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之夭夭》 第一章 魂爱 世人皆知她美艳如妖,是妖,而非仙。 她只记得睁开眼的那一霎那,满目的红色侵袭着大脑,模糊的视线只隐隐看见那里,很远很远的那里,有一张脸,如雪般苍白。什么表情都无法及时的反映,顷刻之间,便堕入无法逃离的黑暗。 如果,只是如果,当时没有看到那张脸,或许就不会觉得这片黑暗令人彻骨的恐惧与痛恨。 按摩着太阳穴,她轻轻叹息。“又是这个梦吗?”折磨了她二十四年的梦境,却依旧给予她无法言出的痛楚,“只有这个,始终无法习惯吗?”。 她本以为自己对一切都会感到习惯的。在奶奶膝下欢快的笑,是一种习惯;在客户面前淡然的笑,是一种习惯;就连对自己给予自己伤害的那些人,她也可以保持不变的笑,甚至会让看到的人觉得温暖没有一丝凉意,这也是一种习惯。 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是无法接受的,不是她太过胆大,仅仅是她的心早已麻木了。如果什么样的伤害都经历过了,一个人还会感概命运不公吗? “小姐,您醒了?” 一束令人焦躁的阳光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刺了过来,她本能地用手遮挡,那温度感染着她冰冷的肌肤。 温怒的气息,仿佛一瞬即逝,只是淡淡的一句,“下次小心点。” “是。”眼前的男子,单手抚于胸前,低首微微鞠躬。一抬头,琉璃绿色的眼眸盯着她裸露的上半身,顺着脖颈往下,清晰修长的锁骨,圆润傲人的胸部,平坦紧致的小腹,藏于被中只露边角的深色蕾丝。然后,男子就像未曾看到这一切似的,转身拿起柜子上纯黑的长裙,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慢慢地摆弄着丝带…… 那个人稍稍遮住脸颊的蓝色细发滑落到眼前,半裸的女子丝毫不去在意,只是盯着他的脸,同自己一般细腻如凝脂的肌肤,乌黑浓密的眉,细长而动人的眼睛,高而挺直的鼻梁,两片淡如樱花的唇瓣,不同是,他棱角分明,而她柔美似水。 泯一口他递上来的浓郁气味的红茶,配着主色为金绘着红色蔷薇的杯子,微微蹙眉,大概是品尝到与往日不同的口感,然后淡淡一笑,嘴角勾勒的弧度恰好。 两个仿佛天造地设的人,却用姿势证明着他们身份的悬殊。他会在她面前下跪,他会顺从地对她颔首,他永远是站在她左后方的位置,不持平却又最接近。 在一起至今六年,日日如此。他们,是主仆。 六年前。香港大学。 她拎起行李箱,缓慢而有力地走上楼,转进一间普通的宿舍。门把上落下的灰,只有浅浅的一层。 她是这所大学的新生,亦是这座城市的新居民。最重要的是,她是身后那个男人新的主人。 她不知道他有过几个主人,更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又要去往何处,她连对方是几时站在门口的都不知晓。她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会来,还有,他所要从她身上取走的东西是何物。 “月时,当我的愿望达成之日,便是你取走所谓代价之时。”她低声说着,眼睛望着窗外已经惨淡的阳光,像是说一件别人的事。那声音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消失,偏偏流进了他的耳朵。 月时,这是他方才得到的名字。那个恬淡的女子,是花了十年时间召唤他现世之人。在他的眼里,她美得不可方物,而他看见的美自然与旁人截然不同。他尚且无法预测自己会待在她身边多久,最长大概也就是她所谓的一生罢了。为了她口中的“代价”,一生又算得了什么?他轻笑,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窗户玻璃里隐约照出他的模样,她却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六年后,香港半山的别墅。 “月时,走吧。” “是,小姐。” 彼此都没有丝毫犹豫,就仿佛一切再平常不过。他划着黑色的桨,她坐在花纹难以看清的漆黑的船上,周围静得只有荡漾的水声。 她穿着新准备的罗裙,无领的设计显露出美丽的锁骨,交错于下的丝带更衬托出年轻而诱惑的胸部,收紧的腰身正紧贴她娇嫩的肌肤,长而蓬松的纱质下摆遮掩了她细长笔直的双腿。她的脚,随意地靠着船木,并没有用高跟鞋束缚那如玉的美。纤细柔和的左手慢慢抬起,梳理着她长发,轻轻一放,那银白色的绸缎便铺在了肩头,又一丝丝滑落。 从上了船开始,似乎就被所有的黑暗笼罩,唯有她的银发,与他琉璃绿的眸子呼应着彼此的存在。 他先走下了岸,伸出手牵引她下了那可怖的船。 等意识到时,只看见黑暗的中心有一把银色的长椅,孤独得立在那里也不知有多少年。 他蹲下身,将黑衣女子横抱起,让她单手搂住自己的脖子,一步,两步,靠近着那似乎随时就要呼啸而来的银色的光芒。她只是闭眼,不闻不问地任由他行动,呼吸中闻到的淡淡香气似乎与他的眼一样是琉璃色的。 再睁开眼,她已经坐到了那把椅子上,她的声音仿佛第一次遇见时那样空灵而飘渺,她所说的话,从始至终都像与她无关,不过,那又与谁有关? “如当日所说,我愿已达成,你拿去吧。”说完,她便闭上眼睛,微微向后仰去,靠着长椅的边,似是睡着了。这样的表情,还是看不见。往日,她用刘海遮住了,如今难得银发往后落在椅边,却依旧看不见,她那如红宝石般璀璨诱人的右眼。 “小姐的灵魂生于黑暗之中,又堕入更深的黑暗。即便如此,小姐的灵魂却是最耀眼的,无论是悲伤,屈辱,甚至是仇恨都无法染指,正是您独一无二的银色灵魂。它始终屹立着,风吹飘动而不倒,雨淋润湿而不灭。它之美,不可方物。 我享受着小姐赐予的名字,在您身后观看着小姐此生唯一一次炫目而漫长的灵魂之舞。我是何其荣幸在聆听您十年召唤之音后苏醒,又陪伴了您六年的岁月。看着您挥动由灵魂炼出的越来越锋利的长剑,贯穿了一个又一个暗黑而肮脏的灵魂。 如今,小姐遵守当日之承诺,欲将这世间我挚爱的绝美之物给予我,我几千年平静的内心此刻正泛起阵阵涟漪,如方才冥湖里的黑水一般。” 他说着,用手缓缓抚上了她的右眼。轻轻地,仿佛稍有不慎,那灵魂便会破碎。 “银夭…” 她微微一怔,睁开了眼眸,通透的眼底透出一丝疑惑。 “银夭…”他又喊了一声,证实她刚刚并不出听错,他从未这般喊过她,从第一次他的声音传到耳畔时就唤她小姐。他们是主仆,是契约者,他的月时之名也是她为了令他从那一刻完全属于她而取的,为的只是他的绝对忠诚。而她此时听到的,就仿佛认识许久的朋友,甚至像是恋人的呼唤。 “银夭,”这是第三次他的软语飘出了,“你的愿望真的实现了吗?” 如若之前,她的疑惑已然是不该属于他们之间的情绪,那么此时此刻,她甚至流露出一瞬的诧异,然后她第一次闪躲他的眼神。我的愿望实现了吗?她不禁问自己。这其实很可笑,若不是她确认自己的愿望已经实现,又怎会同月时出现在这里?她想轻笑他,却只是拉扯了一下嘴角。 “月时,你问了你不该问的话。”没错,这绝对不该是从他口中说出的。她自从知道月时这一族存在之时就知道,与其说自己是她签订契约的主人,倒不如说是他的猎物。他们这样相对的存在,几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都是那样的规矩,人类提出自己的心愿,他若对此人的灵魂有兴趣,便在适当的时间出现共同签订契约。作为交换,达成愿望之时,他便可取走对方的灵魂。世人往往称月时这样的一族为恶魔,而实际他们更喜欢的名字是—魂爱。事实上,他们本就无爱,有的只是对美丽的灵魂的渴望与热衷,却起了这个令人嘲讽的名字。这些都是她了然于胸的事,至少以前是。 “银夭,我知道,你的愿望并没有完全实现。”他顿了顿,正如银夭所想,自己从未说过这种话。 “或者,换种说法,你从未让我助你实现你真正的愿望。”是什么时候自己说起话有那么一点像人类了?他只那么一想,便放弃了这样的思考。 如果不是月时的话,她这辈子都会这样坚定的认为,她的愿望即为毁灭自己生命中所遭遇的肮脏的灵魂,完成她高于一切的理想,创造出一个属于她的世界。但是,事实是什么?她不懂,只要她心甘情愿,即便他实现的不是她真正的愿望也照样能取走自己的灵魂,他又为何要这样问?她不语,只是抬起头了,用探索的目光望向眼前这个她自认为完全了解的“男人”。 “银夭,真的不要吗?”是的,她不需要。那些,是他不该问的,更是他不该实现的。可是,他这么问,就像是催她说出来。 终于,她再一次闭上了眼,以此来回答他的问题。没有什么需要完成的了,只要这样,只要这样就好了。拿走吧,月时,你口中所爱之物。 空气还是那么清冷,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月时,就那么低头望着她的睡脸,她当然没有睡,他知道,只是她再也不会睁眼了。 下集预告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异变? 本该取走她灵魂的魂爱又会怎么做?难得他真的爱上她了?还是另有隐情? 月时缓缓吻上了她的唇。是偶然为之,还是就该如此? 一个向来恬淡的女子,一个本应冰冷的男人。 斗转星移,变化莫测的未来是万劫不复还是柳暗花明? 第二章 亲热 周围的一切都不曾改变,依旧清冷的风,身下的长椅还是那般冰凉。银夭此时就坐在上面,虽然闭着眼,也感受得到月时的视线,从动人心魄的银发往下,慢慢地知道细腻的双足。 或许已经过了很久,又或是才仅仅是一会儿?不知道,她当然不知道。在这里,漆黑的一切吞噬的不只是所能看见的事物,也包括时间。 