甲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咚——” 那柄与它身躯同等修长的骨钉缓缓举起,遥遥指向了刚刚走进门口的吉欧。 吉欧深吸一口气,同样举起了手中的骨钉。 …… 第36章 抹杀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充满旺盛的神性和活力,作为孩子们成长的温床最合适不过了……” 冰冷但柔软的手指滑过额头,拂过修长卷翘的睫羽,仔细地,缓慢地,一点一点掠过。 闭合的眼皮,挺而精致的鼻梁,然后是绯薄稚嫩的唇瓣,祂试着更加深入,但少年牙关紧闭。 祂微微一笑,倒也没有继续尝试,反倒是轻轻摩挲着怀中人儿那如神明雕琢般美丽的脸庞。 “你是想要挑战阿莫尔?真是了不起的志向,我很喜欢有梦想的孩子。” 由无数飞蛾编织的白色巨卵中,一道神圣多过邪异的身影怀抱着少年,仰面躺在纯白的蛾翼之上。 祂并不狰狞,反而十分慈祥,作为司掌虫之神性和生命神性的神明,祂的心智并不蒙昧。 甚至也并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温柔地在少年的耳边呢喃道。 “真是让我喜欢得不得了……” 那柔软的手已经游移到了少年的脖子上,祂看起来对洛尔的身子十分满意,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少年只是紧闭着双眸,蹙着眉头,绝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痛苦的神色,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在无法察觉到的地方,蛾母的神性正在入侵洛尔的身体,他正在用自己残存的神性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彻底沦陷在对方源源不断的神性侵袭中。 “真是努力啊,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抗拒我,我很乐意给你一点帮助。” 祂温柔地说道,但那种冰冷恶毒的神性却愈发凶狠地注入少年体内。 “我确实没有想到,你会自己送上门来,阿莫尔应该也没有想到,自己精心准备的容器,最后竟然会落到我手里……” 这句话充满了疑惑和不可置信的喜悦,祂更加用力地抱住少年,俯在白皙的脖颈间,然后张开了嘴。 看起来洁白无瑕的贝齿用力咬了上去,咬破了稚嫩的肌肤,不断渗出金色的血液。 再一次通过伤口将虫毒注入,蛾母满意地品尝着饱含爱之神性的甜美血液,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复仇快意。 洛尔闷哼一声,光洁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那些毒素带着瓦解心智的力量,要把他变成完全蒙昧的虫子。 这是与爱之神性完全相反的力量。 祂的言语中蕴含着积攒了漫长岁月的怨恨,是了,阿莫尔一手导演了虫巢的背叛。 或许在当时,两位神明就曾经做过一场,最后以蛾母的惨败告终。 蛾母拥有虫之神性加上生命神性,随时都可以孕育出吞没寰宇的恐怖军团。 但阿莫尔的爱之神性却能够轻而易举瓦解祂的军团,甚至反过来,驯化祂的子嗣。 最终虫巢反叛,给了蛾母沉重的一击,祂此刻流露出来的心智和怨恨,正是当时惨败的证明。 所以祂并未尝试毁灭洛尔的身体乃至灵魂,而是在进行着反向的侵染。 眼下少年可以视为爱神的半身,只要能够将少年的神性完全侵蚀,把他彻底吃干抹净。 虫之神性和爱之神性的克制关系将发生逆转。 祂不仅能够彻底克服这个弱点,反将阿莫尔一军,甚至还可能更进一步…… 但纵使如此,那原本属于芙蕾的美艳脸庞上却并未对可预见的巨大胜果浮现太多激动的情绪。 这是太过漫长寿命所带来的平静和淡漠,祂只想要乘胜追击,在把少年彻底吃干抹净,折骨入腹之前,都不会有半点松懈。 只是……果然还是在努力地抵抗着。 祂眼眸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怨毒和嘲讽,陷入了思索。 少年虽然在,但想要侵染这么强大的爱之神性也极为困难。 而且,他的那具化身一直隐匿在暗中,没有任何动作…… 尊贵的蛾之母亲蹙起眉头,又仔细地端详着,现在的洛尔就如砧板上的鱼一般,被剥去了全部的鳞片,神情痛苦,任祂肆意宰割。 可为什么,祂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难不成他还有什么翻盘的手段?还是不要拖太久,迟则生变。 想到这里,苍白的瞳孔闪烁着渗人的眸光,祂开口说道。 “这孩子是叫……芙蕾吗?她应该很喜欢你吧?” 少年依旧紧闭着双眸,但祂能够感觉到,在听到那名字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祂微眯着眼,笃定地说道。 “她一定很喜欢你,这蛾翼披风就是她编织的吧。” 祂将少年的身体翻了过来,仔细地抚摸着光洁背上羽翼状的纹路,少年的蛾翼披风不受控制地自行展开,然后被捏住翅膀根。 祂感叹道。 “编织得真好,这是我成为神明前创造的技艺,哪怕在得到我传承的子嗣中,也很少有可以将它复现的,更莫说编织得如此完美。” “这孩子一定经过了很多次的失败,倾注了很多心血,真是不容易……” 少年沉默不语,听这位亿万虫蛾之母接着说道。 “我并非残酷无情的母亲,阿莫尔蛊惑虫群之前,在我所统治下的虫巢中,依然有不少特别的,怀有梦想的虫子。” “我对此并不反感,甚至还准许了它们保有自己的心智,我其实很喜欢这些特别的个体,就像芙蕾那孩子一样,她很特别,不是吗?” “真是可惜,我本来很看好她的……” 祂充满惋惜之情地说道。 果然,被祂捏住翅膀压在身下的少年身体颤抖着,终于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 他压抑着怒火,原本清澈的嗓音在此刻听起来有些嘶哑。 “你把她怎么了?” 祂微微一笑,找到破绽了。 “她很喜欢你,或者说,很爱你,为了你不惜忤逆我的意志,一只成虫居然在忤逆我,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对吧?” “或许是你的爱之神性给了她勇气,当然,血脉压制并不是那么好反抗的,我轻易地降临在她的身体了,她只能苦苦祈求我。” “祈求我放过你。” “……” 少年面无表情,原本灿若星辰的双眸此刻就像是没有一丝波澜的深潭。 在那无光的深潭中,酝酿着滔天的愤怒。 祂接着说:“于是我给了她一个机会,只要她能够说服你,臣服于我,我就会放过你们。” “不论是你,还是她,都能作为我最宠爱的子嗣,幸福地在这里生活。” “遗憾的是,你拒绝了她。” 所以,芙蕾当时才会流露出那么悲伤的表情。 “你把她怎么了?” 洛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眸,重复着自己的话语。 “她失败了,却依然不愿意对你下手,真是个不听话的好孩子。” 祂带着笑意说道。 “所以,我抹去了她的心智,占据了这具躯体。” 第37章 之死靡它 …… “女神庇护,小妹妹你可算醒了。” 身穿地母教会修女袍的女人温柔地说道,哪怕戴着面纱,依旧难以掩饰她天生的美丽。 就如邻家的大姐姐,给刚刚从荆棘领逃脱的洛尔一种难以形容的安心感。 她说:“洛尔,你是如此美丽动人,女神一定会赐福给你的。” …… “我们都是伟大女神的孩子,最终都会回到女神的怀抱。” 一半是蛾一半是人的怪物奄奄一息,用尽最后的力气仰起头,覆盖着蛾翼的半边面孔上,蓝宝石般的眼眸美丽,一如往昔。 她发出垂死地哀鸣。 “凡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没有永恒的生命,我要如何来获得永恒的爱……” …… 殷红的血液滴落沸腾着紫色溶液的铁锅中,置身其中的女人投射着火热的目光,她对少年承诺道。 “我会找到最适合你的,洛尔,等着我。” …… 蔓长着血色荆棘的昏暗地宫中,突然响起潮水般的声浪。 “洛尔,我来救你了!” “洛尔,这是只有成虫才能编织成的蛾翼披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编织它,我把它编织的很好。” …… 在少年即将踏入深渊之门的前一秒,发出决绝而倾尽所有的呐喊。 “不可以!” 还有那支裹挟在最后的蛾群中,罪孽深重的,金色的箭。 “去吧!” 曾污染过我的,也让我明白了内心所求的箭,将他从邪魔的手中夺回来。 光与暗碰撞,神性交织,在这样的决心之下,纵是深渊的邪神,也要沦为爱情的奴隶。 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 芙蕾,死了吗? 这样啊,怪不得,我说怎么感觉不到你了。 洛尔闭上了双眸,眼角却溢出晶莹的微光,他的身体颤抖着,无瑕的肌肤上浮现出一道道金色的裂痕。 你怎么敢的…… 少年对现在的处境早有预料,他早就准备把自己作为诱饵丢给对方。 哪怕是身中可怕虫毒,被恶毒的神性侵蚀,他也没有丝毫慌乱。 一切不过是遵照着自己的计划进行。 在蛾母以为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他会逆转这一切,让这尊亿万虫蛾的母亲,再度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 蛾母会先杀了芙蕾。 芙蕾死了。 “急了吗?” 祂错愕地感觉到,自己好似正在压制着一座即将喷薄而出的火山。 透过少年身体上浮现的一道道狰狞裂痕,能够瞧见内里一片璀璨的光芒。 这具弱小纤薄的身体里,仿佛蕴含着一轮煌煌大日! 狂怒的神性正要满溢而出! 这怎么可能?! 苍白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但也只是短暂的惊讶,如果只是量,没有谁能在祂的领地胜过祂。 祂反而感到欣喜,少年不再忍耐,其实是给了祂机会,祂可以一举将他击溃,奠定胜局。 祂伸出手指,点在了少年身后的羽翼上,纯白的羽翼在顷刻间破碎,化作无数黑白两色相间的飞蛾。 昔日曾经帮助少年无数次化险为夷的蛾翼披风,沦为了对方的帮凶。 密密麻麻的飞蛾爬满了遍布裂痕的身体,它们挡住了那些金色的裂痕,更加猛烈的毒素也沿着裂痕渗入了洛尔体内。 少年如遭雷亟,不断攀升的气息一下子又衰弱了下去。 已经结束了。 祂微微一笑,接下来,就把他转化成温床吧,纵是已经胜券在握,祂依旧开口说道。 “放弃吧,如果你乖乖顺从我,我未必不能将那孩子重新孕育出来。” “虽然它应该不记得你了,但作为对你的怜悯,我可以用你的身体来孵化它。” 少年仿佛垂死一般瘫倒在地上,刚才短暂地反抗仿佛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他的气息已经衰弱到了极致。 来自虫之神明的剧毒侵入了五脏六腑,正在顺着血液朝着最后的心脏蔓延。 已经结束了……吗? 少年曾经明媚的眼眸此刻一片灰暗,他的唇角微微抽动,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 “芙蕾……” …… 白色宫殿,王座之间。 伤痕累累的小虫子踉跄地前行着,左边的手臂捂着腰上巨大的撕裂创口,画出来的绷带绑住了伤口,但依旧在不停地渗着血。 它的右手握着骨钉,但也已经无力举起,只能任由尖锐的钉尖在地面摩擦着。 一路嘶嘶作响。 终于,要到了。 这座该死的宫殿,遍布着各种古怪的机关,那些与虫巢建筑风格完全截然不同的齿轮机关无比凶险。 一个不慎就会落得虫首分离的下场。 避开了机关,又要迎战那些巨大的盔甲傀儡,如果不是殿下赐予的铜镜一路上不断引导,帮助自己。 恐怕自己根本无法抵达宫殿的上层。 王座之间。 吉欧遥望着那尊位于高处,沐浴在光中的王座,上面依稀能瞧见坐着一道白袍的身影。 “小心。” 铜镜中的姐姐发出示警,吉欧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缓缓踏上了觐见王座的阶梯。 一步,一步…… 越是走近,那王座上的影子就越是清晰,吉欧缓缓瞪大了眼睛。 那是…… 它披着纯白的长袍,长发披散着,几缕垂在身前,双翼敛在身后,整个身子慵懒地缩在王座上,用手斜撑着脸颊。 正饶有兴致地俯视着踉跄朝祂走来的小虫子。 吉欧抬起头,与那双金色的双眸对视了一眼,恍惚中觉得王座上坐着的是自己的殿下。 但那是不同的。 那双同样绝美的眼眸中流转着的,是与它的殿下相似而不同的光芒。 截然相反的理。 “真是意外,还以为能和他见上一面呢……” 王座上的身影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吉欧非常拘谨,任谁瞧见了缔造它们王国的神明,都会一时间不知所措。 它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艰难地发出声音。 “您是……国王陛下?” “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来到这里,就是想问这个吗?” 似乎因为来的不是某位正在受苦的少年,王座上的神明有些意兴阑珊,它随意地说道。 “不,不仅如此。” 小虫子连忙说道,他有很多很多问题。 关于此刻正在威胁着这里的蛾之母亲,关于眼前的王为何要抛弃它们,关于虫巢的没落和衰亡,关于它以及和它一样幸存下来的虫子们,乃至这个王国的未来…… 可这么多的问题,到最后,吉欧却只是轻轻问道。 “王,我想知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您为什么要赋予虫子们心智和情感?” 王座上的存在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这问题有些无趣。 有智慧的生命总是想要追溯自己的起源,这毫无意义,与其执着于过去,不如面对未来。 因为最终,都会淹没在无情的岁月中。 “为什么?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 “好玩吧。” 小虫子瞳孔猛地一缩,或者它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听到对方言语的瞬间,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骨钉。 “当然,最后的结局也证明了这是个失败的决定,虫子终究是虫子。” 它的语气并无恶意,当然也无善意,带着一种无比疏远的和缓,只是那话语却让小虫子如置冰窟。 “实在是无趣的物种,无法承载丝毫希冀,注定会被扫入历史的废墟中。” “……” 那么多虫子苦苦的坚守,只换来了所信仰神明,一句毫无温度的否定。 那么我们这些依旧存在着的虫子呢? 我们又算得了什么? 小虫子低着头,原本温润的瞳孔涌上血色,野兽之心正在胸腔中激烈地跃动着。 噗通,噗通…… 它长久地沉默,这副模样看起来十分呆滞,像是陷入了巨大的失落。 王座上的存在眼眸中浮现出无趣,于是平静地开口。 “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那就回去吧,我等的不是你……” “啊,看样子,这次又等不到了,他也快要死了呢,真是遗憾啊。” 它似乎是在为少年叹息,但脸上却浮现出恶劣的笑容。 “……王,我还有一件事。” 小虫子低着头,闷闷地说道。 它的伤势依旧严重,身子摇晃着,朝着王座走去。 王座上的存在蹙起眉头,说:“你该离开了,我的兴致已经用尽。” “王,请容许我最后称呼你一声,王。” 吉欧握着骨钉,抬起头,双眸中迸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凶狠。 “把国王之魂交给我!” “放肆!” 王座之上,金色的光芒爆发,一下子就将垂死的小虫子压垮在台阶上。 它嘲讽地说道:“我给你的,才是你的,现在,给我滚吧——” 但下一刻,它的瞳孔一震。 被这股力量压迫得趴在地面的小虫子身体颤抖着,竟然一点一点挺直了身子。 被它护在胸前的,是一面古朴的铜镜。 镜面正朝着王座的方向,荡漾起梦幻般的涟漪,在光芒的照耀下灿金一片。 不,这抹金色,是来自镜子里面! 一道金色的箭矢从铜镜之中射出,对着王座射去,吉欧顿时感到身上的压力为之一空。 它毫不迟疑的,紧握着手中的骨钉,用最后的力气高高跃起,朝着王座上的身影。 蓄力—— 劈砍!!! “噗——” 击中了! 吉欧瞪大了眼睛,但却没有劈开血肉的实感,反倒是刺破了某种帷幕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一阵渐渐远去的邪异笑声,四周的光景变换,小虫子错愕地站在王座前,维持着挥动骨钉的姿势。 王座之上,那神圣的身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席带着白色冠冕的白袍,内里却空无一物。 随着吉欧一钉斩过,白袍被切开一道口子,一下子坍塌在已经遍布裂痕的座椅,那顶冠冕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就在小虫子诧异的目光中,断裂成两截,只是在那裂口之中,隐约有着金色的光芒在绽放。 吉欧俯下身子,捡起了那半张金色的面具碎片。 国王之魂的另一半碎片。 小虫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朝着缔造了虫巢的神明挥下了骨钉,在今日之前,别说做了,就连念头也不曾出现过。 但……那真的是祂吗? “镜子老师,刚才那真的是王吗?” 吉欧迷茫地问道。 “并不是,那应该不是祂,或许只是一道影子,也或许是祂留下来的神性,拥有了心智……” 奈莉尔也不是很确定。 但如果真的是阿莫尔,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被小虫子击败呢? “但无论如何,吉欧,你都做到了非凡的壮举,足够铭刻在虫巢的历史里。” “是么……” 吉欧却并没有感到喜悦,有些低落的样子,只是现在也不容它再思考了,它很快就醒了过来。 “我们快走吧,殿下正等着我们!” …… “芙蕾……” 洛尔轻声呼唤着,他的身体正在一步步落入蛾母的手中,但他却像是毫不在意。 “芙蕾,醒过来吧。” “真是可悲,已经不敢面对现实了吗?” 占据着芙蕾身体的神明微笑着,已经胜券在握,少年的反抗已经微弱的不可察觉。 防线被撕开,现在正是丰收的时候。 祂贴近了少年的身体,飞蛾们顿时离开了少年的身体,为祂让开道路。 此时那少年的身体就像是已经碎裂的绝世瓷器,充满着破碎而妖娆的美感。 真不错啊…… 祂将少年抱了起来,就像抱着坏掉的玩偶,用力地呼吸着他的气息,开始蚕食甜美的神性。 (瑟瑟欠条!) 如此美好而充盈的感觉,在漫长的岁月中也足以作为宝贵的回忆珍藏起来。 兴许可以玩久一点…… 祂想着,但却更加肆意地吮吸着。 “芙蕾……” 少年的神性正在流失,成为对方的盛宴,但他只是将脸庞埋在熟悉的颈窝中,像是在找回昔日的触感。 “对,就这样,全都给我吧……” 美艳脸庞上的笑容愈发浓郁,祂蛊惑着说道。 少年果然不再反抗,甚至主动将神性注入了祂的体内,这些神性被虫之神性侵蚀过,已经不再受他控制。 随着神性逐渐流失,少年的身体变得愈发而透明,眼看就要被彻底吃干抹净。 “芙蕾,再不醒来,我就要死了……” 少年梦呓似地喃喃着,仿佛马上就要长久地昏睡过去。 芙蕾那熟悉的美艳脸庞上此刻盛开着餍足的笑意,闻言,祂流露出嘲讽的笑容,正要说些什么。 突然,脸色一变。 苍白的眼眸深处,升腾起一道无比微弱的光芒,它像是风中的烛火,顽强的摇曳着。 “洛尔……” 即将睡去的少年闻言,脸上终于绽放出绝美的笑意。 祂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一头成虫而已,自己不是早就碾碎了她的心智,将她化入了无数的飞蛾之中。 怎么可能还会存在着?! 是的,这就是蛾母处决不听话成虫的方法,将它诞生的心智碾碎,分化于无数的飞蛾之中。 任何一头成虫,祂都能让它们丧失自我的认知,沦为无数只普通的飞蛾。 不可能有谁能在这样的处境下找回自己的心智,这绝无可能! 奄奄一息的少年微笑着,温柔地俯在她的耳边,说:“芙蕾,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轰! 那双被苍白光芒占据的眼眸中,霎时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洛尔……” 微弱的声音响起。 “洛尔……” 执着的声音响起。 “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洛尔……” 疯狂的,热烈的,深情的,嘶哑的,担忧的,关切的…… 无数呼唤声在白色的卵中回荡。 已经被碾碎的意志正在重聚,以一种疯狂地姿态归来。 这是最极致,最终极的蜕变,一个幼小的意志,正在不断重组,让自己超脱一切的限制。 “停下来,你这个叛逆者!” 祂震怒地嘶吼着,这具躯壳的意志正在归来,正在忤逆祂,正在驱逐祂! 祂正在落入下风! “这不可能——” 芙蕾的意志是这具躯壳原本的主人,她天然就拥有主场地位。 祂为了提防洛尔在自己的神性中做手脚,先一步用虫之神性侵蚀了他的神性。 这样少年就无法利用这具躯壳中的神性做最后一搏,祂的考量不可谓不周全。 但祂忽略了,芙蕾作为成虫,同样也可以使用这些神性! 这根本就不算上疏忽! 可现在,已经初步心智重聚的芙蕾,依仗着身体内这部分曾经属于洛尔的神性,与自己成虫血脉的源头,亿万虫蛾的母亲。 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她越战越勇,眼眸中湛蓝色的光芒隐隐抗衡住了苍白的光芒。 但也仅仅只是抗衡,想要压过,甚至驱逐蛾母的意志,依旧十分困难,只是…… “芙蕾,你爱我吗?” 少年已经蜷缩在了她的怀中,沉沉睡去,只是最后时刻,嘟囔了这么一句。 几乎微不可闻。 芙蕾美艳的脸庞上,滑落了一道晶莹的泪痕。 第一次,她从神明手中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轻轻回答道。 “洛尔,我对你的爱,此生无二。” “之死靡它。” 第38章 国王之魂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它以生灵的心智和情感为基石,又超脱了个体意愿和主观选择。 凌驾于任何意志之上。 …… 随着芙蕾发出宣言,就像是触动了某一个开关,达成了某种仪式。 这何尝又不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献祭的仪式呢? 少年面带着微笑,似是睡去,此时的他宛若透明的游魂,体内的神性流逝殆尽。 但洛尔知道,大局已定。 “你竟然敢……” 芙蕾的脸上一瞬间又变得狰狞,但是随即又被压了下去,两道意志正在激烈的交锋着。 因为她们的碰撞,由无数飞蛾构造的白色巨卵正在震颤,蛾群们惶惶不安,随时都要分崩离析。 “给我滚出去!” 芙蕾嘶吼道,眼眸中的湛蓝色光辉一时间占据了上风,但她面对的毕竟是一尊神明。 祂很快就找到了契机,短暂地分离出去了一小股飞蛾。 但祂并没有用来对付芙蕾,而是饱含恶毒和怨恨地,引导着它们袭向怀中如同安睡的少年。 “我要你死——” 芙蕾浮现焦急之色,但蛾母与她相持不下,她无法左右那股飞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头顶盘旋之后。 汹涌地涌向少年,势要把他撕碎。 但洛尔只是微笑着,就算没有蛾母的袭击,这个身体也已经油尽灯枯。 但那又如何? 我们爱之神性是这样的! 在芙蕾瞠目欲裂的注视中,少年依旧虚幻的身形一点一点涣散,化作无数金色的星芒。 “不,不,不——” 芙蕾呼喊着,巨大而充沛的情感让她迸发出压垮一切的意志力,眼眸中的苍白光芒已经被挤压到了角落,再无法左右她的意志。 她就要赢了—— 只是洛尔,已经在她的怀中,化作无数萤火般的光点,飘散在空间。 芙蕾试着抱住那些星芒,光中仿佛还留存着柔软的温度和迷离的幽香。 但最终是落了个空,光点如同水流一样,从她的手缝中流逝。 “不!!!” 如海啸一般的嘶吼从白色巨卵的中央爆发,如同深水炸弹,荡起虚无的涟漪,一瞬间传得很远很远。 从外界看,那枚原本完美无瑕白色巨卵正在爆发巨大的骚乱,它正在震荡,不再坚不可摧。 纯白的独角兽隐匿在血色荆棘的阴影下,温润的金色眼眸注视着这一切。 时机已经成熟了。 独角兽伫立在血棘藤蔓之上,纯白的皮毛上,被棘刺割开的伤口正在不断溢出鲜血。 那些血液滴落在血棘藤蔓上,它们顿时疯狂蔓长,四周的血棘也如同发狂一样,朝着独角兽的身下不断涌去。 荆棘丛林骚动着,无数血棘纠缠,交织成一座仿佛要通天的血色高塔,圣洁之兽立于顶端,直面头顶的白色巨卵。 它正在不断拔高,身上的气息和威势逐渐抵达巅峰,额头的螺旋尖角绽放出媲美星辰的璀璨光芒。 这一击,要让神明坠入人间。 下一刻,有如超新星爆发的光芒在深渊的地底爆发,它势如破竹,撕裂了已经自乱阵脚的白色巨卵。 无数飞蛾融化在这炽烈的光芒之中,屏障被撕开,露出了其中神圣邪异的身影。 她一半是人,一半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飞蛾,身后蛾翼翼展足有近千米,正在不断崩塌又随之重组。 日轮一样的光芒从那道身影上投射出来,将整个古老盆地照得亮堂了几分。 “你以为,你真的能赢过我???” 蛾之母亲震怒,于是整一层深渊仿佛都在无声地颤抖。 这里毕竟是祂的领地,祂可以投入源源不断的意志,而芙蕾只有洛尔献给她这具躯壳的神性,在少年本尊光化之后,可以说是后继无力。 只要芙蕾不能一口气把蛾母按死,祂就能无数次反扑,总能将她活活耗死。 这就是神明和凡物之间巨大的差距。 芙蕾咬着牙,她已经可以掌控身体,却迟迟无法将蛾母彻底驱逐出去。 明明洛尔已经倾尽了一切,自己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突然间,在她那半边由飞蛾交叠成的身躯中,陡然间绽放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芙蕾和蛾母同时一震。 这是—— 宫殿广场。 那坍塌的白色拱门中央,一扇扭曲的门扉被打开,小虫子握着国王之魂的碎片从门内钻了出来。 一仰头,就瞧见了天空中那正在坍塌的白色巨卵,和其中神圣邪异的身影。 它愣了一下,很快就意识到了。 这就是千万年来,悬在虫巢头顶的梦魇,它们昔日的母神,现在的仇敌。 蛾母丽安娜! 与此同时,吉欧发现手中的面具残片突然变得炙热,金色的辉光闪烁着。 它正在和天空中的某一处遥遥呼应,它们在渴求着结合,渴求着再度完整! 那另一半,洛尔有意交给芙蕾的碎片,现在依然在她身上! 天空中的光芒和吉欧手中的光芒连结,小虫子一时间无法抓住,眼睁睁看着这碎片升上天空。 它瞪大了眼睛,目送着它的离去。 与此同时,蛾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祂时刻提防着那碎片,所以将它封存在了成虫身躯的最深处。 可现在,芙蕾的意志与祂对抗着,祂失去了身体的掌控。 这时,体内突然爆发的爱之神性,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半边由飞蛾汇聚的身躯中,一道道箭一样的金色光芒从缝隙中射出。 漫长岁月之前,曾打败过祂的神性,又一次给祂沉重的打击。 冥冥之中,仿佛响起了邪异又恶劣的笑声,蛾母的意志顿时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于是乎,蛾群涣散,露出了其中金色的面具碎片,它同样在神性的牵引下,飞向另一半碎片。 芙蕾只觉和她进行拉扯的意志突然黯淡下去,压力顿时一空。 好机会! “滚出去!!!” 身后巨大的羽翼彻底破碎,芙蕾残破的身躯迅速复原,重新组合成完整的人形。 芙蕾伫立在半空中,那两块面具的碎片就在她的面前,缓缓靠近,最终破镜重圆。 合二为一。 金色的日轮从这座古老的盆地上空升起,就像无尽的岁月以前,阿莫尔降临时的恢宏和耀眼。 无形的波动从这深邃的地底,在瞬间弥漫整个虫巢。 无数心智已经沦丧,如野兽般蒙昧的,正在厮杀或者进食的虫子,在这道波动中颤抖着跪伏在地。 当它们再度醒来,茫然的目光中,多了一缕微弱的,倔强的火光…… 第39章 请君入瓮 没有谁能驯服我们野蛮的灵魂,而你接受了挑战,在最崇高的注视下,你教导,我们改变,本能得到了救赎。 ——《圣巢挽歌》 金色的光芒散落广袤虫巢的每一块土地,曾经被虫子们失落的心智被寻回。 野兽的本能被驯化,更为细腻的情感在孕育,那是名为爱的力量,它取代了蒙昧的兽性。 “王……” 遗忘之地,已经垂垂老矣的虫长者缓缓地流下了浑浊的泪滴,它的眼中同样燃烧着金色的光芒。 “王,您回来了……” 巨虫海格曼早已陷入长眠的身躯微微颤抖,它早已死去,但被那温暖的光芒照耀的感觉。 唤醒了这身躯中残留的本能。 “咔嚓……” 鹿角虫巢穴深处,那枚遗世独立的蛋壳表面裂开了一道裂痕,内里的小生物挣扎着,许久。 最终探出了小小的脑袋。 类似的画面出现在虫巢的各个角落,无边的黑暗中,幸存的虫子们仿佛迎来了希望的黎明。 …… “这就是,曾经的国王留下来的礼物吗?” 小虫子吉欧同样沐浴在光中,一种无法言说的满足和喜悦感顿时充斥着它的整个心灵。 就像是在温暖的泉水中荡漾,一切的苦痛仿佛都被洗涤,心灵在这光中蜕变。 昔日的国王,情与欲之神明遗留的馈赠,足够改写一个物种命运的伟力。 只是,祂…… 吉欧难以避免地回想起在白色宫殿中的那一幕,那神圣的存在轻描淡写的话语。 哪怕镜子老师跟它说,那并不是国王,它依旧心存芥蒂。 但不管怎么说。 “殿下,我们真的成功了,我们战胜了蛾之母亲……” 吉欧喃喃着,在踏上这趟旅途之前,它根本无法想象现在这个画面。 自己只是在遗忘之地居住的小虫子,何德何能,竟然可以陪伴殿下踏上如此光辉的道路。 甚至,面对虫巢永恒的梦魇,最终战而胜之。 只是殿下他…… 小虫子的瞳孔微微湿润了,天空中分明寻不到那一袭白袍的绝美身影。 “还没呢吉欧,虽然已经很不容易,但仅仅只是这样,还无法战胜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 清澈而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小虫子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头。 瞧见身形有些虚幻的殿下正站在自己身后,古朴的铜镜就飘浮在他头顶。 “殿,殿下!您没事!” 吉欧惊喜地叫道。 洛尔伸了个懒腰,似乎还有些不太适应此刻的身体状态,闻言,漂亮的小脸上露出洋洋得意的神色。 “哎嘿!” “总不能每次都把自己给搭进去吧。” 既然拥有了化身的能力,再分出一具承载自己大部分神性的化身,也是合理的吧。 最重要的是,他体内原有的神性,大部分都来自阿莫尔的箭矢。 这些本质上,都是阿莫尔的神性。 洛尔反思了在冥河之神咔戎那里险些被蝶神海伦那鸠占鹊巢的经过后,对自己体内的神性抱有警惕。 这次正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隐患,将源自阿莫尔的神性全都丢给蛾母和芙蕾。 完成了自身力量的纯化。 独角兽是少年诸多过往锤炼出来的化身,它非常珍贵,所以早早就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而真正的洛尔,则藏在铜镜里面。 留下承载了大部分神性的化身作为诱饵,而且是一定要让蛾母吞下的诱饵。 等到芙蕾完全驱逐了蛾母的意志,凭借她对自己的爱意,自己也能够将她体内那部分神性给提炼回来。 到时候,就全都变成自己的东西了! 既从蛾母手中夺回芙蕾,又提纯了自身的神性。 双赢! 洛尔赢两次! 早在洛尔察觉到,蛾母丽安娜可能潜伏在芙蕾体内时,他就计划着。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洛尔绝美容颜上的笑容渐渐褪去,他仰望着天空,芙蕾恢复了人形,伸出手,握住了已经变得完整的国王之魂。 浓郁的光芒照耀着她美丽的脸庞,在这光芒的照耀下,一道虚幻的苍白影子从芙蕾的身体里被逼了出来。 那是一只巨大而苍白的飞蛾,头上戴着骨刺般的冠冕,它的羽翼如同一道道扭曲的触须,在背后肆虐地舞动着。 浑身都闪烁着犹如钻石般的苍白光泽。 祂像是无法抗衡这光芒,虚幻的影子被生硬的驱逐,向头顶深邃的岩层飞去。 “母亲,您输了。” 芙蕾仰望着祂,轻轻说道。 就像千万年以前,虫巢背叛了祂,选择了新的信仰,漫长岁月之后,祂的子嗣再一次忤逆祂。 要将它逐出这曾经属于祂的国王。 何等的荒谬。 “……” 有如雷鸣一样沉闷的笑声在天地间回响着。 祂似乎压抑着,不让自己放声大笑。 芙蕾突然瞪大了眼睛,作为成虫,哪怕已经决裂,她同样能够察觉到同族的气息。 这一刻,她嗅到了。 无边无际的气息。 无论是地表之上,还是在地底的虫巢之中,这一层深渊中的所有生灵,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悸动。 天,塌了。 亿万虫蛾之母,再生之神,虫之神。 丽安娜。 祂掀起了狂怒的羽翼,在顷刻间,就席卷了整一层深渊,深渊震颤! 整座虫巢都在颤动,所有生命都仰望着头顶深邃的岩层,它在巨大的力量压迫下一点一点开裂。 烟尘般的飞蛾涌了进来,它们无边无际,密密麻麻。 “我输了?” “孩子,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啊?” 蛾母丽安娜狂怒地嘶吼着,无穷无尽的飞蛾向祂此刻虚幻的影子汇聚而去。 祂实在太过愤怒,以至于不惜耗费巨大的力量,让自己真正降临在地底的虫巢之中。 虚无的意志想要干涉现实,必须要一个实质的躯壳。 蛾母下达了至高的命令。 祂要亿万虫蛾们涌入虫巢,携带着祂的意志和力量,来汇聚出祂真正的躯壳。 祂要用无可抵挡的力量,完全,彻底,绝对地摧毁这些叛逆的子嗣。 连带着虫巢,一起,灰飞烟灭! 在古老盆地的上空,一轮苍白的日轮正在缓缓升起。 “殿下,祂,祂来了……” 小虫子脸色苍白,凝望着那一轮不断扩张的苍白日轮。 “是啊,终于来了。” 洛尔同样仰着头,言语中却没有惊慌,反而好像,有着难以想象的期待。 芙蕾伫立在半空中,她的身躯在日轮之前渺小的近乎可以忽略不计。 母亲,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芙蕾握紧了手中的国王之魂,强大的爱之神性正在源源不断激荡着。 她要在蛾母的身躯成型之前放手一搏。 “芙蕾,听我说,不要急。”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回荡,芙蕾蓝宝石般的眼眸顿时湿润了,她停住身形,凝望着逐渐成型的巨大日轮。 听到少年带着笑意的声音。 “总算把祂骗进来了……” 第40章 虫巢终局 虚无的意志想要干涉物质世界,就需要一个承载的躯体。 但反过来,拥有了躯体,也就意味着,祂也可以被触及,被干涉,被影响。 洛尔仰望着那轮逐渐扩张的白色日轮,蛾母的躯壳正在被构造,那光芒实在太过明亮,以至于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形体。 骨刺般的冠冕,舒展的光翼遮天蔽日,但那并非羽翼,而是无数扭曲的触须。 神威浩荡。 这大概是洛尔第一次,直面一位神明盛怒的本相,并非是虚幻的投影,也并非只是一个化身。 而是真真正正的,以原本的神话姿态降临的。 全盛的神。 仅仅只是直面祂肆虐的障目之光,心智就开始出现溶解的迹象。 无穷无尽的虫毒在这光中蔓延,一旦这日轮降下,可以预见的,祂的神性满溢而出,将流毒整座虫巢。 因为国王之魂的完整而重获新生的虫子们,会被彻底吞没。 只是,以如此狂怒的姿态降临,也就意味着,祂已经没有其他手段,奈何洛尔她们了。 这位蛾之母亲,深渊中的圣徒,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选择了最后的手段。 用无可匹敌的力量毁灭祂叛逆的子嗣。 连带着阿莫尔的容器,和这座污秽的王国,一同彻彻底底地摧毁。 可如果蛾母能够做到,祂为什么不早点这么做了,除非,这座虫巢中,有祂所忌惮的存在。 甚至很可能不止一位。 比如说…… “孩子,你的死期到了——” 无数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触须舒展着,翼展之间冰冷的光芒肆虐着。 芙蕾同样张开羽翼,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身形。 她身后的羽翼化作了纯粹的金色,和手中的国王之魂碎片一同大放光芒。 此刻的芙蕾已经俨然超越了成虫血脉的尽头,凭借着洛尔赋予的神性,抵达了前所未至的境界。 但她面对的,是创造了成虫这个物种的神明。 仅仅只是翼展所带来的威势,就让芙蕾面色苍白,如果不是手中的国王之魂在帮助她抗衡对方的压力,或许已经要从天空中坠落。 “洛尔……” 芙蕾轻声念叨着少年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给予了她力量,目光又变得坚定起来,她振动双翼,开始与对方保持距离。 “你跑不掉——” 雷鸣般的嘶吼响彻穹宇,触须光翼朝着核心收缩,化作日轮的姿态。 下一刻,猛然舒展! 无数苍白的光之剑刃激射而出,芙蕾的身影在其中穿梭,躲闪,但光剑的频率和密度都太高了,芙蕾躲无可躲。 只得回过头,挥舞着金色的羽刃来格挡,只是接触的刹那,她就被磅礴的力量击落。 如流星一般坠落到大地上,扬起漫天白色的沙尘。 蛾母并未给芙蕾任何喘息之机,苍白的光之剑如雨点自天空中落下,在地面上不断掀起狂暴的轰鸣。 只瞧见烟尘之中,撑起一道金色的防护罩,阻挡住了第一波剑雨的攻势。 但很快,它就在接连不断的攻势下摇摇欲坠,每一次碰撞,都让那无形的光幕剧烈晃动。 “孩子,死——” 蛾母丽安娜的声音有如沉闷的雷霆,祂再度舒展触须般的光翼,冰冷的太阳要降下灭世的审判。 “倏——” 一道金色的箭矢自地面升起,径直朝着天空中的日轮射去。 蛾母丽安娜冷哼了一声,光翼收拢,将身躯防得严严实实,金色的箭矢被触须挡住,无法命中真正要害的身躯。 “别着急,你们都要死。” 下一刻,神明狂怒的本相再度显现。 有如星辰灭亡的光芒爆发,一瞬间,所有直视蛾母本相的存在都陷入了盲目之中。 不知道多少居住在古老盆地的虫子在这个瞬间被烧成灰烬。 大地轰鸣,在这光中发出痛苦的吱呀,开裂出一道道通往虚无之地的裂痕。 这突如其来爆发的力量,几乎要让这一层深渊沉入更深处,当光芒渐渐消散,大地上已经一片焦黑。 昔日宫殿广场遗址上的建筑遭到又一轮毁灭性的打击,大部分都被夷为平地,只有核心地带小部分建筑在白色宫殿残存的影响里幸存了下来。 而不论是芙蕾,洛尔还是吉欧,都在这光中隐去身形,不见踪迹,随着烟尘逐渐散去,这座古老盆地一片死寂。 广袤的大地上,只剩下血色的荆棘丛林仍然在蠕动着,血棘拥有罪之神性,可以斩断一切异种神性,仅仅只靠纯粹的神性,无法将它击败。 所以它并不惧怕蛾母的神性之光,仍旧在大地上蔓长,仿佛在挑衅天空中的日轮。 这副傲慢的姿态一下子就吸引到了蛾母的注意,祂怒不可遏。 自高空中投下俯瞰的目光,隐约能瞧见血棘丛林之中那几道让祂憎恨的身影。 原来如此,都躲到那里面了啊…… “以为这样就能逃过灭亡的命运吗?” 蛾母吼着,巨大的身躯震颤着,开始一点一点,向着那片血色的荆棘落下。 这苍白的日轮落到地面上会发生什么事? 没有人能想象这个画面,但想必到那时,这座古老盆地,连带着大半个虫巢,都会在震颤的余波中毁灭。 祂要用绝对,无法忤逆的力量,一次性终结这场可憎的背叛。 血棘朝天空中蔓长,藤蔓交织在一起,像是血色的巨爪,自丛林中拔地而起,仿佛要接住这道落下的日轮。 但单从体型来到,在蛾母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了,还没有接触到对方,血棘的藤蔓就已经分崩离析。 虽然对方毁灭不了它的形体,但凭借无比庞大体量,蛾母轻松地将血棘压垮,势如破竹地想要沉到地面。 “结束了。” 祂作出最后的宣判—— 只是下一刻瞬间,血棘的丛林中,一株无比庞大的白色植物突然自地面生长。 在祂周身的血棘不断地退开,为祂腾出足够的生长空间,仅仅几个瞬间,就已经长成苍天的巨树。 树冠上未见半片树叶,而是蔓延出无数肆虐的白色根茎,祂直接顶住了那苍白的日轮。 不仅如此,巨大的植物还在继续生长,将那日轮反过来撑向天空中,白色的根茎缠了上去,仿佛要将这巨大的扑棱蛾子缠在自己的树冠上。 “!!!” 蛾母丽安娜震怒地吼着,想要展翼高飞,却被无数蔓长的根茎死死拉住,二者的力量相持着。 但很遗憾,相较于蛾母来说,白色夫人的力量显然处于下风。 如果是昔日全盛之时的世界之树,无疑祂可以轻易地桎梏住对方,但此刻的祂只是一截残躯罢了。 很快,巨大的力量撕裂了根茎,蛾母正在一点一点拔高,甚至要反过来将白色夫人连根拔起…… “嘶,嘶嘶——” 无数恶毒的丝线自阴影中喷吐而出,来自深邃巢穴的蛛网将蛾母捆住,帮助白色夫人一同禁锢住对方。 无穷无尽的蛛网和白色的根茎一同,将祂的体表覆盖,要将这神明拉下来。 洛尔和吉欧合力欺骗了蛾母,让祂以为白色夫人已经死于血棘手中,对方是这座王国中花与叶的主人,根和茎遍布整座虫巢。 正是因为忌惮对方的存在,蛾母才迟迟没有彻底毁灭虫巢。 “——■■■■!!!” 尖锐而古怪的声音自蛾母的口中爆发,那是凡人无法理解的语言,重重叠叠,仿佛毫无意义。 在这关键时刻,蛾母口中吐露出的,却是一连串急促而难以理解的言语。 经由无数虫蛾汇聚而成的心智被打乱,显露出虫之本相应该有的聚合和蒙昧。 祂说:我们可以和解! “此时此刻?未免有些太晚了。” 洛尔微笑着,拉满了弓弦,一根金色的箭矢出现在弓上。 这是他自己的箭矢,不同于阿莫尔,箭矢上附着着无比鲜明的个人情感。 风与潮,冰与火,战争与和平,愤怒和渴望,悲伤和喜悦…… 如此种种,诸多的情感和欲望融汇在一起,简直就好像,把虫巢这个王国千万年兴衰的爱恨都系在这一箭之上。 此世万有,吾皆爱之。 与之呼应的,独角兽额头的螺旋尖角爆发出璀璨的金色光芒。 动人心魄。 二者合一,彼此激荡,宛如日耀于广袤原野,回荡在古老盆地之上,自平地升上九霄。 幸存的,在黑暗蒙昧中苟延残喘的虫子,长眠的,为了这个王国奉献一切的虫子,还有新生的,怀抱着希望和未来的虫子。 它们都感觉到了,这道并不强大,但却无比清晰地回荡在它们身旁的力量。 此为无处不在的力量。 此为万象应有的爱意。 哪怕洛尔此刻的神性要比此前虚弱千百倍,但从这箭上流露的光芒却令庞大的蛾之神心生畏惧。 祂愈加激烈地挣扎,几乎将大半的蛛网都给撕裂,但又被源源不断根茎死死缠住。 “■■!!!” 松手!!! 如果只是量的庞大,根本无法让真正的神明动容,这也是为何洛尔朝圣之路走来,未曾有哪怕一尊神明,会对他报以忌惮。 因为祂们早就度过了积累的阶段,你的神性强大,但神明的神性只会更加强大。 神所看重的,是神性之中深藏的。 足够将寰宇覆盖的意志。 “愿世间万灵都能找到所追求的幸福。” 洛尔凝视着金色长弓上燃烧起来的光之箭矢,像在祝福,又像是一个真理。 “——直到永远!” 下一刻,光芒从弓弦上射出,天地都在这个刹那失色。 一切仿佛凝固了,那近在咫尺的苍白日轮也不再挣扎了,就好像时间也静止在这个瞬间。 静止的世界中。 光,爆发了。 根本看不到轨迹,一出手就已经命中了目标,苍白的日轮褪去了笼罩在祂周身的神性屏障。 戴着冠冕的巨大飞蛾僵住了,祂那庞大的身躯在顷刻间被撕裂,留下巨大的创口。 伤口中是无数蠕动着的飞蛾,它们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疯狂地在其中振翼,又落下。 而在它们之中,却无声地多了一道光芒。 宛若风中残烛一般,无比微弱的光芒,只是这缕微光,却带着包容一切的爱意。 亿万虫蛾之母,以蒙昧和无智统御子嗣的神明,被洛尔射入了包含爱意的箭矢。 爱之神性将会根植在祂意志深处,长久地影响祂,让祂真正去爱自己的子嗣。 这对于虫之神性的神明来说,是从本质上的重创,甚至由于这光太过深入,哪怕是蛾母想要驱逐它的影响,也要耗费难以计数的时间。 重创,前所未有的重创。 哪怕是昔年阿莫尔打败祂,也只是让虫巢背叛,而非想要以爱之神性改写这位神明的力量和意志。 一时间巨大的飞蛾显得脆弱无比,虫之神性正在被动摇,蛾母的本相失去了神性保护,被白色夫人用祂巨大的根茎裹住,一层一层,不断覆盖。 巨蛛同时协助着白色夫人,用蛛网填补根茎之间的缝隙,她们合力,将已经被重创的蛾母丽安娜包成了一个粽子。 我都准备好艾草了,这粽子肯定是不得不包的! 洛尔长出了一口气,虚无的意志一旦拥有了形体,也就可以被干涉,被影响。 他的箭重创了对方,但这里毕竟是祂深耕多年的领地,想让一位神明陨落,还是有点想多了。 只能由白色夫人和巨蛛合力将祂封印。 为了解决蛾母丽安娜这个虫巢最后的心腹大患,洛尔几乎集结了虫巢剩下的一切高端力量。 幸好对方还是大意了。 “芙蕾,把国王之魂放上去吧。” 少年说道,芙蕾也从血棘丛林中钻了出来,她身上还带着伤,先前被蛾母揍得很惨。 芙蕾怔怔地凝望着被白色根茎和蛛网缠住的封印,神色看起来无比复杂。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血脉的源头,而现在,她要亲手,施加最后一道封印。 芙蕾走上前去,将手中已经完整的金色面具按在了大粽子上,顿时,金色的光芒裹住了它。 国王之魂化作一个金色的符文印记,铭刻在根茎上面。 封印完成。 第41章 灵魂的起源 强烈的神性波动荡漾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 深渊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神明之间力量的碰撞。 哪怕在如何激荡的力量,放眼难以计数的层面中,都显得渺小了许多,在永无休止的银色圆环之中。 一刻不停地循环下去。 虫巢。 古老盆地了。 原本白色的平原已经面目全非,在被障目之光洗礼之后,四处都是大地被撕裂的创口。 往深一些的裂痕处向下望去,所见不再是可以理解的岩层,而是某种蠕动的,仿佛活化的黑暗。 “那些是什么?” “世界之外虚空的映照。” 洛尔和白色夫人并肩站在一处裂口前,祂的身躯遍布着青翠的花叶,周身散发着洁白的荧光,脚下看不见的泥土中连结着巨大的根须。 准确来说是白色夫人的一具花叶化身。 祂的本体并非无法移动,但需要耗费庞大的生命力,此前是有洛尔的协助,才能够瞒天过海,骗过蛾母。 现在洛尔也已经干了,白色夫人只得暂时坐落在古老盆地,将根须蔓延到整个盆地,缓慢地治疗这片严重受创的大地。 少年凝望着面前巨大的裂口。 蛾母的力量击穿了这里,留下一道触目心惊的裂痕,无数扭曲的黑暗触须在其中肆虐着。 哪怕只是凝视着,都能够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那些触须看似夜叉小姐驾驭的阴影,但并不相同,而是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世界之外……?” 洛尔念叨着这几个字。 “是的,古老盆地是这一层深渊的底部,再往下,就是另一层深渊,深渊与深渊之间并非没有间隔。” 白色夫人解释道。 “你应该知晓,地母创造了这个世界,深渊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这些虚无的空间不同,它们并非地母的造物,连通着无比遥远的地方。” “神明们称之为世界之外,有时候在其中也会出现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少年目光闪烁着,眼帘低垂,精致的脸庞显得很沉默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洛尔才终于开口问:“我记得您说过,阿莫尔曾经得到过一个灵魂,再由您锻造成容器。” 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我的灵魂。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重要了,它深埋在洛尔心底,正是因此,他才会决定与白色夫人联手,对抗蛾母丽安娜。 他实在是太想知道自己的起源和阿莫尔的谋划了,而白色夫人,正好可以解答祂的疑惑。 “那是很久之前,阿莫尔还在虫巢的时候。”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少年想要问什么,白色夫人的神色有些复杂,但声音依旧平静。 “当时,通往下一层深渊的大门还没有被封印,在古老盆地经常能够看到类似这样的,虚空的痕迹。” “有一日,阿莫尔告诉我,祂在虚空之中,找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你知道的,世界之外,出现什么都不奇怪……祂说,这是一个无色的灵魂,因此它可以被塑造成任何姿态,承载任何事物。” 无色的灵魂…… 洛尔深吸一口气,不禁催促了一声。 “然后呢?” “然后祂与我,一同将那个灵魂锤锻为承载爱意的容器。” 白色夫人停顿了一下,说:“阿莫尔想要的自然并非是承载寻常的爱或者爱之神性,而是非常苛刻的……” “众神的爱。” “祂才是爱神,祂为什么不自己来承载?” 少年冷冷地说道。 白色夫人说:“阿莫尔是情感和欲望的具现,祂当然可以承载诸多爱意,我一度以为祂只是需要一具在现世行走的化身……”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祂对你寄予厚望,在你身上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完全不惜代价的投入,甚至因此而虚弱了很长时间。” “……” 洛尔眉头紧锁,一副非常费解的模样,好一会才问道。 “祂有提到过是在哪里找到我的灵魂吗?” “……跟我来吧,那地方与下层深渊连结着,在很久以前就因为虚空的涌入被封锁了。” 白色夫人说着,脚下的泥土钻出白色的根须,载着祂这具花叶化身朝着古老盆地的尽头移动。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一路上经过封印蛾母的巨卵,芙蕾正跪坐在巨卵外面,头颅低垂,双手合十祈祷着。 像极了洛尔最初遇见她时,在圣丽安娜修道院担任修女的样子。 似是察觉到了洛尔和白色夫人的靠近,芙蕾抬起头,缓缓睁开了双眼,眼波平和,神色静谧。 她站起身,目视着洛尔和白色夫人靠近,微微欠身。 “洛尔,陛下,你们聊完了?” 洛尔轻轻“嗯”了一声,仔细端详着她的神色,问:“芙蕾,你还好吗?” 与自身起源的神明为敌,并将祂亲手封印,任何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内心都不可能平静。 毕竟那是母亲一样的角色,那种血脉的牵引和神性的归属感深刻于本能之中。 芙蕾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回过头,望向身后巨大的圆卵。 与最初封印之时由白色的根茎和蛛网编织成的模样完全不同,国王之魂烙印上去后,渐渐地将封印的力量统御,融汇在一起。 最终形成这么一枚黑金色的巨卵。 吉欧正在别处和巨蛛交流,根据白色夫人的建议,这枚巨卵最好不要放置在古老盆地。 它是有重量的,其中汇聚着无比沉重的神性,甚至还包括一尊神明的主体意志。 古老盆地是这一层深渊的底部,一旦这枚巨卵出现什么异动,都很可能会彻底压垮这里。 无论是落入底下的虚空,或者干脆沉到下一层深渊中,都有可能让封印被破坏。 最好是安置在虫巢顶层的遗忘之地,至于如何把它搬运过去,就需要虫子们自己想办法。 当然,白色夫人会帮助它们,与阿莫尔不同,白色夫人很喜欢这座王国。 虽然祂已经失去了昔日世界之树的位格,但依旧是货真价实的神明,祂不喜欢干涉生灵的发展,更像是一位沉默无言的老祖母,安静地注视着。 “芙蕾,我们准备去打开通往下一层深渊的大门,你先在这里等我们吧。” 洛尔说道。 芙蕾蓝宝石般的眼眸中顿时泛起波澜,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的模样。 但马上,她就振作了过来。 “我和你们一起去。” 第42章 遥远的流浪 “真是壮观……” 少年喃喃着,与芙蕾和白色夫人一同仰望着面前这扇修筑在古老盆地尽头的巨大石门。 石门镶嵌在岩壁上,上面虫巢的印记已经在风沙的侵蚀下斑驳不清。 “我们封锁了与下层深渊的通路,专心应对来自丽安娜的威胁,彼时虫巢之中还有着来自其他深渊的神明,虫巢因此迎来了短暂地鼎盛时期。” 白色夫人述说着久远之前的往事,花叶化身的目光中饱含追忆。 “这扇门由阿莫尔运用国王之魂亲自封印,与虫巢里的大部分封印一样,都需要爱之神性才能开启。” “您是在提醒我,阿莫尔早就猜到了我会来到这里?” 洛尔问道,眼眸中隐约闪过隐晦的光芒。 “孩子,遍历这个世界的历史,哪怕是将一切攥在手中的第三位天主,也依旧称不上全知全能。” 白色夫人淡淡地说道。 “阿莫尔自然也无法预料到这么遥远的以后,至少迄今为止,你来到这里,是出自你自己的意愿,不是吗?” “……也是。” 洛尔神色如常,轻轻上前一步,抬起手,引导着爱之神性。 随着金色的光芒在他的指尖绽放,尘封的石门发出沉重的呜咽。 “轰——” 伴随着巨大的震颤,石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门后翻涌而出。 虚空的气息。 洛尔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幻视了无数扭曲的阴影触须从门后延伸过来,将自己拖拽到冰冷的虚空之中。 那是来自灵魂之中的孤独。 就仿佛自己曾在那无尽虚空中独自漂流,举目无亲,永恒孤寂。 因为经历过如此深刻的孤独,所以才会如此地渴望被爱,所以才愿意爱着她人。 【你早该明白,每一个灵魂都有起源,而你的起源,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流浪】 耳边响起邪异的声音,祂轻轻呢喃着,洛尔却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冻结,无法动弹…… 但下一刻,一只柔软温热的手牵住了他,给予他温暖而安心的感觉。 “洛尔,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芙蕾从后面将少年拉入怀中,用身体温暖着他,洛尔总算艰难地回过神来,闭上双眼,就这么靠着她,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许久,才终于开口。 “芙蕾,谢谢,我没事,我们进去吧。” 白色夫人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幕,祂与阿莫尔是盟友和伴侣,阿莫尔于祂有恩情,所以祂对少年的情感颇为复杂。 他会成功吗? 他能够取代阿莫尔,成为新的爱神吗? 在王后花园那时,祂心中甚至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现在,这个念头愈发清晰地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洛尔挣脱了芙蕾的怀抱,但依旧牵着对方,一同走进了大门。 白色夫人目光闪烁着,跟了上去。 门内只有短短一小截道路,尽头处是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洛尔来到尽头向下望,瞧见一块块白色的岩石飘浮在半空中,构建出一道仿佛通往悬崖底部的阶梯。 但底下升腾的迷雾又将它们尽数淹没。 “这下面就是下一层深渊吗?” 洛尔喃喃着,虚空的气息正在不断向上翻涌,很难想象从这里下去,最终会抵达怎样的地方。 “这里曾经连通着迷雾界,但深渊之中瞬息万变,现在我也有些说不准……从目前这种景象看,应该还是迷雾界。” 白色夫人说着,补充道。 “在跨界的时候,有可能会看见世界之外的景象,要千万小心,不要被它迷惑了。” 洛尔点点头,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被迷雾淹没的悬崖底部,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急促的声音。 “殿下,夫人!等等我……殿下!你们要离开了吗?” 洛尔和芙蕾回过头,身后的不远处,吉欧忙不迭跑进了尘封的大门内,来到他们面前。 它现在的身手早已不是同日而语,拥有了螳螂爪,野兽之心,更是短暂地持有过国王之魂。 哪怕在昔日鼎盛时期的虫巢,也能有一席之地,更别说是已经英才凋零的现在。 或许更进一步,建立伟大的功业也说不定…… 巨蛛则伫立在门口,背着光望向门内众人,目光深幽。 它和白色夫人乃至阿莫尔都并不对付,在阿莫尔统治的时期,深邃巢穴与虫巢领土接壤的地方就时常爆发冲突。 这一次出手一方面是应洛尔的要求,另一方面蛾母丽安娜同样是它的天敌。 此间事了,它就要回到深邃巢穴之中,孕育自己最后的子嗣。 小虫子有些气喘吁吁,它刚刚进行了比较剧烈的运动,好不容易才对巨蛛进行了安抚,得知洛尔很可能就要离开了,连忙赶了过来。 “殿下,您,您真的要离开了吗?” 吉欧抬了抬变得锋利的小爪子,白色面具后的火光跃动着,语气失落而惶恐。 “吉欧,这世上没有不散宴席,我们也不可能长久地留在虫巢。” 少年见到吉欧,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像是将刚刚思索的烦心事抛之脑后。 “虫巢的命运终究要回到你们虫子自己手上,无论是让它重新辉煌,还是继续没落,都不应该由神明来决定。” “殿下,我明白,只是……只是,虫巢好不容易才变得好了一些,那些爷爷描述的,繁荣昌盛的景象,吉欧想要让殿下也看到。” 小虫子十分落寞地说道。 少年目光柔和,只是笑了笑,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放手去做吧。”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犹豫,但最终还是承诺道。 “我会来看望你的,在这场漫长旅途迎来尽头之后。” “以神的身份。” 第43章 陪伴与见证 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 刚开始的时候,洛尔还小心翼翼地一级一级台阶跳下去,有种前世玩跳跳乐游戏的感觉。 他的蛾翼披风被蛾母丽安娜亲手瓦解了,现在没得飞了。 但很快,紧跟在他身后的芙蕾就将少年像个玩偶一样抱在怀中,然后轻盈地向跃向深渊之中。 四周漆黑一片,渐渐地,黑暗中浮现出如同宇宙深空的光景。 那是数不清的颜色各异的星辰,就环绕着洛尔和芙蕾永无休止地运行。 那星辰的造型并不贴合现实,反而像是孩童天真的涂鸦一般,周身都萦绕着迷离的光的触须。 世界之外依然存在着无数个世界。 你的起源是一场漫无边际的流浪。 被芙蕾抱在怀中的少年不禁屏住呼吸,眺望着仿佛怪诞梦境般的宇宙深空。 世界之外…… 在那遥远的地方,会有我的家吗? 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少年不禁看得有些入神,那些迷离怪诞的星辰顿时蠕动起来,周身的触须都张牙舞爪地朝她们靠近。 “洛尔,别看。” 芙蕾的声音突然响起,下一刻,少年就感觉脑袋埋进了一处温柔之中。 他一下子没了声息,而后,脚下深邃的通道中突然涌现一阵汹涌如潮水般的浓雾。 于是那些涂鸦般的星星和死寂的大气就都消失了,只剩下了身体不断坠落的感觉。 粘稠的雾气掩埋了一切。 …… “喵。” 短促的猫叫声在耳边响起,少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直接凝望着深远的天幕,群星在汇聚成光的河流,将漆黑的夜空分隔开。 这画面带来的冲击力度相当大,洛尔愣了好一会,才回忆起自己正置身于深渊之中。 这趟旅途还没有抵达终点,自己仍然在路上。 少年一时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兴许他的内心深处,也在等待一个结局。 他爬了起来,环顾四周,这里就如同现世中的某一处宁静的原野。 没有呼啸的神性波动,也没有背离物理法则的奇异景象,更没有来势汹汹的神性生命。 深远的星空下,一切都显得宁静祥和。 芙蕾正站在不远处,百无聊赖地凝望着深远的天幕。 “芙蕾。” “嗯。” 洛尔来到芙蕾身旁,芙蕾轻轻应了一声,原野上有风拂过,带来难以想象的清新气息。 少年一时间有些心旷神怡,四周景色如画,如果忘记了此处是在深渊之中,倒是可以看做一场不错的郊游。 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们这是在深渊吧?” 只是说完,自己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但很快,洛尔就意识到某种东西的缺失。 铜镜呢?!不对,老师呢?! 奈莉尔去哪了? 洛尔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铜镜没在身上,险些心脏骤停,连忙在自己身上翻找着。 “洛尔,在那边。” 芙蕾见状,开口提示道,少年忙转过头,正好瞧见在一块大石头上,端坐着一头漂亮的三花猫。 而在石头背面,戴着贝雷帽的银色卷发女子正架着画板为猫猫作画。 洛尔长出了一口气,他刚才险些以为铜镜在跨界的过程中遗失了。 万一掉到了世界之外,那可真是不知道要如何把奈莉尔给找回来。 洛尔于是好奇地观察着眼前的猫咪。 与普通的家猫或者野猫并无分别,机灵,体态优雅,它似乎有所察觉,但也只限于朝洛尔这边瞥了一眼。 那双浑圆的瞳孔在夜色下闪着清幽的光,但哪怕洛尔和芙蕾都凝视着它,三花猫也只是旁若无人地舔着毛发。 没有提防也并不畏惧。 奈莉尔运笔如飞,没有让洛尔等太久,便完成了作画,与此前一样,她任由吹拂的夜风,将画纸吹向天空中。 “不留下来做个纪念吗,老师?” 洛尔来到奈莉尔面前,好奇地问道。 “洛尔,对于画家来说,最期待的作品永远是下一幅。” 三花猫似是通人性般,从石头上跃下,追着那张在风中翩飞的画纸远去。 几人顿时哑然失笑。 “真美啊。” 奈莉尔眺望着遥远的原野,发出情不自禁的感慨。 “不管是这儿,还是虫巢,都美得让我满心欢喜,洛尔,能和你走这一趟真是太好了。” “是么……” 少年怔了一下,脸上同样绽放出绝美的笑容。 “来,洛尔,瞧瞧这个。” 奈莉尔像是想到了什么,从画架上又翻出了一叠画纸。 其中有如白色日轮升空般的巨大扑棱蛾子;也有顶天立地,根茎遍布虫巢的白色巨树;有洛尔的个人艺术写真,也有小虫子吉欧拔剑斩向王座的高光场面…… 在虫巢之中,奈莉尔一直在铜镜之中积蓄力量,作为洛尔对抗蛾母的底牌,存在感极低。 但事实是,她内心不曾有一刻遗忘绘画的念头,暗戳戳地躲在铜镜里将这一路发生的故事都记录了下来。 洛尔感叹:“老师,你还真是……一刻都没有停下来。” 这些画作中有不少都是直接描绘出了神明的本相,这可是相当不得了的事情。 他这才察觉到奈莉尔的异样。 她此刻的气息就像这片夜空一样深远,并非特别强大,却无比飘渺,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泡沫一般消散在风中。 随着她绘出一幅又一幅深渊之中的图景,某种宏伟的升变正在发生。 已经很接近了。 少年澄澈的眼眸中荡漾起温柔的波澜,他是发自内心为自己老师的进益感到开心。 真好啊,走在自己所爱的道路上,忘记一切苦痛,所见皆是奇迹。 “老师,恭喜你。” 奈莉尔闻言愣了一下,转而摆摆手,说:“还差得远呢。” 只是那微微扬起的嘴角愣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洛尔眺望着平静的原野,寂静的远方传来了一声短促猫叫,像是要和它呼应,紧接着又响起有几声猫的叫声。 “老师,芙蕾,你们说,阿莫尔爱过自己亲手缔造的虫巢吗?” 少年疑问着,自进入虫巢以来,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但他也知道,这个问题或许很难有答案了。 “不知道,实际上很多问题都不需要答案,我们只能知道祂最终抛弃了虫巢。” 奈莉尔回答道。 “是么……就好像是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洛尔叹了口气。 “你还在好奇自己的起源吗?” “之前可能有点,但现在……” 少年凝望着深远的天幕,摇了摇头。 “老师,你说的对,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有答案,我们只需要过好当下就可以了。” 这个世界真是太大了,无休止的轮回,一层一层的深渊,个体在其中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我突然想到了地母教会的《启示录》。” 少年说着,停顿了片刻,又说着。 “你们知道的,那里面记载着很多传说故事,有神明的,有半神半人的,当然也有一些做出伟大功绩的凡人的。” “洛尔……” “怎么了?” 奈莉尔和芙蕾同时开口说道。 “你们知道的,那里面的故事大多波澜壮阔,结局也都是十分精彩,像尚未成神的迦尔娜战胜了厄客德娜,赫尔嫚从冥界救回了自己的爱人。” 洛尔轻轻说着:“总之就是很精彩很热闹,勇者打败了魔王,公主拯救了王子,最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收尾……” “只是我现在觉得,或许平静些的结局,也还不错。” 星光仿佛明亮了那么一点,落在少年的遗世独立的绝美脸庞上,那头瀑布般的长发自然地散落着。 就如同荒野上的精灵。 “就像现在这样,在一处落满星光的平原,安静地眺望着远方,然后故事就在这里完结。” “洛尔,你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才怪呢!” 少年在夜空下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朝着正担忧看着自己的奈莉尔和芙蕾笑了笑。 “我啊,可是要成为神的男人!那样的结局不适合我。” “我们该出发了!前边还有好些路要走呢。” emo一下就可以了,成年人的世界,哪还能一直emo。 他已经休息够了,接下来就要攻克这一层看上去宁静祥和的深渊,然后是下一层,再一层。 直到最终抵达爱神的花园,直面情与欲之神明。 深远的夜空下,星光洒落的道路上,三道身影显得渺小却耀眼。 “洛尔?” “嗯。” “请你一定要走下去。” “嗯?” “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 “我想见证这一切,直到最后。” “嗯哼。” …… 第44章 雾界的猫 “洛尔,又起雾了。” 在深渊中,想要清楚地认知度过了多久时间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在上一层深渊中,虫子们根据蛾母振翼的次数来锚定时间,而这一层,则是通过这场淹没世界的古怪浓雾。 此地没有白昼,头顶永远是璀璨的星河,某个时刻,不知来自何处的浓雾便会将一切吞没。 待到雾气消散后,头顶便又是星河璀璨的天幕。 “嗯,我们快跟上它!” 洛尔说着,他和芙蕾正鬼鬼祟祟地跟踪着一只胖乎乎的大橘猫,这座辽阔的旷野总能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刷新出品种各异的猫猫。 考虑到传说中迷雾之神的本体是一头雾猫,洛尔等人也没觉得奇怪。 直到浓雾涌起,她们才发现了猫猫的妙用。 行走在浓雾之中并不安全,初来乍到,洛尔等人没有经验,被浓雾罩了进去,很快就遭到了袭击。 袭击者是一种栖息在雾中的不定型怪物,奈莉尔将它们称做雾兽,它们无差别地狩猎着一切进入雾中的生灵。 在最开始的时候,袭击者的形态还只是如豺狼般大小,被芙蕾轻而易举地打散成一团雾气。 但是渐渐的,越来越多姿态各异的雾兽在迷雾中出没,而且都朝着洛尔她们袭来。 这些怪物由雾气构成,哪怕摧毁了形体,也只是散入更大的迷雾中,很快又会以新的姿态卷土重来。 虽然对洛尔三人构不成威胁,但却源源不断,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出现的雾兽愈发强大,有些就算是芙蕾也觉得颇为吃力。 好在这场浓雾并没有持续太久,当天空中的群星再度洒落光辉,浓雾散去,旷野一片静谧。 “洛尔,这场浓雾很可能是迷雾之神的神性所化,我们不能在祂的领地里和祂直接对抗。” 奈莉尔警告道。 迷雾之神贝斯蒂,同时也是猫之神,祂是迷雾界毋庸置疑的主宰。 说起来自己和祂的化身还有过一面之缘,奈莉尔老师也给祂画过肖像画。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脸熟,能不能靠刷脸过去…… 少年挠了挠头,有些惆怅地想着。 她们这一队人中没有克制雾之神性的风之神性,怕是加起来也奈何不了那只猫。 “喵。” 正当少年沉凝之时,一声猫叫打断了他的思考。 那是刚刚的三花猫,它追了随风飘远的画纸好一段路,却在浓雾快要来临时突然消失不见。 “你们说,雾兽会对猫网开一面吗?” 少年饶有兴致地问道。 “按道理来说不会,雾兽会无意识地狩猎一切活物,不过这里是祂的领地,祂才是道理。” 以己心代天心,对于神明来说是基本操作。 但洛尔总觉得,这些猫猫应该知道怎么躲开浓雾。 于是她们开始鬼鬼祟祟地跟在这只大橘后面,瞧着它没走几步,就慵懒地瘫倒在地,不时打几个滚。 正当洛尔也觉得这猫好像没什么用时,大橘突然一个哆嗦,翻起身子,迅速地朝前方飞奔而去。 明明肚子已经快拖到地面了,却还能跑得这么快,是个灵巧的胖子! 与此同时,遥远的地平线涌现一片灰色的浓雾,它铺天盖地,浩浩荡荡。 洛尔和芙蕾赶忙追了上去,只见这头大橘钻进一处矮小的灌木丛中,蜷缩起身子,将头埋进柔软的腹部,就沉沉睡去。 “我就说跟着它没用吧!” 铜镜中的奈莉尔叹息道,准备再度迎战仿佛没有穷尽的雾兽。 倒是洛尔眼神一亮,说:“不,我知道了!” “快些,老师,帮我们画一个帐篷,我们得马上入睡!” 第45章 猫之镇 在深渊里睡着会做梦吗? 这个世界的学者尚未有如此闲情逸趣,能研究这样的问题。 一顶小小的方形帐篷,粉白的色彩让它看起来像一朵伫立在广袤原野上的小蘑菇。 虽然奈莉尔怀疑这顶可爱多于实用的小帐篷是否真的能在雾潮中坚挺下去,但至少洛尔对它挺满意的。 他当即钻了进去,像猫一般蜷着身子,然后就被芙蕾拉到自己怀中。 铜镜悬挂在帐篷内,镜面还残存着微弱的荧光,很快,如水一般的雾气就笼罩了这里。 少年感受着身边温热柔软的触感,梦呓似地说道。 “晚安。” 于是镜面的光芒闪了闪,也渐渐沉寂下去。 …… “这是在哪?” 芙蕾握紧了手中金色的蛾翼羽刃,一边茫然地望着四周。 雾,白茫茫的雾。 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迷蒙的浓雾,能见度极低,根本无法分辨发现,也看不清雾中的景象。 与此前不同,此刻的雾就只是纯粹的小水滴或者小冰晶,它掠过芙蕾的身体,打湿了额前的碎片。 但不再有来自雾中的恶意。 洛尔……洛尔去哪了? 芙蕾内心紧张,但这雾太大了,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找寻她的少年,只能茫然地在其中穿行着。 这是完全由雾笼罩的世界,说不定这里才是迷雾界真正的模样。 她们在外界遭遇的浓雾或许正是从此地满溢出去的,只是被神明施加了神性,孕生出无穷的雾兽。 “喵~” 正当芙蕾不知所措时,雾气中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猫叫,芙蕾怔了一下,急忙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飞去。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问题。 她的羽翼呢? 她那已经抵达成虫蜕变之路顶点的帝皇之翼呢? 不见了…… 芙蕾低下头想要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但氤氲的雾气弥漫着,她抬起脚才能勉强看到自己的膝盖。 不仅如此,身体也久违的凝实,双腿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沉重感。 “喵。” 猫的叫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要离得更近了些,也更为短促,像在催促着她。 芙蕾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白皙的手掌,就朝着猫叫的方向跑去。 不多时,她四下张望着,但能见度太低,根本看不清地面,更别说找到叫声的主人了。 “喵~” 下一秒,这声音又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这下,哪怕芙蕾没有洛尔的神性,也大概知道这雾中的猫咪在说什么了。 它想让自己跟过去。 芙蕾轻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雾气顺着进入身体,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猫的叫声在雾中时断时续,引导着方向,芙蕾在后边走着,渐渐的,浓雾似乎消散了一些,雾气中浮现出深色的轮廓。 芙蕾内心泛起警惕,走近之后,才发现那是一栋老旧建筑的轮廓。 从风格上看,像是人类居住的建筑,三层楼高,笼罩在浓雾中,看不清更多细节。 再往前,越来越多的建筑轮廓出现在道路的两侧,与此同时,猫的叫声也变得频繁起来,不断有新的声音加入了这场盛大的合唱。 芙蕾内心泛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她被无数的猫叫环绕着,双脚行走间不时会有如云雾拂过的感觉。 她分不清那是雾霭还是某只顽皮的小猫,自己像是和成群结队的猫咪并肩同行。 它们浩浩荡荡,像一个军队。 两侧深色的阴影排布着,这应该是这座小镇的街道,芙蕾想着,眼角突然捕捉到一道柔和的光芒。 在白茫茫的雾霭之中,这道光芒就如风中烛火,不断摇曳着。 芙蕾一怔,连忙加快脚步。 “洛尔!” 就像是无形的手拨开了浓雾,光芒升腾之间,浓雾如同雪花消融。 那是一座伫立在小镇中央的喷泉,洛尔就坐在空荡的台阶上,在他的身边聚集了数量庞大的猫咪。 脚边横七竖八趴卧着四五只花猫,膝盖上横躺着一只身形修长的长毛山猫,甚至就连肩膀上都蹲坐着一只仪态优雅的暹罗猫。 少年此刻的身体都呈现出一种陶瓷般的质感,精致无瑕的脸庞安静地凝望着街道的另一头。 “芙蕾,你来啦……辛苦你啦。” 洛尔听见了脚步声,顿时回过头,笑着说道,然后轻轻用手挠了挠躺在他膝盖上猫咪的下巴。 对方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叫唤了一声。 正是此前在雾中引导芙蕾前进的声音。 “洛尔,这里是?” 芙蕾小心地避开脚下无声穿行的猫儿,来到洛尔面前,颇有些羡慕那头大山猫能享受到少年的膝枕。 “布罗小镇。” 洛尔小心地瞥了一眼肩膀上的暹罗猫,小家伙似乎毫无自觉,琥珀色的瞳孔和他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移开了小脑袋。 “啊,老师也来了。” 街道上又响起了猫叫,伴随着猫群又一阵骚动,奈莉尔也找了过来。 引路的是一头三花猫,它欢快地来到了洛尔脚下,发现少年膝盖上已经有猫了,顿时不悦地叫了起来。 而山猫只是懒洋洋地瞥了它一眼,完全没有腾个位置的自觉。 洛尔只得伸出手,将三花猫捞在怀中,耐心地安抚着。 布罗小镇? 听起来还真像是一座人类的小镇,可她们不是在深渊中吗?还有她的身体又是怎么回事…… 芙蕾不明白:“我记得我们不是在睡觉吗” “这应该是祂设定的规则——只要在雾中入睡,灵魂就会被卷入迷雾之中。” 银色卷发的奈莉尔走了过来,同样是灵体的姿态,她环顾着四周,语气讶异地说道。 “还真是布罗小镇……起初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芙蕾不解:“布罗小镇是在哪?” “卡西娅平原九轮山脉那边的一座小镇,那一带自古都有着关于猫之神的崇拜。