突然,呼吸就那么慢慢靠近。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一点点低下头,气息是冰冷的却又透着浓烈的欲望。覆上双唇的触感,温柔却不温暖,轻轻地掠走了身体仅有的一点点热量,就像这片黑暗贪婪的吮吸着。 这种碰触,不是没有过。六年里,只要她一个眼神,月时就会亲吻她,拥抱她,在深夜里伴在身边。这不是感情,而是她的愿望,这世上没有人配拥有自己,那么就让月时来慰籍。他抚摸自己时没有那令人厌恶的贪欲,如她唇边的笑容,云淡风轻。银夭并没有因为第一次被主动亲吻而诧异,反而感到一丝安心。她感觉到,月时以唇为媒介,取走她体内的核心,正是那银色的灵魂。银夭知道,他是魂爱,所以即便过去的彼此有多亲近,也只是交换来的罢了他需要的永远只会是璀璨的灵魂。 “月时,谢谢你。”她用了最后一点力气说出口,淡然超脱的笑定格在脸上。此前,对他从来没有说过谢谢,这本就是交易,她用灵魂交换,让月时成为自己忠诚的奴仆,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只是这一刻,还是随着自己的心走吧,说声感谢,只因他是唯一一个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即便这永远也只是人世间的六年。 “银夭……”声音再也传不进那冰冷的身体。体内骤然闪出银色的光芒,又一点点摇曳消失,他终究还是取走了她的灵魂,此刻正沉睡在身体里。 “银夭,我知道你真正的愿望。高贵如你,创了那属于自己的世界,却依旧不快乐。”黑衣男子就那么直直地站在椅前,瞬时间银色的制品被黑色的火焰焚烧,那完美的身体,绝世的笑容幻灭了,连灰烬都没有,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转过身,他面无表情地走向来时黑色的船,再次荡漾的黑水歌唱着欢送永恒的主人。 银夭,她的名声世人皆知,如传奇般的年轻少女,18岁走进香港最高学府,用了一年找到了四个与之同样年龄的男人,分别擅长于经济、法律、设计以及管理。还未毕业,她手下一间小小的设计公司已快速成长,并吞并了一个又一个更为强大的公司,横跨多个商业领域。直到有一天,人们发现,尚才二十余岁的少女,领导四个精英创下的基业,就像一个商业帝国凌驾于整个香港也蔓延到世界。能进入她名下的公司,已经成了一种能力的象征。有人戏言,如若有一天银夭消失了,香港就会瘫痪。也只有月时,和当年找到的这四个人知道,她所拥有的又岂止如此。 睁开眼的那一霎那,满目的红色侵袭着大脑,模糊的视线只隐隐看见那里,很远很远的那里,有一张脸,如雪般苍白。什么表情都无法及时的反映,顷刻之间,便堕入无法逃离的黑暗。是梦,银夭知道,同过去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这么真实。 “女儿,你醒醒。”耳边,一个柔美的声音传来,是谁?女儿?努力的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很多穿着奇异服装的人全都望着自己。他们,是谁?硕大的木床,上方垂下了白色的长幔,四周有一股悠然的香气,是洋甘菊。屋子很宽敞,顶上绘着各色的蔷薇饱满地绽放,墙边挂着些字画显得清雅。 “女儿!你终于醒了!”是刚刚那个声音,不同的是明显流露着狂喜的感觉。偏过头,看到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 “女儿…是谁?”银夭轻轻地问道。眼前那个美丽的女人一愣,空气中散发着紧张的气氛,所有的人眼里都出现了疑惑。这些人…难道,喊的是我吗?不对,这不可能。我不认识他们,而且我已经死了,内心这样告诉我。虽然并不清楚细节,但是我确实应该死了。银夭记得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被黑色的火焰焚烧,至于原因…… 银夭突然痛苦地皱着眉,“头好疼。”想不起来了,自己死去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又是谁杀了她。她四下张望,这里并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我到底是谁?对了,我是银夭,是24年前出生在南京的人,忍受了18年的伤痛后抵达香港,然后呢?24,18,那之后的六年我到底做了什么?又为什么到了这里?头又痛了。 一双手柔和地抚上脸颊,是那个美貌却略显憔悴的女人。“夭儿,我是母妃,记得吗?”银夭摇了摇头,母妃?是母亲的意思吗?四肢开始恢复知觉,变得有些酸麻,银夭不禁蹙眉。 “夭儿,没关系。既然记不得,就不要想了。”这个女人安慰着银夭,也就是说她熟知自己,可是为什么我不记得她呢?是丧失记忆了吗?不对,自己清楚得记得过去的事。但是显然,眼前人和周遭的反应令她又产生怀疑。难道是记忆出现问题?但是显然,印象中的母亲完全不能与眼前人重叠。 “母妃…”银夭尝试着喊了一声,便看到女人开心地笑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母妃能告诉我吗?”这是权宜之计,暂不管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母亲,现在这个世界却宣告着一种陌生与不安,那么至少要弄清楚现况。 “嗯。”女子看向身后的众人,示意他们离开,然后坐到了床沿,摸着银夭纤细的玉手开始诉说……。 银夭在脑海里整理着她的话,也就是说:自己确实叫银夭,是眼前这个叫景凝的女子与这里的王上银天羽的女儿,年仅十岁。确实,这副身躯比记忆中的自己显得娇小,方才却没有注意到。这里是楼兰国的皇宫西角,住着失宠的妃子,方才那些人都是母妃往昔交好的奴仆,后来心甘情愿地随着她到了冷宫。自己出生后,便和母妃住在这里,因为是失宠妃子生的女儿,虽名义上是公主却并没有人当回事,所以自己一直未曾离开冷宫也不认识别人。两日前,不知何故突然被人发现自己溺入冷宫外甚远的品茗湖里,救上来后好心的太医说并无大碍,自己却始终未醒。 这和银夭脑中的记忆完全不同,可是景凝说得言之凿凿,自己又好像瞬间小了十四岁,证明这些话有很大的可信度。那么…… “银夭,我替你完成真正的愿望。”一个飘渺的声音突然侵入耳畔,不经意地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心,这个声音好熟悉。再看向景凝,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只是看着自己。 银夭恢复了一向恬淡的笑容,拉着景凝的手说:“母妃,我知道了。我还有些累,想多休息会儿。”她示意让对方出去,景凝也只是稍有焦虑地看了看便走了出去。 终于都明白了,如若没有猜错的话,她被刚刚那句话的主人送到了某个异空间,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但仍然保留着大部分关于过去那个自己的记忆,这就像小时候邻家的小妹妹爱看的书一样,是穿越时空。她早已不那么惊讶,习惯了便无碍。而所谓真正的愿望,银夭当然知道。即使从不曾对自己承认过,但她却一直一直都渴望着,完完全全离开过去的世界重新活一次,只为摆脱那仿佛宿命的轨迹,只为证明她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 “夭儿,我听闻你醒了,好些了吗?”门突然被人打开,温暖的阳光撒了进来,也照在了不远处白衣飘飘的男子身上。一阵风吹进来,迷了银夭的眼。小心地揉了揉,再转过头,这一眼望去,便是一个新的开始。 下集预告 当宿命重新展开,她能否扭转乾坤? 身着白衣的男子又是谁?这冷宫之中,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曾听闻过的国度,楼兰,是否正是自己所在? 还有,那个空灵飘渺的声音,因何再次出现? 第三章 胎记 他是楼兰国的第七王子,是父王曾宠爱的楼兰第一美人所生,只可惜母妃早死,多年来他随性而为,无欲无求。他对人谦虚却不亲近,正是他这样的性子,倒躲过了宫廷中的争斗,是时下楼兰仅剩的三个王子之一。自古楼兰太子立长不立嫡,他年过十八却只须每早上殿而不语,余下的时间便是在宫中四处游玩。 他身高八尺,英俊不凡,只传了母妃九分的美貌,就已让宫里的女人个个倾心。他生得柔和清雅,温润如玉,总是身着一件白色轻衣,袖长过手,领稍大微露突出的锁骨。只要他立在景中,便成了一幅风华绝代的画。 “夭儿,怎么不说话?”白衣男子踱入房中,站在床边询问。 好漂亮的脸,银夭不禁有点失神。他是谁?瞧他身上的贵气,莫非是王子吗?是和我一样,母妃失宠而住在这吗?“你…是谁?” “喔,你母妃方才说了,你似乎丧失了记忆。也无碍,夭儿,我是你的七王兄,银无炎。”男子并未惊讶,依旧一脸平静地回答。 “原来是无炎王兄,银夭失礼了。”银夭身体尚还酸痛,只得低下头示意。 “夭儿不必如此生疏,你过往都是唤我无炎哥哥的。”男人走到床头,手轻轻揉摸着银夭美丽的长发。头发?怎么会?银夭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竟是银色的。也难怪,换了身份大概连模样也不同了吧。不知如今的自己是什么长相,怎样都无所谓,过去的自己也生得平凡。 无炎看她盯着自己的头发发呆,似有所悟,“夭儿不记得自己的模样了吗?” 银夭点了点头,心想若是有镜子就好了,只是不知这个时空如此古典有没有铜镜一类的东西。只见无炎出了门,不一会儿又缓缓走来,手上端着一个银盆,里面盛着水。 “来,夭儿。”男子把水放在床边,帮银夭撩开挡着眼的碎发。 银夭看到水中的自己,真美。银色的长发,巴掌大的瓜子脸,柳眉下是一双似乎泛着水光的媚眼,一张小而淡粉的唇,且肤白似雪。毕竟才十岁,脸上还透着些稚嫩。这倒有点像眼前这个男人,也难怪,他们说起来也是血缘之亲。只是…… “这是什么?”令银夭奇怪的自己右肩锁骨上分明有一个像舞动的红色蝴蝶的印记。仔细看,却忽的感觉它扇动了一下翅膀,头部的长须也抖动了。 抬起头,微倾着身的无炎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银夭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肩,放在头发上的手也停住了。银夭想起这里或许就是史书上曾记载的,汉武帝派人出使的楼兰古国。要是那个时代,这个,怕是什么不详之兆吧。或许母妃失宠的真相也是因为这个女儿的缘故,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了。 “夭儿,这是你出生时的胎记。只是生得巧妙,美丽得像蝴蝶一般。”银夭略有疑惑得盯着他蓝色的眸子,无炎用了这样的修辞,难道我先前猜错了吗?这种事,自然是确定了得好,否则日后见到他人也能拿捏个适当的态度。 “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银夭坚定地望向无炎,一副誓要得到答案的样子。 无炎叹了口气,“夭儿即便是失忆,也如此聪慧。”他顿了一下,回望自己尚还年幼的妹妹,“旁人都说夭儿这是,妖孽的象征。不过王兄和这里的众人并未这样想过。” 听着无炎的安慰,银夭并没做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问:“这也是为何母妃会在这冷宫之中吧?恐怕这也是为何十八年来,我们再未见过父王的原因吧?”这是听母妃说的,十八年未走出宫一步,更没见过其他人,景凝当时的落寞眼神说明了自己对曾经男人的思念。 无炎只是坐到了床边,牵起放在被上那只没有血色的手,摇了摇头。原来不是。银夭顺从得接受掌心传来的温暖,露出恬静的笑容,嘴角的弧度也感染到了对方。相视无言,眼前男人给银夭一种值得依靠的感觉。只是银夭曾经十八年的记忆,抹杀了她想要亲近的思想。 “无炎王兄,银夭已不是原来的自己。”她美妙的声音飘出口中,这句话是说给无炎听的,亦是说给自己。自己既不是无炎记忆里那个王妹,也不再是那活了二十四年只记得当中十八年的自己,是一个全新的人。 无炎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捏着手里的那块“软玉”。良久,起身静静地走向门外,在跨出门口的时候,温柔地说:“夭儿,那么,今天便算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过,王兄往后再不会让你出危险了。”他并不在意她是否记得过去,其实今天也真是他们第一次对话,他却不经意用了那么亲切的口气。那样年幼的她,总是躲在冷宫门边盯着自己的小女孩。要不是曾看到她和她的母妃在一起嬉戏,或许自己都不会知道这个王妹的存在。无炎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却不知自己早已习惯了那怯弱而好奇的目光,和偶尔对视时甜美的笑颜。他只知道,当自己无意听到冷宫的人交谈中提起她的意外,平静的心波动了。所以,他绝对不能忍受她被人伤害。 无炎站在品茗湖边,身后是个一脸严肃的宫廷侍卫和一个正在颤抖的男人。已近黄昏,一向寂静的湖边亭只听到跪着的奴才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双淌着血的手紧紧地扒着地面,眼神已经比刚到这时显得空洞。就是他,那个把银夭投入湖中的宫人。 “我是糊涂,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她是…王爷…我是…我真的是一时糊涂…”无力的辩解,只为了保住下贱的生命。本来,他做的干干净净,无人知晓,只可惜他的恐惧暴露了自己。当无炎离开冷宫时,看到宫外有一个畏畏缩缩的人便猜到了原因。抓来了两个时辰,身后的侍卫间歇地用刀划破宫人的皮肤。照宫人陈述,自己的弟弟也是宫里的人,两天前回来便精神失常,只断断续续地说是看到冷宫里一个妖艳的女人一头银发,一只血红的眼眸紧紧地盯着自己。这宫人本不信,便乘着深夜去了冷宫,看到银夭站在树丛边,锁骨上那只红色的胎记格外耀眼。他害怕变得和自己的弟弟一样,便在清晨潜进了冷宫的房间,打晕银夭丢进了湖里。他当然不知自己害的是一个公主。无炎一个眼神,侍卫便拎着宫人的衣领拖着他走开了。他必须死,因为他的行为,也因为他的话。 无炎斜倚在亭子里的石椅上望着冷宫的方向,十年,没有几个人知道银夭的存在。不仅她身上的胎记,就只是那头银发,若是被人传到父王那,怕是整个冷宫的人都活不下去,所有人必然会称她为妖孽。如今,这个宫人却说她还有一只红瞳,虽然不可能,但为了谨慎也需要保密。 无炎从未这么关切过一个人,甚至为了她而要杀人。自母妃死后,他便一个人独自生活,后来偶然认识一个同龄的侍卫收为己用,赐名为残影,朝夕相伴。他不理朝事,整日玩乐,只为回应母亲的遗言,“好好的活着”。 脑海里闪过银夭的模样,“若没有那银发红印,她便会和母妃一样,成了楼兰的第一美人吧……” 银夭一直躺在床上,方才母妃来喂了一点清粥便走了,说是让她好生休养。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显得过于昏暗。 “睡不着…”银夭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眼前有了一点阴影。 “小姐,晚安。”那个声音又这么兀自飘来,到底是什么人?不用去确定四周,这声音分明就是空气中突然产生的,却没有给银夭危险的感觉。 小姐?为什么这么喊我…那二十四年,自己是个普通的人,而如今是小公主。那么小姐的称呼又是哪来的?难道自己在空白的那八年,其实也换了一个身份吗?若是这样,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何能操纵自己的生命,又为何知道自己的思想…… 景凝此时正忧心地望着女儿的房门,今日来的白衣王子让她感到一丝不安。她隐瞒了十年的秘密,此时正裂开一个口子。 手渐渐滑到身旁,似乎困意悄然袭来。一如往常的夜晚,冷宫的房间里沉睡着一个不被他人所知的公主…… 下集预告 无炎为了银夭究竟还会做什么? 失去记忆的银夭,会选择怎样的命运? 景凝还残留着怎样的秘密? 这个楼兰,究竟是哪里? 楼兰的君主,又会是怎样一个男人? 是荒淫无道,还是已近迟暮?又或是… 第四章 花期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夭儿,这一曲真是唱得好。”无炎望着对面的美人儿一脸笑意。 “王兄过奖了。”银夭绕过古琴,缓步走到男子的面前。如今她已是年方二八(即为十六岁)的少女,娇媚可人,浅笑盈盈。这个年龄,在楼兰是早该出阁的了。 “夭儿,你总唱这曲子,倒真配得上那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无炎拉起那芊芊玉手,扶她坐到自己身边。他们相处了多时,只觉得她越生得美丽,早已超过了记忆里的母妃,像这样天天伴着也不厌倦。 六年,银夭熟悉了这里的一切。虽同名为楼兰,这里却并不是汉朝时盛名的丝绸之路上的古国,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中心大国。她还是没走出过这冷宫,只终日待在这抚弄琴棋书画,母妃的身体日益柔弱离不开她的照顾。无炎每日都来这,跟她讲讲朝堂上的事,又或是带些新奇的玩意儿,有时就只是一直看着银夭。因他精通医术,景凝的病虽然折磨却还不至于恶化。 院里的樱花正开得艳丽,一缕风袭来,满目的粉白飘舞而下,这花香阵阵,使坐着的人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王兄,你几时娶亲?” 银夭记得他早说过,太子和二王兄都已经有了妻妾,按理已经二十有余的无炎也该有个王妃了。近年每每问及这个,无炎总是回答过些日子,便换了话题,已经记不得自己问了多少次了。在楼兰,成过亲的王子便可以搬出主王宫,到自己的小王宫居住,若是能带着银夭母女一起,或许就能自由了吧…… “再过些日子。”无炎又做了同样的回答,他知道银夭的心愿,只可惜自己实在无意娶妻。他沉吟了一会儿,“夭儿,这样的日子厌烦吗?” “自是没有,习惯便好了。但我这般模样,待在这冷宫之中……”虽然无炎一直派人守着这里,不让别人发现银夭的存在,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如若有一天,被人传到王上那里,会发生什么让人难以预料。早几年的五王子就是因为纳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妖女为妾,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温柔乡里,这倒了了身为太子的一桩心病。 “除了这原因,还有什么吗?”无炎望着古琴,用平静的语调问道。 “没有了。”