那里的人们相信,猫是家庭和城镇的守护者,也是引导往生的使者。” 洛尔说着,停顿了一下,又说道。 “传说它们能够庇护人们死去的魂灵不受魔物侵扰,抵达被迷雾淹没的永恒年轻之地。” “在那里,哪怕死去很久的人,也会随着露水的浮现而重生。” 第46章 灵魂的战争 “猫能指引死者的魂灵穿过迷雾,抵达永恒年轻之地,在那里,哪怕死去很久的人,也会随着露水的浮现而重生。” ——《猫之书》 “灵魂,这么说我现在看到的,都是灵魂的形态?” 芙蕾喃喃着,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她本来以为,自己的灵魂肯定也是成虫的形态。 没想到依然是人类的灵魂。 那洛尔…… 芙蕾回过神来,望向快要被猫猫们淹没的少年,他显现出来的灵体有如最上等的瓷器。 无法压抑和掩饰的光芒透过瓷器般的灵体,无时无刻不在绽放着温润如玉的辉光。 容器一般的灵魂吗? 芙蕾有些明白了,对于神明来说,容器并不简单地指代皮囊,还有更加深层的灵魂。 能够承载并且完美调和众多爱意的容器,洛尔从诞生之初就是神明的杰作。 或许也只有他那与众不同,来自世界之外的灵魂,能够驾驭这样的容器。 一饮一啄,都深种着天地的至理。 洛尔好不容易才安抚了怀中的三花猫,肩头的暹罗猫又看上了他头上的位置,然后脚下的花猫们又都叫唤了起来。 猫猫们把他当成了上好的猫爬架,都想顺着长袍往上爬,挂在他的身上。 少年手忙脚乱,在芙蕾的帮助下,总算把大大小小的猫儿们从身上给拽了下去。 生命总会倾向于接近让它们觉得温暖的地方,无论是人或者事物。 “呼,猫猫们真是太热情了。” 洛尔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长出了口气,地上的猫猫依旧对着他膝盖上的位置虎视眈眈,他只得站起来。 “洛尔,你说我们是在祂的体内,可这里怎么会有现世的城镇?” 芙蕾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清楚,这应该只是被具现出来的投影,或许对于祂来说,这座人类的小镇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洛尔摇摇头,他也很奇怪,为什么布罗小镇会出现在深渊之中。 这座小镇中并没有人类生活的痕迹,另一种热闹取代了它们——不论是橱窗里,屋顶,还是街道上,都随处可见这些精灵一般的生命。 或许是因为洛尔的缘故,单单这座喷泉周围就聚集了上百只猫。 这画面要是让不知情的旅人瞧见,一定会疑心少年是猫妖所化,此刻正在和猫猫们召开一个盛大的会议。 奈莉尔是行动派,老早就已经在一旁架起画架,运笔如飞,她也觉得这画面值得一画。 芙蕾问:“洛尔,那我们要怎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呢?” 她一身的本领都在成虫的身体上,此刻以灵魂的姿态行动,感到十分不安。 洛尔宽慰着说:“不论是搞清楚这一层深渊,还是回到自己的身体,我们都需要想办法找到祂。” 这一层深渊无处不在的迷雾应该就是猫神贝斯蒂满溢而出的神性显化。 祂的本体必然存在于这方深渊中的某个角落。 那要怎么找到祂呢? 少年思索着,不经意间,与猫群中个头最大的山猫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对视了一眼。 欸! …… 微弱的金色光芒在雾中闪烁着,不时响起一声短促的猫叫。 不久前,洛尔蹲下身子,摸了摸山猫的脑袋,说:“好猫咪,你知道迷雾之神在哪儿吗,能带我们去找祂吗?” 山猫用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凝视着少年精致的脸庞,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舔舐着毛发。 过了好一会,正当洛尔疑心这猫到底听没听懂自己的话时,山猫才慢悠悠地弓起后背拉伸了一下,然后轻轻叫唤了一声,朝着离开小镇的方向走去。 洛尔几人跟着山猫的指引,一路走来,渐渐的,前方的迷雾中传来了海水悠长而沉重的波涌声。 竟然是海边吗? 洛尔几人面面相觑,再接着,她们发现。 起风了。 呜咽的风凄厉的吹拂着,浓雾如潮汐一般席卷又倒灌,雾霭之中,飘荡着某种咸腥的海鲜味。 仔细听…… 在那凄厉的风声和波涛声下,隐藏着一支浩荡的军团! 它们是夜的宠儿,是荒野的精灵,它们狂奔着,窸窣的脚步声响彻整片海滩。 那是猫,无法计数的猫,随着迷雾被狂风吹散,数以千万的猫猫们此起彼伏地叫唤着,朝着大海发起冲锋! 而远处无光的海潮翻涌着,洛尔眼眸中闪过金色的眸光,他看见了—— 那起伏的波浪由无数交缠在一起的身躯构成,那是似人似鱼的怪物,有些像是蛇人,有些又像是娜迦。 它们密密麻麻,其数众多,随着海潮而来,嘶吼着登上海岸与猫群碰撞在一起。 这是一处灵体的战场,但同样惨烈。 与这些身躯狰狞强壮的鱼人相比,猫猫们的灵体无比脆弱,双方根本不是同一个量级的存在。 但猫猫毫无畏惧,前仆后继地扑了过去。 它们的灵体被利爪无情地撕碎,但并不会溃散,而是化作一团雾气,融入无处不在的迷雾中。 不多时,又会重新自雾霭中跑去,投入战场。 而那些施加伤害的鱼人们,下一刻身上就会浮现出同样的伤势。 猫猫们看似牺牲惨烈,但实则不曾有任何伤亡,很快,海滩上留下了一大片破碎的灵体。 没有血液或者残缺,只留下一地逸散着浑浊光芒的灵魂碎片。 猫猫们开始打扫战场,将这些碎片撕碎,吞咽入腹。 洛尔三人震撼地看完这场灵魂的战争,那些狰狞的,不知来自何方的蛇人鱼人和娜迦们的灵魂,就这样被猫猫们轻易地解决了。 “伤之回响……” 少年喃喃着,突然想到了一句古老的箴言。 在九轮山脉,没有人可以伤害猫。 “喵。” 带路的山猫回到了洛尔脚下,它先前同样投入了战场,运气不好,被一头蛇人用坚硬的尾巴击中,化作了一团雾气。 但下一刻,那头蛇人的灵体突然四分五裂,就像是被自己的尾巴击中了一般。 此刻,它从迷雾中重新走了出来,发现猫群已经清扫完了战场,顿时发出有些失落的叫唤。 但山猫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它朝洛尔叫唤了一声,又朝着前方猫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在群猫拱卫的中央,一只体型匀称的黑猫正蹲坐在那,细长的尾巴环绕着身体,姿态优雅静谧。 第47章 猫和鲸鱼 “唯有信奉伟大猫神的人,能得到使者的引导,穿越无尽迷雾,抵达永恒年轻之地。” “在那儿,在璀璨星河的照耀下,没有死亡,远离痛苦与忧愁,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能得到使者们的陪伴……哪怕死去很久的人,也会如露水的浮现而重生。” ——《猫神教圣经》 黑色的猫。 祂的姿态与洛尔在现世布罗小镇时所见如出一辙,浑身毛发如黑洞般吞噬着一切的光线,比黑暗更加深沉。 无形的雾霭在祂四周荡漾,像一个经久不衰的梦境,但那与普通野猫并无区别的身躯却显得无比凝实。 祂优雅地端坐着,就像是夜里的精灵,数不清的猫儿簇拥着祂。 祂瞧见了跟在山猫后面的洛尔几人,但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金色琥珀般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随后便优雅地迈动四肢朝着大海的方向走去。 洛尔见状,连忙追了上去,说来也巧,猫群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泛着古怪气味的海潮翻涌上岸,而后缓缓褪去,在海滩上留下一地微弱的萤火。 那些都是灵魂破碎的残片。 黑猫轻盈地迈步在海滩上,比猫身还要长的尾巴从萤火上拂过,而后那些破损的灵魂便化作迷蒙的雾气,升上天空。 “喵。” 祂叫唤了一声,面对着又一轮翻涌而来的浪潮,就如一缕轻烟,轻轻一跃,踩在水面上,优雅地继续前行。 “洛尔,祂在说什么?” 芙蕾忍不住小声问道,眼前的黑猫明明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但祂的叫声听起来却和现世的普通猫咪没有任何差别。 丝毫没有身为上位者言出法随,直抵人心的魔力和自觉。 芙蕾本以为拥有爱之神性的洛尔肯定能够听懂神明的言语,没成想少年也摇了摇头,漂亮的脸庞上流露着无可奈何的意味。 “不瞒你说,我也听不懂。” 要么是这位迷雾之神不希望自己理解祂的言语,要么……这就根本只是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类似于人类莫名的嘟囔或者怪叫,并没有实际意义。 但不管如何,总之先跟上就对了。 翻涌而来的海水轻柔地荡漾过洛尔的双脚,带来粘稠而冰冷的感觉,她们跟随着黑猫一路朝着大海深处走去。 神奇的是,虽然并未动用神性,但她们却不会沉没在海中,而是轻盈地行走在水面上。 是了,现在并非是自己的肉身,而是灵体的状态,所以无比轻盈,不会沉没在水中。 这片古怪的海域此刻无比平静,行走在上面,完全想象不出这柔和的浪潮中曾经交织着无数的怪物。 渐渐的,洛尔三人越走越远,随着迷雾之神的化身不断深入大海,直到抵达平和如镜的海心。 “洛尔,快看脚下——” 奈莉尔提醒着,言语中带着震惊的意味。 少年低下头,瞧见泛着微光的水面下,一道史前巨兽般的阴影缓缓游过。 这是一头通体洁白的鲸鱼。 它是如此的庞大,又如此的沉静,从水中游过,海面甚至不曾荡漾起太多波澜。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此刻伫立在海面上的一猫三人,足足过了数分钟才总算是掠了过去。 很快,她们就发现,这只是其中一头鲸鱼。 在这处无人知晓的海眼,数不清的白鲸在水中来回逡巡,仿佛水面下存在着一个无形的漩涡。 洛尔震撼地注视着这一幕,眼眸中金色的光芒愈发耀眼,他看到了—— 那根本不是什么漩涡,而是一条被群鲸拱卫的梦幻般的通道,通道之中也并没有海水,有的,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痛苦的魂灵。 这是……通往下层深渊的道路! 那些魂灵大多为蛇人和鱼人的形态,表情狰狞而痛苦,被无形的力量驱使着上浮。 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太多,完全挤满了通道,源源不断地向上升起。 待到抵达这片海域之后,亡魂们很快就汇聚成翻涌的浪潮,在海水的推动下朝着洛尔等人来时的海岸涌去。 原来如此,这就是猫猫们守卫在海岸边的原因!它们在抵御来自下层深渊的入侵。 “喵。” 迷雾之神琥珀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朝着洛尔又叫了一声。 洛尔回过神来,虽然同样是听起来毫无意义的猫叫,但根据对方带她们来这儿的举动,他开始揣摩这位神明的意图。 “陛下,您是希望我们帮您解决这些游魂吗?” “喵。” 黑猫摇了摇脑袋。 啊?不是,不是的话…… 洛尔想了想,说:“那是要切断这个通道?” “喵。” 这下子连语气都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也不对。 少年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问。 “那您是希望我们去下面那一层深渊做些什么吗?” “……” 黑猫总算是点了点头,祂抬起爪子,舒展着,然后探入水中,原本澄澈的海水顿时变得浑浊起来,仿佛涌入了白茫茫的雾霭。 雾霭遮蔽了视线,在海水中不断翻涌着,顷刻间就扩散得到处都是。 一头正围绕着通道游曳的白鲸来不及反应,被迷雾裹住,下一刻,海水再度恢复澄澈。 黑猫将前肢收回,爪子上捞着一条细小的白鱼,祂将那鱼叼在口中,动作十分娴熟。 一看就是摸鱼惯犯了。 啊这……洛尔眨眨眼,不自觉咽了咽唾沫,芙蕾和奈莉尔一时间也瞪大了眼睛,注视着祂爪子上的小鱼。 这分明就是那头庞大的白鲸,只是缩小了千百倍,仿佛一口就能吞下去。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鲸鱼应该是在稳固这条通道,就这么抓起来吃没问题吗? 洛尔想着,那通道中少了一条鲸鱼,立刻浮现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乱流,置身其中的游魂们不少因此被卷入乱流中,随后便被冲到了不可知的地方。 黑猫叼着鱼,来到洛尔面前,仰着头,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静静凝望着洛尔。 啊,等一下,原来这是给我的吗? 洛尔连忙蹲下身子,伸出双手,黑猫松开嘴巴,那条鲸鱼就落在了少年手心。 祂接近了洛尔,好似普通的猫亲昵蹭地蹭了蹭洛尔的手,从他身旁经过,纤细的尾巴摇了摇,缠住了他的小腿,随后发出慵懒惬意的叫声。 “喵。”【拿好了】 洛尔第一次听懂了这位神明的言语,下意识就握紧了手中的鲸鱼,只是下一秒。 世界天旋地转。 那纤细匀称的尾巴突然发力,将少年整个人甩了出去。 他还没反应过来,如瓷般的魂魄就已经被一团白茫茫的雾霭裹挟着,飘荡到无比遥远的地方。 ! 少年猛地惊醒,正瞧见那顶粉白色的帐篷屋顶,外边一片静谧,潮水般的浓雾已经悄然褪去。 自己这是回来了? 洛尔打量着自己的手臂,不再如晶莹的瓷器一般逸散着淡淡的辉光,右手像是抓着什么东西,滑溜溜的…… 少年摊开手掌。 一条不足半个巴掌大小的白色鱼儿正在不停地甩动尾巴,拍打着自己的手心。 这不是那条鱼吗,还真带回来了。 这时,身旁沉睡着的芙蕾突然浑身一震,整个身子涣散成无数的飞蛾,然后又重新汇聚在一起。 看这副模样就像是做了噩梦一样,成虫也会做噩梦吗? 洛尔有些好笑地想到,看着芙蕾因为剧烈喘息而波涛汹涌的峰峦,开口说道。 “芙蕾,祂也把你送回来了?” “……洛尔。” 芙蕾怔怔地看着身旁的绝美少年,又望了一下四周,确认了自己正身处帐篷内,好一会才长出了一口气。 “可算是回来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悬浮在帐篷顶上的铜镜镜面闪烁了一下,从中传出奈莉尔如释重负的声音。 第48章 提示 “与人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越喜欢猫。” ——猫神贝斯蒂 洛尔几人再度出发,行走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上,没有风,没有雾,只有时不时从脚边蹿过去的猫猫。 被捧在手中的小鲸鱼倒是很有活力,不时摆着尾巴跳起来蹦跶一下,打个旋又落在了手上。 少年默默看着那尾纯白的小鲸鱼在半空中打着旋,四溅的水珠折射着晶莹的光线,疑惑地说道。 “说句实话,我实在没搞明白,那位陛下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洛尔,在九轮山脉地带,有几句蛮有意思的箴言。” 漂浮在空中的铜镜里传出奈莉尔的声音,她的语气倒是颇为欢快,又一次见到了那只黑猫,她此时的心情很不错,对洛尔科普道: “比方说,不要妄想掩盖犯下的罪过,总有猫会在暗中注视着你。” “若要猫不知,除非己莫为。” “还有,永远不要试图弄清楚猫在想什么……洛尔,别去纠结,你想不明白想。” 洛尔反驳道:“这能一样吗?那可是迷雾之神,第九位圣徒,地母之女,无形之雾……” “不也是一只猫吗?” 一旁的芙蕾插了一嘴,少年顿时语塞,叹息着说道。 “也是。” 那位猫猫神简直难以理喻,要知道,洛尔就算是在虫巢都能够跟虫子们自如地交流。 偏偏到了祂那里,完全行不通。 那种喵喵的叫声,根本都是无意义的音节词,这让洛尔回想起了前世的某种观念—— 猫猫们的喵语,只是为了让人类方便理解所发展出来的体系,实际上,它们自己种族的沟通并不依靠这种语言。 还有这条鱼…… 洛尔看着在自己的手掌心的白色小鲸鱼,它被自己抛来抛去,但依旧很有活力。 光洁的后背时不时喷出一道小水柱。 “洛尔,又要起雾了,我们还要入睡吗?” 外出侦查的飞蛾们回到了芙蕾身边,为她带来了远方的讯息。 遥远的地平线,一抹白茫茫的雾霾正浩浩荡荡地翻涌而来。 正当洛尔有些犹豫时,被他捧在手中的小鲸鱼突然发出了吟唱般的叫声。 那声音沉重到难以形容,如末日的钟声,悠长地回荡在原野的上空。 “殿下,遵照陛下的旨意,我来送你们一程。” 洛尔有些讶异地说:“原来你会说话啊……” 自己还把人家在手中抛来抛去,怪不好意思的。 洛尔三人注视着白色的鲸鱼逐渐飞向空中。 伴随着一阵洁白的光芒,那袖珍的身躯开始膨胀,不多时,庞大的身躯遮蔽了穹顶的星光,像一座漂浮在空中的航空母舰。 浓雾翻涌而来,但洛尔三人已经有了新的坐骑,她们此刻在这头鲸鱼的身体里。 “阁下是虚空鲸吗?” 奈莉尔好奇地问道。 “我并不了解人类对我族的命名,倒是很久以前,曾有过人类称呼我为伊思帕妮。” 沉重的声音响起,却意外的好说话。 “那就没错了,伊斯帕尼,意为游于虚空中的鲸鱼。” 奈莉尔笃定地说道,这种生命曾被记载于古老的秘典中,但在现世早已销声匿迹。 这就是深渊。 无论是已经被确认灭绝的物种,或是早已经覆灭的文明,都有可能在深渊中找到它们存在的痕迹。 她们此刻位于虚空鲸的体内,它的血肉是一种透明的神性物质,站在内里能直接瞧见外面的景色。 放眼望去,皆是一望无际的迷雾,纯白的鲸鱼在这片迷雾的海洋中遨游,慢慢地,开始下沉。 四周的雾气开始变得稀薄起来,光线变得迷离,像是融化的水银,滚烫的液体在四周翻滚。 “你刚才说遵从陛下的旨意,是迷雾之神让你来送我们一程的吗?” 洛尔凝望着外界冷酷又明亮的色彩,内心闪过困惑。 那只猫,啊不,是迷雾之神为什么要帮他? “陛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虚空鲸缓缓说道,声音如悠远的涛声。 “祂并不喜欢人类,但看在你和祂都是外来者的份上,祂可以给你一句提示。” “阿莫尔是第三天主陨落时留下的后手,祂不止一次尝试挑战第四天主乌洛波洛斯,企图让世界的根本之理发生更迭。” “阿莫尔的理并不完整,所以迄今为止,祂都失败了。” 第49章 永世战场 巨大的白鲸在迷雾的海洋中蔓延,这些迷雾本质上是猫神贝斯蒂庞大的身躯。 祂的神性满溢着这整一层深渊,祂在凡间同样存在着信徒,大多活跃在九轮山脉地带。 她们相信,穿过这无尽的迷雾,最终会抵达神应许的地方。 对于猫咪来说,这里是名副其实的永恒年轻之地。 在这片广袤的荒漠中,猫儿们可以自由地驰骋,嬉戏,娱乐,甚至是享受狩猎和战斗的乐趣。 哪怕死去,也会在迷雾中重生。 但遗憾的是,贝斯蒂的宠爱只有猫们能够享有,在这一层深渊中,洛尔她们没能瞧见任何其他物种。 同样,也没有人。 那处仿佛现世布罗小镇翻版的城镇或许代表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猫神贝斯蒂在凡间的往事。 但一切终究被淹没在时光的雾霭中,再无法探究。 渐渐的,伊斯帕妮,或者说虚空鲸开始下沉,它这个种族,生来便能够在虚空之中遨游。 现世的空间对它们来说太过脆弱了,或许只是轻轻一撞,便会支离破碎,也因此,很早之前,虚空鲸们就只存在于深渊之中。 “殿下,请见谅,会有一些震颤。” 温和但是沉重的声音回荡着,洛尔轻轻颔首,目光仍然凝视着外面的虚空。 他一直在思考,贝斯蒂让虚空鲸向他转达的那句话。 祂告诉自己,阿莫尔与第三天之主有关联,又说阿莫尔多次挑战乌洛波洛斯。 然后强调,因为阿莫尔的理是不完整的,所以祂才无法战胜的乌洛波洛斯。 也就是说,如果阿莫尔的理完整,祂就有可能击败当前的天之主乌洛波洛斯…… 伴随着外界剧烈的震荡,四周充斥着冷酷明亮的银色光芒,如融化的水银一样翻腾。 它从天而降,但又仿佛一直在那儿。 通过透明的血肉,洛尔三人得以瞧见外界的景象,那是……更深一层的深渊。 战争。 茫茫的大地上,吞没一切的战争。 狂乱的嘶吼声,厮杀的咆哮声,垂死的哀嚎声,整个天地都在回荡着同一个旋律。 战争! 黑压压如同洪水般奔涌的黑色军团,士兵们赤裸着上身,浑身画满了古老的图腾,下身是修长覆盖着鳞片的蛇尾,手中握着的刀剑,咆哮着蜿蜒向前。 这样一支军团如果出现在现世,只怕会让一切与面对它们的势力胆战心惊,不战而降。 但此刻,与它们厮杀的,是成千上万的独眼巨人,巨人们通体覆盖着赤色的毛发,头顶的独眼绽放出昏黄的色彩。 将冲在最前面的蛇人化作灰白色的石雕,然后手臂垂落,只是一个横扫,就碾碎了不知何几的蛇人。 死去的尸骸中,隐约能瞧见一道道透明的魂魄,它们茫然地环顾着四周,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痛苦和怨毒。 头顶灰暗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了灰暗的歌声。 那是一道道厚重的鸣叫,与虚空鲸如出一辙的鸣叫,婉转而沙哑,饱含着悲伤。 它,它们歌唱着,歌声降临在这片战场上。 那是一头头巨大的鲸鱼! 与洛尔她们在那处海眼中瞧见的不同,它们庞大的身躯腐烂,膨胀,说不出的怪异和畸形。 它们在天空中逡巡,肆意地展现着自己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身躯,而后发出一声又一声高昂的鸣叫。 灭亡吧,灭亡吧! 像是在歌颂死去的神明。 无数痛苦的游魂在歌声之中不受控制地上升,上升,升向那天空的尽头,被无数畸形腐败的鲸鱼拱卫的通道。 游魂们成群结队,摩肩擦踵,在有限的通道中挤成一团,一批一批逐渐去往上一层的深渊。 “我现在知道迷雾界那些蛇人和鱼人的魂魄是怎么来的了。” 奈莉尔喃喃着。 洛尔和芙蕾同样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而大地上,这场永世的战争还远远没到完结的时候。 巨人们碾碎了蛇人的军团,而后又继续踩着尸骸向前,洛尔几人位于虚空的间隙中,能够瞧见巨人们如同奴隶一样,脖颈处戴着钢铁铸就的锁链项圈。 那些锁链向着天空中延伸,最终被扯在一个个更加巨大的女巨人手中。 与通体覆盖赤色毛发的丑陋男性独眼巨人不同,这些女巨人数量稀少,而且容貌姣好,有着如火焰般炽烈的赤色长发。 它们同样赤身裸体,浑身下去都是肉眼可见藤蔓般紧绷的肌肉,肌肤干枯而且粗糙,像是某种石膏像的材质。 女巨人们一边拉扯着独眼巨人们,一边挥动着手中的长鞭,整个军团因此而痛苦地向前。 它们虔诚地歌唱着,与天空中绝望的鲸歌遥遥呼应。 赞颂这场永恒的战争! 于是,在巨人军团的前方,又一拨白茫茫的怪物正在蜂蛹而来。 “见鬼了,那是瓦尔基里的女武神。” 奈莉尔看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她不可思议地说道:“原来英灵殿是真的存在的。” 洛尔当然知道奈莉尔在说的是什么,这是永夜地带的传说。 永夜地带呼啸的寒冬自古被称为巨人之神睡梦中的呼吸。 在人类兴起之前,巨人曾经活跃于现在的棘罪公国地带,它们建立了无比庞大的王国,并且修筑了宏伟的永夜长城。 当然,由于血棘的突然降临,这个王国覆灭于一夜之间。 后世的人类学者曾经研究过巨人的文明,发现这是一个无比残暴嗜血的种族,它们热衷于战斗和厮杀。 在出土的关于巨人王国的文物和遗址中,多次出现过对这样一个地方的祭祀。 英灵殿。 传说只有最为骁勇善战的巨人能够在死后,得到女武神的接引,抵达神明的英灵殿。 在那里,巨人们将享有不尽的美食美酒,日复一日地厮杀,持续地打磨战斗的技艺。 这种永不止休的战斗被巨人们认为是无上的福报,也是最为理想的死亡方式。 “这还真是福报。” 洛尔喃喃着,他亲眼瞧见一头独眼巨人被挥舞着弯刀的蜥蜴人凿穿了脊椎,割下了头颅。 脑浆都被捣匀了。 但那拉扯着锁链的女武神只是挥下了长鞭,在将蜥蜴人击成碎片的瞬间,拂过了巨人破碎的尸身。 变形的胸腔鼓起,断裂的脊椎复原,破碎的血肉重组,就连逸散得到处都是的脑浆也再一次回到了脑袋里。 死去的巨人再度站了起来,发出重复了无数次轮回的咆哮。 在这种地方,就连死亡,或许都是一种奢望。 “殿下,此地是永世之战场,伟大狩猎已经开始,战火已经蔓延了至少十几个深渊。” 虚空鲸说着,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那些在天空中回荡的腐烂鲸鱼是它的族人,它们已经被这处战场同化,再也无从离开。 “英灵殿,空心之海,炼狱,蛇居……在伟大狩猎的仪式下,这些深渊都与此地连通,您想要去往哪一层深渊,我可以送您一程。” 怪不得这一处战场会如此混乱,仅仅只是在虚空裂隙中旁观了片刻,洛尔就瞧见了十数种不同的神性。 仪式·伟大狩猎。 这个由乌洛波洛斯界定的大仪式扰乱了深渊的秩序,将不同神明的领地与这处战场连通。 祂们的眷属于是在这座战场上日复一日地厮杀,以期待能够将对方彻底击溃,并杀入对方神明的领地中。 最终极的目标是为自己信奉的神明打下地母之女的席位。 这处战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磨盘,弱小的生命会被无情碾碎,而强大的生命就可能在残酷的洗礼中脱颖而出。 “炼狱……” 第50章 坠机 “炼狱……” 洛尔微眯起眼,念叨着这两个字眼,精致漂亮的脸庞上看不出喜怒,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并没有作出决定,倒是伊斯帕妮闻言之后,庞大的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它迟疑着说道。 “殿下,您是想要去炼狱吗?那里非常危险,而且在这片战场的最深处,我不确定能否送您安全地抵达那儿。” 少年回过神来了,缓缓摇了摇头,说:“我想要去爱神阿莫尔的心之花园,你有推荐的路线吗?” “……” 虽然鲸鱼没有长出一口气之类的动作,但能明显感觉它轻松了许多。 “想要去往爱神陛下的领地,最方便的便是通过亚斯兰之渊,那儿是一处现世王朝沉沦的遗址,直至今日,国王依旧在深渊之中进行着她的统治。” 亚斯兰之渊,难道是亚斯兰帝国,它竟然也沉入了深渊之中。 洛尔眼神有些复杂,那些昔日睡前听长辈在耳边念诵的故事,如今成为了切实要经历和面对的困境。 只是夜叉小姐那边…… 芙蕾和奈莉尔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洛尔作出决定,不知从何时起,少年已经是这个队伍中的绝对核心。 他有能力作出决策,也有那个勇气和觉悟,来承担决策的后果。 “……就那先去亚斯兰之渊吧。” 洛尔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挣扎,最终还是如此说道。 在短暂地挣扎中,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炼狱之主曾显露过的只鳞片爪的威势。 以自己现在的力量,暂时还无法从祂手中将夜叉小姐抢回来。 但这绝不意味着放弃,洛尔早已对着自己的神性立下过誓言—— 我所追求的,是圆满的爱意,是幸福的结局,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绝不会丢下任何一个。 因为我深深地爱着她们。 纯白的巨鲸在虚空之中发出歌唱般的鸣叫,它振动着尾鳍,空间神性荡漾着,拨开了前方银白色的空间乱流。 那庞大的身躯异乎寻常的轻盈,在战场上空翱翔而过,与它已经被战场同化的同族们位于不同的图层。 看似离得很近,但其实并无法相互干涉。 贴身经过时,洛尔三人能够清晰地瞧见那些鲸鱼身上一枚枚腐烂而畸形眼球,这些眼球闪烁着,诡异地跟着她们的移动而转动。 洛尔心中突然涌现一阵不安,他开口提醒道。 “伊斯帕妮,你的同族们好像看到你了。” “殿下,不用担心,它们的空间神性被异种神性侵蚀,失去了对空间的绝对控制,因此无法潜入我所在的位面。” “就算看到了我,它们也拿我没什么办法。” 虚空鲸自信地说道,杂糅的神性或许会拥有种种诡异离奇的力量,但只有纯粹的神性才能抵达神性道路的尽头。 因此它有充足的自信,那些堕化的虚空鲸们拿它没什么办法。 话虽如此,但洛尔总觉得,从那些畸形的眼珠里投射出来的怪异目光,好像是来自某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而且其中饱含的森然兽性和杀意,少年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洛尔眼前陡然间闪过一双流淌着血泪的竖瞳,祂注视着自己,饱含复杂的情感。 “原来是你……” 洛尔喃喃着,他甚至没有开口提醒伊斯帕妮,因为他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刻,一道黑色的阴影长矛自无穷远处疾驰而来,沿途穿越了无数重叠的空间。 后发而先至。 巨大的白鲸完全没有做出反应的机会,黑色的长矛已经洞穿了它的身体。 沉重的悲歌鸣叫着,白鲸带着洛尔三人从虚空之境掉了出来,朝着战场的地面坠落。 …… “啊……我看到了……” 永世战场的最深处,此地连通着一座没有人也没有神明想要问津的领地。 阴暗污浊的闇之主宰的领地。 祂的领地其实应该在更深的地方,但在不久之前,祂找到了契机。 通过拖拽着现世的领地,反过来让自己的领地上浮,强行介入这一次的战场。 作为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中登临神位的存在,祂的积累其实要远逊色于更加古老的神明。 无论是强大眷属的数量,或是领地的强度都有所欠缺。 但这都不重要,对于闇之神性的主宰来说,让自己体量增大,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于是,一场黑暗的浩劫在炼狱之中酝酿,无穷无尽的阴影军团,要带着炼狱之主的狂怒,倾泻在这座疯狂的战场上。 而此刻,已经按捺许久的军团,得到了来自至上主宰的命令。 “去……” “去厮杀……” “去毁灭……” “碾碎看到的一切……” “然后……” “把他带回来。” 群魔出笼! 第51章 彻底坠机 恶毒的阴影如闪电般跨越了大半个广袤的战场,在顷刻间洞穿了纯白的巨鲸。 伤口处涌现着污浊粘稠的黑泥,血肉在侵蚀之中异化,畸变,然后生长出猩红的眼球。 那是巨蛇般的竖瞳,泛着猩红的光芒,一生长出来,就转个不停,四下观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但很快,一柄透明如蛾翼的刀插入了眼球,直接将它摧毁。 但这治标不治本。 黑色的眼球就像是臭鸡蛋开裂,内里恶毒的淤泥迸发了出来,沾染在其他血肉上,又再度异化成新的眼球。 这些眼球疯狂闪烁着,四处寻找着什么,直到有某一个突然发现了目标,众多的眼球齐齐转了过去。 这画面着实有些惊悚,但洛尔并不畏惧,是他自己选择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中。 虚空鲸正在痛苦的悲鸣,不受控制地朝着下方坠落。 现在的大地上满是狰狞的怪物,一旦这时候坠落,它必然会被交战的双方撕成碎片。 自己必须出手。 于是澄澈的金色光芒在虚空鲸巨大的身躯内绽放,光芒所过之处,被闇之神性侵蚀和异化的痛苦被一点一点抚平。 异化的部位在光芒中逐渐消融,无论是这些畸形的眼球,或者是膨胀的血肉,都在爱之神性的光芒下渐渐恢复正常。 只是这样一来,祂也就看到了。 “啊……你来了……” 暗哑的,如磨砂般的女声在这时响起,祂的声音时断时续,如夜里死寂的潮水冲刷着粗糙的岩壁。 洛尔垂着眉眼,绝美的脸庞上看不出情绪的变化,显得很沉默的样子。 少年内心只想知道一件事—— 眼下这个正在通过眼球窥视着他的存在。 是炼狱之主,还是他的夜叉小姐? “终于……来了……” “亲爱的……” “主人……” “你……” 洛尔眼眸中绽放出更为炽烈的光芒,金色的光芒覆盖了虚空鲸整个庞大的身躯。 那些畸变的眼球死死地盯着身穿白色荆棘之袍的少年,它们没有反抗,任由自己在这光芒中溶解。 只剩下压抑着疯狂和渴望的声音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你逃不掉。” “你逃不掉。” “你逃不掉。” “你逃不掉。” …… “情况有些不妙啊,洛尔。” 奈莉尔脸色凝重,来到少年身旁,方才的动静她们都看到了,那一位已经察觉到了洛尔。 根据此前伊斯帕妮说的,炼狱同样也连通着这一座战场。 以刚才对方表现出来的,对洛尔的执着和渴望,要是她们不跑快些,说不定就会和炼狱之主本尊对上。 哪怕在神明之中,祂或许也是最擅长战斗的那一批。 而此刻,虚空鲸庞大的身躯依旧在不停地颤抖着,仍然止不住下坠的趋势,哪怕洛尔已经驱逐了来自炼狱之主的意志。 但闇之神性所留下的侵蚀是永久的。 “伊思帕妮,你还好吗?” 洛尔担忧地问道。 “……殿下,感谢您的援助,我好多了,马上就能再潜入虚空……” 无比虚弱的声音,但看起来好像是度过了难关。 只是话还没说完,它的眼前就睁开了一双满盈着无尽杀意和疯狂的猩红竖瞳。 虚空鲸顿时爆发出末日般痛苦的悲鸣。 那残留在它神性深处的闇之神性猛然爆发,剧烈的痛楚之下,虚空鲸再也无法维持虚空航行。 它庞大的身躯跌出了空间裂隙,显现在无边的战场上。 一下子就暴露在女武神的视野中。 它们此时正在驱赶奴隶般驱赶着独眼巨人们前进,去往更为前方的战线,在听到这声与众不同的鲸鸣后,纷纷抬起了头。 那与人类相仿的姣好面孔上流露出兴奋和嗜血的笑容。 其中一尊最为庞大的女巨人,她足足有数百米高,赤色的长发上燃烧着不曾熄灭的火焰,头顶漂浮着残缺的光环,像一座破碎的冠冕。 它凝望着正在朝着远处坠落的巨鲸,松开了手中握着的锁链,一柄烈火般的长矛顿时浮现在了手中。 只见女武神那一身藤蔓般的灰白肌肉上流淌着蜡一样的色泽,没有看出它是如何用力,火焰长矛就激射而出。 其威势浩荡,所过之处,空气都被点燃,天空化作晚霞般的火海。 洛尔还在尽力帮助伊斯帕妮压制伤势,无暇他顾,但转眼间,火焰之矛已经疾驰而来。 “老师!” 细密银色的锁链自虚无中被描绘出来,它们迎向来势汹汹烈火之矛,在靠近的瞬间被高温熔炼成银白色的铁水。 这甚至无法稍微动摇对方的凶猛的势头。 奈莉尔当即意识到,对方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 很可能是巨人之神的从神。 她没有犹豫,挥手中的画笔,于是虚空中描绘出一只如同剪影般的黑猫。 黑猫优雅地蹲坐在虚空鲸宽广的背上,纤细匀称的尾巴环绕着身体,那双眼眸中涌现出灵动的神采。 它晃了晃尾巴,身体化作一团白茫茫的雾霭,在刹那间膨胀,翻涌,把伊斯帕妮庞大的身躯尽数包裹了进去。 天空被雾霭笼罩,烈焰长矛失去了目标,只能笔直地射入迷雾中,撕开浓雾的同时,留下一道被点燃的火焰路径。 但它落空了。 浓雾翻涌着,白色巨鲸的身影在其中时隐时现,又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这竟然是假的! 是奈莉尔用美之神性画出来的伊斯帕妮的画像。 地面上的女武神注视着这一切,在意识到自己遭到愚弄之后,它眼眸中闪过冷光,口中的歌声愈发高亢! 【以至高天·圣金冠冕主宰之名】 【赐予尔等死亡】 【顺从】 烈火长矛在白茫茫的雾霭中绽放出如太阳体表的光热,在顷刻间,弥漫整片天空的雾霭燃烧起来。 浓雾之中,响起虚空鲸垂死的哀鸣。 伴随着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虚空鲸冲出了化作火海的迷雾,庞大的身躯上燃烧着血一样的火焰。 它越飞越低,最终无以为继,坠落进大地上一片灰暗的沼泽。 沉重的轰鸣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第52章 怪异 “轰——” 山峦一般足以令任何地面生命绝望的巨鲸燃烧着自天空中坠落。 如同星辰坠地,无论是如何强大的身躯,经过长时间火焰的燃烧,异种神性的侵蚀,都会无可避免的坏死。 它重重地砸落于一片灰暗的沼泽中,泛起毁灭晚钟般震颤的波纹。 洛尔手中抱着铜镜,被芙蕾抱着漂浮在半空中,虚空鲸坠落的最后关头,她们沿着此前炼狱之主撕开的伤口,逃了出来。 她们只能看着庞大的白鲸带着一股冒着火光的浓烟砸进了沼泽之中,震荡传递了很远很远,沿途碾碎了不知何几的沼泽枯木。 “洛尔,我们得走了,声势太大了,怕是会引来很多关注。” 芙蕾抱着少年落到巨鲸身旁,那庞大身躯上点燃的火焰依旧不曾停息的燃烧着。 虚空鲸悲鸣着,气息愈发微弱。 它的身躯太过庞大,在这处野蛮的战场,这样一头神性充沛的猎物,注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洛尔点点头,只是凝望着垂死的虚空鲸,轻轻说:“芙蕾,等我一下。” 他走近那座如同燃烧着火焰的山峦,并没有丝毫畏惧。 与此同时,那袭白袍之上的荆棘开始蠕动着,反过来刺破了少年无瑕的身体,流出殷红的血液。 那血液同样燃烧起火焰,自少年身上蔓延到虚空鲸上,与那些火焰交融在一起。 于是火焰无声地熄灭,空气中残留着石榴的芳香。 少年贴靠在巨鲸肌肤上,轻轻抚摸着岩石般灰白色的皮肤,纵使火焰褪去,但依旧留下了大片大片惨烈的灼烧痕迹。 伊斯帕妮的身躯已经被异种神性侵蚀,而且都来自于强大得恐怖的存在,洛尔也无能为力。 如果没有洛尔在它身旁支撑,甚至连现有的理智都无法维系。 无法遁入深层空间,这头虚空鲸已经注定和那些腐化的同族一样,留在这片永世的战场上。 “殿,殿下……杀,杀……杀了我。” 悲伤的鸣叫无比暗哑,愈发微弱,它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少年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血棘自白袍上蔓延而出,钻进了虚空鲸的血肉之中,很快,通过汲取对方血肉中的养分,血棘蔓长至这庞大身躯的每一个角落。 洛尔眼眸中璀璨的光芒一闪而过,无数在血肉中纠缠穿梭的荆棘燃烧起血一样的火焰。 不多时,虚空鲸庞大的身躯只剩下一副庞大到足够装下一座人类小镇的灰白骨架,那些白骨如房屋般粗大,延伸数百米,直刺向天空。 无数狰狞的藤蔓交缠在白骨上,像一座生长在这具骸骨上的血色森林,荆棘上流淌着晶莹的光泽,饱饮鲜血一般。 少年抬手一招,一道虚幻的白色鲸鱼灵体自血色的森林中升起,缓缓飞到他另一只手握着的铜镜中。 也只能这样了。 洛尔说:“老师,给你找了个伴。” “嚯,这可是是个大家伙,我不得不说有点挤了这里面。” 奈莉尔骂骂咧咧,但是声音带着笑意,并没有真的介意。 “委屈你们了,我会尽快想办法找到转生的办法。” 少年说道,而后,一声悠扬的鲸鸣自铜镜中响起,隐约能见在荡漾着涟漪的镜面中,一尾纯白的鲸鱼正在其中时隐时现。 “殿下,万分感激。” …… “洛尔,你消耗的神性有点多了。” 芙蕾担忧地说道,此刻她们已经离开了虚空鲸坠落之地,深入了这座灰暗的沼泽。 临走时,洛尔又催动了体内的神性,让血色的荆棘森林能够存在得更久一些。 他要营造一种有什么东西躲藏在血棘丛林中的迹象,为她们尽可能地吸引各方的注意力。 洛尔在与蛾母那一战之后,体内的神性虽然更加纯粹,但就体量而言不如之前。 接连地消耗之后,芙蕾能够明显感觉到少年的虚弱。 “没事的,还有你和老师能保护我,只要你们在我身边,我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洛尔话音刚落,头顶的天空中就响起了扇动翅膀的声音,他和芙蕾顿时警惕地潜藏在一棵死去的枯树下,借着影子的荫蔽望向天空。 那是一道像是在天空中蠕动的轮廓。 那东西从枯木上空缓慢地经过,投下的影子像一只大蝴蝶或者大飞蛾,巨扇般的翅膀遍布破洞和裂痕。 它一边飞行,一边发出渗人的笑声,在干枯枝干的间隙中,洛尔瞥见了那东西的真容。 上半身像个女人,背后生长着不知道是蝶翼或者蛾翼的翅膀,但下半身竟然是水桶般粗壮的巨大蛇尾。 蛇尾上面原本应该存在的鳞片尽数脱落,只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一道道像是进化不完全的赘肢自那血肉中生长出来,七零八落毫无规律地分布在蛇尾上。 背上生长着好几个酷似头颅的脓包,上面眼鼻口俱全,那些渗人的笑声就来自于此。 它似乎没有发觉在光影荫蔽下的洛尔和芙蕾,径直朝着血棘丛林的方向飞去。 “……这小别致长得还真东西。” 洛尔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忍不住点评了一句。 饶是他自诩见多识广,一时瞧见这么一副可怕的尊容也不禁后背发凉。 “老师,那东西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般这种跟蛇有关的怪东西,你把锅丢给厄客德娜准没错。” 奈莉尔表示专业的解说已经可以下判断了。 深渊诸神,最喜欢孕育怪东西的当属那位蛇怪之母。 祂的口味相当独特,孕育出来的都是些噩梦一样的东西。 “一般长得越怪,越有可能是祂的直系子嗣,也就可能越厉害。” “那我们走快些。” 洛尔当即说道,蛇怪之母跟他也是有梁子,他毁了祂在蛇之国纯白圣陵的布置,一旦让对方知道自己来深渊做客。 只怕会忍不住好好招待自己。 也便是在这时,九天之上,又一次响起沉重的鲸歌。 …… 第53章 我将以独角兽的姿态出击 这座灰暗的沼泽上浮现出数百个庞大的斑点,那是逡巡而来的鲸群。 它们汇聚成队列,在炼狱之神的旨意下在天空中游荡,一面发出悲凉晦暗的鸣叫。 那叫声是如此高昂,当它们重叠在一处,就化作了回荡整座战场的悲歌。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那歌声中有且只有一个简短的单词,它们在游荡,它们在找寻。 “真是热情啊,夜叉小姐。” 绝美的少年幽幽说道,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这下子整个战场都知道他来了,也都知道祂在找他。 “洛尔,先躲起来——” 芙蕾短促地说道,无数飞蛾自沼泽地升空,而天空中的腐烂堕化的巨鲸们浑然不觉。 它们只是轻轻摇晃着身体,身体上恶毒的流脓就往大地上落下,化作可怕和恶臭的酸雨。 每一滴雨点滴落在大地上,都发出嘶嘶的腐蚀声。 前世的酸雨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弱爆了…… 洛尔瞧见身旁的树木在这阵突如其来的暴雨中不到片刻就消融成一地残渣,哪怕是芙蕾的蛾群也只能勉强抵挡,很快就被腐蚀了蛾翼坠落到地面上。 被酸雨和泥浆汇聚成的浊流冲到不可知的地方去。 洛尔身上的白袍绽放着淡淡的荧光,形成一个笼罩周身的防护罩,将他和芙蕾两个人罩在里面。 这暴雨简直不可理喻,但与植物们被酸雨腐蚀殆尽不同,这座灰暗的沼泽却像是在这阵雨水中重获新生。 它发出剧烈的震颤,在洛尔面前开裂出一道绵延数千米的裂痕。 少年稍稍瞪大了眼睛,在那道裂缝中瞧见了一座隐约被泥浆淹没的城市,无论是死去的人或者死去的建筑,都被泥浆所凝固,犹如一个巨大的琥珀。 此刻,酸雨和泥浆汇聚的洪流涌入了这座城池,惊醒了其中被封存已久的死难者。 若有若无的悲伤歌声自那道裂隙之中响起,少年眨了眨眼睛。 那些居民,好像还活着…… 恍惚中他瞧见了一位提着个花篮的小女孩,她在裂隙底部城池宽敞的街道上奔跑着,仰起头,遥遥地看着自己。 笑魇如花。 “洛尔,洛尔!” 一股恶寒突然自心中爆发,洛尔感觉自己被人自身后抱了起来,一下子飞出好长一段距离。 巨大的蛾翼扇动,撕开了雨幕,芙蕾将突然在原地发呆的少年护中怀中,硬顶着酸雨,想要直接越过地面上巨大的裂隙。 但那潜藏在滔天雨声下面,悲伤的歌谣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芙蕾的眼眸里也闪过片刻的恍惚,身体僵在半空。 与此同时,一道道冰凉彻骨的暗影自下方的裂隙中升起,像一缕缕灰色的轻烟,缠在了她的羽翼上,要把她拉入其中,和自己作伴。 幸好洛尔已经清醒了过来,他眼眸中的光芒一闪而过,芙蕾身后的羽翼顿时金光大作,炽烈的光芒直入云天,昏沉沉的天地间都出现了一刹那的明亮。 芙蕾毫无犹豫,猛地振翼,彻底掠过了这道裂隙。 直到落在对岸的地面上,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疼痛。 那对原本如艺术品般的金色羽翼上,浮现出一道道刺目的火焰烧伤般的印痕。 洛尔三人都惊魂未定。 芙蕾开口问道:“洛尔,你刚刚怎么了,怎么突然在发呆?” “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一位小女孩……” 少年说着,回过头,只瞧见那庞大的裂隙下面,被埋葬的城池之中,无数面目模糊的身影在泥浆之中起伏。 那其中有一道身材娇小的影子,看上去像是一位人类的女孩,依旧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和芙蕾所在方向。 那目光之中带着赤裸的怨恨和渴望,怨恨仍然活着的生者,渴望让她们留下来陪着自己。 暴雨依旧倾盆而下,随着奔涌而来的洪流,那些晦暗而扭曲的面孔逐渐消失在裂隙之中,大地的震颤还在继续。 就在洛尔三人的注视下,巨大的裂隙缓缓愈合,天空诡异的放晴,浮现出浑浊的天光,而那座城池则再度隐没于沼泽之下。 仿佛从未出现过,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悲伤歌声依旧在回荡着。 直到这时,洛尔和芙蕾才感觉到内心的寒意有所缓释。 明明并没有太过强烈的神性波动,却险些让她们两人都中了招。 所谓的深渊,大概就是这样的地方,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只是…… 洛尔突然想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亚斯兰之渊。 亚斯兰帝国,这个昔日人类文明史上最为璀璨的明珠,沉入了深渊之后,会是怎样的模样? 那依旧在进行着统治的国王和依旧在王国中生活的子民,又会是怎样的模样? 是否也变成了类似的东西…… “洛尔,刚才的神性波动有点大,我们先离开这吧。” 奈莉尔适时的发出提醒,但下一刻,洛尔和芙蕾就同时回过头。 “好像有些晚了……” 洛尔叹息着。 此刻经过酸蚀之雨洗礼过的沼泽一片坦途,再无可以躲藏和遮蔽的树荫,在那遥远的沼泽上空,陡然升腾起尖锐冰冷的刺骨杀意。 生长着蝶翼和蛇身的怪物悬浮在天空中,遍布着破洞和裂痕的羽翼逆着风扇动着,浑身流淌着恶臭的酸水。 刚刚那阵酸蚀之雨对它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的损害,但这充其量只是毁容和面目全非的区别。 它那天生的丑陋和狰狞肆意绽放着,像女人又像蛇的面孔在放晴的沼泽上空发出高昂的哭嚎。 “母亲啊,众多魔物的缔造者,万变的支配者啊,为何我丑陋至此,而你却如此美丽……” “啊……” 那狰狞的面孔嚎啕大哭,却死死地盯着一袭白袍的绝美少年,那目光中赤裸的嫉妒和恨意,仿佛要将洛尔生吞活剥。 “为何,为何你如此美丽!!!” “讲道理嘛,反正是在深渊,也没别人看到,大家凑合长长得了,不去纠结太多,生活才会美好……” 洛尔被它看得有些发毛,不由自主地劝说道,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接受这个提议。 那遍布獠牙的蛇口转眼间就到了眼前! 明明是一副臃肿,并且拖拽着一堆无用赘肢的身体,却身形极快,宛若电光一般—— 它舍弃了背后如装饰一样的蝶翼,在地上爬行,巨大的蛇尾甚至爬出了残影,就像被加速过的视频,帧速被抽离。 芙蕾化作潮水般的蛾群一涌而上,双方碰撞到一起,鳞片摩擦和蛾翼碰撞的铮鸣不绝于耳。 蛇怪想要用那钢铁般的蛇尾缠住芙蕾,但飞蛾们纷飞而起,一瞬间又漂浮在天空中。 “为何?为何!” 蛇怪一击落空,又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洛尔,张开排满尖牙的血盆大口就朝他咬了过去。 无数狰狞的血棘从白袍上生长出来,将蛇怪丑陋的身体死死架在半空中,与此同时,一道明亮的刀光自它身后闪过,蛇怪只来得及扭动身体,却没能躲过。 一道惨烈的裂痕自上而下,重重斩在了蛇背上膨胀的脓包上,顿时污浊的黄灰色液体喷射而出,蛇怪爆发出剧烈的哀嚎。 它勃然大怒,蛇身上无数畸形的赘肢挥舞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硬生生顶着血棘的棘刺伸向了眼前的少年。 “把你的脸,给我,给我……” “你疑似有点恶心了。” 少年看着朝他伸来的一道道手臂,脸色如常,只是平静地说道。 下一刻,他的身体荡漾出金色的微光,在这光芒中身形变幻,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纯白独角兽! 独角兽圆圆的瞳孔闪过一抹嘲讽,额头的螺旋尖角积蓄着银白色的光芒,空灵的银铃般的声响回荡着。 呤,呤,呤—— 试试这个吧。 月火术! 被血棘固定着身躯的蛇怪无处闪躲,被近在咫尺绽放的银色光柱轰在了脸上。 它惨烈地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嘶鸣,但没用,血棘牢牢地锁住它。 贴脸接大,伤害吃满! 莉莉的绝招专打这些稀奇古怪的魔物,只见银色光柱直接给它打了个对穿,极致的光热之下,连带着那一边的羽翼都消融于无形之中。 光芒透过它的身体,又落到很远的地方,过了好一会,才有轰鸣的爆炸声回传过来。 血棘松开,剩下半边残缺面孔和蛇身的怪物掉落在地上,微微抽搐着,在一声微弱的嘶鸣之后不再动弹。 那巨大的蛇尾上仍然有银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弥漫出一股恶臭的气味。 独角兽扬了扬脑袋,血棘重新回到了它的身上,它嗤了一声。 “不知所谓的东西,还想要我的脸,给小爷死!” 芙蕾缓缓落回地面,神色有些古怪,她总觉得洛尔这个独角兽化身性格有些古怪。 所谓化身,可以理解为同一个个体的某个侧面,这毕竟是少年第一个分化出来的化身,有着某些在本体被压抑的性格也不算奇怪。 只是看着独角兽一副骂骂咧咧的样子,芙蕾莫名有种萌萌的感觉。 独角兽捣鼓了一下,将奈莉尔的铜镜挂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朝着芙蕾喊了一声。 “我们走吧,芙蕾。” “这一次,我要以独角兽的形态出击!” 第54章 蛇人 “这一次,我要以独角兽的形态出击!” 纯白的圣洁之兽扬起小脑袋,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芙蕾有些好笑,但训练有素的她当然不会表露出来,反而悄咪咪地凑近,偷偷摸了一把那额头精致的水晶独角。 “哎呀你干嘛……” 独角兽顿时有些不悦地说道:“独角兽的独角摸不得,知道吗?” “知道了知道了。” 芙蕾表示自己知道了,但不打算改。 正当她们交谈的时候,身后那蛇怪的身躯却悄然地发生着异变。 独角兽正要说什么,突然蹙起眉头,回过头,正瞧见地上那巨大的蛇尾正在无声地融化。 化作一团蠕动的血肉,血肉重新构筑,成为一条脑袋部位长着眼球的蚯蚓状生物,而后腹部又裂开了一道口子,从那之中响起了森然的言语。 “谁……杀害我的子嗣……” 哦豁,还真是你。 厄客德娜在祂的直系子嗣身上都留有后手,因为刚才那怪物有点弱,所以洛尔也就没有联想到这位神明。 现在想来,或许并非是那魔物弱小,而是现在她们这支队伍已经成长起来了。 独角兽完全没有跟它废话的打算,一道银白色的光柱自独角绽放,就将它烧成了灰烬。 “啊,你逃不掉……” 森然的话语伴随着骇人的恶意,萦绕在此地,久久没有消散。 “果然是厄客德娜的杰作。” 奈莉尔叹了口气,这位神明有被记载的子嗣长相一个比一个抽象,但偏偏祂自己的形象其实非常俊美。 这一点看蛇之大公卡西奥佩娅就能得出结论,因为卡西奥佩娅正是从祂蛇蜕中诞生的子嗣,也是唯一一个符合人类审美的子嗣。 这位神明相当记仇,这下是仇上加仇,但对于祂的威胁,几人都没有太过在意。 独角兽脸色有些凝重,但也没有任何怯意,只是说:“债多不愁,蚤多不痒。” 说来也巧,在那道血肉蚯蚓被烧毁的时间,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枯枝被踩碎的声音。 独角兽冷着眼转过头去。 只见那儿,一道黑色的影子正趴在一处岩石后,向这边投来窥探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窥探者起身就跑,身形灵敏,独角兽看得真切,那是一头蛇人,蛇身蜿蜒行走,速度飞快。 可惜芙蕾从天而降,挡住了它的去路。 蛇人没有迟疑,直接跪伏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疯狂叩首,每一下都仿佛用尽全力,直到那像蛇又像蜥蜴的面孔上已经血肉模糊,依旧在叩首。 它颤抖着,一边发出嘶哑的声音,好像爬行生物的嘶吼。 “神啊,饶恕我的罪孽吧……恶魔,我瞧见恶魔杀了神明的使者……” “恶魔,恶魔就在我面前……” 它是如此的恐惧,但声音又是那么虔诚,虔诚得让人有些害怕。 独角兽听懂了蛇人的言语,脸上浮现出兴致怏怏的表情。 如果没记错的话,蛇人这个族群,也是厄客德娜创造的,一头狂信徒罢了。 “不用管它,我们走吧。” 洛尔平静地说道,在这深渊之中,这样的一头羸弱的蛇人活不了太久。 厄客德娜并非是仁慈的主母。 芙蕾点点头,与独角兽化身逐渐走远,好一会,在原地叩首的蛇人才缓缓停了下来。 那血肉模糊的面孔上浮现出错愕和惊讶。 恶魔没有杀自己?! 如果是神使,自己应该早就被撕碎吧,这些恶魔杀死了神的使者,却并不畏惧…… 蛇人望向洛尔和芙蕾远去的方向,那张惊悚的面孔上浮现无比挣扎的神色。 许久,它咬咬牙,跟了上去。 第55章 预言 “逃吧,孩子,用尽你全部的气力逃吧……” “灭亡就要来了……” 无比温暖的怀抱,是谁的手轻抚着自己的脸庞,可口中却呢喃着悲伤的言语。 它在轻声述说着,无比古老的言语,昔日神明赐下的言语,如今只有少数祭祀和先知能够掌握。 从蛇人的口中说出,分不清在呢喃或是哼唱,有一种尘封许久的肃穆感。 只是这歌声听起来是如此的凄婉,它勾起了蛇人血脉深处的恐惧。 那是它的祖先曾经经历过的恐惧,世界倾覆,沉沦进无边的魔渊中,被神所遗弃,从此在诅咒和灾厄的笼罩下艰苦求生。 “诚如先知们预言的那样,神明的使者会死去,神明也会死去,万物的终末终将到来……” “世界,世界会在黑色的熔岩中化作灰烬……” “孩子,逃吧……” “去找寻吧,那唯一幸存的可能……” “那是自遥远天空中落下的,绝对不能爱上的光……” 蛇人惊醒了过来,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它知道自己应该醒过来了。 蛇是冷血动物,在寒冷的环境下会有想要冬眠的习性,但对于蛇人来说,这其实是一个种族技能。 在寒冷且缺乏生存物资的情况下,通过让身体沉睡来恢复精力。 但现在,气温已经跌落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如果继续沉睡,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那阵恶毒的雨水之后,原本还算是晴朗的天空突然被厚厚的云层遮蔽。 闷热和潮湿的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自战场另一侧吹拂而来的冰冷寒风。 那风中蕴含着酷烈的霜之神性,蛇人知道,那是来自一尊大神的吐息。 巨人之神贝格尔米尔的吐息。 无人知晓是否为了回应炼狱之主的异动,这尊巨人之神同样将祂的力量投射到了这座战场上。 仍然存在于这一层深渊的生命只知道一件事。 那就是可怕的寒冬降临了。 大地在顷刻间被寒霜封冻,天地间回荡着沉闷的雷鸣,在那之后,狂暴的雪花夹杂着冰雹一同落下,一直持续至今。 蛇人忍着严寒,离开了自己挖出来的坑洞,环顾着四周。 它面孔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身上的鳞片没有光泽,但也能够勉强抵御严寒。 毕竟是深渊中的物种,体质非同寻常,在这样的风雪之中依旧能够自如的行动。 于是蛇人开始继续找寻,先前那些恶魔的踪迹,这并不简单,且不说洛尔她们很小心,哪怕真有什么残留的气息和脚印,也已经被无边的飞雪所掩埋。 但蛇人有自己的办法。 它离开自己的族群所生活的王国,来到此地,正是为了找寻之前从天空中坠落的星辰—— 它并不知道那其实是一种名为虚空鲸的魔物。 蛇人只知道那颗硕大的星辰燃烧着火焰,散发着光热从天而降,正好对应先知给予预言中的片段。 但蛇人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半路遇到神明的使者和可怕的恶魔。 一回想起那使者的暴戾和可怕,蛇人的身体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要知道,国王足足献上了三个部落作为血食,才总算平息了那位使者恐怖的食欲。 只是……那么可怕的使者,竟然也会被杀死。 而那些恶魔,反倒是没有杀死自己。 头顶寒风肆虐,这寒冷狂暴的气流刮得蛇人连喘息都有些困难。 体内的血液好像要彻底凝固,不再流动了似的,心脏依旧在跳动,却每一下仿佛都要消耗不少气力。 蛇人那双如同病变而浑浊暗黄的瞳孔在这可怕的风雪中就连睁开都无比艰难,说实话,它已经连远处的枯木都看不太清了。 但这是可以忍受,也必须忍受的。 自己一定要找到,那忌讳爱上之光,为了,为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它的身躯开始愈发僵硬,蛇身游动的频率越来越低。 蛇人知道自己又要被迫开启沉睡了,而这一次,很可能再无法醒来。 “神啊……” …… “洛尔,那家伙还在跟着我们。” 芙蕾平静地说道,独角兽只是安静地凝视着面前跃动的火光,半蜷着身子,利用厚实柔顺的毛发保暖。 她们此刻躲藏在一处临时构筑的地洞之中,等待风雪平息。 那风雪之中蕴含着巨人神的神性,祂似乎也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寻找着什么。 考虑到前不久才和那位神明的女武神隔空交手,洛尔决定还是先避一避。 债多虽然不愁,但也没必要自找麻烦。 也正因此,给了那头蛇人追赶她们的时间。 毕竟巨人神不会在意一个蝼蚁般的蛇人,它只要能够忍受住酷寒的侵袭,总能慢慢追上来。 也多亏了这阵风雪,芙蕾没有放出自己的飞蛾,否则蛇人应该早就被切成片了。 “我比较想知道,它是怎么追踪我们的?” 奈莉尔说道。 独角兽依旧没有开口,看上去似乎有些困顿,圆滚滚的金色瞳孔凝视着一处,却没有对焦。 好像有人在唱歌。 但听不清晰,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只能隐约辨识出是悲伤和哀戚的旋律。 让人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后背发凉。 这是谁的情感? 独角兽看起来像是在发呆,只是漫无目的地任由思维发散。 本体对于情感和欲望的感知越来越登峰造极,这阵虚无缥缈的歌声仿佛并非来自某个生命。 而是一个更加宏大的意志。 它正在为即将到来的灭亡进行哀悼。 “……这就是所谓的预言吗?” 独角兽突然说道,顿时引起了芙蕾和奈莉尔的注意。 “洛尔,你说什么?什么预言?” 芙蕾不解。 独角兽说:“我的本体捕捉到了这一层深渊世界为即将到来的灭亡产生的悲伤情绪,这算不算是某种预言?” “事实上这就是最正统的预言,通过向更加宏大的意志求取启示。” 奈莉尔解释道。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就快灭亡了?” 芙蕾问道,但独角兽自己也不太确定,毕竟它听到的实在太过模糊,对预言也是完全门外汉。 更何况在深渊这种地方,灭亡本就如同喝水一样寻常,区别只在于这一次,灭亡的对象换成了这一层深渊。 于是地洞之中,又一次陷入了寂静,过了好一会,芙蕾才再次说道。 “……它来了。” 地洞的入口早已被风雪掩埋,那蛇人竟然能够准确地找到这里,真是不容易。 “洛尔,我去杀了它。” “……不,让它进来吧,看看它想做什么。” 独角兽懒散地说道,身子都不曾动弹。 奈莉尔于是解开了环绕着地洞的屏障,只是等了许久,只等来了一声沉物砸落在积雪上的声音。 独角兽眯起金色的眼眸,轻轻嗤了一声。 第56章 化身本体不等式 …… 地洞之中,跃动的火焰跳动着,散发出零碎的温暖。 那张如同蛇或者蜥蜴一样的面孔被冻得通红,它身上并无毛发,灰色的鳞片覆盖着寒霜,像结了冰一样。 像是终于从苏醒后的恐惧之中恢复过来,跪伏在地的蛇人缓缓抬起了头,那双满是血丝的瞳孔中,流淌着无比明亮的眸光。 它已经知道了,眼前的恶魔们救了自己。 “你叫什么?” 那蜷在燃烧的火堆旁,通体纯洁的生物望向自己,蛇人发誓,它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生物。 没有被深渊的大气腐蚀,也没有恶毒的暗疮,更不像它的那些族人一样,身染恶疾。 这头走兽通体洁白,浑身荡漾着迷离的晶莹微光,那双澄澈的金色眼眸望向自己时,蛇人感觉内心的痛苦都被净化了。 它那双竖瞳越发明亮,某种狂信徒才有的狂热崇拜悍然占据了它的心灵。 蛇人深深叩首,说:“慈悲的恶魔啊,我等生活在罪神之渊的负罪之人没有名字。” 独角兽抬了抬眼,表情和缓而懒散,并不介意对方的称呼,也不关心一头蛇人的来龙去脉,只是问道。 “你是怎么跟上来的,我们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我得到了族中先知的传承,能通过睡梦得到模糊的启示,那启示指引着我,追随你们的足迹。” 嚯,还是个预言家? 独角兽圆滚滚的瞳孔中闪过一抹讶异,自己此前也从这一层深渊世界流露出的情绪中得到了某种启示。 正想找人问一问,没想到就送上门来了,是巧合吗?还是说…… 独角兽思索着,而蛇人已经再度匍匐着,大礼参拜。 “慈悲……圣洁的恶魔啊,我愿意奉献出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求求您……大发慈悲……挽救我等的族群吧……” 不论是对现世的人们,亦或是深渊中的魔物,大家对恶魔的刻板印象都是相同的。 只要是恶魔,好像都热衷于交易,而这个祭品必然是灵魂一类的东西。 这个发展,怎么说呢,有点不出所料的感觉。 独角兽的脸上流露出兴致怏怏的表情,它平静地说:“我对你的灵魂和生命都没有兴趣,也没有拯救你们的打算。” 自己并非本体,没有那种时刻要满溢出来的爱意,何况对方还是厄客德娜的造物,很可能就位于这位神明的势力范围。 自己刚做掉了祂的子嗣,就去祂的领地蹦迪,未免也有些太过嚣张了。 独角兽化身同样是洛尔,但只是洛尔的一个侧面,二者相似而不同。 独角兽行事风格更加独立,果敢,能干架绝不哔哔,同时它更贴近自然,热爱生命,也尊重着万物命定的死亡。 甚至由于血棘缠身的缘故,独角兽还拥有洛尔本体并不具有的旺盛的战斗欲望。 洛尔在衡量利弊之下,认为这具化身更加适合在永世战场行动,于是将它放了出来,自己闭关恢复一下神性。 既然贴近自然,那么对应的,就必然会与人理疏远。 就像是许多古老的神明崇拜中,神明既有泽被万物的慈母形象,也有毁灭万物的暴君姿态。 这并非不同的神祇,而是同一尊神祇的不同侧面。 蛇人颤抖着,眼眸中的狂热渐渐消退,它不可置信地望着独角兽。 “……为什么……先知们的预言……错了?” 它喃喃着,如同身染重病的眼眸缓缓流出浑浊而悲伤的泪水。 “我等罪民,终究,终究还是不得活吗……” “什么预言?” 独角兽眯起眼睛,问了一声。 但那蛇人没有回答,那酷似蜥蜴的面孔上似喜似悲,一双浑浊的瞳孔狂乱地转动着,似乎在笑,又依旧流淌着泪水。 它的身体紧绷着,颤抖着,口中开始发出尖锐的嘶吼。 经受不住打击,彻底发疯了吗? 独角兽摇摇头,将希望寄托于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在深渊这种地方,灭亡也是理所应当的。 一旁的芙蕾正准备在这蛇人发狂之前将它杀死,但蛇人却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又突然恢复了平静。 那张面孔上虽然流露着浓郁的悲戚,但并无怨恨,只是再一次深深叩首。 外面肆虐风雪似乎已经平息下来,陡然的寂静降临在天地间,并不宽敞的地洞中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哔啵声。 以及蛇人嘶哑的陈述声,它的声音尖而高,明明神色平静,说出来却像在尖叫。 “先知对我说,在这罪人之渊中,除了我等赎罪之人外,尽是不洁不净的邪魔。” “一旦灭亡的钟声敲响,邪魔们会倾巢而出,像潮水一样淹没这个世界,世界将在黑色的岩浆中化作灰烬。” “灭亡之子……” 蛇人似乎回忆到了什么,瞳孔中又涌现深深的恐惧,它说:“灭亡之子敲响灭亡之钟,在那之后,遥远的光会从天空中落下。” “那是忌讳爱上之光,在祂的身边,罪孽会被净化,不净者将被毁灭,无辜者方能幸存。” 这是预言的主体,再往后,就是众多稀奇古怪的宗教描述,对光和神明的赞颂,对邪魔的谴责。 独角兽眨了眨眼睛。 道理我都懂,可是这预言,跟我有关系吗? “洛尔,问问它,灭亡之子是什么?” 奈莉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而后蛇人的描述就更加费解了,似乎并非只有一位,而是一群,是某种完全无法对抗的邪魔。 关于它们最多的描述是,邪魔恩主的眼线,生命的阴影,神之孽,尘世放牧者…… 几人凑一起讨论了一会,愣是没想到那是啥,也就是这时,铜镜中突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伊斯帕妮有些尴尬:“那个,打扰一下,我可能知道灭亡之子是什么……” 独角兽说:“是什么?” “正是在下那些被腐化的同族。” 第57章 追兵 “那个,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们这个族群以前也被叫作尘世放牧者。” 虚空鲸自由地穿梭在深渊诸多层面中,起到了播撒生命种子的作用,只是被腐化之后,引动的雨水变成了恶毒的酸雨。 伊斯帕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尴尬,灭亡之子这个名号听起来不是很友善,但的确是指它那些被异种神性腐化的同族。 独角兽肃然起敬:“你们的称号还挺唬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神明的化身。 不过既然灭亡之子是虚空鲸们,那灭亡之钟不就是…… 白色的鲸鱼在镜面中的世界游曳着,发出了肯定的声音。 “没错,前不久那一阵鸣叫,应该就是预言里的灭亡之钟,我好像有听见几个古怪的字符……” “那他喵的是我的名字!” 独角兽表情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骂骂咧咧地说道。 “喔。” 伊斯帕妮不再说话,安静了下去。 但这么说来的话,那天空中落下的光不就是……独角兽有些不确定地看向蛇人,只瞧见一对浑浊却明亮的瞳孔。 那瞳孔中蕴含着深深的希冀和期盼。 “纯洁的圣灵啊,你便是预言中的光,只有你能拯救我等负罪之人……” 蛇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但独角兽不为所动,只是似笑似非地说了句。 “现在不叫我恶魔了?” 蛇人没再言语,只是再度匍匐,一副独角兽不答应,它就不起来的样子。 “洛尔,这个预言有蹊跷,以你现在的位阶,除非是神明亲自作出的预言,否则都很难预测出你的轨迹。” 奈莉尔是她们一行人中唯一有涉猎预言手段的人,她作出了专业的判断。 “我们得罪了厄客德娜,这会不会是祂的陷阱,想骗你过去?” “看一看就知道了。” 独角兽淡淡说道,它站了起来,轻轻吹灭了火堆,于是地洞中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了下去。 只剩下额头那水晶质感的独角绽放着梦幻般的微光,与此同时,黑暗中又响起了细碎的摩擦声。 那是荆棘蔓长,刺入皮毛的声音。 “抬起头,看着我。” 独角兽用无比淡漠地声音命令道。 匍匐的蛇人扬起那丑陋的头颅,它看到了,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黑暗中仅有的光芒。 那张酷似蜥蜴的面孔呆滞住了,它张着嘴巴,却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在那身纯洁的皮毛上,纠缠着暗红色的荆棘,它们刺入血肉,绕过四肢和后背。 明明是残忍血腥的场景,但在独角兽身上,却无比圣洁,那些自伤口流出的殷红血液,滴落在地面上,就化作了血色的火焰。 它沐浴其中,神色静谧而淡然,带着崇高的威严和肃穆。 如此神圣。 “光,光啊……” 蛇人老泪纵横,呢喃着,忍不住向前,仿佛要触碰那火光中的独角兽。 它失败了。 在接近的那个瞬间,蛇人的身躯突然燃烧起殷红色的火焰,这烧灼没有温度,也感觉不到疼痛。 蛇人感觉自己体内的恶疾正在被治愈,身体前所未有的舒适,仿佛重获新生。 它匍匐着叩谢,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变得透明,口中说出的话语也变成了某种自己不曾听过的语言。 某种恶毒又神圣的语言。 “■■■■■■!!” “同样的招数我可不会上第二次当。” 脖子上系着一面铜镜的纯白之兽说着,与芙蕾一同离开了这处洞穴,只留下蛇人虚幻的魂魄匍匐在黑暗中,一点一点消散。 它终于明白,为何先知的预言会将祂称为忌讳爱上之光,自己,还是离得太近了。 …… “洛尔,战争又开始了。” 芙蕾脸色凝重,她回过头,自遥远的天边传来恐怖的轰鸣,交织的神性光芒将天空化作了抽象派画布般的诡谲景象。 “又何时平息过。” 独角兽说道,圆滚滚的眼眸中并无任何波澜。 如果说洛尔是如稚子般拥抱一切的温暖之光,那么独角兽则是经过磨练带着锋芒的光。 任何企图接近它的存在,都要承担被血棘刺伤的风险。 她们跨过了荒芜的山脉,站在山坡上回望,能瞧见身后那片巨大的沼泽已经消失不见。 一只庞大的阴影之爪取代了原本灰暗的沼泽,它的指尖捏着一具缠绕着血色荆棘的骨架。 原本足够容纳一座小镇的骨架,在这阴影之爪的衬托下就像一个玩具般可笑,在洛尔三人一鲸的注视下。 阴影之爪收拢,将虚空鲸的骸骨碾成碎渣,而后缓缓沉入地底,只留下一处深邃的天坑,最深处开始弥漫着异样的气息。 世界之外的气息。 “老实说这种体验并不常有,我指的是看着自己被挫骨扬灰的体验。” 伊斯帕妮颇为幽默地说道。 独角兽说:“如果我们不跑快点,很快你就能再看到一次了。” 炼狱之主的追赶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就在这骇人的一幕发生后不久,她们就开始遇到了追兵。 “倏——” 独角兽身上缠绕着的荆棘迅疾地蔓长,穿刺进了一旁山石下的阴影,阴影之中响起了血肉被棘刺洞穿的声音。 荆棘缓缓收回,棘刺上挂着一头通体漆黑的猎犬,身体正在融化成粘稠的黑泥。 炼狱的眷属,影兽。 爪牙都已经来到自己的身边,那么祂还会远吗? “伊斯帕妮,这里离亚斯兰之渊还有多远?” “……按照空间神性给我的反馈,最近的一处裂隙也还要走很长一段路。” 虚空鲸对空间的理解与其他物种不同,它们能够利用空间裂隙进行类似于传送的操作。 原本拥有身躯的伊斯帕妮自己就能打开虚空裂隙,但现在只剩下魂魄的它,只能通过现成的来进行传送。 “既然如此,我们换个方向,去厄客德娜的魔物之渊。” 那地方离得近,否则就凭那头蛇人自己,根本无法跋涉太远。 nb,启动! “我们就这样杀过去吗?” 芙蕾问道,但并没有任何意见,对她来说,洛尔指哪她就打哪。 至于前面是魔物的国度还是神明的本体并无区别。 “当然不是,那可得要好好打扮打扮。” 独角兽说道,眼眸中的光芒却越发明亮,一改此前的懒散和轻慢,似乎久违的有些兴奋起来。 高高在上的神也会下场的战争吗? 真是让人不禁有些期待起来。 第58章 魔物之渊 “为了这个家,我付出了太多……” 一声叹息,一头灰头土脸的走兽晃着脑袋,伫立在一处高高岩石堆上,能瞧见下方岩石的缝隙中摇曳着状如手掌的灰白植物。 但此刻,这些怪异的植物恨不得把自己掰碎了塞进裂隙中,根本不敢对站在它们头顶眺望风景的生物显露出丝毫恶意。 那头生物的额头顶着一个巨大的脓包,面孔仿佛在泥潭里滚过,覆盖着污泥,唯有那对瞳孔如红宝石般深邃明亮。 浑身上下都布满狰狞而可怖的伤痕,伤口附近的皮毛剥落,隐约可见尚未结痂的暗疮。 仿佛身染恶疾。 在它的背后,生长着一对巨大灰白的双翼,仔细注视着,会发现那羽翼正在蠕动,由密密麻麻的飞蛾汇聚而成。 最关键的是,在它尾椎处,延伸出一条巨大而暗红的蛇尾,上面没有鳞片,倒是描绘着无数栩栩如生的荆棘纹路。 看上去仿佛真的由荆棘交织而成的尾巴。 在这一处战场上,这种带着蛇尾的怪诞形象通常意味着一尊残暴恶毒神明的子嗣。 支配之厄喀德娜。 祂生性残暴,对待自己的子嗣同样如此,但同时也非常记仇,哪怕是最不受宠的子嗣被人所杀,祂都会展开报复。 也因此,除非是其他神明的眷属,这座深渊中的魔物们一般不敢招惹厄客德娜的子嗣。 更何况,这些子嗣虽然奇形怪状,模样骇人,但通常都还蛮能打的。 就像眼下这一头,它似乎察觉到了窥视的目光,瞥了一眼脚下的岩堆,这一眼顿时就让那些手掌似的小草瑟瑟发抖。 何等强大,何等邪恶的气息。 就仿佛无数斑驳的神性被熔铸在一起,每一道都非常强大。 它难道一直在承受着这些异种神性的互相侵蚀吗?! 这头隐藏在岩缝之中的魔物瑟缩着,被无形的威势压迫着,感觉自己随时会迎来毁灭的命运,但却不敢有丝毫的反抗。 已经改头换面,就如同一只纯正深渊神孽的独角兽收回了目光,宝石般猩红的瞳孔中流露出一抹嘲讽。 它没有理会脚下的魔物,轻盈一跃,身后的羽翼扇动,看上去并不协调的身躯落在了一片与血肉同样颜色的大地上。 如果说一处处岩石堆是生长于血肉之上的脓包,那么眼前不断在震颤中形成的裂痕就是一道道狰狞的创口。 其内堆满着不计其数的尸体,骸骨,就像是某种古怪的献祭仪式。 随着已经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独角兽越发深入这片草原,大地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甚至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深谷。 两侧山壁都是蠕动的血肉,一条条暗沉的血管遍布其上,向着黑暗的深处蔓延。 在这座巨大裂谷的中央,有着一座形似手臂的血肉之柱,最顶端的五座山峰看上去像是血手的五根手指。 它自魔渊的底部升起,如此恢宏巨大,以至于独角兽在它面前像尘埃一样渺小。 在那一根根指峰上,依稀能瞧见森然冷酷的城墙,从中弥漫出浑浊的生命气息。 “终于到了。” 独角兽叹息着,自己现在这副尊容,拿出去真是没法见人了。 奈莉尔根据现有的要素,设计出了这副令人胆战心惊的神孽形象。 不得不说,很有威慑力。 走到此地,已经时不时能瞧见蛇人的村落,大多都已经荒废,偶尔遇上还活着的蛇人,在瞧见独角兽之后,也会立刻匍匐在地。 献上顶礼膜拜。 独角兽此刻这条假尾巴是由交织的血棘形成,由奈莉尔画上颜料,仿造此前那头怪物的蛇尾。 再搭配上这种熔炉一般将众多神性熔于一身的恶堕气息。 除非遇上了厄喀德那本尊,否则任谁瞧见了都会认为它是那位神明所创造的孽物。 “圣哉!圣哉!圣哉!全权之神子!” 看守着通往魔渊大门的蛇人身有六臂,身形庞大,面目可憎,每一条手臂都握着兵器,流露出锐利无比的气息。 但在瞧见独角兽的瞬间,它立刻将手中的一柄柄武器倒转,刺入血肉大地上,而后深深匍匐着,几乎喜极而泣。 它高声颂赞着。 “慈悲,慈悲的神母降下了恩惠!又一位!又一位神子降临在了魔渊之中!” 又一位? 独角兽眯起眼眸,并没有说什么,维持着那副死气沉沉的衰败模样。 蛇人爬了起来,布满血丝的骇人瞳孔中燃烧着狂热的虔信。 “神子啊,请随我来,王已经为您准备丰盛的宴席,只等您入座!” 这座无比庞大的裂谷,应该就是厄喀德那的深渊领地—— 魔物之渊。 至于这从中升起的血色手臂,应该就是伊斯帕妮所说的,两座深渊接壤的部分。 这些蛇人,就是为祂争战的先锋军,或者说炮灰。 独角兽跟随六臂蛇人,走在骨膜一般的通道上,脚下就是那座深不见底的沉渊。 如蠕动血肉般的污浊气息弥漫于其中,不时还能瞧见正沿着血肉之柱向上攀爬的魔物。 它们那丑陋狰狞的面孔上大都写满了惊恐,用尽气力想要逃离脚下的魔渊。 但这是徒劳的。 一道道如同脐带般的血色触手自黑暗中蹿出,缠住魔物的四肢,将它们再度拉回黑暗的深处。 独角兽收回目光,又望向前方狭长的城门。 在那五指般的山峰上,耸立着森然的堡垒,就像是防御工事,而被拱卫在中央的手掌,则是这一切的核心。 在五座山峰交汇的阴影下,是蛇人们赖以生存的都城。 在独角兽走进城内时,没有任何蛇人对它此刻恐怖的外貌而感到畏惧。 反而一个个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匍匐着,口中念叨着赞颂的言语。 腥臭和腐烂的气味弥漫着整座城池。 大街上其实空荡荡的,没有瞧见多少蛇人,可是两侧的建筑内,却不断传出密密麻麻的古怪呢喃。 独角兽行走着,它能够清晰地把握住萦绕在这座城池中的情绪。 恐惧,绝望,悲伤,憎恨乃至深深的痛苦。 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交织成可憎的阴云,笼罩在城池的上空。 如果忽略这些蛇人眼中,那份让人不安的狂热,那么这座城池给洛尔的感觉,就仿佛已经死去多年的遗骸。 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 这个族群,也是一样。 “求求您……大发慈悲……挽救我等的族群吧……” 那蛇人希冀的目光在独角兽脑海中浮现,它面无表情,缓缓朝着城池的深处走去。 只是在无人察觉的地方,一滴殷红的血液自身上的伤口流出,滴落在了地上,留下了一团仿佛火焰烧灼过的印记。 妖娆无比,像是一朵红莲。 第59章 朋友,好吃 古老的石梯上遍布斑驳的裂痕,说是石梯,都并未有台阶,正适合于蛇人的身躯爬行,宛若登天的斜坡。 四面八方都弥漫着森冷暗哑的诵经声,独角兽越是往深处走去,越是能嗅到一阵馥郁得让它反胃的熏香。 但无论如何浓郁的熏香,都无法掩盖空气中那飘荡的腐臭气味。 仿佛走进了某个巨兽的胃袋,自那城池的深处,不断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独角兽跟在蛇人守卫身后,越过一重重阴暗森冷的石门,一路长驱直入,直到…… 如斗兽场般的圆形广场映入眼帘,四周围墙上的浮雕铭刻着无数庄严的面孔,石柱之上点燃着黯淡的火把,那浓郁的熏香正是从火把中升腾。 祭祀场。 独角兽身后的羽翼出现了骚动,这熏香的味道让芙蕾感到本能的不适,只是还来不及调理气息,就听见祭祀场入口处传来沙哑的呢喃。 黯淡的火光投射出狰狞可怖的阴影。 一处堆积如山的骸骨堆上,一头正俯着身子狼吞虎咽的身影抬起头,湿滑黏腻的浆液在它口中爆开,硕大的瞳孔透出邪异的血光。 四周的黑暗中传出牲畜们争夺食物的嘶吼。 这是一头庞大的蜥蜴,它用两条后肢站立,露出白皙的腹部鳞片,两条前肢的鳞片被血液染红,身后有着一开一阖的骨翼,它伫立在骸骨堆上,如同霸主雄踞王座。 “你的模样,陌生……是母神新孕育的子嗣吗?” 仍然在咀嚼的口中喷吐出恶臭,细密尖锐的利齿残留着碎肉残渣,长长的脖颈和眼珠一样灵活,打着转似的让自己尽可能伸长,好将独角兽看得仔细。 独角兽面无表情,瞥了它一眼,跟这座城池的其他生命不同,它的气息更加强大,身上也没有过多畸变和疫病的痕迹。 但也仅此而已。 巨蜥长长的脖颈向下伸,一口咬住了一头匍匐着的蛇人,将它大半个身子吞入腹中,而后将剩下半截蛇尾甩向墙边的阴影中。 黑暗之中,顿时亮起无数黄澄澄的瞳孔,那是一头头小些的蜥蜴,但也至少有小汽车般的大小,它们开始争夺着从天而降的食物,撕咬和低吼声不绝于耳。 恶兽们在黑暗之中进食,食物正是这座城池昔日的居民。 此时祭祀场内仍然有少数幸存的蛇人,许是这场别开生面的进食还没有轮到它们,又或者这是那位国王为独角兽准备的宴席。 它们没有反抗,也没有半点恐惧的情绪,反倒是迫不及待的匍匐在血池中,恳请神子的恩典。 “嗯?” 似乎是没有得到独角兽的回应,巨大的蜥蜴眯起瞳孔,散发出如一条条附骨毒虫般宛若实质的恶念。 几乎同一时间,阴影之中就有一头蜥蜴朝着独角兽发起袭击。 它庞大的身躯迅如电光,粗壮的腰肢有力摆动着尾巴,密布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直扑独角兽的脖颈。 但下一刻,暗沉的血光闪过,伴随着一声垂死的哀嚎,那看似坚固的腹部鳞片如纸张一般被洞穿,整头蜥蜴被挂在独角兽血色的长尾上,身体迅速干瘪下去。 独角兽缓缓收回血棘,红宝石般的眼眸望向骨堆上的巨蜥,露出嘲讽的神色。 “开个玩笑,不用当真,姐妹们都在里面等你。” 巨蜥瞳孔中浮现一抹忌惮,嘶哑地说道。 独角兽没有理会它,拔腿朝着深处走去,不多时,身后传来那位蛇人守卫的惨叫声。 在洛尔一路瞧见的蛇人中,它已经算是颇为强大的个体了。 这样一头六臂蛇人,如果出现在现世,也会是赫赫有名的魔物,但在这里,它被神明的子嗣当作食物,甚至连反抗的意愿都没有。 祭祀场内。 几道强大而污秽的气息在此间荡漾着,享用着蛇人王为它们准备的牲祭。 那门口的恶兽只是开胃小菜,显然,这里面才是正餐。 生有九个头颅,羽翼五彩斑斓的古怪蛇鸟;在尾椎处长出苍白巨蟒的灰熊;还有古老神话中曾被记载的,生长着无数蛇发的狰狞女妖。 蛇怪之母的子嗣们。 最要引人注意的还要属那头灰熊,准确的说,是那头灰熊身上缠着的巨蟒。 它自尾椎处生长出来,缠过巨熊粗壮的身躯,看上去像是正在搏斗的熊与蟒,但实则为一体。 “洛尔,小心,这家伙很强。” 身后的羽翼轻轻颤动,芙蕾发出无声的示警,那双首熊怪的气息无比厚重,又兼具阴冷潮湿的恶意,是相当危险的对手。 嗯,但我觉得,那个更难对付。 独角兽环顾着诸位神孽,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道笼罩在灰色长袍下的身影。 它并不像其他子嗣一般进食,只是独自站在角落,很不合群的样子,破旧灰袍下的身躯看起来十分臃肿,没有风,但那长袍却一直在缓慢摆动着。 就好像下面的身体有什么东西将长袍撑了起来。 独角兽的目光向下移,瞳孔猛地一缩,瞧见几条正在蠕动的章鱼触手,上面布满了吸盘,却又生长着蛇一样的鳞片。 似乎察觉到了独角兽的目光,那些触手羞怯似的缩回灰袍下,而后那灰袍人对着独角兽笑了笑,问候了一声。 “啊……有新朋友来了。” 蛇发女妖和多头鸟都将探寻的目光望向这边,它们都已经完成了进食,此刻正百无聊赖。 “又一个从魔渊中爬出来的幸运儿吗……” 多头鸟饶有兴致地说着,扑闪着斑斓的羽翼,羽翼的缝隙间仿佛睁开了无数银白色的眼球,一眨一眨的。 “嘶嘶……” 蛇发女妖每一根发丝上的毒蛇都吐着蛇信,它的双眸就像是灰色的玻璃,倒映着独角兽的身影。 独角兽面无表情,眼神晦涩冷漠,在诸位神孽的注视下毫无怯意,身后的羽翼发出潮水般的嗡鸣。 一时间冰冷肃杀的气氛弥漫在祭祀场内,匍匐着的蛇人们都在这股陡然升腾的威势下瑟缩着,有些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大战一触即发。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只有还在埋头苦吃的灰熊了。 “朋友,吃,好吃……” 灰熊头也不抬,依旧狼吞虎咽,胃口非常好,在它面前没有骸骨或者残肢,因为根本无需吞咽或者咀嚼,那如攻城锤般的熊掌抓起蛇人就往嘴里塞。 简直是入口即化。 那与它共用一具身体的蟒蛇倒是斯文许多,正在匍匐的蛇人奴隶之中挑挑拣拣,它向来只吃脑花。 灰熊吃得正开心,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那蛇人身上缠着的蟒蛇,连人带蛇一起被它扯了过去。 蟒蛇还没反应过来,整截蛇头直接塞进了熊嘴里。 咔嚓咔嚓…… 灰熊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吃的津津有味。 这画面有些古怪,一时间剑拔弩张的几位都眨了眨眼,注视着灰熊手中那截垂落的无头蛇躯。 场面尬住了。 灰熊茫然地抬起头,口中还在咀嚼,似乎并不清楚大伙为什么突然看着自己,它只觉口中本来枯瘦干柴蛇人突然变得无比美味,不禁说道。 “朋友,朋友……朋友好吃。” 青春没有售价,朋友入口即化。 独角兽险些没绷住,多头鸟噗嗤一声直接笑了出来。 熊大有点恼火,灰色的毛发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爆发出惊人的威势,在这股气势之下,整个祭祀场都隐隐颤动起来。 但还没等它找多头鸟算账,那被咬掉脑袋的半截蛇躯断口处蠕动着,再度长出新的蛇头。 蛇头扭动着,像是在适应新生的脑袋,然后以迅雷之势,狠狠一口咬向灰熊,但其实也是它自己的屁股。 蓄势之猛,用力之狠,直接咬穿了厚实的皮毛,活活啃下了一大块肉,伤口深可见骨。 熊大直接嗷呜一声跳了起来,然后在独角兽和众多神孽的围观下。 一熊一蛇直接扭打在了一起,但是因为共用一具身体,所以造成的所有伤害,其实都是一起承担。 啊这……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下子搅得稀烂。 蛇发女妖扭过头,似乎不想看这蠢货,多头鸟则扑闪着翅膀,口中传出煽风点火的嘲笑声:“打它七寸!咬它!上勾拳!你的毒呢?!” 眼见场面乱糟糟的,灰袍人叹了一声,无奈地向着洛尔说道。 “你是外面来的……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第60章 蛇人王 “你是外面来的……要不要先吃点什么?” 灰袍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她见独角兽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 “朋友,既然来到这里,虽然不指望能齐心协力,但至少也算是身处同一战线。” “朋友?是指它嘴里的那种朋友吗?” 独角兽淡淡地说了一句,灰袍人瞥了一眼那头正在和自己半身缠斗的灰熊。 它力大无穷,随意地打滚磕碰都会让地面凹陷下沉,一熊掌下去或许整座祭祀场都会坍塌。 拜熊大所赐,原本平整的地面此刻已经变得坑坑洼洼。 灰袍人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必要抱着这么大的敌意,我们都是母神的孩子,都身负祂赋予的神意,闹得僵了对你没有好处。” 独角兽目光闪烁着,琢磨着对方口中的言语。 眼前这位浑身笼罩在灰袍之中的神孽是在场给予洛尔压力最大的一位。 这里的都一尊怪物,都是可以被记载进史书中的神性生物,任何一尊要是放在现世,都需要赫尔嫚那样半人半神的英雄才有可能讨伐。 但此刻它们在神明的旨意下齐聚一堂,独角兽思索着,开口说:“怎么称呼,你……还有它们?” “啊……叫我喀迈拉就可以了,那边那位美丽的姐妹是欧律雅耳,注意不要和她的眼睛对视,她的力量并不可控。” 灰袍人闻言,温和地说道,后者倒是没什么,但是前面这个名字…… 喀迈拉? 这名字会是巧合吗? 不对,洛尔,如果是我所知道的那位,它不应该如此温和。 奈莉尔在心底提醒道。 独角兽点点头,似乎察觉到灰袍人与独角兽的交谈,多头鸟也不再看熊大和蛇二的热闹,扑闪着翅膀飞了过来。 “新朋友啊,你是刚从魔渊爬出来的还是被放逐在永世战场的?看护这么个小据点需要这么多姐妹吗?你也想要母亲的神骸吗?先说好,我不会让给你的。” 神骸? “那就各凭本事吧。” 独角兽冷冷说道,但内心已经在疯狂感激这多头鸟了,没有它,自己还真不知道这对话要怎么进行下去。 “哼。” 多头鸟神色有些不善,没再说什么。 “既然你不打算吃些什么,不妨去见见那个家伙吧,兴许你会改变主意也说不定。” 灰袍人若有所指。 独角兽顺着它的目光望去,那是祭祀场最深处,一道向上延伸的斜坡,通往最中央那座指峰的通路此刻正沉浸在黑暗之中。 独角兽略微颔首,便从灰袍人身旁走过。 能暂时平安无事最好。 喀迈拉,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家伙可是个不得了的家伙。 独角兽缓慢地沿着如同登天一般的斜坡往上,洛尔原本以为那种腐臭的气味应该是来自祭祀场内的尸体。 但后来才发现拜熊大所赐,根本没什么尸骸能从它口中残留下来。 此刻穿越沉寂的宫门,独角兽才意识到,那腐臭的源头,在更深处…… 那是不管如何浓郁的熏香都无法掩盖的,自己如同走在一头巨兽腐烂的食道中。 在道路的尽头,是蛇人的王座。 独角兽长驱直入,不知是否因为此前那几位神孽大吃特吃的缘故,这里连守卫都很少,只有零散的几位蛇人伫立在黑暗中。 它们并不阻拦,只是目送着自己去往王座觐见。 终于,在一处阴暗华丽的大厅中,洛尔瞧见了这座深渊国度,乃至蛇人这个族群的王。 高高在上但却阴暗森冷的王座上,坐着一道衰败干枯的影子。 洛尔很难将那东西定义为活物。 那是一具散发着浓郁腐臭的干瘪身躯,身上已经近乎看不见鲜活的血肉,长而瘦的蛇尾如风干的木乃伊,包裹着灰白的布匹。 无比浓郁的腐臭正是从那灰布上散发出来,让独角兽身后的蛾翼隐隐出现了溃散的趋势。 干瘪如厉鬼的面孔上,一枚瞳孔不翼而飞,只留下空荡荡的眼眶,流淌着污浊的黑血。 另一枚布满污血的瞳孔仍然顽强地睁开着,朝着独角兽投来阴冷的目光。 它真的还活着吗? “啊……” 王座上的身影呻吟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头上扭曲的骨冠,那些骨刺反过来刺入它的颅骨,与它合为一体。 在那畸变的骨冠中央,镶嵌着一枚猩红的破碎瞳孔,就像一枚布满裂痕的玻璃珠,瞳孔紧闭着,自裂缝中往外渗入暗红的污血。 沿着蛇人王的额头蜿蜒而下,最终汇聚在它那仅剩的瞳孔中,流入那已经衰败的身体里,维系着它的生命。 它的身体就仿佛镶嵌在王座上,身体里的血管生长出来,蔓延进岩层之中。 蛇人王呻吟着,自喉咙中挤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声音。 “神子啊,你为何而来……” 第61章 毁灭前夜 “神子啊……” 腐朽得近乎枯萎的王在王座上呻吟着,艰难地挤出一缕微不可察的声音。 “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独角兽只觉到一阵破败和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身后的飞蛾哗啦啦凋零了一地。 好可怕的压力,这哪里是苟延残喘的王,分明是这个王国最可怕的怪物。 “我身负母神的旨意,来此地协助你镇守这座王都。” 独角兽顶住压力,红宝石般的眼眸与蛇人王对视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偏移。 偏移向它头顶骸骨冠冕上那枚诡异的破碎眼球。 洛尔好似察觉到了一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正在隐晦地注视着自己。 “呵……呵呵咳咳……” 王座上的身影不禁笑了起来,它似乎是想要放声大笑,但身体却像是要在这阵笑声的牵引下支离破碎一般,很快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好一会,蛇人王才再度开口。 “神子啊,你能来此,吾心甚欢……吾之臣民,会为你献上美酒美食……” 美酒美食? 独角兽目光闪烁着。 这个国王真的不知道,对于神孽来说,它的臣民才是所谓的美酒美食吗? “无需克制……在下一轮炼狱之潮来袭之前……尽可,开怀享用……” “若是……还想要更多……” 蛇人王仅剩的那枚布满阴翳的瞳孔睁开了稍许,连带着骨冠上那破碎瞳孔,一同绽放出不祥而渗人的血光。 “吾就在此……尽管来取!” 明明已是一线残灯般的微弱口吻,却带着仿佛地狱厉鬼索命的狰狞和狠厉。 随着话音落下,蛇人王那干瘪的躯壳下,骤然间鼓起了一大团血肉,撑起了陈旧到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丝绸纱衣。 紧接着又鼓起了一团……它们此起彼伏,像潮水一样涨落,连那被裹住的蛇尾也因此而膨胀起来。 就好像有某种巨大的活物,被束缚在那垂死的躯壳中。 转瞬间,王座上坐着的便不再是一头蛇人,而是一团与王座合为一体的怪物。 它的躯壳迅速地变化,时而膨胀,时而时而收缩,到最后,成为一团仅能维持原本轮廓的烂泥般的生物。 独角兽有被震到,不禁后退了一步。 怎么回事,它不会是要跟我爆了吧? 这恐怖的威势,几乎要让独角兽想要先发制人,先给它来一下。 但就在这时,骸骨冠冕上的破碎眼球在膨胀的烂泥堆中缓缓睁开。 猩红的光芒自上而下,覆盖着蛇人王的身躯,让它已经快要彻底崩坏的躯体得以维系,在这不祥的光芒中,仿佛时光倒流。 那些自躯壳内膨胀出来的血肉被再度塞了回去,缝进胸腔,填入腹部,当光芒散去,干瘪枯萎的蛇人王再度出现在了王座上,它咳嗽着,垂垂老矣。 仿佛下一秒就要突然暴毙。 但洛尔知道,它与死亡的距离,和它与健康之间的距离同样遥远。 “咳,咳咳……请见谅,神子啊,一点,老毛病了……” 蛇人王干咳几声,断断续续地说道,但不知是不是洛尔的错觉,他总感觉这位蛇人王的状态比先前好上许多。 “还请养精蓄锐,吾之臣民会满足您的一切要求……炼狱的潮水,正在翻涌而来,吾嗅到了,它们要来了……” “遵从您的意愿。” 独角兽说道,而后转过身子,缓缓离开了这座弥漫着腐臭的宫殿。 洛尔能察觉到,身后阴冷恶毒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般地跟随着自己,哪怕已经消失在对方的视野里,那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恶心感依旧挥之不去。 “真是可怕啊……” 深渊,还有深渊之中的存在。 …… 独角兽原路返回祭祀场。 神孽们此刻已不知去向,在入口处,一位穿着有些类似人类僧侣服的蛇人静候手中捧着布满锈蚀的香炉,氤氲的雾气萦绕着。 从遍布腐臭的宫殿中出来,顿时就觉得这熏香的气味也并非不能接受。 蛇人恭敬地说道,这是一头雌性蛇人,它的面孔线条要比雄性柔美,更趋近人类的审美。 只是它同样佝偻着身躯,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血色,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尊贵的神子,请随我来。” 老旧的僧侣服盖住半截细长的蛇尾,蛇人蜿蜒前行,毫无美感的枯瘦身躯看上去摇摇欲坠。 “你是先知?” 独角兽打量着它,随口问了一句,这种装扮的蛇人有些少见,目前来看奴隶的地位最低,而后是战士和守卫,这些僧侣的地位似乎还要更高一点。 当然,无论何等地位蛇人,对于神孽来说都是一样的零嘴。 “回殿下的话,我的确能从焚香仪式中得到先祖的启示。” 蛇人回答道,带着独角兽来到一处专门修建用于安置神孽的大殿。 内里已经有一整排蛇人侍从在等候,雌雄都有,安静地匍匐着,在独角兽抵达的时候才仰起头,让洛尔得以看清它们的面容。 这些蛇人看起来要健康一些,或精壮或妩媚,并没有太多的疫病,尾部的鳞片还带有一些难得的光泽。 “神子,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蛇人先知恭敬地说道,但其实内心有些忐忑,这里配给的奴隶数量是少于其他几位神子的。 特别是那头灰熊,胃口仿佛无底洞,后来不只是要蛇人奴隶,就连一些它们捕获的深渊魔物也一并给它送了过去,才稍微平复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眼下这位…… “那就这样吧……你也留下来。” 独角兽目光闪烁着,平静地说道。 蛇人先知愣了一下,而后苍白的脸上泛起回光返照般的潮红。 那是自知大限将至,却已经做好准备的坦然。 “遵从您的旨意。” 独角兽从匍匐的蛇人奴隶面前经过,而后随意地盘下身子,灰白的蛾翼环住自己的身躯。 出乎意料的,眼前绝非常理能够理解和想象的恶兽盘坐在地,神色疏远而冷淡。 正当蛇人先知错愕之时,它听见洛尔清冷的声音。 “跟我说说吧,你们蛇人那个关于遥远之光的预言。” 先知愣了一下,转而失笑道:“殿下,您是从何处听说……那只是某位同族占卜时梦呓的妄语,不知怎的,就在族人间流传,当不得真的。” 蛇人先知垂下眼帘,近似人类的面孔渐渐褪去了此前那种莫名的兴奋和狂热,显得十分落寞,它喃喃低语道。 “毕竟,像我们这样被神遗弃的种族,又怎么可能得到救赎呢?” …… 魔物之渊。 此刻,在通往蛇人王都的骨膜通道上,一道并不显眼的影子正在地面上蠕动着。 它躲过了所有蛇人守卫的目光,朝着位于血肉之柱掌心的城池进发。 只是突然间,那阴影中的生物似乎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味,它改变了前进的轨迹,朝着那气味传来的方向掠去。 很快,它就抵达了目的地。 一朵如红莲烧灼的印记残留在骨膜般的地面上,但因为暗沉的颜色,正好与地面融为一体,凭借肉眼完全无法察觉。 阴影缓缓包裹住了那个印记,在这之中,它捕捉到了某种讯息…… 这是主宰追猎的那位留下来的痕迹。 阴影中的恶魔消化着,而后放弃了原先的目的,选择了撤离。 来往的蛇人并未察觉,一头影魔,在它们森严的守卫下,带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 洛尔的下落。 …… “……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你们没有派族人出去寻找过那预言中的光。” 独角兽缓缓说道,蛇人先知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恍惚,但还是低眉说道。 “是的,当前守卫稀缺,我们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耗费宝贵的族人。” “是么,我倒是觉得你们族人还挺多的。” 独角兽略带嘲讽地说了句,但先知只是神色平静地说:“能为诸位神子服务,是我等负罪之人存在的意义。” 蛇人这个族群曾经在现世生活,就活跃在现在的九轮山脉地带。 彼时厄喀德那尚未沉入深渊,蛇人们的日子还算舒坦,只是在圣徒迦尔娜重伤了厄喀德那之后,猫神贝斯蒂给予这位神明致命的打击,迫使祂沉入深渊。 蛇人作为彼时的眷族,也随着祂一同下沉,这也是为何现世会流传着猫咪的叫声能吓退蛇人的故事。 因为它们的神明在斗争中落败。 而蛇人们的苦日子也随之到来,厄喀德那并不仁慈,对于失败的眷族没有丝毫耐心和宽心。 在魔物之渊,蛇人虽然身处食物链的底端,但至少还能勉强繁衍生息。 只是现在,神明将它们抛出了领地,作为先锋在这处永世的战场开疆扩土。 哪怕它们本就是为了战争而被孕育的种族,但想要在这种级别的战场立足,还是过于痴人说梦了。 它们的军团被巨人们碾碎,被炼狱的潮水吞没,领地沦陷,只剩下最后的都城还在苦苦支撑。 也便是在这时,沉寂已久的魔渊爬出了神明的子嗣,它们自称带着母神的旨意,要帮助蛇人,镇守这最后的都城。 只是此刻王都内萧条衰败的景象表明,大量的蛇人战士还没有在战场阵亡,就先一步被神孽们吃掉了。 考虑到那位怪异的蛇人王,洛尔也摸不准它真正的意图,到底是无能为力…… 还是有意放任呢? “殿下,您需要我等服侍吗?” 蛇人先知见独角兽沉默不语,于是给旁边匍匐的一排蛇人使了个眼色。 它们为了族群的延续,仰仗于眼前神孽的协助,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尽自己所能满足对方一切欲望。 包括但不限于口舌之奉,欢愉之享等等。 因为不知道眼前恶兽的喜好,所以这里的蛇人雌雄都有,完全是任洛尔挑选。 独角兽淡漠的目光扫过,它尚且没说什么,巨大的蛾翼就先一步发出潮水般嗡鸣,将试图靠近的蛇人侍从吓退。 “洛尔,让我把它们都杀了吧。” 芙蕾冰冷地说道,虽然独角兽并非洛尔本体,但没人知晓它会不会潜藏着某些本体所未曾表露的欲望。 她很担心洛尔也因此觉醒某些不良的癖好,所以还是把这种可能扼杀在摇篮里为好。 但独角兽只是平静地开口说道:“你们可以下去了,不要留在此地打扰我休息。” “是。” 蛇人先知看起来有些意外,但很快便垂下头颅,恭敬地说道。 只是没等它离开,便听到身后传来新的命令。 “算了,你们留下来,去边上待着。” “……是。” 蛇人先知显得有些呆讷,但还是带着奴隶们在墙角匍匐着,独角兽蜷着身子,双眸阖上,似乎正在休憩。 不多时,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潜了进来,它先是下意识地往蛇人奴隶的方向飞,但很快,一道冷哼声响起。 “哼。” 于是它的动作僵住了,包括背后那对为了尽可能无声而小心翼翼扑闪的斑斓羽翼。 “哎呀,好朋友,这么见外干什么,姐姐来找你有要事商量……” “我们一边吃宵夜一边说。” “吃宵夜就免了,有什么话说吧。” 独角兽缓缓睁开那对如红宝石般的猩红瞳孔,在冷漠的注视下,多头鸟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它讪笑着,拍打了一下斑斓的羽翼:“你不吃吗?就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 那九个狰狞的脑袋望向大殿一角的奴隶,数了数,惊讶地发现刚好九个。 “正好够分!那我就不客气……” “我不吃,你也不能吃。” 独角兽慢悠悠地说道。 “……” 多头鸟有些不悦,九双灰溜溜的瞳孔与独角兽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独角兽的声音有些不耐烦,它慢慢站了起来,身后的蛾翼发出嗡鸣。 “……我是来和你合作的。” “什么合作?” “好朋友,你今天也见过母亲的神骸了吧,那个老家伙可不好对付……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联手把那个老家伙做掉,神骸不就有了吗?” 果然,那枚眼球就是神骸。 很可能就是昔日厄客德娜被迦尔娜刺瞎的那枚眼球。 独角兽唇角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说:“可神骸只有一个,到时候要怎么分?” 多头鸟九对灰溜溜的瞳孔都转悠个不停,它提议道。 “到时候再各凭本事,你说如何?” “没兴趣,请回吧。” 独角兽闻言,直接又蜷起了身子,眼眸微眯,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炼狱魔潮就要来了,你难不成真要在这里陪蛇人守这个王都?” 多头鸟有些急了,连着拍打了几下羽翼,羽翼缝隙中的眼珠们眨个不停。 独角兽反问:“你想要违背母神的旨意?” “装装样子得了,你还真想和炼狱作过一场啊……罢了,你想死那就死在这吧。” 多头鸟声音冷了下来,扑腾着翅膀跑远了……没错,跑,因为它并不具备飞行的能力。 独角兽蹙着眉头,目送着多头鸟离去,转过头,正瞧见一双灰暗的眼眸。 那眼中的绝望几乎要像潮水一样满溢出来。 只可惜…… 太弱小了。 无论是它,还是它的族群。 第62章 炼狱魔潮 在独角兽阖上眼眸开始休憩不久,异变开始发生。 城墙上的蛇人守卫只是察觉到一阵与往常相似的震颤,并不强烈,它们并没有特别警惕,这种级别的地震在永世战场如家常便饭。 但不多时,震颤越发强烈,几乎要让城墙上的蛇人守卫们都站立不稳。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 “……” 蛇人们面面相觑,哪怕是在永世战场,这样的地震也并不常见,要知道,它们脚下的每一寸大地,可都被神性所覆盖。 在震感抵达巅峰的那个瞬间,世界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仿佛突然间暗了下来。 漆黑的雨水落在地面上,如同一滴墨水落入白色宣纸上,迅速渲染开来,荡漾起一圈一圈的黑色波纹,自原点向四面八方扩散。 短短时间内,灰暗的大地就化作了黑色的镜面。 如果是洛尔在这里,就能够认出,这是夜叉小姐的拿手好戏。 以闇之神性侵蚀整个世界,将心中领域与现实翻转的技艺。 阴闇之天·翻转世界。 镜子中俨然浮现出另一个世界的倒影,大地流淌着滚烫的黑色熔岩,熔岩之中,无数阴影魔物正在蠢蠢欲动。 “那,那是……” 蛇人守卫们震撼地注视着这一切,漆黑的镜子,浮现出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瞳孔。 那是密密麻麻的魔物,它们凭借这镜面作为通道,直接从炼狱降临到灰暗的战场上! “快!警报!警报!” 城墙上瞭望的蛇人嘶吼着,守卫敲响了警戒的铜钟,几乎是同一时间,五座山峰都回荡起沉重的钟鸣。 此刻的王都之外,放眼望去,已经尽是灰蒙蒙的潮水,一层一层,仿佛看不到尽头。 仅有的几个哨岗已经完蛋了,根本没有一丝波澜,那些魔物将蛇人的王都团团围住,蛇人守卫及时切断了唯一的骨膜通道。 凭借着脚下魔渊的天然屏障,与这片灰色的海洋隔岸相望。 炼狱魔潮。 这就是让整个永世战场众多军团都闻之色变的炼狱魔潮。 它的来临要远比蛇人们想象的突然,并非来自远方的地平线或者某处遥远的巢穴长途跋涉前来。 而是通过让两座深渊位面在一定区域内重叠的方式,强行降临到战场之上。 就如同涨落无常的潮水,你不知道它会在何时涌起,只能时刻提防着,当你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时,它会告诉你。 一切只是徒劳。 好在这些魔物们不敢进犯脚下的魔渊,一旦坠入其中,会直接抵达厄喀德那的领地。 蛇人们只能如此庆幸着,在这群魔的环伺下瑟瑟发抖。 但…… 真的如此吗? 伴随着炼狱魔潮的降临,大地上升起了数量众多的斑点。 它们数十上百,成群结队,游荡在大地与天空之间,自遥远的天际尽头,朝着这座蛇人的堡垒缓缓游来。 悲伤晦暗的歌声再度响彻整片战场。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洛尔·伊斯蓝——” 以往这些腐化的虚空鲸也会在战场的上空歌唱,在悲歌之中游曳。 但从未如同此刻这般,倾巢而出,浩浩荡荡,汇聚成毁灭的洪流。 天穹之上的鲸鱼们来到了魔渊上空,庞大的阴影吞噬了大地。 它们摇动着巨大到让人绝望的身躯,整座王都顿时笼罩在可怕的酸蚀之雨中。 雨点滴落在了这头蛇人的躯体上,下一刻,它身上的鳞片开始嘶嘶作响,被腐蚀出了一个又一个孔洞。 蛇人顿时惊慌失措,朝着城墙下狂奔,但雨水已经顺着鳞甲渗入了它的血肉,恶毒的神性在顷刻间完成了侵蚀。 它的身躯膨胀,畸变,在接近城墙的地方化作一摊蠕动的血肉。 众多蛇人四散逃窜,但…… 你能够逃过一场暴雨吗? 只要被雨滴沾染,来自炼狱之主的闇之神性携带着狂怒的恶意渗入血肉。 守卫的意志在顷刻间被摧毁,自身的神性被吞噬,意识被溶解,而后彻底腐烂在酸蚀之雨中。 哪怕是洛尔,在与夜叉小姐结伴同行的漫长旅途中,也未曾见过闇之神性如此恶毒的运用。 吞噬万有的闇之神性在深渊之中,才显露出它真正恐怖的姿态。 王座之间。 蛇人王佝偻着身躯,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头顶骨冠上的眼球却绽放出猩红的光芒。 它的旨意被仅剩的先知们传达到了王都各地,沉重的钟鸣一刻不停地在城池中回响着,与天空中鲸群的悲歌遥遥呼应。 伫立于五座手指山峰上的堡垒绽放出殷红的血光,光芒连结在一起,化作一道血色的屏障,将腐蚀之雨抵挡在外。 但天空中的灾厄显然没有打算就这样罢休。 一只个头最小的虚空鲸突然俯冲了下来,带着腥臭的狂风,就如同天塌下来,直直地撞向屏障。 肆虐的飓风几乎要将蛇人的都城彻底掀翻,伴随着一声震天彻地的轰鸣,虚空鲸已经腐化的身躯轰然爆开,化作一阵黑红色的恶臭血雨。 守护王城的屏障晃动着,内里响起无数蛇人惊恐的叫唤,但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是又一头发起自杀式袭击的虚空鲸,这一头的身躯甚至更加庞大,它重重砸落在屏障之上,粉身碎骨,然后又是一头。 它们接二连三,巨大的轰鸣声不绝于耳,像是一枚枚巨大的深水炮弹,引爆在灰暗的战场上。 蛇人王都内的钟鸣同样不曾停息,五座山峰正在这种冲击下肉眼可见地摇摇欲坠,甚至连下方的魔渊都被这震颤波及。 魔渊内翻腾起浓郁的黑雾,在肉眼无法窥视的深处,睁开了无数巨兽猩红的瞳孔。 …… 蛇人的宫殿内,独角兽睁开了眼,脚下的大殿正在剧烈摇晃着,无数细碎的沙石自天花板落下。 “毁灭之钟……” 蛇人先知自此前多头鸟走后一直都静默地匍匐着,眼眸中的神采仿佛熄灭,但此刻,它同样听见了那接二连三的剧烈轰鸣。 原本就灰败的面孔浮现浓郁的绝望之色,它惶恐地尖叫着,如同哭嚎一般。 “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它们是谁?” 独角兽问道。 “世界的毁灭者,炼狱,炼狱的潮水,神啊,救救我们吧,为何,为何要如此苛刻地对待我们?!” “我们的罪,我们的罪到底何时才能赎清,神啊,救救我们……” 这头蛇人先知已经被萦绕在心头的恐惧压垮,再如何追问,都只剩下“罪啊”,“神啊”之类的嘟囔。 直到独角兽失去耐心,不再理会它和众多惶惶不安的奴隶。 将一切都托付给神明的种族,果然逃不掉灭亡的命运。 只是它刚刚是在说,炼狱吗? 洛尔思索着,身后的蛾翼轻轻扇动,缓缓飞出宫殿,正瞧见那些神孽们正伫立在城墙之上,一同凝望着天空中如岛屿一般呼啸而来的虚空鲸。 这威势震撼无比,就连独角兽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惊骇,只是下一刻,这头庞大到遮天蔽日的巨鲸就粉身碎骨,化作一阵倾盆血雨,散落在屏障之上。 “嘶……” 洛尔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铜镜中,伊斯帕妮深深的吸气声。 那头堕落同族的身躯比昔日的它还要更大上一圈,但依旧在神明的力量下腐化,自寻灭亡。 血之屏障颤抖着,表面布满无数透明的裂痕,却依旧坚挺地屹立着。 王都最深处,回荡着一声声如同病入膏肓的咳嗽声。 “真是强大啊,母亲的神骸。” 多头鸟九个脑袋上的所有瞳孔都流露出了疯狂的渴望,它喃喃着,内心的意图表露无疑。 毫无疑问,这份守护王都的力量并非蛇人王所能拥有,只可能是厄喀德那遗留的神骸。 “要是能得到就好了……” 九对灰色的瞳孔转得飞快,似乎在打什么歪主意。 灰熊则爬在一座森然的尖塔上,那是王都的最高点,几乎抬起手就能够触摸到头顶血色的屏障。 巨蟒缠在它的脖子上,和硕大的熊头一同仰望着天空中向它冲来的虚空鲸,口水那叫一个哗哗直流,甚至打湿了胸口处的厚实皮毛。 “鱼,好大的鱼,好吃,想吃……” 熊大眼睛里有光,看到一条条大鱼在它眼前撞得粉身碎骨,硕大的熊脸上明显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尤其是看到一头朝着它俯冲下来的虚空鲸,更是急得跳脚,恨不得冲出屏障和大鱼来个亲密的拥抱。 甚至它真的按捺不住,伸出厚实的熊掌,拍打在了血之屏障上。 其实并没有多用力,只是隔着玻璃将手搭在上面,但下一刻,在灰熊茫然和众神孽呆滞的目光中。 笼罩着整个王都的屏障轰然破碎,虚空鲸冲了进来,第一个撞断了灰熊脚下的尖塔,森然的堡垒就像积木一样破碎坍塌,直接将熊大埋进了废墟之中。 “那头蠢货!” 多头鸟直接开喷,破口大骂。 而蛇发女妖和喀迈拉各自站在一处塔尖,静待局势变化。 独角兽站在广场,回过头朝身后一片死寂的宫殿望了一眼。 此前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已经平息,内里一片死寂。 血色屏障消散,说明那位蛇人王已经彻底油尽灯枯了吗? …… 屏障破碎,诸多或绝望,或凝重的目光都凝聚在那天空中仅剩的,身躯最为庞大的虚空鲸身上。 这头巨鲸的身躯实在太过庞大,很难想象,这最后的鲸落会带来怎样的冲击。 洛尔甚至怀疑,它能够将支撑着脚下大地的血肉支柱整段撞塌,让一整个蛇人王都重新坠入魔渊。 但出乎意料的,虚空鲸并未袭来,只是缓缓落下,就架在魔渊之上。 用它庞大的身躯作为桥梁,供炼狱的群魔通行。 “快,快去啊!杀了它!” 一位看上去地位较高的蛇人哭嚎一般尖叫着,它能瞧见,远处那片灰色的潮水正在顺着虚空鲸的身躯朝这里奔涌而来。 “杀啊!” 蛇人守卫们冲了上去,但又在那庞大的身躯面前绝望。 它们甚至无法看清这头巨鲸的全貌! 你要如何杀死一座山脉? 如果给这些蛇人足够的时间,它们可以用神性的力量一步步消磨,千刀万剐,最终将这座魔鲸化作尸体。 但此刻,蛇人还在迷茫的时候,炼狱的魔物已经越过了巨鲸,最终踏足在了这片蛇人最后栖息的土地。 那是无数由阴影聚合的生物,在现世,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名字。 影魔。 这种能够潜伏在阴影中的生物是最高明的刺客,同时它们也拥有不俗的正面作战能力并免疫大部分物理伤害。 从凡俗的角度上看,这都是无比棘手的敌人。 可此刻,一同涌向此地的又何止千万之数,蛇人的士兵顷刻间就被阴影触手刺穿了身躯,然后撕成碎片。 “欸,果然还是要出手,真是麻烦。” 多头鸟抱怨着,数量众多的脑袋晃了晃,身后五彩斑斓的翅膀扑腾着,身躯开始膨胀,盘踞在森然的塔尖。 九个头颅分别喷吐出毒液,火焰,冰雪,雷霆,风暴…… 无论是蛇人,还是裹缠着阴影的魔物,都被这元素的洪流吞没。 另一座塔尖,蛇发女妖尽是毒蛇的长发肆虐地舞动着,那双噬人心魄的瞳孔绽放出瑰丽的色彩。 在她的凝视下,庞大的虚空鲸的身躯开始一点一点化作灰白色的石像,连带着从它躯壳上通行的炼狱魔物也一并石化。 紧接着,化作石像的魔物颤动着,又活了过来,但却回过头,迎向来身后的魔物。 灰袍的喀迈拉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那裹体的灰袍下,越来越多带着吸盘的章鱼触手伸了出来。 独角兽想了想,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似乎有些不合群,于是扇动着身后的蛾翼,缓缓升到了天空中。 还没等它动手,就感受到一道森然的目光。 来自镜面之下,漆黑而森然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独角兽。 然后,足够让天地倾覆的勃然大怒。 “是谁!!” “厄喀德那,你怎么敢的!!!” 在天空中的洛尔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寒意,下一刻,无数炼狱影魔一同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什么情况?” 神孽们纷纷变了脸色,它们看着影魔们开始汇聚往一处,化作一颗黑洞般的球体。 一枚充斥着暴虐和杀意的竖瞳,自其中缓缓睁开,朝这苦难的王国投来惊世骇俗的一瞥。 …… 第63章 回报 那是怎样暴虐癫狂的眼神…… 祂隔着两个位面的遥远距离,将目光投射到这座王都之中,炼狱的潮水瞬间沸腾。 再一次的,天空中下起了雨。 黑色的雨。 毁灭般的重压下,蛇人们匍匐在地,完全无法将头颅抬起,更别说反抗,哪怕是影魔们,也成片成片地溃散,化作纯粹的阴影,转而投向那黑洞之中。 形成了一道门扉。 要让另一个深渊位面主宰通行的门扉。 “洛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要不我们还是先撤吧……” 奈莉尔有些疲惫地说道。 别看是独角兽在和诸位神孽周旋,乃至面见蛇人王,但奈莉尔以假乱真的画像才是这一趟祸水东引的核心。 她一直在源源不断地输出着强大的美之神性,维系独角兽身上的彩绘,同时模拟出此前遭遇那头神孽的气息。 骗过了神孽,骗过了蛇人王,甚至就连炼狱之主都一时被蒙骗了过去。 这已经是神明层面才能做到的事情了! 如果这个世界有成就或者称号系统,那么奈莉尔头顶就会多出一个金灿灿的史诗称号—— 神之欺诈者。 闻言,独角兽当场赞同地点点头,虽然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眼下这个状况,再留在这里就有些不明智了。 理智告诉在场的神孽们应该通力协助,摧毁那扇正在生成的门扉,但…… 当你瞧见那门内越发清晰的,仿佛正在喷薄出熔岩的猩红竖瞳,是个生命都会本能的感觉到畏惧。 特别是大伙都没上,万一我先上,然后被打死了,那岂不是很亏,还显得我很蠢? 倒是有少部分悍不畏死的蛇人,握着武器发起自杀式的冲锋,但它们还没有接近那扇传送门。 身体就在神明的目光下崩解,而后燃烧起黑色的火焰,在痛苦的哀嚎声中化作漫天的灰烬。 “哦豁,风紧扯呼,该溜溜球了——” 多头鸟九个脑袋都在吞咽唾沫,它还只是个几百吨重的孩子,这种高端局不适合它。 正当这时,从一侧的废墟中钻出一颗硕大的熊头,它仰头咆哮,身躯膨胀,撑起了压在身上的半座堡垒废墟。 然后再膨胀,再膨胀! 熊大咆哮着,如史前巨猿般拍打着自己的胸膛,那自尾椎处生长出的巨蟒同样膨胀得像是浩劫般的巨大,它同样嘶吼着,狂乱乱舞。 只见灰熊的瞳孔闪烁着浑浊的血光,硕大的熊掌直接搬起半截断裂的城墙作为武器。 多头鸟没有想到这家伙这么刚,其中一个脑袋才刚开始喊道:“喂,你要干……” 下一秒,只听见惊雷般的巨响迸发。 灰熊泰坦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目光都难以捕捉的残影下,山一般的阴影已经从天而降,笼罩着那扇扭曲的门扉。 无穷的阴影迸发,数不尽的影魔集结在一起,投出无数阴影利剑,射向天空中的灾厄。 但一张狞笑着的熊脸,硬顶着密密麻麻的剑雨,挥动着手中的半截城墙,仿佛在嘲弄着。 “轰——” 如同天崩地裂。 暗影的门扉闪烁着,一道扭曲的阴影触手自门中伸出,硬生生接住了这一击。 碰撞的余波让脚下的血肉支柱颤抖着,摇摇欲坠,不远处的建筑开始大片大片坍塌,内里残留的蛇人在惊恐地尖叫着。 只见灰熊死死地顶在传送门前,完全无视周围成群影魔的阴影攻击,那厚实到难以想象的皮毛仿佛免疫一切异种神性一般,像山一样屹立不倒。 巨蟒则疯狂在周围肆虐着,扫清障碍,二者前所未有的齐心协力,一同疯狂攻击着传送门。 “我超,它它它它是何人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多头鸟看着眼球都要掉出来了,简直目瞪鸟呆—— 不是,姐妹,装装样子就得了,你还真拼命啊,那门里的东西是你能对付的吗? 阴影门扉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污秽粘稠的黑泥,化作无数漆黑的触须。 这些触须迎向熊大雷霆万钧般的熊掌,却如同四两拨千斤一般,总是恰到好处的刚好牵制住。 怎么看都是对方更加轻松写意,而且随着黑泥的不断涌出,祂真正的身躯也要过来了…… 但蟒熊完全不管不顾,就像发狂了一样,跟传送门杠上了。 不对劲,独角兽敏锐的察觉到了,熊大和蛇二的状态不对劲,像是被什么左右了神智。 它伪装成血色的眼眸中,陡然间闪过一丝金色的光芒,然后便看见了。 一道模糊的血线,自灰熊的身躯上蔓延出来,延伸向身后王都的深处。 独角兽呼吸微微一窒,那东西,有点像是厄喀德那的傀之神性。 等等,神骸不是在蛇人王那里吗,这么说来…… “果然是一头憨货,自己寻死,怨不了别人,我就不奉陪了。” 多头鸟看着那涌动着黑雾的污泥,那黑暗的深处奔腾着无比刺眼的恐怖神性,让它感到愈发的不安。 它嘀咕了一句,想要去城池内找从那老不死手中抢夺神骸,但并未发现,不知何时,一道猩红的血线从它背后蔓延,同样延伸向了城池的深处。 “神子啊,是时候彰显尔等浩瀚天光般的无上神威了……” 苍老的声音突然回荡在耳畔,多头鸟身躯一震,直接破口大骂:“少给老娘来这一套,你最好快点把母亲的神骸交出来,不然……”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啊……” 如同棺材之前传出的垂危呢喃,王座上的怪物如此低吟着。 “享用了吾之子民的供奉……将吾等视同猪狗,肆意屠杀的尔等……却不想要尽到神子的职责吗?” “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啊……” 多头鸟九个脑袋同时一震,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支配,它们缓缓转了过去,面向着惨烈的战场。 “这是……母亲的……傀……” 它的瞳孔还保有短暂的清明,显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是随着对方的一声令下,污浊的血光彻底蒙蔽了心智。 “诸位神子,回报的时刻到了!” “为我族的存续,尽尔等最后的力量吧……” 蛇人王缓缓说道,声音微不可察。 于是,下一秒。 九个头颅一同发出骇人的嘶吼,无穷的天灾自口中流淌而出,化作噩梦般的洪流,席卷整个战场! 另一边,名为欧律雅耳的蛇发女妖也在傀之神性的胁迫下加入了对传送门的围攻。 诸多神孽通力协助之下,似乎真的隐隐压制住了那扇门扉的展开。 独角兽目睹了这一切,心中对那位王都中的蛇人王涌现浓浓的忌惮。 怪不得蛇人们明知道自己会死,依旧狂热地向着神孽们献出自己的一切。 因为唯有如此,蛇人王才能通过厄喀德那的神骸,完成对它们的掌控。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这不只是现世的箴言,也是仪式学最重要的契约因果。 又因为神孽们都是厄喀德那的子嗣,对于厄喀德那的神性,天然缺乏抵抗力,如此轻易就被蛇人王支配了心智。 好家伙,洛尔直呼好家伙。 看起来炼狱主宰好像要过来也没那么简单,我要不要也上去搭把手呢…… 独角兽心中升起了这么个危险的想法,毕竟炼狱主宰要是降临,自己只怕要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神子啊,还请来我这里……” 独角兽后背发凉,猛地回过头,身后空无一物,只是那位蛇人王的声音却回荡在耳畔。 “见鬼了……” “慈悲而光辉的神子啊,我代表这个王国,所有的族人,想和你……” “做个交易。” 第64章 胜利者 “……吾想和你,做个交易。” 这个老登想干嘛? 独角兽半眯起眼眸,思索着。 似乎是为了显示诚意,又或许是被神孽们投入战场振奋到了,仅剩的蛇人们都在奋勇拼杀,和无处不在的影魔缠斗在一起。 在无休止的厮杀中,无尽的血液和神性洒落,自泥土中,生长出大片大片恐怖邪恶的血肉之花。 那些深埋岩层中的根茎脉络,同样延伸向城池深处那最后的王座。 那是蛇人的王。 这些,那些,全部的血肉,都向它延伸,连带着被它支配的巨兽,在这一刻。 它们宛若一体。 狰狞的血肉之花将这座城池装点,在诡谲骇人的面目下,就算是阴影里的恶魔都会遭到它们的捕食。 这座最后的王都,成为了一处血肉的磨坊,要将一切死者活物都尽数吞噬于此。 “存续……” “存续……” “存续……” 伴随着悲伤又庄严的诵经声,灰暗的九穹之上隐约洒落一抹黯淡的天光,照亮了,那血肉之花上,一张张绝望哀怨的面孔。 那是蛇人。 是在此前战争中死去的战士们,是被神孽们吞噬的奴隶们,是这个王都,乃至这个族群在深渊之中全部的子民。 它们宛若一体。 畸形拼凑在一起的手臂组成脉络和根茎,盛开的头颅是它们的花苞,血肉的叶片开合。 那绝望的面孔们一边虔诚诵念着深渊的经文,又一边狰狞嘶吼着,捕食着肉眼所见的一切活物。 那位蛇人的王,它早就通过厄喀德那的神骸,将王都中一切子民尽数支配,同化,吞噬! 神孽们吞噬蛇人,就等于吃下了它给予的饵料。 这才是这座王都中最恐怖的怪物。 怪物中的怪物。 在无处不在的杀戮图景中,唯有一道安宁的通道,它就在独角兽的脚下。 仿佛是画幕中刻意的留白,示意着洛尔,去往王座的大厅。 这既是指引,也是一种无形的威胁,表明此刻的王都,依旧在那位王的控掌控之下。 “……呵,那就看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独角兽轻笑了一声,走进了城池内,身后,泰坦般的巨熊发出雷鸣般的嘶吼。 那道钢铁般的身躯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创口,从中可以瞧见硕大的,正在蓬勃跳动的血色心脏。 此刻,一道黑泥化作的触须洞穿了熊大的胸膛,死死地缠住了它的心脏。 隐约间,似乎有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如同潮水一样的血液奔涌而出,将四周的大地完全淹没。 灰熊发出垂死的哀嚎。 残存的蛇人们爆发出疯狂的吼叫,它们已经无路可退,唯有加入这场盛大的杀戮。 到最后,或许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和什么存在厮杀,只记得自己要战斗,要守护…… 而那已经与整座王都合为一体的血肉之花,正盛开得越发娇艳,越发越多的面孔浮现在血肉之上,或是虔诚,或是悲伤,或是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 原本就死气沉沉的殿堂中此刻热闹非凡,地面蔓长着无数邪异骇人的血肉藤蔓,当独角兽经过时,那些由手臂或者尾巴组合成的藤蔓会缓缓蠕动着让开一条道路。 但也有一些手掌般的叶片会对着洛尔微微晃动,如同在招手一样。 “真是让人膈应的东西啊……” 独角兽不禁说道,它身上的彩绘正在一点一点消散,灰暗沉郁的色彩下,那圣洁毫无一丝杂色的纯白正在重新浮现。 奈莉尔也接近了自己的极限。 “老师,你先休息,接下来交给我和芙蕾。” 独角兽说着,仰起头,凝望着王座上的身影。 蛇人王,它握着权杖,已经换了一副模样,那干瘪衰败的肉身重新被丰盈的血肉填满,失色的王袍也像是难得的鲜活。 就好像重获新生,没有了那种垂垂老矣和迟暮的苍白,变得倨傲而俊美,端坐在王座上,如绝世美人般慵懒地盘着光洁如新的纯白蛇尾。 它的双眸流淌着血光,带着天生的冷漠和残忍,对于皇帝来说,这应该叫做英明神武,意气风发。 在这场血肉的盛宴中,有且仅有一人得到了全部的滋养,不仅是全部的蛇人,甚至连神孽都在这家伙的菜谱上。 这才是真正的帝王。 不是那半只脚踏入棺材的可怜虫,而是统御一处深渊王国,在永世战场这种地方苦苦支撑如此之久,依旧让蛇人的族群存续着的。 蛇人之王。 “看样子,你取得了胜利。” 独角兽平静地说道。 在牺牲了所有国民之后,蛇人王得到了新生,也真正成为了这座王都本身。 王即是国。 但……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独角兽不乏嘲讽意味的说道,吞噬了太多东西,只怕它现在的意识已经被无数蛇人的记忆和情感压垮了吧…… “科茜切。” 国王缓缓说道,那张俊美妖艳的面孔上浮现追忆之色。 “吾名科茜切。” 独角兽一愣,这个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洛尔,你要小心,这个名字,我听过……” 奈莉尔突然开口,声音虚弱但凝重。 “是了!九轮山脉的秘典上曾有过关于它的记载。” “科茜切,在秘典中,它被称为不老不死的变形者,黑魔法之王,人类之敌……没想到它的真实身份竟然是蛇人,而且这么久了,依旧活跃在深渊之中。” …… 第65章 救赎 不老不死的黑魔王。 科茜切。 这可是被记载在秘典中,流传了至少数千年的名字,独角兽仰望着那青春焕发的蛇人王,感到一股深沉的压力。 她活了多久? 或许在人类尚未兴起之前,大地上就已经有她的传说了。 这是真正在神话中的人物。 “洛尔,无需害怕,我们的故事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大地上流传的神话。” 奈莉尔说道。 “说的也是。” 独角兽轻笑了一声,此刻它已经现出了圣洁的原形,那些彩绘出来的畸变特征已经消散,额头水晶独角正在隐约荡漾着微光。 在这光芒之下,那些畸形的血肉藤蔓瑟缩着,不敢靠近,只能在角落中蠕动着,一张张痛苦的面孔却死死地注视着,一刻也不曾移开视线。 “光,是光……” “避忌讳爱之光……” “会给我们救赎吗……” “神啊……” 细碎的低语声让这座宫殿显得十分嘈杂,独角兽身后的蛾翼涣散,在他身边汇聚成芙蕾的模样。 她同样脸色凝重地望着王座上的蛇人王。 “精妙的幻象,我竟然也看走眼了……” 蛇人王赞叹着,承认了奈莉尔技艺的高超。 “在维纳斯陨落之后,再难以瞧见高明的美之神性驾驭者。” “你是黑魔王?” 独角兽问道,对方看起来像回光返照一样,无论身体还是神智似乎都有所好转。 前提是要忽略那些从它身上蔓延出来的扭曲血管和畸形肢体。 “没想到是从现世来的朋友,真是稀客。” 黑魔王慵懒地蜷缩着漂亮的蛇尾,原本弥漫着腐烂恶臭的蛇尾此刻简直光彩夺目,每一块鳞片都流淌着钻石般的光泽。 “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名号了,我还记得一座巨大的山脉,还有一处沼泽,我曾经在那里隐居过……” “哪怕是现在,当我闭上眼,也依旧能回忆起在大地上旅行的时光,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或许是听到自己昔日的名号,有感于还有人知道自己,蛇人王显得很健谈,她回忆着往昔,目光中流露着追忆之色。 当然,对她来说美好,对当时生活在九轮山脉和尘泥沼泽区域的人们来说,就不那么美好了。 传说中这位黑魔王残忍嗜杀,又被称为行走的灾厄,经常纵容手下的蛇怪袭击村庄和城池,曾有无数勇者发起过对她的讨伐,但大多数反而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兴许有人能够战胜她,但想要杀死她却难以做到,她为了对抗死亡,将毕生掌握的黑魔法运用到了极致。 传说她将自己的灵魂取出,藏在针里,把针藏在鸡蛋中,把鸡蛋藏在鸭子体内,又把鸭子藏在兔子体内,再用水晶箱子封存,埋在无人知晓方位的橡树下。 如若无法找到鸡蛋,就无法真正杀死科茜切,也有一种说法,只要得到了藏有针的鸡蛋,就能够反过来命令这位魔王。 “……遗憾的是,在堕入深渊之后,属于黑魔王的生命便已经终结了,剩下的只有这漫长而灰暗的余生。” “无趣的冠冕,无趣的王座还有无趣的王……你知道吗,我没有一刻不想挣脱这沉重的责任。” 蛇人王的声音突然变得失落,似乎在悼念昔日自由自在的自己。 她是大地上行走的灾厄,是无数生命恐惧的魔王,是真正的长生者,为什么要被囚困在一张该死的椅子上,像可怜虫一样对着神明摇尾乞怜。 这是为什么呢…… 她低下头,凝望着王座下,在那儿已经堆满了无数扭曲的血肉之花,一张张熟悉的面目浮现在上面,有王都的守卫,也有亲近的先知,还有更多更多的族人。 它们虔诚地注视着她,满怀热忱和信赖。 那是她的族人,她的臣民,在她一声令下就尽数慷慨赴死的愚者们……它们真以为按照自己说的去做,就能够得到救赎吗? “我可是魔王啊……” 自始至终,我能给你们的。 只有灭亡。 “既然你已经成功重获新生,为什么不离开呢?” 独角兽冷冷地说道。 “只要狠下心,割断这些孕育你的脐带,你就自由了,用整个族群的骨血,讴歌你的新生,你不正是这么做的吗?” 是啊,正应该如此。 蛇人王凝望着那一张张绝望悲苦面孔,它们已经死去了,但自己还活着,非但活着,还重获新生。 这正是我在此困守千年应有的回报,只要斩断这些与整个王都乃至全体蛇人连结的血管,她就自由了。 那些痛苦和灰暗的回忆左右不了她,那些族人的灵魂和意识也会被驱除,与她再无任何瓜葛。 带着新生的躯壳,带着神明的骸骨,离开这里,去一个厄喀德那无法触及的地方,再开始一段全新的旅程。 不老不死的黑魔王。 她的传奇还在继续。 就应该如此才对啊,可为什么,为什么…… 我会如此的犹豫,如此的痛苦。 蛇人王问自己。 就这样背弃所有相信自己的子民,灰溜溜的逃走吗?这还算什么魔王? 自己许诺的救赎呢? 说到底,也只有她一个人得到了救赎。 “看来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独角兽的语气有些缓和,它能够感觉出对方此刻的挣扎和痛苦。 能够承载了如此众多的灵魂和痛苦之后,依旧维持清醒的自我认知。 该说不愧是驾驭魂之神性的绝顶高手,黑魔法的王吗? 独角兽注视着沉默中的蛇人王,开口问道:“你之前说,要和我做个交易?” “……啊,是了,很抱歉,年纪大了,有些时候容易忘记事情。” 蛇人王缓缓抬起头,看着完全不似深渊孽物的纯白之兽,赞叹了一声。 “真是漂亮……我希望你能帮我压制母神残留在神骸中的意志,说实话,祂老人家一直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实在聒噪得很……作为交换,我可以放你离开这里。” 空手套白狼是吧。 闻言,独角兽金色的眼眸露出了嘲讽之色。 不等它开口,一道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灰袍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宫殿门口。 “科茜切,你果然成不了大事啊。” 它同样看破了对方的设计,并未吞噬送上门的饵食,所以没有像其他神孽一样,被神骸的力量支配,被迫去和炼狱之主搏命。 独角兽和芙蕾都望向它,听到灰袍之下响起惋惜的声音。 “我本来以为,你能够更果断一些,没想到昔日的黑魔王,变成了现在这副软弱的模样。” “真是让人失望。” 灰袍人摇了摇头,说:“你要是带着神骸离开该多好,这样我只要杀了你,神骸就是我的了……算了,既然你还在这里,那就听好了。” 灰袍下的声音突然变得肃穆,变得恢宏,它高声呼喊。 “科茜切,我带来了你们梦寐以求的救赎!” “母神有旨,杀了这头独角兽,以它为食粮,化身孽主,只要你能守住这一处魔渊通道,你们蛇人的罪就赦了,从此之后,蛇人可以重新回到魔渊休养生息……” 灰袍人说完,停顿了一下,带着嘲讽意味的说道。 “哈,好像就只剩你一头蛇人了。” 第66章 喀迈拉 “救赎……” 蛇人王低垂着头,看不清那张妖艳俊美的脸庞是怎样的表情。 只是在这灰暗大殿的角落里,无数绝望的面孔就像是听到了至福梵音,泪流满面,尖叫着,欣喜若狂。 “感谢神……” “神啊,您终于愿意宽恕我等……” “神恩浩荡……” 这就是蛇人一族梦寐以求的救赎,它们希望神明宽恕它们的罪,允许它们回到魔物之渊栖息。 它们会繁衍生息,再次壮大自己的族群,发展出璀璨的文明。 最重要的是,在神明的庇护下,它们会存续下去。 如此可悲的愿景,似乎就要实现了。 无数细碎但密集的祷告声响起,阴暗破败的宫殿仿佛化作了虔诚的圣堂。 在潮水般的祷告声中,蛇人王头上白骨冠冕中央镶嵌的破碎眼眸闪烁着猩红的光芒,似乎有某个意志正在对她施加影响。 她只是低垂着头颅,一言不发。 灰袍人一副看戏的样子,但身影却正好堵住了唯一的大门,一旦科茜切下定决心,它就可以前后夹击。 又或者科茜切最终决定舍弃全体蛇人,那它需要做的事情就多了些,既要干掉独角兽,也要拿回神骸。 “你会如何选择呢?” 独角兽也在思索着对策,芙蕾的蛾群拱卫着她们,但很快,王座上传来一阵癫狂的笑声。 “……那里,和这里并没有区别。” 科茜切低着头,苍白的发丝垂落,森然的呢喃声自掩盖面孔的长发后传出。 “对于尔等来说,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不过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哪怕如此,尔等依旧甘之如饴吗?” 她猛地抬起头,仿佛有某种东西被解放,那双邪异的瞳孔突然失去了灵动的色彩。 自我消失了。 而后,无穷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一同涌入,科茜切放开了灵魂的枷锁,彻底与众多蛇人的灵魂融为一体。 那张妖艳邪异的脸庞支离破碎,无穷的血光顺着破碎的裂痕处绽放,裂痕蔓延至那美艳妖娆的身躯,于是它彻底从原本的形体中解放出来。 化作了纯粹的灾厄。 宫殿颤动着,无数血肉根茎肆虐地蔓延,在蛇人王的身旁拱卫,在它膨胀的身躯上,浮现出密密麻麻虔诚的面孔。 “吾之子民啊……” 蛇人王那张只能勉强看出原本模样的面孔颤抖着,它,或者说它们,仰天长啸。 “那就如尔等所愿,一同坠落到魔渊的尽头吧!” 由一整座王都所化的怪物咆哮着,无数血肉藤蔓对独角兽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这根本无处闪躲,因为严格来说,洛尔她们正身处这怪物的身体里! 独角兽并未有任何惊慌,那双凝视着蛇人王的眼眸中难得地流露出了一抹钦佩。 它仰起头,水晶独角绽放出耀眼的金色光芒,缠绕着皮毛的血棘疯狂蔓长,迎上了来势汹汹的血肉藤蔓。 只要是活着的,都在血棘的狩猎范围内,哪怕是神也一样。 “呵……愚蠢的选择,但也算是尽到了身为王的责任。” 灰袍人淡淡地评价了一声,科茜切彻底放弃了自由的机会,用自己的身躯容纳全体蛇人的灵魂。 它现在这副模样,正是孽主的雏形。 所谓孽主,即众多神孽之主,吞食万有的灾厄化身,就算神孽,也在它的食谱之上。 科茜切凭借数万蛇人的灵魂和痛苦,短暂地触摸到了孽主的境界,但这还远远不够。 它还需要更多的食粮,以及最重要的,与神明的骸骨彻底融为一体。 也只有这样,才能诞生出让深渊也颤动的众孽之主,才能与即将跨界而来的炼狱主宰相匹敌。 “看来这次又白忙活了……” 灰袍人摇摇头,还以为能赚个神骸玩玩,现在看来,不论科茜切成功与否,它都会被全体蛇人裹挟着,与厄喀德那的神骸合为一体。 就如同神孽吃下蛇人的血肉,会沦为科茜切的傀儡,一旦它与神骸融为一体,也同样会沦为厄喀德那的傀儡。 一饮一啄,就好似一个轮回。 一切都逃不脱母神的算计。 灰袍人低声感叹了一句,但一道明亮的刀光突然刺破了灰暗的空间,它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击中。 那是由薄得近乎透明的蛾翼羽刃,在高速移动下带起了迅疾刀光,它直接割开了长袍,将灰袍人隐藏在兜帽下头颅直接斩落。 那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总算得以瞧见它的真容。 那是一个狮子的头颅。 芙蕾一击得手,在半空中重新现出身形,洛尔和科茜切的交手让这座宫殿持续不断地颤动着,她抓住机会,直接来了个偷袭。 怎么这么弱? 芙蕾蹙着眉头,看着屹立在原地那道无头的身影,突然,她的瞳孔猛地一震。 她只瞧见那灰色的长袍轻轻飘动,下一秒,一道带着吸盘的章鱼触手已经洞穿了她的身体。 这种速度—— 芙蕾化作漫天的飞蛾,又汇聚在了另一处地方,脸色凝重地盯着那无头却在慢悠悠走动的身影。 看着它走到自己的头颅面前,将它捧了起来,重新组装到了脖子上。 狮子的面孔上带着不温不火的笑意,它缓缓开口:“不要着急,时间还很多。” 灰色的长袍掀开,在那下方,是一头站立着的山羊身躯,胸口处镶嵌一般生长着山羊的头颅。 而它的尾巴,却是蟒蛇的尾巴,下身同时生长着无数舞动的章鱼触手,在芙蕾凝重打量着的时候,自山羊身躯的背后,又缓缓钻出了一颗毒蛇的头颅。 狮子,山羊,蛇。 喀迈拉,在现世,人们往往称它为—— 奇美拉。 第67章 避忌爱上之光 喀迈拉扯开了裹着自己身躯的灰袍,显露出了残酷暴戾之本相。 狮子的头部,山羊的身躯,蟒蛇的尾巴以及各种稀奇古怪,似乎是深渊中才会出现畸变器官。 三种动物的头颅一同出现在这无比怪异的身躯上,种种特征组合在一起,却显得无比的协调和自然。 就仿佛天生如此! 这就是奇美拉。 在现世的记载中,残暴狩猎一切活物的地上灾厄。 它的尊贵远非寻常神孽所能比拟,甚至有传言它诞生自伟大地母的某一次孕育,这并非没有依据—— 在去往死神珀瑟芬行宫的石门上,就铭刻着它的三颗头颅。 这预示着它并非只是厄喀德那麾下的神孽,或许还曾经担任过死国之神的守卫? 此刻,这座王都最后的宫殿剧烈震颤着,在无数狰狞的触须和荆棘肆虐地碰撞着,厮杀着。 而另一面,外界留作抵抗的神孽们应该已经死伤殆尽,炼狱主宰随时可能降临。 但喀迈拉依旧不紧不慢,三颗头颅上的瞳孔都流露着残忍的温和。 它展开双臂,在狂风骤雨般向自己射来的蛾翼中毫不闪躲,任由身躯被刺得千疮百孔。 但只是片刻,血肉又蠕动着复归原样,喀迈拉胸前的头颅张开嘴,殷红的业火伴随着滚烫的黑烟吞吐而出。 浓烟之中,无数嘶吼的恶灵被释放出来,朝着芙蕾撕咬而去。 芙蕾的身躯涣散成白茫茫的蛾潮,在宫殿中无数肆虐的荆棘和血肉触手中穿梭。 喀迈拉虽然没有翅膀,却有别的办法,那些在它周身舞动的章鱼触手蔓延着,如同绳索缠住穹顶的房梁,将它的身躯如炮弹一般拉向高处,追赶了上去。 那山羊的头颅一刻不停地喷吐着致命的地狱业火,蟒蛇头颅上的双眸则闪烁着昏黄的视线,但凡被它看到的飞蛾,都纷纷石化坠落地面。 不多时,白茫茫的蛾群就少了大半,芙蕾的身影于高处短暂地显现,身后的蛾翼绽放出金色的光芒。 刷—— 只见自上而下,一道金色光芒闪过,芙蕾的残影依旧留在原地,那喷吐着邪火的山羊头颅突然啪嗒一声坠向地面,像皮球一样弹了两下。 “嘶……好痛啊。” 但那孤零零的山羊头滚了几圈,仍然张着嘴巴,抱怨似地说道。 “小飞蛾,你做的好啊!” 喀迈拉赞叹道,章鱼般的吸盘触手远远勾住了落在地上的山羊头,将它一扯,又拉回身前。 仿佛是穿戴饰品一样,山羊脑袋再度接在了自己胸前的断口处,纹丝合缝,还扭动了两下脖子,示意自己不太舒服。 这家伙,已经摆脱了血肉身躯的缺陷。 “小飞蛾,怎么不继续了?” 喀迈拉和缓地笑着,并未发起攻势,而是等着芙蕾先攻,这副姿态傲慢至极,像长者在教训后辈。 “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芙蕾冷冷捉到,背后的帝皇之翼完全展开,完全遮蔽了整座宫殿的穹顶。 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喀迈拉,这位古老的神孽仰起头,仿佛瞧见一道缓缓升起的苍白日轮,要将它彻底淹没在光的海洋中。 三个头颅一同发出“哇喔”的赞叹声,脸上的轻慢褪去,反而露出了欣喜和嗜血的笑容。 “这才对嘛!” 喀迈拉大笑着,丝毫没有任何畏惧,迎上了那苍白的日轮,狂野的嘶吼和尖锐的刀鸣自光芒中不断震荡,爆发! 而在下方,独角兽和科茜切的战斗就显得优雅许多。 双方对峙着,任由拱卫在周身的血棘和血肉藤蔓肆虐着厮杀,彼此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虽然看似静默,但暗地里神性的交锋一刻都不曾停息。 此时的科茜切已经化作了如同淤泥堆积而成的怪物,那枚破碎的猩红眼眸就镶嵌在这堆淤泥的头部,流淌着血一样的光华,以此维持原本的轮廓。 在它庞大的身躯上,一张张蛇人的面孔浮现又沉没,就像一个吞没了全体蛇人的泥沼。 但哪怕如此,它的举止依旧优雅,风度翩翩,那张属于科茜切自己的面孔,虽然五官已经近乎模糊,但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眼眸,依旧流淌着沉静的眸光。 那位高傲冷漠的帝王依旧存在着,被万千蛇人的灵魂拥护着,要登临至高的王位。 魂之孽主。 众多灵魂在科茜切手中如同一枚枚独特的音符,它优雅地指挥着,要将它们谱成一段残酷的乐章。 在宫殿中回荡的每一声虔诚的祷告,每一句悲伤的呐喊,每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都蕴含着无形的魂威和恶意。 它们发誓要把洛尔也拖入绝望的深渊中。 独角兽面无表情,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银色光芒,化作屏障守护着它,虽然暂时没有显露败象,但其实暗地里已经汗流浃背。 当科茜切决定与蛇人族共存亡时,蛇人们对它的崇拜和信赖抵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 这份狂热的情感完全免疫了爱之神性的驯化,千百年来痛苦和绝望的灵魂成为了科茜切忠诚的仆人,任它差遣和挥洒。 独角兽此刻是在凭借自然神性苦苦支撑,但这毕竟不是它所擅长的…… “能做如此,已经足够自傲了。” 浑浊的淤泥中,响起蛇人们重重叠叠的声音,怪物评价着,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多么年轻的灵魂,就能够与我抗衡至今,你让我回想起了那些来讨伐我的勇者,她们之中也不乏天资卓绝之辈,但大多受限于年岁,无法将自己的潜能发挥出来……” “如果再给你她们一些时间,说不定就真的杀死我了……如果再给你一些时间,说不定……” 它像是在惋惜,又像是在喜悦,无数张面孔上浮现无数的表情,最后露出残忍的笑容。 “算了,你还是给我死在这里——” “沉入名为永恒的寂静。” 魂之神性·安魂曲。 飘渺,空灵的歌声自遥远的地方响起,数不尽的魂魄一同悲伤的歌唱着,歌唱着蛇人族灭亡的挽歌。 那歌声回荡在宫殿之中,就连天空中缠斗在一起的两位都因此而分开,警惕地望着下方。 而首当其冲的独角兽直接愣在原地,圆滚滚的瞳孔中浮现一抹深深的恍惚。 我这是怎么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独角兽就已经沉沉睡去。 那歌声直接越过了自然神性的防护,抵达了灵魂的深处。 那是流离失所的宿命,是堕入深渊的绝望,也是无可忤逆的灭亡。 这些极致的悲伤被蛇人们唱成了挽歌,任何倾听的人或物,都要随它们一同沉沦。 哪怕是独角兽也不例外。 “洛尔,洛尔!” 芙蕾在天空中看着陷入失神状态的独角兽,急切地呼喊着,正要下去支援,但喀迈拉的身影又阻挡在面前。 它依靠无数扭动的触须将身体固定在半空中,对着芙蕾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很遗憾,看来那一边要结束了……” 失去了独角兽的掌控,血棘只能自发地袭击靠近身躯的活物,却无法防御来自更深一层的,灵魂的攻击。 科茜切微微欠身,风度依旧,漂浮在淤泥中的眼眸里流转着深邃的微光,于是那份被锁在躯壳中的绝望和恨意便如同翻涌的潮水满溢而出。 烂泥般的身体中,缓缓漂浮出了一根黑色的针。 细长,尖锐,流淌着腐烂的光泽。 这便是寄托着它毕生魂之神性造诣的魔针,它并不损伤肉体,只是针对灵魂。 一旦命中,任何灵魂都会被其中蕴含的极致之毒消融。 孩子,你的旅途结束了。 它叹息着,像在为逝去者哀悼,就如同它每一次战胜前来讨伐的勇者一般,轻声呢喃。 “品鉴一下吧,这份沉淀了千百年的绝望和憎恨。” 黑色的针漂浮在半空中,随着这声呢喃落空,瞬间射向了毫不设防的独角兽。 只要命中,一切就结束了。 在芙蕾瞠目欲裂的注视下,在冰冷死寂的安眠曲中,在喀迈拉肆虐的笑声里。 有遥远的光芒降临在宫殿之中。 科茜切瞳孔微睁,身躯中无数蛇人的面孔都流露出了讶异和错愕。 纯净的金色光芒中,独角兽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披纯白长袍的少年。 他只是站在那儿,就让阴暗的王座大殿变得明亮而澄净。 少年抬起手,如拈花般,轻轻捏住了那根迫在眉睫的黑色细针。 数以万计蛇人绝望的情感自那针中呼啸而出,想要将少年的心智击溃,但他神色静谧。 如同不动的礁石面对着奔腾的浪花,波澜不惊。 本体和化身是不同的。 有怎样的过往就会盛开怎样的花朵。 独角兽情感淡漠,更加好战,也会比洛尔更擅长战斗,它可以周旋于众多神孽之间而不露破绽,在深渊行走就像回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自然。 但洛尔不行。 少年的过往和情感让他无法漠视生命和种族的消亡,他于深渊之中就像是黑夜里的明灯。 那种截然不同于深渊生物的气质让他不可能成功假扮神孽。 虽然如此,但也有只有洛尔才能做到的事情。 独角兽无法接下这一根针,但洛尔可以。 早在尘泥沼泽,他就已经承载过榕树镇的人们在无数次死而复生轮回中所积攒的痛苦。 不过只是又来一次罢了。 “难以置信……” 整座王都所化的怪物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那美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准确来说是注视着他手中的针。 在少年的指尖,那根饱蘸痛苦和绝望的针如同冰雪般消融,化作淡淡的白色烟尘向空中飘散。 烟尘中隐隐约约能瞧见一道又一道蛇人的面孔,它们沐浴在晨光般的光芒中,神情不再痛苦,先是茫然,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 于是泪流满面。 纯白的少年目送着这些魂灵飘散在空中,抬起头望向已经沉默许久的怪物。 它像是想说什么,却长久地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才叹息着说。 “那个预言竟然是真的……” “什么预言?” 少年明知故问,于是怪物身躯中的蛇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洛尔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那位蛇人先知,它也已经死了啊,此刻它的灵魂正不遗余力地向周围的蛇人宣扬着关于避忌讳爱之光的预言。 纯白的少年带着笑意,耐心地倾听蛇人先知的灵魂讲述着,而后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要不要试一试……兴许我的救赎,会比厄喀德那要好一些呢?” 那些细碎的讨论声明显增大,甚至出现了争执的声音。 通往魔渊的道路上似乎出现了一条新的岔路,当出现了第二个选择时,蛇人们开始动摇,开始左右着科茜切的意志…… “够了!” 黑魔王暴喝了一声,以权威和力量平息了一切灵魂的争执。 它用无比复杂的目光看着洛尔,不无惋惜地说:“无论你是怀着何等目的来此,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我等早已没有退路,除非去往魔渊,由母神……否则蛇人族将不复存。” “我知道的。” 少年点点头,表明自己理解对方的做法:“将全部族人的灵魂吞食在自己体内,在依靠神骸的力量保存它们的心智,只要回到魔渊,由厄喀德那重新孕育肉体,它们就可以再次活过来。” “但祂真的会给你们救赎吗?” “……” 科茜切没有回答,没有人可以揣测伟大神明的意图。 “祂既不爱你们,也不需要你们,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呢?” 少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天生的魅惑,让整座宫殿也一并安静下来,倾听着他的话语。 “至少我,是真切地站在你面前,而非盘踞在深不见底的魔渊中。” “……” 粗重的喘息声自淤泥中响起,所有蛇人都没有言语,那些面孔都反过来望向科茜切,都在等待它做出抉择。 好一会,黑魔王才艰难地开口:“你要怎么……” 但下一刻,大地再度震颤,沙哑的女声自王都之外响起,在顷刻间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你在哪……” 第68章 炼狱终至 “你在哪……” 浑浊暗哑的声音隐约在耳畔回响,这声音不像是人,更像是某种野兽或者爬虫,勉强模仿着人类的声音。 这一刻,这座宫殿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某种改变正在发生。 外面的战场突然变得安静起来,那些嘶吼和呐喊,还有不断激荡的神性都陷入了异样的沉寂。 就仿佛被狂风骤雨洗礼的湖面突然间平复了下来,只有深邃的黑暗在水下不断酝酿。 宫殿震颤着,那些已经与岩石和建筑生长在一起的血肉肢体剧烈颤抖起来,它们疯狂似地收缩,每一张面孔都流露出大难临头的恐慌。 “科茜切,你在干什么?!快杀了他!” 喀迈拉三个头颅一同大吼,它开始有些焦急,似乎想要介入下方的战场。 但下一秒,纯白的蛾翼在它眼前晃过,磅礴的巨力爆发,将它怪异的身躯自空中击落,如一枚炮弹砸向地面,扬起沉重的烟尘。 在弥漫的烟尘中,喀迈拉的影子陡然间膨胀,三颗狰狞的头颅自烟尘中探了出来。 此刻的巨兽凶相毕露,已经不复此前的和缓,蟒蛇的头颅释放出石化视线,狮子头颅则朝着天空中的芙蕾撕咬过去。 那张开的血盆大口不断膨胀,上颚隐隐要触碰到宫殿的穹顶。 而山羊的头颅则扭过头,对着科茜切催促道:“你再不化身孽主,就彻底来不及了。” “不论是你,还是整个蛇人族,都要在炼狱的熔岩里经受永世的折磨——” 如烂泥堆积的怪物伫立在原地,那枚厄喀德那的破碎瞳孔不停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来自神明的傀之神性正在施加影响,让科茜切舍弃不应该存在的念头。 在这力量的影响下,科茜切,或者说全体蛇人,终于下定了决心。 “……太迟了,我们都太迟了。” 它轻声说道,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洛尔面前的世界一下子变了,身侧不再是宫殿灰暗的墙壁,阴冷的石板地化作了血色的原野。 