银夭站起身,捧上琴向屋里走去,“母妃该喝药了。” 银夭这一进去,便没再出来。无炎望了望半开的房门,还是举步离开冷宫。他只是想,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宫廷斗争与他无关,他本就无心觊觎那王位,只要每天能这么平静地度过就好了。但是,这是王宫,几千年掀起了不知多少血雨腥风的地方,又怎会给人一个安稳的人生?他生下的命运就是注定的,即便有心躲避,最终还是有些人有些事逼得他走回正轨…… 深夜寂寥,银夭独自抚琴。她低着头,任疾风吹散了长发也面无表情。她本想,有了个新身份是多妙的事,只可惜生于帝王家,不得宠又如何,自古以来又有几人能逃得出?自由,也变成了用于自嘲的字眼…… 琴声悠悠,祭明月。音乐泄出数里,传到了谁的耳朵? “姑娘丝弦渺渺,有什么心事吗?”突兀的男音并没有造成银夭的困扰,抬起眼轻轻莞尔。 “王上好雅兴,竟深夜来此闲步。”她站在琴后,只行了个小礼,静静注视着对方。 “哦?难道你见过本王?”男子认真端详着她的模样,脸上透出疑惑的味道。 “在这深夜还能自由行走,加之这湖里映着的零星金光,还能是别人?”银夭偏头看着这品茗湖的水面,白色的莲正开得盛,在这个满月的夜晚显得格外夺目。 男子低头看自己一身金丝制衣,“哈哈哈哈…姑娘真是观察入微。你是乐坊的?”银天羽,那个随时能决定任何人生死的帝王,此时就站在面前,银夭的笑意更浓了。 “我不过是冷宫中人,怎么进得了乐坊那般高雅的地方,王上真是说笑了。”银夭用着冷淡的口气,听不出一丝讥讽的味道。 银天羽将这美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快步走近银夭,直对上她那抬起的眼眸,波光闪闪。“哼,冷宫?朕可不记得自己把这般美人丢进了那个鬼地方。”他用劲捏起银夭的下巴,耳膜甚至能听到骨头叽呀作响的声音,那凛然的目光紧盯着她的脸。 “不过是区区奴婢,又怎需王上动手。若您想揉碎我。。。”说着,银夭一个转身挣脱男人的控制,丢下一个绝美的笑,闭上眼撞向了湖边亭的石柱……没有迎来剧烈的疼痛,反而是一个踏实温暖的拥抱。睁开眼,便看到高贵的楼兰王正一脸怒意。 “朕几时允许你死了?”他更使劲地拥着这个从看见开始就不断给他惊喜的女子,刚刚那一下则是惊讶。 “不愧是王上,您不许我便连死也不能。现在就连独自站立也…”银夭在他怀里并没有挣扎,只是仰起一张与往常无异的笑颜。银天羽被她这么一说,才缓缓放开收紧的双臂,退后了一步。这么近地观赏,才发现这一点都不像年过四十的男人,轮廓硬朗,肤色虽不算白但很细腻,眉毛略粗,双目炯炯,厚实的唇有点发紫。 银夭走向前,手托着眼前这张脸,拇指抚上他的下唇,勾画着圆润的线条。再看他貌似无动于衷,眼里却分明流动着欲望。就是这个男人,自己这个身体的父亲,那个景凝等待的夫君,无炎口里丰功伟绩的帝王,此时正被自己撩拨心弦,本来以为自己满不在乎,但此时却感到有点烦躁。收回自己的动作,银夭不顾楼兰王的反应,转身抱起无炎送的那把焦尾琴,走出了湖边亭。 “王上,我这一头银发实在不适宜接近您尊贵的身躯……”那声音冷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虽没看到身后那个人正用什么样的表情,不过自然能猜到,望着天上遮挡星星的云,只怕近日都是阴冷的日子。 “夭儿…”病榻上的景凝早已没了初见时的神采,越发瘦削的身材和那满目的忧伤更显得楚楚可怜。她只有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才觉得宽慰。 “母妃,喝完这碗药再说。”银夭不费力便扶起了景凝的上半身,拿着药匙的手绕过她的背,坐在身后支撑着。她一勺勺地喂,不时拿手巾擦拭嘴角溢出的药汁,直等到碗里空空如也才又扶病人躺了下来。 “母妃,这天冷了,可千万别把手从被里拿出来。”银夭一边关上两面的露出夜色的窗,一边对床上那个痴痴笑的女人说。 “夭儿放心。倒是你,这几日晚上总是不见影,是去了哪里?咳咳。。。” “母妃不用担心,我不过是去看看冷宫外的樱花可有我们这开得娇。”她躺在床边,一只手撑着头任由长发垂下,另一只手轻拍着景凝的身。 “夭儿,不是早说了不要出这冷宫吗?咳咳…若是被人看到该怎么办才好?”景凝剧烈地蜷缩了下身子,摸着胸口,皱着眉,口气有点不悦。 “母妃……”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惹得景凝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深夜才出去又怎会有人知道?我这么疼母妃,才舍不得被人抓了去。” 两个人也不再说话,只聆听着彼此的呼吸,祥和而温情。银夭猛然想起以前,这样的事她从未做过,曾经的…她是被轻视的孩子,无论是学业还是别的都不能让母亲满意,争吵随着成长而变少了,不是感情变好而只是她单纯地麻木了。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是去香港的前一晚吧,只是叮嘱她好好学习,又可曾担心过自己的安危?印象中最难以抹去的,是高烧的自己疼痛的双眼里,映出的那个离去的背影。这辈子都忘不掉,从那时她就只是所谓的母亲,绝不是自己重要的人。如果心里连最初的怨恨都没有了,还会有什么? 待到景凝睡着,银夭又抱起早已准备好的琴,悄悄地走了出去。。。 下集预告 银夭的魅惑会有人不动心吗? 为何那晚她的银发红印没有招来厄运? 病榻上的景凝,又为什么而苦苦支撑? 他既是英气逼人的男子,又是抛弃妻子的夫君,还是千秋霸业的帝王, 银天羽, 若能重来,你还会不会对一个苦苦爱你的女人做出这种事? 第五章 花谢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是自己合着这诗谱的曲,凄婉的旋律配那姣好的面容,又有几个人能坐怀不乱?对面那个人呢?已经是第三日,她每晚在这亭中抚琴,弹完便走,既不看那不移的视线,也不多说一个字。 她收起琴,正欲离开,却感到那个人气息的靠近,抬眼便发觉他失了往日那冷静的神情。银夭勾起嘴角,“王上今日无眠吗?” “你明知我夜夜都在这。”银天羽不理她的问题,只停在两米远的位置。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这宫里有多少人投怀送抱,她却对自己炙热的目光熟视无睹。今日的她,挽起银色的长发于胸前更显得魅惑诱人,这三日,如此寒冷的夜却只穿了一件紫色的单衣,细长的脖颈始终被一条长长的围巾包裹,大概是身上唯一御寒的东西了。这样的穿着说不是勾引王上,又会是什么?但她的表现却冷淡的很,除了头晚的接触就再没别的了,甚至刚刚自己出声时,竟无意间看到她皱眉?厌烦吗? “王上总爱说笑。我一个弱女子,怎会知道您躲在那树丛后?那听人脚步感受气息的本事我可没有。”她边说边走过银天羽的身边。 一只手就那么突然拉扯住自己的左臂,银夭一失劲竟把琴掉到了地上,生硬的断裂声使她下意识的弯下腰去。又是一个猝不及防,身体愣是被拉起,背靠着那个人的火热的胸膛。银天羽把头深深地埋在夭儿的发间,一句话也不说。美人只是直直地站立着,冰冷地说:“王上若是看上奴婢,大可叫人把我领去侍寝,又何必这样对我的琴?” 银天羽将脸靠近那又白又冷的侧脸,享受肌肤厮磨,“你到底要朕怎样?你这么做无非想朕临幸你吗?”他毫不犹豫地吻上那嘴角,大手搬过骄傲的下颚,柔软的触感使自己的心深陷,舌头起开了那小嘴,从左侧滑出描画着牙齿、口腔,喘息着,湿滑的舌尖见没有回应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银夭依旧不动,轻哼了一声,“王上可是要现在把奴婢领去?”她冷漠的语气让银天羽产生疑惑,随即更激发了自己的欲望,这世间的女子他想要谁还不容易? “王上是不是觉得,奴婢此时应该感恩戴德?”夭儿趁银天羽听到这句话而愤怒的瞬间,挣脱了束缚,回头盯着这个一刹那又面无表情的脸。她突然变了一副妩媚的样子,手指捻起一撮头发放进嘴里,眼里含着万种风情,口气却一如既往,“王上,这样您满意了吗?奴婢的寝室就在那很近的地方,不如王上挪驾过去?”她兰花指一翘,指着冷宫的位置。 银天羽虽不满她的语气,但还是把这个妖艳的女子横抱起来,看也不看就朝着冷宫走去。他从未去过那里,但此时已被这般邀请,而且身体产生了自己无法克制的反应,已经三日无须再忍。即使语气不好又如何,她从进宫起注定是王的女人,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这冷宫较之外面显得清冷萧瑟,只有那一棵樱花树如这女子一般夺人眼球。这时才想起,自己总在她身上闻到似有似无的香味便是来自这吧? “王上,这樱花美,而那树后的房间便是奴婢的寝室。”银夭突然勾起男子的脖颈直起身,凑近发丝间的耳轻轻一咬才说了这话。银天羽看见她嘴角弧度变得更弯,自己也回应了一个微笑。眼睛注视着怀里的女人,一脚踢开了房门,大步走了进去,回头一看才发现这黑暗中,床上竟躺着一个人。银夭纵身一跃,抓起桌上的火石点了灯,端着这唯一的光亮走到了床前坐下,用从未有过的鬼魅似的笑容望着一脸诧异的楼兰王。 床上的女人被那一声响惊醒,看见灯光的女儿表情异然才注意到不远处站立着的男人。 “王上……”细小的声音差点就被风吹走,那个朝思夜想的男人此时正在面前,是幻觉吗?口里变得干涩,眼睛却湿润了,景凝努力地又喊了一声,“王上………” 银天羽万万没有想到,十年未见,当年自己的第二王妃竟变得这般瘦弱,记忆里的那张脸许久才能与眼前人重叠,他甚至都不敢去确定,“景凝…?”