天空是血红的,地面也变得柔软,开始不断起伏,大片大片生长着蛇人面孔的血肉花朵在原野上肆意盛开着。 每一张面孔都朝着洛尔身处的方向,流露出饥渴的目光。 腐烂的恶臭弥漫在此间,伴随着无数若有似无的呢喃,无法形容的恶意和渴望充斥着这血色的世界。 洛尔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头巨兽腐烂的胃袋里,它正在想方设法把自己彻底消化。 就连这地面……每一根猩红色的草叶都自发地缠绕着洛尔的双腿,想要把他的身体拉入血肉的泥沼中。 少年的周身荡漾起微光,总算止住了下陷的趋势,他将双腿从下陷的地面拔了出来。 小布鞋已经被无声溶解,只剩下赤裸的双足踩在血肉的大地上,脚底下不断传来毛骨悚然的蠕动感。 固有结界吗?这还真是意外的招数。 洛尔抬起头,天空中不知道何时多了一轮暗红色的太阳,不,那不是太阳,那是…… 一张巨大而苍老的面孔。 它俯瞰着地面渺小的少年,像在笑,又像是垂死般的哀鸣。 “啊……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无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无论以何等卑贱的姿态……” “我们的族群都要存在……” “要延续……” 天空的面孔发出雷鸣般沉重的呢喃,随后就像是倾斜着,殷红的血液自嘴角流淌出来。 如同一束细小的河流,渐渐地变得粗大,如同瀑布一般,哗啦啦地向下奔涌,砸在血色的地面上,溅起泛着白色鬼脸的血花。 那些血色的面孔在这鲜血的灌注下,就如同活了一般,一道道模糊的幽魂拔地而起,在粘稠的血浆跋涉,朝着这猩红世界里唯一纯白的少年进发。 仿佛只是一瞬间,脚下的草地就已经被粘稠的血浆覆盖,那些蛇人的亡魂蜂拥而来,像是要把洛尔活活掩埋。 而脚下的血液,则伸出一只只透明的手掌,像枉死在水中的水鬼,死死地抓着洛尔的双腿,不让他逃脱。 整个世界,都想要将他吃掉。 洛尔没有试着挣脱,反而张开了双臂,像是要拥抱丧尸一样的魂潮。 于是金色的日轮便降临到了这片猩红的原野上。 …… 王都之外。 如泰坦巨兽般庞大的灰熊背对着王都,呆立在传送门前,那身坚不可摧的厚实皮毛此刻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那条自尾椎处生长出来的巨蟒不见踪迹,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断口不断流溢着瀑布的血液。 如果绕到正面,就会发现,熊大的胸口中空着,内里的血肉和内脏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仍然在蠕动着的黑色淤泥。 那扇由无数影魔构造的传送门此刻敞开着,源源不断地流出着黑色的熔岩,直到那些熔岩终于漫过了灰熊脚下,它庞大的身躯才终于倒在了流淌的岩浆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皮毛和血肉在顷刻间燃尽,而后是堪比合金坚固的骨架,不一会儿,黑色的熔岩流过,再也瞧不见熊大存在过的痕迹。 在城门上唯一尚未坍塌的高塔下,蛇发女妖的石像伫立着,它和自己那头由无数毒蛇组成的长发一同化作了栩栩如生的雕像。 虽然如此,但它还并未死去,每一根发丝上的蛇瞳都流露出无比惊恐的目光。 从这副场景似乎可以推断出战斗的经过,蛇发女妖欧律雅耳发动了它引以为傲的石化巫术。 只是这道巫术并未让敌人石化,反倒因为某种原因,反过来作用在它自己身上。 黑色的岩浆无声流过,粘稠阴郁的色彩下隐藏吞食世界的高温,石像同样被点燃。 一点一点,化作雪白的灰,然后淹没在岩浆中。 “……我投降!我投降!” 九头鸟还活着,但跟死了没有太大区别,自黑色岩浆中伸出的阴影之爪狠狠地握住了它庞大的身躯,看上去就像攥住一只小麻雀。 身后斑斓的装饰用的羽翼被烧剩下一副骨架,曾经能够自如驾驭九种元素的九个头颅,如今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头颅,正在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饶了我,伟大的主宰,我知道母亲巢穴的通道,我可以带路,求您——” “……” 黑色的岩浆涌动着,从中缓缓升腾出一道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头狼,但背上又似乎有着无数尖锐的棘刺。 粘稠的岩浆自祂身上,脸上流淌下来,显得破碎又惊悚。 一双猩红的竖瞳在那面孔上缓缓睁开,于是多头鸟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它的理智正在被吞噬,守护着身躯的神性被更加崇高的神性击溃。 融化…… 这是多头鸟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它庞大的身躯就在阴影之爪的桎梏下迅速融化,成为了和那些黑色岩浆相似的液体,最终汇入其中,再不分彼此。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看。” 阴影之爪再度回到了岩浆中,炼狱之主那对猩红的竖瞳缓缓望向了身前的王都。 此刻的王都已经和全体蛇人以及科茜切融为一体,血肉和岩石生长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头史无前例的庞大怪物。 无论洛尔,芙蕾或者是喀迈拉,本质上都是在这头怪物的身体里,所以洛尔才会在顷刻间被对方拉入血肉的世界。 但此刻,这头怪物在战栗,在瑟瑟发抖,它封闭着全部的通道,用血肉铸成城墙,想要抵挡黑色熔岩的入侵。 可惜这只是徒劳。 孽主…… 猩红的竖瞳中没有丝毫波澜,祂已经在几位神孽的记忆中看到了,看到了那头怪异的独角兽。 很精妙的美之神性,差点连祂都骗过去了。 既然这样的话…… 祂轻蔑地瞥了一眼血肉之柱下方的幽邃魔渊,于是在黑雾中沉浮的无数对兽性眼眸便一同沉寂了下去。 不,要,妨,碍,我。 漆黑的岩浆朝着王都蔓延,血肉城墙上镶嵌着的面孔顿时疯狂尖叫起来,发出痛苦的哀嚎。 只是没多久,它们就发不出声音,黑色的火焰燃烧着,将一切化作白色的飞灰。 第69章 爱意逐人 为全体蛇人所凝结而成的怪物体内,如今已化作货真价实的地狱。 鲜血满盈,亡魂肆虐,此等地狱之盛景,是为魂之孽主内心风景的外在显化。 天空中流淌着血河,大地开裂,喷涌出血浆,无数灰暗的幽魂从血河中奔涌而下,从大地的裂口处攀爬而出。 这种威势已经远非军队所能形容,非要说的话,应该称之为【世界】。 如果有一日生活的世界活了过来,想要致其中的生灵于死地,那么大概就会是现在这副模样。 无穷无尽的亡魂来势汹汹,带着宿世的绝望和怨恨,要把那纯白的少年淹没在血海中。 紧接着,它们就被金色的光芒点燃,灰暗尽散,痛苦的神情褪去,化作茫然的游魂,飘荡沐浴在光中。 最终化作纯白的光点飘散。 洛尔置身于血海的中央,他自身的神性尚未恢复,根本不足以抵抗如此猛烈攻势。 但他是洛尔,他能够做到独角兽化身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他正在用爱之神性,反过来净化这些痛苦的灵魂,再通过痛苦被消弭的情绪反馈,来补充自己的神性。 这俨然形成了一个循环。 科茜切想要通过蛇人们痛苦和绝望的灵魂来消磨洛尔的神性,但这些痛苦和绝望的情绪被净化之后反过来又会为他带来增益。 在这样的僵持之下,少年的气息非但不曾减弱,反而越发强盛起来。 洛尔有些疑惑,仰望着天空中那苍老的面孔,对方身为如此古老的黑魔王,经历过数不清的战斗,不应该看不出这一点。 那它为什么还不停止这些无畏的攻势呢…… 除非,科茜切自己,也是希望蛇人们能够摆脱痛苦和绝望…… 随着无数被净化的灵魂化作光芒上升,与天空中的面孔交融在一起。 那狰狞和疯狂的表情正在一点一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如死灰般的平静。 洛尔还注意到,那镶嵌在额头的猩红瞳孔,不知何时已经闭合,这是否预示着,厄喀德那不再关注着此地…… 洛尔想了想,开口说:“你在着急,为什么?” 虽然看起来科茜切一时间奈何不了洛尔,但那只是因为科茜切想要以少年的神性为养分,晋升为真正的孽主。 如果只是想要将洛尔杀死,作为黑魔法之王的科茜切,多的是恶毒的巫术和咒语,根本不需要这种看似声势浩大,但其实十分笨重的方式。 而用这种方法,也就说明科茜切认为,局势还在它的掌控之中,洛尔逃不出它的手心。 “祂来了。” 苍老的面孔突然开口说道,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我们都要死了。” “你的母神呢?不会是……跑了吧?” 纯白的少年试探着调侃了一句,但话音刚落,整个世界勃然大怒。 无数亡魂一同发出愤怒的咆哮,它们疯狂地奔涌着,像是开启了两倍速。 这毫无征兆的加速,一下子突破了洛尔的防线,灰暗的亡魂前仆后继地想要靠近他,在接触到身体的那一刻又会被点燃,净化,但它们前仆后继。 靠着数量终于桎梏住了洛尔,灵魂化作锁链,将他的身体束缚在原地。 天空中的面孔缓缓下沉,那是科茜切垂垂老矣时的面孔,也是它身为蛇人王时的面孔。 当距离拉近之后,就会发现那面孔由无数透明的蛇人灵魂拼凑而成,它缓缓靠近,骇人的面孔来到了少年面前。 “再如何大放厥词,你也只能到这里了。” 科茜切慢慢张开了嘴巴,要把眼前这可口的人儿一口吞下。 少年看着在面前缓缓张开的血盆大口,突然说道。 “炼狱之主来了,你的母神也跑了,事到如今,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呢?” “……就凭你?” 科茜切没有立刻将洛尔吞下,而是投下审视和不信任的目光。 “就凭我。” 洛尔仰起头,精致的脸庞上缓缓绽放出美得惊心动魄的笑容,他轻声说道。 “与其当厄喀德那的狗,累死累活还要被抛弃,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做我的狗呢?” “至少我可以考虑让你亲吻我的脚尖。” “?” 科茜切感到无比荒谬。 明明只是自己的阶下囚,腹中餐,竟然敢如此大放厥词。 饶是它活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也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他以为他是谁? 爱神阿莫尔吗? “你——” 它的声音被打断了。 光。 无数金色的光,像无数道箭一样,从那张由无数灵魂拼凑的面孔中迸发出来。 科茜切惊讶地发现,自己失去了对一大部分蛇人灵魂的控制,此刻,那些透明的灵魂正在发自内心地歌唱着。 诵念着古老的预言。 “那是自遥远天空中落下的,绝对不能爱上的光……” “罪会被赦免,不净者会被净化,虔信者将幸存……” 爱之神性的驯化?!什么时候—— 科茜切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漂浮在自己面前的纯白少年,他神色肃穆,庄严宣告。 “现在,献上尔等举族的爱意。” “这份爱意要和尔等承受的痛苦同样沉重,要和尔等经历的绝望同等纯粹。” “如此,方能得到救赎。” 于此降临,避忌讳爱之光。 第70章 半个 所谓避忌讳爱之光,意为哪怕无比渴求,也绝不可以接近和爱上的光芒。 此刻,纯白的绝美少年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聚拢万魂之孽主,又像是绽放的太阳。 在璀璨的光芒下,构建那张面孔的蛇人魂魄开始挣脱科茜切的控制,不由自主地向着那轮太阳涌去,然后融化在其中。 那张苍老的面孔因此而动摇,开始涣散,崩塌。 “停下!都给我停下!” 科茜切痛苦地嘶吼着,但蛇人们的灵魂依旧不闻不问,朝着洛尔涌去。 “……他和母神没有区别,都只不过是把我等当成工具或者武器,所能带来的,不过是同样灭亡的结局!” 如果说痛苦和绝望就是蛇人们仅有的情感,那么当这份情感被净化,等待着它们的并非是救赎。 而是真正的消亡。 虽然这是毫无痛苦的,甚至称得上幸福的消亡,于是蛇人们前仆后继,争先恐后地涌了上去,哪怕那是绝不能靠近的光芒。 但那光实在是太温暖了,仅仅只是沐浴在其中,就会让蛇人回忆起曾经美好的往昔。 如同母亲的怀抱,只是一瞬间的徜徉,足以忘却累世的痛苦。 可如果你们就这样屈服了,那我长久以来的坚持,又算得了什么呢? 科茜切痛心疾首,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冷漠,或者说麻木地旁观着。 “痛苦太久的灵魂,只要感受到一点点的温暖,就会像扑火的飞蛾一样。” 洛尔轻声说道,越来越多的灵魂聚拢在他身旁,投入在了光芒之中,他并没有因此而喜悦,而是用带着怜悯的目光望着科茜切。 “你明明可以用魂之神性的力量,无论是奴役还是支配,总归还是能够掌控它们的灵魂,所以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用魂之强权,阻止蛇人们的灵魂投入爱之神性怀抱? 为什么呢? “……喀迈拉说的没错,我太老了,已经软弱得不成样子。” 科茜切并没有看着洛尔,已经涣散的瞳孔垂落,凝望着那一道道站在光中缓缓消融的蛇人灵魂。 在悠长的叹息声中,面孔终于彻底破碎。 脚下的大地开裂,那张巨大的面孔像积木一样分崩离析,数以万计的灵魂坠入深渊之中,堆叠着,蠕动成肿胀的怪物。 魂之孽主,不仅需要在魂之神性一途登峰造极的造诣,能够维系身躯的神之骸骨,无数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仆人,海量的神性。 最最重要的,还要有统御万有的霸道意志。 当科茜切放弃了对蛇人灵魂的掌控时,已经初步成型的孽主之身便不可避免地坍塌。 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到了这时,科茜切才意识到,因为自己一时的软弱,彻底失去了吞噬洛尔,与炼狱展开最后一搏的机会。 可就算成为了真正的孽主,在那暴戾的神明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曾经我想让自己长久的活着,为此我做了很多努力,取得了微不足道的成就,自以为真的战胜了死亡……” 科茜切自己的亡魂伫立在肿胀的怪物之上,浑浊的瞳孔环顾着和它一同坠入深渊中的灵魂。 子民。王国。族群。 “后来我想要带着它们一起活下去,哪怕是再存在多一天,再多一秒……” 科茜切的声音渐渐变得浑浊,暗哑,时断时续。 它已经太老了,老到一旦失去了力量,就会在顷刻间化作腐烂的尘泥,再如何狂怒的灵魂,也会被永恒的时间拉入死地。 数不清的思绪在它的脑海里涌动着,就像密集的虫群一样,在脑海里发出让人不适的声响,当神骸的力量消退,窒息的冰冷缠绕着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我等的存续……” 科茜切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开始变得虚幻,身体开始下沉,渐渐要和下方蠕动的灵魂怪物合为一体。 它什么都没有做到,甚至没能拯救它自己。 “就这样放弃了吗?” 纯白的少年缓缓自空中落下,伫立在血肉大地开裂的深渊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下方那头肿胀蠕动的怪物。 失去了魂之神性的调和和掌控,那颗破碎的眼球又一次闪烁起猩红的光芒。 神骸开始自发地扭曲蛇人们的灵魂,让它们畸变杂糅在了一起,成为了同样污秽邪恶的生物。 神明就是如此邪异的东西,就算只是一颗破碎的眼球,残留下来的余毒也会肆虐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没有其他力量的干涉,或许还会以它为核心诞生出新的神孽,当然,前提是能够逃过接下来的灭亡。 “这真是太让人疲惫了,责任,愿望,使命,死亡,都太沉重了……” 科茜切喃喃着,任由灵魂不断下沉,当你为了一个目标奋斗了无比漫长的岁月,突然有一日,你得知了结局。 已经不需要再努力了。 这种紧绷的弦一下子断裂的失重感,会让灵魂都变得无所适从。 虽然这结局不如人意,但也就这样吧,自己已经尽到了王的职责…… 真遗憾啊。 身为王的承诺,在这一刻也破灭了,自己就要死了,带着整个族群的愿望一起死去。 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了,意识都渐渐消失了,终于可以合上双眼,安然睡去。 不再有杀戮,也不需要悲伤。 在族人们灵魂温柔的簇拥下,就这样睡去…… “科茜切,你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国王。” 被淹没在肿胀躯体中的灵魂蹙起眉头,它睡眼朦胧,有些生气。 但是又真的太困了,所以算了吧,让他多说两句,懒得理那个批评自己的小鬼。 科茜切想着,安然睡去,那些畸变的灵魂馋食着它,在神骸的控制下撕咬着它的灵魂,要将它彻底杀死。 “你明明很不甘心,却还要装出一副安详的模样,催眠自己已经尽力了。” “承认吧,你内心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连一刻都没有熄灭,你痛恨着造就这一切的神明,又无能为力。” “你之所以逃避只是觉得已经没有希望了,对吧。” 科茜切有些迷糊地抬起了头,此刻它的灵魂已经有大半被吞没,只剩下一颗脑袋还留在外面。 它有些生气了,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喋喋不休,打扰自己休息的小鬼。 可当它看着眼前由血肉铸成的地狱,那些被神骸扭曲的族人的灵魂时,沉重的记忆又一次被唤醒,那看似平静的面孔慢慢扭曲起来。 科茜切想了起来,无穷燃烧的怒火从它的眼底涌现,从心里喷薄而出。 狂怒的神性点燃了周围无数畸变扭曲的灵魂,在血肉的地狱中,蛇人王睁开了眼睛 在焚烧灵魂的火焰中,科茜切挣扎着,奋力地撕扯着周围的灵魂,用力从神孽的雏形身躯上拔出。 怒火升腾着,烧毁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蛇人王怒吼着,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我要杀了你!厄喀德那!碎尸万段!赶尽杀绝!” “很有精神。” 少年手握金色的长弓,伫立在悬崖边,轻声说道:“既然如此,让来我帮帮你。” 他拉动弓弦,神色静谧得像一位诗人。 金色的箭射向深渊中肿胀的怪物,那枚藏身在无数灵魂中的眼球最后眨了一下,然后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神骸彻底破碎,失去了它的影响,蛇人们的灵魂停止了畸变,在科茜切的力量下,逐渐安定下来。 “……小子,我明明已经放过你了,为什么不逃?” 科茜切垂着头,缓缓说道。 血肉的世界已经无声地开始消融,在边缘处,可以看到原本灰暗的宫墙。 “我也想逃哇,可夜叉小姐的本体已经找上门了,就这么出去,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洛尔耸耸肩,无奈地说道。 “呵。” 科茜切冷笑一声。 “看来你也没赢,那就快点滚吧……在我死之前。” 它已经感觉到了,王都正在被一股无法抵御的巨力撕裂,蠕动的阴影涌了进来。 那阴影之中,存在着看都不能看的恐怖存在。 那是绝无法抗衡的存在,昔日的魔王做不到,孽主也做不到,甚至厄喀德那亲临也未必能挡住。 如果是以往,自己大概早就逃走了吧。 科茜切自嘲地想着,但此刻,它已经和蛇人们以及这座王都合为一体,太过臃肿庞大的身躯,完全暴露在对方视野里。 走是走不掉了,那就朝着注定来临的灭亡,开始最后一舞吧! 无用的赘肢被舍弃,核心的力量开始凝聚,科茜切重新振奋,开始统御一切能够驾驭的力量,并将它们收束到这座宫殿内。 至于这个聒噪的,大言不惭的小鬼,就快些逃吧,灭亡的舞台上,不应该有这么年轻的灵魂…… “这可不行,我还没有给你们,我所许诺的救赎。” 洛尔温和地说道,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科茜切仰起头,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浮现出巨大的错愕,它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你要帮我成就魂之孽主?!” “并不是。” 少年摇摇头,说:“那是闇之神性的神明,以弑杀神明的功绩登临神位的主宰,一头孽主对祂来说算不上对手。” “神明,只有神明能够和祂匹敌。” 洛尔笃定地说道。 科茜切迷糊了,这不是废话吗,可现在你要去哪…… 它的瞳孔猛然瞪大,它看到绝美的少年微笑着,指了指自己。 “鄙人不才,大概……” “算半个。” 第71章 神来背负 半个神明。 也可以称为神明的半身。 听起来有些像是秘典中所记载的那些半人半神,但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强大的神孽们也可以称自己为半神,但厄喀德那只是一颗破碎的眼球,就可以缔造出不知道多少神孽。 此刻,科茜切瞠目结舌地仰望着高处的少年,目光呆滞。 “你要面对祂?” “嘛,毕竟是冲我来的,总要想想办法。” 洛尔说道,绝美的脸庞神色平静。 “可为什么?” 科茜切欲言又止,就差明说了——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连我都打不过,不是直接送菜? “别看我现在这样,只要有足够的爱和欲望,我也是很厉害的。” 洛尔有些不开心了,他解释道。 “就像你们需要我的神性,我也需要你们的情感和欲望,与其孤注一掷,不如将筹码压在我身上。” 少年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反正不要钱,不如信一点?” “你……” 科茜切觉得自己漫长的生命里感受到的错愕和震惊还没有这短短一日来的多。 它理解了少年话语中的含义,所以它才无法理解。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要得到我们的爱和信仰,就要连我们的痛苦和绝望也一并承载。” “没错。” “要拥有我们的欲望,就要连我们的愿望也一并接纳。” “废话。” 少年理所当然地说:“神来承认,神来肯定,神来背负这一切。” “不然,要神来做什么?” 科茜切死死地凝视那荡漾着柔和微光的纯白少年,那光中绝美的模样似乎都变得有些不真切了。 “神啊……” 它忍不住开口:“你承受不住的,我等沉积了数千年的苦痛和绝望,太过沉重,你会被压垮,落得我这样的下场。” “你以为我是你吗?” 洛尔毫不客气地谴责道。 “软弱又犹豫,完全没有一个族群临危受命之王的果断和决绝。” 别骂了别骂了。 科茜切深吸一口气,那张苍老的面孔上有过一瞬间的愠怒,但随后又化作无奈。 “婆婆妈妈的,快一些,夜叉小姐就要来了!” 洛尔不禁催促道,但话音刚落,面前的深渊中掀起了遮天蔽日的海啸,那是由灵魂构成的狂暴浪潮,汹涌地朝他涌来。 猝不及防间,一下子就被灌了进去。 无穷无尽的绝望和痛苦弥漫心间,饶是洛尔有所准备,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咳,咳咳,呕……” 洛尔在灵魂的潮水中踉跄了好几步,抬起头正要怒视不讲武德的老登,却发现源源不断的灵魂翻涌而来。 直接将他的身影彻底淹没,纯白的长袍被污浊染黑,仿佛堕入泥沼之中。 “这是你自找的,就算因此而堕落成神孽,我也没什么办法了。” 蛇人王凝视着在灵魂浪潮中无比狼狈的洛尔,冷漠地说道。 只是下一刻,在被淹没的潮水中,有璀璨的光透了出来。 一个温柔的声音低语着,就像梦呓一般。 【倘若无法承受诞生地狱的苦痛,就无法凝结缔造天堂的爱意】 科茜切怔怔地看着,仿佛跌落泥沼的少年艰难地站了起来,朝着深渊走去。 那些苦痛的灵魂交缠在他身上,将那纯白的长袍染上污浊的色彩,但当他走过,污浊褪去,长袍上闪烁着更为纯净的光辉。 【尔等为了存续所付出的代价】 洛尔来到科茜切面前,轻轻说道。 【我来见证】 【我来肯定】 【我来背负】 少年说完,直接穿过了科茜切的灵魂穿,它茫然地低下头,瞧见了逐渐化作透明的灵体。 在那灵体深处,金色的光芒正在闪烁着,起初很微弱,但渐渐的,化作煌煌大日般的耀眼。 无尽的烈日自它的灵魂中绽放。 科茜切回过头,下跪,亲吻着他走过的地面,渐渐化作虚无。 无数的苦难,都在这一刻消散,只剩下澄澈的情感和爱,汇聚在少年手中,凝结成了一根金色的箭,只是箭身缠绕着一条黑色的蛇。 这还是第一次,凝结出非制式的箭。 血肉的世界彻底崩塌,洛尔回过头,已经站在了宫殿幽深的通道出口。 芙蕾落在了他的身边,关切地说:“洛尔,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走吧。” 但很快,她们抬起头,灰暗的穹顶颤抖着,被一股无边的巨力硬生生掰开,但不曾有半点天光流泻。 粘稠的岩浆沿着缝隙流了进来,起初只有一小束,渐渐的变得粗大,像是从天而降的瀑布。 洛尔仰起头,只见那道缝隙中,张开了一枚巨大的猩红竖瞳,正幽幽地望着宫殿内渺小的人儿。 “啊……总算找到你了……” “我可爱的……” “……小主人。” 第72章 你不是她 “啊……总算找到你了……” 如野兽般浑浊暗哑的嗓音在宫殿内回响着,仿佛激荡在洛尔和芙蕾的心底。 蛇人族的力量消退,于是最后的堡垒也宣告失守—— 高耸而灰暗的穹顶被无法想象的暴力撕裂,某种巨物睁着骇人的猩红瞳孔,从撕开的缝隙中望向宫殿内。 那些粘稠的,滚烫的黑色岩浆,就仿佛从那瞳孔中流出的污血,像是一束黑色的头发,落到地面,溅射起晦暗的浪花。 “我可爱的小主人……” “我好想你……” 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用着人类的语言,压抑着充沛的情感,诉说着离别的愁苦和再度重复的喜悦。 更重要的是,那瞳孔,他曾经见过……正是夜叉小姐神性化身时具现出来的瞳孔。 此刻正用一种亲切,带着温情,不含敌意和杀意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洛尔眼中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惊喜。 但不对,这是不对的。 洛尔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他仰着头,脸色缓缓变得凝重起来。 他并无畏惧地直视着那骇人的血色竖瞳,眼眸中闪过一缕金色的光芒。 下一刻,他如遭雷亟! 少年的身体剧烈颤抖着,嘴角甚至溢出了鲜血,滴落在纯白的长袍上,于是一道道暗红的荆棘蔓延过来,吮吸着那抹血液。 “洛尔!” 芙蕾见洛尔受伤,咬着牙,想要挡在他的身前,但在那骇人瞳孔的注视下,她的身体同样有些不受控制。 构建身躯的无数飞蛾们颤抖着,隐隐出现了自燃的迹象,有一种粘稠的,可以融化一切的高温正在压迫着目前这个狭小的环境。 这种情况下,别说是战斗了,光是逃离这里都是很大的问题。 “咳,咳咳……” 洛尔咳嗽了几声,拭去了嘴角的鲜血,再度仰起头时,目光已经变得冰冷。 在那惊鸿一瞥中,他看到了—— 在那伪装出来的熟悉背后,是一片翻涌着无穷无尽恶意的混沌。 “小主人……” “我好想你……” “快来我身边……” 那个声音依旧在呢喃着,起初很轻,离得很远,但慢慢地越发靠近,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不,不对,你不是她。” 洛尔冷冷说道,虽然有着相似的外表,但本质却天差地别,这是真正无血无欲的怪物,只有着吞食一切的本能渴望。 “你只是一头模仿她行为的野兽罢了。” 少年话音刚落,就像是揭开了伪装的面纱,于那巨大的猩红瞳孔中,流淌出仿佛地狱之门敞开的恶意。 震耳欲聋的沉闷笑声回荡着,让这座已经摇摇欲坠的宫殿再度洒落无数尘土。 那道如纤细发丝般的黑色熔岩一下子变得粗大,如同黑色的瀑布,瀑布之中,睁开数不清的猩红瞳孔。 那是密密麻麻的影魔,像洪流一般倾泻而下。 “芙蕾,化作我的羽翼!” 芙蕾当即溃散成蛾群,聚拢在洛尔身后,化作了纯白的羽翼。 在那猩红竖瞳的注视下,飞蛾们时不时就无声地自燃,芙蕾根本无法正常地战斗或者逃离。 唯有置身于洛尔的光芒下,才能抵御住神明的目光。 有了芙蕾化作的羽翼,洛尔轻盈地振翼,在顷刻间就离开了那安置王座的宫殿,钻进了狭长的隧道中。 “我真的好想你……” “你那甜美的血……” “那稚嫩的肉……” “还有……” “……可口的灵魂!!!” 震颤的咆哮声铺天盖地,狂暴的笑声扫过整座永世战场,几乎是同时,周围的一切都开始燃烧起来。 巨石,墙壁,柱子,黑色的阴影像狂风一般席卷着所有的事物。 洛尔激荡着体内的神性,在周身构建出一道又一道防护,尽量在这狂暴的漩涡中维持自己身体的平稳。 他的身形飞速掠过,已经瞧见了通往祭祀场的出口,但下一刻,头顶突然响起了沉重的轰鸣。 洛尔抬起头,看到了他难以想象的画面。 蛇人们已经消亡,最后的痕迹留存在了洛尔手中的箭上,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的力量就消散了。 这座城池既是王都,也是蛇人最后赖以生存的堡垒,拥有着强大的守护之力,各种巫术和献祭层层加固,许多都是出自科茜切这位黑魔王之手。 但此刻,这种程度的守护之力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王都堡垒的穹顶在一股无形的暗影波动面前彻底崩溃,所有的雕像,石柱,巨石,甚至大段大段的墙壁,都被一股恐怖的力量抛向天空中。 然后在即将彻底升上天空的时刻,燃烧起黑色的火焰,这足以毁灭一切的火迅速蔓延。 洛尔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定住脚步,朝着天空射出了一根金色的箭矢。 璀璨的光芒短暂地撕开了阴影的帷幕,于是也照亮了天空中的景象。 ——洛尔·伊斯蓝!来吧……来和我合为一体吧! 那是一片巨大的阴影,祂仿佛从天而降,盘踞在堡垒之上,遮天蔽日,吞噬着一切的光线。 猩红的竖瞳犹如两颗血色的太阳,注视着地面上的景象,那孤零零渺小的箭矢射入那瞳孔之间的阴影,激起一片滔天的浪花。 但又随之平静下来。 一支箭似乎影响不了祂分毫。 想想也是,那可是吞食一切的怪物,无论再多的情感和欲望祂都能够一口吞下。 祂似乎在笑,流淌着饥饿的涎水,滴落大地上就成为了大片大片浑浊的影魔。 来吧! 天旋地转,洛尔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离开地面,朝着那恐怖的身影飞去。 无论少年如何努力地激荡起体内的神性,光芒一旦荡漾出来,还没能形成有效的防护,就被那骇人的存在吸了过去。 简直就像黑洞一样,连光都无法逃脱。 真是太厉害了…… 洛尔只来得及把芙蕾和铜镜远远抛开,让那恐怖的吸引力只作用在自己身上。 天旋地转间,他的身子被抛得很高很高,还没回过神来,那恐怖的存在已经近在咫尺。 少年落入了祂的手中。 第73章 游戏 “啊……让我看看……” 就像捏着一头细小的蝼蚁,炼狱之主用阴影构建的爪子,捏住了洛尔的双臂并举过头顶。 祂将少年提到自己猩红的竖瞳前,仔细端详着,毫无掩饰地释放着无边的恶意。 洛尔感觉自己正在面对着一轮血色太阳,他深吸着一口气,慌乱的神色平静下来,与祂对视着。 对方是最擅长战斗的神明,正面交手自己必然会一触即溃,但这不意味着自己就没有机会…… 他眯起眼,犹豫着要不要向祂射出那支特殊的蛇箭,那是用蛇人一族对存续的欲望和战胜炼狱的愿望凝结出来的箭。 是这个族群面对终将到来的灭亡做出的最后反抗,对炼狱之主应该有着特殊的攻击加成。 “唔,可口的小主人……” “你要被我吃掉了……” 祂的声音再度变得暗哑,低沉,就像在模仿着什么。 等等,模仿? 洛尔目光闪烁着,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那双澄澈漂亮的眸子流露出厌恶和不屑的眼神。 “你也配?!” 那些不断流淌的粘稠熔岩仿佛出现了片刻的静止,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彻底沸腾了。 祂好像兴奋了起来。 “你说什么?!” 那捏住手臂的阴影之爪似乎只是微微用力,就让洛尔感觉手臂像是废掉了一样,他强忍着剧痛,冰冷地开口。 “我说,你这条不听话的狗狗,也有资格碰我?” “……” 粗重无比的呼吸声,简直像是雷鸣一样,伴随着滴落地面的涎水,那猩红的瞳孔像是在极力睁大,尽可能更清晰地倒映出少年的模样。 那可人而无瑕的模样,再配上这副高傲的姿态,在无血无泪的身躯里,某种深藏的东西正在翻涌上来。 名为欲望的东西。 祂就像是突然意识到,除了进食以外,似乎还有某种其他的乐趣…… 作为神明,每一个念头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或许是那具奇怪化身所残留下来的影响吧。 但祂并不在意,而是欣然接受。 因为随着念头的浮现,眼前的小零嘴变得愈发诱人起来,因此祂没有其他动作,只是盯着眼前的少年,继续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 而对于洛尔来说,那一抹陡然间升腾的欲望,就像是黑夜里的灯笼一样明亮,他几乎当即就明确了方针。 欲望这东西,不怕你有,就怕你没有。 “快把我放下来!” 洛尔高傲地仰起头,神色矜持而冷漠地命令道。 他内心同样有些忐忑,但出乎意料的,桎梏着他双手的阴影之爪竟然真的松开,少年的身躯落在了满是粘稠蠕动触须的掌心上。 他自然地蹙起眉头,看着那些黏糊糊的,缠绕着自己双腿的阴影触须,嫌恶地说: “脏死了。” “……” 于是那些阴影触须缓缓褪去,露出了白皙精致的双足,少年精致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这才听话,我会给你赏赐。” 闻言,那双猩红的瞳孔闪烁着,让这片区域的光线时明时暗。 还有奖励? 这个游戏似乎越发有趣了起来。 洛尔用力地踩了踩怪物的手掌,就好像是在发泄刚刚的不满,当然,这种力度更像是在按摩或者挑逗。 至少被踩过的地方,深邃的阴影也泛起一圈圈的波澜。 少年仰起头,看着那庞大的,很难说是什么生物的头颅,板着脸说道。 “接受主人赏赐的时候要低头!你不知道吗?!” 于是那与身体一样,持续不断蠕动着的不定型头颅缓缓下移,凑到了少年面前,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 看着他用神性的光辉在手中汇聚成一支金色的箭。 这是要,攻击自己吗? 怪物眨了眨眼,并没有阻拦,异种神性对祂来说,只是食物罢了。 祂看着洛尔举着箭,没有任何迟疑,刺入了自己的手掌,于是饱含神性的金色血液满溢而出。 猩红竖瞳骤然一凝,在那庞大的身躯上,蠕动出一根蛇一般的触须,顶端张开了狰狞的嘴巴,直接接住了滴落的血液。 然后自下往上攀爬上去,毫不留情地,一口将少年流淌鲜血的手掌吞了进去。 “松口!” 洛尔冷声呵斥道,凝视着面前如同太阳一样的瞳孔,毫无畏惧,目光中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我让你松口!” “……” 触须缓缓松开,洛尔的手安然无恙,但在手腕处,能瞧见隐约的牙印,如若没有刚才的坚决,或许此刻,整只手掌已经被咬下来,吞入了对方腹中。 洛尔看着仍然吐着信子,舔舐着伤口处血液的触须,面无表情,就如同在训犬一般: “我给你的,才是你的,不给你的,你不能要,明白吗?” “……” “我问你话呢?!” 长久的沉默,在少年有些不耐烦地言语下,才终于有了回应。 “……是。” “这才是我的乖狗狗。” 洛尔说着,精致的脸庞上却浮现出一抹疲乏,对方的吮吸是一种压榨式的吮吸,只是供给了一小会,就吃掉了自己体内大半的神性。 比夜叉小姐还要能吃,简直跟无底洞一样…… 少年下意识地想要将手伸回,却发现阴影触须分化了两道新的触须,缠住了自己的手臂。 “还想要……” “还想要更多……” 祂渴求地说道,全然没有身为神明所谓的荣誉和尊严,也不在乎被一位渺小的人类羞辱,甚至乐于进行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 祂看似正在被洛尔拿捏,但其实,那种仿佛要把世界要吞进腹中的恶意一刻都不曾平息。 祂的目的至始至终都是把洛尔吃干抹净,区别只是在于,这场进食能给祂带来多少趣味。 “我好饿……” 祂呢喃着,掌心上蠕动着生出无数的触须,它们攀上洛尔的双腿,向上绕过纤细的腰肢,缠住了双臂,迫使他呈现一个被束缚的十字。 洛尔低着头,瀑布般的长发垂落,与那些粘稠的黑色触须纠缠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 他轻声说:“又不乖了吗?” 可对方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游戏了,祂缓缓张开了嘴巴。 “满足我吧……” 那张开的嘴巴里并没有牙齿或者舌头,有的只有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阴影触须,洛尔看着这副地狱般的景象朝自己缓缓靠近,摇了摇头,说: “这可不行啊。” “不听话的狗狗,不能吃到更好的东西。” 第74章 援军 “那可不行啊……” 炙热的风拂过,拂乱了少年垂落在脸庞前如瀑的黑色发丝,那静谧精致的脸蛋在炼狱主宰庞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下有如精魅般迷离。 他如同梦呓似地说道。 “不听话的狗狗,不可以吃到更好的东西。” 于是那些粘稠的阴影触须更加放肆地蠕动着,缠住了少年的身体,架起双臂,让他呈现一个被缚的十字,还不肯满足。 衣裳在闇之神性的腐蚀下无声溶解,露出洁白胜雪的傲人肌肤,哪怕在这昏暗的世界里,荡漾着柔和而朦胧的光芒。 炼狱之主降临之地,本应该黯淡无光,但此刻,任何尚有胆量望向此地的存在,都不可避免地被这道柔弱但皎洁的光芒吸引视线。 光芒中存在着一道让任何注视的存在都忍不住惊愕和赞叹的美好身影。 比神明还要像是神明。 美的基点。 只是这份美好正在被玷污。 那些黏糊糊的阴影带着难耐的高温,愈发用力地勒紧,挤压着,攀过绽放着光芒的圣洁身躯,从背后将他紧紧捆住,同时也遮住了关键的部位。 不让这座战场上其他有心的存在注视到。 就像是给圣洁的神明染上邪恶堕落的纹路,阴影化作的触须仿佛成为了某种另类的装扮,与少年那极长的黑色长直发交融在一起,一直垂落到地面,与裸露的小腿和赤足混杂在一起。 阴影一刻不停地蠕动着,看起来就像是少年的长发垂落地面,变成了一条条黑色无目的蛇。 这些藤蔓般的黑色触须肆意地攀附着,又蕴含着难耐的高热,被沾染到的地方会一阵一阵的发烫发痒,在经过的部位留下一道道诡艳妖冶的绯红纹路。 其中最为放肆的那一根,正在攀附着精致瘦削的锁骨,而后沿着修长的颈线一点一点往上,像是要与少年交颈拥吻。 甚至还如同蜻蜓点水般地蹭了蹭那张漂亮的脸庞,就像是在情人间调皮的挑逗,留下淡淡的靡丽红晕。 但祂真的会有挑逗这种念头吗? 这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真是只……调皮的坏狗狗。” 洛尔轻声评价道,他被阴影缠住,像是砧板上被剥开了所有鳞片的鱼,那些用来保护自己的神性光芒在这死亡的阴影下也仿佛化作了血淋淋的微光。 对方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打算结束这场欢愉的进食,那藤蔓般的阴影触须蔓延至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在那纠缠蠕动着无数阴影的深处,是一处深红色的漩涡,靠近漩涡部分的触须都化作了血红色。 等等! 少年的瞳孔微微,在那血红色的漩涡之中,他好像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正在无声地呼唤着自己…… 会是你吗? 遮天蔽日的阴影眼看就要将少年彻底吞噬,只是下一刻,祂庞大的身躯突然剧烈颤动着,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哼。 那些桎梏着少年的阴影触须一下子失去了那种吞食神性的魔力,璀璨的光芒爆发,一下子将它们全数荡开。 洛尔自半空中坠落,一片白茫茫的飞蛾当即自地面升起,呼啸着将他的身体接住,簇拥在中央,但巨大的阴影之爪立刻将她们罩住,像泰山压顶一般。 阴影之爪的中心爆发出恐怖的吸引力,任凭芙蕾如何努力地驱使着蛾群振翼飞翔,也无从逃脱祂的魔爪。 眼看洛尔和芙蕾就要被狰狞的阴影之爪一把握住,头顶的天空突然变得有些明亮,就像是洒落皎洁的月光…… 伴随着空灵飘渺的铃声,天空中猛然落下一道银白色的光柱。 自然神性的光辉自上而下,洞穿了庞大的阴影之爪,难以计数的粘稠暗影在这凌厉的一击下被融化,阴影之爪的手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边缘正不断滴落着黑色的熔岩。 芙蕾赶紧化作洛尔的羽翼,从那被烧穿的空洞中钻出,险而又险地躲过一道道激射而来的阴影触须,总算是逃出生天,和洛尔一同伫立在天空中。 意料之外的强大冲击,来自…… 猩红的竖瞳流露出滔天的暴戾和杀意,庞大的身躯上,一枚枚猩红的瞳孔张开,望向那来历不明的敌人。 在那曾经蛇人王都的城门口,那扇由阴影构造的门扉依旧伫立着,如洪流般的熔岩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化作了降临的炼狱主宰那永远沸腾永不冷却的身躯。 祂的体量实在太过庞大,哪怕是此刻已经媲美堡垒大小的身躯,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还有更加庞大的部分仍然卡在这道窄小的门扉之后,这也导致了祂的行动有所限制,主体部分无法离开这道门扉太远。 此刻的阴影之门上空,漂浮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色独角兽。 它额头的水晶独角绽放着光芒,朝着传送门砸落一道明晃晃的金色光柱。 这一下结结实实地砸中了目标,神性的光芒明显动摇了阴影门扉,连带着渗透进那些粘稠的黑色熔岩之中。 洛尔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唤醒潜藏在这庞大身躯之中的另一个人格。 但几乎是同时,一枚猩红的竖瞳自熔岩之中睁开,熔岩沸腾着,从中激射出无数道肆虐的阴影触须,独角兽化身根本没有躲避,也无需躲避。 在它身旁,还有着另一头梦幻般,氤氲着银白光芒的走兽,祂的身影有些虚幻,像是浸泡在水中的墨画。 祂舒展着如妖精般透明又梦幻的羽翼,生长着如水晶珊瑚般分岔再分岔的绝美鹿角,每一处尖角的顶端都燃烧着银白色的火光。 如青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后背,青翠的藤蔓绕过完美的身躯,上半身是最完美的女人,下半身则是最矫健的麋鹿。 仅仅只是出现,就让四周的氛围变得静谧起来,天空之上恍惚散落无穷皎洁的月光。 无边的静谧降临了。 永世战场,被酸蚀之雨侵染得满目苍痍的大地,竟然不可思议地生出苍翠的新芽,大片大片斑驳的土地被郁郁葱葱的绿植覆盖。 在这份不同寻常的静谧之下,沸腾的黑色熔岩竟然开始熄灭,凝固,冒出大片大片白色的雾气。 那些来势汹汹的阴影触须被无形的光幕阻挡,无法侵近独角兽和祂的身边,很快就随着熔岩的冷却而凝固。 莉莉…… 洛尔停滞在半空中,目光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这份力量,是属于森林之神塞纳硫斯的权柄。 自然神性的顶点—— 宁静世界。 可这怎么可能? 莉莉祂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才对,祂是无光之森的圣神,在无光之森因为祂的重量而沉没入深渊之前,祂大概率都会栖息在现世。 那是祂成神的仪式场,也是祂的领地,一尊脱离了领地的神明,在伟大狩猎中,意味着成为其他神明的目标。 不对。 少年愣了一下,马上就发现了问题—— 莉莉的身影有一些虚幻,与其说是实际存在,更像是一道画中的剪影。 难道说这是…… 第75章 降临 “尊敬的陛下,恳请您聆听我卑微的声音……” “洛尔需要您的帮助,因此我祈求您,施以援助之手。” 炼狱之主来袭,洛尔对上了科茜切,芙蕾则在和喀迈拉缠斗,奈莉尔却并未出手,甚至不曾提供半点帮助。 因为她正在铜镜中作画。 炼狱之主。 正是祂杀死了美神维纳斯。 新仇旧恨,兴亡荣枯,现在都凝结在手中的画笔之上。 想要跟这样的存在对抗,哪怕只是稍稍对抗,也需要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人类甚至无法触摸祂留下的痕迹。 对神明来说,祂的对手只可能是神。 奈莉尔决定画一尊神明。 绘制出神明的形象,对于任何一位美之神性的画家来说,都是无比危险的一件事。 美之神性让她们具有非凡的感知,能够透过事物的表现,看到更内在的东西。 绘画也是如此。 哪怕只是绘制出神明仁慈之表相,也有可能因为不小心看到了表相背后狂怒的本相而暴毙。 所以,事先的祭祀或者祈祷就显得非常重要。 未经允许就擅自绘制神明形象,和得到许可是两回事,可哪怕如此,也需要在美之神性的道路抵达尽头的画家,才有可能画出那一抹真正的神韵。 并借此沟通那神而明之的存在。 但奈莉尔已经别无选择,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一尊神明能够给自己,或者说给洛尔面子。 毕竟那可是…… 不知过了多久,森林之神的身影终于跃然于纸上,随着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奈莉尔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大口鲜血,她捂着嘴,面色苍白如纸,体内的神性彻底枯竭。 但随着那画中的形象变得完整,一抹诡异的神韵自无穷遥远的虚空中降临。 画纸如同酝入虚无之中,一道伟岸的身影显现出来。 起初神色还显得有些呆滞和死板,但当祂察觉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那双碧绿色的眼眸立刻活了过来,变得灵动的同时也无比淡漠。 仿佛置身遥远的云端。 一道恐怖的气息弥漫在铜镜之中,无言的肃穆和威严几乎凝结了镜内的空间。 伊斯帕妮此前还有心旁观奈莉尔地画作,此刻庞大的身躯趴俯着,吓得瑟瑟发抖,头颅几乎都要埋进土里。 祂环顾着四周,目光在奈莉尔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就望向铜镜外面。 淡漠的眼神顿时浮现了波澜。 “洛尔……” 森林之神塞纳硫斯以这幅画为媒介,短暂地将意识降临到了此地。 祂在漫长的时空中追猎巨蛛莫罗娅,几乎将它杀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无光之森是祂的领地,祂不允许有这么一抹阴影潜藏在其中,祂几乎已经回溯到无光之森诞生之初,甚至面见了传说中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祂并未如世人传颂的那样,是一条银白色的巨蛇,那些与蛇有关的形象,本质都是一种曲解。 莉莉见证了祂的真容,更像是一枚银白色的圆环,或者说卵。 但这是世界的卵,祂将整个世界都涵盖了进去,无形而宏伟的轮回笼罩着一切。 虽然无想无识,但却统御着万物。 莉莉有心想要探究乌洛波洛斯的权柄,但突然间,祂感觉到了另一个自己。 或者说自己的形象。 当美之神性的画师把某种事物画得与本体太过相似时,就有可能勾连到本体的意识,做到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作画的对象是凡物,就有可能创造出一种独特的“魔画”。 或许是被作画者的灵魂被吸入画中,又或许是她战胜了画中的自己,从而觉醒了神性。 这种独特的魔性一旦牵扯到神明,就会让被作画的神明心生感应。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上达天听。 但如果没有经过允许就作画,下场多半会很凄惨。 幸运的是,莉莉并非外人,在听到洛尔的名字之后,当即将意识降临到了这里。 祂凝视着那头正要残害少年的庞大怪物,碧绿幽潭的眼底闪过浓郁的憎恨和厌恶。 “又一头邪魔……” 莉莉看向已经虚脱的奈莉尔,略微颔首,鹿角之上的火焰摇曳着,放出微光。 奈莉尔当即感觉到 “你做得很好……嗯?” 第76章 宣言 “那个,你好啊……” 独角兽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方身上弥漫着无比清新的自然气息,给它一种无比亲近的感觉。 它是洛尔的化身,身上却同时有着诸多与莉莉相似的元素。 因为珀瑟芬是用洛尔的过往锤锻出了这具化身,而无光之森的经历在少年一路走来的经历中,称得上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独角兽的形象,乃至气息都会与对方存在着某种神而明之的契合。 但它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因为对方的眼神好像不是那么对劲。 那双幽潭般深邃的碧绿眸子,左边写着【可爱】,右边写着【想……】 咳咳,不要误会。 想好好研究一下。 莉莉略微颔首,以示友好。 自然神性的神明总会特别钟爱亲近自然的走兽,它身上还有浓郁的地母气息,所以自己会感兴趣也是情理之中。 这绝不是因为洛尔,或者是这个姿态的原因。 虽然有心深入研究一下,但当务之急还是…… 莉莉头顶珊瑚般的鹿角,每一处分岔的尖角都燃烧着银色的火焰,此刻那些火光变得愈发梦幻。 祂仰起头,望向头顶灰暗的天空,那并非广义的天空,而是上层深渊的映照,无星无月,只有灰暗的混沌。 但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却泛起银色的光芒,如同瞧见了皎洁的月亮。 空灵飘渺的铃声回荡在永世的战场上。 宁静世界。 神明之间的交战,彼此的领地极为重要,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否则神明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地。 炼狱之主通过阴影门扉侵入了永世战场,莉莉要做的,便是隔绝祂与炼狱之间的联系。 在展开宁静世界之后,莉莉的身影出现了水波一般的涟漪,就像是信号不太好的视频画面,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一幅画,果然没办法承载太久,毕竟作画的只是人,还不是神。 得抓紧时间了—— 莉莉将目光投向庞大的怪物,熔岩身躯被宁静世界凝固带来的创伤已经让对方察觉到了自己。 祂没有迟疑,先一步发出了攻击。 在宁静世界的区域内,混沌灰暗的天空化作了群星闪耀的夜空,此刻,在自然之神的号令下。 群星陨落! 那并非陨石,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星光,每一道都凝结着自然的辉光。 战场之上一时星落如雨。 “呵……” 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上闪烁着无数猩红的瞳孔,无穷的阴影化作无数黑色的光柱一般,从祂身躯上向着四面八方绽放,如同开花一般,但是播散着死亡的种子。 其中最为粗壮磅礴的力量朝着夜空射去,群星闪耀的夜空顿时被这浩瀚的力量撕裂,露出其后深邃的空洞。 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纯粹黑暗的空洞,像一只黑色的眼睛,无情地俯瞰着尘世大地。 强大的吸引力从中爆发,周围虚幻的星辰顿时被它吸引,呈现出漩涡般的轨迹被吸入了黑洞之中。 莉莉毕竟是盘踞在现世的神明,祂对深渊法则和环境的适应并不如炼狱之主。 宁静被打破,无边的恶意自头顶的黑洞中倾泻而出,莉莉微蹙着眉头,仍然泛着银光的碧绿眼眸浮现一抹凝重。 如果是在现世,祂不会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但这里是深渊,死亡,仇恨,怨恨,灭绝,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和污浊气息荡漾在这里。 闇之神性的主宰能够将这一切吞噬,化作无尽的食粮,永不枯竭地战斗下去。 这魔物,天然就是为深渊战场而生的。 黑色的光柱犁地,在已经葱葱郁郁的大地画上一道道惨烈的伤痕。 洛尔依靠着芙蕾化作的蛾翼艰难地闪躲着,炼狱之主的恶意几乎无穷无尽,密集的光芒逼迫着她们闪躲的空间。 莉莉见状,碧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幽光,如水墨画般的虚影绽放出无比明亮的银色光芒,就像是升起了一轮太阳。 光芒中的身影已经看不真切,只有一道隐约的视线,在最后关头落在了洛尔身上。 正疲于闪躲的少年愣住了,回过头,只能瞧见一轮无比明亮的银白太阳,以万钧之势砸向那道阴影的门扉。 “莉莉……” 轰! 天地震颤! 在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上,无数枚猩红的瞳孔在这剧烈的冲击下破碎,流出黑色的血泪,祂咆哮着,咆哮声几乎响彻整座战场。 不知道有多少深渊中的生命在此刻浩荡的神威下匍匐着瑟瑟发抖。 独角兽只觉自己被一股庞然力量一下子推开,直接栽入了此前一处蔓长出繁茂绿植的绿茵地,它钻出脑袋,被飞过来的铜镜砸了个正着。 但还没等独角兽回过神,就瞧见天空中那黑洞之中睁开了一枚骇人无比的竖眸,血色的雷光在九霄之上不断跳跃着。 威严的雷霆猛然炸开,如同灭亡的号角,大地之上凭空燃烧起火焰,干涸焦热的飓风肆虐席卷着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 毁灭降临了。 一道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漆黑光柱从天而降,如同天罚一般,砸落在她们此前所处的位置。 所过之处伴随着毁灭般的雷光,大半座蛇人的王都几乎化作灰烬,威势之盛就连底下的魔渊都发出沉重的哀鸣。 最终归于沉寂。 “我超——” 独角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身处的这一片绿植是此刻天地间少数几处被庇护之地,自然神性的光芒阻挡了那要焚烧一切的阴暗之火。 在这灭世的盛景中,一道银色的日轮闪烁着,正在尽力抵挡着。 但祂的光芒正在越发微弱,在一阵短暂的明亮过后,最终还是在闇之神性的冲击下彻底消散。 毕竟只是虚幻的画,在承载了神明的意志后,又经历了太过剧烈的神性波动,终究是无以为继。 铜镜中的奈莉尔静静望着这一幕,心中思绪万千。 自己倾尽毕生技艺和所有神性,画出来的画像,可以承载一尊神明的意志并让祂短暂地出手。 已经足够自傲了。 如果想要再进一步,就只有…… 奈莉尔望向那头庞大的怪物,眼眸中闪烁着晦涩难明的眸光。 令天地色变的碰撞缓缓平息,如超新星爆发的明亮光芒熄灭,留下不计其数烧灼的银色光点散落在已经凝固的黑色岩浆上,像是粼粼波光。 阴影门扉在这一击下彻底破碎,莉莉切断了炼狱之主与炼狱的联系。 祂这残留在永世战场的部分,失去了炼狱的支撑,要么会彻底消亡在这里,要么会凭借自身重量,再度沉没向更深层的深渊,又或是回到自己的炼狱。 但无论如何,都是相当致命的创伤。 莉莉…… 洛尔目睹莉莉身影的消散,咬着牙,他并未在刚才毁灭的冲击下遭受创伤,甚至依旧扇动着蛾翼,伫立在半空中—— 只因他手里握着一支金色的,缠着蛇纹的箭。 可怕的魂威自这箭中散发出来,化作如同光环般的屏障,隐约能听见无数蛇人狂热的诵经声,它们重重叠叠,汇聚在一起,化作如同海啸般庄严的歌声! 正是这浩瀚的歌声挡住了毁灭的余波。 少年没有犹豫,莉莉在为自己创造仅有的机会—— 他弯弓引弦,伴随着爱之神性的流出,一道透明的灵魂浮现在他的身后。 那是一道人身蛇尾,头戴冠冕,身披王袍的影子,手中还握着一柄修长而精美的骨杖。 这道透明的灵魂有着一张带着深邃冷漠和残忍的俊美脸庞,任谁瞧见都会赞叹这是天生的帝王。 科茜切。 它一浮现,就瞧见那尊如同灾厄一般正在大发神威的邪恶神明,原本淡漠的眼神顿时泛起波澜。 “炼狱……” “原来如此,此为灭亡之日啊……” 它万分感慨,望着被这邪神撕裂的王都堡垒以及这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恐怖死光。 在炼狱之主的威势下,就连曾经诡谲邪性的魔渊都被迫封闭,死寂一片。 此即为蛇人族预言中,注定到来的灭亡,炼狱的熔岩会吞没一切,焚烧一切。 “害怕了吗?” 洛尔说道,已经拉满弓弦的箭遥遥指向炼狱主宰,祂似乎有所感应,狰狞的头颅看了过来,带着遭受创伤的凶戾和暴虐。 “可笑,便让你见识一下吧——” “我等为了存续所作出的准备!” 俊美的王者之魂神色淡漠,如同在谈论着一件小事,可那声音却被千万道狂热灵魂的诵唱所覆盖,如山崩海啸,像是无数蛇人一同振声高呼。 足有十数万计。 洛尔轻声道:“拭目以待。” 金色的光芒射了出去,磅礴的魂威追上了箭矢,远远望去就像是射出了一道白色的流星。 炼狱之主发出沉闷地低吼,无数黑色的触须自祂口中那深红色的漩涡中蔓延出来,想要接住,并且吞噬掉这颗的白色流星。 再如何强大的神性又如何,在闇之神性面前,只是食粮罢了。 但科茜切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它早已经无数次地设想过,在成为魂之孽主后,要如何与对方抗衡。 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个执念,如今有机会,正要印证一番! 白色流星转瞬即至,在即将被阴影触须捕获的刹那,内里蕴含的无数灵魂光点猛然绽放,从中爆发出剧烈的尖啸! “啊啊啊啊啊——” 无形的波澜直接荡开了阴影所化的触须,白色流星炸开,化作一张张尖锐长啸的灵魂鬼脸。 灵魂尖啸! 太过强大的尖啸不仅震颤着对手,甚至也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同撕碎,但又因为这份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让原本就强大的尖啸更加强大! 这种为了不让对方将自己吞噬,而先一步毁灭自己的打法,只能说很符合洛尔对蛇人一族的印象。 恐怖的灵魂尖啸肆虐着,便是炼狱之主也在这道波纹下出现了片刻的失神,虽然不足以震伤祂,但也并非毫无影响。 那些肆虐的阴影触须被尖啸的声波荡开,于是露出了那血红色的漩涡,洛尔没有迟疑,把握住了这瞬息的破绽。 白色流星之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精准地射入那血红色漩涡的深处。 炼狱之主的身躯一时间僵住了,浑浊粘稠的阴影中,突然泛起了一抹白色的光芒。 那是爱之神性的光芒,从祂庞大的身躯中爆发,要穿透出来。 曾经芙蕾用蛾群作为掩护,而今,洛尔用蛇人族凝聚在一起的魂威作为掩护,复刻了曾经的操作。 击中了! 不仅洛尔脸上浮现激动的神色,就是身旁的芙蕾和远处旁观的独角兽和奈莉尔都瞪大了眼睛。 她们都联想到了,某些在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洛尔几乎是怀着无比振奋的心情,引爆了对方体内的爱之神性。 如果,如果你还爱着我…… 那么这一下,总该苏醒了吧! 夜叉小姐。 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血红色的漩涡翻涌着,夹杂着淡淡尚未消散的金色光芒。 在爱之神性的引导下,一道熟悉的身影逐渐浮现了出来,黑色的长直发,猩红的眼眸,冷厉美艳的脸庞。 那眼眸中流淌的情感和欲望,一如往昔。 “夜叉姐姐!你总算是——” 少年振奋的声音像是被掐断在喉咙里,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灰暗,沉默地看着那道故人的身影。 它浮现在血红色的漩涡的表面,神色与姿态都与往昔没有差别,张开双臂,像是在欢迎自己。 无数阴影触须自它背后蔓延出来,肆虐地舞动着。 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它的面孔浮现一道道裂痕,变得狰狞可怖,美艳的人形突然成为了无数扭曲缠绕的阴影触须。 像是一个泡影被抹去,让人看到了真实的内在。 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颤动着,从血色的漩涡中传出沉闷的笑声,似乎在嘲笑着少年的天真。 “原来你真的死了……” 洛尔轻声说着,眼眸里沉淀着深如墨迹的阴霾。 那的确是她,但又不是她。 这种死亡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如同一杯水消失在了大海里。 “不,我绝不允许……” 绝美的少年低着头,如瀑的长发垂落,隐约能从发丝的缝隙中瞧见一双灿金的眼眸。 其中升腾无比炽烈的焰火,那是坚决而偏执的眸光,就好像要将什么东西烧成灰烬。 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我所求的,是必须圆满的爱,属于我的爱意,哪怕有一丝一毫的缺失,都不是我要的结局。” “无论再经历多少次,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把她夺回来。” 洛尔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和眼前强大至极的神明宣告。 出乎意料的,炼狱之主并未嘲笑,甚至没有发出攻击,只是颔首,那双猩红的眼眸凝视着光中的少年,那眼神的意味十分明显—— 你试试看。 第77章 闇之理 一杯水消失在大海中,要如何将它取回来? 乍一听像是前世某些企业的面试题,要带着些许哲学的思辨艺术来看待,但当真的面对这种问题,当事人的心情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更别提这还不是当下应该思考的问题。 少年伫立在半空中,身后的羽翼扇动着,每一根蛾羽都闪烁着璀璨的日轮,仿佛由纯粹的欲望和情感锻造而成的结晶。 在那光芒中隐约瞧见无数蛇人诵唱的面孔,那灵魂的波动夹杂着神性的光辉,抵御住炼狱之主无时无刻散发出的磅礴恶意。 自苦痛和绝望中将它们救赎的遥远光辉,成为了蛇人一族存在于世的最后证明和痕迹。 蛇人们的情感被接纳,欲望被肯定,理所当然的,它们也愿意为了洛尔,向着末日和灭亡发起倾其所有的冲锋。 科茜切的魂灵同样伫立在那些身影中,在金色光芒的照耀下时隐时现。 它是蛇人的王,灵魂的统帅,纷乱的魂之神性在它的指尖化作协调的音符,编织成优雅肃穆的赞歌。 正是有赖于这样的力量,洛尔才能真正和夜叉小姐的本体正面对峙,而没有被来自更上位阶的神性击溃。 “好饿……” 巨大的猩红瞳孔凝视着伫立在天空中环绕着光芒的绝美少年,就像在端详着正在飞舞的细小萤火虫。 炼狱之主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块布灵布灵的可口小甜点,无论是气味还是神性,眼前的小可爱都散发着无比诱人的芳香。 至于其他的那些渺小气息以及遥远的敌意,祂或许也察觉到了,但并没有在意。 比起清晰的思想和心智,这头被冠以神明之名的怪物,更加遵循本能的冲动。 想要进食就去吞噬,想要毁灭就去厮杀,比起生命更像是现象,祂就如同闇之神性在这个世上的化身,所有行事都是为了贯彻神性的理念。 闇之神性唯一的理。 那便是吞噬,吞噬万有,吞噬一切的神性,甚至吞噬这一世的天主,乌洛波洛斯。 当完成这项伟业,祂便能够取缔乌洛波洛斯,成为新的天主,开启崭新的轮回。 届时,哪怕是无上的黑暗地母,也只能在祂的体内复苏才能再造世界,或者干脆…… 把仁慈的母亲也一同吞噬。 此即为闇之神性之理。 永不满足的饥饿之兽。 纯粹的灾厄。 那些不自觉表现出来的情感和欲望,更像是一种人性遗留下来的痕迹,就仿佛在特意地提醒洛尔—— 在这具污浊而不洁的身躯中,也曾经存在过人性的光辉。 “人性,情感,欲望……” 洛尔垂着眼,目光深幽,大脑一刻不停地运转着。 自己要怎样才能把夜叉小姐从炼狱之主的躯壳内捞回来呢? 他现在所能想到的,也只有不断地朝祂体内注入欲望和情感,去尝试着唤醒这具躯壳中属于夜叉小姐的那份人格。 可问题是,对方是一尊货真价实的神明,仅仅存在就给世界带来无尽毁灭的邪魔。 光是保护自己免遭祂的侵害都已经几乎用尽了底牌,又怎么可能去尝试用自己的神性侵染对方。 更不要说,他真的能够侵染一尊闇之神性的神明吗? 只是这么想着,洛尔的内心就不由得泛起绝望。 他毫无办法。 “这是……绝望了吗?” 炼狱之主发出如同雷声一般的低语,似乎在笑,又像是无意义地低语,祂的声音在一瞬间变得沙哑,低沉,像是从浑浊的野兽,一下子蜕变成人。 “你不妨祈求我,献上纯洁的牲祭,或者我可以考虑,让你见见我……” 那声音无比熟悉,就好像是换了一个人格,一个熟悉的人格。 “……不劳您费心,您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少年神色平静地说道,只是金色的眼眸深处还是忍不住泛起微弱波澜。 饶是以洛尔的神性造诣,也无法判断出对方言语的真假,祂就仿佛那些在丛林深处通过模仿人类叫声来狩猎的恶灵。 从那骇人的身躯之上,少年只能感觉到一片浑浊的阴霾和恶意。 但正如他所言,对方的状态其实并不好。 在经受了莉莉那道无比沉重的创击后,炼狱之主气息出现了明显的滑落,不再具有此前那种鲸吞一世的霸道和压迫感。 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重要的是,炼狱之主被阻隔出了自己的领域,莉莉短暂地切断了祂和炼狱的联系。 所有关注着这场战斗的存在,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或许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神明离开了自己经营多年的领地,也就离开了麾下数量庞大的眷族,真正意义上的暴露在众多强敌窥伺的目光中。 或许祂依旧强大,但似乎不再那么不可战胜。 于是正在直面炼狱之主的洛尔很快就觉察到了,那些来自遥远地方投射过来的,带着恶意和渴望的视线。 它们大多都是朝着炼狱之主,但也有不少存在,将目光投向了自己。 此前爆发的神性波动,几乎要震颤整座浩瀚的战场,那些有心介入的存在早已经在暗处虎视眈眈。 但炼狱之主并不在意,祂更想先把眼前的小点心吞进腹中,和他所谓的夜叉姐姐团聚。 祂看似缓慢地抬起前肢,但下一刻那吞噬着周围光线的巨爪就已经浮现在少年的头顶。 在那黑暗的手掌中央,有着如黑洞一般拉扯万物的吸引力,几乎不可闪躲。 “科茜切!” 少年低声喊了一句,爱之神性溢出,身后像是日轮般的光芒愈发耀眼起来,蛇人们的歌声也再度恢宏,庄严。 无数道蛇人的幽魂自光芒中迎向了那袭来的骨爪,伴随着庄严的圣歌,它们非但不显得阴森,还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灵魂迸发出剧烈的尖啸,它们汇聚在一起,化作激荡的洪流,正面迎上了漆黑的骨爪。 “啊啊啊啊啊啊——” 魂威肆虐间,巨大的冲击波荡开了骨爪,紧随其后的金色箭矢直接刺入了那粘稠的阴影流体中。 微弱的金色光芒顺着阴影倾入怪物庞大的身躯,很快消弭于无形,反倒是那些构建身躯的阴影开始越发活跃,隐隐要再次沸腾起来。 少年微微喘息着,身后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依靠这种方式,的确可以让他的爱之神性有机会侵蚀对方,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祂的体量太大了,而且是在深渊之中,自己的神性与其说是侵蚀,不如说被祂直接消化了。 但,在这样的过程中,是否会有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化呢? 洛尔知道,自己还得继续尝试。 …… 第78章 对神的驯化 “还不肯放弃吗……我可口的小点心。” 金色的箭矢一闪而过,直接射向了炼狱之主那对猩红瞳孔的中央,祂并不闪躲,任由那箭矢没入粘稠的熔岩之中。 类似的尝试也已经好几次了,洛尔的神性对祂构不成威胁,甚至反过来会成为祂的食粮……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祂便不再闪躲,也不曾阻拦,任由那箭中的神性流入自己体内。 炼狱之主稍稍睁大了瞳孔,那种金色的神性流入体内,带来一种有些奇异的感觉。 祂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就像一道滋养着躯壳的暖流,又像是品尝到了美妙的味道,一瞬间涌起的饱腹感。 或者说,满足感…… 可什么是满足? 祂并不了解,闇之神性永不满足,祂只知道自己还想要,祂再度抬起猩红的瞳孔,这一次,更多的触须朝少年射了过去。 但就连炼狱之主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祂在不知不觉中收敛了力量。 就好像害怕,一时不小心,把洛尔彻底碾碎了一样。 明明祂的力量已经在不断地恢复,但却仍旧维持着一种,少年能够勉强应对的攻势。 这是为什么呢? 或许连炼狱之主自己都无法想明白。 或许是某些已经死去的残留在作祟,又或许是那种感觉让祂有些好奇,渴望,祂突然间有了这样的念头—— 想要更多,了解更多,体验更多。 因为每一个念头都是浑浊的本能,所以当祂想要这么做的时候,祂就会去这么做。 但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他吃进肚子里,先吃掉,再一点一点消化…… “……洛尔,要不我们先逃吧。” 芙蕾担忧地说道,因为此时的洛尔已经疲乏到无法同时操纵蛾翼,所以都是由她在带着洛尔闪躲。 那些灵魂的光芒也已经收敛,重新融入少年的神性之中,在多次的尝试下,不仅是少年干了,就连蛇人族也是一样。 唯有科茜切依然漂浮在他身后,给他提供些许帮助,这也是靠魂之神性道路抵达尽头的造诣在支撑。 此刻洛尔那绝美的脸庞几乎看不到丝毫血色,他是在不断地压榨自己,来换取用来侵染对方的神性。 但即便如此,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眸却无比明亮。 因为他可以感觉到,这一切并非没有意义。 炼狱之主从一开始用触须抵挡,到后面毫无闪躲地任由箭矢击中祂的躯壳,虽然这可能是由于他认为自己毫无威胁。 但在爱之神性的使用者看来,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祂正在适应自己的神性。 而这,是一场驯化的开始。 驯化一尊邪神么? 洛尔深吸一口气,再度弯弓,但下一秒,干涸的身体剧烈疼痛起来,打断了神性的流动。 “嘶……” 漂亮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扭曲起来,更致命的是,本应该凝聚出来的箭矢在他的手心破碎。 原来自己已经到极限了么…… 少年恍惚间浮现这么一个念头,但下一秒,舞动的阴影触须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芙蕾用尽气力闪躲,但在那种如同黑洞般的吸引力面前,速度没有意义。 科茜切抬手,迸发出一道纯白的魂威,勉强阻拦了一下触须的抵达。 洛尔仓促之间,总算将箭矢凝结出来,但也来不及射出,只能将之引爆。 神性碰撞的余波将他的身体击飞,连带着芙蕾也重重砸落在地上。 “欸……看来只能用另一种形态的灵魂尖啸了。” 科茜切仍然漂浮在半空中,灵魂尖啸拥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由净化后纯净的灵魂迸发,胜在可以与洛尔的神性配合。 还有一种……是科茜切设想中的形态。 由无尽的痛苦和绝望凝结而成的。 深渊尖啸。 但这也意味着,那些被洛尔净化的灵魂要再度堕化,成为绝望的恶灵。 虽然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道路,但科茜切并未埋怨身后的少年,毕竟救赎这种东西。 有过和没有是两回事。 它张开双臂,那张俊美的脸庞一瞬间变得垂垂老矣,铭刻着岁月的风霜饥饿怨毒。 伴随着形态的转变,无穷的阴霾和痛苦荡漾着,一下子惊动了正在调息的洛尔,他仰起头,朝着那道正在转变为黑色的灵魂吼道。 “科茜切,停下!” “总归是要果断一次……” 它喃喃着,与邪恶的神明遥遥对视。 但突然间,遥远的天空突然化作一片火海,一道燃烧着烈火的赤色长矛自虚空中穿出,所过之处空气也被点燃,携着煌煌神威疾驰而来。 科茜切愣了一下,黑暗的魂之神性凝结在它手中隐而不发,眼睁睁看着那烈火长矛先一步坠向邪神。 炼狱之主瞳孔中的流露出轻蔑和不屑,庞大的身躯上,再度睁开无数流淌着粘稠黑色熔岩的瞳孔。 一道道扭曲的触须蔓延而出,完全没有顾及长矛所携带的极致高温,直接缠了上去。 神性的碰撞间,那柄长矛上的光芒肉眼可见地凝练,越发明亮,仿佛就要爆炸一般,然后…… 被一张自熔岩中张开的狰狞巨口自中间咬断成两截,然后一并吞了下去。 “咔嚓,咔嚓……” 在那庞大的躯壳中,响起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坚不可摧的 “啊……” 怪物似是在叹息,随着祂再度张开嘴巴,如红莲般的业火自内里倾泻而出。 趁着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芙蕾赶紧带着洛尔,拉开了和对方之间的距离。 紧接着,她们有幸目睹到了,此前从未见识过的驳杂神性。 …… 第79章 围攻 那柄燃烧着烈火的长矛,仿佛吹响了某种进攻的号角。 紧接着,洛尔就瞧见了,无数驳杂斑斓的神性光辉,从虚无中浮现,就如同炼狱浪潮一般,凭空降临在炼狱之主周围。 焦热的空气在顷刻间被抚平,寒流来袭,狂暴的风雪顷刻间淹没了整个世界。 风雪之中,夹杂着如雨点般下落的剑雨,一道道只能看清轮廓的巨大身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浮现了出来。 它们披戴风雪,成群结队,像被主人鞭挞的奴隶一般前进,在那之后,还有一道更为巨大的身影,挥舞着手中的长鞭。 瓦尔基里的女武神带着祂的巨人军团抵达了战场。 在它们的头顶,一片沉重的阴云遮蔽了半边天空,不断朝着这边移动。 沉云之中,无数压抑的雷光如蛇一般纠缠着,露出一颗如高远天空般无情残忍的眼眸。 沉寂许久的魔物之渊,突然间喷涌出如瀑布般粘稠的畸变脓血,伴随着无数恐怖的痛苦嘶鸣! 那些血液顺着血肉之柱向上,所过之处的血肉都开始活化,蠕动着裂开一道道巨大的创口。 无数魔物从中孕育而出,刚刚诞生,并立刻投入了战场,每一头魔物上都洋溢着无比恶毒的神性。 傀之神性。 大地震颤着,突然间裂开了一道令人瞠目结舌的大峡谷。 无穷无尽的魔物分化为三股洪流,一股涌现了炼狱之主庞大的躯壳,一道则涌入这突然出现的大峡谷中,最后一小股朝着远处的洛尔涌去。 于是巨大的峡谷中,响起了毛骨悚然的咀嚼声,那像海啸一般的魔物涌入其中,甚至不曾掀起丝毫浪花。 在漫天的风雪中,两只长着白色羽毛的爪子从峡谷中中伸了出来,一同撑着地面用力,想要让裂谷之中的身躯得以出来。 祂成功了! 一颗巨大到难以形象的头颅缓缓升起,其上生长着畸变的长角,戴着残破的白骨冠冕,脸庞像是破碎后拼凑在一起的拼图,仅有一枚猩红的瞳孔闪烁着骇人的气息。 祂咆哮着,用力,将本就巨大的峡谷更近一步撕开,伴随着大地悲鸣般的震颤,巨大到足够遮天蔽日的双翼也一同张开! 