看到那双微睁的眼里闪过的光芒,他快步走了过去,这才想起那床边坐着的人儿。 “你,你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他抬起手,指着那个刚刚令自己痴迷的女人。 银夭把灯光移到离自己的脸更近的位置,低下头温柔的看着自己的母妃,淡淡的笑道:“我是谁?呵…我是弃妃的女儿。” 银天羽睁大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左右看着两个美丽的女人,下意识想到… “怎么样,王上?和自己亲、生、女、儿亲吻拥抱的滋味?”银夭刻意在“亲生女儿”的地方生硬地咬字,随即又是更开心的笑。银天羽突然颓然的放下手,又仿佛一震地冲到床前,“啪…”一声清脆的响音吓得景凝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剧烈的咳嗽着。 银夭并不在意脸上红红的印子,从地上快速的爬了起来抓住母亲的双肩,“母妃,母妃您没事吧?”景凝一时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随即一把拖过女儿,用手臂挡住。她对夭儿的话听的真真切切,此时也顾不得震惊,只知道护着女儿。 “王上,咳咳…若是您生气,杀了我便是。咳咳…我只求您放过夭儿…”话刚说完,她便脱了力倒在了床上,双眼却仍盯着自己最爱的男人。 银夭此时却站了起来,推开景凝阻拦的手,径直走到自己所谓的父王面前,“王上,我早已做好一死的准备…”她并没有转身,用手回指着床上的人,“可是她,我的母妃,等了你十年,你可知她病成这样却为何尚有一口气?”她没有再说下去,聪明如斯又怎会不懂她要说什么。 她只是向门外走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了句:“我在门外等着,您随时可以出来取命。” 这一夜,冷得有些刺骨。银夭就那么站在外面,“花期就要过了,不知明天你还能否开得这么好?”她蹲下身,将手按在土壤上,“樱花树下埋死人…” “夭儿…我带了…”无炎一早就来了冷宫,拎着银夭爱吃的点心,有些日子没见心里十分惦念。他满心欢喜地四处寻找,偌大的四周却什么人也没有,就连清晨扫地的宫人也不在了。从空荡的房间里出来,只见无炎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张纸。。。 那棵昨日还粉嫩动人的樱花树,被风吹下仅剩几片的心形花瓣。。。它在哭?我分明能听到那呜咽的声音。。。 下集预告 银夭?景凝?冷宫里的众人究竟去了何处? 纸上会写些什么? 无炎又会怎么办?他慌了的心神该由谁来安抚? 刚刚开始的人生, 为了从未拥有的亲情, 银夭真的能舍弃生命? 第六章 改革 “小姐,关窗了。” “嗯。”银夭只是久久地望向窗外,没有任何动作,寒冷的风已经被那个穿着黑色礼服的男人阻隔了。她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怎样的表情,一个仆人应有的模样,他不是担心自己生病,而只不过因为保护主人是应尽的职责。 在没有遇见月时之前,她始终在输,输给所有人,可现在那种感觉就再也没有尝过了。就像献祭,自契约生效以后,她只能用左眼观看自己点好的戏码。当初,她可以选择任何一个部位烙下被魂爱选择的印记,按理是越不明显越好,可是银夭毫不犹豫指着右瞳,用难得认真的口气说:“我要透过这只染上血色的眼,看自己的愿望达成。”至今,那只妖异的眸子只出现在尸体面前。 2014年八月,此时的两人,在南京。被誉为六朝古都的城市,是她某部分愿望的落脚点。南京早失了那深厚的文化底蕴,在充斥利欲的世界能有几人顾得了这些。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商人的身份,就连亲人也是。站在月时前面的这个女人已经变成黑色的长发,盘了一个优美的发髻,她的名字是祖父取的,叫唐果。 “学校为什么才放假不久就招我们回来?”一个慌忙走进来的男人问着阶梯会议室的负责人,对方摇了摇头作为回应。不久,便听到话筒试音的响声,“喂,听的见吗…喂喂……” “各位老师,今天召集大家回来的,是新上任的校长。让我们有请,唐果小姐。”大腹便便的教导主任明明抓着麦克风,还是习惯性地扯着嗓子,听得让人刺耳。台前的人都不明就里,这是公办的学校,换领导理应提早通知,而且又为何这般无缘无故的出现。 从台后走出来的女子显然没有在座的任何一个人年长,就连身后跟着的人也一副…冷冽的模样。女人生得妖娆,面无表情地站在台中等着装作谦和的主任送上话筒,目光扫视了一遍或是惊愕或是疑惑的人们后,才轻启朱唇:“身为老师,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吗?你们就是这样欢迎新校长的吗?还是…”她俯视着一旁矮小的男人,弯了右边的嘴角,冷笑道“你刚刚没有讲清楚我的身份。”银夭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问句。 显然,那看似无用的男人混到这个地方还是有点本事,他急忙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喊着:“让我们热烈欢迎由国家教育部推荐的新任校长,唐果小姐。以及她的助理,唐月时先生。”作为一所省级名校,往往是由省里直接委派职位,而眼前的女人确是被国家教育部直接选中的,这无疑让那些老师们更看不透了。 “各位,我没有兴趣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不过我校长的身份毋庸置疑。”银夭说着不知从哪就拿出了一份盖着红章的委任状,递给主任举着。 “今天叫你们来,不是像这样给人观赏的,也不是有什么重大的事,只是通知下由我以及一众校领导决定的,由国家教育部批准的,试验性教育改革措施。”台下细碎的嘈杂声惹得银夭皱眉,她用的字眼是通知,所以这些人根本没资格议论。只是压低的噪音并没有消失,银夭厌烦地把话筒交给了月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演讲台。 所谓试验性教育改革措施,实际上是银夭直接决定的,月时用了什么手段她没管,总之达到了她没有人能反对的要求。她无心搞什么育人子弟,只不过是要将这个学校抓在手里任她摆布而已。唐果的青春年华都葬在这里,初中、高中,刻骨的记忆从未淡过,若不是这里又怎会出现奇迹般的银夭?如果要创造,就必须毁灭。月时正在会议室里蹂躏掉所有老师传统的教育概念,她需要的是如此。 平日里以自己话为圣言的老师,却只能安静地聆听着那个气度不凡的男人的演说,拂袖而去的新校长显然使得众人有些不安。这便是权势,能让所谓教书育人的伟大园丁没了书卷气、清高样,一个“国家委派”,一个校长职位,足以让他们听话。 若被即将开学的学生们听到,从此再没有考试排名,没有家庭作业,没有周末补课……僵坐的老师都不敢想象他们会有多兴奋。随后发下来的校园新规更是让人倒吸一口凉气,剪短为每堂课半个小时,下午四点以前准时放学……等于在规定以后课堂里从老师口中出来的就只能是知识精华。食堂会被改建,运动场无条件开放,上学只需佩戴校徽,甚至恋爱自由等等,众多解除过往约束的规定每一条都迎合了孩子的需求。 “小姐,都做好了。”月时回来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显然那些人比预测中还麻烦点。 “嗯。我倒要看看,那些高分高资助进来的学生,和那些只知道用学生谋利老师,会给我演出什么样的好戏……”她已经洗掉了短时间染发剂,恢复长至股骨的银发,玩味地捏着那份校园新规,侧躺在挂着唐果二字的校长办公室的沙发上。 “小姐选中的十二个人,也已经安排好。”月时递上一叠薄薄的资料,上面是十二个成绩平平的少男少女的名字,是即将进入这所学校的新生,特别的是十二人为一班,连老师也是额外聘请的。这是未来送给公司里那四个男人的大礼,由她培养出来的孩子会成为他们的得利助手以及继承人,他们将永远没有正经学历,没有基础学识,却有超于他人的经济、法律、设计、管理其中一项的能力。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睁开眼有些迷茫,身体还在熟悉新住所的床。 “月时。”银夭一只手下意识地挡住右眼,又轻轻挪开。 只需唤一声,男人就会立刻从黑暗中出现,如水一样波动的琉璃绿的眼眸已经证明了。 “小姐…你醒了?” “嗯,你上来吧。”银夭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便又合上了双眸。被环抱的身体渐渐安稳,随之又堕入了梦境…… “银夭,朕封你为十公主。”眼神暗淡的银天羽看向站在龙榻下的女子,却被门外宫外尖叫的宫人惊扰。 “七王子殿下,王上有命…不要…王子……” 无炎用凌乱的快步走进了父王的寝宫,承欢殿。 银夭回过头,看着他微红的脸颊,起伏的胸口,回以一个熟悉的笑颜。无炎,没事,不必惊慌…… 下集预告 那个樱花凋零的夜晚还发生了些什么? 银夭不仅没死,反而被册封, 楼兰王当真如此宽容大度? 无炎的闯入又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银夭,死了一世的你, 这次能否选择自己的命运? 