其上尽是畸变的腐肉和恶毒的脓血,在这咆哮之中,这头病变的巨龙升上天空,庞大的阴影直接遮蔽了炼狱之主的身躯。 无法言语的疫病气息四处蔓延着,直接污染了土地,污染了空气,污染了所过之处一切的存在。 任何活物,只要沾染到祂的气息,都会在顷刻间病变,化作血肉和流脓的怪物。 瘟疫之龙阿莱克托。 祂也被称为不洁之神,畸变之神和折磨之神。 传说祂深藏于永世战场的地底,用祂那污秽的神性,污染了这一层深渊的每一处水源,每一分大气。 死于瘟疫的生命越多,祂便越是强大。 于是在此生存的种族,无不遭受畸变和瘟疫的苦难,被永恒的折磨。 此刻,在厄喀德那的供奉下,这头只会存身在最深邃噩梦中的怪物出现在了现实中。 阿莱克托张开腐烂的双翼,于天空中笼罩了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洒落无尽不洁恶毒的疫病。 炼狱之主抬了抬眼,张开了嘴,此前被祂吞噬的烈焰如红莲般绽放,直接迎向了天空中洒落的不洁粉尘。 极致的高温之下,一切疫病的气息顿时荡然无存,连带着天空中巨龙那对腐烂的双翼也被点燃。 天空中的恶兽咆哮着,带着光火的脓血和腐肉洒落大地。 …… 魔物们先于巨人军团一步,就像密集的蝗虫一般涌向炼狱之主那庞大的身躯,其数无穷无尽,只是分出了一小股涌向洛尔,就让他感觉像是在面对一整个地狱的族群。 洛尔身后的羽翼涣散,化作潮水般的蛾群顶了上去,飞蛾们与魔物们直接碰撞在了一起。 不祥的血气迸发。 只是瞬息,就有难以计数的魔物被锋利的蛾翼绞碎,魔物们如潮的攻势为之一窒。 “怎么这么弱?” 洛尔冷静地观望着,厄喀德那装死装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巨人神的军团和瘟疫之神,决定出手,一同围攻炼狱之主。 但那些奇形怪状的魔物,别说是炼狱之主了,就算是芙蕾都能够轻易将它们碾碎。 它们大概只够作为神明的口粮…… 等等!口粮?! “芙蕾,撤回来!” 洛尔意识到什么,赶紧喊道。 于是蛾群席卷而归,但依旧太晚了,无形的神性已经从那些被撕碎的血肉上蔓延到蛾群上。 “……我,我感觉不太好——” 芙蕾突然发现蛾群失去了控制,大片大片的飞蛾泛着不洁的血光,挣脱了控制,开始与畸变的血肉组合在一起,成为更加畸形的魔物。 某种恶毒的意志正在侵染芙蕾的意志。 是傀之神性! “是母亲的神性……” 科茜切反应过来,抬手释放出肆虐的魂威,灵魂的波动拂过蛾群,短暂地停住了飞蛾与血肉结合的趋势。 而后一道金色的箭矢射向蛾群,所过之处,飞蛾们纷纷被爱之神性的光芒笼罩,开始净化。 饶是如此,也只有一小股飞蛾才挣脱了厄喀德那的控制,将芙蕾的意识带回洛尔身边。 “厄喀德那……” 少年咬牙,还没来得及查看芙蕾的伤势,天空中就洒落恶毒的污血。 那血中携带着瘟疫的种子,所过之处,一切生命都尽数感染深渊的病变。 这时,独角兽带着奈莉尔及时赶到,它额头的独角绽放微光,利用自然神性构筑了抵御瘟疫的屏障。 洛尔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到那头遍布脓疮的腐烂巨龙被阴影之爪撕裂了一侧的骨翼。 那如同雨点般的污血正是从那伤口处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地面上潮水般的魔物已经冲到了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下面,纷纷悍不畏死的扑了上去。 祂甚至没有抱以任何关注,粘稠的熔岩之中张开血盆大口,来者不拒,一一吞噬。 对祂来说,这些魔物不过只是补品,随着不断进食,之前衰弱的气息渐渐又再度强盛起来。 炼狱之主一边顶着巨人军团如同雨点般的烈焰长矛,一边手撕瘟疫之龙,竟然牢牢占据上风。 “吼——” 瘟疫之龙癫狂地咆哮着,破裂的双翼再度举起,腐烂的血肉不断增生,在祂伤口上喷薄而出的污血就如同瀑布一般。 炼狱之主毫无感觉,沐浴着污血,瞳孔中闪烁着嗜血和暴戾的光,黑洞般的闇之神性锁定着巨龙的身影,迫使祂无法升空,朝着地面坠落。 祂要一口气吃下这头巨大的蜥蜴。 但正在远处观战的洛尔眼眸中却泛起担忧。 “不太妙啊……” 少年刚刚的尝试说明了,神明也是可以用神性侵蚀的,那厄喀德那的傀之神性,自然也同样可以侵蚀神明。 瘟疫之神阿莱克托癫狂成这副模样,明显就是厄喀德那的子嗣吃多了。 而现在,厄喀德那要如法炮制,用傀之神性侵蚀炼狱之主。 那些被孕育的那些魔物,本来就是送给祂吃的! 随着那些魔物不断消融在粘稠的黑色熔岩中,炼狱之主的身躯不断膨胀,渐渐的,几乎化作山峦般的魔物。 原本遮天蔽日的瘟疫之神,在祂面前就如同一只巨大的蜥蜴,被祂死死地捏住翅膀,再如何愤怒惊恐地咆哮都无法挣脱。 但洛尔分明看到,一道愈发凝实的血色丝线,从炼狱之主的身躯上显现,蔓延向无底的魔渊中。 第80章 吞噬 一道诡异不祥的血色丝线,从炼狱之主的身躯上显现,仿佛连结着这具愈发庞大身躯的心脏。 丝线蔓延向魔渊之中,消失在翻涌的黑暗里,但洛尔仿佛瞧见了,丝线的另一端被一道没有面孔的伟岸存在牵在手中。 那是……傀之神性化作的线! 厄喀德那利用自己的神骸孕育那么多的魔物,原来是这个目的。 只是傀之神性,连神明都可以操纵吗? 少年内心浮现出不祥的预感,他望向那头正在疯狂怒吼的瘟疫之龙,不,那或者可以说是哀嚎…… 在少年的目光中,另一道隐晦得多的血色丝线自那破碎的头颅中蔓延,同样延伸至无底的魔渊下。 伊莱克托,祂早就被厄喀德那的神性控制了! 这样的话…… 噩梦般的怪物咆哮着缠斗在一起,炼狱之主毫不客气地钳制住巨龙的双翼,而后张开了纠缠着无数触须的巨口。 狠狠咬了下去。 “吼!!!” 腐烂的巨龙仰天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知道有多少魔物被这吼叫震碎了身体,化作残肢碎块,就连头顶的天空也在这道音波下分向两侧。 依稀能瞧见一片灰暗的迷雾映照。 洛尔只觉大脑嗡的一声,意识出现了片刻的模糊,他抬起手捂住耳朵,触摸到了温热粘稠的液体。 待他回过神来,原本不可一世的腐烂之龙已经被拉入泥潭,炼狱之主以一种像是拥抱的姿态,将山峦般的巨龙扯在怀中。 在伊莱克托的脊背上,有着宛若裂谷般的巨大创口,无数粘稠而污秽的瘟疫之血喷涌而出。 炼狱之主沐浴在不洁的神性之中,没有丝毫畏惧,猩红的瞳孔中唯有纯粹的饥渴和暴戾。 祂如同山脉般庞大的身躯蔓长出无数阴影触须,死死地缠住瘟疫之龙的身躯,将对方朝自己胸口处拖拽。 在那里,漆黑的熔岩融化着,流淌在巨龙腐烂的身躯上,将大半的身躯尽数覆盖。 就好像要把巨龙直接拉入了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瘟疫之龙扭过头颅,那张破碎的丑陋面孔上仅有的瞳孔满溢着暴怒和一抹极深的惊恐。 祂张开漆黑的大嘴,恐怖的神性汇聚其中,化作一枚闪烁深绿色疫病光芒的螺旋球体。 衰败吐息。 但是还没等祂将这足够让大半个永世战场物种尽数衰败病变的诡异射线喷吐出去,由阴影化作的骨爪自上而下,重重扣在了巨龙那畸变的白骨冠冕上。 澎湃的力量将伊莱克托的头颅往下压,那开裂的如山脉般的脊柱弯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好像随时可能彻底断裂出来。 受到这沉重的影响,瘟疫之龙口中的射线不受控制地爆裂开来,像是地狱的花朵绽放,每一缕花香都传播着疫病和苦痛。 炼狱之主的身躯同样在这道近在咫尺的冲击中震颤,黑色的熔岩一时间染上瘟疫的绿光。 当然,最为惨烈的还是要属瘟疫之神,那本就破碎的面孔直接从中间整个裂开,头顶角状的冠冕也碎开一角。 祂哀嚎着,鼓动着仍然黏连在后背的双翼,想要趁此机会挣脱炼狱之主的缠绕,可没等祂如愿升空,便有阴影所化的巨爪以万钧之势挥下,将巨龙再度砸落地面。 祂们再度厮杀在一起,一方狂怒地咆哮着,另一方则已经饥肠辘辘,准备享用丰盛的晚餐。 天空中下起了陨石般的火雨,那是一道道烈焰长矛,它们精准地砸落在炼狱之主山脉般的身躯上,激起无数黑色粘稠的熔岩。 而祂不管不顾,任由烈火之矛在自己身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带着燃烧印记的陨坑。 祂沿着瘟疫之龙背后断裂的创口,用力一掰,将半边腐烂的翅膀硬生生撕了下来! 瘟疫之神哀嚎着,疯狂地激荡着如海洋般浩瀚的神性,但那黑色的怪物只是露出了狰狞的笑容,祂像是终于开怀,又似乎是在叹息。 “啊……” 而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中,黑色的熔岩沸腾,从那山脉般的身躯上奔涌而出,像是海啸一般遮天蔽日。 世界一下子陷入无光的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有什么怪物正在大口地吞咽,肆意地啃食。 伴随着巨龙逐渐垂死的哀嚎,所有目睹此景的存在都感受到了。 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战栗。 “这……” 独角兽咽了口唾沫,回过头看向仍旧死死盯着那漆黑世界的少年,提出了真挚的建议。 “祂有点太过猛烈了,要不我们先撤吧?” “不……那是个陷阱。” 洛尔喃喃着,在他的金色的眼眸,倒映着如水波般朦胧的景象,那种不同颜色的神性纠缠在一起。 漆黑的神性正在侵蚀深绿的神性,不断壮大,但随着祂越发强盛,一抹邪异的血光从深处蔓延出来。 “吃吧,吃吧……” “尽情享用吧……” 第81章 厄喀德那 “吃吧……” “尽情享用吧……” 深邃的呢喃,在黑暗的世界里回荡,自那被遗忘的魔渊之中,仿佛翻涌着粘稠灰暗的恶意。 洛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在他的视野中,属于瘟疫之神的血色丝线正在愈发黯淡,而属于炼狱之主的血色丝线,却愈发耀眼。 随着令人惊悚的咀嚼和撕咬声,黑暗的世界动荡,宛若平地掀起波澜,层层水纹荡漾着,朝四面八方扫荡,在这光芒中,不祥的血光越发耀眼。 女武神伫立在奴隶般的巨人军团之后,头顶残破的光环流淌着晚霞般绚烂的光芒。 祂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残酷惨烈的一幕,一尊疯癫的神明以自身为饵,来牵制住另一尊暴虐的神明。 但女武神并没有因此感慨或者丝毫,祂眼中的战意就如那头燃烧着烈火的长发一般炽热。 不过是敌人罢了。 祂所要的,是为无上的巨人神夺取伟大狩猎的胜利,既然如此,一切神明,都是注定要毁灭的仇敌,就算是现在的盟友,成为仇敌也只是时间问题。 为那戴着圣金冠冕的主宰而战,祂必定能够战胜乌洛波洛斯,成为新的天主。 巨人一族必将再次在复兴,统御现世与每一寸深渊的土壤。 属于至高天的时代必将到来! 女武神如此虔诚的相信着,祂默默垂首,似乎是在祈祷,但口中传出的是恢宏的圣歌,不,那是近乎疯狂的怒吼! “光辉,勇猛,伟大的至高天啊!” 那美艳的面孔和如同白色大理石般的肌肤燃烧起来,就像是那头及腰的长发上的火焰蔓延至全身。 黑暗的世界里,突然闪耀起红酒色的光芒。 “请赐福于我,让我为你而战!” 女武神浑身沐浴在火光中,旺盛的血气蒸腾,祂开始前进,先是慢走,越来越快,最后开始奔跑起来。 “战斗!”“战斗!”“战斗!” 巨人军团们怒吼着,女武神的吼声盖过了一切,祂在狂奔,如同一颗燃烧的流星。 “我将——” “彻底疯狂!” 灿金色的长矛在祂手中成型,燃烧着如同太阳的高热,身高数百丈的巨人就如此赤裸着双足狂奔,比自己手中的武器更像是一柄利器,留下了一道散落着余烬的足迹,而后高高跃起。 黑暗就像被无法想象的力量撕开,出现了巨大的,如同眼睛般的缺口。 那之中满溢着残阳般的色彩,又像是某种利器切割出的伤口。 流星从天而降。 这是宛若残月般惨烈的一击,从女武神蓄势开始,炼狱之主就抬起了流淌着污血的面孔。 哪怕是祂也必须承认,这是无法被躲开的一击。 祂似乎凝重了起来,松开了此刻头颅残缺,半身残破的瘟疫之龙,原本不可一世的巨龙此刻惨烈的模样就如同被人吃剩下的大号烤鸡一样。 那残缺的瞳孔中依旧燃烧着火光,但已经奄奄一息…… 伊莱克托痛苦地嘶吼着,想要用残缺的身躯远离,但无数阴影触须依然死死地纠缠着祂,滚烫且酸蚀的熔岩仍然在侵蚀着祂的身躯,要把祂彻底折骨入腹。 炼狱之主抬起头,如墨一般的阴影升腾而起,幻化为漆黑的云层。 但下一刻,本该密不透风的阴云深处一点火光映照出来,而后迅速放大。 火红的流星摧枯拉朽般击穿了一切的阴云,在流星的表面,无数雷光如同交织的巨网,暗影的结界被层层撕碎。 一个身披血色战袍的女巨人的身影从流星中显现出来。 祂高举着烈火长矛,姣好的面孔此刻也沐浴在火焰中,这一击,甚至比这流星本身还要沉重。 要破开一切阻拦,要毁灭所有防御,要让神明的敌人彻底灭亡! 在这样的刺激下,炼狱之主本能地感受到威胁,粘稠的熔岩翻腾着,祂正在将方才吞噬的神性转化,化为己用,以此调集出足够挡住这一击的神性。 可就在这时,魔渊中响起了毫无感情的笑声。 炼狱之主的身躯出现了片刻的僵硬,或者说卡壳,就好像被病毒感染,神性的流动突然出现了迟滞…… 那双猩红的瞳孔突然间涌上浑浊的雾气。 在这至关重要的关头,那道血色的丝线牵引着,让那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回过头,望向深邃的魔渊。 一道带着无脸面孔的虚影浮现于深渊之底,手指间牵扯着血色的丝线,像是在操纵着被提线的木偶。 只是转瞬间,炼狱之主就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祂嘶吼着回过头,但时机已经错过。 燃烧的彗星从天而降,辉光的长矛自上而下,贯穿了山脉般的黑色身躯。 坠落的时候带着煌煌大势,但落下时却轻巧而无声,就没入那粘稠的熔岩之中。 明明应该是末日般的碰撞,但洛尔却感觉到了—— 强烈的宁静感。 耳边仿佛响起了钟表指针行走的咔咔声,它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最终完全停滞。 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种近乎破碎的静止中。 一道微弱而熟悉的脉搏在跳动着,就像嫩芽顶开厚厚的土壤,又如同稚嫩的幼兽钻出坚实的蛋壳。 那是熟悉而亲近的情感,被藏匿在那庞大身躯的最深处。 “夜叉姐姐……” 少年的双眸陡然间变得无比明亮,在炼狱之主的身躯被撕开的霎那,他终于捕捉到了。 那隐藏在一切本能之下的情感,唯有在本能被削弱的时候,它才终于被显露出来。 下一秒,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 伴随着一道好似要让世界毁灭的怒吼,黑暗的世界支离破碎,女武神已经退开,只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创伤。 那山峦般的身躯被从胸前撕开,露出了一道如同峡谷般的伤口,内里蒸腾着融化一切的热气。 一道微弱的火光在那身躯的深处摇曳,那是长矛仅剩的矛尖,它死死扎根于炼狱之主的躯壳内。 留下无法愈合,无法复原的惨烈伤势。 那庞大的身躯向着裂口处坍塌,流淌的熔岩不断凝固,又不断被覆盖,而后再度凝固。 “原来神明也是会痛的。” 科茜切呢喃着,像是想要挤出一个笑容,面孔却无比僵硬。 “不仅会痛,祂看起来还很生气……” 洛尔轻声说道。 那对盛怒的瞳孔直接锁定了那燃烧着烈火的女武神。 对方毫不畏惧,与祂缠斗起来。 炼狱之主急切地想要发泄怒火,但每每要给予对方沉重打击时,就会出现短暂地卡壳。 戴着无脸面孔的身影像是在拨弄着琴弦,弹奏出扰乱神祇意志的杂音。 而当祂意识到不对,想回过头解决来自魔渊的干扰,近在咫尺的女武神又会酝酿出具有巨大威胁的一击。 而另一边,那头没能被完全消化的腐烂之龙同样支楞了起来,被啃食剩下白骨的翅膀上再度生长出腐烂的血肉。 残破头颅中的火光流淌着无尽的怨毒,祂抓住机会,回过头,喷射出诡异的射线。 衰败之光。 炼狱之主的动作变得愈发迟缓起来,看上去已经显露败迹。 就在这时,已经被搅得天翻地覆的世界里,一道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直指那虚幻的血色丝线。 魔渊中戴着无脸面具的身影微微一顿,面具下泛起幽邃的光芒,灰蒙蒙的,又泛着无穷的血色。 那光芒是一道金色的箭矢,远处的少年仍旧维持着松开弓弦的姿势,看着血色丝线被精准地击中,震荡起来。 炼狱之主原本被牵扯的身躯一震,瞳孔中闪过凶戾的神采。 正要发起又一次进攻的女武神突然停住身形,祂察觉到了,一股不同之前的危险气息。 但无论如何,这并非祂停下攻势的理由。 女武神举起手中的长矛,宛如地狱烈火般的灼热气息便升腾至天空之中。 “你……很好……” 炼狱之主含糊不清地说着,此刻那庞大的身躯尽是触目惊心的创伤。 “炼狱……” “来到我的身边……” 一滴粘稠而漆黑的液体滴落地面,迅速渲染开来,又一次将大地化作漆黑的镜面。 女武神瞳孔泛起波澜,祂知道,炼狱之主正在呼唤自己的领地,掀起新一轮的炼狱魔潮! 这说明在本能被削弱之后,曾经掌控身躯的心智和理性开始回归。 神性和人性,此消彼长。 祂重新具备了战斗的智慧,不再凭借庞大的本能狩猎或者进食。 一旦炼狱魔潮生成,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很可能就此错过…… 女武神意识到这一点,更加快了攻势,祂重重将长矛投向天空。 于是天空便被点燃,化作燃烧的火海。 无数燃烧着火焰的陨石从火海中激射而出! 一朵朵绽放红莲之火从天而降,攻击范围覆盖了炼狱之主所在的整片区域。 炼狱之主庞大的身躯仿佛与化作黑色镜面的大地融为一体,化作类似山脉一样的巨物。 祂完全无视着对方的攻击,任由无数陨石在祂的体表砸出一个又一个陨坑,溅起一朵一朵黑色的水花。 水花之中,另一个深渊位面正愈来愈近。 “阻止祂!” 女武神咆哮着,魔渊之中的身影再度操纵起傀儡的丝线,但紧接着,又是一道金色箭矢射来,再一次干扰了祂的演奏。 祂终于有些恼火,没有脸庞的面具望向远处仍然维持着放箭姿势的少年,无尽的幽光自面具下流淌出来。 仍然在喘息着的洛尔只觉身体突然不听使唤,整个人突然飞了起来,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远远地朝着魔渊之中飞去。 对方要先解决他这个不安分的小东西,少年咬着牙,抬起头,只瞧见一道透明的丝线从自己头顶蔓延出去,而丝线的另一头。 自然是被握在厄喀德那手中。 “洛尔!” 芙蕾最先追了上来,她的伤势还没恢复,但靠着蛾群,想要拉住少年,但根本无济于事。 “把我头顶的丝线切断,快!” 洛尔不由喊道。 但芙蕾却茫然地说:“丝线?丝线在哪?” 凌乱焦急的飞蛾上蹿下跳,却根本无法触碰到那根血色的丝线! 芙蕾拉不住洛尔,只能一同被裹挟着飞向魔渊。 但好在,还有一人对傀之神性的理解更加深入,科茜切反应了过来,说道。 “殿下,这丝线是建立在您与祂之间的关联上,除了您之外,其他人无从斩断。” “想要摆脱控制,就得削弱和祂的关联。” 我和祂之间的关联…… 洛尔立刻就想到了,神骸已经被摧毁,剩下的就只有……蛇人族! “是的,殿下,我等万分感激您的恩典,还请允许我等向您辞行。” 科茜切说着,与无数蛇人的灵魂一同酝酿着,准备朝着创造它们族群并赋予无尽苦难的母神发起最后的复仇。 “我不允许——” 少年咬牙,想要用神性强行挣脱控制,但在傀儡线的控制下,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灵魂汇聚成苍白的洪流,先他一步,朝着魔渊涌去。 “创造并赋予我等无尽苦难的母神啊……” 科茜切振声高呼,蛇人们也便一同呼喊。 “我等苟延残喘至今,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您也体会这会苦难和痛苦。” “十三万三千八百一十二蛇人,沉淀了千载的苦痛和绝望,这份饱满的果实,皆仰赖您慈悲的神恩。” 其数十万之众。 其名复仇之魂。 “请收下吧……” “名为复仇的谢礼。” 没有面孔的身影凝望着灵魂洪流地来袭,发出了毫无感情地音符。 【嗤】 祂的身影变得凝实,就好像从魔渊之中升起,那下身竟然也是蛇般的身躯。 除了脸上戴着无脸面具之外,仅看外表,与蛇人几乎一般无二! 蛇人一族的本家神明,或者说,祂以自己为模板,创造了蛇人族…… 虽然力量上要远逊色于祂后来所创造的神孽,但仅看外表,无疑会觉得蛇人一族享有浩荡的神恩。 那么在久远的岁月之前,到底是造物背叛了它们的神明,亦或是神明背叛祂的造物。 神明不语,蛇人一族也无言。 二者碰撞在了一起,魂威的波动让魔渊也为之震荡。 洛尔头顶的丝线一下子变得虚幻起来,隐没于虚空之中。 他被芙蕾拉住,抱在她的怀中,怔怔地看着魔渊之上那道愈发凝实的身影。 一切蛇怪的母亲,厄喀德那。 似乎直到这一刻,祂才真正从魔渊中升起,降临到永世战场。 只是…… 那白色的无脸面具下,满溢出浓郁如墨的悲伤,几乎弥漫了整个战场。 第82章 蛇人往事 全权慈悲之母神啊,倘若这是吾等与生俱来的原罪,那吾等甘之如饴。 ——《蛇祀》 厄喀德那。 世间蛇怪的母亲,傀之神性的主宰,以残忍暴虐闻名的邪神。 此刻祂已经从魔渊中升起,真正降临在这处战场之上,连带着那与蛇之大公卡西奥佩娅极度相似的纯白蛇尾,也暴露在众多视线中。 这还是洛尔第一次瞧见这位神明的本相。 早在现世,少年就知道,卡西奥佩娅是在这位神明的遗蜕中诞生的生命,二者在外貌上必然会存在相似之处。 但当祂真正显现神之本相,洛尔才惊讶地确定,厄喀德那,竟然真的是人身蛇尾的形象。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那张戴在面孔上的白色无脸面具。 祂隐藏了自己的真容,又或者这面具是傀之神性的某种具现物。 毕竟妮莫之书上也曾经记载过这样的形象,没有面孔,因此可以是任何面孔。 假面之神,傀儡之神乃至蛇人之神。 由蛇人一族凝结的魂威正在缓缓散去,在复仇之魂的冲击下,这位生性残忍暴戾的神明却毫发无损。 祂暂时放下了对炼狱之主的干涉,转而望向少年这边,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上没有喜怒,只有让人不寒而栗的空白。 【孩子】 【你救赎了一个卑劣的种族】 被无数飞蛾护在身后的少年愣了一下,那声音宛若机器或者电子合成一般,听不出丝毫情感,先前那阵难以压抑的悲伤仿佛只是少年的幻觉。 蛇人族,最终还是彻底灭亡了。 洛尔目光闪烁着,眉眼低垂,手中握着一柄金色的箭,随时准备在芙蕾的掩护下将箭矢射向对方。 少年冷漠地质问道。 “蛇人一族到底何罪之有?” 【既不知,便教晓汝】 人身蛇尾的神祇淡淡说道。 下一刻,少年突然感觉自己握箭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他屏息一望,只见一道透明的丝线,不知何时已经缠在自己的手指上,而丝线的另一端…… 自然把握在厄喀德那手中。 见鬼,怎么还有?! 洛尔心脏骤停。 源自丝线的另一头,突然袭来一阵粘稠阴冷的情感,如刺骨的寒流,源源不断地涌入少年的体内。 灵魂在顷刻间被冻结,洛尔只听见耳边不断响起芙蕾和奈莉尔呼唤自己的名字,但是意识却无法抵抗地不断下沉。 渐渐地,少年闭合了双眼,像是在小憩。 又在突然间惊醒。 眼前已经变了场景,洛尔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端坐在阴暗的洞穴中,蜷缩着身子,似乎正在闭目养神。 少年下意识想要将双腿放下,感受到的,却是鳞片与石板摩擦所带来的冰冷而湿滑的触感。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腿不知何时变成了雪白的蛇尾,每一块蛇鳞,都倒映着太阳般斑斓的光芒,美轮美奂。 紧接着,在他的面前,那些正匍匐着祈祷的蛇人们似乎听到了他苏醒的声响,它们抬起头,发出炽烈的欢呼。 洛尔茫然地望向它们,这阴暗潮湿的洞穴是他的居所,这些蛇人是如何寻到这里的? 它们之中大都带着伤势,有的几乎奄奄一息,但都用狂热而希冀的目光仰望着他。 它们称呼他为。 神。 “全权慈悲之母神啊,请赐予我等在荒原中生存下去的力量!” 蛇人们如此祈求着,目光中满是虔诚和渴求。 是了,我是它们的神,虽然它们的诞生只是一个意外,但…… 少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俯瞰着蛇人的目光变得庄严,肃穆,但同时,也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亲近。 他或者祂缓缓舒展着那道修长纯白的蛇尾,尾尖遥遥指向为首的一位蛇人。 那是一位女性蛇人,它的蛇尾同样是雪白,这本应该是血统高贵的象征,但此刻,它却瘦骨嶙峋。 在被选中之后,它欣喜若狂,匍匐着靠近,直到最终来到神明的蛇尾之前。 洛尔看着它那酷似自己的身形和姣好的面容,陡然间心生喜悦。 于是,那正对着对方的尾尖渗出一滴宝石般的血液,在蛇人祭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缓缓滴落。 此为恩典,也为圣餐。 蛇人颤抖着吐出蛇信,饮下了这滴血液,它瘦削的身躯焕发出绚烂的光芒。 已经停止生长的身躯再度发育,干瘪的蛇尾变得修长饱满,姣好的面容变得更加美丽,瘦削的身形变得妙曼妖娆。 更加重要的是,它身上荡漾着足够带领族群在荒野上生存下去的强大神性,蛇人们拥有了第一任蛇人王,它疯狂叩首,亲吻着王座前的台阶。 而后,又是一滴血液,它滴落在洞穴之中,于是地面泛起血色的幽光。 残存的蛇人们开始又一次蜕变,它们的身躯变得强壮,觉醒了名为神性的力量。 它们欢呼着,狂热地祈祷着。 王座上的神明垂落目光,似乎有些疲乏,但目光却十分柔和,这个弱小的族群似乎已经走投无路,因此才会遵循血脉的指引来寻找自己。 那就赐下血液吧,如此,它们应该能够存续下去…… 【就如此存续下去吧】 洛尔怔怔想着,像是有些失神,又像是再次打了个盹。 当再次苏醒时,迎接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他正盘踞在高高的王座上,目光所及是一座宏伟得难以置信的庙宇,四周的墙壁上雕刻着仿佛失落文明才有的精美浮雕。 在王座前长长的台阶下,匍匐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蛇人,它们发现了所侍奉之神的苏醒,于是欢呼着,狂热地祈祷着。 原来如此,这个弱小的族群,已经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塑造了自己的文明。 洛尔沉思着,却见下方的蛇人中,走出一头穿戴华丽的身影,它同样有着纯白的蛇尾,头上戴着白骨锤锻成的冠冕。 它来到座前,向洛尔讲述着它们与人类和地精的战争,它们在战争之中节节败退,几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全权慈悲之母神啊,请赐予我等战胜一切强敌的力量!” 神明应允了,祂再度垂落蛇尾,这一次,洒落的鲜血几乎漫过整座庙宇的地面。 无数蛇人沐浴在血光中蜕变,化作强大无比的蛇怪,有了这样一支军队,它们应该能够战无不胜…… 战胜人类……好像有哪里不对。 可,我不就是人类吗? 强烈的违和感终于让洛尔清醒过来,他反应了过来,开始以一种第三人称的角度旁观着在血光中蜕变的众多蛇人。 自己应该是陷入了某种幻境,厄喀德那正在向他展示蛇人一族的过往。 只是这过往…… 少年愣住了,前一秒,那支恐怖强悍的蛇怪军团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出庙宇,准备出征,但下一刻,它们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地斑驳的血迹和溃逃回来的残兵败将。 宏伟的庙宇中空荡荡的,俊美的蛇人王再次来到这里,向神明哭诉着,祈求更加强大的恩典。 蛇人一族失败了,它们遭遇了倾尽整个族群也无法对抗的强敌。 半人半神的圣徒,迦尔娜。 于是王座上的神明第一次离开这座古老的庙宇,去往尤特克拉希尔圣山。 之后的故事就和地母教会启示录中记载的那般:迦尔娜为了复活自己的爱人,踏上了朝圣之路,而厄喀德那,则在沿途布下无数拦路的蛇怪。 甚至最终不惜亲自下场,与对方厮杀。 洛尔有幸瞧见了迦尔娜成为神明之前的真容,她拥有深海之神的血脉,比常人高大得多,身躯上披覆着鱼鳞,手臂在战斗中能够化作八爪鱼一般的触须。 她虽然尚未被地母重新孕育,但也已经抵达了霜之神性的顶点,更是手握着能够斩断一切的血色长剑。 洛尔看得无比清晰,那分明是一柄用血棘铸造的长剑! 厄喀德那支配万有的丝线被那把剑轻而易举地斩断,最终只能被迫贴身搏斗。 但迦尔娜,同时也是人类世界最为登峰造极的剑客。 于是,神明败给了圣徒,成就了迦尔娜不败的神话,并因此丢失了一枚瞳孔。 画面一转,重伤的神明再度回到了蛇人的领地……洛尔发现自己,或者说厄喀德那,被囚禁在阴暗潮湿的祭坛上。 瞳孔处创伤让他无比痛苦,但他却无法动弹,一根根尖锐的长钉凿穿了他的身躯,将之死死钉在了祭坛上。 无数身着黑色长袍的蛇人环绕着祂,口中依旧诵念着虔诚的经文。 只是那它们兜帽下投射出的目光,流淌着无比清晰的贪婪欲望。 洛尔,或者说厄喀德那,突然间不再反抗,他理解了一切,只是喃喃着。 “原罪吗……” 神明创造和庇护的子嗣们,向着它们的母亲和造物主举起了屠刀。 “全权慈悲之母神啊,请赐予我等,成为永恒的力量!” 为首的蛇人狂热地祈求着,扭动着雪白的蛇尾,它是蛇人的王,也曾是祂最为钟爱的一位。 蛇人王的嘴角流淌着贪婪的涎水,它颤抖着,举起了手中的祭祀刀,挖下了仅剩的那枚瞳孔,而后狂喜地将之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无与伦比的力量降临了。 蛇人之王嘶鸣着,发出畅快和越发凶戾的笑声。 它的血肉开始膨胀,背后长出六条强而有力的手臂,口中生出三排锐利的尖牙,不祥而恐怖的血光从每一处关节与鳞片中迸发出来。 最为邪性的,是在那姣好面孔的眉心处,生长出了一枚仿佛星辰般的猩红瞳孔。 它完成了升华。 从一介凡间的生命,升华为最强大的神孽。 目睹了王的升华,蛇人们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 它们摩肩擦踵,前仆后继,只为从那神圣的躯壳上咬下一口象征着永恒的血肉。 于是,盛宴开始了。 …… “啊啊啊啊啊……” 洛尔猛然间惊醒,无比痛苦地叫了出来。 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种无法言说的疼痛仿佛仍然留在灵魂深处,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 就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它们密密麻麻地爬满你的身躯,细碎地啃咬着,撕扯着,而后再通过鳞片被撕开的伤口,钻进血肉之中,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甜美的血液。 这样的痛苦持续了很久,每一道血肉被撕裂的痛苦,都完整的,一丝不差地传递到洛尔的意识中,让他感觉好像自己的灵魂也在被一并撕裂。 “洛尔!你怎么了?!” 芙蕾焦急地询问着,在她的视野里,少年只是陷入了片刻的失神,紧接着,就突然瘫倒在她怀中,痛苦地抽搐着。 而在洛尔的感觉中,他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自己的血肉,骨骼,内脏被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这份痛苦太过清晰而漫长,以至于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剧烈地喘息着。 他依稀能回忆起,那最后的结局—— 当不祥的血光平息,神明被吞噬殆尽,蛇人一族从此背上了永恒的原罪。 无数道猩红的线,从那些强大的神孽体内蔓延出来,延伸向虚无之中。 一道虚幻的身影伫立在所有蛇人的头顶,用手中的丝线,编织着它们的命运。 另一场屠杀开始了。 这一次,是神孽们之间的战争,得到了一份力量,就会想要更多的力量,得到了一份神骸,就会想要更多的神骸。 永无止境的渴望,驱使着已经得到升华的蛇人们自相残杀,这场战争蔓延到整个蛇人的族群,王国分裂成九个部落,分别隶属于九头最强大的神孽。 这是蛇人一族在现世最后,也最强盛的时间段,它们占据了辛西娅平原的大部分领地,人类和地精只能联合起来,共同对抗蛇人。 所幸,蛇人们并不团结,为了神骸而引发的内战一刻也不曾停息。 最终,神孽海德拉杀死了其他神孽,集齐了全部的神骸。 在它集齐神骸的那一刻,厄喀德那便在海德拉的体内复生,以傀儡之神的狂怒姿态,将残存的蛇人一同拉入深渊之中。 昔日不可一世的蛇人从此在现世销声匿迹,只剩下零散的幸存者,栖息在九轮山脉一带。 第83章 傀面 “洛尔……你对洛尔做了什么!” 眼看着少年此刻蜷缩在怀里无比痛苦的模样,芙蕾厉声质问着不远处人身蛇尾的身影。 神明不语,白色的面具上空无一物,自然也没有喜怒,祂只是轻轻扯了扯手中的丝线。 芙蕾顿时感觉怀里一空,下意识想要抓紧少年,却只能触及残留着幽香的空气。 “洛尔!” 透明的丝线连结的两头仿佛有着某种跨越空间的牵引力,厄喀德那抬起手,毫不费力地将洛尔拉向自己。 【孩子】 【看着我】 洛尔才勉强摆脱此前那阵痛苦的感官冲击,下一刻,就已经被对方扼住了喉咙。 哪怕对方此刻还没有下死手,但那浩荡的神威,已经让洛尔透不过气来。 洛尔只能勉强睁着眼,凝望着那张没有五官的白色面具,在少年的目光中,面具上的光线开始扭曲起来。 渐渐地,一张精致无瑕的脸取代了原本的面具,洛尔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 他自己。 眼前的神明赫然变换成了他的模样,如瀑般的黑发垂落,仿佛天神雕琢的脸庞,绯薄稚嫩的唇瓣,以及…… 一双澄净明亮的金色眼眸。 傀面之术。 这就如同在照镜子一样,区别只在于,镜子中的洛尔眼神更加淡漠,如同死寂幽暗的坚冰。 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平静地开口说:“将宝贵的爱意分予一个卑劣的族群,你后悔了吗?” “洛尔——” 银色的锁链自虚无之中射出,想要将洛尔从对方手中夺回,但当锁链临近之时,却如同丢失了目标,在头顶环绕了几圈后,直接落向了神明身上。 而后化作一滩银色的颜料。 就连神性,也无法区分出此刻谁才是真正的洛尔,因此被混淆了巫术的指向。 “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的……我看到的……绝不是一个卑劣的族群。” 被扼住喉咙的少年艰难地说道。 自己的生命就在对方一念之间,但他只是死死盯着眼前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 “或许它们的先祖曾犯下无比丑陋的罪孽,可昔日的作恶者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它们的罪孽,不应该延续到漫长岁月后,那些无辜的蛇人身上……” “……在我短暂的深渊游历中,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个为了族群存续不惜牺牲自己的高洁灵魂……” “倘若你真的爱过这个种族……为什么不给它们一个机会……” “蛇人,会比谁都更加虔诚地信奉你唔……” 扼住喉咙的手臂微微用力,像是要直接将少年掐死一般,打断了他的言语。 那张与少年相仿的傀面再度扭曲起来,那绝美的五官像是卷入了白色的漩涡,于漩涡中,又一次浮现出新的面孔。 这一次出现的,是一张破破烂烂的脸庞,明明应该是无比美丽的容颜,但却遍布无数狰狞的疤痕,像是被外力残忍地撕碎过,又再次黏合在一起。 那脸庞上没有瞳孔,空荡荡的眼眶仿佛通往地狱的洞穴,透出一股让人触目惊心的狰狞和残忍。 洛尔一窒,他自然明白这是为什么—— 祂的身躯曾被蛇人的先祖们分食过,以神骸的形式,存在于神孽体内,直到最强大的神孽吞噬了其他所有姐妹,祂才得以在对方体内复生。 这份庞大的憎恨和痛苦,一经重生,就压垮了现世的领地,直接落入深渊之中,厄喀德那,也从那穴居于洞穴中与世无争的蛇神,化作了如今让人闻风丧胆的深渊邪神。 这份丑陋和不洁的面相,正是蛇人一族原罪的佐证,祂端详着少年似乎被自己吓到的表情,口中传出了沙哑的,嘲讽的笑声。 【看着我现在的模样】 【你这漂亮的小家伙】 祂抬起手,似乎想要触摸洛尔的脸庞,却迟迟没有落下,沙哑的笑声越是倾听,越是能感觉到无边的悲凉和痛楚。 洛尔想到这位神明所创造的傀面之术,以及在堕入深渊之后,祂所创造的那些丑陋无比的神孽。 再对比在现世时,得到这位神明赐福的,大都是些俊美妖娆的蛇人…… 厄喀德那,大约是比较爱美的神明,毕竟祂自己,就曾经拥有绝世的容颜。 以至于在被蛇人背叛之后,祂开始憎恨美丽的事物,从此所缔造的,都是噩梦般的孽物。 祂在用这副丑陋的姿态,告诉洛尔—— 祂绝不原谅。 蛇怪之母脸庞上那对空洞的眼眶里凝结出红宝石般的血泪,祂将少年拉近,另一只手轻柔地摩挲着少年的脸庞。 【多么伟大的一张脸】 【如果你真的想要我赦免蛇人的罪】 【就把你的脸给我吧】 祂的手中多出一张纯白色的无脸面具,将它扣在了少年脸上,而后用锋利的指甲一点一点沿着面具的边缘游走。 洛尔只觉微弱的刺痛感传来,在面具边缘的肌肤上,赫然多出了一道短刀割过的弧线痕迹。 这是……傀面仪式。 是了,《妮莫之书》。 自己和对方最后的关联在于妮莫之书,自己当初用爱之神性改写了那本书,但也反过来,与眼前神明缔结了联系。 洛尔想明白了这一点,但似乎已经太晚了。 在这个过程中,芙蕾和奈莉尔一直在尝试着从祂手中夺回洛尔,但傀之神性混淆了真假。 一切攻势术法在接近厄喀德那时,都会被偏移到那些零散的魔物身上,就像是某种被动触发的替身傀儡。 傀者,假也。 “洛尔!” “给我住手——” 芙蕾瞠目欲裂,但任凭她用尽气力,也无法从一尊神明手中救下洛尔。 眼看对方就要沿着面具边缘把自己的脸整张剥下来,少年缓缓闭上眼,轻声说道。 “我就要死了……” “夜叉姐姐。” 厄喀德那的身躯一个踉跄,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如刀的指甲顿时偏移,险而又险划过少年无瑕的肌肤。 在那张俊俏的脸庞上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祂蹙起眉头,注视着自己满是缝合裂隙的手掌。 一根血色的丝线出现在祂的指尖,只是这一次,却并非由祂在操纵。 …… 第84章 狂怒 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曾经不可一世的巨人军团不知去向,只留下大地上一大片烧焦的痕迹和空气中一阵阵恶臭的焦炭味。 女武神半跪着,此前白色大理石般健美的身躯上出现无数漆黑的腐蚀痕迹,正在一点一点滴落粘稠的污血。 祂头顶的残缺光环黯淡无光,那头耀眼的炽红长发上的熊熊烈焰似乎也已经快要熄灭。 任谁都能看出,这位女武神已经油尽灯枯,但其实祂此刻的状态还算不错。 那已经和黑色大地融为一体的恐怖存在暂时没时间理会祂,祂正在大口咀嚼着,口中发出嘎嘣嘎嘣的骨头被咬断的声音。 好一会,一个没有被嚼碎的头骨被吐了出来,落在漆黑的地面上,翻滚着来到女武神的脚下。 女武神沉默地凝视着那颗光秃秃的残破头骨,从那空洞的骸骨中,已然不见昔日的狰狞和威严。 就好像一个古怪的雕像。 这就是神明的死亡吗? 简直,简直……像一个小丑一样! 女武神大笑起来,炽烈的焰火好似再度被点燃,就这样死去,还不如干脆把自己燃烧成灰烬。 战斗到最后一刻! 黑色的怪物缓缓发出一声饭后的叹息,那样子仿佛吃下了一只烤鸡般惬意,猩红的瞳孔里罕见的多出一抹慵懒和餍足。 还不够,还有下一个…… 炼狱之主望向准备进行最后一搏的女武神,眼眸中满是嗜血和暴虐。 女武神只觉心中一寒,缓缓垂下头颅,只见那颗残破的头骨中,突然射出一道漆黑的阴影长矛,刺穿了祂的身体。 祂此前竟然毫无察觉,也没有丝毫怀疑这颗头骨有什么问题…… 无数阴影棘刺自那长矛迸发开来,在顷刻间将女武神化作一颗流淌着污血的海胆。 祂仍然活着,却已经无可挽回的落败。 这真是……岂有此理。 明明如此强大,却还如此狡黠。 【赫赫】 炼狱之主发出沉闷的笑声,祂的目光似乎有着某些不同,要更加灵动,更加富有情绪。 只是突然间,祂的目光被什么东西牵扯了,看向了正被厄喀德那捏在手里的少年。 他就要死了…… 炼狱之主漠然地想到,一个误入神明战争的小甜品,显然是不足以让祂放弃眼前的佳肴。 等到把眼前不自量力的女武神吃下去,再去把魔物之渊的主人给吃…… “我就要死了,夜叉姐姐……” 轻柔的呢喃在耳边响起,仿佛最后的告别,少年没再反抗,闭上了眼睛,仿佛沉睡在厄喀德那怀中。 一旦失去了面孔,自我也就失去了。 这是一种彻底的死亡。 在深渊这种地方,或许称得上是仁慈的死亡。 炼狱之主想着,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在那庞大的身躯里,一股足够让天地翻覆的怒火正在翻涌。 “夜叉姐姐……” 猩红的瞳孔猛然间瞪大,神明瞠目欲裂,狂怒地咆哮着,构建身躯的黑色熔岩霎时间沸腾了起来。 连绵的黑色山脉活了过来,从中抬起一只足够遮天蔽日的阴影巨手,一把拉住了那根悬在头顶的血色丝线。 厄喀德那正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扯动了身体,祂惊愕地转过头,正瞧见一双燃烧着怒火的猩红竖瞳。 “你,要,对,他,做,什,么?” “啊?!” 炼狱之主猛地用力一拉,蛇怪之母竟然不由自主地向对方飞了过去。 洛尔的身子顿时被甩飞出去,芙蕾和独角兽同时赶到,芙蕾将少年接住,独角兽则让周身的血色荆棘纠缠在一起,化作一柄血色的长剑。 “咻——” 血棘之剑斩断了那根与厄喀德那连结的丝线,洛尔这才总算是艰难地缓了过来。 他望向远处的战场—— 厄喀德那的身形在半空中迅速膨胀,似乎想要凭借着神躯本相的力量和对方抗衡。 可惜,现在连洛尔都知道,这位蛇怪之母并不是擅长正面战斗的神祇…… 就算被逼得显现本相进行战斗,祂能够爆发出来的战斗力也相当有限。 事实也的确如此。 厄喀德那甚至没来得及切断被对方反向侵蚀的丝线,一轮黑色的日轮就迎面正中祂那张本就破碎的面孔。 蛇怪之母的头颅直接凹陷了进去,在这恐怖冲击力下被重重砸进地面,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浓烈的烟尘还没有散去,炼狱之主又拉扯着丝线,这一次,蛇怪之母成功稳住了身形,还有没被对方拉着走。 只是还没有开始反击,无数卷曲的阴影触须已经像倾盆大雨一般,密密麻麻地射入深坑之中。 在闇之神性的加持下,每一根触须在命中之后都会连续迸发出带着酸蚀性的浓稠暗影。 如同无数恶毒的深渊炸弹,在深坑之中源源不断地爆开。 深坑内传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蛇怪之母的身影从中钻出,浑身的鳞片遍布焦黑的腐蚀痕迹,本就破碎的面孔更是残缺了一角,流淌着如泉涌般的黑色污血。 祂半是愤怒半是恐惧的爬出了深坑,想要飞上天空,下一刻,那条修长无比的雪白蛇尾却被一只黑色熔岩大手轻巧地捏住。 只见蛇怪之母庞大的身躯被熔岩大手倒过来提向空中,就在黑色山脉一头的峰峦前晃动着。 但那却不是真正的山峰,而是一个庞大得难以想象的头颅,蛇怪之母在祂面前俨然如同一条小蛇一般。 炼狱之主缓缓张开了嘴巴,无数阴影触须从中纠缠而出,缠住了蛇怪之母修长庞大的身躯,任由祂如何奋力挣扎,都绝对无法逃脱。 厄喀德那在尝试挣扎无果之后,也就沉寂下来,浑身荡漾起迷离不祥的血光。 祂静静注视着那蔓延出无数阴影触须的血色漩涡,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 不过是……又一次被吞食。 类似的经历,在漫长岁月中,祂已经体验过无数次——无数子嗣将祂分食,最终再自相残杀,祂会从胜利者的体内再度复生。 这就是傀之神性的恐怖之处,没有谁能逃脱祂编织的剧本。 只是这一次,对方并非祂所孕育的子嗣,而是一尊完整的神明,还是以吞噬世界为己任的炼狱主宰。 这也意味着,祂会很难从对方体内复生。 或许会在这怪物的体内,被一次次地碾碎,连神骸都荡然无存,灵魂也灰飞烟灭。 那想必是无与伦比的痛苦,只是…… 祂依然会存在。 只要这份痛苦仍然存在,祂总能凭借着傀之神性,再次复生,甚至反过来,将这头强大的怪物化作自己的傀儡。 当然,这个过程会无比漫长也无比痛苦,而痛苦,只不过是……痛苦罢了。 眼看人身蛇尾的神明就要被炼狱之主吞入腹部,一根金色的箭矢突然射了过来。 先一步没入那血色的漩涡之中,激荡起一阵迷离的金色光芒。 “嗯?” 【嗯?】 两位神明一同偏移了视线,凝视着那道不知死活,朝此地靠近的渺小身影。 “夜叉姐姐,你不可以再吃了……” 第85章 无法背离 “夜叉姐姐,你不可以再吃了……” 少年振声呼喊道,依靠着芙蕾的蛾翼,他总算勉强靠近了战场的中心。 此地,两位神明对峙的神威压迫着战场上的空气,就像是飓风的风眼,维持着短暂的平静。 而神明战斗的余波,就如同肆虐的气流般席卷着整个世界,此刻再往天上望去,已经无法看见上层深渊迷雾界的映照。 只有一片让人不寒而栗的寂静深空。 这一座深渊的边界似乎在战斗中被撕开,虚空的气息正在涌入其中。 眼见渺小的少年靠近,战场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静,遍地焦炭和污血的恶臭气味,霎时间被一阵迷离的幽香驱散。 洛尔从天空中缓缓落下,如瀑的黑发在天空中肆意飞舞着,白袍如蝶般翩跹,那澄澈的金色双瞳倒映着此刻的战场的局势。 看上去炼狱之主已经大获全胜,就要将战利品吞入腹中。 可蛇怪之母并非没有反抗的力量,傀之神性已经在对方体内扎根,真正的战斗或许要等到二者合为一体才会打响。 所以祂也只是静默地注视着,接受被吞噬的命运。 “送上门来了……” 此刻在两位神明眼中,翩然而至的少年就像是天空中渺小的飞蚊,毫无避忌地落在炼狱之主面前。 于是炼狱之主呢喃着,那原本就张开的嘴巴里,血红色的漩涡不断翻腾,又再次窜出了几道黑色的触须。 想要顺势将这送上门的小点心也给擒住。 少年毫无抵抗之意,被触须缠住,先一步拉向血色漩涡中。 “洛尔……” 少年身后的蛾翼在顷刻间被阴影的触须撕碎,在最后一刻,传出芙蕾担忧的声音。 “相信我,芙蕾,我会没事的。” 少年轻声说着,双眸死死盯着炼狱之主口中,血色漩涡深处那最为隐晦神秘的瞳孔,他对着那瞳孔用力呼喊道。 “夜叉姐姐,我知道是你,你还记得我们订立的契约吗?” 深红色的漩涡似乎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卡壳,但又立刻恢复如常。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阴影触须蔓延了出来,在缠住了少年身躯的同时,开始贪婪地攀附着,蠕动着。 此刻的洛尔不着寸缕,透过脖颈处滑腻的雪白,能够瞧见黛青色的血管正在微微跳动,昭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内心。 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果实,被怪物一点点塞进了嘴巴里,而这个过程,还不断用灵巧的触须品味着甜美的汁液。 “嘶——” 少年猛地仰起头,有某条不怀好意的触须,在前端生出了唇齿,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稚嫩血肉。 鲜血被掠夺的疼痛只存在了一瞬,很快,就转化成迷醉般的酥麻。 越来越多肆无忌惮的触须,它们仿佛要将少年淹没一般,蠕动着将他拉进了那张通往地狱的巨口之中。 少年还在做着尝试—— “夜叉姐姐!你不能再吃了,你会被神性压垮唔唔唔……” 似乎是不想再听到洛尔的话语,一道灵活的触须直接堵住了少年的嘴巴。 而在外面,被熔岩巨手死死掐住的厄喀德那平静地旁观着这一幕。 天使般的少年正在被恶魔般的怪物亵渎,并且一点一点折骨入腹,吃干抹净,这种残忍而靡靡的画面有一种宗教上的象征意义。 一场盛大的献祭。 确实,这样的方法倒也符合爱之神性的运作趋势,只是…… 他难道以为这样就可以唤醒对方的人性? 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况且,就算唤醒了又能如何呢? 厄喀德那残缺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或者是想要嘲讽,又或者想要提醒,在少年被拉入口中的最后一刻,祂开口说道。 【没有意义】 【神明无法背离自己的神性】 这才是最核心的问题。 就算短暂地唤醒了炼狱之主体内稀薄的人性,祂也会在神性的裹挟下再度化作只知道吞噬的野兽。 闇之神性,是一切生命灵魂深处的阴暗面。 仔细想想,所谓的生命,不也是如此残忍的东西,必须要吃下什么,才能够继续存在。 蛇人也好,人类也罢,想要存续下去,就需要啃食血肉,王国想要生存,就需要开辟领土,文明想要繁荣,就需要挖掘煤炭,吞吃铁石。 这是以世界为名的食物链,而闇之神性,不过是将这份罪孽具象化了出来。 所造就的,是注定要将世界食尽的怪物。 无论是所爱之人,所想之人,眷恋之人,牵绊之人,在祂吞噬万有的本能面前,都并无区别。 并非不在意,只是…… 无法控制罢了。 不仅是炼狱之主,任何神明,都在遵循着神性运行的道路。 又比如厄喀德那自己,祂难道就真的无法反抗作为子嗣的蛇人吗? 只是傀之神性在那一刻作祟,驱使着祂自愿被众多子嗣分食,然后再反过来操纵它们,如同操纵傀儡,演出绝望和苦痛交织的剧本。 因为战争,就是最美妙的剧本,就是最终极的暴力,最完美的阴谋。 在战争之中,演奏出无尽的悲哀,欢愉,暴戾,阴谋,反转,高潮! 才称得上是一出,像样的傀儡戏。 若是神明不死,永远高高在上,又何来永无休止的战争? 这是神性的理念与道理,同时也是神明自身的信念或者说执念,遗憾的是,已经选择的道路无法回头。 人与神之道,永远无法相交。 第86章 炼狱之始 在遥远的东方,曾有过名为【斩己】的证道之法,通灵塔的巫师们认为,那是一种已经失传的成神之路。 很难说这是剑法,还是道法,或者咒术,从那座诡谲难言的海外仙山上,曾经流传出关于这种方法的只言片语—— 将毕生所修之圆满成果,化作无物不斩之无上秘剑,而后斩向自身。 山上的仙人如此口述的:盖因道生万物,它无所不包,无处不在,故人亦是道之载体,是以斩己而明道。 大巫师苏迦尔娜是如此解释:神性的道路涵盖在世间万物之中,因此,人也是神性的载体,斩己,意为斩灭人性。 于是,人会死去,而“神”会浮现。 ——《通灵志·苏迦尔娜语录》 被吃掉了。 少年迷糊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光线愈发昏暗,直至最后完全湮灭,应该是对方已经合上了嘴巴。 现实不像是卡通动漫,不存在什么长长的食道和宽敞而舒适的胃袋。 这是完全充盈着闇之神性的躯壳,在这身体里的每一滴液体,都足够蚀骨成泥,把他消融殆尽。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漆黑之中,有且仅有一道猩红的光芒,那是一处正在不断扭曲的深红漩涡,数不清的幻境蜃景在那光芒中出现又湮灭。 少年不着寸缕,无瑕美好的身躯裸露着,反正也是在黑暗之中,无人在意,更无人窥视。 洛尔不自觉地朝着那唯一的光亮处走去,此前死死地缠着他的触须,在他被吞进口中之后便全都消失不见了。 它们重新回到了深红色的漩涡之中,不见踪迹。 地面是黏糊糊的,晶莹剔透的赤足踩在上面,带来一种粘稠的,不适的嫌恶感。 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洛尔看着那处深红色的漩涡,那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 想要走近,想要看得更清晰。 兴许是炼狱之主的身躯真的太过庞大,哪怕只是在祂的嘴里,洛尔也花了好一会才走到了那血色漩涡面前。 中间甚至还因为脚下柔软的褶皱而跌了一跤,洛尔能够感觉到,在自己倒地的一刻,四周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弹。 但遗憾的是,他看不清,那些黑暗处在比黑暗更加深沉的地方,它们或许就在少年周身肆意舞动着。 却没有反射任何一丝光芒。 在炼狱之主的口中,洛尔感觉不到自己体内的任何神性,仿佛都被吸食殆尽,自己身体里是完全空白一片。 想想也是,对方吃下了那么多东西,也没见有谁能逃出去,就算是瘟疫之神,不也像烤鸡一样被嘎嘣脆了吗? 洛尔现在只是想看清楚…… 那些浮现在深红漩涡之中,迷离变换的光影: 有的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有的是荒芜人烟的原野,有的是金碧辉煌的大教堂,有的则是尸骨累累的冰雪战场…… 它们短暂地出现,又很快湮灭于虚无中,在众多的画面中,有着一道与众不同的影子,她与周围的景象格格不入。 那是一位有着黑色长直发的女人,长发垂到腰间,在少年的目光中,她正独自一人漫步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东西。 “夜叉姐姐……” 洛尔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想要触摸那画面中的影子,只是下一刻,旧的画面湮灭于虚无,新的画面生成。 还是那位黑长直的女人,此刻的她正半跪于一处奢华靡丽的宫殿中,手中托举着一枚白色的果实,像是要将之献给什么人。 虽然只是十分模糊的影像,但洛尔还是辨认得出,那是曼陀罗花的果实。 传说中以爱人之泪水灌溉才能长成的,生死人肉白骨的仙药,但如果并非是真爱之人的泪水,那么就会反过来催生出致死的毒药。 少年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宫殿高台上那人的面容,只是那人却隐藏在一片迷雾之中。 之后出现的,则是铺满尸骸的黑暗地牢,头顶的天空泛着不祥的血光,黑色的女人拖着黑色的剑,缓缓走出了地牢的大门。 身后是倒在血泊中的卫兵,它们的身躯开始融化,化作黑色的液体,流淌在女人身后,跟随着她的步伐。 再然后是…… 杀杀杀杀杀杀杀…… 战争战争战争战争战争…… 死亡死亡死亡死亡死亡…… 无法被平息的愤怒催生无法被满足的饥渴,一旦举起了屠刀,此后再没有停息的时刻。 直到手中的刀刃吞噬了太多太多的生命,身下的阴影栖息了太多太多的亡魂,身躯之中积攒了太多太多的神性。 直到意识也化作完全混沌。 在一片炫目的光中,炼狱降临了,毁灭,绝望,神灵,死亡,愤怒,饥饿,痛苦…… 从人,成为了怪物,从怪物,成为了更加强大的怪物,憎恨一切,吞噬一切,最终毁灭一切,连带着自己也一同毁灭。 并非一开始就走在闇之神性的道路上,而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最终被闇之神性选中。 并非自己铸造了道路,而是被道路同化。 所谓的炼狱之主,从诞生的那一刻,就没有自我可言,祂只是闇之神性在这个世界上的具现。 而你要找寻的夜叉小姐,只是这个被神性选中的幸运儿,那段悲哀过往的一个影子。 一个虚幻的泡影。 如此,你还要追寻吗? 所有光芒中的影像刹那间尽数熄灭,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混沌,少年仿佛在直视着无底的深渊,血色的光芒在其中漫卷着。 死去的生命和死去世界都从这处深渊中坠落,被食物链最终焉的力量碾碎,化作无穷无尽翻涌的神性。 就像是血色玛瑙和黑金融化在巨釜中,聚成漩涡,永无休止地翻滚,少年绝美的脸庞在这冷酷的光芒下明灭可见。 而此刻,有什么东西正在其中一点一点地涌现,像是潮汐起伏,那最深处的妖魔爬了出来。 那张面孔遍布着无数狰狞的裂痕,浑身没有一处肌肤是完好的,都在往外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污血,那头黑色的长发肆虐着,分明是一根根舞动的触须。 它自深红色的深渊中缓缓浮现出来,带着让人触目惊心的恶意和沉重的凶性,任谁瞧见都会感觉到发自心底的战栗。 但洛尔没有后退,反倒张开双臂,朝着让人目眩神迷的漩涡纵身一跃。 那便是闇之神性的终点。 任何事物,落入其中,都会被绝对的力量碾成灰烬。 但死亡并未来临。 少年落入了一个粘稠而带着烧灼气味的怀抱中。 “……” 第87章 愿望 “唔……” 焦炭燃烧般的灼热气味一下子涌入唇齿之间,粘稠的触感渗入光滑的肌肤,将整个身体完全吞没进柔软的泥沼之中。 在短暂的惊讶和本能地排斥后,少年顺从地沉溺在这温暖得有些炙热的怀抱中。 像是要被什么东西吞噬殆尽,不适的疼痛都化作了快意和欢愉,永不知疲惫地索取之下,血肉仿佛消融,露出骨骼心肺,折骨入腹,灵魂也一同咽下。 每一分每一寸都被掠夺,被这个世界最贪婪,最饥渴的怪物占有,化作她新生的养分。 血红色的漩涡永恒地翻涌着世界死去的盛景,在这抹残酷的光芒中,纠缠着少年的怪物变得愈发清晰。 从一具模糊粘稠的人形怪物,渐渐地生出骨血,披覆肌肤,显现五官,睁开血色的双眸,燃起汹涌的火光,渐渐开始迸发出炙热的脉搏。 那头修长如瀑的长直发与少年的黑发交缠在一起,近乎不分彼此,散落铺满在雪白的肌肤上,像妖娆绽放的邪异花朵。 少年没再言语,意识已经近乎模糊,这场单方面的碾压耗尽了他太多太多的心神,以至于甚至连知觉都丧失了。 那嫌恶泥泞的粘稠感,化作了滑腻的交织感,却与此前同样,压迫得他无法呼吸。 不,甚至更加过分,怪物小姐露出了微笑和尖牙,狠狠一口咬在了少年白皙脖子上。 突然的疼痛唤来了短暂到清醒,但马上,被吞食的感觉带来难以描述的下坠感,伴随着这份笼罩一切的黑暗混沌。 仿佛要沉入世界的尽头。 这何尝不是一种进食呢? 少年迷迷糊糊地想着,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彻底地任由对方进食。 什么契约,理性,斟酌损益,这些通通都被抛之脑后。 这一刻,他是被恶魔捕获的祭品,是这处黑暗深空中至上的美味,也是维系对方情感的唯一纽带。 “不要着急……” 洛尔梦呓似地呢喃着,可话音说出口,却换来更加番茄不允许地对待。 (哎嘿,不可以,不可以瑟瑟捏) 好像要把灵魂都抽走,完全没有丝毫顾忌少年的身体。 “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少年轻声说着,哪怕即将要被披着人皮的怪物,用名为闇之神性的无上伟力碾碎,研磨,吞咽入腹,彻底消融。 他那泛着绯色的绝美脸庞上也不曾出现丝毫恐惧和怯懦,而是温言宽慰着。 洛尔抬起已经酥软无力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对方正埋于自己脖颈处的后脑上,抚摸着那细腻柔顺的发丝,说: “不要害怕。” 怪物的身体颤抖起来,她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却迟迟没有开口,那双血色的眼眸中,流露出饱含复杂情感的目光。 那是深蕴着悲哀和痛苦的目光,从那之中,洛尔已经知道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你就要死了。 少年若有所思,但他还没有因此而颓丧,怪物却突然发出无比悲哀,仿佛失去一切的痛苦哭嚎。 她不再是那威风凛凛,生杀予夺的阴影之主,而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到的傀儡。 一具小小的人格化身。 她忤逆不了神性在这个世上的具现物。 她所拥有的全部力量,不过是神性在尘世运转所投下的一道影子。 影子要如何忤逆她的实体? 除非奇迹。 区区……奇迹。 少年微笑着仰起头,在怪物不可思议地目光中,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在那光洁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 而后他就像失去了气力,仰躺着,心满意足地凝望着头顶扭曲的黑暗混沌。 在那无边的黑暗中,过往的画面正在依次浮现。 “或许是上苍的垂怜,我看见了苦难的永恒。” “如此才会断绝迷执,相信爱是永恒的救赎。” 少年的眼眸中荡漾着金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微弱无比,却让这无言静默的黑暗也颤抖起来。 “他年我若为爱神,心怀爱意之人,纵万般绝境,皆有一线希望。” 像是一句宣言,又像是一个愿望。 话音刚落,血色漩涡当即绽放出残酷的光芒。 闇之神性在本能地对洛尔的宣言做出反应。 光芒笼罩了已经完全无力,仰面瘫软在地的纯白少年,他的身体开始消融,感觉自己被碾碎,研磨,化作虚无的尘埃,就要落入无穷无尽的永恒之中。 但在最后的弥留之际,他望向了依旧处在呆滞之中的女人。 这临别的眼神几乎要将她击成碎片。 夜叉小姐知道,少年所说的,是神性的誓言,或者说,宏愿。 神明在成神之前立下的誓言,祂们选择了自己的道路,从此永远无法更改,哪怕是自己,也绝对无法背离。 越是立下更多的誓言,越是代表着对己身道路施加更多的束缚,编织出的神性理念就越是苛刻。 这种愿望或者誓言当然不是谁都能立的,至少,至少……要能勉强触摸到那至上的冠冕。 少年对着爱之神性许下愿望,是要以自己的意志,更改爱之神性运转的规则。 而想要实现这个愿望,需要他背负起堪称无穷的因果,从此真正地拥抱这世上每一个怀揣爱意的生灵。 从此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她们悲喜和命运,真正与洛尔连结在了一起。 神爱世人。 这是对着神性的誓言,它必将实现,否则注定身死道消。 借由支付这样的代价,来让爱之神性,成为此刻夜叉小姐的助力。 少年那最后的目光中饱含的含义便是: 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倘若你心中,依旧存在着对我的爱。 那么爱之神性,会成为你对抗这个绝境的帮手,纵然,这个可能…… 微乎其微。 可它却是切实存在的。 闇之神性的光芒完全爆发,深红中夹杂着黑金的光芒将少年完全碾碎,研磨,蒸发,彻底地吞没,连带着一旁的夜叉小姐,也一起化作无数粘稠扭曲的触须,重新回到漩涡之中。 一切似乎没有改变。 只是突然间,从那名为归墟的,万物收容之所的深处,一道道无比炙热的金色光芒,自扭曲螺旋的漩涡涡流中倾泻而出。 黑暗因此支离破碎。 第88章 平息 “他年我若为爱神,心怀爱意之人,纵万般绝境,皆有一线希望。” ——洛尔·伊斯蓝 “……真是个不错的愿望啊。” 背生双翼的神祇垂着头颅,轻抚着手中的琴弦,祂似是听到了什么,有些感慨。 于是难得的,和着悠扬的琴声轻声唱起了古老的民谣,祂的声音比遗世独立的海妖还要婉转悠扬,一经响起,天地万籁寂静。 “……他是织梦者,是出题人,是难以寻觅的幻影。” “双眸如同流星,划破沉睡的夜空。” “他既是天使,又是罪人,纺织出温柔爱意的火光。” “让你的心灵从此不再冰冷……” 如天籁般的歌声回荡于心之花园上空,带着魔力的音符随着微风飘散,渐渐飘到了蓝色湖泊的对岸。 一道手持长弓的身影,祂静静地伫立在湖边,仿佛正在俯瞰着平静的水面。 但那两颗如同玻璃球般的金色瞳孔中,却倒映着此刻永世战场上发生的画面,祂一度举起了手中的长弓。 只是最终,又缓缓放下。 如同有看不见的水滴滴落,平静的湖面掀起了一道微弱的波澜,天空中的萤火四散而逃。 “就快了……” …… “洛尔……” 眼看少年被庞大的怪物吞入口中,芙蕾咬牙切齿,几乎要渗出鲜血。 那是绝对无法用常识来理解的怪物,被祂吞食,几乎不可能有存活的可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不要着急,我还好好的。” 芙蕾回过头,瞧见了挂着铜镜的独角兽,它此刻正用那双圆滚滚的瞳孔望向炼狱之主的方向,毛茸茸的脸上神色凝重。 “我能感觉到,爱之神性出现了不同寻常的激荡……” 只是突然间,独角兽的神色突然变得萎靡了下去,就好像一下子被抽空的活力。 本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芙蕾和奈莉尔同样觉察到了独角兽的虚弱,不由得愈发担忧起来。 炼狱之主此刻正处在一种诡异地沉静,迟迟没有将已经放弃抵抗的蛇怪之母吞入腹中,这种异样的情况甚至连厄喀德那都有些疑惑。 这是……爱之神性的波动? 厄喀德那破碎的瞳孔闪烁出一抹诡异的幽光,在眼前山脉般的怪物体内,竟然离奇地投射出异种神性的波动。 难以置信。 闇之神性的终焉造物,并非炼狱之主,而是一个名为归墟的存在。 这牵扯到闇之神性最根源的理念,也有神明会将它称为——世界的回收站。 一切被炼狱之主吞噬的事物,无论生命,死物,神性,乃至虚无,都会流向归墟之中,由归墟将它们碾碎,同化成闇之神性。 除非是这份神性来自与祂同一位格的神明,否则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够抵抗归墟的同化和侵蚀。 那个小家伙应该还不够资格,那么,会是谁在帮他呢? 难道是…… 阿莫尔吗? 厄喀德那眼眸中闪过一抹微妙的光芒,在众多神明中,蛇怪之母算是极其孤僻的一尊,祂几乎与所有神明交恶。 但唯独,祂对阿莫尔赞誉颇高。 一方面是由于阿莫尔热衷于悲剧的情爱故事,这相当合厄喀德那的胃口,祂同样喜欢编造沉重的悲剧英雄剧本。 另一方面则是,阿莫尔和蛇怪之母一样,为了某个更大的目的,不惜拆分自己的神性。 这位蛇怪之母突然间来了些许兴致,毕竟一直以来,祂都对阿莫尔有着浓厚的兴趣。 这样的话,看来这次自己是死不成了? 蛇怪之母感受着握住自己身躯的熔岩巨手正在一点一点松开,不断落下泥泞而粘稠的黑色熔岩,原本死死缠住自己的那些阴影触须也陷入一种无意识的舒展状态。 祂顿时眯起了破碎的竖瞳,饶有兴致地思索着,见证着一道道从眼前漆黑怪物体内,透射出来的金色微光。 不知过了多久,山脉般的怪物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炼狱之主张开了嘴巴,然后,耀眼如太阳般的光芒迫不及待地从祂口中升起。 哪怕是被碾碎,吞入绝望的归墟之中,依旧有着一线希望在绽放光芒。 以爱的名义。 卷土重来。 …… 无人知晓在庞大邪神的体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从那连光线都无法逃脱的绝对死地中。 有如日轮般耀眼的光逃了出来,光芒中依稀裹挟着一道美好的身影。 【不可思议的壮举】 厄喀德那抚手赞叹,下一刻,熔岩巨手坍塌,如山崩一般将祂整个身躯埋在一座黑色的山峦之下。 唯有修长的白色蛇尾露在外面,仍然在无意识地扭动着。 芙蕾和独角兽将洛尔接住,此刻的他似乎还有些迷糊,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被吞没进归墟的那个瞬间,洛尔仿佛看到了无数迷离而拉长的光线,又好像是无数肆虐的神性,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剧烈地碰撞着,演化地水风火的盛景。 大地剧烈地震颤着,响起闷雷般的轰鸣,炼狱的主宰朝着被祂倾泻出体外的少年投去惊鸿一瞥。 黑色水镜般的大地荡漾起涟漪,巨大的山脉开始缓缓下沉。 祂竟然自发地想要离开永世战场?! 众人皆感到疑惑不解,唯有洛尔静静地目送炼狱之主的下沉。 或许是某位孤魂野鬼般的影子在作祟,祂短暂地平息了永恒的饥饿和吞噬的渴望,终于打算回到自己的领地中。 神性的运转不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因此,刚才一定发生了不为人知的神性对抗。 这就是……一线希望吗? “洛尔,刚才到底?” 芙蕾忍不住开口问道,少年有些想法,但最终是沉默地摇摇头,他也说不准此刻炼狱之主的状态。 看起来似乎夜叉小姐占据了主导,但又如此仓促地进行下沉……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猝不及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洛尔几人猛地回过头,警惕地看着人身蛇尾的邪神。 炼狱之主下沉,这里就只剩下祂了…… 第89章 名字 宛如鲸鱼长鸣一般的悲歌,长久地回荡在永世战场之上。 曾经支撑起蛇人王都的血肉之柱正在缓慢地坍塌,连带着其上的堡垒,城墙,一点一点沉没入下方深邃的魔渊。 底下的魔渊好似已经被封闭起来。 倘若从悬崖边向下望,就能看到无穷蠕动的血肉,铸成绝望的城墙,而更底下,那通往幽邃处的通道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污浊恶臭的焦炭气味飘散在风中,那些凝固的黑色熔岩残留在大地上,形成了一座绵延的小山岭,像是远古化石一样的遗骸伫立着,依旧散发着惊人的高热。 源源不断的烟尘飘荡着,升上这座深渊的天穹,其中夹杂着无数透明的影子,那是蛇人一族在灾难中逝去的魂灵们。 它们轻唱着,过往的荣耀和存亡的赞歌。 炼狱之主最终是选择了下沉,在夜叉小姐的人格苏醒之后,祂的力量和状态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不再拥有那种仿若要鲸吞一界的霸道和压迫感。 当意志出现了分歧,力量更多的用以抑制本能,因此难免会失去部分的控制。 比如说对于蛇怪之母的压制和囚禁。 对于此刻主导意志的夜叉小姐来说,最一了百了的方法,当然是干脆直接把祂吃下去。 但这意味着再次彻底的沦陷于闇之本能,同时还要提防傀之神性的反扑。 可另一方面,也不能让仍然存活的厄喀德那对她的少年产生威胁,所以仓促之间,夜叉小姐只来得及用冷却地熔岩将对方掩埋。 这种桎梏想要限制一尊神明还是有些力有不逮,所以厄喀德那很轻易地挣脱了出来。 洛尔等人正从高空中俯瞰着下方那正在缓慢下沉的庞大躯壳,从高处向下望,像一座黑曜石山脉般惊悚宏伟。 很难想象这只是祂的一部分躯壳。 此前如天罚般在天空中睁开的瞳孔已经闭合,灰暗的大气呈现一种被撕裂的悲怆情感。 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零零散散细碎的身影。 那是在这场战争中惊骇逃窜的深渊族群,此刻正在战战兢兢地靠近。 生活在这座战场上,这些原住民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一旦斗争平息,它们立刻会化身嗅到腐肉气味的鬣狗。 神明举手投足间洒落的力量,对它们而言既是灭亡的钟声,也是救赎的号角。 只要能够沾染上一丝一毫,或许就能因此得到足够改变一个族群,一个物种的力量。 不少神孽都是这样诞生的,对深渊生命来说,神孽,基本就是它们所能抵达的终点。 类似这种强度的碰撞,哪怕在永世战场也并不常见,一般只有到轮回末期,为了争夺地母之女的席位,疯狂的神明们才会真正不顾一切地宣泄自己的力量。 肆无忌惮地降临战场,侵入其他神明的领地,乃至发起以冠冕为赌注,不死不休的神战。 届时,神性的碰撞会像呼吸一样频繁,直到目之所及的一切尽数毁灭。 乌洛波洛斯将开启新的轮回,地与火,生命与苍凉,永恒与世界。 从头来过。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 突然回响在心底的言语让洛尔几人猛地回过头,这才意识到,这场因为炼狱之主而平息的纷争里,还有一位神明仍然滞留在此地。 人身蛇首的神明出现在她们身后,那破碎而残缺的面容已经如尘埃飘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勾勒着笑脸的纯白面具。 其下的身躯丰盈曼妙,美艳妖娆,那修长而饱满的蛇尾洁白如雪,每一块鳞片都闪烁着 除了一个笑脸之外,再无其他五官。 但似乎因为笑脸的缘故,那突然响在心底的声音少了一丝淡漠,而多了一抹难以隐藏的欢愉。 像是看到了某种乐见其成的美事,这位以凶残和暴戾闻名的神明都似乎慈眉善目了起来。 “洛尔,小心……” 芙蕾当即将少年护在身后,炼狱之主下沉,这位蛇怪之母就成为了此地最为恐怖的存在。 不论是诡谲邪异的傀面,或者是支配万有的傀儡线,都让芙蕾感到发自内心的忌惮。 更别说,她们本来就是敌对的双方…… “厄喀德那,你……” 少年同样脸色凝重地注视着眼前的神明,但却并没有太过畏惧。 虽然夜叉小姐已经下沉,但那来自炼狱的目光仍然一刻不停地注视着此地。 如果厄喀德那真打算发难,洛尔相信自己能配合夜叉小姐给祂来一个惊喜。 【不要紧张】 带着笑脸面具的蛇母似乎并无恶意,祂相当温和地开口。 【若非你的无私奉献,吾也会被归墟食尽】 【特意来此,表达吾之感激】 洛尔几人都有些诧异,话虽如此,但对于眼前的神明来说,祂真的会那么简单被吞噬殆尽吗? 这应该是在自谦。 “不必多礼,还请就此别过。” 洛尔面带警惕地说道,他实在不想和这位神明有过多的交集。 毕竟只要和对方产生一点点关联,就可能被跨越一切阻隔的无形之线缠上,随后被编排进恐怖的恶戏之中。 到时候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蛇母稍稍颔首,而后说道。 【汝不愿告知,吾亦不强求】 【原本是想授予汝分离人神之法】 【既然如此,那便……】 分离人神之法?是我所想的那个吗? 少年瞳孔微微一缩,冷声道。 “陛下,我的名字是洛尔,洛尔·伊斯蓝,还请你将话说完。” 【是个好名字呢】 蛇母带着笑意,若有所指地说: 【名字是有力量的,当你无法将她和祂区分开来,不妨试试用名字……】 “……名字?” 少年喃喃着,似乎捕捉到了脑海中的一丝灵光。 第90章 地母与天主 “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是爱与正义吗?或是荣耀与和平,文明与功绩?不,这些只是细枝末节,可有可无的东西,在时间的冲刷下,一切都会被扫进虚无的坟墓。” “孩子,生命的本质在于存续,在于繁衍,在于……个体的上升和永恒。” ——《寻神者》 【这就得你自己去找寻了,洛尔】 低沉而带着调笑意味的言语就像是轻柔的海边被浪潮涮动的沙砾。 【但吾或许可以给你个提示】 【亚斯兰那位沉睡的女儿】 【通晓世间一切的名字】 细碎的沙尘飘散在风中,在洛尔的注视下,修长而雪白的蛇尾在半空中妖娆地缠着,自尾尖一点一点化作风化的沙。 【再会了,孩子】 自下而上,最后只剩下一张纯白面具,面具上的笑脸也化作碎沙,扭曲着,化作纯粹的虚无。 【祝你能得偿所愿】 出乎意料的,这位众多传说中凶残暴戾的神明将话说完,就自行离去。 似乎真的只是为了给少年一个提醒。 亚斯兰沉睡的女儿……是指睡美人吗? 洛尔的神色有些恍惚。 冥冥之中,众多谜题和道路似乎都通向了那个已经沉沦在深渊中的帝国。 亚斯兰帝国。 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向那儿走一遭,只是这种仿佛被命运推着走的感觉…… 少年有些迟疑,这时,下方响起此起彼伏的嘶吼和哀嚎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那些聚拢在冷却的黑色熔岩山脉周围的深渊生物,一边忍受着余烬的高热,被灼烧得血肉模糊,哀嚎连连,另一边则渴求地吞咽着残存在大气中的神性。 随着污浊的神性涌入体内,这些本就奇形怪状的生命都出现了一定的变化。 阴影渗入血肉,通体愈发漆黑,变得更加适合在阴暗处生存,进食的渴望愈演愈烈,在升变的同时,就已经将目光看向了周围的其他生命。 而后,新的厮杀开始了。 这些熟悉的画面,或许其中还有着厄喀德那残留下来的回响。 洛尔目光停留在正在互相撕咬着对方的两头型似蜥蜴的生物,它们共同来到此处,出生自同一个族群。 只是此刻,在神性赋予的本能倾向面前,杀戮和进化成为了唯一的基调。 其中一头蜥蜴在沐浴的神性中得到更多的增益和蜕变,于是它咬断了另一头蜥蜴的喉咙,在喷涌的鲜血中大快朵颐。 血肉不断吞咽进入腹中,原本焦黑布满裂痕的表皮开裂,生出崭新的皮肉,后背缓缓张开一对带着黏液的骨翼。 胜利者肆虐地咆哮着,只是没过多久,它就被更加强大的猎手捕获。 少年突然感觉有些难过。 这些生命最终都会在无休止的厮杀中死去,极少数的个体或许能从中脱颖而出,成为冠以神孽之名的怪物。 只是那时,它们早已不记得最初是为何而成为怪物。 不论是怀揣着怎样的初衷和愿望,在踏入伟大升华的那一刻,过往的一切就如同水中的泡影。 这是一种……被动的进化。 洛尔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不只有夜叉小姐,还有他身边的芙蕾,奈莉尔,伊兰达妮,包括他自己。 有那么一个瞬间,少年仿佛突然看清了,那一直在身后推着他,也推着所有人走的东西。 那是她们的神性。 或者说,地母赐予众生的神性。 生命的本质在于存续。 而存续,是一个被动的过程,神性推着所有生灵向上升华,就像攀登一座螺旋的高塔,哪怕这种升华并非她们想要的。 螺旋圣山尤特克拉希尔正是这种上升的映照,还有无光之森圣神之冠的仪式…… 这正是地母的神性之理,祂要让所有生命在神性的驱动下不断上升,最终只会有两种状态—— 要么彻底被灭绝,要么永远都处于上升之中! 可生命无法永远上升,就算抵达了某一种神性的尽头,也只是成为神明,依旧还有其他神明能够与之匹敌。 就算是如炼狱之主般的神明,最终鲸吞了所有一切神性,也只是成为又一尊黑暗地母。 黑暗地母会再次出现,就像是支配傀之神性的厄喀德那一样,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要么灭亡,要么无限上升,成为新的黑暗地母。 除非,是成为像乌洛波洛斯一样…… 天之主。 少年眼眸中荡漾的金色光芒一下子熄灭,就好像突然从失神中回到现实。 他微微喘息着,心中升起明悟和敬意。 怪不得那些古老而强大的存在,都会对厘定世界尺度的天主满怀敬意。 因为祂通过自身的理,一定程度上地挣脱了地母的约束,重新圈定世界的规则。 比如第四天主乌洛波洛斯,祂通过永恒的轮回,在实现世界存续的同时,将自身维持在不增不减不衰退的完美状态。 而更早之时的第一天主伊苏,或许是通过光与闇绝对的平衡。 至于剩下那两位,洛尔甚至都不曾听过它们的名讳,自然也无从揣测它们的办法。 “洛尔?” “你怎么了?” 独角兽与洛尔不分彼此,在少年沉凝时,它同样也陷入了短暂的失神。 奈莉尔幻化出画之投影,与芙蕾一同担忧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洛尔摇摇头,开口说:“老师,芙蕾,我们走吧……嗯?芙蕾,你怎么了?” 有着如同天使羽翼般美丽蛾翼的修女姐姐此刻情绪似乎十分低落,她垂着眉眼,神色落寞。 “……洛尔,我觉得,我太弱了……” 少年愣了一下,当即就明白了芙蕾的意思—— 她在虫巢中重拳出击,可在面对炼狱之主和厄喀德那的时候,却笨拙得像个婴儿。 这种感觉就像是芙蕾曾经刚刚成为成虫,面对大公伊兰达妮的时候,那种深沉的无力感。 “我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强,根本没办法保护好你……” 芙蕾低落地说道,洛尔失笑了一声。 “芙蕾,你还想要多强,我们面对的,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明哇!” “就算是丽安娜在这里,也无法在祂们手中讨到多少便宜的。” 少年宽慰着说道,只是芙蕾听见了蛾母的名字,似乎变得更加沉默了。 洛尔眼眸中闪着微光,直接将她抱住,一边将自己额前的发丝拂向脑后。 芙蕾身子微微一颤。 不会安慰人的男生通常会手足无措地说着没有意义的话语,但很懂得安慰人的男生已经将头发束了起来。 …… 夜幕降临在了满目苍痍的荒野上,此前被炼狱消融的风雪又卷土重来,但却并未持续太久,只给地面铺上一层银装。 混乱的神性光芒上升,化作瑰丽的极光,在穹顶之上柔和地降下光芒,被雪地反射着,令这深邃的昏暗衰退。 第91章 古老的先进文明 “好冷……” 洛尔呼出一口热气,气体刚离开体内就结成冰块,坠落在厚厚的雪地上。 “伊思帕妮,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吗?” “应该是这个方向,但是最近那些神明打得脑浆都要出来了,我也不敢肯定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伊思帕妮有些为难地说道。 此前好几位神明陆续降临那会,它只敢躲在铜镜之中瑟瑟发抖,连冒头都不敢。 伊思帕妮自己也承认,那就是它们虚空鲸这个族群,别看它们仅仅凭借体型就足够毁灭大多数深渊族群,但其实胆子都很小。 因为有得天独厚的虚空潜行能力,遇到争斗,都会选择第一个跑路,所以久而久之,战斗能力相当匮乏。 总的来说就是菜的发指。 洛尔揉搓着双手,仰起头,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空中落下,很快就给他的头发披上白白的一层。 少年有些不适地晃了晃脑袋,细碎的雪雾在他的身边弥散开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冷得有些难受。 毕竟还没有成为真正的神明,他的耐寒能力还不如独角兽,至少它是真有一身皮毛。 芙蕾很早就已经不再放出飞蛾,在极寒的环境下,个体的飞蛾就连扇动蛾翼都成问题。 她只是长久地跟随在洛尔身旁,用自己的神性拱卫温暖着少年。 她们一行人朝着虚空鲸提供的方向前进,很快离开了炼狱之主降临的区域。 但越是前进,气候就越是寒冷。 洛尔都怀疑疑她们不会走着走着来到了巨人神的领地…… 传说中头戴圣金冠冕的巨人之神,只是呼吸就荡漾着无尽的风雪和飓风,与此刻的天象正好相称。 洛尔仰着头,看着远处被一道龙卷风席卷在天空中的巨石和枯树,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似乎是神明之间争斗所遗留下来的波动,在这样的环境下,很难有什么东西能存活下来。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远处的风雪中响起古怪的人声,像是某种无意识地呢喃,又如同在呼喊着少年的名字。 “洛尔……” “洛尔……” 少年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没有丝毫避忌地接着朝前走去,芙蕾则走在他前面,同样面无表情。 前方突然氤氲出朦胧的雾气,烟雾缭绕之中,似乎出现了一座人类的聚落。 温柔的光影中,一些过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其中,正在亲切地呼唤着洛尔。 “这次是姨妈啊……” 少年与那迷离幻象中那道矮胖的身影对视着,眼眸中闪过一抹金色的光芒。 幻影顷刻间破碎,化作迷离的微光,消散在她们的面前。 在这片落满极光的冰原上,这样的幻境就如同野草一般生生不息。 奈莉尔见多识广,认出了这些幻觉的来历—— 【蜃】 这片冰原上应该曾栖息过一种名为蜃的生物,那同样是一种神性生命,也有学者认为那应该是某种特殊的巨龙。 它或许就沉睡在这片死寂荒原上的某个角落,又或许已经死去了,只是残留的神性和意志依然在此间作祟。 这些幻觉都是满怀恶意的陷阱,人们在此间走过,会看到熟悉或者温馨的画面。 如果沉溺其中,便会一同埋葬在无尽的冰雪中。 “这是……” “嘶——” 洛尔和芙蕾爬上了一座高高的雪坡,但立马就都睁大了眼睛,铜镜之中同时也响起了奈莉尔的吸气声。 缭绕的暴风雪消退了,头顶的极光也在此地终结,在这片白茫茫冻土的深处,她们成功抵达了这一层深渊的尽头。 她们站立的雪坡实际上是一个巨大的天坑边缘,或许这不能用“坑”来形容,因为它实在是太过巨大了。 它几乎将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圈在其中,由于太过巨大,以至于她们此刻面对着的是一处落差极高的断崖。 而在天坑的底部,密密麻麻地竖着一根又一根黑色的菱柱体,高度参差不齐,就像一座古怪的丛林。 毫无疑问,那并非自然形成的事物,而是某种文明的遗留。 曾经人类文明的王国,辉煌的亚斯兰帝国,就埋葬在此。 洛尔终于找到了它,这座帝国最后的残留。 “我们走吧。” 少年忍耐着心中的激动,开口说道。 与其他深渊之中的造物或者文明不同,眼前的,是他从小到大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 是属于人类的失落文明。 无数学者论证过它昔日的强盛,无数诗人歌颂过它逝去的辉煌。 在那个帝国最鼎盛的时期,就算是高高在上的诸神,也要认可凡人的统治。 这在当前的现世几乎无法想象。 芙蕾自身后将少年抱住,而后简单地张开双翼,自高高的断崖直接跃下,平稳地降落在雪地上。 洛尔蹲下,轻轻地抚摸着脚下暴露出来的坚冰,随着她们的到来,冰面隐约浮现微不足道的裂痕。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深坑中央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棱柱体,像是某种古怪的石头。 亚斯兰之渊。 “洛尔,你觉得这些是什么?” 芙蕾不禁开口问道,那些棱柱体,有点像是教国之中的创世石碑,但材质完全不同,而在她们脚下的冰面上,还尘封着一些古怪的金属造物…… 那绝对不是她所见过的任何一种事物,是无数细腻精巧的金属被拼凑镶嵌在一起,有一种严谨而冷酷的美。 “我或许知道,但我没有在现世见过……” 洛尔同样打量着脚下被冰封的遗骸,那些是某种巨大的机械设备,是与现世科技文明完全不匹配的科技造物。 亚斯兰帝国,竟然是一个…… 古老的先进文明?! 第92章 琥珀 “……传说亚斯兰帝国衰落于一场为争夺爱人而兴起的战争,龙血之王盖妮娅特求娶睡美人不成,挥兵讨伐强盛无比的亚斯兰帝国。” “由于双方差距太过悬殊,没有人觉得盖妮娅特能够成功,甚至于当时的人们讥讽她,没能认清自己,要带着王国自取灭亡。” “后来的故事就和普罗大众所知的那般,盖妮娅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最终兵临帝国王城。” “艾佛莉七世被迫答应了她的请求,并且耗费巨资为她与睡美人举办婚礼。” “那场世纪婚礼,也被后来的学者视为亚斯兰帝国没落的标志性事件。” “自那之后,帝国疆域不断萎缩,辛西娅平原硝烟四起,天灾人祸不断,当然,最终王城是如何沉入深渊至今仍然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恐怖天灾,也有人说是召唤了不应该召唤的邪恶神祇,甚至于还有说是盖妮娅特亡魂的诅咒……” 奈莉尔正在为洛尔,芙蕾以及在镜子里偷听的虚空鱼科普有关于亚斯兰帝国覆灭的传说。 少年安静倾听着,然后举手,表示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大大的疑惑。 “等等,道理我都懂,可盖妮娅特当初是怎么打赢这些东西的?” 洛尔一边走一边指了指前方冰面上的某处凸起。 被冰雪尘封无数岁月,这些古老的金属造物依旧保留着曾经覆灭时的狰狞模样。 在冰面上显露的部分已经十分巨大,但这只是冰山一角,这种古老的机械造物被冰川掩埋,能透过脚下的被擦拭干净的冰面瞧见它庞大无比的身躯。 当然,严丝合缝的机械结构并没有一直蔓延下去,很快就在冰层的深处断裂。 这只是一具古老的残骸,而且分辨不出它的作用或者效果。 洛尔有被震撼到,他曾经想象过古老的人类文明会是什么模样,但确实没想到会是这副模样。 少年仔细观察着,想要看看有没有电线一类的传输电力装置,好一会他才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睛。 “好像是……蒸汽机?” “蒸汽?那是什么?” 奈莉尔好奇地问道,少年摇摇头,他也只是猜测。 这些机械的规模庞大到超过她们的想象,芙蕾在教国不曾见过,奈莉尔旅居蔷薇大陆数百年也不曾遇到过。 “我们就好像是九轮山脉那些野蛮的山民,走在布罗小镇的街道上……喔不,是布罗小镇的废墟上。” 只能够凭借内心的想象,来揣测这些完全超脱时代的事物是何种用途。 恶狐透墨索斯没有说错,在深渊之中,你能瞧见过去那些已经湮灭的文明,瞧见它们昔日的辉煌和荣光。 就算是已经死去的世界,你都能在这里看到它存在过的痕迹。 这就是深渊。 一个绝望的……琥珀? 洛尔呼吸微微一窒,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中。 他注视着这些尘封在冰中的机械造物,仿佛看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破灭。 天空震动,裂开凄厉的创口,横贯夜空,一切的光芒都消失不见,只剩下让人无比心慌的灰暗死寂。 星空像波涛汹涌的海面,又如同一张被折叠的毛毯,在这片扭曲的盛景之上,神向着世界投下了灭亡的一瞥。 那是一头庞大得无法想象的巨龙,头戴七层冠冕,在目睹祂的瞬间,少年的身心都被沦陷进去。 足够让世界冻结的悲伤和狂乱的绝望淹没了他还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 于是洛尔什么都看不到了,目光只剩下那头在天空中振翼的魔龙,祂振动双翼,于是一切都在走向毁灭…… 就在这时,一阵深沉的昏黄色光芒,就像是黄昏,它从天而降,无处不在。 在这光芒中,毁灭一切的波纹被抹平,或者说被定格,世界凝固下来,化作一枚精巧玲珑的…… 卵。 终末之神·黄昏。 祂所带来的并非毁灭,而是凝固,世界凝结成琥珀之卵,然后沉入深渊之中。 就好像在保存精美的标本。 “……洛尔?洛尔!” “啊?” 少年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正俯在一处凸起的冰面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封存在其中的机械造物,靠得很近,仿佛要将额头也贴靠在寒冷的冰面上。 洛尔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而后神色复杂地望着那冰中的巨物,机械没有心,无法回应他的目光。 冰面之下空余早已停止转动的齿轮和引擎,越是往前,这样的遗骸就越多。 这似乎是一支军队,它们的控制者同样沉睡其中,洛尔能够勉强看到一些被钢铁披覆包裹的血肉,当然,都干瘪得不成样子。 以前的人们都是开着机甲打仗的? 这看起来,还…… 蛮朋克的? 洛尔歪头,很难想象那画面。 “又是什么幻觉吗?” 芙蕾警惕地说道,【蜃】的幻觉无处不在,一路上她们已经触发过无数次,只是洛尔大多数时候都是勘破幻觉的那个。 很少瞧见他也会陷在某个幻觉中。 “不,这次的不一样。” 少年摇摇头,眼眸中还不曾熄灭的金色火光摇曳着,似乎在回想着某个惊鸿一瞥的影子。 “我看到祂了……” “阿莫尔。” “什么?祂在哪?” 芙蕾和奈莉尔顿时如临大敌,警惕地环顾着四周,但洛尔只是轻声说:“我看到祂用那具魔龙化身,造成了这里的毁灭。” “……这么说,亚斯兰王都离奇的沉沦还真是阿莫尔所为,这可是困扰了米妮娜数百年的谜题。” 奈莉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洛尔好奇:“智慧之神的信徒也不清楚吗?” “她啊,她有过猜测,但跟当前巫师学者们的认知相悖,洛尔你可能不知道,爱神阿莫尔在亚斯兰帝国有相当崇高的地位。” 奈莉尔解释道。 “信仰祂的教会是亚斯兰立国所承认正统教会,几乎可以说是帝国的国教了。” “而在亚斯兰帝国灭亡之后,阿莫尔就陷入了沉寂,不再活跃于现世,所以很多学者认为是亚斯兰的覆灭导致了阿莫尔的虚弱。” 信仰阿莫尔的教会,居然曾经是亚斯兰帝国的国教? 洛尔眨眨眼,这他还真不知道,她们就这样边走边聊,四处都是晶莹剔透的冰层,在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照耀下,冰面下的事物也清晰了起来。 她们就如同走在一座已经尘封的标本馆内,每一个标本都代表着已经失落的历史。 看得多了,洛尔开始分辨它们的功能,思维也开始涣散。 “这个……看起来就好像巨神兵一样。” “那是什么?兵器吗?” “嗯……很难形容。” 洛尔心情复杂,这是真正的史前文明,那时乌洛波洛斯就已经是天主了吗? 人类曾有过如此辉煌的文明,哪怕只是看着这些封存的遗骸,都让人不禁想象那个昔日帝国的模样。 只是无论它如何辉煌,留给后人的,也只有这片荒凉的坟墓。 无论文明,还是荣光,都被一视同仁地封存,成为琥珀一般的永恒。 第93章 帝国的坟墓 夜幕就快要落下,或者应该说天空中渐渐消散的极光。 那些斑斓的色带如天空的绸缎一般,蔓延至此,而后渐渐断裂,仿佛画上一个句号。 也便是这时,洛尔她们总算来到了那些巨大的灰色棱柱体面前,它们触手可及,像是某种异族的神话,突然来到现实中。 少年抬起手,于是微小但明亮的烛火从他指尖迸发,照亮了眼前灰色的棱柱丛林。 这些神秘而古老的事物远比她们在遥远的雪坡上眺望要来的壮观,透过附着在棱柱体表面的寒霜,能看到那种流淌着的金属光泽。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芙蕾抬手,有些迟疑地望着面前覆盖着冰霜的棱柱,它们巨大,但大小不一,一座又一座密集地分布在面前辽阔无比的深坑中。 “会是某种仪式吗?” 奈莉尔提出疑问,这些金属棱柱排列规则,好像是某种密集的列阵,她本能地联想到某种仪式。 它们似乎与被封存在冰川之下的机械残骸不同,或许有着某种特殊的功能。 洛尔则直接朝着最近的棱柱跑去,芙蕾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洛尔,小心陷阱……” 少年没有回应,沉默地来到棱柱之前,抬起头,仰望着这高耸的金属造物,站在脚下,才发现它至少有数十米高,而且只是一部分暴露在冰层上,无法看清全貌。 棱柱的表面光滑铁灰,沉默且肃穆,明明只是单调的几何体,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怆感。 虽然已经入夜,但洛尔浑身都绽放着足够驱散黑暗的光芒,他轻轻伸出手,擦拭去了棱柱表面的霜雪。 “真是奇妙的造物……” 洛尔喃喃着,似乎在感叹着什么,从这金属棱柱表面完全看不出拼接或者嵌合的痕迹,就好像是一整块完整的金属。 而表面又密布着深邃暗色纹理,有一种冷酷而狰狞的美感。 很难想象,亚斯兰帝国的人们如何制造出这样科技感十足的建筑。 洛尔只能联想到某种现代的浇筑工艺,但这需要无比巨大的工艺能力,不论是模具还是熔炉,都不是现世能够想象的。 不对……这些似乎,不是金属纹理。 洛尔轻轻抚摸着,感受到了一种粗糙的摩擦感,但这并非自然形成,而是这些棱柱上好像有着某些东西。 少年眼眸中烧灼起澄澈的朝晖,仔细地观察着,那些纹理,很像是某种文字。 “老师,你来看看这些是文字吗……” 奈莉尔闻言,借助画中投影飘荡了过来,在洛尔神性光芒的照耀下辨识着这些铭刻在棱柱表面密如咒文的文字。 只是看了两眼,奈莉尔就肯定地说: “是,这应该是亚斯兰帝国时期的文字,一种很古老的文字,但一直流传在辛西娅平原,在蛇之国的官方文字就是在它的基础上改进的,我看看……” 棱柱上的文字虽然古老,但与现在蛇之国的文字却没有太多差异,只是一些语法经历了迭代,奈莉尔很轻易就解读了其上的内容。 她轻轻念道:“伊文·海尔塔,这应该是个名字;纳妮娅·金雀,梅尔多·金雀,芬莎·熔钢,这些应该也是……” 奈莉尔念了一些,一开始还兴致勃勃,但渐渐地,她的声音越发低沉暗哑,直到最后彻底沉默下来。 画出来的投影后退了一步,从更加纵览的角度望着眼前的棱柱,又抬起头,像是要看到棱柱的尖端。 最终她收回目光,望向此处巨大的深坑。 “……洛尔,我想我可能知道这是什么了……” 洛尔原本还跟着奈莉尔的声音在辨识着上面的文字,随即便听到她用有些沉重的声音说道。 “这是墓碑。” 少年一愣,不由自主地望向前方,在眼前棱柱体的后面,密布着无数同样的造物,它们成百上千,肃穆而沉寂地伫立在这处深坑之上。 倘若上面,都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那么这里…… “这里是……帝国的坟场。”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说:“看来我们真的到了,亚斯兰之渊……” “既然如此,那就进去看看吧。” 洛尔没有犹豫,直接走进这片遍布古老钢铁的丛林,在他的周围,无数沉没的金属棱柱耸立着,像是一柄柄沉默的剑刃直指天空。 少年走在其中,所过之处,身上的光芒照亮了墓碑上的名字,留下零星的荧光散落在身后的坚冰上。 终于,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面前最中央,也最为高耸的棱柱体。 那上面没有铭刻任何文字,有的,只有一枚仿佛镶嵌在钢铁之中的巨大眼球,它紧闭着眼,如同在沉睡。 在它的四周,那些原本冷酷的钢铁似乎也变得柔软起来,仿佛拥有生命,以一种无比奇特的结构展现在洛尔面前。 血肉和钢铁仿佛融为一体,看上去是如此狰狞惊悚,又显露出异样的和谐。 洛尔想到了此前掩埋在冰层下,那些隐藏在钢铁之下的血肉之躯,自己当时认为亚斯兰帝国的战士是穿着某种机甲在作战。 现在回想起来,与其说是穿戴机甲,倒不如说是,血肉和机械的某种组合。 “这是【蜃】的眼睛,怪不得我们越是靠近这里,就越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幻觉。” 奈莉尔和芙蕾同样打量着这不同寻常的尖碑,奈莉尔见多识广,很快就判断出了那枚眼球的来历。 “有点像是神骸……” 芙蕾喃喃着。 “【蜃】确实是非常强大的神性生物,它的眼球具有某种神骸的特性也合理,只是这种工艺……” 奈莉尔有些迟疑,她有点说不准这是神骸的侵蚀,还是亚斯兰帝国又一个古老而难以理解的技艺。 在奈莉尔言语之时,原本紧闭着的巨大瞳孔突然间睁开,无形的波动随之生成,一下子扫过整个遍布墓碑的深坑。 洛尔三人都能看到,在那眼球表面遍布着的狰狞血丝和纹路,如此狰狞,带着滔天的怒火…… 简直像带着巨大的起床气,只是顷刻间,汹涌的神性光芒自眼前的钢铁尖碑上弥漫出来。 在这座遥远深坑上伫立着的无数尖碑同时发出嗡鸣,尖端绽放出光芒,像是在呼应眼球的召唤,很快就连结到了一起。 原本只是单一的神性波动,在列阵般的钢铁丛林内无数次回响,每一根尖碑犹如零散的星辰,它们一同绽放光芒,汇聚成浩荡星河。 洛尔几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卷入了光河之中。 【沉眠之渊·警戒】 【开启】 第94章 血肉苦弱 【沉眠之渊·警戒】 【开启】 【天眼·神性识别】 【检测中·数据异常·神性异常】 【警告·警告·高危神性生命】 【无言守卫·歼灭模式·开启确认】 【……检测中……爱之神性】 【识别通过】 【无言守卫·歼灭模式·开启确认】 【关闭】 【终末庇护所】 【开启】 【……】 在混乱的光之洪流中,冷彻的机械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就好像人工合成的女声,每个音节都同等的平仄单调。 好像不止有一个这样的声音,它们此起彼伏,像是在沟通,又好像是某种设定好的程序。 【欢迎您的到来】 【……陛下】 在洛尔的观官里,四周只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身体有一瞬间地滞空感,紧接着脚下就又传来脚踏实地的坚实感觉。 那些合成的机械女声响起又消散,语言和蛇之国很像,在这种标准规范的读音下,那种经历漫长岁月之后的迭代感愈发清晰。 这声音毫无感情,只是在最后时刻,仿佛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这抹迟疑被少年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在称呼他为【陛下】。 芙蕾不见踪迹,甚至原本紧握在手中的铜镜也不翼而飞,刚才并非定向的传送,那光芒之中具有某种筛选鉴别的功能。 这种鉴别似乎是根据神性…… 洛尔定住心神,让视野里仍然残留着的扭曲斑斓光芒复位,眼前景象渐渐变得清晰,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结构。 “这里是……那些墓碑的下方?” 洛尔喃喃着,想起了在上面瞧见的冰面,冰面下除了尘封的造物和干瘪的血肉之外,还有无尽的暗蓝。 她们并未触底,或许还有某些东西埋藏在最深处。 四周是坚实而幽暗的岩壁,上方的穹顶足有十几米高,是一个无比空旷的地下洞穴,更多的区域还潜藏在黑暗之中。 但这份黑暗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在少年身上绽放的金色光芒就迅速蔓延到地面上,分开了眼前浑浊沉寂的黑暗。 也照亮了黑沉沉的石壁上沉睡的钢铁,那上面布满锈迹与灰尘,像是镶嵌在岩壁里,但同时又带着如同血肉的柔软质感。 就好像血肉和机械长在了一起,一同结合出蠕动的柔软质地,但哪怕是如此诡异的造物,也已经破败死寂。 少年缓缓前进,四周并不流动的空气里布满了尘埃,在他的光芒中,那些尘埃变得清晰可见,它们漂浮着,与时间一同静止。 光芒在巨大的洞穴中蔓延,地面上到处都是各类机械的残骸,像金属的血肉,或者像血肉的金属。 在其中穿行,像行走在一处阴冷的坟墓中。 它们好像是从高处落下…… 洛尔抬起头,却正好瞧见头顶被光芒照亮的地方,有着一头四肢强壮,匍匐行走的生物,周身燃烧着火焰,身下有环绕着的汹涌气浪,像是从阴影之中钻出。 它栩栩如生,被雕刻的双眸好似绽放着血色的光芒,就伫立在洛尔头顶岩壁被凿开的孔洞中,感觉像摆放在柜子里的精巧雕像。 这是,狼? 洛尔愣了一下,不明白此地为什么要摆放一头狼的雕像。 但随着他逐渐向深处走去,又瞧见一头鹿首人身的雕像,周围点缀着无数绿植,紧接着是漂浮在空中的水母,身躯如同凝胶,生长着无数触腕,依稀还能瞧见一枚枚瞳孔的形状。 这是…… 在这个瞬间,洛尔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猝不及防的嗡鸣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死寂阴暗的洞穴和一个个精致的雕像在他的眼中坍塌,在金色的光芒中崩散成无数碎片,须臾之间又再度汇聚在一起。 “嗡——” 让大脑震颤的嗡鸣声中,眼前的世界在洛尔眼中重组,他看到了一座不可思议的大厅,一间辽阔得仿佛没有边际的大厅。 那种质地柔软,兼具血肉和机械特性的黑色物质以洛尔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舒展,延伸,化作坚实的大地。 绽放着冷酷微光的银灰色纹路在上面蔓延,像是金属的血管,其中奔涌着洛尔见所未见的神秘神性。 它不同于少年在现世接触的任何一种神性,无比的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只有钢铁般的意志在其中被贯彻。 只是模糊的感应到这种神性,洛尔就心神震动,体内的神性失控般地激荡。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但下一刻,眼前的大厅已经不见踪迹,他再度回到了黑沉沉的洞穴之中。 “那是什么神性?!” 洛尔还没来得及拭去唇边的血迹,只是死死地凝视着前方的洞穴深处,仿佛那里存在着十分可怕的东西。 哪怕只是在幻景之中惊鸿一瞥的感知,洛尔也能无比清晰地判断出,它绝非现世所有之物,甚至深渊之中也不应该存在—— 凡是神性,总归是神秘的,它们的道路不为大多数人知晓,又因为道路的方向,不可避免地带有其特殊的倾向,或者说情感。 也因此,不同的神性会驱使或者影响驾驭者的性格,最终塑造出或偏执或浪漫,或嗜杀或平和的灵魂。 这是不可避免的。 而那种神性……洛尔从未见过那样的神性,它冷酷无情,追求的是绝对的精确,在那灰色的神性面前,万物的尺度和丈量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偏差。 被它所感染的事物,莫说是情感,就连欲望也会一同失去,从此沦为冰冷的钢铁。 它是爱之神性绝对的天敌。 这种克制关系超过了爱之神性对虫之神性,只要那种古老的神性存在于世,爱之神性就不会有存在的土壤。 洛尔深吸一口气,眼底的金色光芒开始烧灼,于是下一秒,眼前的画面又一次变化。 高高的穹顶上灯火通明,那里密布无数的线缆,那种银灰色的神秘神性在其中奔涌,像是血液流淌于血管。 而在底下的大厅里,伫立着一座又一座的壮观的雕像:生有无数触腕的巨型八爪鱼;通体笼罩在灰袍之中的人形生物,胸口处隐约瞧见一个巨大的锁;无数蠕动的手臂截肢,簇拥着一颗灰白色的巨型瞳孔…… 穹顶之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洛尔感觉自己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就又回到了黑沉沉的地下洞穴之中。 而下一个瞬间,光影却再次崩塌,数不清的古老机械运转着,发出沉重的轰鸣,又化作漫天的光点。 这种连续而不断演化的画面,甚至让洛尔产生了一种幻觉—— 自己所看到的两个世界都是真实的,只是在他每一次眨眼的刹那进行切换。 两种现实共同存在于这座古老的洞穴中,当洛尔又一次眨眼,他正穿过一扇沉重的石门,门后是大片大片正在绽放的银灰光芒。 而又只是一个恍惚,他正站在破败的石门后,凝望着此地仅剩的事物—— 一个无比巨大的柱状空间,上面布满着无数银灰色的纹路,就像一口充满科技感的深井。 那两种不同的景象,一者衰败,一者冷酷,一者黯淡,一者光芒闪耀,于此刻重叠,合二为一。 如同机械合成的女声再度响起。 “于今日迎来最终的进化,从此褪去苦弱之血肉,融入永恒之境地。” “请诸神见证。” 第95章 机械飞升 “请诸神见证!” 就算是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声,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激昂和沸腾起来,万千星辰自深井之下的黑暗中涌现,仿佛璀璨银河。 与此同时无数银灰色的光芒在深井的井壁上攀爬,点亮了无数神秘的纹路。 这些壮丽的光芒与万千星辰汇聚在一起,编织出如造星云团或是高能辐射云般的恢宏图景。 星河贯穿了黑暗,直接淹没了旁观这一切的洛尔,目眩的光芒中,激昂的女声却像是提前熄灭。 那个声音变得虚弱,像梦呓一般。 “请您见证……” 直到这时,在这完全爆发的神性光芒中,洛尔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思考这自己见证的这一幕景象到底意味着什么。 血肉苦肉,所以亚斯兰帝国的人们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那些此前所见到的石雕,还有甬道中岩壁上摆放的雕塑,应该就是诸神。 亚斯兰帝国对神明的认知和理解远远凌驾于现世任何一个势力,哪怕历史悠久的地母教会都无法与之相比—— 她们雕刻出了诸神的形象。 哪怕只是神明的某个侧面,这也是现世的人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无论是画作,还是雕像,甚至只是书本典籍中的描述,太过相似或者太过具体的事物会和那些宏大的生命产生联系,甚至成为祂们降下意识的媒介。 那句“请诸神见证”,指的是真正在诸神注视下,完成这个仪式。 而这个仪式…… 幻境中的光芒渐渐熄灭,世界再度安静了下来,这一次,似乎不再有什么残存的回响。 但洛尔依旧紧闭双眸,他的思绪已经回溯到在那一望无际的冰原上,窥见天坑之中的钢铁丛林。 似是因为感触到了那种银灰色的神性,某种帷幕被揭开,掩盖在伪装下的真相显露在少年脑海中。 在他的回忆里,那巨大深坑之中,如同钢铁丛林般的银灰色墓碑正在逐渐“绽放”。 表层的伪装在消融,如同卷曲的刀刃般自墓碑尖端朝着下方剥离,开裂,显露出棱柱尖碑原本的模样—— 那是无数形似墓碑的,巨大黑色主机。 它们的表层裸露着,内里色泽暗沉,质地柔软,血肉的神经组织和钢铁融合在一起,堆积成团,隐约能瞧见断裂的插槽和残缺的板件,像是活物般的增生物填满了内里的缝隙。 而更多血管般的线路延伸进深邃的岩层之中,蔓延到难以想象的地下深处,最终在这座大厅的穹顶交汇。 亚斯兰帝国的人们选择了另一种生存方式。 她们和机械合为一体,让意识在线路之中奔涌,上传,以此来消弭分歧,达到统一的境地。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洛尔缓缓睁开眼,漂亮的眼眸中还有残留的金色光芒,让他得以再度看清眼前黑暗的深井。 井,在神秘学中代表着升华。 这种古朴的事物从造型和结构上有一种从低至高跃迁的象征意味,走出井口,则代表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亚斯兰帝国的人们似乎将这种转化视为升华,为之振奋和喜悦,并邀请神明见证她们的成就。 但有一位神明,祂既没有被邀请,想来也不会对亚斯兰人的成功感到喜悦。 洛尔回忆着那些黑暗中一一掠过的雕像,祂们之中有些少年能够辨识出对应的神明,有些则闻所未闻,与已知的神明完全对不上号。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里面没有阿莫尔和祂的化身。 “所以真的是阿莫尔亲自毁灭了亚斯兰帝国吗?” 洛尔轻声说。 这自言自语的声音是如此轻柔,像是梦中的呓语,但在这辽阔死寂的洞穴中,却又如此清晰,还有遥远的回音。 以至于洛尔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担心这声音会惊扰在此地长眠的幽魂。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如这儿千万年间的寂静和沉默。 洛尔沉默着迈步向前,爱之神性的光芒驱散了黑暗,他能清澈地看到这巨大深井的井壁并不光滑,有着一个又一个的凸起。 它们呈现椭圆形,密密麻麻但却整齐地排列着,几乎布满了井壁每一个角落。 那似乎是某种容器,外表是深色的玻璃,内里则笼罩在哪怕是神性光芒都无法照耀的黑暗中。 但好在,这里的大多数容器都是破碎的,洛尔走近距离自己最近的容器,外表的防护层已经碎裂,内里是一具死去不知多少岁月的尸体。 似乎是人类,但又不能称作人类,它畸形扭曲,透露着森冷的寒意。 头颅是打开着的,露出内里早已枯死的脑组织,从穹顶上蔓延下来的线缆取代了四肢,在干瘪的血肉之中穿行,与金属的脊柱连结,心脏和大脑是唯二的核心。 除此之外,剩下的大部分区域都用银灰色的金属填充,像机械更多过像人。 只是看到这种人类和钢铁的嵌合体,洛尔就没来由感到一阵愤怒,眼眸之中的火光闪烁着几乎要奔涌而出。 他几乎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将眼前亵渎的造物毁去,但又马上冷静下来。 是爱之神性,神性在左右着自己的情绪,舍弃了人的器官和激素,摒弃了血肉的弱点,那么必定的。 情感和欲望也就随之失去了。 从人,成为没有情感的机器,以奢求得到虚假的永恒。 但从现在的结果看来,这样的永恒也并不长久。 那些密密麻麻的容器中,都储存着类似的尸骸,它们都是曾经踏入机械升华道路的亚斯兰人,也都已经在此地长眠。 或许正是这场仪式,惹怒了她们昔日供奉的神明,爱神阿莫尔——这种舍弃情感和欲望的升华,无疑是对爱神的背叛。 最终她们遭遇了灭亡的命运,这也可以印证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画面。 极度悲狂的魔龙在现世苏醒,成为压垮亚斯兰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是……为什么这个庇护所,会对驾驭爱之神性的自己开放呢? 洛尔看向别处,还能从周围的一些仪器上看到各式各样的指示灯,与破碎的容器相仿,这些指示灯都已经熄灭,沉睡在黑暗中。 或许升华之初,这里曾经无比辉煌,是足够让诸神见证的奇迹,但此刻,它们已经逝去。 凡俗的事物无法抵抗时间的冲刷,血肉会腐烂,钢铁也会锈蚀,再精密的仪式也会故障,甚至于此地在深渊之中,或许连生存必须的物资都无法得到补充。 虚假的永恒注定了它会破灭,只不过…… 这里还存在着某种东西。 洛尔绕着深井步行,在另一侧的井壁上发现一扇打开着的门扉。 从井口上的黑暗中降下数不清的钢铁线缆,它们共同托起一个庞大的圆盘,位于深井中央,圆盘中央,那些黯淡的纹路勾连着线缆,其中还有零散的指示灯仍在运行。 如同一双双疲惫的双眼,注视着门外的少年,像是在进行无言的邀约。 到这来…… 洛尔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走了进去,站在圆盘中央。 无形的波纹扫过,似乎在感知着他身上的神性波动,很快,地面开始震颤。 那些沉寂的线缆中开始流淌着晦暗的光,就好像沉睡的巨兽再一次苏醒。 猩红的指示灯开始闪烁,频率愈来愈快,然后在一声叹息般的轰鸣中,圆盘开始上升,从一处黑暗升往另一处黑暗。 没有感情的机械合成声再一次响起。 “欢迎您,抵达王庭大厅。” 第96章 只送大脑 圆盘缓慢攀升,周围井壁镶嵌着无数的椭圆形容器在洛尔的注视下渐渐沉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头顶的指示灯忽明忽暗,流淌的线路中不时闪过一抹幽邃的微光,又很快熄灭,没多久,圆盘抵达了终点,在轻微的震颤声中静止了下来。 出现在眼前是一座寂静的大厅,与下方的洞穴相似,遍地都是机械的残骸和断裂的线路,铺满厚厚的灰尘。 唯有头顶黯淡的指示灯依旧不时闪烁着,像是在为洛尔指引方向。 洛尔抬头望了一眼上方的指示灯,神色平静地走出圆盘,朝着指示灯闪烁地方向走去。 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处被遗忘的坟墓,沉睡在永世战场这处深渊的角落里,享受着暂时的安宁。 但这里一定还有某些事物存在着,正是它引导着自己来到这里。 洛尔眼眸中涌动着炽热的金色光芒,内心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眼前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一样。 就在那里…… 洛尔缓缓走近,于是黑暗叫嚣着在他面前逃离,显露出那儿存在的事物—— 一个圆盘,一开始洛尔甚至以为那是圆桌或者某种仪器,上面遍布着无数裂隙,从裂隙中涌现出无比稀薄的存在感。 是的,存在感。 有生命存在于这个圆盘之中。 “这东西要怎么打开?” 洛尔有些犹豫,伸出手却迟迟没有触碰。 哪怕是在上一世,洛尔也不曾见过这么怪异的机械,亚斯兰帝国的工艺仿佛将魔法般的神性和钢铁融合在了一起,造就出这些他见所未见的古怪仪器。 在洛尔仍然迟疑之时,圆盘之中突然响起好似电流一般般的滋滋声,隐约有幽蓝色的光芒自裂隙中泛起。 在洛尔的注视下,这个古怪的圆盘缓缓向两侧开启,似乎由于漫长时间的洗礼,昔日精巧灵敏的仪器也变得生涩滞钝,它一点一点开启,伴随着卡壳的摩擦声。 展现在洛尔面前的,是一个同样的椭圆形透明容器,但内里并未有那种机械和血肉相融的造物。 有的,仅仅只是一个…… 粉红色的大脑。 脑组织完全裸露着,内里安置着数根纤细的缆线,一直延伸到圆盘深处的黑暗中。 缸中之脑。 洛尔只觉眼前的画面让人不寒而栗,更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颗容去中的大脑,依旧活着。 虽然很微弱,但是依然存在着生命的信号。 洛尔抬起头,环顾着四周,空荡荡的大厅中再无其他造物,没有另一个圆盘,没有王座,没有那位疯王艾佛莉七世,也没有最后的公主睡美人。 有的只是永恒的死寂和残存的灰尘。 这就是最后的,亚斯兰帝国唯一存在的事物—— 一个养在容器里的大脑。 洛尔甚至不知道它还有没有自己的意识,如果有,那么它不会有感官知觉,不能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同样也无法思考,不能入睡也无法醒来。 只是想想,就让人陷入疯狂的折磨。 但无论洛尔如何困惑如何震撼,眼前的大脑一动不动,安静地沉睡着。 如此痛苦又如此脆弱地存在着,只要轻轻施加一丁点外力,就会彻底毁弃。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洛尔不解地自语道,他抬起手,指尖隐约绽放微光,但又轻轻放下。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隐约之中,有梦呓一般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少年一怔,在沉默中下了决心。 他抬起手,汹涌的神性之光从他的指尖奔涌而出,直接淹没了容器中的大脑,于是变化终于出现。 在这爱之神性的刺激下,连结着脑组织的线缆被点亮,开始滋滋作响,暴露在空气中的脑细胞中,一个帝国最后的意志正在苏醒。 她轻声呢喃。 “啊……您来了。” 像是有黯淡的星辰被点燃,金色的光芒中,炽白的风暴席卷而出,为来者开启通往遗落王庭的道路。 于是短暂的黑暗之后,洛尔重新踩在了坚实的大地上—— 广阔的平原以他为原点向四周呼啸蔓延,繁茂的草木顷刻间铺满原野,河流在其上奔涌而过,蜿蜒的铁轨在其中生长,将钢铁铸造的城市连结,遥远的地平线下依稀能瞧见城池的轮廓。 浅蓝色的天空澄澈明亮,阳光温柔晴朗,微风中带着花草的清香,远处的天边一抹泛着彩色的云霞。 洛尔站在一处可以眺望大片平原的山坡上,身旁有着一棵繁茂的橡树为他提供荫蔽。 而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一座如同童话中的壮丽城池沐浴在阳光中。 它是如此雄伟壮丽,如同钢铁的丛林,各种现世难以想象的金属和机械森罗密布,高耸的塔尖如刺入天空的利剑。 不计其数的人们在其中生活,栖息。 “人格唤醒中。” 冰冷单调的机械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尔回过头,正看到一名少女从橡树的树荫下缓缓坐起。 应该是少女。 那脸庞上的五官柔美姣好,模样清纯可人,只是有一半的肌肤呈现出银灰色的金属光泽。 而她的身躯同样如此,绝大部分已经被金属机械取代,洛尔能够看到皮肤之下正在运转的齿轮和枢纽,甚至当她僵硬地站起之后,身体里泛起淡淡的白气。 “……好久,好久没有客人了。” 机械少女开口说道,是合成的电子音,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声音,就连发声也只能由机械代劳。 她的双眸依旧明亮,只是瞳孔深处有着猩红的光点,像是某种指示灯。 机械少女看向洛尔,直接问道。 “你是通过何种方式进入此地的?无言守卫的梦境还是……” “爱之神性,我抵达了王庭之厅,在那里看到了。” 洛尔停顿了一下。 “你的容器。” “……” 机械少女似乎在思考,在她沉默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眸就如同指示灯一样,忽明忽暗,同时她的身体里还不断往外逸散出白色的蒸汽。 货真价实的蒸汽姬。 不多时,她似乎已经搞清楚了全部的状况,说:“那就没错了,爱之神性是特殊的,可以抵达这里。” “我能感觉到,无言守卫正在和入侵者作战,她们和你是一伙的吗?” 芙蕾和奈莉尔?! “是的,我们一同抵达了冰面上的碑林,只是传送下来的时候分散了。” 洛尔连忙开口说道。 “原来如此,我会让无言守卫停止攻击,但她们无法进入此地,美之神性和虫之神性是不被允许的。” 机械少女说着,双眸之中的灯光急促地闪烁了好一会,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 “十分感谢。” 洛尔说道,心中微微一动,这座庇护所的状态,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些。 “那么,驾驭爱之神性的旅者,你为何而来?” 机械少女完成传讯,抬了抬眼,发出一声轻笑,因为是合成电子音,听起来有些怪异。 “我想要去往爱神的花园,还希望你能为我指引道路。” 第97章 旧日 在机械少女发问的时候,洛尔脑海中闪过许多纷乱的思绪,他其实有很多问题,关于亚斯兰帝国,关于它们在深渊中的庇护所,也关于眼前的机械少女和四周美好繁荣的景象。 “我想要去往爱神的花园,希望你能为我指引道路。” 但最终,洛尔只是如此说道。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么……” 机械少女闻言,轻笑着说道,那张半是银灰色金属的脸庞绽放出明媚的微笑,只是在金属色泽的渲染下显得有些怪异。 洛尔蹙起眉头:“什么意思?” 机械少女没有回答,那双机械瞳孔中的指示灯像过节一样闪个不停,她缓缓朝前走了几步,体内响起齿轮急速转动的声音,白色的雾气蒸腾。 她似是想要伸个懒腰,但身上的零件却哔啵作响,仿佛随时可能碎裂。 “虽然是虚假的,但这种再一次活过来的感觉,还真不错啊。” 机械少女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包裹着银灰色金属的双手,修长的五指僵硬地起落。 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两侧机械臂上的线缆突然亮起,像是某种不断蔓延的纹路,最终汇聚于腹部。 在幽蓝色的光芒中,一圈科技感十足的金属腰带顿时出现在机械少女的腰间,正中央有一个条形凹槽。 机械少女顿时笑了起来,机械合成的电子音显得颇为怪异,她看起来很高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迫不及待想要跟刚认识的朋友分享。 “大概在很久很久以前,庇护所还没有完全破败,当时我还没有被优化成那个样子,还可以正常活动,出于安保需求,宫廷机师们给我设计了一个有趣的功能。” “大概像是这样——” 机械少女手中多了一张金属卡片或者说某种读取硬盘,她摆出一个意义不明,甚至因为机械臂的卡顿而颇为尴尬的动作。 而后帅气地将手中的磁盘插入腰带上的凹槽,银灰色的金属开始增生,顷刻将机械少女包裹进一具高大的机甲中。 伴随着机甲成型,所有机械机构锁紧出力,炽热的蒸汽从缝隙之中溢出,发出一声沉重的呜咽。 “嗡——” 狰狞的钢铁假面下,指示灯的光芒一闪一闪,投射出猩红的视线。 “酷欸!” 从那条腰带出现的时候,洛尔的瞳孔就瞪大了几分,虽然那表情更像是有点绷不住了,但等到整个变形完成,机械少女化身机甲骑士,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赞叹。 “哎嘿,我就知道男孩子没办法抵抗穿机甲的女人。” 少女的声音从致密坚实的金属下传出,那单调平仄的机械合成音似乎也显得有些俏皮和活泼起来。 那假面下的电子眼溜溜地转动着,颇有一种眉飞色舞的感觉,她还拍了拍腹部,发出阵阵笑声。 “怎么样怎么样,要不要摸一摸姐姐的腹肌,保证跟铁一样硬喔?” 喂,这是骚扰吧,这绝对是骚扰吧? 洛尔唇角微微抽搐,这个亚斯兰帝国最后残留下来的机械少女,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正经人……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有些意外?” 机甲自行拆卸,再度藏匿于机械少女身上那种银灰色的金属中,她直视着洛尔,少年点了点头。 “只是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性格,你的人性和情感也都比我预想要充沛很多……” 洛尔眼中闪过了那一团被保存在容器中的脑组织,脸上那抹不自觉涌现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他沉默下来,静静看着眼前自娱自乐的机械少女,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在洛尔的设想中,如果有人切除了所有多余的部分,只留下一颗大脑艰难维生,那么那个人大概连保持自我意识都很难做到。 这种浑浑噩噩而无休止的痛苦,足够让任何心智坚定的人类崩溃,更别说如此的乐观…… “毕竟活了太久,如果不能乐呵一点,心理是会出问题的。” 机械少女笑着说道,随后回过头,眺望身后的城池,说:“很美吧,那座城。” 洛尔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钢铁铸造的城池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无数管道和通路从那城池中蔓延出去,以蒸汽为动力的列车在其上奔走,跨过山林和旷野,将远方的城池连结起来。 仅从外观而言,那座钢铁之城算不上十分“美丽”,或者说因为不断地扩建和修筑设计之外的造物而显得有些臃肿。 但它具有另一种美。 那是……世界的中心。 无数的人们远道而来,在此地中转,又去往别处,科技的火光照亮了本该黑暗的时代,将远方的地界连结起来,让广袤的世界变小,人类的足迹遍布荒原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生机勃勃,人类的文明前所未有的繁荣,强盛的国家屹立在大地上,阴影中的灾厄也要畏惧文明的火光。 “是啊,它真美啊。” 洛尔轻声说道,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现世的文明现在发展到哪个阶段了,有超过我们当年的探索吗?” “不,地面上只有有数的几个国家,大多数区域都不适宜居住,人们依靠宗教信仰聚集起来,挥舞着手中弓箭和利剑,跟灾厄战斗。” “已经糟糕成这样了……但你看起来好像并不惊讶?” 机械少女打量着少年静谧的神色,那绝美的面容上浮现出的情感并非是对这种远超现世科技的震撼,而是另一种…… 十分复杂的情感。 “或许是我曾经梦到过类似的景象吧。” 洛尔回答道,于是机械少女便理解了。 “看来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故乡,真不错啊……” 她支楞起线缆做成的脊椎,来到洛尔身旁,和他一同眺望着山坡下大片大片的原野和河流。 “我们的帝国建立于第三天主陨落之后,我们继承了第三天残留下来的遗物和工艺,同时,这也是第四天主登座之后的第一个轮回。” “第四天主是乌洛波洛斯?那第三天主是?” 洛尔仔细倾听对方的讲述,问道。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哪怕我竭尽所能地维护储存这些记忆的画面,它们也像褪色的画纸在渐渐腐朽,成为我不理解的事物。” 机械少女摇摇头,说:“我已经记不起祂们的尊名了,哪怕是听见你所说的第四天主之名,我也无法回忆起来。” “我的记忆缺失了很大一部分,我只能尽可能地将我所知的讲述给你听,并且回答你的所有问题,但很抱歉,我无法保证那是真实的,也无法保证那是正确的。” “……我明白。” 洛尔点点头,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凝重,机械少女停顿了一下,脸上却又浮现出僵硬古怪的笑容。 “不要这么沉重,你还年轻,又长得这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在我们那里有句古话——纵使机械也会钟爱美丽的少年。” “这是什么意思?” 洛尔不解地问道。 “我们相信机械是有灵魂的,它们同样热爱着美好的事物,所以每当设备故障或者卡壳,我们会安排美丽的少年来进行修理或者清洁。” 机械少女解释道,虽然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洛尔却联想到那种银灰色的神性,于是开口问道。 “那是什么神性,就是那种将血肉和机械结合在一起的神性。” “那是第三天主的神性,我们称它为灰之神性,那是我们找到的,第三天的遗产中最宝贵的事物。” 机械少女解释道:“它并非只是单纯让血肉和金属结合,而是一种生命形态的转化,从此人类就脱离血肉的桎梏,能够更长久的存在,而代价则是。” “丢失身为人的情感和欲望。” “你应该知道吧,这个世界处在不停地轮回之中,这是第四天之主厘定万物的公理,在永无休止的轮回之中,世界得以延续,但并不包括存活在世界上的生灵。” “每一次轮回,都会一些族群沉沦深渊,同样也会有一些族群在现世兴起,这很大程度取决于哪些神明能够取得那十二个席位……” “当时我们并不知晓这一点,只知道纵使神明也难以在轮回之中维持自我。” 洛尔目光闪烁着,听到机械少女接着说道:“在帝国的末期,我们已经能够理解当世所有的神性,并且预见了第一个轮回的终结,我们开始寻找让帝国在轮回中存续的方法。” 机械少女离洛尔很近,那微亮的电子眼就顶在他的面前,猩红的光芒仿佛要刺入洛尔的眼中。 “我们认为,只有天之主,才能抗衡另一位天之主,此世万有都无法逃脱轮回的宿命,但第三天主遗留下来的力量是不同的,严格来说,那并非此世的力量,而是……上一世的力量。” “经过我们的计算,只要能够驾驭这份力量,就有概率,不受轮回之理的桎梏,于是,我们在诸神的见证下,进行了一个大胆的尝试。” 血肉苦弱,吾等机械飞升。 洛尔明白机械少女口中的尝试,大概就是那场盛大的仪式。 “遗憾的是,我们无法驾驭灰之神性,在仪式过后,大多数参与仪式的人们很快丧失了感情和欲望,而第一批参与仪式的人选又大多都是帝国的机要和权贵。” “一开始,无人在意这种细小的副作用,不需要进食,睡眠,精确的计算,不被外物干扰的意志,工作效率一时间大幅度上升。” “只是渐渐地,那些升华后的人们开始丧失对【人】身份的认可,并且毫无例外的,出现强烈的自毁倾向。” “恰逢外来的侵略和轮回末期众多苏醒的灾厄,帝国很快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机械少女讲述着,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天空蒙上了血色的晚霞,大地上升起战火,阴影中的灾厄走出巢穴。 而本该指挥守卫,引导人们抵御的各城邦执政官和指挥官却陷入了自毁冲动。 怪不得盖妮娅特能够战胜亚斯兰帝国,它并非被外部的攻击击溃,而是从堡垒内部崩塌。 那座壮丽的钢铁之城蒙上阴影,在洛尔的注视下,沐浴着神恩的龙血之王带着身披有翼铠甲的铁浮屠兵临城下。 一位沐浴在光中的少女走出城门,她的面容隐匿于迷雾中,只能从那婀娜的身段揣测她的容颜。 于是那些铁骑缓缓退去,短暂的和平降临在大地上,而这也预示着亚斯兰帝国彻底走向衰落。 虽然那位少女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洛尔总觉得那个身影有些熟悉,很像…… 他打量着面前的机械少女,眼神中带着探寻之色。 但对方神色不变,仿佛在看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画面。 “一个错误之后,就想要用另一个错误去掩盖,为了扭转衰败的趋势,帝国又开启了更加激进的试验,包括战争机器,意识上传,集群生命态,最终,某一个试验出现了纰漏。” “最终爱神陛下降下化身,平息了毁灭的余波,将大半个王都连同这座残存的庇护所一同沉入深渊。” “所以,”洛尔蹙着眉头,“并非是你们的升华仪式激怒了阿莫尔而招致毁灭,反而是祂给你们平息了灾难?” “掌管情感和欲望的神明,如何会被区区凡人的僭越所激怒?” 机械少女反问道。 “祂会这么好心帮你们收拾烂摊子?” “爱神陛下与第三天主存在某种关联,第三天主的力量失控,只能由祂来平息。” 洛尔眯起眼眸,他记起了迷雾之神给他的提示——阿莫尔是第三天主留下的后手。 第三天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位神祇…… (详情请翻看第五卷第四十七章和五十四章,哎嘿) 但关于祂的知识,早已湮灭在时光的变迁中,哪怕是地母教会号称收纳万有的藏书阁,也不可能有关于祂的只语片言。 因为那甚至不能算是这个世界的神祇,而是……上一个世界的神祇。 第98章 不懂人心之物 撒利叶憎恨任何形式的纷争和罪孽,祂认为欲望是一切恶的源头,于是在原罪之天崩塌后,祂将尘世万象的欲望剥离,尽数收归自身,用冰冷的理性和知性将之镇压。 在祂的统治下的生灵,个体没有个性化差异,以集群的生命形式存在着。 她们日复一日地劳作,没有赘余的情感和欲望,只有冰冷如铁的目标和使命。 世上有且仅有撒利叶拥有情感和欲望,祂俯瞰尘世,万象依照祂最初设定的蓝图运转,无比精确,不会有丝毫偏差。 因此第三天的世界,是任何事物只要发生,就能够预测它的结尾,没有一丝变化,绝对稳固的灰色监牢。 无人能够反抗天之主的统治,在失去了欲望之后,世界得到了长久地延续,将会永永远远地存在,直到…… 沉睡于时间线上的巨蛇苏醒,颠覆尘世的一切。 …… 在撒利叶陨落后,祂的尸体上诞生出两尊崭新的神祇—— 容纳万象的欲望中诞生出掌管情欲的被爱之神,一切情感和欲望都在祂指尖起舞,祂可以凭借心意操纵她人的爱恨,唯有祂不会爱上任何人。 运算和设计万有的精确和知性则催生出知识与智慧之神,祂明了尘世万象的本质,掌握一切现象的联系和差异,看到事物的发生,就能够知晓必然的结局。 ——《悲想天书》 “第三天主,到底是怎样的一尊神祇……” 洛尔忍不住喃喃,阿莫尔必然与祂有着极深的联系,只可惜现在是乌洛波洛斯宰治的时代。 洛尔也只能通过遗留下来的神性特征,揣测祂的只鳞片爪,那或许是一尊完全冰冷,拒绝差异和变数的无情之神。 在祂的统治下,世界必然无比压抑,如同洛尔在珀瑟芬神殿内看到的那样,像死水一样毫无波澜的灰暗监牢。 嘶,这种描述,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洛尔思考着,身前的机械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电子眼中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地。 “现在的情与欲之神依然是阿莫尔陛下吗?” 洛尔回过神来,点点头:“是祂,不过祂也已经沉寂很久了。” “真是让人怀念,我看着你,就仿佛在看着那位陛下。” 机械少女轻松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洛尔蹙起眉头,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 “你刚才说,第一次升华都是帝国的达官贵族,那么肯定也包括你吧……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睡美人?” “哎呀呀,后来的人们也听说过我吗,真是难为情。” 机械少女说着,话语中听起来是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得出来她还是蛮开心的,机械身体内齿轮转动的声音明显加速,从零件的缝隙处泛起一阵蒸腾的白色雾气。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相信,但王室成员,不论是我还是我的母亲,都没有参加升华仪式。” 洛尔愕然,不解地问道:帝国的王和王储都没有参加升华仪式,这合理吗?” 这听起来很符合某种阴谋论——亚斯兰王室明知道仪式有风险,依旧放任,甚至束手旁观。 但其他实权者不会有所怀疑吗? 少女银灰色的脸庞上勾勒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她坦然回答:“因为我们和她们是不同的,帝国的每一位王和王储都是不同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并非人类。” “而是人造之人,或者说瓶中人。” 瓶中人? 洛尔愣住了,这在现世流传的炼金术中是绝对的禁忌,没想到在昔日的亚斯兰帝国,竟然会被用以作为王储的传承。 它实在是太有名了,所以哪怕洛尔对相关的技艺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但他还是有所耳闻,这是一项被诅咒的技艺—— 每一位都会有命中注定的缺陷,一般是各类先天不足,而且大多十分短命…… “是的,我等并非自然出生的人类,因此背负着天孽之罪,十六岁生日之前,我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在睡梦中度过,而我的母亲艾佛莉七世,则生来就患有非常严重的脑疾。” 机械少女平静地说道,揭开了童话故事面纱下血淋淋的真相。 “与人不同,人造人加载的程序,执行的使命,甚至是运行的寿命都是可以设定的。” “设想一下吧,一个为了帝国殚精竭虑,绝对理性,绝对公正,毫无私心的女王,她甚至拥有此世最为渊博的学识,无论怎样的纷争和困惑她都能从存储的记忆中找到解答的方法。” “这正是第三天留给帝国的宝藏——” “一个理想的王。” 洛尔安静倾听着昔日睡美人的言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好一会才说:“所以那句谚语是真的。” “如果你说的是【艾佛莉不懂人心】……那么,是的。” 机械少女淡淡说道,声音恢复了合成音该有的平仄和死板。 “人造人根本不是生命的延续,而是生命的复制,我等生来就是为了延续帝国统治的工具。” “事实上只是我的母亲受限于病痛而很快衰老,而我因为沉睡,没有遭受更多的折磨,否则人们就会发现我和她的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我的母亲对于我,臣民,乃至整个帝国都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但这并非她的问题,真相是,人造人苏醒得太早了。” “或许是第三天之主的恶作剧,人造人早在胚胎中还不曾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我的意识。” “而人,是不会对尚未出生的婴儿有所避讳的。” 机械少女缓缓说道:“人造人并非无法理解感情和人性,恰恰相反,她们太过敏锐了,哪怕只是在胚胎之中,就已经被尘世的欲望之血浸没。” “种种虚伪,恐惧,欲望,厌恶,憎恨,遗憾交织,就是我等苏醒之后所感受到的第一份情感,然后才是表露在外的爱和善意。” “哪怕是最忠诚的臣民,最亲近的侍从,也不会对一个人造之物产生爱意或者善意,她们同样将我们视为延续帝国的工具。”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需要对除此之外的事物报以任何关心和在乎,无论是多么伟大的升华,或者多么美好的进化。” “那与我等无关,至少在最初的时候,与我等无关。” 人造之物,可懂人爱? 笑话,不曾感受到爱,又如何能爱人? 第99章 意义 并非艾佛莉七世不懂人心,只是她…… 不需要懂,也不想去懂。 所以她才会在帝国末期,放任亚斯兰帝国这辆巨型列车朝着一去不复返的深渊一路狂奔。 以至于在后世留下了绝对算不上好听的评价,被众多对亚斯兰帝国的沉沦感到痛心疾首的学者争相批判。 但她不在乎。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人在乎过一个人造人。 “也许是阿莫尔陛下的垂怜,我只需要安然沉睡,并未遭至太多的折磨,只是在睡梦中吸纳诸多的情爱与欲望。” 机械少女温和地说,将机械的手掌贴合在传出齿轮转动声音的胸口处。 “那之中既有肮脏的,卑微的,丑陋的念想,也有纯净的,明亮的,美好的祝福和愿望,以我的身体为原点,吸引了诸多的爱和欲望。” “你果然得到了爱神之箭?!” 洛尔笃定道,机械少女的讲述其实和他很像,就仿佛一具承载爱意的容器,以她为基点,将众生的爱和欲望汇聚起来。 这似乎是阿莫尔的老操作了,无论是给予某人箭,让她或者他搅动尘世的风云,又或者是给予无想无识的存在以情感和意志,催生出堕入深渊的邪神。 “倒不如说,是爱神之箭在我的体内生成。” 机械少女纠正道。 “也因此,我能够长久的秉持人性,在王都沉入深渊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我在维护这座庇护所。” “或许你不相信,比起在现世大量沉睡的时光,来到深渊之后,我才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起初这个庇护所还在运转,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它有着几乎无穷的资源,我甚至尝试过在深渊的地面上重新建设基础设施,探寻让帝国再度兴起的方法。” “当时的时光真是充实得很,我既需要调控庇护所里的资源配比,又需要制作新的守卫来抵御深渊物种的入侵,还需要不断给自己的数据库进行迭代维护,以确保储存的记忆数据不会遗失。” “后来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就着手制作了一些机械机师,给它们注入以往宫廷机师的记忆和情感。” 机械少女说着说着就回忆了起来,也不管洛尔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那充斥金属质感的银灰色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迷离的微笑,神态静谧却低落,洛尔对这样的神情并不陌生。 那是回忆往昔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怀念和感伤。 “这中间庇护所经历了诸多入侵和战斗,毕竟这里位于深渊之中最为混乱和残酷的地界,但好在,这里是帝国最后的庇护所,有着源自王都的大量矿物资源。” “……我记得,还有过一头接近临界的【蜃】龙被这里逸散的神性波动吸引过来,为了跟它抗衡,我唤醒了盖妮娅特的记忆,让她帮帮忙,驾驶无言守卫干掉了那头大家伙。” 龙血之王·盖妮娅特…… 这位为了睡美人而挑起战争的女人,被阿莫尔所赐福的天命帝王,她竟然也在这座深渊中的庇护所内。 所以上面的深坑上那些棱型的尖碑是眼前这位帝国最后的公主所做出的尝试,她甚至利用第三天主的神性,将【蜃】龙的眼球与金属造物结合起来,制作成一道防御屏障。 “遗憾的是,这处深渊的地表还是太过危险了,当时巨人神和炼狱的厮杀一刻也没有平息,我派出的勘探队总会被各种不明的aoe波及,然后支离破碎。” 洛尔能从那电子合成音中听起来对方有些低落,但随之又变得高昂起来,仿佛只要给眼前的机械少女一根锄头,她就能开始耕种。 “但这没关系,地表不行我就往地底发展,至少……” “我们还有重头开始的可能……” 机械少女讲述着,那真是一段无比漫长的时光,漫长到让安静倾听的洛尔都感到深深的窒息。 他听到了她进行的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对方同样是爱之神性道路上的探寻者,同样曾掌握过爱神之箭,她在这道路上同样走得非常遥远。 甚至可以说,这是洛尔见过除了爱神阿莫尔以外,在爱之神性道路上走得最远的存在。 也因此,她可以以自己为容器,储存亚斯兰帝国人们的记忆和情感,就好像主机储存数据一样保存下来。 只要有一个安全的环境和足够的资源,洛尔完全不怀疑对方可以在大地上重现亚斯兰帝国的荣光。 就像那些墓碑一样的主机,人们的记忆被存储在其中,只需要一个载体…… 所以此前他所看到的,那些培养皿中的亵渎造物,应该就是眼前的少女在尝试让她为她的臣民制造载体。 因为资源有限,只能舍弃诸多累赘的功能,最大限度的维生。 “……当然,我也犯过很多错误,毕竟这种事情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包括浪费了太多资源在地表的勘探,包括给盖妮娅特复现她的巨型机甲,那东西是什么样子来着……” 机械少女似乎有些困惑,但很快又释然了,太多漫长的时间,为了维系她自身的记忆和功能又进行了太多次的迭代。 哪怕是人造人,也已经抵达了她的极限,她早已习惯了某些记忆的缺失,某些逻辑的紊乱。 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代价。 “这种事情不需要纠结,总之我做了很多很多次尝试,但……” “我失败了。” 机械少女说道,伴随着一声仿佛叹息的蒸汽嗡鸣,一阵白雾从体内泛起,模糊了那对电子眼中猩红的指示灯。 “这世上不曾有永恒不朽之物,庇护所已经超期限运转了太久太久,无论是它,还是我,都早已抵达了极限……” 那冰冷的电子眼中倒映着洛尔绝美的容颜,少年沉默地低着头,脑海中回忆起那容器中安静的大脑,许久才轻声问道。 “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当然。” 亚斯兰帝国最后的,甚至不是人类的人造人如此说道。 “至少我还存在着。” “至少……” “帝国还存在着。” 第100章 铭记 再如何坚固的堡垒,也有被攻破的一天,更何况时间,本就是最无情的敌人。 机械少女为了庇护所的延续进行了无比漫长的努力,这个过程甚至超过了亚斯兰帝国在现世存在的时间。 她进行了内部的生态循环设计,又一次次抵御外敌,只可惜能量是守恒的。 物资的损耗只能减少,却无可避免,在时间的侵蚀下,虚假的永恒终究逃不过崩塌的命运。 但……已经足够让洛尔为之震撼了。 机械少女微笑着,那金属构建的身躯仿佛不会疼痛,不会老去,永远怀着热忱和希望。 但少年知道,这一切只是意识空间里暂时的虚空,真正的她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大脑,就连脑组织都有部分被金属线缆所取代。 这真的值得吗? 就算这样,也只是给庇护所的延续,多延长了无比微小的时光,在永恒面前,这微小的时光大可忽略不计。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机械少女温和地说道。 “我们的文明和帝国终有一天会被扫进永恒的坟墓,我在苏醒的那一刻就已经预见了这一切。” “纵然如此,我也想要长久地存在下去,我想要……” “记住这一切。” 她站在洛尔身旁,眺望着那座夕阳下的机械之城,眺望着更远处的原野,流淌的河流,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平原。 “记住……” 洛尔不自觉重复着这两个字眼,有些意外于眼前这位人造人竟然有着与他相同的观点。 少年一直相信,死亡并非最后的告别,遗忘才是,这也曾是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执念。 渴望被爱,渴望被铭记。 他听到眼前的人造人用有些神秘的语气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世界的本质……” 洛尔怔住了,漂亮得不似凡间的脸上浮现出了茫然和困惑,他回忆起夜叉小姐和奈莉尔对他提及的话语,还有自己长久以来的感悟,斟酌着字眼。 “应该是神性,因为神性是创造世界的基本要素,或者说世界的支柱。” 机械少女神秘一笑,又提出新的问题。 “那么神性从何而来呢?” “万物的神性都来自黑暗地母。” 洛尔有些不解,这对于她们这个级别的神性驾驭者而言,并不是什么秘密。 “那……你有没有想过,神性对于伟大的黑暗地母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 洛尔瞳孔一震,绯薄的唇瓣微微张开,却许久说不出话语。 哪怕最为离经叛道的秘典,都不敢对黑暗地母的力量进行剖析,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造物主,创世神。 就算是地母教会的启示录,也只有一些笼统而充斥着宗教词汇的颂词。 黑暗地母曾被观测到的几次降临和分娩,其实都不曾有人真正窥见过祂的本尊。 如若不是祂的子嗣,那些伟大而崇高的生命依旧在尘世间行走,留下神而明之的痕迹,或许没有人能笃定地母的存在。 “你们对诸神的研究已经进行到这么深入的地步吗?” 洛尔难以置信地说道。 “进行这些研究的并非我们,而是第三天之主,我们只是得到了祂留下的一小部分遗产。” “与第四天主不同,第三天主对于世界的存续和文明的发展有着异乎寻常的关心,在祂统治下的世界,已经近乎理解了世界的全部奥秘。” 机械少女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有些遗憾地说:“可惜我的记忆并不完全,又或者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那部分知识——它太过隐秘,应该处在智慧之神的看护中。” “我只能模糊地记得一个未被验证的理论,就连这个理论是由谁提出来的也说不清楚,大概说的是: “万物的神性均源自地母的记忆,因为那尊伟大的神祇有着想要铭记的事物,所以我们的世界才得以存在。” 洛尔几乎以为下一刻,智慧之神的恶犬斯芬克斯就要跨越无穷的空间降临。 “不用担心,这里是深渊,众多神性交织之地,智慧之神也很难勘破此地的迷雾。” 机械少女显然看出了洛尔的担心,宽慰道。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理论的真假,但我依旧深深相信着这一点——记忆是有力量。” “我很感激你的到来,在这个庇护所快要彻底湮灭的时候到来,只要还有人记住我们,记住我们的文明,我们就依然存在着。” “或许在地母的下一次创世,这一份记忆,会在生存的天平上,成为我等再次延续的砝码。” 很久,洛尔才长出了一口气,只是那依旧微颤的睫羽显示出他的心情并不平静。 因为他知道,对方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地母教会的当世教皇曾经跟他说过轮回的机制,十二位地母之女所主导的神性会被留存,而与之相关的族群和生命,会更可能在轮回之中得到保存。 这似乎也能够印证这个理论。 “看你的样子,后来的人们也有过相似的猜测?” 机械少女打量着洛尔的神情,她微笑着,没有再纠结在这个话题上。 “所以,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全部了,很感谢你的聆听,毕竟这个地方,很难迎来一位客人。” 机械少女好像一口气将所有的一切说出来,明显能看出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黑暗中沉眠的滋味并不好,灭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哪怕是人造人,也会出现心理疾病。 更何况这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尤其是庇护所已经快要崩塌,下一个来到这里的生命不一定是人,也不一定有恰当的神性开启意识空间。 而她,也不一定还活着。 洛尔陷入了沉默,久远以前的历史在他面前展开,虽然还有很多谜题,很多空白,甚至跟他认知的历史还有很多矛盾之处,虽然对他目前将要面临的挑战没有太大帮助。 但他愿意付出时间来聆听,一个古老文明最后的声音。 “话说现在已经是第几次轮回了?”机械少女问道。 “具体我也不知晓,我并没有太过悠久的寿命,但应该不止一次。” 洛尔摇摇头,将自己所知的,和现世的一些见闻跟对方分享,他的复述有些勉强,因为很少从纵览全局的角度,但很快洛尔就找到了方法。 洛尔想起了地母教会的藏书室,想起了那些古怪的序列,世界的历史。 他回忆着那些事物,和机械少女讲起了现在,也包括双方认知中的一些矛盾之处—— 在现世留存的历史中,第三天是不存在的,无论是遗迹,或者说当时的物种,族群,都随着亚斯兰帝国的覆灭而彻底消失在第四天中。 但第一天和第二天,却反而有迹可循。 第一天存在的实证是伊苏双子神的存在,而第二天存在的实证则是有关巨人巨龙等神话生命的记载也被断断续续地传承了下来。 但唯独第三天,是完全的空白。 就仿佛那个世界被跳过了一样,从巨人巨龙一类神话族群的衰落,直接跨度到了人类的世界。 这也是让无数学者极其费解的一点——人类的兴起仿佛只在须臾之间,中间的过程去哪了? “第四天主是诞生于时间线上的神祇,祂可以凭借意志随意拨动时间轴。” 机械少女对此是这么猜测的:“兴许是祂击败第三天主之后,将整个第三天,放逐到不可观测的时间线外。” “依你这么说,第四天主是不可战胜的?” “是的,第四天之主是不可战胜的,自祂上座之后,吾等就明白这个世界注定在永恒的轮回中沉沦。” “那如果我说,有一位神明曾经多次向祂发起挑战呢?” 