第七章 病逝 “银夭…”那个让自己心神不宁的女人就在这儿,无炎等不急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安然的样子使自己终于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有更重要的话:“儿臣参加父王。”无炎下意识地挡在了银夭身前,跪在地上。 “无炎吾儿,你有什么事如此焦急?”楼兰王压低的嗓音显示他对无炎擅闯的愤怒。 殿下的男子不禁哑然,难道要说自己是担心银夭的生死吗?对王妹身份的知情不报,和这种不安稳的态度无疑会使处境更加艰难。 “回父王,王兄想必是在寻找银夭的母妃,这些年母妃的病多亏他的照顾。”银夭目不斜视,昂着头看向上方的君主。 “是吗……无炎?”银天羽不曾想到,对一切都索然无味的儿子竟会去关心别人,而且还是冷宫中的弃妃。而自己的好女儿,她说的话能信吗?也罢,他已经决定饶了她。 “回父王,儿臣确实在意王妃的身体。她咳嗽的毛病日益严重,不该随意挪动。”无炎只觉无比的懊悔,若提早将这对母女接出宫中,便什么麻烦都不会有。清早的纸上写着“我送母妃去见王上”,只让无炎觉得一阵气闷。早知如此,自己当初不娶妻室的决定,是不是害了她们?他看向银夭,红色的胎记尚是遮挡住了,那头发又怎么办? 银夭本无意将无炎牵扯进来,现在倒多了个影响自己的人,“王上刚刚的封赏,银夭在此谢过了。” “嗯,朕的好女儿。待你母妃的病好,朕便给你个风光的仪式。” “谢父王。”仪式?银夭在心里冷笑。把她的模样给那些大臣看到,让天下人知道,就是这个男人的惩罚吧?想让她背负妖孽的骂名,痛苦的活着?又或是以此为借口处决?哼,银天羽,真是好计谋。 银天羽并不在意这女人口气里的嘲讽,“无炎,你去看看景凝的病情。朕走了。” “恭送父王。” “恭送父王。” 内殿里的景凝还是昏迷的状态,无炎叹了口气转身拽走了银夭。 “为什么要出冷宫?!”四下无人,他才抑制不住地发问。 “是你说,母妃命不久矣。我只不过完成她的愿望罢了。”这轻描淡写的回答倒符合银夭的脾性。 无炎只觉着不对劲,这样的银夭擅自觐见,为的还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人,父王没有道理不怪罪的反而认回了女儿,明明自己一个闯入就足够惹恼父王了。而且…父王对银夭的态度,总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怎么做到的?”从冷宫到这里相当于半个王宫,路途甚远,银夭一个人带着连坐立都困难的景凝?即便力大无穷,光是这一路的侍卫就能拦下她们无数次了。 “我给宫人说了个品茗湖深夜有鬼魅的传言,这一传十,十传百。。。加之,堂堂一国之君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自然就成了。”银夭与王上只见了三日,可她实际已弹了一个月的夜琴,偶尔也有胆大的宫人来探,见识到她的长发也惊得逃走了。这楼兰王,果真像多年来景凝描述的。银夭记得,过去的那个世界也是,正应了“三人成虎”,她只说了有鬼,便有无数人帮她编出个惊悚恐怖的故事,人们听信无稽之谈的习惯无论在哪里都有。 “夭儿聪明,只是…”无炎担心她以后的生活,而且若被人发现了那胎记就再也躲不了一死了。他没有告诉银夭,红色的蝴蝶纹何止是妖异这么简单。 “王兄若是担心往后,大可不必。人终有一死,我只求母妃和王兄幸福便好。”她算到了银天羽此次不会杀她,可是还料不到以后的命运,她只不过要以自己的力量保护这从未有过的亲情。 “夭儿…”再也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无炎又何曾不是这般思考。六年的相处,无论银夭和景凝已经成了重要的存在,他要尽力地保护着…… 半个月后,景凝榻前。 “母妃,喝药了。” “夭儿…”刚睡醒便能听到女儿的细语,每日还能见到十年不忘的男人,对于景凝来说,此生足矣。 “母妃,王兄说了,喝完这个月就能好了。”只有一个人有希望,才会有活下去的信念。她记得自己十二岁那年大病,景凝日夜相伴,寸步不离。她总说,夭儿是好孩子,神明一定会保佑。银夭从不信这些,因为这天道不公,可如今又多么渴望有神明,景凝这样美丽善良的女子是最该被眷顾的。 “夭儿放心,等母妃好了便陪你好好在宫中转转。”景凝吃力地抬起手抚摸女儿娇嫩的脸颊,“夭儿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百花园呢。咳咳…那里的花啊,可美了,夭儿肯定喜欢。到时候啊,夭儿把它们都画下来,给你父王看…咳咳…你父王还没看过夭儿的画工多么好呢。还有啊…夭儿的琴音在花间缭绕…夭儿,我的宝贝女儿,你比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物,咳咳…都要美。” “母妃…您才是这世上最美的人……”银夭的声音哽咽,“您少说点话,好好休息。” 景凝含笑摇了摇头,再不说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夭儿,这枚戒指给你。记住,时时刻刻带着它,绝对不能给人,听见了吗……” 银夭紧紧抓住那捏着戒指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母妃,若有来生,我要做你的夫君。终我一生,都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景凝走了,不知有没有听完这句话。银夭没留下半滴眼泪,只是紧紧地握住那戒指,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拥有这种叫做遗物的东西。 时年楼兰天字21年五月,景凝以王妃制下葬,传闻其女一夜白头,母子情深感动了全国子民。同月,十公主银夭册封仪式,定于楼兰王宫主殿,千政殿举行。 “夭儿,恭喜。”无炎一脸明快地走进银夭的新住所,景夭楼。这楼由原来品茗湖的湖边亭改造,右边仍保留亭子的样式用于观赏,且扩了条通往湖心的窄道,末端是放着琴的圆台。亭子左边则连着个两层高的建筑,通体红紫相间,颜色大气而不俗,实际小巧别致。 “多谢王兄。听闻王兄好谋略,竟能用夭儿的银发编出那么个感人至深的段子。”身穿庆典礼服的银夭正一人端坐在湖心台上,望着一池清水。 无炎也不否认,走近了妹妹,“王兄是跟夭儿学的。”他听闻父王准备尽快册封便开始担忧,不断思量,最后只好借用银夭的那招散布传言来化解仪式上会发生的危机。 “公主,吉时已到。”门外出声的宫女小香是从冷宫带来的,听景凝说她少时还经常跟银夭玩耍。 “夭儿无母亲带入宫殿,有劳王兄了。” 无炎走在她半步之前,牵着银夭伸出的手,一步步走向王宫的主人所在的地方…… 下集预告 册封仪式会否顺利进行? 银夭又会面临怎样的抉择? 楼兰王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曾戏弄他的女儿? 午夜梦回,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第八章 庆典(一) “恭迎十公主殿下…” “恭迎十公主殿下…” …… 从景夭楼到千政殿,冗长的过道长廊,一路都有宫人跪拜迎驾,即便有无炎相伴,银夭依然没有悦色。她甚至在想,如若自己就这么扯开脖颈上的丝巾,这场面会不会变得有趣一点?人思索的时间,永远不会觉得漫长,一抬眼就走到了百官面前… 所有人都被她的美艳征服,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精致的女人?那一头银发引人注目,瘦削的身形让人有忍不住保护的冲动,但最值得屏息欣赏的是那独一无二的容颜,就连女子都无法妒忌而是被深深吸引。从那日起,世人皆知,楼兰的十公主为天下第一没人。 她厌恶这些目光,像要生生挖下她的一块肉,粗鄙不堪。手指被紧紧一握,无炎那肃穆的表情还真是难得,不过可惜转瞬即逝。 “银夭参见父王。”她笑面如花,一脸与年龄相符的天真烂漫,与初见时亭中的妖魅判若两人。银天羽毕竟是帝王,镇定自若,又露出和蔼的样子,“夭儿,今日你是主角,坐到朕身边来…”他招手示意。 “是,父王。”无炎已坐到左手边第二个位子,看着自己隐藏多年的妹妹走向高台。银夭就那么坐在那把龙椅上,与楼兰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浅淡地笑。 “今日宴请王族子弟,文武百官,只为庆祝朕喜得爱女,”楼兰王举杯站了起来,所有人陆续起立高举酒杯,“朕在此正式册封第二王妃所出之独女银夭为十公主,赐景夭楼为居,黄金白银各千两,珠宝百串,良帛百尺。此外…这是送给你作为公主的礼物。”身旁的宫人奉上来一个锦盒,银夭打开一看,是一只生动巧妙的玉狐,只有手掌大小,还真是恰好的比喻。 “王上英明…” “恭喜十公主殿下…” 这场面果然在哪个朝代都是如此,银夭为了掩住嘴角的轻笑一饮而尽。随即又命人续上一杯,待他人都已落座方才开口,“银夭斗胆,敬父王,也敬逝世的母妃一杯,可好?”她面朝银天羽,只留侧脸给众人,另一半勾起浓重的笑意正对着堂上的君王。 “好。”银天羽视而不见,饮下杯中佳酿,拉过银夭坐下。 又是一阵吹捧,无疑都是说十公主谦和孝顺,有惊世容颜之类。许久,银夭一边应对着银天羽毫无意义的对话,一边望着这底下的人,记着每一张脸及座位排序显露的尊卑。这不经意才看到,无炎左边那个相貌与银天羽十分相近的年轻男子正是当朝太子银无机,他尚武轻文,黝黑的肌肤是他曾出外征战的证据,面相还算和气,偶尔与右边对坐的丞相相视一笑。虽与无炎相邻,两人却一直没有交谈。 “无机,来。与你王妹对饮一杯。” “太子无机,见过十王妹。”