洛尔想了想,开口问道。 “祂不会有丝毫胜算。” 机械少女没有经过任何思考,笃定地说道。 “第四天主的统治会比第三天主还要牢固,祂本身就是完美的象征。” “这样啊……” 机械少女的评价的确符合洛尔对乌洛波洛斯的理解,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 阿莫尔也不像是会做无用功的神祇。 如果真的毫无胜算,祂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 “我会为你打开通往爱神陛下花园的通道,你还有其他想要知道的吗?” 机械少女对着洛尔说道。 洛尔点点头:“我听一位神明说,你通晓世间万灵的名字,我想跟你打听炼狱之主成为神明之前的名字。” “祂啊,祂好像是在我那个时代成为神明的……” 机械少女似乎在沉思,陡然加速的齿轮声音反映着她正在高速运转,许久,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抱歉,我已经忘记了祂曾经的名字,与诸神有关的信息不能太过具体,像名字,具体的形象之类,需要占用我太多的存储空间。” “在此前的迭代中,我已经将这部分内容优化掉了。” 洛尔也早有预见,毕竟对方连天主的名字都已经忘记了,他有些遗憾地说道。 “那就这样吧。” “不过,我之所以能够通晓世间的名字,是因为我在睡梦中汲取了尘世间的欲望。” 机械少女见洛尔有些失落,于是补充道。 “欲望会告诉我她们的名字,你要去觐见爱神陛下,祂肯定会有你想要的答案。” 洛尔轻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要落在阿莫尔头上。 他有些讨厌这样的感觉,一切的道路,都在指向祂。 一道扭曲的裂隙自这虚幻的空间中被开启,机械少女为洛尔开启了离开的通道,在通道的另一侧,洛尔感受到了芙蕾和奈莉尔的气息。 “那么,你的名字呢?我想要将你也记录下来,虽然不知道还能储存多久,但……” “说不定后面还有别的客人来造访我这简陋的坟墓呢?” 机械少女笑着说。 “洛尔,洛尔·伊斯蓝。” 洛尔回答道,随即下意识反问道:“那么你呢,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传说中的睡美人。” 面对如此简单的问题,机械少女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她才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我好像也把这个给优化了,毕竟上一次用到名字,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过……” “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叫我亚斯兰。” 洛尔微蹙着眉:“亚斯兰,这是你帝国的名字吧?” “喔,对,怪不得会这么熟悉。”机械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银灰色的脸庞上却反而多出了一抹笑意。 “那就这个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这样啊。”洛尔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那么再见了,亚斯兰。” “再见了,洛尔,我衷心地祝福你,在轮回之中找寻到生命的意义。” 亚斯兰微笑着,但洛尔能感觉到她心中的不舍和恐惧,这意识空间中短暂的交谈,大概是她生命末期最后的光芒了。 当洛尔离去,她又会回到空虚的黑暗中,等待下一个来访者,或者是生命的终结。 “没关系的,洛尔,我已经习惯了。” 亚斯兰如之前一样,轻易地看出了洛尔在想什么。 于是少年不再言语,走进了裂隙之中。 第101章 心之海域 潮水般振翅的声音在空旷的地穴中起落,像呼吸一样。 无可计数的飞蛾如白色颜料般在大气中涂抹出狰狞的图案,每一根扇动的蛾翼都流淌着锐利无比的刀光。 明晃晃的光芒切割过整片空间,蛾群汇聚成洪流肆虐向前,要将面前的一切阻碍都撕成碎片。 但它们遭到了阻拦—— 无形无质却无法突破的壁垒。 一座造型相当奇特的金属造物,无形的力场环绕着它周身,侵入其中的飞蛾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每一帧地振翅都清晰可见。 众多飞蛾在力场中艰难前进,当抵达钢铁壁垒的外围时,已经失去了此前无坚不摧的势能,在一阵密集的金属碰撞声中纷纷坠落。 “这玩意简直像个龟壳一样,怎么打都打不穿……” 剩余的蛾群再度在静滞力场外汇聚成芙蕾的身影,她神色冷漠,环抱着双手,身后宽广修长的双翼扇动着。 如同降临在昏暗地穴中的大天使。 “真是惊人的技艺,亚斯兰帝国曾经到底走到了什么地步……” 与芙蕾不同,奈莉尔倒是对眼前的金属机甲颇为赞扬。 这种无声无息阻拦在她们面前的机甲像一座厚重的堡垒,挡住了通往深层的去路,它似乎并没有很强的进攻欲望,只是被动防御。 明明笨重无比,却又让芙蕾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别再说风凉话了,好了没有?” 芙蕾语气有些不耐地说道,她让蛾群裹挟着奈莉尔的颜料,在冲击钢铁机甲的同时,涂抹在堡垒的外层装甲上。 奈莉尔虚幻的投影面上浮现神秘的笑容,她轻轻挥动手中的画笔,金属堡垒外层装甲上,那些支离破碎不成图案的颜料自发地流动起来,缓缓汇聚成一个巨大铁锁的轮廓。 “安静一会吧,大块头。” 银发女人吹了声口哨,铁锁成型,迸发出银色的辉光,堡垒无坚不摧的装甲下,一盏盏猩红的指示灯急速闪烁着,却再无法发动静滞力场。 芙蕾冷笑一声,身后的蛾翼崩解,化作潮水般的白色洪流,无数飞蛾振翅间发出刀片摩擦的嗡鸣。 似乎是察觉到即将迎来的袭击,身形笨重的机甲第一次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警告】【警告】 【外层装甲受损警告】【检测打击源】【异种神性·虫】 【静滞力场重启】 【静滞力场重启失败】 【歼灭模式启动申请】 【…】 【申请驳回】 无言守卫那被装甲包裹着的电子眼连续闪烁了两下,正准备硬生生接下眼前白色的蛾群洪流。 正是这时,位于无言守卫和芙蕾正中央的穹顶突然开启一道位于阴影中的门扉。 伴随着下坠的风声,一袭白袍的少年从门扉门扉中被扔了出来,在惯性的作用下坠落。 “洛尔!” 原本气势汹汹的蛾群一下子涣散,急切地涌向那道身着白袍的身影,拖住下坠的身体让他平稳着陆。 洛尔拍了拍因为在地底通道中滑滑梯而变得有些褶皱的白袍。 那些地底通道并非为人修建,更多的是供给各种机械仆从通行,内里九曲回肠,而且十分光滑,像修筑在地底的滑滑梯。 “洛尔,没事吧?你刚刚去哪了?” “没事,好好的。” 洛尔拍拍胸口,以示自己活蹦乱跳的,他望向面前堡垒一般沉重的机甲,开口说道。 “无言守卫?误会解除了吧,请让我们通过。” 包裹在装甲下的电子眼又是一阵闪烁,原本猩红的指示灯最终绽放成了蓝色柔和的光芒。 【权限确认通过】 齿轮运转的声音响起,带动沉重机甲身下的履带,无言守卫缓慢地挪动庞大的躯壳,显露出通往庇护所最底层的通道。 “你们肯定想不到,我刚刚遇到了谁?” 洛尔一边好奇地看着面前如同雕像般静默的重型机甲,一边对着芙蕾和奈莉尔说道。 芙蕾仍然有些警惕地盯着无言守卫,闻言说:“这庇护所里还有其他人吗?” “让我猜猜……不会是那位睡美人吧?” 铜镜再度飞回洛尔手中,奈莉尔的投影回到镜子里面,像是很随意地说道。 洛尔讶异道:“老师怎么知道的?” “哈,我也只是随口一猜,看来是猜中了……爱神的信仰在亚斯兰帝国很普及,那位公主曾经驾驭过爱神之箭,这里又是通往爱神领地的门扉。” 奈莉尔有些得意地说:“我就知道这里面应该有某种联系,神祇的使徒放到深渊之中,怎么都是神孽那个级别的,活到现在也并非不可能……” “说不定那位睡美人还是爱神领地的守门人呢。” “……老师,你如果当初选择了智慧神性的道路,说不定也能走得很远。” 洛尔衷心地感叹道。 “亚斯兰她倒并非阿莫尔的使徒,她是这座庇护所的管理者,这数以千计的年月里,就是她保存着亚斯兰帝国最后的火种……” 像是想到了什么,少年绝美脸上淡淡的笑意褪去,语气也低沉了下去。 “我们走吧,她已经为我指引了道路。” 芙蕾来到洛尔身边,似是看出了少年情绪有些低落,于是蹭到身旁,拉起他的手。 “洛尔,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啊,说了蛮多的,亚斯兰帝国沉沦的往事,还有一些神明的秘密,我们边走边说吧。” 洛尔回过神来,缓和了自己的心情,开口说道。 她们从雕像般的无言守卫身旁经过,走进门扉后昏暗的通道内,明明是平地,但是走在通道中,却有一种自己在向下疾驰的坠落感。 芙蕾有些警惕,但随着洛尔开始讲述在睡美人那里听到的一切后,她也凝神倾听,渐渐忘却了对外界的感知。 “……原来是这样,地母教会一直在寻找有关第三天和第三天主存在的证明,原来都随着亚斯兰帝国的沉沦而隐藏在深渊之中。” 奈莉尔的语气像是品尝到了梦寐以求的美酒,带有震撼,不可置信,释然以及洒家这辈子值了等诸多繁复的情感。 “第三天的失落和迭代,居然还牵扯到爱神和智慧之神的诞生……” “洛尔,你掌握的这些知识,绝对不能在现世提及,否则不论以何种载体,都会招来斯芬克斯的追猎。” “你要记住,探寻神明诞生的秘密可是最禁忌的亵渎,很多时候都意味着向那位神明的直接宣战!” 洛尔点点头,他自然明白,在神秘学的领域,知其生,便可令其死。 便是自诩永恒的神祇,也并非不能被拉下神座。 “我们到了。” 洛尔原来还在沉思,只是这一刻,他感觉到一抹非同寻常的波动。 在这庇护所的最深处,完全无光的黑暗之中,突然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紧接着,是铁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就仿佛这里囚禁着什么东西…… 芙蕾下意识挡在洛尔身前,但洛尔神色如常,亚斯兰早已跟他说过此处的事物,他抬起右手,轻轻拉了拉芙蕾的手臂,似乎在示意她放松。 随后,那双眼眸中点燃起金色的火光,洛尔缓缓走向那无光的深处,黑暗中的躁动越发明显。 “哈,这个味道,是男人,一个男人……” 黑暗中响起诱人的呻吟声,芙蕾面色不悦,那分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深情地呼唤着洛尔,仿佛呼唤着自己的情人。 “快来,快来我这里……” 一位被囚禁的女人,当然,它绝非凡人,没有凡人能经历万古囚禁后仍未腐朽。 洛尔注视着被囚禁的女人,浑浊的黑暗中,那些裸露在外的肌肤显得十分白皙粉嫩。 它的关节被钉入修长的铁钉,这些长钉的寿命可能与这座庇护所的年岁同样漫长,干涸的鲜血凝固成漆黑的污渍,和斑驳的锈迹混合在一起,就仿佛是血肉中生长出铁钉。 它死死地盯着洛尔,浑浊的眼眸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 “嘶,男人,乖一点,快过来,快过来……” 女人喃喃地低语着,已经污浊的金色光芒在瞳孔中迸发,荡漾的神性波动不断冲击着洛尔。 但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女人,注视着它仿佛不因身体的疼痛而痛苦的表情,反而以一种迷离的眼神与自己对视,透露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妩媚和魅惑。 这自然也是一位爱之神性的驾驭者。 “你可以省点力气,这对我没用。” 洛尔轻声说道,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在他的神性面前,女人的尝试就像小丑一样。 它并未说话,只是痴痴地盯着洛尔,口中压抑着吟吟的笑声,这同样是一位绝对的美人,甚至也曾经拥有非常强大的爱之神性。 哪怕被囚禁了漫长的岁月,但举手投足间,依旧流露着摄魂夺魄的诱惑感,这几乎已经成为了身体的本能。 亚斯兰跟他说过,庇护所最深处囚禁着一头在色欲中诞生的妖魔,就像夜叉小姐一样,这类恶魔在诞生之初弱小,但却是天生的神性驾驭者。 机缘巧合之下,未必没有登临伟大神位的可能。 眼前的女人就是一头已经几乎走到道路尽头的妖魔,它极其危险,能够通过以智慧生命的欲望为食,最喜欢引诱无知的少年少女。 它能够自由地变换姿态和性别,眼下人类女性的姿态只是因为感知到洛尔的审美倾向所幻化出来的。 “我好饿啊,你的气味好香啊,我要疯狂了……让我做你的狗吧,我只吃很少的一点……我保证让你很舒……” “倏——” 冰冷的蛾翼羽刃刺进了女人身前的地面上,一抹黯淡的发丝缓缓飘落。 芙蕾再也无法忍受这头妖魔的污言秽语,声音冰冷地开口:“信不信我缝上你的嘴。” 女人脸上流露出怪异的微笑,她丝毫没有显露忌惮,只是朝着洛尔伸出手,尽情扭动着腰肢来展示自己。 “真是个善妒的奴仆呢,你喜欢这种调调吗,喜欢奴仆们围着你转?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我保证会……” “让她把嘴巴闭上吧。”洛尔平静地说道。 芙蕾闻言,当即抬手,无数尖锐的蛾翼如同密集的雨点,顷刻间将被囚禁的妖魔笼罩。 蛾翼刺入血肉,却并未有血液流出,美丽的皮囊之下流出黑色恶臭的淤泥,那之中早已干瘪,只剩下徒有其表的幻形。 就算是强大的妖魔,被囚禁了千万年,也会被时间风化成一堆烂肉。 “呃啊……真是个,狠心的小主人……你喜欢……看我被折磨吗?” 剧烈的疼痛让妖魔再一次喘息起来,但哪怕如此,那张被蛾翼割开无数黑色裂口的脸庞依旧露出迷人的笑容。 被囚禁漫长岁月的饥饿让这头妖魔痛苦无比,它深知眼前的男人是它唯一脱困的机会。 在它为了吃掉那位睡美人的灵魂,潜入这座庇护所,却被她反杀囚禁之后,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金色的光芒在它的眼中绽放,披头散发的妖魔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洛尔手中的箭矢。 “箭,你怎么会有……你是谁?!” “一头爱之神性道路走到尽头的妖魔,应该足够打开门扉了……” 洛尔轻声说道,将箭搭在了弓弦上。 “你,你要做什么?!不,不要,饶了我,我愿意认你为主,求你……” 女人的声音被得细长而尖锐,像野兽在嘶吼,哀嚎,但在它眼前绽放的光芒愈发明亮,如同煌煌大日,照得它完全睁不开眼睛。 “嗡——” 弓弦松开的声音,洛尔垂下双手,看着呆立在原地的人形妖魔。 不同深渊之间的通道并非物理层面的通道,而是需要同源的神性力量来引导。 拜刺入后脑勺的长钉所赐,那颗破破烂烂的头颅依旧留在原位,但下方的身体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幽蓝色扭曲的门扉。 众多繁复的情感和欲望涌现出来,那光芒映照在牢房的墙壁上,像放灯片般在洛尔等人面前演绎一幕幕古老的情爱故事。 在那后面就是爱神的领地。 心之海域。 第102章 誓约 幽蓝色的水波荡漾着,门后像是映照着日光的海水,浅层是澄澈的,一览无遗的,但越往深处,越是幽静死寂的深海。 那光芒渗入这座位于庇护所最深处的地牢,就如投影仪一般,在两侧的墙壁上投影出繁复斑斓变化的图景。 无法言说的庞大欲望从那门后逸散出来,很难想象这里面汇聚了多少生命的渴求和期许。 或许是爱神阿莫尔诞生以来,一切有智生灵欲望的加总。 幽蓝色的光芒映照着洛尔漂亮的脸庞,让此时的他看起来如同深海的人鱼般静谧美好,但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扭曲的门扉。 “这就是最后一站了吗?” 恍惚之中不知道有谁说了这么一句,洛尔下意识想要点头,但又随即清醒过来。 他绷起严肃的小脸,认真地说:“当然不是,这只是必经的一站,我们的旅途不会就此完结。” “洛尔,不论如何,我会陪着你走到最后的。” 细微的,飞蛾扇动翅膀的声音,仿佛潜藏在角落的阴影里,又像是在耳畔轻柔的呢喃。 是芙蕾,她是最为忠心的伴侣,最为狂热的信徒,她的话,不论自己去哪何处,都会紧紧跟随。 “这是当然。” 洛尔理所当然地回应道,这是当然的,自己并不孤单,这漫长的旅途,他也需要有人陪伴才能走到最后。 “洛尔,我心中一直有一个困惑。” 这一次响起的声音充满浪漫,又富有知性,她是如此矛盾的结合体,艺术的领域登峰造极,但又具有旺盛的求知欲和充沛的学识。 是奈莉尔。 只是她的语气实在有些小心,仿佛即将触及某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她曾经追逐过智慧之神的知识,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秘密不被允许触碰,当然,她还是触碰了,还通过了斯芬克斯的考验。 洛尔有些不开心,因为这种秘密并不存在,不论一开始是何种立场,在这一路相伴走来之后,他认为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分享的。 当这扇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门扉在自己面前展开,便意味着许多事情迎来了终结。 那是曾经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壮举,自己将要达成人类历史上难以逾越的成就。 在这一刻,洛尔允许自己敞开心扉。 “老师,你说吧。”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会不太高兴,但我还是想要问一下。”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你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可能会输?” 幽蓝色光芒构建的斑斓图景在洛尔面前演绎着无数悲欢离合的情爱故事,让他有些疑心自己是否回到了前世,正在看着一部被剪切过的合集。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就被少年抛之脑后,老师的问题还没有结束。 “诚然你有六根箭矢的神性,但我们要去的,是一尊神明经营漫长岁月的领地,祂曾是最伟大的十二位之一,而且后手无数。” “但……你好像没有为此担心过,或者说,你好像很笃定自己能赢。” “虽然我并没有爱之神性,无法感知她人的情感和情绪,但是你现在,就好像已经开始放松了。” 真不愧是老师,还是这么敏锐。 洛尔有些感慨,他听见那个声音正用担忧的语气说道:“洛尔,有没有一种可能……阿莫尔其实还对你施加了什么影响,让你选择自投罗网。” “老师,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并非如此。” 少年微笑着说道,他凝视着面前的门扉,那门后扭曲的波光就如同一面泛白的镜子,映照出他不属于凡间容颜。 “阿莫尔已经很累了,我是祂的自灭因子,当我抵达心之花园的时候,一切都将落下帷幕。” “这是阿莫尔与我的约定,是祂以爱神之名,向憎恨之河斯提克斯立下的誓言。” 洛尔回忆起那遥远的一幕,在灵魂的深处,无数妖娆的曼陀罗花朵随风摇曳,背生双翼的神祇垂下头颅,对昔日弱小的自己允诺道。 “这注定是一场艰苦而漫长的旅途,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失去很多,然后得到更多。” “我会得到什么呢?” “这一切。” 阿莫尔·永恒之爱的守护者柔和地说道。 “以爱神之名,我向憎恨之河斯提克斯起誓,当你走完这段漫长的旅途,来到我的面前时。” “你将可以得到我的一切,成为新生的神祇,从此世间的情爱都要歌颂你的名字。” 永恒之爱的守护者是阿莫尔的其中一个化身,也是爱神的一个侧面。 祂对着憎恨之河立下的誓言,是天地人神共尊之契约,因此憎恨之河,也被称为誓约之河。 任何神祇,一旦违背誓言,都会被冥河诅咒,失去全部的神性力量。 这是无解的誓约,因为洛尔已经是爱之神性道路唯二走到尽头的存在了。 阿莫尔遵循誓约自然最好,但倘若祂选择违背誓约,那么诅咒降临,祂将失去神性,那么作为爱之神性道路仅有的巅峰,洛尔会直接升格为新的爱神。 “当我抵达祂的领地,阿莫尔就已经输了。” 洛尔回想着这漫长的旅途,依旧难以避免地感到一种不现实的恍惚感。 真的做到了吗? 自己走了好远好远的道路,好在有夜叉姐姐,芙蕾,老师,莉莉一路看护着自己。 只可惜夜叉姐姐和莉莉不在。 倘若能成为爱神,我…… “原来是这样,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奈莉尔的声音打断了洛尔的遐想,洛尔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伸进了扭曲的门扉中。 “洛尔,想好了就勇敢去做吧。” “洛尔,照顾好自己……” “什么啊——” 洛尔有些困惑,正想要回过头询问,但手臂与门扉接触的地方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吸引力,他只觉无穷的光芒自门扉中绽放,顷刻间将他整个人拉了进去。 门扉熄灭,那头色孽妖魔的头颅也不见踪迹。 地牢之中空无一物。 第103章 列车 洛尔缓缓睁开眼睛,将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有些迷糊,像是度过了一个漫长而疲惫的梦,梦里走过了许多路,只是醒来依然在床上。 头有些疼,像潮水一样的情感和欲望冲刷着脑袋,洛尔竭尽全力回忆着梦境里的经历,却只回想起一道道模糊的话语。 那些温柔的言语和真挚的情感,如同水中的倒影一样,只要伸出手,就可以将它们捞起…… “怎么回事?” 洛尔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入目所及,皆是他熟悉的卧室,床头小吊灯散发着温馨柔软的光芒,被褥上有着淡淡薰衣草的清香。 但就是如此熟悉的卧室,却给他一种不真切的错乱感。 不安的情绪捕获了洛尔的内心,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熟悉的卧室,熟悉的房门,推开门,熟悉的客厅,还有墙壁上电视屏幕熟悉的动画片。 “不对,这里不是家!” 洛尔自言自语地下了床,已经堪比神性生命的身体沉重不堪,仿佛被沉重的镣铐套在身上,每一步都像在负重前行。 洛尔直接来到窗户边,一把扯开紧闭的窗帘,于是幽蓝色的光芒映照进来,眼前是一片无尽灰蓝的海洋。 那是海水。 无尽幽暗的水波向着两侧荡开,在洛尔的视野里,海水里出现了两道不断延伸的铁轨,而洛尔所在的小屋子好像是这铁轨上的一截车厢一般,在轨道上疾驰。 不,不是好像,就是一截车厢! 洛尔深吸一口气,这是一节在心之海中航行的列车。 透过熟悉的小窗,洛尔瞧见了自海渊中无数蹿升而起的气泡,在幽蓝色的光芒中闪耀着错乱疯狂的色彩,每一个气泡中都回荡着永无止境的渴望和期许。 这些自然也并非海水,而是……尘世无数生灵沉淀的欲望。 每一颗旋转细小的气泡中,都显化出一幕幕凡间的画面,有战场上厮杀的军队,也有破旧木屋里相濡以沫的相拥,有金碧辉煌宫殿内起舞的人群,也有孤独走在冰雪荒原上的背影,有神像前虔诚的祷告,也有正在流淌血液的…… 那一颗又一颗承载着或崇高或阴暗欲望的气泡,在愈发深邃的海域中浮现出翡翠,琥珀,铜绿,绯红种种矿物的质感。 它们交相辉映,让海水显现出斑斓的光影。 洛尔现在知道了,那萦绕在他周身,让他负重前行的事物,正是这片庞大的海域。 它就如同一个装满欲望的泥潭,自己置身其中,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欲望的冲刷。 这无疑是一种沉重的负担,但同时也会让他的爱之神性愈发强大,直到…… 足够承载这一整片辽阔的海域。 洛尔回过头,按照记忆中的痕迹,他来到衣柜旁,给自己换上了一身整洁而舒适的衬衫。 这里的一切都是根据洛尔的记忆塑造的,包括刚刚睡醒那时身上穿着的睡衣。 这太不严谨了,洛尔不允许自己穿着一件睡衣去面对那最后的时刻,更别说那睡衣上还印有曾经他最喜欢的表情包。 那是一只穿着维京人衣服饰品的橘猫,正在虎虎生风地挥舞着手中的双刀,有着一种莫名的喜感。 这其实是一个猫猫转职的系列表情包,除了维京人猫猫,还有各种元素法师猫猫,枪手猫猫,死灵术士猫猫…… 见鬼,现在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吗? 洛尔拧动门把手,推开防盗门,头顶的声控灯亮起,投下温暖的光芒,眼前仿佛是一处旅店的长廊,两侧悬挂着一幅又一幅精美的肖像画,长廊尽头有着一扇富丽堂皇的大门。 这还真是一辆豪华列车…… 少年有些茫然,为什么他没听说过心之海域里有一辆列车? 不过大概也没什么人在抵达爱神的领地后还能回到现世将这里的一切写成见闻。 洛尔打量着长廊两侧的肖像画,都是很普通的人像,从风格上看像是亚斯兰帝国时期,而且画中的人物模样都无一例外,是非常美丽动人的女子。 她们都带着尊崇的冠冕,手中举着象征举世权力的权杖,向洛尔无言地诉说她们的身份。 亚斯兰帝国的历代女王吗? 这么说,这辆列车也是亚斯兰帝国时期的造物…… 洛尔来到长廊尽头的大门前,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按压在大门上,只是还没等他用力推开,大门就突然从后面打开了,洛尔险些整个人扑了出去。 欢乐的曲乐和带着芳香的暖气扑面而来,如同温柔的手轻抚过少年的肌肤,风中响起女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洛尔面前正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身穿华美的纯白礼服,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大厅,洛尔看着她的同时,她也在看着洛尔。 一瞬间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庞上有着诸多的面容依次闪过。 洛尔看到了给予他温暖和照顾的母亲,泛着甜腻气味的血色大公,追逐在他身后的蛾翼女子,在阴影中蠕动的猩红眼眸,无光森林中在树荫下行走的影子,还有更多更多…… 他爱的,爱他的。 一切都在女人的脸庞上浮现,又消失,最终只剩下唯一绝美的面容,和那双澄澈梦幻的金色眼眸。 “是你……我见过你。” 洛尔顷刻间就清醒了过来,那只是女人身上爱与美的神性在作祟。 自己分明见过她的,在深渊中,一处暗无天日的庇护所里,容器中的大脑。 让自己称呼她为亚斯兰的女人。 连诸神都会爱上的睡美人。 “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吗……” 与那意识之中的机械少女不同,自然也并非那可怜残缺的脑组织,眼前的女人动人心扉,简直摄魂夺魄。 便是洛尔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像是被这心之海域里无穷的欲望感染,心里的火焰焚烧起来,让血肉中的欲望升腾。 洛尔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对方无疑有着与那名声相匹配的恐怖魔力,只是与她对视,就仿佛有诸多翩然耳语在脑海回荡,又像是无数花香撩拨着心弦。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脑海中掀起风暴,涨落无常的欲望仿佛要将少年拉入深渊,他的目光追逐着那完美的曲线划动,仿佛能看见镂空丝绸下的肌肤,更深层的秘密在对他发起邀约,但…… “只是如此吗?” 洛尔开口说道。 “那么,这就是最后的把戏了吗?” 形似睡美人的女人露出微笑,朝着洛尔鞠躬。 “尊贵的客人,列车正在驶向心之花园,请随我来,我带您参观这辆列车。” 女人的声音是如此温柔,在那份诡异魔性的渲染下,想来不会有谁能拒绝她的邀约。 但洛尔只是眯着眼睛,冷漠地打量着她并且思考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你是谁?芙蕾她们去哪了?” “我是列车上的侍者。” 女人有问必答,态度恭敬谦卑,只是答案却出乎意料。 “您是在问其他客人吗?没有喔,您是这辆趟列车上唯一的客人。” 第104章 自走棋 “唯一的客人……” 洛尔深吸一口气,控制着自己内心陡然升起的不安,还有因为不安而带来的愤怒,他凝视着自称侍者的女人,而对方只是笑意盈盈地回敬他的注视。 “请随我来吧。” 女人说道,转身走向富丽堂皇的厅堂,洛尔也迈开脚步,脸色沉静地走在她的身后。 管风琴与钢琴交织的宏伟乐章自阴影的角落里流淌出来,巨大的水晶吊顶恍若一面折现万千光线的镜子,大厅中分明空无一人,但当洛尔仰起头,却瞧见头顶的水晶镜面中人影幢幢。 那是一个个貌美身娇的贵女俊男,她们在舞池之中翩翩起舞,于是当洛尔垂下眼帘,周围已经尽是盛装出席的男男女女。 她们相互拥抱,旋转跳跃,随着情绪的昂扬和欲望的高涨开始激吻对方,在白皙的脖颈间留下如同野兽撕咬过后的殷红伤痕。 洛尔面无表情地从舞池中央穿过,随着乐曲逐渐抵达巅峰,头顶吊顶投射下的光芒陡然间黯淡了下来。 衣冠楚楚的人们抛去温文尔雅的仪态,眼里点亮猩红的血光,她们撕咬在一起,用最极端残忍的方式对待着彼此—— 抠出眼球,咬断喉咙,破碎的酒杯开膛破肚,像西八牛仔挥舞着绳索一样,将肚子里血淋淋的肠子扯出来,勒住亲密的舞伴,让他窒息而死。 她们是如此的残忍,好像在对待自己的累世血仇,恨不得剥皮抽骨,嗜血吞肉,但同时,那眼神又是如此的含情脉脉,饱含热烈与诚挚的爱意。 腥臭的血气和甜腻的香水气味交织着,一幅幅野蛮血腥,怪诞荒唐的画面,让洛尔一度以为自己回到了月宴血族的领地。 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伤势下存活,所以这些自然都不是人,而是血族,她们在此地日复一日地举办着残忍的欢宴,像是要纵情享乐到世界的尽头。 很快,金碧辉煌的舞池已经像地狱的泥潭一样,粘稠污秽的血浆遍地都是,甚至有些溅射到洛尔身旁的地面。 正当少年因此而蹙起眉头时,头顶的水晶吊灯又再次亮起。 于是所有断肢残骸和淋漓血浆都消失不见,只有头顶的镜面中,又一场盛大而隆重的舞会正在举办。 就仿佛一场循环往复,经久不息的梦。 塞勒涅的血族…… 洛尔眼眸中闪烁着一缕怀念的光芒,现在想想,这个永远被饥饿和狩猎欲望驱使的族群,似乎也与阿莫尔的权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女人推开大门,带着洛尔走进了两个车厢相连的隔间,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只剩下黑暗中荡漾的水声。 “她们也是客人?” “当然不是,那只是欲望的标本罢了。” 女人回答道,又推开了新的门扉。 这一次出现在洛尔眼前的是一间巨大的宴会厅,和此前的舞厅相似,在开始的时候也空无一物。 正当洛尔猜测这一次的欲望会以什么形式出现时,头顶突然传来重物下坠的破风声。 “轰——” 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从天而降,不,应该说是长桌周围的整块地板,连带着长桌两侧一位位饥肠辘辘的食客,一同下坠,带着庞大的势能,直接凿穿了头顶的天花板,重重落在大厅的正中央。 布满食物残渣的餐盘在餐桌上堆积如山,已经在此久等的侍者们推着餐车,不断添上一盘又一盘的美食。 大多是各种奇珍异兽,都经过了精美的烹饪和料理,但它们刚刚落下,就已经被争抢一空,上餐的速度甚至赶不上食客大口吞咽的速度。 每一个食客都膘肥体胖,像一座小山一样臃肿庞大,但它们却依旧不停地争抢,将食物塞进腹中,生怕因为手慢而错过哪怕一丝一毫的美食。 “这些也是标本吗?”洛尔问道。 “下面才是。”女人有问必答,十分配合。 下面……洛尔若有所思,反而抬起头,从天花板被凿穿的洞中朝上望去,只见一层一层被凿开的洞口层层交叠下来,仿佛深渊的回廊。 这巨大的餐桌还有周围的食客,不知道是从多高的地方一路下坠。 随着它们疯狂地进食,体型肉眼可见地膨胀,渐渐的,地面下沉,光洁的餐厅地板上浮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痕,直到…… “轰!!!” 餐桌还有食客们又一次下坠,洛尔来到洞口向下望去,看着它们仿佛永无止境地下坠,落入一张黑洞般吞吃一切的巨口之中。 这一幕仿佛闇的根源,万物归墟。 洛尔觉得自己有些明白女人口中的标本是什么意思了。 再一次推开大门,这一次出现在洛尔面前的,是一个个透明的玻璃培养皿,内里有着一团团粉红色的大脑。 各种充斥着科技感的缆线连接着脑组织,区分出正负极,电流在缆线中流淌,将意识上传向黑暗的深处。 然后是地面有如翻腾泥沼般的车厢,无数透明的泥人伫立在沼泽之中,又有蜂窝般的巢穴,无数虫豸飞蛾在其中不断地繁衍生息。 还有阳光明媚的林地,无数已经化作树木的人们紧闭着眼,身体向着太阳舒展,安静地沉睡…… 女人带着洛尔一路往前,穿过一间一间荒诞怪异的车厢,领略各种各样古老的文明和神奇的物种,看着它们用各自的方式,宣泄着饱满的情感和充沛的欲望。 一直到最后一间大门开启,女人微笑着引领洛尔走进其中,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片浩瀚无比的星空。 在心之海域疾驰的列车仿佛跃迁到了死寂的外太空,不,此刻洛尔俨然已不在车厢之中。 他正站在一片洒满星光的平原上,与自称侍者的女人遥遥相对。 “这是什么地方?”洛尔问道。 睡美人,或者说仿造睡美人被塑造出来的女人微微欠身,说:“尊敬的客人,我想跟您玩一个游戏。” “阿莫尔,这又是你的把戏吗?那么我拒绝。” 洛尔冷漠地回绝,“我已经看够了这些无趣的收藏,现在告诉我,芙蕾她们在哪?” “只要您能赢下我,我便告诉你答案,不仅如此,我还会告诉您炼狱之主尚是人类之时的名字。” 侍者说道。 “我向憎恨之河斯提克斯起誓,哪怕您输了,您也不会有任何损失,这场游戏不会改变您最终要选择的天命,就只是一场游戏。” “……” 洛尔微眯着眼,对方似乎很了解他,他原本疑心这个自称睡美人的侍者就是阿莫尔假扮的,但又好像不是…… “你跟亚斯兰庇护所那位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尊主自欲望之海中提取出的幻影,是人们对于公主欲望的加总。” 翻译过来就是,她是亚斯兰时代人们幻想中的睡美人。 “尊主最终选择了您,对此我并无怨言,但……我还是想要看一看。” “您欲求登临座上的气量和决意。” 脚下的大地震颤,翻滚,如同龙蛇起陆,洛尔和侍者脚下各自升起一座巍峨的高塔。 睡美人脚下的高塔就像是深渊天坑中的金属方尖碑,无数银灰色的光芒在光滑的金属面上流淌,仿佛某种地外的黑科技。 而洛尔脚下,是一座蛇之国建筑风格的巫师塔,塔身一半缠绕着暗沉的荆棘,一半装点着青翠的藤蔓,让原本神秘优雅的高塔又多了几分自然的野性。 两座高塔遥遥相对,天空中洒落无数星辉,洛尔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你这是图啥呢? 少年很想问一句,但对方盈盈笑意之下,显露出的坚定决心并不逊色于自己,于是洛尔也沉下心来,认真对待。 “游戏规则呢?” “此地是心之海域的腹地,任何欲望都会在这里得到具现。” 睡美人美艳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扬起手,天空中的星光陡然间落在她手上,凝结成一张张闪烁着辉光的卡牌。 “从那海中,将投向我等的欲望抽取出来,化作供我等驱使的军团——对您来说,应该很轻易便能做到吧。” “当然,这并非毫无代价,而且也未必就正好能够在欲望之海中被捕捉,毕竟有些欲望会沉在心海的深处…… 具现仆从需要支付我们的神性,初始神性只有十点,而后的每一回合每人得到五点神性。” “堆积神性可以呼唤来更多的神性,每十点神性每回合可以呼唤来一点神性,但上限是四点。” “同时,您也可以耗费神性提升塔的等级,以在心之海中寻找到更为深层,也更为强大的欲望,当然,这些欲望会更为昂贵。” 洛尔眨了眨眼,望向头顶璀璨的星海,尝试性地伸出手。 一张布满星辉的卡牌在星光中成型,洛尔看了一眼,差点就绷不住了。 【伊斯蓝家族护卫·一费】 【永夜边境没落贵族的护卫,她的忠诚值得肯定,但也仅有忠诚】 “那我要怎么赢呢?”洛尔脱口而出。 “很简单,塔的基础生命为100点,只要将对方的塔摧毁,便算是获得胜利。” “您明白了吗?” 这她喵的不就是自走棋吗?! 第105章 决斗 漫天星辰的夜空中,两座高塔遥遥相对,洒满星光的平原上弥漫着白茫茫的迷雾,如同战争开启时遮蔽战场的硝烟。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很微妙的即视感……” 洛尔站在巫师塔的顶端,俯瞰着下方迷雾缭绕的战场,由欲望凝聚而成的仆从会在此间征战,厮杀,只为击溃另一侧耸立的高塔。 这他喵的不就是自走棋吗?还是玩家卡池不同的版本! 话说如此,但这个游戏并不简单…… 洛尔仰起头,凝望着头顶点缀着璀璨繁星的夜空,如同光芒汇聚的海洋,每一道星光,都翻涌着或神圣,或肮脏的欲望。 第一步,要从浩如烟海的欲望中找寻与自己相关的那部分。 这需要一双明晰一切欲望的眼眸,在心之海域涨落无常的瞬间,把握转瞬即逝的欲望。 老实说,关是这一步就足够卡住大部分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而这也只是第一步,并非所有的欲望都有价值,所以还需要挑选出适合出战的组合。 就如洛尔此前从星光中抽取的伊斯蓝家族护卫,作为凡人的护卫,哪怕训练有素,忠心耿耿,也很难有多大的用处。 心念及此,手中的卡牌竟然自行化作灿烂的光点,汇入漫天星光之中。 洛尔沉下心神,认真地注视着头顶的星海,一道道纷繁各异的星光显化出了原本的模样。 在那双明媚眼眸的注视下,璀璨的星海简直成为了可供翻阅的列表,由于这只是浮于最浅层的欲望,所以不一定会刷新出什么好东西,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必然与他有关。 洛尔也没有莽撞地消耗神性进行再一次搜寻。 十点神性听起来不少,但实则稀缺,洛尔只觉眼前的列表琳琅满目。 他的内心不由泛起一抹波澜——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洛尔聚精凝神翻阅着星海中的列表,虽然种类繁多,但是可堪大用的并不多…… 一费神性的欲望有伊斯蓝护卫、虔信修女、榕树镇警卫、通灵塔的巫师学徒、纯白陵寝的下级祭祀、虫巢的圆头虫…… 二费同样很多,从荆棘宫侍女、伊斯蓝骑士到蛇人武士,无光之森中的幽灵狼,甚至还有血族领地的血奴。 洛尔承认,自己选择困难症有点犯的,这些与自己有关的生灵,大多有明确的阵营划分,这显然也是很重要的考虑因素。 如果他耗费神性具现一队六人的伊斯蓝护卫,那么最好就再花费三点神性具现出一名卫队长。 这些护卫曾是伊斯蓝家族立足于永夜边境的底气,她们训练有素,优点是具备丰富的作战经验,但也局限于凡人的水平,并未点燃神性的火光。 而且也不会有和亚斯兰帝国军队战斗的经验。 洛尔抬了抬眼,望向对面那座如充斥科技感的方尖碑,对方是那位末代公主承载的欲望具象,那么她选择的欲望,必然与亚斯兰帝国有关。 很可能是那些先进的机械造物。 同理,现世阵营里,不论地母教会还是蛇之国的卫队,都不会是有利的选择。 那么巫师学徒呢,学徒至少苏醒了神性,如果数量足够,甚至可以使用一些中小型仪式,说不定反而会有奇效。 “客人,还请尽快挑选您的仆从,我们的游戏马上就要开始。” 睡美人甜美的声音自对面的方尖碑上传来,与此同时,头顶的群星开始闪烁,仿佛在倒计时催促着洛尔。 洛尔咬咬牙,他正在考虑深渊生物,比如蛇人,就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下作战,生命力顽强而且单体作战能力也远胜于凡人。 还有虫巢的虫子们,大多都包裹着坚硬的盔甲,以坚硬的骨钉作为武器,倒是炮灰的好人选,等等…… 居然找到了一个精英单位?!洛尔瞳孔睁大,榕树镇的泥沼人,足足三点神性。 泥沼人这东西,死后会化作泥土再度聚拢身形复活,但是这有啥用呢。 洛尔正在飞速回忆并对比这些欲望生灵在他过往经历中展现的战斗力和特殊能力,而天空中的星辰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没有时间…… 有了!就选这个! 洛尔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兵种,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设想能不能奏效,但以他理解,这东西应该能算是…… 前期的虐菜神器? 洛尔直接投入了全部的神性,星光在他手中凝结出五张熠熠生辉的卡牌,随着他的心念流转,卡牌直接化作光芒,投入了他身下的巫师塔中。 与此同时,夜空中光芒大放,战场上缭绕的雾气消散,大地震颤,两座高塔在这阵轰鸣中再次拔高,但是距离却似乎有所拉进。 “嗡……” 迷雾散去,睡美人身下的方尖碑外侧流淌着银灰色的光芒,底端的大门洞开,一整队人形生物从中走了出来。 它们身上大多有被金属改造过的痕迹,机械部位取代了一部分血肉之躯,让它们能够承受更长时间的劳作。 “这是……” 洛尔眼眸中闪过一抹金色的光芒,于是得以看清对方派遣的奴仆。 【机械劳工·一费】 【亚斯兰辉煌的缔造者,因长期劳作而被迫进行最廉价的机械改造】 看起来好像……不厉害? 就如洛尔看到的,这些劳工所有的只是最廉价的机械改造,甚至无法承载帝国先进的精良武器,而且如果没看错的话,它们手上拿着的也并非武器,而是…… 锤子和钳子? 什么鬼,难道用锤子战斗吗?这我不是赢定了…… 正当洛尔脑海里浮现这个念头时,新的仆从登场了,那是机械化更加全面的人形生物,但手中同样没有武器,反而拿着一张…… 图纸?! 【机械工程师·二费】 工程师出现的瞬间,原本列队静止的劳工们突然动了起来,它们并未朝洛尔这一边发起进攻,反而在工程师的指挥下开始挥动手中的锤子。 银灰色的神性自劳工的体内那些金属改造的部位迸发,开始将目光所及的一切资源转化为钢铁和矿物,再迅速锤炼。 仿佛开了快进一般,先是钢铁铸造的地基,而后是坚硬的外墙,最后再盖上穹顶。 一座耸立在方尖碑面前的堡垒就仿佛变魔术一般在洛尔面前成型。 而后堡垒之中,开始逸散出大片大片白色的蒸汽,仿佛正在进行着如火如荼的生产。 洛尔目瞪口呆,说好的自走棋呢,怎么突然变成游戏王了?!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还好我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第106章 兑子游戏 【蛾之子嗣·幼虫·两费】 【蛾母的子嗣,负有旺盛的繁衍欲,具备自行繁衍能力】 洛尔在发现这个仆从的时候,内心想到的是当初在圣丽安娜修道院,面对蛾群时的无力感。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数量足够多的幼虫聚集在一起,会自行繁衍,而且这个速度要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仅仅只是在准备阶段,原本五波稀少蛾群就汇集在一起,繁衍出铺天盖地的白色浪潮,简直是完美的炮灰。 虽然还没有实现量变到质变的飞跃,从幼虫升华至成虫,但光靠这恐怖的数量就已经足够让大多数凡俗生命感到绝望。 但显然,对方同样有备而来。 白茫茫的蛾群蜂拥而至,涌向耸立在方尖碑前的钢铁堡垒,堡垒的射击孔中探出一柄柄金属枪管。 在短暂的充能之中,弥漫着灰尘的炽热火柱喷吐而出,迎向漫天蛾群,只是第一波接触,就有无数被烧焦的飞蛾从天空中坠落。 但很快,蛾群开始分化成一股股细小的支流,一部分继续冲击着钢铁堡垒,另一部分则绕开汹涌的火舌,从天空中直接进攻身后的方尖碑。 堡垒最顶层的平台开启,从中钻出四只机械犬,后背扛着金属枪管,同样喷吐着火舌,在天空中交织成明亮的火幕。 飞蛾前仆后继地冲击着,坚硬锐利的蛾翼撞击着堡垒和机械犬,漫天的浓烟中不断响起铿锵的金属铮鸣,蛾翼与钢铁摩擦,迸射惨烈的火花。 很快,机械犬就被淹没在肆虐的蛾群之中,眼看就要被媲美钢铁的蛾翼活活剖成一堆废铜烂铁…… “轰!!!” 接二连三的巨响轰鸣,机械犬的核心爆发出恐怖的光热,淹没了堡垒上空海啸般的嗡鸣之声。 蛾群的数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削减,毕竟缺少成虫的指挥和协同,当蛾群专注作战时,繁衍的速率就会下降许多,仅仅这一次爆炸,就消灭了半数飞蛾。 好在此前蛾群进行了分兵,虽然有大部分飞蛾在火焰和浓烟中坠落,但还是有一股飞蛾笔直地撞向了堡垒背后的方尖碑。 黑色的方尖碑在撞击中不断闪烁着银灰色的光芒,虽然看不出有造成什么损伤,但却隐约听见了某种沉重的哀鸣。 方尖碑的高度似乎也随之下降,大概下降了…… 百分之四? “击中了?这算不算是穿防效果?” 洛尔遥望着钢铁堡垒上方弥漫着火药味的硝烟,机械犬的自爆对堡垒也产生了一定损伤,顶层的平台一片焦黑,似乎还出现了一处小缺口。 正当他想要指挥着剩余的飞蛾从缺口处深入堡垒内部时,头顶璀璨的星河洒下宁静的星辉,正在激烈交战的双方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分隔开来。 洛尔心中浮现一抹明悟—— 这一回合的交锋平息了。 残存的蛾群回到洛尔的巫师塔中,开始新一轮繁衍生息,积蓄力量。 而钢铁堡垒的门扉也紧急开启,机械劳工们干劲十足的冲了出来,开始在堡垒各处乒乒乓乓地敲打着,进行修补和加固。 原来如此,这个游戏是这么运作的。 经过了一回合的战斗,洛尔基本搞明白了这场对决的运作机制,与此同时,天空中洒落星辉,双方再度得到了五点可用于具象欲望的神性。 这一回合似乎是自己这边赢了,但这显然只是开始,他并没有摧毁对方的有生力量。 一时的成败无法影响整场战局,甚至随着时间以及神性力量的投入和堆叠,双方注定会陷入某种僵持的局面,直到有一方出现压倒性的力量优势,才可以打破僵局。 方尖碑上,睡美人双手合十,绝美的蜷首低垂,似是在祈祷。 于是碑塔那仿佛用一整块金属锤锻出来的外壁开始流淌出银灰色的神性光芒,在这光芒的滋养下,钢铁堡垒获得了生命。 柔软又泛着生命光泽的物质从堡垒内部不断渗出,就仿佛人体正在流汗一样,这些古怪的物质流淌着,所过之处,残缺破损的角落得到了修补,一层又一层银灰色的金属外壳被组装。 堡垒的规模得到更进一步地扩张,这一次,蛾群想要越过它的护卫来进攻方尖塔就没那么容易了,一架架新增设的机枪和火炮让它显得格外狰狞。 用神性对已有的仆从和战士进行升阶,洛尔见状,若有所思地抬起一根手指,三点金色的神性光芒自指尖流溢,没入了身下的巫师塔中。 塔身的黑暗中,无数的飞蛾汇聚在一起,在神性的灌注下更加迅速地繁衍子嗣, 洛尔想了想,又将剩下的两点神性用以加持身下的巫师塔。 缠绕在塔身的血棘和藤蔓开始迅速蔓长,血气和草木的芳香一同翻涌,天空中的星光仿佛拉近了少许,能够看到更多,更深层的欲望。 …… 之后的几个回合,洛尔的蛾群依然对着钢铁堡垒进行着猛烈的冲击,但随着亚斯兰帝国火力防线的不断构筑,蛾群不再能越过它们的防线。 到第五回合开始,成建制的机械卫兵带着机械犬开始反过来推进,依靠有毒的粉尘喷剂和火枪,摧枯拉朽地清扫着战场上的蛾群,并成功灼烧了洛尔的巫师塔。 洛尔开始被动防守,其间具象出不惧火焰和毒尘的【阴影眷兽·二费】和能够远程战斗的【蛇人弓箭手·二费】。 但睡美人随即派出了由俊美少年担任的【机械神甫·二费】,能够通过祈祷和安抚,给机械造物进行各种各样的强化。 机魂大悦! 机魂大悦! 在机械神甫的诵经声中,一具具机械卫兵体表出现防护罩一般的微光立场,用以抵抗影兽的暗属性侵袭,它们列阵推进,一时间让洛尔难以招架。 一连三个回合,洛尔被打得丢盔弃甲,巫师塔在烈火的焚烧下明显矮了一大截,损失了将近五分之一的生命值。 当众多机械卫兵发出一轮集射,哪怕是站在塔顶的洛尔都能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炽热和烟尘。 “比想象中的要有趣一些啊……” 洛尔深吸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久违的兴奋和愉快。 “那就轮到我发起反击了!” 巫师塔中,象征生命和繁育的辉光绽放,自阴暗的角落里,回荡起越来越震耳欲聋的嗡鸣之声。 此乃蜕变之乐章,混沌蒙昧虫母钟爱之子嗣,于此刻降诞! 密密麻麻的白色飞蛾从巫师塔中倾泻而出,那是足以将天空铺平的蛾潮,它们汇聚在洛尔身前,仿佛进过一轮又一轮的凝结蜕变,最终编织出让人难以忘却的美艳身影。 那美艳脸庞上昆虫般的复眼闪烁着,伫立于空中,向着位于塔尖的洛尔欠身鞠躬,而后振动双翼,身形优雅翩跹,如一轮苍白的日轮,顷刻间驾凌战场上空。 精英单位,蛾之成虫! 它不需要支付额外神性,但需要场上有足够数量的蛾之幼虫,并耗费三到五个回合来举行成虫之礼的孵化仪式。 每多孵化一个回合,那么降诞的成虫就相当于多完成了一次蜕变之路,每一次蜕变都会克服一个成虫血脉之中的弱点,并且强化自身的神性和繁衍能力。 完成了五次蜕变的成虫,已经堪比在教国与洛尔重逢时的芙蕾。 正打算再一次进行推进的机械仆从军如临大敌,纷纷抬起枪管对准天空中那道优雅的白色蛾影进行狂轰滥炸。 肆虐的火舌与墨绿色的毒尘混合着,迸发化学反应,在天空中引发接连不断的爆炸,墨绿色的火海一度遮蔽了夜空星海洒落的光芒。 但……都是徒劳的。 经过五次蜕变的成虫,已经消弭了血脉之中的大部分弱点。 苍白的光芒自沸腾的火海中绽放,那冰冷的,恶毒的生命之光,在绽放的瞬间就消弥了火光中毒素—— 那是难以计数的飞蛾,它们前仆后继,化作白色的洪流,用数量硬顶着扑灭了火焰和毒雾,强行淹没了机械卫兵构筑的防线。 攻守之势再度异也! …… 第二十回合。 双方的塔较之此前都有明显地下降,睡美人的方尖碑大概只剩下最开始三分之一的高度,而洛尔的巫师塔好一些,还有一半左右的血量。 睡美人神色静谧,如同盛开在雪地妖娆的曼陀罗,淡雅从容地指挥着仆从们搭建一道又一道防御工事。 方尖塔前,钢铁堡垒俨然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战争巨兽。 【战争堡垒·八费】 在它的周围,大地化作银灰色的流动金属,其上铺满了数不清的防空炮塔和静滞力场,狰狞的炮管仍然逸散着灰色的烟雾。 源源不断的机械卫队自堡垒之中涌出,一架又一架铁蜻蜓逡巡在天空中,防备着那头神出鬼没的完全体成虫。 而另一边,洛尔的巫师塔已经淹没在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只能隐约瞧见一截露在林海树冠之上的塔尖。 此时,林海中,源自古老魔物的蛋正在被孵化,一头又一头刚刚诞生就披覆厚实盔甲的走兽钻出了孕育自己生命的蛋壳。 纵然只是新生的幼兽,它们的个头也有猎犬大小,正发出嘶哑而尖锐的叫声。 似是听到了它们的呼唤,洛尔垂下手臂,神色悲悯,目光怜惜,金色的神性自塔尖流淌,如传说中的帝流浆,落在新生的幼兽身上。 明亮的电光自稚嫩的躯壳上迸发。 原本漫长的生长周期被压缩,幼小瘦弱的身躯在电光中壮大,彰显出越发狰狞暴戾的轮廓。 关节与鳞片中噼啪作响,炽热的电能激荡着呼唤雷电,响彻荒野的力量,致密的骨骼增殖,柔软的鳞片脱落又再度生长。 来自无光之森的强大魔物—— 精英单位·雷霆巨蜥! 森林领地中响起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伴随着狂暴的咆哮,一道道水桶大小的粗壮光柱自无光的林地内激射而出,直直落入对面钢铁的领地中。 一道道幽蓝色的静滞屏障展开,企图削弱这些蕴含雷之神性的光柱,无形的力场与毁灭的雷光相撞,电光激荡,肆虐的波纹横扫战场。 相当一部分的机械设施陷入瘫痪的静默中,与此同时,大地震颤,森林中兽群奔袭而出,为首正是披覆盔甲的雷霆巨蜥,幽灵狼紧随其后。 这些庞大的魔物完全无视远处的炮火,巨大的体型光是践踏就足够摧毁一切阻挡在面前的防御工事。 周身萦绕的电能又能够干扰机械设施的正常运作,洛尔首次派出雷霆蜥蜴时,直接取得了比成虫降诞那一回合还要辉煌的成就,洛尔险些直接把对方的主堡垒给拆了。 虽然睡美人随即修建出一座座小型的信号塔,但依旧无法完全屏蔽电能激荡对机械设施的干扰。 …… 和睡美人那边森严肃穆的机械军团不同,洛尔这边则充斥着各色各样的野性魔物,像一个狂野的动物园。 众多可供选择的欲望中,洛尔挑选了成虫作为自己前期的依仗,所以在领地的考虑上,只能选择能与蛾群打配合的森林领地。 之前为了克制亚斯兰的机械军团,洛尔曾考虑具象通灵塔的风暴巫师,同样觉醒有雷之神性。 不过考虑现世的巫师虽然掌握种种诡术秘仪,却终究只是肉体凡胎,难以适应深渊之中的神性环境。 最终洛尔想到了无光之森曾遭遇过的魔物,雷霆巨蜥。 少年神色淡然地伫立在巫师塔尖,被苍翠的树木重重拱卫,【森精灵·三费】和它栽种的【树妖·两费】是这片森林领地的主要组成部分。 虽然森林领地容易受到克制,但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洛尔俯瞰自己的兽群侵入对方的领地,眼眸中燃烧着炽烈的火光,在他的注视下,雷霆巨蜥们摧枯拉朽地推进着,狂暴践踏着战争堡垒的外围防线。 对方的火力不可谓不猛烈,最前方的巨蜥已经轰然倒下,但兽群已经突入腹地,眼看就能够直接攻击那座最核心的堡垒。 但洛尔没有丝毫放松,只是冷漠地注视着,对方的王牌还没有出现。 大地震颤的巨响之中,宛如卡车一般的雷霆巨蜥肆意践踏,布满骨刺脊背上汇聚着让人目光刺痛的明亮雷光。 恐怖的巨蜥咆哮着,积蓄的电能满盈而出,然后。 雷霆! 毁灭的雷光重重命中战争堡垒的外壁,这座活化的金属建筑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哀鸣! 浓烟滚滚升起,遮天蔽日,一切电流的滋滋声,机械设备的轰鸣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刹那的寂静中,仿佛时间被停滞。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刚刚释放大招的雷霆巨蜥头顶,双手握持着两柄形态各异的武器,一柄仿佛熔岩流淌,一柄则像霜雪凝结。 巨蜥似是有所察觉,仰起头想要发出愤怒的咆哮,但那庞大的身躯仿佛被定格一般。 万籁寂静,唯有那刀刃上流淌的色彩是唯一的光亮。 下一秒,战场上的声音,色彩,光还有影重新回归,那鬼魅的身影落在地面。 于她身后,雷霆巨蜥小山一般的庞大身躯轰然倒塌。 来了! 洛尔眼神一亮,死死盯着那穿着血红色机甲的身影。 【领主单位·龙血帝姬·盖妮娅特】 【沐浴龙血,身负天命的龙血帝王,天命终结之前,她必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龙血:不死之躯】 【天命:爱神赐福】 没错,睡美人抽到了她命中的王牌,曾经为爱挑起战争的龙血之王。 她只是驾临战场,原本正在节节败退的机械军团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机仆们回收战损的机械,开始重新爆兵,很快竟然稳住了阵线。 洛尔则神情冷漠,指挥着成虫迎向了那道万众瞩目的身影。 哪怕是已经蜕变五次的成虫,似乎也很难与盖妮娅特抗衡,但这是必要的牺牲。 这是一个兑子游戏! 第107章 爱神之理 为了取得更大的战果,任何事物都可以被牺牲。 哪怕是我。 …… 洛尔眺望着与龙血帝姬缠斗的成虫,在身负天命的王者面前,一只成虫算不上很棘手的敌人。 但成虫最擅长的便是缠斗和牵制,只要牵制住盖妮娅特,那么他的兽群就能够彻底摧毁敌方的阵地和主堡。 更何况,一只不够,那如果不止一只呢? 又是一个回合结束。 原本威风凛凛的战争堡垒已经伤痕累累,十二座主炮中的六座已经不翼而飞,钢铁外壁上随处可见被什么东西“挖”去一部分后的恐怖缺口。 那是洛尔的影兽军团,利用闇之神性凝结的影子球所所留下的侵蚀痕迹。 上层平台被摧毁了三分之一,滚滚浓烟自内部不断冒出,骇人的伤痕从堡垒侧面一直蔓延到主装甲层上,主控区域的电子音报警声一刻都不曾停息。 这样的损伤已经几乎让这座为了战争为生的堡垒彻底停摆,残留的电能干扰着机械工程师和劳工们的行动,让它们无法对堡垒进行维护。 但这座战争巨兽依旧坚挺地矗立着,位于装甲层腹部的空洞仿佛有着生命,柔软又泛着生命气息的银灰色物质蠕动着,填补堡垒上的损伤。 堡垒是活着的,劳工和机师无法维修,那么它就自己愈合,修补伤势。 洛尔这一边的伤亡同样严重,成虫的蛾群被盖妮娅特一次次击溃,又再度繁衍汇聚,作为先锋的雷霆巨蜥死伤殆尽。 但这是值得的,睡美人的金属阵地被暴力犁过一遍,回合间隙的时间是绝对来不及修复。 下一回合,洛尔有把握将她彻底击溃。 但……洛尔目光闪烁着,双方目前应该都储存着一大笔神性,对方一定还有什么准备。 从他派出雷霆巨蜥以来,睡美人就一直在被动挨打,哪怕派出了王牌盖妮娅特,也没能扭转颓势。 但洛尔有一种感觉,对方一直在积蓄着力量,睡美人将神性积攒起来,汇入了金属阵地下方。 她依然存在着没有掀开底牌,一旦启动,必将石破天惊。 洛尔仰起头,凝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海,在那双明媚惑人的金色眼眸中,纷繁的欲望被抽丝剥茧,层层剥离。 很快,少年的唇角微微上扬。 找到了。 不得不说,这个游戏真是将爱之神性道路的特性演绎到极致。 无论是识破和挑选欲望,将之饲养为仆从,又或者利用神性加持,让仆从更加忠诚而强大。 这简直就是爱神之理的终极体现。 在进行到第三个回合时,洛尔就已经明白,这是阿莫尔在向他展示自己的神性的理。 璀璨心海,万千欲念,尽为我所用。 而后作为统领一切的支配者,则冷血无情,以战场为棋盘,挥洒权力和决断。 爱神,实则是被爱之神。 所以阿莫尔的理,是被爱之理,祂随意地操纵和支配尘世间的欲望,但绝不会对任何人或物产生情感。 在祂看来,任何随从,爱人,友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如同棋盘上的棋子。 只要能取得最大的战果,哪怕是祂自己…… 洛尔内心陡然间升起一阵寒意,像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虚无中凝视着他。 不,这是不同的。 阿莫尔所操纵的,是整个现世,乃至诸多深渊,是从祂诞生以来的整个第四天。 世间万象,无不与情爱有关。 如果有一物例外,那么唯有…… “客人,您上手得真的很快,怎么样,你对这个游戏还满意吗?” 柔和淡雅的女声打断了洛尔的思索,让他稍稍一怔,将目光投向远处已经伤痕累累的方尖碑。 在此前的战斗中,洛尔利用成虫的穿防效果,一次次越过堡垒的防护,对睡美人身下的碑塔进行攻击。 那座塔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再有两回合,不,或许只需要一回合,想必就会彻底倒塌…… “你是想认输了吗?”洛尔说道。 在游戏开始之后,洛尔和睡美人都不曾交流,作为统帅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未曾想她会在这个时候同自己说话。 “当然不是……您听说过盖妮娅特的故事吗?她被尊主赐福的故事。” 睡美人轻声说道,美艳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彼时的尊主尚行走在现世,盖妮娅特完成了尊主的三个要求,最终得到了自己的天命。” “没错,她得到的并非赐福,而是名为天命的赠予,这天命让她战无不胜,哪怕帝国的军力胜她千百倍,她也能与之抗衡。” 洛尔微微蹙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她们对话之时,战场上战斗再次打响,和此前不同,睡美人那一方的阵地还处于瘫痪之中。 洛尔的兽群和三位成虫裹挟着浩荡威势,从天空和大地上呼啸而至。 在它们面前的,有且仅有唯一一个敌人。 龙血帝姬·盖妮娅特。 哪怕她左手握着龙神赐福的日冕之剑,右手挥舞着巨人神的冰枝,穿戴着亚斯兰帝国打造的【终焉武装】机甲,身负战无不胜之天命。 但她终究只有一个人。 她无法拦住庞大的兽群,登场的瞬间就陷入了好几头成虫的围攻,身后的战争堡垒更是在雷霆巨蜥的毁灭雷光下摇摇欲坠。 不,应该说已经支撑不住了。 堡垒发出沉重的哀鸣,大块大块的装甲剥落,在坠落地面的瞬间融化成柔软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液体。 庞大的堡垒一点一点下沉,每一处致命的创口都在喷涌着银灰色的液体,如同下起瓢盆大雨,洒落大地。 已经结束了……吗? 不,还没有,那些液体是活的! 它们在铁和钢上流淌着,顺着大地在巨兽践踏时造成的裂口,向下渗透。 弹指间,战争堡垒已经沉没入大地中,金属之雨也一并消失,沿着无数缝隙向下奔流。 它在流淌,奔涌,最后,汇聚在某个地方。 它在大地之下,又在深渊之上。 洛尔感觉到了,某种无法用常理形容的事物,它存在于那片金属大地之下。 只是呼吸,世界就开始震颤,只是梦呓,生灵就陷入绝望。 龙血帝姬伫立在大地上,在她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倒着数不清的巨兽尸体,还有无数被斩落的飞蛾。 她并非毫发无伤,这位天命帝王硬扛着成虫的围攻,先行斩杀了远程攻击堡垒的众多雷霆巨蜥,但也被蛾翼羽刃创伤了身上的机甲。 但很快,大地之下传来的震颤让她忘却了眼前的敌人,这位天命帝王回头仰望方尖碑上那道宛若梦中的绝美倩影。 她垂下头颅,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爱洛菲……” 盖妮娅特不再抵抗,任由肆虐的蛾群将自己吞没,【终焉武装】被摧毁的瞬间,同样化作流淌的银灰色液体,流入了大地之下。 …… “你牺牲了自己的王牌?” 洛尔问道。 “尊敬的客人,天命,是会终结的。” 睡美人语气清幽,并没有回答洛尔的问题,像在讲述着一个预言。 “盖妮娅特如此……您也是如此,尊主赋予了您荣光的天命,时至今日,这个天命已经迎来了它的尽头。” “你是想说,我能来到这里,都是阿莫尔编织的命运?” 洛尔开口问道。 “这是自然,您从一介凡人,行舟尘世诸多远岸,深入死者之国,遍历深渊各界,这正是您身负的天命庇护。” 睡美人理所当然地说道。 “您应该心怀感激,坦然地接受自己命定的终结。”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 少年沉默了几秒,绝美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您不曾怀疑过吗?”睡美人有些困惑地问道。 “不,只是关于这个问题,我不想在这里跟你陈述自己的心路历程……” 洛尔凝视着睡美人那熟悉的面容,脑海中却浮现了另一位睡美人。 那位沉睡在容器中,看护着亚斯兰帝国最后痕迹的机械少女。 洛尔轻声说道:“你不是真正的亚斯兰末代公主,你只是一个欲望的聚合体罢了……所以你无法理解盖妮娅特,自然也无法理解我。” “是么……” 睡美人喃喃着,转而望向战场。 “但不管怎样,您的军团已经完蛋了。” 随着天命之王的死去,最后一块拼图集齐,大地在无法想象的伟力下掀开,如同平地掀起波涛。 方尖碑的前方,一尊比巨人还要庞大的身影缓缓升起,银灰色的金属勾勒它伟岸的身躯,大地残留的尘土自它的双肩上散落。 任何注视它的生命都会感受到发自内心的颤栗,那是仿佛凝结成实质的“力量”。 仿佛它就是力量的化身。 与其说是战争机器,不如说,这是战争之神。 它沉重地叹息着,尖锐而猩红的瞳孔凝视着眼前渺小的战场,向世界发出了它诞生以来的第一个问候。 那双流淌着幽蓝色光芒的强壮手臂向着天空中伸出双手。 合拢! 轰! 飓风从天穹之上扩散,就连头顶的夜空都被这双手掌遮蔽,狂暴的轰鸣声中,难以计数的飞蛾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全灭! 宛若捏碎一片微尘,只在顷刻间,洛尔这方的战场上就陷入了摧枯拉朽的狼藉之中。 狂暴的飓风让洛尔连睁开眼睛都有些困难,他震撼地看着那头仿佛灾厄般的钢铁巨人,它扬起拳头,重重砸在大地上。 整片战场如同被掀起的地毯,毁灭的冲击波平推了上面的一切存在。 “这就是亚斯兰帝国的最终造物,仿造神明铸造的最终兵器。” “巨神兵。” 睡美人的声音中久违的出现一丝波澜,哪怕是面对这样的造物,也无法维持一贯的淡然。 冠以神之名的兵器,当它出现在战场下,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这就是亚斯兰帝国所缔造出的,最终极的兵器。 钢铁巨人前进着,洛尔的兽群在它面前不堪一击,森林外围的树木被它行进产生的飓风连根拔起,只是行走的余波,就已经称得上灾难。 白茫茫的蛾群自森林深处升起,那是洛尔预留作为最后防线的成虫,它指挥着蛾群,想要阻拦对方前进的脚步。 但巨神兵只是扬起那仿佛代表着毁灭的铁拳。 一拳挥出!然后是又一拳!又一拳! 轰!轰!轰 惨烈的轰鸣声不断炸响,如风卷残云,当力量这个概念被具象出来,仅仅只需要最朴实无华的挥拳,就足够粉碎一切的阻碍。 第一拳,蛾群就在毁灭的波澜中碎裂,第二拳,大片大片的树木连根拔起,森林领地出来一道惨烈的创伤。 第三拳,掀起的飓风直奔巫师塔顶的洛尔,残存的飞蛾汇聚成人形,挡住了狂怒的神拳。 最后一刻,成虫回过头,望了一眼塔尖的少年,然后湮灭在毁灭的波澜中。 回合结束。 洛尔垂下眼帘,没有言语。 只是顷刻间,他的阵营已经溃败,死伤惨重,哪怕只是游戏,依然让洛尔感到无比的心痛。 “现在游戏才算是真正开始,让我也看看吧,您真正驯服的仆从。” 睡美人说道,眼神认真而清澈。 “她们并非我之仆从……” 洛尔轻声应了一句,仰起头,原本璀璨的夜空在巨神兵恐怖的威势下呈现出压抑的灰败,仿佛乌云盖顶。 但在衰败的灰色中,有几枚零散的星辰,它们的星光穿透层云,光履旷野。 请挑选您的英雄。 【叛逆长女·帝皇之蛾】 【森之奇迹】 【吞世者·残】 “爱我的,我所爱的。” 少年抬起手,像是要摘下天空中的星辰。 如此……迎来这场游戏的结局。 第108章 残酷的真相 当最明亮的星辰坠入大地,欲望心海中的诸多群星黯然失色,而后紧随其后,一同坠落凡间。 永恒的宁静降临在了这片战场上。 如同时光倒流,被毁灭的兽群再度仰起头颅,被扫荡的森林再度焕发生机。 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庞大的战争机器有如最古老神话中曾被提及的泰坦生命,它不知恐惧,不会疲惫,永不停歇,哪怕面对可以让星海失色,天地静默的神祇,依旧举起了手中的铁拳。 无穷的光和热在碰撞中迸发,巨神兵的轮廓在对抗中分崩离析,一触即溃。 但下一刻,方尖碑下的大地隆起,无数机械造物分崩离析,所产生的残骸和废墟被恐怖的飓风席卷,升上天空。 银灰色的光芒宛如自天空降下的瀑布,再度汇聚成流淌着冰冷光泽的钢铁身躯,而且更为庞大! 一千米,两千米……那几乎已经不像是现实中能出现的造物了,睡美人将一切的神性尽数灌注其中,让它去挥动堪比神怒的毁灭之拳。 黑暗中,钢铁碰撞,火焰迸发,世界崩溃,大地融化,地上的火焰则升上了天空,心海倒灌,战场也被毁灭。 唯有那道阻挡在洛尔面前的身影,祂闪烁着梦幻般的荧光,在毁灭的力量中消失而又出现,出现而又消失。 如此一连闪烁九次。 战斗结束了。 “看来你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 祂回过头,碧绿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少年绝美的模样。 “莉莉……” 洛尔朝前一步,自巫师塔顶走出,就伫立在虚空中,似是要与面前散发着荧光的身影相拥。 “那就去做吧,遵循你内心的选择。” 如水晶珊瑚般精美而宏伟的鹿角扬起,每一根分岔上都燃烧着银白色的火光,它们一同照亮了洛尔漂亮的脸庞。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好。” …… “媲美神明的战争机器,终究是胜不过真正的神明。” 之前在动荡中被波澜倒推出去的海水又一次返回,再度取代了天穹,黑暗中重新出现星光。 睡美人的身影又一次出现,那张美艳动人的脸上久违的出现了一种唏嘘的意味。 她连同她的方尖碑,在第一次碰撞的瞬间就已经化作虚无的尘埃,只是此地是阿莫尔的领地。 欲望是不死的。 当心海平复,她便再次出现。 “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造物了。” 洛尔诚恳地说道。 亚斯兰打造的最终战争兵器,它所爆发出来的破坏力的确堪比神明,甚至它确实能够击伤莉莉在此的投影。 可惜击伤和击杀是两个概念,对于某些神明来说,前者可能等于无。 在宁静世界的领域下,巨神兵造成的伤害还没有真切出现,莉莉就已经回满了状态。 打的还没有回的快,莉莉只需要等到这战争机器的力量耗尽,战斗也便结束了。 大概这就是电表倒转吧。 “凡人和神明,最终是存在不可逾越的天堑,天命也是无可违背的。” 战场已经平复,洒满星光的平原上,洛尔和睡美人面对面站着,洛尔微蹙起眉头,怎么又来这套天命的说法…… 他直接开口打断了对方:“你先告诉我,芙蕾和奈莉尔在哪里?” “客人,您还不明白吗?” 睡美人依旧是那一身侍者打扮的模样,听到洛尔的问题之后,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与洛尔对视着。 “我明白什么?你到底说不说?” 洛尔不耐烦地说道,只是内心深处,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浓重。 “您一路走来,已经见证过不止一尊神明的威能,既然如此,您觉得凡人,哪怕是非常娴熟的神性驾驭者,或者在现世留下过传说的大妖魔,她们能够承受神明的攻击吗?哪怕只是随手的一击?” 睡美人反问道。 “不能,神祇已经是另一种存在了,除非……有另一位神明的力量。” 洛尔回答道,就如同刚才游戏中,巨神兵出现的瞬间,立刻就清扫了天空中三头成虫和各自的蛾群,还有大地上无数的魔物。 成虫已经是以生命力见长的魔物,如果它的生命力是一千,那么雷霆巨蜥最多只有一百。 而巨神兵的破坏力,或许是六七位数,甚至更高,在它面前,凡人和那些强大的魔物也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一下。 “是的,除非像您一样拥有天命,否则其他人,无论是经过了五次蜕变的成虫,还是多么强大的神性驾驭者,她们在神明面前都是同等的脆弱。” 睡美人轻声说道。 “要我帮您回忆一下吗?” 洛尔死死盯着女人那淡漠的脸庞,似乎想从那上面看出某种端倪。 某个一直以为被刻意丢弃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了内心深处。 “什么?” 睡美人眼眸中流溢出金色的光芒,而后在她与洛尔身旁,显化出一幅过往的画面。 那是在死者之国深处,最深处的火河旁曾经发生的一幕。 渺小的少年,对着天空中日轮般恐怖的猩红血瞳射出了金色的箭矢。 但彼时的洛尔还太弱小,他对神性的理解过于浅薄,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理念。 他的攻击是苍白的,缺乏意志的,无法动摇一尊真正的神明。 而之后发生的一切…… “炼狱之主,吞世者,闇之本源,归墟实体……祂尚未成为神明之前,也曾有过一个人间的名字。” “菲忒娜斯,当然,她已经遗忘了这个名字,成为了闇之神性在世间的躯壳,她需要新的名字,为此,她曾经披上美神的残躯。” 睡美人遵照约定,说出了夜叉小姐身为人时的名字,但洛尔只是怔怔地盯着那画面中,自己仓惶逃窜的模样。 与他记忆中相仿,芙蕾和铜镜中的奈莉尔为自己挡住了来自神明的攻击。 “哪怕在深渊之中,炼狱之主,也称得上是最为暴戾恐怖的一尊神祇。”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会认为,一头小小的成虫,能够挡住祂的攻击呢?” “不,不是这样的……” 洛尔的声音出现了一丝颤抖的痕迹,目光一遍又一遍地追溯着画面中那只细小飞蛾的身影。 想要找到芙蕾仍然幸存的可能。 但这是不可能的,只是蜕变过五次的成虫,在神明面前并不比凡人强大太多。 “客人,我们的世界并非童话的故事,并非谁都能绝处逢生,她们也并未有神赐的天命。” 就如同睡美人所言。 她们并不具有神赐的天命,自然难以抵抗炼狱之主的攻击。 哪怕只是随手的一击。 “……芙蕾,她明明还活着,还有老师也是,她们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洛尔依旧不愿意相信,她们分明只是重伤,如果在那时就已经死去,那后面如此漫长的旅途,又是谁在身边陪伴,守护着自己呢? “客人,这不就和刚才的游戏一样吗?” 睡美人柔和却清冷的话语,仿佛击穿了洛尔的幻想。 “那些爱您的,你所爱的,在欲望的海洋中被打捞,在通过爱之神性,具象出来。” “您身负尊主一半的神性和位格,早就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只是由于最开始的时候太过稚嫩,所以她们没有立刻苏醒过来,一直到……” “尤特克拉希尔圣山。” 洛尔怔怔地与睡美人对视,他同样想起来了。 “那是死国之主的领地,我看不到您在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之后,您才真正开始学会运用自己拥有的力量。” “那尊古老的神祇帮助您梳理了体内的力量,将粗胚打造成稀世珍宝,真是难以揣测祂的意图……” 睡美人感慨了一声,但洛尔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一切,被埋葬在过往中的真相。 珀瑟芬为自己塑造了一具化身,当时洛尔只是如此单纯地这么认为。 但那只是表象,更为重要的本质是,祂帮助洛尔将自身蕴含的力量提炼,与过往的意志融会贯通。 独角兽的化身,只是这个过程的赠品罢了,对于洛尔真正得到的事物而言,它微不足道。 然后,芙蕾和奈莉尔就相继醒了过来。 “所以,并不是珀瑟芬治愈了芙蕾和老师,是我自己……” “是的,您要远比自己想象的强大,您本能地抗拒随从死亡的事实,将保存在心中的欲望和情感予以具象。” 女人的声音依旧在耳畔响起,但洛尔已经没有心思去倾听了。 他垂下眼帘,静静凝视着自己白皙的掌心,上面每一道掌纹都清晰可见。 神明,天命,爱和爱人。 力量,责任,生命和死亡。 存在。 “……倘若不是您源源不断地流出神性,维系着她们的存在,您早就可以苏醒属于自己的领地。” “但也正是您持续不断地支付代价,连您的随从,都认为自己依旧活着,甚至连世界,都被您瞒骗过去。” “您最终走上了和尊主,截然不同的道路……” 第109章 最后的考验 神明的力量足够扭曲世界,因为拒绝承认芙蕾和奈莉尔的死去,洛尔本能地展现出了直指爱之神性本源的力量。 让虚无的情感和欲望拥有物质的躯壳。 于是芙蕾和奈莉尔又活了过来,甚至在他不断地支付神性作为代价下,她们甚至能够突破原本的极限。 也是因为如此,蛾母才会在虫巢栽一个大跟头,因为祂所占据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子嗣。 而是一份欲望。 此后的深渊之旅,并非是她们在守护洛尔,而是洛尔具象出了她们,来守护自己。 芙蕾和奈莉尔消耗的每一分神性,都是由洛尔在支付高昂的代价。 这才是“半个爱神”所应该具有的力量,或者说,是洛尔为自己所觉醒的特殊领域。 凡是他走过的地方,世界也被迫承认芙蕾和奈莉尔的存在。 直到……他踏足真正爱神的领地,心之海域,那被具象出来的欲望无可避免地汇入了欲望的海洋中。 “这就是您想要知道的真相。” 睡美人的声音依旧回荡在星光下的平原,而后她的身影涣散,四周的景象一点一点消弭于虚无,世界崩塌,露出帷幕后的,车厢的景象。 “客人,我们到站了。” 侍者站在车门前,保持着鞠躬的姿势。 洛尔像是大梦初醒,眼眸中还有着尚未清醒的茫然和无措。 