银夭看着他的面无表情,倒生了几分兴趣。自古初立的太子多数庸庸碌碌,自以为王位继承权在手有恃无恐,而眼下这位有着这银天羽、银无炎一样的冷静还真像一家人。只不过…… “王妹银夭,参见太子。”她紧盯着那双平静的眼睛,仰起手饮酒,随后还抬起指尖轻轻擦拭嘴角不慎滑下的酒滴,魅惑的目光斜向太子,伸出小舌快速地一舔手指,然后又恢复恬静的模样。果然,不出所料,他不经意间痴愣的神态被捕捉到了。 无机赶紧坐下,假意夹菜低下头,额上却渗出了细微的汗珠。银天羽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好似不知,偏过头与丞相浅谈。银夭这才与无炎对视,看着他压着怒气觉着好笑,大概是看到她的恶作剧觉着不合礼数吧,又能如何。 说是公主庆典,这后半段倒成了讨论国事。银夭和无炎都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只顾着饮酒,不理旁人。这才听丞相听到东方的月明国即将派遣使者来此的消息,银天羽变得一脸阴沉,随即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作臣子都是会察言观色的人,银夭正想看看这些人都是怎么打破僵局,自然也不言语。 楼兰国处于一个称为太平大陆的地方,是第一大国。东方隔着一片狭长的海域的大陆正中是月明国,南边相隔大片海域的大陆上是赤和国,西边有绵延数千里的山脉与楼兰接壤的是星贝国,北方则是蛮荒大地,有着游牧部落和很多不明来历或是被国家驱逐的人,这些大国间也有许多甚小的国度。在海域飘零的小岛或是岛群,按照从古时的传统和协定不归任何国家所有。此次提及的月明国,无炎曾说过几次,这一代君主登位时便四处征战吞食小国,扩大的版图不断接近楼兰,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父王,此次月明国来使,由儿臣安排可否?”说话的自然是太子无机,他走到大殿正中跪下,低着头等待圣意。 四下无声,大概这些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此事明日再议。今日是夭儿的庆典,不要说国事了。”银天羽缓和了面容,抓起筷子夹了一片雪梨给银夭。无机只好尴尬地站起身回座,望着银夭一口口咬着脆嫩的水果,思绪早不知飘到何处。 今夜,王宫内歌舞升平,银天羽逐渐开怀,握起银夭的手,贴近了轻声问道:“夭儿,不如你也演奏一曲如何?” “是…王上。”她娇媚细小的声音刚落便起身离座,走到台中才乖巧地说:“夭儿愿弹一曲,为父王助兴。”随侍的小香摆好一直抱着的琴,站在了银夭身后。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 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 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萦纡登剑阁。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 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 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 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临邛道士鸿都客,能以精诚致魂魄。 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 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渺间。 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 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报双成。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 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 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 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 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终要把那曲长恨歌唱完,只是不知景凝是否能听到。 景凝没有杨贵妃的好命,一生得帝王完整的爱,即便日后分离也是最美好的记忆。景凝只有那同样的薄命,红颜为所爱之人而憔悴,至死方休。银夭有些鼻尖发酸,她正了正琴的位置,再一次轻声吟唱,“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手指拨动的究竟是琴弦还是他人的心弦?堕入旋律的她早已不自知。 下集预告 庆典是否就这样结束? 楼兰王还会做出怎样的举措? 午夜,诡异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九章 庆典(二) “夭儿,你的歌声琴音还真是美妙绝伦啊。”银天羽高高在上,磁性的嗓音凌驾在大殿上空,银夭却不以为然,只偏头嘱咐小香收好琴,这才起身回礼:“父王谬赞了。” “哈哈哈…朕的夭儿今年也十五六岁了吧?唔…是不是…” 银夭甚是胆大,直接打断了楼兰王的话,回道:“夭儿虽已年长,但多年未尽孝道,日后必将长伴父王左右。”她跪下金躯,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银天羽,他无非是想告诉自己,他能掌握银夭的命运。那么这一跪,足以满足,果不其然,那声音变得更加喜悦,又或是说真正地得意,“哈哈,好。” 终于,这没有真正快乐气氛的庆典接近尾声,银天羽闭上眼斜靠着椅背,只手撑着头假寐,一句“散了吧”便结束了。 返回的路上,无炎依旧同行。一路无话,走到品茗湖边,两人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水波粼粼。银夭扯下了脖子上的丝巾,看着湖面倒影出的红色,就好像鲜血弥漫。 “王兄可曾想过要做王?”这一句来得突兀,银夭也只是脱口而出。 无炎并没有回应,只是额前的发丝垂落。银夭又并行的位置走到他面前,望穿那双眼眸里的湖水,看不到任何东西。“无欲无求并不代表无灾无难,王兄。明日见。”她转身离去,不理无炎的沉默,早知道不会有回应的,无论他想未想过都不能说。 无炎确实从未渴望权势,更不愿做王。可是银夭的这句话就像刻在了他心里,一整晚都不停地回响,是啊,即便他一生别无所求,是否得保夭儿与自己的平淡生活呢?这时他忽然想到那红印,所谓不祥的胎记在这硕大的王宫,几万对眼睛的注视下,一生…如何能不被人发现?太难了。 “小姐,十六年了。” “小姐,晚安。” “你夜夜唤我,说声晚安。那么,晚安。”银夭的声音渐渐变小,随之是均匀平和的呼吸。六年,只要听到这问候,便会缓缓坠入梦境。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低沉诡魅的嗓音,没有给予自己丝毫不安。甚至也不愿再去思考他的身份,或许应该像无炎说的那样,过着以前那样的生活便好。 三日后。 “公主殿下,快出来。”清早,那平日里活泼可爱的小香已经吵闹起来。她明明比银夭长两岁,却娇小灵动,长相自然不及银夭但绝对是个美人,行为举止没有什么规矩。银夭也从来不恼她,有时任由她拉着扯着,四处看看走走。 “这么早,你又看到什么了?”银夭也不急,散着头发,服饰也宽松,丝巾不离脖颈,慵懒地立在二楼的露台随小香往下望。 “王妹。”无机此时正在景夭楼前,身后是个载着半人高冰块的木车。仰起头,一惊退了半步,盯着地面。小香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主子算是衣着不整,赶紧张开双臂跳到了银夭身前,眼睛警觉地看着太子。 “呵呵,小香,拿外衣来。”银夭看着无机的反应太可笑,拨开了小香的手,在栏杆上弯腰支着脑袋,聊有趣味地盯着太子。小香只好进屋取出一件红色的长衣披在银夭肩上,又将腰间的布带束好,仔细规整了下才引着公主下楼。 “银夭参见太子殿下。”说着就曲下膝盖欲行大礼,无机赶忙走向前扶起,双手又像触电般的闪开,“王妹无须多礼。” 这武将出身的太子,此时倒成了儒生模样,银夭十分好奇,探究似的凑近无机的脸,看到那一抹绯红才慢慢挪开,转移了视线,“王兄是来送冰块的?” “啊…”大概无机方才想起还有这岔事,快步走到冰车旁,“王兄昨日刚得一瑰宝,想着还未送过王妹赐封大礼,便拿来了。”说着,命人揭开上方的冰层,中间是个四四方方的洞。之前冰块折光没有注意,银夭这才看见里面纯白色的玄机。 “冰淇淋……”银夭低声细语,只有近旁的小香听到一脸的疑惑。那洞里正是她那个世界常见的产物,这周围与冰块间还隔着大概是玻璃的容器,银夭有点恍惚却面色不改。再看太子那副期待的模样,银夭只得笑了笑说:“多谢王兄。只可惜清早不适合食用寒冷之物。小香,让他们收好,午后再取来给我。” “是,公主殿下。”小香和无机身后推车的侍卫走向了凉亭,楼前只剩太子、银夭两人。