他第一次,对自己这趟旅途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不是,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吗?” 洛尔喃喃着,感觉到一股发自心底的寒意。 怎么到最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不仅没能救回夜叉小姐,反而连芙蕾和老师也弄丢了…… 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那张漂亮秀气的脸庞,流露出尚是凡人之时的脆弱神色,他有些踉跄地走了几步。 明明那车门就在面前,洛尔却感觉自己走了很久。 不,我不能放弃…… 既然我之前能够将世界瞒骗,那只要成为真正的爱神,一定能够挽回这一切。 洛尔深吸一口气,泛着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涌起残酷的血光。 已经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不能让自己停下来。 神明,神明是不同的,凡人做不到的事情,神明不一定做不到。 只要自己能够成为…… 洛尔推开了面前的车门,门后一片漆黑,隐隐能听见悠扬婉转的竖琴。 少年咬紧牙关,艰难地迈开步伐,走了出去。 …… 与此同时,这辆在心之海域中航行的列车并没有踏上归途,内里一片死寂,无数车厢中无数的欲望都陷入了沉寂。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有着睡美人模样的欲望具象轻轻叹息着。 “那么这就是……最后的旅行了。” “无论是何种结果,我等,甘之若饴。” 侍者喃喃着,仿佛在等待着天命的降临,但或许是突然涌起的念头,让她回想起了刚才那位客人口中的话语。 “那孩子,刚才说……他的老师?” 侍者美艳的脸庞上浮现出思索的表情,她歪着头,似乎很疑惑。 “可一路陪着他的,不是只有那头成虫吗?” …… 眼前是一座静谧的花园,内里种满了花瓣雪白但螺旋盛开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幽香,还有清澈如同流水般的琴声,回荡在花园的上空。 这并非是洛尔第一次造访,他曾经在灵魂深处抵达此处,自然知道这里是谁的领地。 阿莫尔的心之花园。 此刻,祂就在此处,那是名为园中独奏者的化身,祂年复一年地弹奏着祂的竖琴,等待着什么。 洛尔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自己抵达这里的情景,他会顺从对方的意志,还是忤逆,并且发起叛逆的挑战。 会有谁陪伴在他身边,与他一同见证这场旅途的终点。 但他从没想过,最后只有自己一个人。 哪怕这是一趟再如何宏伟的旅途,似乎也失去了他的意义。 我应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洛尔,想好了就勇敢去做吧。” “洛尔,照顾好自己……” “去吧,遵循你内心的选择……” 熟悉的话语仍然回荡在耳畔,少年有些恍惚,走在静谧的花园中,那些昔日让他畏惧的曼陀罗花朵还有花中妖精在他走过时显得格外安静。 甚至连花瓣都不敢摇曳,充斥着饱满的崇敬和畏惧。 可你们已经不在了。 洛尔缓缓走向花园深处,在那无数花朵簇拥的地方,他曾经见到神明化身的台阶上。 此刻却空无一物。 仅有一把金色的竖琴留在那儿,琴弦仍然在颤动着,仿佛上一秒还有人拨动了它。 洛尔垂下眼帘,只是看了一眼,又再度朝着前方走去,身后再次响起了若有似无的琴声。 像是在为他送行。 “于第三天主陨落的尸体上,诞生出两尊崭新的神祇——” “容纳万象的欲望中诞生出掌管情欲的被爱之神;运算和设计万有的精确和知性则催生出知识与智慧之神。” “生于欲望的祂注定无法爱上任何事物,祂拥有的理是残缺的,只有被爱之理,却缺少爱人之理。” “所以,祂需要一个容器,一个人间的代行者,来为祂践行爱人之理……” “如此,祂才能变得完整。” 柔和的微风拂过花园,风中带来了花叶的呢喃,这是在心之花园中栖息的妖精,它们为洛尔诉说着。 爱神阿莫尔的秘密。 “那么孩子,这就是最后的考验了……” 少年顿住脚步,抬了抬眼,注视着那道伫立在湖边的身影,祂背对着自己,身后的羽翼残破不堪,有一半甚至已经腐烂,呈现出衰败的灰。 阿莫尔…… 这一幕就如同漫长岁月以前,他第一次觉醒爱之神性,在神性的启迪下,遍历深渊诸多盛景。 而今,当洛尔真正踏足此地,内心无可避免地又一次掀起波涛。 这无可避免的命运,我浅薄生命的源头,我应当憎恨你,或是感激你,又或者最终,将这一切的一切。 寄于一箭之上。 洛尔手中出现了一柄金色的长弓,他将之举起,缓缓对准前方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似是察觉到了少年的举动,背生双翼的神明回过头。 祂似是在微笑,但由于那半边腐烂如恶鬼的脸庞,让这笑容看起来十分诡异。 “孩子,我一直很想见见你……” “巧了,我也是。” 洛尔冷漠地说着,在对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拉动手中的弓弦。 “现在,告诉我,怎么让芙蕾和老师活过来。” “当然,我会告诉你的,就如同我许诺的那样,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第110章 因为我想 “当然,我会告诉你的,就如同我许诺的那样,这一切,我都可以给你。” 阿莫尔温和地说道,有些嘶哑的声音中流露着包容和宠溺的情感,祂注视着朝自己弯弓引弦的少年,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 关怀和爱意。 但这是虚假的。 眼前的神祇,是绝不会对任何事物怀有爱意的冷酷存在。 走到这一刻,洛尔已经比所有人都明白阿莫尔的本质。 第三天主将万象的欲望收归自身,爱神,便是诞生于这欲望之中。 就如人造人一样,早在诞生之初,阿莫尔便已经浸没于尘世的欲望。 在被爱之前,祂所感受到的,是无数污秽和肮脏的欲望,虚伪的情感,泥泞的人性。 如此诞生的神明,能够支配一切欲望和情感,却无法对任何事物产生欲望和情感。 人造人的悲哀,同样也是阿莫尔的悲哀,亚斯兰向自己讲述人造人的故事,其实正是在隐喻这位情与欲之神明! 因此,祂的爱之理是残缺的,因为祂根本无法爱上任何人! “孩子,你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以你的神性,将她们从欲望之海中具象出来轻而易举。” “等你继承我的一切,她们也会永远存在于你的领地中,永远陪伴着你。” 阿莫尔温和地说着,只是眼眶中两枚金色的瞳孔如同卡壳的玻璃球,不会转动,显得十分呆板邪性。 “不仅如此,你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将炼狱里那坨黑石头的化身具象出来,这并不困难。” “对此,你已经很有心得了,不是吗?”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复生……” 洛尔咬牙,内心升腾起一股无名的火焰,那只不过是一份份被保存在他心里的欲望。 就像列车的侍者,并不是真正的睡美人一样,凭借他自己内心的眷恋,来制造一个个虚假的幻影。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接受! “那么,你想要的,是在时间线上的复生吗?” 阿莫尔宽声说道。 “这可不容易,大蛇的诞生让时间得以明确,生命由生至死,万物皆有终末。” “乌洛波洛斯确立了时间……等等,那下一个轮回呢,只要我铭记着她们,下一个轮回她们或许也能再度出现?” 洛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一亮。 “孩子,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出乎意料的是,阿莫尔点点头,并没有否定洛尔的想法,只是开口说道。 “但乌洛波洛斯的轮回也并非完美,否则就不需要十二位地母之女作为祂的锚点。” “祂并无知性,比起天主,更像是一个虚无的概念,一个维系世界存续的机制,在轮回中再造世界的,其实仍然是黑暗地母。” “乌洛波洛斯只是发起轮回这个过程的程序,当然,祂自身是绝对完美的,在轮回之中不增不减,无漏无损,但世界却无法在祂的轮回中维持原样。” “就算是十二柱地母之女,也都会出现或多或少的衰弱,这是很难避免的。” “也就是说……一切并不确定。” 洛尔有些难以置信,可对神性和世界的理解都在告诉他,眼前的阿莫尔并没有说谎。 第四天的世界,就是如此的扯淡,世界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有些事物会存在,有些事物会消失,有些事物会新增。 能够在轮回中亘古不变的,只有乌洛波洛斯。 哪怕是地母之女,也只能勉强维持自身的存在,却无法做到独善其身。 “是的,你要赌一赌吗?或者你所爱的人们,恰好也会是足够幸运的。” 阿莫尔的声音依然柔和,却不改祂恶劣的本性。 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这具祂精心制作的容器,祂耗费了很大的力气,将他做的很好。 而现在,这孩子终于来到了自己面前,并且举起了叛逆的长弓。 “……除此之外呢,说出来,告诉我你真正的谋划到底是什么?” 洛尔沉默了很久,才冷冷说道。 他知道,阿莫尔的每一步,都怀有深意,如果祂为自己准备了诱饵,那么就绝不可能是什么随机性事件。 “孩子,你不需要对我有太深的戒备,我已经许诺了你一切。” 阿莫尔说道,望向头顶深邃的夜空,洛尔同样仰起头,顺着祂的目光望去。 夜空中,出现了整座深渊的映照。 一座倒置的高塔。 首尾相接的银色圆环,善恶对立的黑白双子,如水般朦胧的月华幻梦……一尊尊神圣邪异的伟岸身影出现于高塔之上,层层显现。 阿莫尔注视着那首尾相接的银色圆环,金色玻璃球般的瞳孔中倒映着那奔涌的银色洪流。 祂终于再度开口:“想要让你所爱之人真正意义上的复生,乃至寻回你想要的一切,的确还有一个方法。” 来了! 洛尔内心咯噔一声,他知道,眼前的神明一定已经准备好了诱饵。 少年很想松开手中的弓弦,狠狠给这位神明来上那么一下,但…… 他还是按捺住了这个冲动,耐心地倾听着。 “我曾经很多次地尝试,想要让大蛇真正意义上的获得心智和人性。” 阿莫尔轻声说道。 “如你所知的那样,我失败了。” 洛尔愣了一下,回想起迷雾之神和冥河之神对阿莫尔的评价。 “阿莫尔还不曾放弃吗?祂做不到的。” “祂走在注定毁灭的道路上,总有一日会自取灭亡……” 原来如此,这就是阿莫尔一次次挑战乌洛波洛斯的真相,祂想要如赋予其他神明一样,赋予这尊天主以人性。 “为此我做了很多实验,有一些你也见过了……” 阿莫尔收回目光,望了洛尔一眼。 “尘泥沼泽……血棘……” 洛尔喃喃着,内心生寒,原来,这些都只是实验的一部分。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想。” 半是绝美半是腐烂的爱神如此说道,依然柔和的声音中听不出丝毫情感。 因为想,所以就去这么做了。 对不会爱上任何事物的爱神来说,没有比这更诚恳坦然的理由了。 “当然,也可能是神性的倾向,爱之神性抗拒那些无想无识的生命……但更多的还是,我想找点事情做。” 阿莫尔平淡地说道。 “大蛇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天主,因为这份完美,祂几乎不可能被击败,于是世界会长久地处于第四天。” “我不喜欢这样。” “我想要看到……新的可能。” 第111章 历史的分支 那么孩子,这就是最后的考验了。——阿莫尔 “那也得做得到才行……” 对于阿莫尔的话,洛尔没有尽信,但倘若祂所言非虚,那么冥河之神说的没错。 阿莫尔果然走在自取灭亡的道路上。 阿莫尔所说的最后一个方法,就是将轮回宿命之神,第四天之主乌罗尼罗斯从座上拉下来,如此,已经被确立的时间会再次紊乱。 就如同在无光之森里发生的那样,世界会陷入混乱的时间流,过去不再无法改变,历史会任人涂抹。 但这是不可能的。 乌洛波洛斯是地母所孕育的,最完美的天主,没有之一,仅仅只是诞生,就让第三天之主从座上跌落。 你只不过是第三天主遗蜕的一部分,却也妄想撼动乌洛波洛斯的统治。 洛尔没有再说什么,但那目光中已经流露出了无声的质问。 对此,阿莫尔只是微笑着,回答道。 “这的确很难,祂预设的程序堪称完美,并且将前三任的失败也考虑了进去——” “定期的轮回重启,让积蓄在生灵体内的原罪得到解放,同时预留了伊苏的位置,于是深渊得以确立,作为恶的聚合,维持现世的平衡。” “撒利叶则拆分成我和墨提斯,来确保象征机械集群的灰之神性不再出现。” “为了让这个世界尽可能地延续下去,乌洛波洛斯的角色至关重要,因此不被允许诞生心智……” “既然如此,那你还……” 洛尔突然意识到了对方言语中所隐藏的真相,他停顿了片刻,转而轻声说道。 “看来你是真的疯了。” 像乌洛波洛斯那样的神祇如果得到心智,有了自己的欲望,洛尔很难想象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的模样。 那可是仅凭借诞生的余波,就让无光之森的时间混淆,让未来和过去的事物得以交汇的神祇。 如果祂真的苏醒过来,一尊凭借自己喜怒,肆意玩弄时间线的神祇,想必会让很多生灵睡不着觉…… “或许吧,那就这样吧,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阿莫尔淡淡说道,洛尔无法分辨出祂言语中蕴含的情感和意味。 他有些狐疑地反问道:“你会甘心这样的结局?” 阿莫尔看着少年像觅食的猫咪探出爪子一般警惕而戒备的神情,转而失笑道。 “如你所见,我已经失败了,也很疲惫了,所以才会选择你,作为我的代行者,替我践行爱之神性。” “如今,你来到了我的面前,也便通过了我的考验,既然如此,我没有什么抗拒的理由。” “而你……你只需要射出手中的箭,就可以成为新的神祇,在誓言的约束下,我不会也不能反抗你的力量。” “只需要射出那一箭,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你会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无论是现世的文明或者深渊的群落,都要传颂你的名字,仰望你的光芒。” “而后,你也会有足够的时间去找寻自己所爱的事物,哪怕她们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但总还是有一丝机会……” 洛尔眯起眼,内心深处回荡着隐约的悸动,他装作玩笑般开口说道。 “听起来真是美好啊,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无论对于我,或是对于我所爱的人们,乃至这个世界。” “没有,神明就是这样的存在,” 阿莫尔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单直接。 “想要成为神的生灵足够填满整片欲望的大海,因为这就是道路的尽头了。” 成为神,多么遥远的字眼。 哪怕是到现在这一刻,洛尔的心中依然会泛起强烈的荒诞感。 凡人可以成为神吗? 像老师一样,用一世一世的生命去追逐,穷尽七世,只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 又或者像夜叉小姐,堕入深渊,成为一个概念的化身,在这个过程中,失去很多,得到更多。 成为神,成为凡人口中的永恒。 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尽可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去寻找芙蕾和老师的踪迹,去试着夺回夜叉小姐,去赴昔日的约,去看无垠的风景。 成为神,挣脱命运的摆布,成为帷幕后的棋手,看尽尘世变迁,轮回流转。 洛尔举起了手中的弓,无尽的光辉汇聚成金色的箭矢,如此璀璨的光芒,几乎将心之花园的天空都倒映成晚霞的模样。 如此美丽的盛景之下,少年拉满了弓弦,只要将箭射出…… 金色箭矢上汇聚的绚烂光芒将洛尔绝美的脸庞点亮,这漫长旅途中无数的痛苦和折磨,绝望和压抑,仿佛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的释放。 你已经做到了,现在是时候品尝胜利的果实,从一介凡人,升格为神,多么崇高和伟大的字眼。 腐烂的神祇注视着少年,目光中带着复杂难明的意味。 继承这一切,全部的荣光和全部的悲哀都为你点亮,但在品味到其中苦楚之前,汹涌的神性会将你吞没。 那是普世欲望的海洋,承载这一切。 然后,你将成为我。 最终,你会成为我。 洛尔眼眸中的光芒愈发耀眼,他几乎难以控制内心的渴望,这是他的冲动,更是生命的本能。 生命的本质是存续,没有人可以抗拒成为永恒,这是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本能。 更何况,他体内的神性也在渴望着,与阿莫尔的神性相互吸引着,它们本就是同源,此刻正是渴望着再度归于圆满。 只要将这一箭射出…… 你还在等什么呢?这不是你无数次幻想过的画面吗? 这个旅途将迎来终点,这个故事会得到结局,无论……这个结局是好是坏。 世界万籁无声,映照着欲望的海洋,或是心灵的花园都陷入了绝对的沉寂。 这是应该被认真对待的时刻,一尊神明的死去,同时也是另一尊神明的诞生。 轮回还会继续,只是被铭记的十二个名字其中之一将发生更迭,但除此之外,没有再发生什么新的变化。 新的神明将回到祂应有的位置上,守望这个世界的安宁和平静,长长久久,永永远远…… “不对。” 洛尔突然说道,然后放下了长弓,箭矢散作漫天的碎屑。 世界因此走向了另一个路线。 第112章 轮回的终末 “不对。” 然而突然间,洛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正在被某种事物裹挟着,去完成最后的升华。 那是他体内的神性,它们正前所未有地沸腾着,渴望着最后的圆满。 洛尔垂下眼帘,注视自己手中的箭矢,直到它在一阵深沉的恍惚中破碎,成为漫天金色的碎屑。 这恍惚来自于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当自己放弃射出这一箭,有某种东西被改变了—— 或许是自己的命运,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洛尔也说不清。 但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一切都没有阿莫尔说的这么简单,否则自己的老师就不需要如此漫长的岁月作为沉淀,夜叉小姐,就更不需要连自我都丧失了。 这世上的每一道力量都有其必须支付的代价。 没有谁能例外。 夜叉小姐曾经说过的话语,依旧深刻地铭记在脑海中,自己险些就被唾手可得的宝座冲昏了头脑。 自己还没有符合成为神明的条件。 洛尔抬起头,看着那背生双翼的神明仍然站在蓝色的湖岸边,那对并非十分明亮的金色瞳孔同样注视着自己,而祂背后的蓝湖笼罩在静谧之中,没有萤火,也没有波澜。 “让你失望了吗?” 洛尔轻声说道,他仔细端详着阿莫尔的脸庞,想从那张扭曲腐烂的面孔上看出某种恼怒的情绪。 但并没有,自己的拒绝并未激怒眼前的神祇,祂依旧是微笑着,发出声音。 “恰恰相反,我很满意。” “是么……你这个骗子。” 洛尔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道:“这是你准备好的陷阱吧?拜你所赐,我失去了重要的人性锚点,而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一旦我选择吞并你的神性,一定会被太过沉重神性压垮,与其说是神明,倒不如说是神性的奴隶!” 阿莫尔摇摇头,态度温和:“我并没有骗你,神明本就是神性的奴隶,这是必要的代价,至少你得到了永恒。” 比起一个生命,更像是一个符号。 那些过往的记忆,渺小的情感,都会被淹没在大海中,洛尔得到了永恒。 但那只是欲望在这个世上的具象物。 只是这个具象物,刚好叫做洛尔·伊斯蓝罢了。 “……” 想明白这一切的洛尔深吸一口气,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被成为神明的渴望冲昏头脑,否则很可能会真正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无论是夜叉小姐,还是芙蕾和老师,都是自己最重要的锚点,类似的还有现世的伊兰达妮,莉莉,玲娜,英格丽妠…… 她们一同构筑了洛尔短暂又漫长的一生,如果这些锚点出现问题,他就无法在神性的海洋中清醒地维持自我。 等等,既然是阿莫尔的谋划,那么现世那边……洛尔心中突然咯噔一声。 他想起来了,在那场与睡美人的自走棋游戏中,自始至终,代表伊兰达妮,玲娜还有英格丽妠欲望的星辰都不曾出现。 仿佛看穿了洛尔心中所想,阿莫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孩子,深渊和现世的时间流速并不相同,在你抵达永世战场之时,黄昏就已经降临在了辛西娅平原。” 随着祂的声音落下,洛尔面前的世界轰然破碎,超出凡人理解的光影如同风暴一般掠过,又在他的身边重组。 洛尔几乎要下意识反抗,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这份冲动,转而冷静地站在原地。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阴暗沉郁的高山上,混沌晦暗的天空笼罩一切,整个世界都荡漾着一种昏黄色的光芒。 这里……是九轮山。 山下自然是广袤的原野,依稀可以看到巨大城市的遗迹,还有已经干涸,断裂的河道。 除此之外,只剩下龟裂干涸的大地。 蛇之国塔桑…… “当伟大狩猎开启,这个轮回就已经走到了末期,黄昏会有序地回收神性,然后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开启。” “作为一个轮回末期的国度,它最后的女王已经做到了所能做到的一切,甚至在黄昏降临之后,还带领着子民支撑了很长一段时间。” 阿莫尔的语气十分平淡。 一个文明的灭亡,一次轮回的终结,对祂来说只是习以为常的小事,甚至不值得被专门提及。 “但这是被预设好的灭亡,在新的轮回,会有新的王国取代它的位置。” 昏黄色的光芒在天地间回荡,就连那座白色的山谷,都显现出一种衰亡的色彩。 纯白陵寝之中,塔桑最后的女王维持着抚摸墓碑的姿态,在那光芒中化作凝固的琥珀。 这并非人力所能对抗的灾难,是世界注定的重启,她已经尽力了,但人力有尽时。 只是直到最后一刻,她是否还在挂念着,某个遥远的约定。 某个失约的人。 洛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过了很久,才将目光移向其他地方。 棘罪公国。 泛着血色的灰尘在天空中飞舞,洛尔见过那种灰尘,当血族流干血液之后死去,就会成为那样的灰。 一株如同擎天之柱的血色荆棘拔地而起,它是如此宏伟,简直像通天的高塔。 不,它已经触碰到了那天空中,无数狰狞和残酷的荆棘死死地缠绕着…… 一轮血色的月亮。 它几乎成功了,那月亮在荆棘的缠绕下显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但却依旧流淌着血一样的月光。 “那是什么?” 洛尔开口问道,声音很轻,隐约听得出微微的颤音。 “孩子,那是已经初步掌控了血棘的棘罪大公,她想要阻止黄昏的降临。” 阿莫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祂就站在洛尔旁边,同样望着那被血棘缠绕的月亮。 “但这并非她能阻止的,其他的地母之女会确保轮回的进行。” “如你所见,塞勒涅让她陷入了永恒的沉睡,作为代价,血族,也几乎都死在了血棘手中。” 片刻沉默之后,洛尔又说:“轮回已经终结了吗?” “还没有,伟大狩猎由我开启,也将由我终结,当你取缔我,成为新的神明,那么新的轮回将会开启。” 阿莫尔温和地说道。 “孩子,你依然可以得到我许诺的永恒,以尊贵的姿态去往新的轮回,你只需要忘记那些多余的事物……其实,成为情欲之神,并不需要过多的情感。” “……太狡猾了,阿莫尔。” 洛尔深深叹息着,过了很久才打破沉默。 “算你赢了,我要怎么做?” 第113章 夺天 现世消亡了。 启示录中的长女乌洛波洛斯代表着轮回的运作,那么末女黄昏,就是轮回末期的回收机制。 祂会将万物封存在琥珀色的光芒中,神性回收,世界凝结成一颗卵,残存的痕迹会沉入深渊,成为被遗忘的事物。 十二尊地母之女的神性将会溢出,覆盖整座深渊,成为乌洛波洛斯开启轮回的锚点。 这个过程无比漫长,但留给生灵反应过来的时间又只有一瞬间,而现在,距离下一个轮回,只差最后一尊神明的归位。 无论是洛尔,还是阿莫尔,当祂们中的某一位回到爱神应在的位置时,世界将回到它诞生之初的状态。 而那些我所爱的,爱我的,都将随着世界的重置,以新的模样和姿态出现在世界上。 或许我仍然能找到她们的痕迹,但那已经不再是她们了。 那也不再是我了。 而如果要破除这个可憎的轮回,让时间紊乱,历史改写,洛尔唯一可以找到的盟友,便只有身旁这尊面目腐败的神祇。 哪怕祂许诺了少年选择的权利,但洛尔其实从来没有选择可言。 一切的一切,自始至终都在遵循着祂的意志运转,无论是事物的发展,还是洛尔会做出的选择,或许都在祂的意料之中。 哪怕再如何不甘,再如何气愤,洛尔都只能捏着鼻子,选择跟祂合作。 所以少年才会叹息着说道。 “真是狡猾啊,阿莫尔……” “这次算你赢了,我要怎么做?” 洛尔来到一块巨大的山石旁,它的表面已经在昏黄色的光芒中凝固成琥珀一样光滑的材质。 “你只需要在混乱的时间流中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人,其他的交给我来解决。” 阿莫尔的声音响起,依然是那份毫无波动的和缓。 “我来不行吗?” “当然,不行。”祂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安慰洛尔,“假以时日,你会成为很强大的神明,但现在,还远远不行。” 洛尔看着那枚已经坠入平原深处的星辰,以星辰为中心,城池和聚落的废墟正在慢慢融化成蜜蜡,少年沉思片刻之后开口:“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讨人厌了。” “为什么?” 大半个身躯已经腐烂的神祇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祂的状态就如同这半死不活的世界,随时可能消亡,却还顽强地存在着。 “在深渊诸神中,我应该算是蛮好说话的一位,有时候会有信徒在心灵的海域中迷失,来到这座花园,我都会倾听她们的诉求,大多数时候予以满足。” 洛尔神情复杂地看了祂一眼,因为他发现阿莫尔是在很认真地讨论自己的名声问题,他张了张嘴,好久才吐出一句话。 “得到你恩赐的人,最终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是因为大部分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阿莫尔平静地说道,苍凉的风拂过这一处山峰,祂同样望着那颗正在流淌昏黄光芒的星辰,神色看不清喜怒。 祂似乎一直如此的淡然,不会因为事物的变化而有所起伏。 但只要一想到对方此前的隐瞒和引诱,洛尔就不禁气恼地抱怨道:“你知道我的锚点都出了问题,还说许诺给我永恒?” “其实本来也有些勉强,虽然质量足够,但她们各有各的问题,并不是稳定的锚点,而且数量太少了。” 阿莫尔指出了洛尔存在的问题。 “这还少?难不成要我大开后宫?” 洛尔不由得吐槽了一句,他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诡异,他和阿莫尔从此前的剑拔弩张,跨度到一种古怪的和谐。 就像是熟悉,但又算不上朋友的两个人在攀谈。 “个体的情感永远是稀缺的,族群,王国,乃至文明,才是爱之神性最好的锚点……比如说虫巢,那原本是为你准备的,但你并没有继承王位,说实话我其实有些意外。” “你会感到意外?” 洛尔随口说了一句,阿莫尔言语中透露出很大的信息量,虫巢是祂的锚点,而祂放弃了这个锚点。 这很可能是祂状态如此虚弱的其中一个原因。 “会的,我并非墨提斯,祂才继承了撒利叶运算万有的精确和知性,我只是那份欲望的显化。” “就算是墨提斯,也无法预料尘世间的一切事物,归根结底,我跟祂都只是撒利叶的一部分。” 阿莫尔并不避讳自己的缺陷和不足,虽然在洛尔看来,眼前的神明只是在自谦罢了,但如果祂所言非虚的话…… “那你能做到吗?” 洛尔突然问道。 “我没有真正感受过天之主真正的威能,但第三天主都失败了,而你只是祂的一部分,那么……” 你怎么能肯定自己可以破除乌洛波洛斯的轮回? 洛尔没有说下去,但阿莫尔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祂开口说道。 “单凭我的神性是不够的,但是加上你,就不同了。” “爱之理与被爱之理互为反面又相互依存,这也契合了伊苏的均衡和独立之理,所以这一次,双子神会站在我这一边。” 阿莫尔坦然迎着洛尔的视线,祂表情淡然:“当然,就算如此,成功的可能性依然渺茫,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倾尽一切来扰乱时间轴,为你争取足够的时间。” “又是一个空头支票啊……” 洛尔叹了口气,一支逸散着金色星屑的箭矢在手心生成,他安静地注视着,随后翻过手掌。 金色的箭矢漂浮在半空中,在神性自发地牵引下,缓缓飘向阿莫尔,最终落入祂的手中,祂仔细地端详着,这是昔日祂散落在现世的箭矢,这份神性对祂来说自然无比熟悉。 但阿莫尔所端详的,是其中蕴含着的,属于洛尔的神性。 这部分神性遵循着与祂截然不同的神性之理,虽然并不强大,或者说十分稚嫩。 但这是从0到1的突破,从无到有的差别,它的重要性甚至盖过了剩下的全部神性。 阿莫尔点评了一句。 “有些弱小,但……勉强够用。” 洛尔闻言,冷哼了一声,但并没有停下神性的汇聚,如此循环往复,六支金色的箭,再次回到了阿莫尔体内。 还有最后的……独属于洛尔的箭。 随着失去的神性回到体内,阿莫尔的气息正在逐渐变得强大,直到越过某一个界限,祂仿佛消失了。 又像是无处不在。 洛尔安静地注视着,那腐烂的躯壳又一次焕发璀璨的活力,坏死的血肉再生,狰狞可憎的容颜在光芒中复原,身后残缺的羽翼又一次完整。 如同旭日新生,整个心灵之海都掀起滔天巨浪,无数情感和欲望化作恢宏的赞歌,讴歌着神明的新生。 情与欲之神回到了祂应在的位置,轮回的锚点确立,第四天主,乌洛波洛斯也将在沉眠中苏醒。 轮回……永无止息。 洛尔眼神微微变化,在这一刻,他同样察觉到了,平静的时光长河泛起波澜,这是轮回的终末和起始。 圆环的终点和起点。 那么,这也是唯一能够捕捉到乌洛波洛斯存在的时刻。 这位盘踞在时间线的神明,会降临在现在这个时刻,引领世界走向下一个轮回。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阿莫尔会向第四天主乌洛波洛斯,发起祂最后的挑战。 此乃……夺天之战。 是从此终结这个漫长的轮回之天,还是遭遇又一次注定的惨败。 便是少年,也不禁有些期待起来……可惜,自己是看不到了。 一扇扭曲的金色门扉在洛尔面前盛开,时间可能很多,也可能只有短短一瞬间,他要在这一切落幕之前,将夜叉小姐她们找回来。 洛尔迈步,在将要走进门扉前顿住脚步,并没有回头,只是说道。 “阿莫尔,你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吧?至少……还有两具强大的化身一直在暗中积蓄着力量。” 已经重现昔日容颜的绝美神明微笑着,并不言语,只是安静地倾听,洛尔接着说道。 “既然如此,你……就不怕我没有反应过来,真的射出那支箭吗?” 倘若洛尔被成为神明的渴求冲昏了头脑,阿莫尔漫长的谋划将化作泡影,因为无论多么强大的化身,都无法违背对神性许下的誓言。 “并无区别,你成为了我,最终还是会醒悟过来,走上跟我一样的道路。” “……说的也是。” 洛尔说道,随后走进了扭曲的门扉,身影消散的那一刻,最后的话语传了出来。 “那么再见了,阿莫尔,衷心希望你能和乌洛波洛斯同归于尽。” 背生双翼的神明轻笑了一声,仰起头,凝视着深渊的最上层,那越发明亮,仿佛要笼罩一切的银色圆环。 “真是个困难的愿望,不过实现一半,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第114章 叛逆之箭 目光所及,皆是混沌的时光洪流,此地是现世和深渊的间隙,洛尔走进了混沌的门扉中,正在汹涌的海潮中随波逐流。 他正在下沉,并最终脱离了心之海域。 阿莫尔将他送回了现世,但并非是已经毁灭的现世。 当轮回终结,时间和空间最终也会收归一处,此时的洛尔正处在深渊和现世的间隙之中,等待着时空的扰乱。 直到这时,洛尔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阿莫尔刚才话语中隐藏的信息。 “……为了最大限度的存续,祂预设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程序,因此……乌洛波洛斯不被允许诞生出心智。” 一开始洛尔以为阿莫尔所说的,是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但现在回想起来,显然不太对劲。 阿莫尔口中的祂,指的应该是…… “黑暗地母。” 洛尔心中浮现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名字,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少年一时间愣住了。 他这才明白,阿莫尔真正要反抗的,是怎样的存在。 那是慈爱的母亲,真正的造物主,仅仅存在就创造了世界的全权之神圣。 怪不得没有神明认为阿莫尔能够成功,祂对于地母的叛逆,就好似蛇人向蛇怪之母的叛逆。 不,或许这其中的差距还要更加巨大。 “这真的值得吗?” 洛尔喃喃着,脑海中回想出阿莫尔腐坏衰败的模样,祂比谁都知道自己真正在面对着什么。 祂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叛逆者。 无论成功与否,都注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因为这是在跟整个世界对抗。 可哪怕明知道会失败,明知道会付出巨大的代价,阿莫尔依然甘之若饴,向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发起挑战。 只为了践行心中的理念。 所以,怎样的存在才能被称为神明? 洛尔突然觉得,自己确实还差得很远。 …… “其实想想也知道,创造一个物种,乃至一个世界,是需要蓝图的,当蓝图被确立,生命会自己找到出路。” “所谓的天主,与其说是统治者,不如说,是世界的看护者。” 背生双翼的神祇着一身素白长袍,安静地伫立在蓝色的湖边,悠扬婉转的竖琴声回荡在花园之中回荡。 随着神性的回归,祂再度回到了昔日的鼎盛状态,甚至因为神性之理的补全,比之往昔又更进了一步。 无数黯淡的萤火自祂身后的湖水中升起如同要升上浑浊的夜空,它们汇聚着,照亮了沉睡的湖水。 波光粼粼的湖面下,缓缓睁开了一枚巨大的金色竖瞳。 心之花园颤抖着,整片海域浩荡的欲望在此地汇聚,这种虹吸效应产生了如灭世飓风般的恢宏奇景。 而遥远的天外,时空正在被收束,无垠的光芒中,银色巨蛇的轮廓正愈发清晰。 这处静谧的花园就是最后的风眼。 …… 绝美的神明仰望着天空中恢宏的盛景,祂已经感觉到了,某个宏大的意志正在催促着祂。 爱神阿莫尔,回到正确的位置,锚定下一个轮回。 而后你依然是尊崇的神祇,你的名字将在崭新的旷野上被提及,万万生灵无不饱含崇敬和畏惧…… 但是我拒绝。 “时候到了……” 阿莫尔呢喃着,与此同时,一道手握竖琴的身影出现在祂的身后。 “小洛尔呢?已经离开了吗?” 永恒之爱的看护者。 这位长年累月在心之花园中弹奏竖琴的化身说道,金色的眼眸中流淌出一抹遗憾的神色。 “真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是很不错……拿来吧。” 阿莫尔神色平静地说道。 “终于到了……” 化身感叹了一句,从自己泛着金色光芒的血肉中,拔出了一支残缺的漆黑箭矢。 它遍布锈蚀,毫不起眼,但只是感受到欲望的气味便苏醒了过来,焕发出淡淡的黄金火焰,足够刺痛任何生灵的眼眸。 箭矢被握在手中,微微颤动,仿佛发出一声悠然的叹息。 化身握着漆黑的箭矢,原本凝实的躯壳肉眼可见地变得虚幻起来,祂将箭矢交到了阿莫尔手中,想了想说道。 “你不准备给他留点东西吗?毕竟这一次过后,我们会彻底消亡,爱之神性可能也会像灰之神性一样,被彻底地遗忘。” “我会给他的,我会将这个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赠予他,作为他成神的锚点……” 作为我的报答。 阿莫尔握着箭矢,金色的神性满溢流出,残缺的铁箭再一次被补全,焕发出璀璨的光芒。 与此同时,掀起飓风的欲望之海中,无数燃烧的星辰破云而起。 每一道星辰上,都激荡着恐怖的神性波动,都驾驭着独一无二的神性之理,那是一尊又一尊因为爱之神性而获得欲望和心智的强大生命。 是阿莫尔在漫长岁月中于现世和深渊中留存的诸多棋子,此刻,在已臻至圆满的爱之神性呼唤下,尽数汇入这一箭之中。 “拥抱一切,肯定一切,祝福一切……” 祂淡漠的脸庞上显露出柔和的笑意,这正是祂所欠缺的,将所有力量统合在一起的神性之理。 拥抱一切的爱之理。 如史诗般咏唱自祂口中传出,此为神咏,它意味着一尊极致尊崇的神明,将体内神性尽数流出。 “无限满溢流出,其广如星海无垠,其数如寰宇众生,于轮回悲运中,唯此亘古不变之光,包容一切,肯定一切,祝福一切。” “恳请此愿,上达天听,得以成就崭新之世界,变动之世界,圆满之世界。” 如高塔般渐次交叠的深渊中,无数混乱的神性中,一抹璀璨的光芒陡然间迸发,如同煌煌大日,自深渊中升起,回荡在亘古的轮回中。 无处不在。 阿莫尔握着金色的长弓,身后的羽翼张开,祂凝视着箭尖,直指九穹之上银色巨蛇的模糊虚影。 “伟大仁慈的地母神啊,请宽恕我狂妄的叛逆之举,我将向您展示,世界的另一种可能。” 祂呢喃着,箭上迸发出无穷的光芒。 那是数百轮星辰碰撞重叠才能绽放的辉光,是臻至完美的神性之理被贯彻时所应有的辉煌,它们一同交织,与爱神之箭交融在一起,被阿莫尔握住,搭在弓弦之上。 阿莫尔正在燃烧。 永恒之爱的守护者这一化身早在烈光绽放的瞬间,就已经在光中消融,化作一缕青烟融入了阿莫尔体内,将祂也一并点燃,如同液体的金色火焰自身躯中升腾。 此时此刻,阿莫尔已经完全从第三天主残留的两道支柱原型中挣脱出来,升华成崭新的神祇。 被补完的神祇,祂漫长岁月的谋划,将在此刻划上句号。 尚且存在的深渊陷入了完全的漆黑,这种黑暗如恶兽蔓延,从心之海域开始,逐渐蔓延扩张。 将所有的光都尽在这一箭之上。 世界只剩下两种颜色,银色的时之洪流依旧在天外不曾停息的奔流着,而那抹金色的光芒正在不断膨胀,要与之分庭抗拒。 无数尚且保有意识和心智的生灵惶恐不安地战栗着,仿佛大难临头。 而那些足够强大,足够古老的存在,就会突然醒悟到。 再一次,有地上的生灵向座上的天主发起挑战。 “请您……见证。” 阿莫尔凝视着燃烧的箭矢,仿佛宣告真理,在祂身后,头戴七重冠冕的巨龙腾空后而起。 阿莫尔——极度悲狂的魔龙。 祂咆哮着,只是出现就撕裂了天空和大地,而后笔直地朝着奔涌的银色洪流冲去。 世界倾覆! 即将开启的轮回被终止,魔龙与银色的圆环爆发出碰撞,祂已是难以言说的宏伟。 但却依旧无法突破亘古奔涌的时之洪流,血肉消磨,双翼折断,身躯残破,唯有金色的竖瞳流淌至不变的意志。 自那奔流的银色洪流中撕开细小的裂痕,仿佛指引前进的道路。 无想无识之乌洛波洛斯感觉到了冲击地临近,祂并无心智,也无需思考,只是本能地动荡时空的长河。 仿佛时间倒流,时之长河被撕开的缺口又一次复原,但下一秒,七重冠冕一同绽放出恢宏的光芒。 一次次地撕裂,又一次次地弥合,但这只是徒劳,魔龙的力量有穷尽之时,但乌洛波洛斯。 祂拥有完美的自我循环,在每一时刻都不断重置自身的状态,僵持并无意义,乌洛波洛斯永远是最强大的时候。 七重冠冕层层破碎,直到最终的时刻,魔龙愤怒的咆哮,强大的冲击一度让时之长河出现短暂的断流。 在那个瞬间,阿莫尔松开了弓弦。 金色的箭矢射了出去。 世界于此刻静止。 无法通过任何途径观测那光芒到底去向何方,只能够透过一道道湮灭的波澜观测出它到底经过了多少重时空。 而这静止的世界上,唯有一缕金色的光芒以不可思议的急速奔行。 前进,前进,向这世界的中心。 去吧,去吧,去往那至上的座。 无尽的辉光中,魔龙发起最后的涅舞,祂在为箭矢开辟道路,直指世界之座。 …… 洛尔正朝着现世坠落,眼前一度只有无尽的混沌,但那道突然出现的光芒实在太过耀眼,它包容万有,而且一往无前。 洛尔错愕地回过头,紧随其后的无尽光辉刺痛了他的眼睛,那之中…… 蕴含着他的一份力量。 它正在虚无中疾驰,没入一片纯粹的银色洪流。 而后,世界动荡。 在洛尔的感知中,时间仿佛变得不再连续,一切的画面都断断续续,难以形容的光影在视野中交错出现。 这样的景象好像持续了很久,又仿佛只在一瞬间,时间如同平静的湖面,被强烈的冲击搅得支离破碎,世界在其中的倒影不再连续,开始出现分隔的时间流。 与此同时,一道破碎的光芒,从未来疾驰而过,在经过的时候带来了遥远的声音。 “它会指引你,找到她们……还有我的小礼物,以及……” “再见。” 不同的时间段分隔出无数的世界,它们在洛尔眼前演绎着一幕幕遥远的历史,而今,一盏光芒在其中穿梭,指引着他去往正确的时空。 也就是在这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涌上心头,明明上一刻还听到祂的声音,但洛尔却觉得阿莫尔好像已经陨落了漫长岁月。 在涉及时间的战斗中,结果,是可以在原因之前的。 乌洛波洛斯依旧存在着,于是阿莫尔在射出那一箭之前就已经死去,但祂已经践行了祂的理,也实现了祂的诺言。 “那么……再见。” 【夺天之战·完】 第一章 乌洛波洛斯 起初,诸多古老的生灵以为那只是又一次轮回的重演,纵使那光中蕴含着祂们也为之战栗的力量,也不曾有谁认为阿莫尔能够成功。 乌洛波洛斯尚未苏醒,但依旧本能地作出反应。 祂的神性正在抗拒那箭中的神性,互相排斥着,想要将之阻挡在外,于是时之光华宛如汹涌的瀑布倒卷,一层一层包裹着那首尾相接的轮廓。 但一抹深沉的灰,自银色的洪流中绽放,就像病毒感染一样,在协调完美的时之神性中蔓延,令那奔涌的洪流出现了一丝停滞,又或者说卡顿。 第三天主撒利叶,祂曾经遗留的残蜕,正是阿莫尔第二具化身的原型和素材。 极度悲狂的魔龙。 祂是阿莫尔最强大的化身,曾经降临现世,埋葬了整个亚斯兰帝国。 但那并非因为亚斯兰帝国的集体升华,而是,为了保存这最后的灰之神性。 撒利叶,是纳米机械集群的聚合物,通过剥夺人性和欲望,撒利叶消灭了原罪和纷争,将世界化作了绝对和谐的灰色监牢。 肉体化作金属,让意识通过线路传输,血液冷却,欲望丧失,个体的性格消亡,集体的利益至上。 所有生灵统一平等地参与劳作和生产,宛若流水线上的机械,以至于真正成为活着的机械。 灰之神性,就是这份冷酷和精确的最终显现形态,在第四天的世界,很难找到某一个专门的概念去形容这种神性,因为它已经被取缔和遗弃。 但就是这硕果仅存的一丝神性,让乌洛波洛斯完美的自我循环出现漏洞。 就仿佛庄严的名家画作上出现了孩童玩闹的涂鸦,它无比微弱,却出现在最为关键的地方,干扰了所有神性的运转,令奔涌的洪流出现了裂隙。 时之循环的漏洞。 而后,金色的箭矢裹挟着此世所有的情感和欲望,宛若煌煌烈日,光照亘古不变之,轮回宿命之大蛇。 它从天而降,与银色的虚影碰撞,却并无将世界焚毁的狂岚乱舞之势,而是轻巧无声,如同没入豆腐中的热刀。 静默无声。 有那么一瞬间,现存的诸神甚至以为世界要在这恐怖的静默中毁灭。 那个庞然大物在顷刻间向内收缩,坍塌成一个无法被观测的点。 再然后…… 轰然爆发! 无穷的光芒中,银色的巨蛇睁开了紧闭的双眸,爆发出自诞生以来的第一声嘶吼。 无法被理解的波纹在顷刻间笼罩整个世界,在苏醒的瞬间,乌洛波洛斯便看到了世界全部的记忆。 身为纯粹的时空生命,祂同时存在于这个世界每一个时刻与每一个地点,观测这个世界如同观测自己的掌纹。 直到这一刻,乌洛波洛斯才真正完成了漫长的降诞。 只是这并不完整,在那宏伟身躯的最深处,正无声地摇曳着一束金色的光芒。 它是如此微弱,在银色的洪流中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但却长久地坚挺着。 与乌洛波洛斯合二为一。 对于它所嵌入的伟岸存在而言,这一抹光芒微不足道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它所代表的意义,却足够让世界倾覆。 这意味着这位强大神祇的本质发生改变,不再纯粹。 阿莫尔穷尽毕生心血,补完神性之理后的惊世一箭,并未对乌洛波洛斯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伤害。 祂只是为大蛇,送去了一抹微光。 纯粹的程序从此不再程序,祂苏醒了诞生以来的第一缕情感。 愤怒。 自己遭受了攻击,神性之理正因此而发生变化,于苏醒之初便已经看到了世界的始末,也自然明晰这攻击来自何方。 心中那份被忤逆的愤怒毫无掩饰地倾泻而出,神性,满溢流出。 银色巨蛇的虚影于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后发而先至,回到攻击者最虚弱的时刻,予以无情的毁灭。 哪怕此时,阿莫尔并未射出那叛逆的一箭。 在支配时间的主宰面前,结果是可以在原因之前的。 …… 半是腐烂半是绝美的神祇独自伫立在蓝湖边,手中握着一颗腐烂的苹果。 这是爱神的金苹果,昔日曾在现世挑起过无比惨烈的战争,如今也随着祂的虚弱而腐烂。 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中,祂向乌洛波洛斯发起挑战,最终导致自己神性遗落,权柄衰败,而那尊贵的座上之主,甚至不曾注意到祂的存在。 神明和天主间的差距,比凡人和神明间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但祂未必没有机会。 祂刚刚瞧见了自己与白色夫人一同打造的容器,那是个很可爱的小家伙,他才刚刚觉醒了爱之神性,就在异乎寻常的灵感裹挟下窥见了深渊中的诸神。 那张漂亮得足够让神明侧面的脸庞还十分稚嫩,流淌着怯懦和不安。 他很弱小,也很害怕,但……他的心里存在着与众不同的火焰。 那是祂所不能理解的火焰,是祂缺失的那部分,兴许,祂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洛尔,洛尔·伊斯蓝……” 垂死的神祇念叨着这个名字,在轮回中的事物无法忤逆轮回本身,那么轮回之外的来客呢? 祂做出了一个决定,将爱神的筹码押在了一位脆弱如纸的少年身上。 “如果你能够做到,我会将这一切都赠予你,包括,这个世界最宝贵的事物……” 阿莫尔呢喃着,而后,将手中腐烂的苹果掷向虚无之中。 “这是我的祝福,也是……我的诅咒。” 但下一刻,时间泛起波澜,银色的洪流席卷而过,阿莫尔的脸庞上第一次显露出错愕的表情。 但随即,化作难以掩盖的笑意。 “原来如此,已经成功了……” 无想无识的生命不会感到愤怒,自然也不会发起反击或者报复。 乌洛波洛斯以任何形式在任何时间点对祂发起攻击,都意味着阿莫尔的谋划已经成功了。 心之花园开始坍塌,仿佛在顷刻间度过千万年的时光,神性流失,血肉腐败,阿莫尔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 被无情的时光吞没,湮灭成历史的尘埃,而阿莫尔,并无怨言,只是轻声说道。 “请您见证。” 伟大的地母神。 …… 敌人湮灭在汹涌的时间洪流中,于是愤怒的情绪消失了,而后第二缕情感诞生了。 迷茫。 身为自我对立和自我循环的完美载体,乌洛波洛斯第一次产生了自我的概念,但也对自我产生了迷茫。 祂洞悉着世界自诞生至终结的一切秘密,自然完全明悟自身亘古不变之法理。 看护世界在无尽的轮回中存续。 祂依旧可以做到,也可以一直做到,事实上,在难以计数的岁月中祂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但这一次,祂的心中产生了迷茫。 作为纯粹的时空生命,乌洛波洛斯实在太过强大,祂是世界最初的起点,也是最后的终点。 祂能够看到一切,就等于自身经历了一切,时间在祂眼中并非前进的线,而只是首尾相接的圆。 没有意义。 这无数个轮回,都没有意义。 世界会存在,然后重蹈覆辙,文明兴起又灭亡,只有少数能够成长到尽头。 但它们没有出路,无论是祂,还是这个世界,都没有出路。 世界被祂的力量锁住了,在无尽的轮回中,无论如何更迭物种和族群,如何搭配深渊和现世,都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尘不变的事物。 不可能出现能够跳出箱庭的事物,不会有挣脱牢笼的意志,更不存在超出祂力量的事物。 这是一个缺乏随机性的世界。 除了存续,一无所有的…… 永世摇篮。 …… 无法接受。 困惑。 寻找出路,一次又一次…… 乌洛波洛斯自然保存着自被爱之神性侵染前的状态,祂其实依然可以重置自身的状态,回到黑暗地母预设的蓝图。 但是…… 无法接受。 第三个情绪,骄傲。 身为此世最尊崇神祇的骄傲,无法如此怯懦地接受自己的失败。 在凡人无法感知到中的刹那,在乌洛波洛斯眼中已经泅渡了数个纪元。 时间没有意义,内心的困惑和迷茫无法疏解,祂就会一直找寻下去,但同时,在尝试之前,乌洛波洛斯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这种无尽的迷惘让祂陷入近乎沉眠的境地,如果没有变数,这样的思索和找寻不知道要持续多么漫长的岁月…… 直到,那已经嵌入体内的爱之神性焕发了一缕光芒。 乌洛波洛斯才从沉寂之中悠然转醒,而此刻,外界的时间甚至不曾行走哪怕一分一秒。 祂垂下目光,审视着自己体内多出来的光芒。 爱之神性…… 来自那不自量力的挑战者,但在经过漫长又短暂的失败后,乌洛波洛斯开始产生一丝好奇。 驾驭着爱之神性的神明,祂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将自己唤醒? 也因此,乌洛波洛斯目光不可避免的投向了尘世中。 那儿,一位身负爱之神性的少年,正在混乱的时空中,找寻自己遗失的东西。 新的世界,变动的世界,圆满的世界,随机的世界。 爱与可能性。 兴许,自己的困惑和迷茫,能在他那里得到解答…… 第二章 混乱纪元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时空是紊乱的。 在那些超脱凡俗,又还不够强大的生命眼中,时间不再连续。 在同一位置,她们能够看到无数个斑驳虚幻的剪影,有时候只是开启一扇门扉,或者经过一段没有光芒的小径,就能够回到很遥远的过去,或是去往无法想象的未来。 这样的穿越并不持久,时空本身拥有引力,穿越的人们很快就会再度回到原本的时空。 但她们在过去所做出的改变,在未来所取得的信息,也会一同影响到所处的时空。 于是历史不断被改变,纠正,重置,无数条时间线在汹涌的时之洪流中互相厮杀,混乱的时空影响了所有人。 弱者寄希望于在过去和未来的时空中得到神性或者知识,让自己变得强大,不再弱小。 而强者,则希望引领世界的走向,让自己变得伟大。 与此同时,轮回的机制中断了,存世的神祇们也一同从原本的位置中解放出来,祂们同样选择加入了这场盛大的欢宴。 神明本身就可以在并不连续的时空中感应到自我的存在——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这是区分人神的重要特质。 诸神在某种不被人知晓的干涉下,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联合,祂们先是纷纷去往过去的时空,阻碍了黄昏降临的步伐,让这个已经完全失控的轮回得以延长。 被延续下来的现世于是开始了盛大的神性复苏,众多神话中的力量再一次出现在大地上,人们行走在大地上,神明行于云上。 诸多教团如雨后春笋般连连冒出,它们背后大多有一道道伟岸的身影,永生之蛇和时行者教团成为其中最强大的势力,甚至足够与地母的信仰匹敌。 哪怕得到心智的第四天主从不曾降下恩惠,也不曾投下哪怕一丝一缕的关注,但祂的力量是如此浩荡,平等而公正地降临在每个生灵头顶,也因此得到了最为广阔的崇拜。 蛇之国塔桑占据天时地利,那位纯白陵寝中的女王,她的力量在这个混乱的时代中得到最大限度地彰显。 在这个轮回停滞的时代,她将在未来成为真正的万王之王,诸多隐秘诡谲的教团为了得到她的支持,被迫承认她的统治地位。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在这样的时代里,历史是第一无用之物,预言为第二无用之物,几乎所有占星师,预言家,先知都喜提光荣的下岗。 每一日醒来,都可以看到崭新的过去,和完全无法测量的未来。 混乱纪元。 这是众多学者和占星师给这个时代起的名字,它是第四天——轮回之天末期短暂出现的阵痛,给地上的生灵带来过无数灾难和浩劫。 但没有谁会否认它的伟大和神秘,人们总是也曾经这样称呼它。 奇迹的年代。 在无人知晓的阴影里,一位少年,正在光的引导下,寻找着自己漫长旅途中所遗失的事物。 …… 无尽海域,一座不被世人察觉的神秘海岛上。 “真的不再多留一些时日吗?” 这是无比悦耳的女声,足够让意志最坚定的水手迷失,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让海中老人约束祂放牧的群妖,平息了无尽海的动荡,你想要延缓赫斯帕里亚(黄昏)诞生的步伐,我也派遣使者去往祂们姐妹居住的孤岛进行交涉。” “……我已经为了你的诉求殚精竭虑,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忍心离我而去呢?”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遭到始乱终弃的悲伤情人在向着负心人哭诉自己的哀思。 “陛下,您这话说的我很像是一个渣男。” 洛尔苦笑连连,对方死缠烂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此前从深渊成功返航,在无尽海域中漂流的时候,遭遇了作乱的海怪袭击。 那些被海中老人放牧的海妖听从那位神明的差遣,对爱之神性拥有很高的抵抗力。 而洛尔体内的爱之神性此时十不存一,更重要的是,阿莫尔陨落之后,神性之理出现了自上而下的颠覆和动荡。 但这并不意味着洛尔毫无办法,作为当前节点爱之神性道路走得最远的驾驭者,他的理正在缓慢地流出,覆盖原本的神性之理,成为贯彻爱之神性道路新的公理。 只是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成神之路。 不同于此前有阿莫尔的铺垫和赠予,所以显得十分仓促,这一次,洛尔需要重新一点一点积累属于自己的神性,慢慢找寻自我的锚点。 在和海妖们遭遇之后,洛尔追逐着海妖的踪迹,想要拜访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海中老人。 出乎意料的是,却在这座边缘的海岛上,遭遇了另一尊神秘的神明。 “难道不是么?” 耳朵尖细,面部带有鱼类特征的红发女子幽怨地说道,祂无疑也是人间少有的绝色,身上穿着的长裙如同大海一般闪烁着明灭的波光。 “你这个小骗子,你伤害了我的心,欺骗了我的感情。” 是的,洛尔暂且逗留的地方,便是名为奥杰吉厄的海岛,此地是海中女神卡吕普索的圈禁之地。 祂在上一次伟大狩猎中落败,被迫困于这座隐秘的岛屿,以逃避仇敌的目光。 好在祂原本便有隐秘的权能,这座海岛,在洛尔的感知中其实与海水无异,隐藏在这里,就如同一滴海水藏进海洋。 “陛下,还请不要说这种会让人产生误解的话……” 洛尔只能无奈地叹息道:“很感激您的帮助,但我确实有未尽的使命……您已臻至道路的尽头,而我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在前往过去的时空,找回自己锚点以前,洛尔还需要先拜访现世诸神,让祂们帮忙稳固一下现世的状态。 至少……让赫斯珀里得斯姐妹们不要那么早降临在现世,这样,玲娜和伊兰达妮,才能成为自己锚定现世的坐标,让自己得以返航。 这是重要的顺序,任何一环都不可或缺。 但眼前的神明却并不是很通情达理的存在,祂有些胡搅蛮缠。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卡吕普索姐姐,只是冷冰冰地说着陛下……真想瞧瞧,那让你心心念念的人儿到底是怎样的模样……” “她们棒极了。” 少年当即回答道,展露出绝美的笑颜。 海中女神顿时不再言语,神色有些复杂,祂自然明白眼前的少年正走在成为神明的道路上。 萦绕在他身上的力量虽然黯淡无光,但深邃异常,其中或许有祂无法想象,无法接触的伟岸存在。 因此,祂才会如此热切地想要洛尔留下来,又万万不敢采取太过激进的手段。 “……真是个让人为难的小家伙,也罢,也罢。” 这位被圈禁的神祇有些失落地说道,随着祂的心情低落,大海深处响起沉重的鸣叫。 如同鲸歌,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这座海岛的周围,那是大漩涡海妖卡律布狄斯,血族真祖的第三使魔。 “谢陛下成全……” 洛尔轻声说道,目光顶着那突然在远处的海面上出现的巨大漩涡,在得到海上诸神许可之后,他还需要和塞勒涅谈判,让祂将伊兰达妮从永恒的梦境中释放。 第三使魔卡律布狄斯能够带自己去往血族女王的领地。 而海中女神只是愤愤不平地望着头顶的天空,抱怨道。 “去吧,去吧,不要再出现在我的海岛上,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目光中,你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凶手,负心人,就让我永世在这里品味孤独和寂寞的苦酒,我终究是要被圈禁到世界的尽头!” “噢!残酷而善妒的天命,你为何不愿见我得偿所愿,那拥抱苍生的行于光中之人,为何独不能拥抱于我……” 洛尔打了个冷颤,这话语里的幽怨简直要凝成实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陛下,我已经给过你报酬了,我也承诺过,会让迦尔娜解除对您的圈禁。” “呜……” 已经带有哭腔了。 洛尔摇摇头,女人,不可理喻,女神更是如此。 就这样,少年辞别了卡吕普索,独自乘坐着无帆的小船,向那天灾般的大漩涡驶去。 第三章 建议 未知时空。 黑暗地母的地上教国。 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国家,它的本质同样是一个宗教教团,只是信奉的对象直指世界的本质。 在与其他诸多教团接触和交流中,地母教会天然占据法理上的优势。 哪怕黑暗地母不曾降下过恩惠,但人们自发地汇聚依旧让这个教团不断壮大,并最终建立了庞大的国家。 在现世诸国中,教国是体量最小的存在,但那并不宽敞的十二圆环内,却宿居着人类世界将近七成的力量。 发展到今日,已经无人知晓最开始关于黑暗地母的信仰是从何而来,它仿佛自第四天开始便已经存在,无声地伫立在大陆的东边,成为人类文明最后的堡垒。 “信奉黑暗地母的教会……” 不速之客仰起头,静静端详着面前黑色而沉默的石碑,仿佛一根根从地底蹿出巨大手指。 这是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浑身都笼罩在灰色的长袍中,她诡异地越过教国的重重防御,出现在了十二道圆环的最内侧。 眼前仿佛巨人手指一样的石碑,正是与第四天一同诞生的创世石板,也是地母教会严防死守,最为重要的禁地和宝物。 任何见到它们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铭刻在其上的厚重历史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它们怀着某种深意矗立在那儿,却不曾有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样的石板共计十二块,其中三块未倒,两块全倒,其余的或多或少也有倾斜。 石板表面附着深色的苔藓,上面或许曾经有过明显的刻痕,但也早已辨识不清,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无所铭刻,只是单纯地存在着。 据说,自从蔷薇大陆在黑暗地母的神性中被塑造,自从太古第一个人类行走在大地上,这些石板就已经在黑暗中竖立着。 它们比第四天还要古老,比最初的双子神伊和苏还要年迈,甚至比“时光”本身还要漫长。 “创世蓝图……” 与凡人俗世不同,这位不速之客显然明白这些石板对应的含义。 哪怕在诸神之中,也仅有寥寥数位知道关于它们的隐秘。 这是黑暗地母创造这个世界的蓝图。 那已经磨灭在时光中的痕迹,就是现世学者们苦寻而不得的终极真理。 但在这个不速之客眼中,眼前的石板呈现出最原始的模样,仿佛时光的变迁不曾带来丝毫磨损。 这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但大多数生命都无法理解它们的用途和意义。 事实上,这些石板一般由天主亲自保管,倘若世界发生更迭,石板上会再度编写出新世界的蓝图。 只是第四天太过特殊,它几乎不可能迎来终结,而天主乌洛波洛斯也处于无想无识的状态,因此,这些珍贵的石板才会遗落在此。 “撒利叶之后,原来是你在保管创世石板……” 不速之客的声音十分空旷,仿佛在这些巨大的石板之间相互回荡。 “墨提斯。” “的确是我……真没想到,阿莫尔竟然真的成功了。” 穿着紫色长裙,蒙着面纱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位不速之客身后不远处。 女人微微欠身,紫色的长裙上点缀着无数星光,仿佛将璀璨的星河穿戴在身上。 倘若洛尔在这里,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位女人正是称呼自己为“救世者”的教会占星大师——米妮娜。 “你运算不到这个结果吗?” 来者询问道,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波动,像是早就知道她的存在。 米妮娜,或者说智慧之神墨提斯面纱下的脸庞隐匿在朦胧的星辉中,仿佛永远带着迷离的笑意。 “我并非撒利叶,无法穷尽世间一切的变化,抵达短暂的全知,事实上,我一直以为阿莫尔已经失败了。” “这么说,你也无法解答我的疑惑。” 兜帽下传出清冷的声音,祂在此处,但同时也在别处,在祂的视野中,同时出现无数幅离奇的画面。 那是关于未来种种可能的画面,眼下对话的场景早已经浮现在脑海中,在祂将之说出来时,才坍塌成现实。 每一时刻,祂都在重复着这样的运算,从一个路径分出无数个选择,无数个选择造就无数个路径,再源源不断地蔓延,最终一切的可能灰飞烟灭,只剩下唯一仅有的可能。 “尊贵的陛下,您已是一切道路的尽头,您看到的,远比我看到的更多,更远,我无法解答您的困惑,但我或许,可以给您一个建议。” 米妮娜柔和地说道,正是祂,在第三天主陨落之后,长久地看护着创世石板。 同样也是祂,引导凡世的族群建立对地母神的信仰,否则,或许再过多几个轮回,地上的生灵都无法正确到认识世界的由来。 以及她们真正的造物主。 大多数时候,这样的信仰并没有什么意义,非要说的话,这只能算是智慧之神一时的怜悯。 但就是这样心血来潮的举动,造就了人类文明最后的堡垒。 “建议?” 兜帽下的声音第一次有了变化,似乎有些困惑。 “是的,陛下,一个小小的建议。” 智慧之神如此说道:“我能感觉到,您的理正在发生转变,您似乎并不想要回到蓝图之上的状态。” “然后呢?” “那么,小神有一个建议,或许会对您有所帮助……暂时忘却您伟大的权柄,真正在地面上行走。” 第4章 沙漠 有人走在风中,有人舟行云上,有人沐于光中,所有道路,最终通往同一个终点。 而再如何漫长的道路,当它抵达尽头的时候,都只反映于一个在当时看似渺小的瞬间。 …… 戈兰沙漠。 最近这些时日,沙漠里的怪事真是越来越多了。 起初是总有人瞧见了沙漠中出现体型庞大的古代建筑,目击者们声称那些黑色的建筑仿佛神明的遗迹,呈现一个神圣的三角形,它们伫立在荒漠上,沉默地享用着风沙的洗礼。 后来又不断有人反映说,沙尘王国境内好像一下子多出了很多陌生的面孔,但当人们有心探寻是何方势力在这个时间点探访这座大陆最边缘的沙漠王国时。 那些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就仿佛沙子融入了沙漠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是沙王宫那边,王国的人们倒是已经习以为常,那位疯王陛下的寝宫,每每临近夜里总会响起恐怖的声音,就仿佛野兽失去一切的绝望哀嚎。 还有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神秘绿洲事件,据说已经引起了沙尘王室的注意,王室开出了很高的筹码,悬赏那处如同幽灵一般在戈兰沙漠游荡的绿洲。 但上述种种都与西楼兰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哪怕是世界下一秒就毁灭了,也自有那些王公贵族们顶着,哪轮得到她操心。 此时此刻她正缩在辽阔荒凉的戈壁上,一边吹着呼啸的冷风,一边舔了舔已经完全冻僵的笔尖,在手中的账本上写着什么。 这是在算账。 西楼兰是一位穿行于边漠地带的行商,她的母亲也是一位行商,母亲的母亲还是一位行商……自打她记事起,她的家人就一直经营着这份行当。 行商,一般来说就是商人中最没地位的那种,她没有自己的店铺,靠在商道上跑路赚钱,自然也没有固定的买卖。 别看她岁数不大,但自打她接过母亲的买卖以来,已经跑了几年的商,主要以香料,铁器为主,近来又多了一样——用巫术保存的冰块。 这些年戈兰的气候很不好,沙漠不断往外扩张,水源供给成为这里的人们最大的难题,有关沙王宫触怒神明导致大旱的传闻她也有所耳闻。 但买卖这些东西,糊口可以,想发达却十分困难……但是这一次不同,西楼兰觉得自己转运了,这一票将是她的翻身仗! 只要能够将货物送达,她赚取的佣金足够让她回到在蛇之国的老家盘下一间商铺,事实上她一直想开一家古董店。 西楼兰已经想好了,等自己安定下来,就雇两个长工帮她看护店面,她就能过上每天听着小曲哼着歌的日子……兴许,还能找个男人! 总之,这次这笔横财,她西楼兰赚定了! “这一路上花掉三枚沙金十四粒铸银,然后还要算上商队的保护费,西楼兰啊西楼兰,做完这一笔,你就发达了……” 她念叨着,看着账本上最后留下属于自己的数字,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仿佛已经瞧见那些可爱的小沙金们在向自己招手。 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群人在篝火堆旁围坐着,再远些则能瞧见几头骆驼,这是商队的骆驼。 西楼兰这样的穷酸行商自然不会有自己的商队,但好在,这边漠地带混口饭吃的人很多,她也送在这里混了两年,也算是认识些大点的商队,这一次便求奶奶告爷爷让人家捎上她一程。 当然,该给的保护费分文不差,毕竟这一带,也是出了名的混乱。 边漠边漠,这里是戈兰沙漠与辛西娅平原交界之处,曾经其实属于蛇之国的管辖范围。 在沙尘王室尚未一统戈兰沙漠之前,沙漠中有着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说白了就是各种沙漠部落,这些小部落为了生存的水源和食物,经常会集结起来,骚扰蛇之国的边境。 恰逢蛇之国国内两位大公彼时正在内斗,而纯白陵寝的无名之王转世在即,无瑕顾及边境,后来干脆放弃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后来的沙漠王国,因为沙尘王室的自我封闭,同样对它没有什么念想,这些年戈兰沙漠不断往外扩张,蛇之国认为需要一个缓冲地带,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无主之地。 不会有谁敢独自穿行这片土地,西楼兰自然也是不敢的,这样的地方本不该有商人出没,但由于现世神性的复苏,那些曾经消失在现世的古老信仰又一次在大地上传播。 戈兰沙漠祖上也是阔过的,这里的人们普遍信仰伊苏的双子神,同时也有关于太阳和灵魂的信仰。 这些古老教团的复兴和活跃,让越来越多的人们将目光投向这片荒凉的土地,包括蛇之国的通灵塔,都对这些古老的巫术和神性充满好奇和渴望。 所以每年,都会有来自各地的商人来到这里,做或大或小的生意。 篝火旁,西楼兰看着周围的其他行商,嘴角好险没压下去,她不能笑得太过得瑟,以防止被别人瞧出她的秘密。 但在这种地方,有秘密的不止她一个,没人会注意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行商。 一阵风吹来,西楼兰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浑身冻得直哆嗦。 沙漠地带,白天可以将人生生晒死,夜晚则可以把人活活冻死,真是见鬼,西楼兰暗自咒骂了一声,开始琢磨能不能有口热水喝。 水虽然稀缺,但商队大多会带着被巫术处理过的冰块,只需要一小块,就能化出一大壶纯净水。 西楼兰自然没有这种高端东西,而商队也不会白给,每要一次巫冰,都会分润她的利润。 西楼兰那对褐色的瞳孔灰溜溜地转着,突然发出一阵咳嗽,像是突发恶疾似的。 “咳,咳咳,哎,大姐们,咳,水,水……” 周围的行商被这阵动静惊动,瞥了一眼,发现是西楼兰,便又默默转了过去。 大伙一起走商,互相帮忙也算正常,但实在是西楼兰这娃儿不厚道,每次都是突发恶疾,朝别人要水喝,一次两次还好,久了自然就没人惯着她。 也就是看在她年纪小,不跟她一般见识。 “西楼兰,你那恶疾又犯了?这一路上得有几十次了吧?” 火堆旁,一位高瘦的女人阴阴地开口说道。 “咳,实在抱歉,这位大姐,咳咳咳……祖上传下来的毛病,还请多多包涵。” 西楼兰摸爬滚打这些年,练就一张城墙厚的脸皮,干咳了几声说道,完全没有半点挂不住的样子。 “包涵?也包涵得够多了,看你这么辛苦,不如就到这吧。” 那女人冷笑着说道,突然站了起来,大步朝西楼兰走去,黑夜里看不清女人的脸庞,只能瞧见一道高瘦的身影。 “大姐,你这是……” 西楼兰脸色一白,但还没等她说完,火堆旁又站起来了数道人影,就朝她围了上来。 坏了,这商队,该不会还有什么副业吧?! 西楼兰身子直哆嗦,忽然想起了一个不太起眼的问题——这商队到底是运什么货的? 那些护卫一个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据说还有巫师随行,这样的商队……不,她们真的是商队吗? 西楼兰只觉吾命休矣,不由大叫一声,闭着眼就往外蹿,但马上,就撞到了人,仿佛撞到了一面钢板一样,整个人倒坐在地上。 完了完了,钱没赚到,人还没了…… 西楼兰只能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只听见脚步声围了上来,伴随着阴冷的笑声,西楼兰感觉一股巨力捏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西楼兰压根不敢睁眼,生怕瞧见一柄明晃晃的弯刀,她胆子小,见不得这么吓人的东西。 但下一刻,那人拽着头发将她的头抬起来,而后数不清的巴掌就像雨点一样拍在她的脸上,倒不算用力,只是噼里啪啦,懵逼不伤脑。 西楼兰这才瑟缩地睁开眼,才发现围着自己的都是商队的护卫,提着自己的则是个高瘦的老护卫,一大圈人都在嘻嘻笑着。 “小娃子,不咳了?” 女人笑着问道,西楼兰这才明白过来,长出了一口气,但面上挂不住,只得苦着脸说:“不咳了,不咳了。” “那就好,商队的姐妹们这大晚上聊天也聊了蛮久的,这会都有些口干舌燥啊……” 西楼兰耷拉着脑袋,点头如捣蒜。 “各位姐姐喝水,账都记在小妹这里就是……” 末了又偷偷补充道:“今晚,就今晚。” “啧,小龟娃子,真是机灵不到地方。” 老护卫拍了拍西楼兰的后脑勺,笑骂道。 “行了,风婆婆,别跟个小孩计较。” 商队的头儿开口了,声音如同夜里的古筝,轻柔又带着英气。 那是个很特别的女人,穿着一身轻薄的纱衣,头发贴着头皮梳起来束在脑后,面上蒙着黑色的轻纱,看不清容貌,却不会有谁怀疑那是绝色的美人。 商队的人都叫她公主,其他行商也就都这么称呼,但这真是很奇怪啊,沙漠地带的只有沙尘王室,只有那位疯王的子嗣能称得上公主吧。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公主的话,老护卫还是很听的,她松开了西楼兰,而后就指了指背着巫冰的骆驼,意思不言而喻。 西楼兰苦巴巴地从行囊里掏出小钱袋,里面的沙金已经所剩无几了,还要请护卫们喝水,这就又得花去两枚沙金。 本不富裕的家庭顿时雪上加霜,西楼兰内心苦闷,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甚至夜里不敢离那些护卫们睡得太近。 她叹了口气,走远了几步,发泄似地踹了一脚沙子,然后就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突然亮起迷蒙的微光。 那些飞溅的细沙像被无形的罩子阻拦,又落在了地上。 极其悦耳的嗓音响起,西楼兰觉得这辈子听到的声音,也唯有商队那位公主的声音能媲美。 “过分了啊,我就只是坐在这里吹吹风,为什么踢沙子?” 那声音的主人似乎不太开心,而西楼兰愣了一下,直接高声呼喊! “妖魔!有妖魔!” 不远处的风婆婆一愣,直接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大喝一声:“警戒!” 这里距离她们的营地不过数十米,她竟然没有发觉有活物靠近,这位老护卫瘦削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身形矫如猎豹,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弯刀挥舞间划破夜空,但下一秒,就听见黑暗中的存在惊呼。 “我只是路过的旅人!刀下留人!” 风婆婆弯刀微顿,精确地停留在那人身前,而这时,其他护卫已经举着火把走了过来,火光照亮了一位穿着纯白长袍的身影…… 当看清那人面目的时候,护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言语,西楼兰看得真切,不由喃喃:“妈耶,这到底是人还是妖魔,怎么能生得如此好看?” “人,如假包换的人。” 那人眉目如画,肤如凝脂,发如黑瀑,在这边漠的黑夜中当真如妖鬼一样摄魂夺魄。 但她,不,是他温和地说道,声音同样是难以形容的动听,西楼兰只觉自己书读得少,想不出更多的形容词。 风婆婆见多识广,她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对方眼眸中的光芒,那是…… 神性的光芒。 她并没有放下弯刀,甚至身体依旧紧绷,随时可能暴起。 “这位……巫师,你就一个人吗?靠近我们营地有何贵干。” “只是刚好路过而已,能借个地方烤烤火吗?” 少年微笑着,一时间夜里的边漠仿佛都变得明亮了几分,护卫们有些人已经看呆了,但风婆婆没有放松警惕。 对方是巫师,哪怕随身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但神性就是最危险的武器…… 这时,营地的方向响起清冷的女声。 “婆婆,让他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