那凉亭与旁边楼宇的衔接处是一个小仓库,是预料到楼兰王庞大的封赏而加盖的,没有风和阳光的影响,可以使那样体积的冰块在这个微热的天气保存更持久。 “王妹果然冰雪聪明,王兄尚没有解释就已经知道这冰糕的妙用。”无机不禁内心感叹,预想中银夭惊讶疑问的表情一个都没有见到。 “王兄过奖,我也只是恰好知道罢了。”银夭计算好的太子失落的神态倒是尽收眼底,笑容便勾勒地更加灿烂。再一偏头,发现了远处踱步走来的无炎。“夭儿见过七王兄。”她的目光就这么被夺了去,太子这才发现身后的王弟,习武之人竟连气息都没有察觉。 “王兄。夭儿。”只是说出她的名字,无炎就用了最美丽的笑颜。两人四目相对,说不出的温柔,一旁地位最尊贵的太子倒显得黯淡了。无机又寒暄了几句,就领着从亭中返回的侍卫走开了。 午后,无炎和银夭在湖心台就坐,品着刚沏好的新茶,香气缭绕。 “无机来这做什么?”无炎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过问。 “太子殿下是来送礼的。”银夭呷了口茶,莞尔一笑。 “礼?”无炎回忆起无机的那个侍卫,大概是把礼物送进去又回来的吧。 “正好。和王兄一起品尝。”银夭盘算着无炎应该没见过这个,到时候又能看到有趣的表情了。“小香。” “是,公主殿下。”小香领着宫人把冰车推了出来,又茫然地看了看银夭。“把里面的盒子端上来,再拿三个汤匙。”“是。” 银夭将最后一个汤匙递给小香,笑了笑,就示意他们挖出一勺白色的冰糕放在嘴里融化。是牛奶味的?有点怀念呢。虽然厌恶那个世界,但是从前,只要吃到甜的东西心情也会缓和,这次也是。 无炎看着银夭失神,第一次见她笑得连眼睛也弯成好看的弧度,口中冷冷甜甜的奇妙感觉已经不重要了。“夭儿?”她只回了一个亲切的眼神,“小香,好吃吗?” “好吃!好甜哦!”小香被问到才敢喊出声,毕竟有王子在不敢放肆,那小脸红红的是尝试新事物的兴奋。他们三人就这么一勺勺的食尽也不过是巴掌大小的冰糕。小香端着盒子意犹未尽地走开,无炎才又开口: “夭儿这么喜欢吗?”他以为他们都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很少对新东西有所反应的银夭摆出了那么甜美的表情。 “王兄。夭儿说的话你可信?”银夭恢复常态,淡淡地问。 “只要是夭儿说的,我便都相信。” 银夭站起身,走过去捧起无炎的脸,认真地确认着些什么,“这东西我不是第一次见。所以,想到了以前的事。所以…会有王兄在意的神态。”她用的是低迷的口吻,放下双手,仰起头看向晴朗的天空…… 下集预告 银夭会说出实情吗? 无炎又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空间转换到以前的世界, 银夭又回忆起了什么…… 第十章 前世 “夭儿…我从未见你像刚刚那样笑过。”无炎牵起银夭的手,拉着她走向二楼的房间。 “夭儿,能告诉我吗?这里,只有你我。”以前那个怯懦地躲在冷宫里的小女孩,六年前落水后,变得恬静优雅,有时他甚至后悔杀了袭击夭儿的宫人,或许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否则为何她才十岁就深谙处世之道,为何她精通琴棋书画,为何她的眼里最多只会有温柔却不快乐…… “王兄,你不后悔?问了或许就再不会如今日这样品茶了。”银夭突然觉得累了,眼前这个男人,是除了景凝外最重视她的人,这只是因为兄妹的关系,可是她若说了,或许就丢了这最后的依靠。母妃,你会怎么做?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容不下欺骗。 “夭儿,王兄会永远陪着你,所以我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的。春天,一起抓蝴蝶;夏天,一起听蝉鸣;秋天,一起看落叶;冬天,一起堆雪人。每年都去看你的母妃,听你抚琴歌唱。你说了,也不会改变。”无炎不会后悔,永远不会,是她让自己有了更多感情,有了需要在意关心的人。想要去守护,一生一世。 “好想…好想…一直做你的妹妹。我们的生活,若真能一辈子如此该有多好。”就依靠这一次吧,或许是最后一次。银夭绕到无炎身后,双手环抱着坚实的腹腰,熟悉的香气变得更清晰,原来贴近了闻会多点甜味。感受到怀里的人瞬间的僵硬,然后是背部的温暖传来,银夭笑得很开心,但终究松开了手恢复常态。 她站在无炎前面一米的地方,指尖一松脱下了外面的长衫和围巾,举平双臂转了一圈。朦胧的寝衣半掩玲珑有致的玉体,那银色的秀发,那红色蝴蝶都显得格外突出。她嘴角无笑,一种清冷的美。“无炎,这身体是你王妹的。可我,不是。”银夭很平静,无炎也是平静,四下无声。 沉默。无炎沉默着。他不仅听懂了,还很惊讶,可是面无表情。他不得不相信,银夭的话他都会相信。可是…是那时候吗?十年前从水底被救起的就已经是另一个人了吗? 银夭知道他难以理解,在不断地思考,想回眸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却又抑住了,“六年前,你的王妹已经不存在了。从你走进冷宫的那一刻,我就是现在的我,拥有你王妹身体的另一个人,我本叫唐果。我对她的过去一无所知,所以你们都以为我失忆了。” 银夭就这么慢慢地诉说着过去,无炎始终保持缄默。 1992年,唐果出生于另一个世界一个叫做南京的城市。父亲香港人,母亲南京人,长期分居。 1996年,幼稚园。唐果只记得一件事,她很羡慕那些能骑在爸爸脖子上出校门的孩子,可是她从未说出过。 1997年,唐果上小学,父母离异。她只想说一句话,她错了。以为虽然父母不相爱可至少自己的家庭是完整的,现实敲碎了她唯一的安慰。 2004年,她读了全市最好的中学。她成绩中等,长相平庸。三年,不断被打击,不断被伤害,被她坚信的好友背叛,被她喜爱的老师无视,努力过,坚持过,然后放弃了。那些过程,她不愿再提。她只相信一点,他们会后悔并付出代价。 2007年,她读了普通的高中。她学了很多东西,古琴,围棋象棋,书画,民族舞,流行音乐,烹饪……用所有的课程填补空虚。有幸遇到个对她很好的男生,她却在选择离开的那刻便舍弃了。她想去加拿大,想去英国,想去法国……最后,她选择香港,她曾经最厌恶的城市。 之后的六年,她毫无印象。其实就连过去的十八年,她也只拥有最伤痛的记忆。 2016年,她葬于黑暗中的大火,尸骨无存。 银夭用无炎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自己的过去,以及他闻所未闻的另一个世界。她说了很久很久,直到小香叩门送来晚食。 若想要创造,就必须毁灭。当年,她毁了亲情、友情、爱情,抛弃了在故乡的所有,只为创造出她梦想的天地。她把那个从记事便慢慢凝结的心愿看得重于一切。可惜,她死了。 “你是,我的夭儿,永远都是。”无炎看着她坚强却落寞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拥抱,把她深深地包裹在胸膛,下颚抵在那头银发上,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她不是王妹,没有关系,只要是眼前这个人,要他此刻付出生命都可以。他爱她,从发现自己在把她看成妹妹之前,更把她当成了最美的女子那刻,他便知道。不过他不能爱,兄妹的束缚一辈子都无法挣脱,即便如今,只有他知道的事实也无法冲破世俗的阻隔。 “无炎。”银夭深知自己不必再多说,之前的顾虑被他那句话打得烟消云散。她迷恋他的关怀却从来不愿承认,如今只需用行动表示。银夭抬起绝世的容颜,看向那双明亮的深黑色眼眸,右手高举顺着他的眉毛温柔地抚摸,用他所爱的,最甜美的笑。低头想了想,又踮起脚尖,轻啄那俊俏的侧脸,接受他肌肤的亲昵。 她很少真正用这般天真的神情,让无炎又是欢喜又是难过。 回去的路上,无炎玩弄着手中的折扇。那还是和银夭共度的第一个诞辰她亲手制作的,黑色的扇骨,雪白的扇面,上面只有一个“炎”字,画的更像黑色的火焰。夭儿…你只愿做我的妹妹吗…那我又该怎么办…… “残影,刚刚的一切都当作没听到。还有,让他今晚来见我。”无炎身边突然就闪出一个侍卫,正是他多年不离身的亲信。残影一身夜行衣,隐蔽功夫真是十分了得。 “是,王子。”一句话落下,黑衣侍卫望了眼无炎,又不见了踪影。 深夜。无炎寝室未点火烛。房间的主人侧卧在床榻上,目无一物。 “参见七王子。”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随后是一只弯刀型的银牌出现在地面。只见上面刻着一排小字,“七月九,影简陌。”下方则是一个单调的图腾。。。。。。 第十一章 来使 “月明国使者队到……” 转眼离十公主册封庆典已过一个月有余,楼兰天字21年七月一日,月明国来使终于到达。从彼国国都月城到楼兰,乘船再转车只需半个月多,倒是对方迟到让人疑惑。自庆典之后,宫人们变得很忙,维修王宫各处,修建临时的使馆,大家都说幸好十公主人好,帮着设计监工才能如期完成。朝堂上,楼兰王与太子联合文武大臣积极讨论的架势很是可笑,据说这使臣都是各国最优秀的人才,自然会比试一番为自己的国家谋利,甚至可以借此机会表现楼兰是绝对的“第一大国”不可侵犯。 “吾等拜见楼兰王上…” “吾等拜见楼兰王上…” …… “平身。赐座。”千政大殿上的银天羽,身着金缕玉衣,头戴镶嵌太平海珍贵红宝石的王冠,威武不凡,气宇轩昂。他凛冽的神态,就像是天生的君王,不怒自威。 “谢王上。在下柳易凡。这两位是石乐棠、慕容樱。”领头的男子一身素黑,神情端庄,身材魁梧,只有他腰间挂着一块金牌强调了他的身份,大概是个武官。他身后的两人,一人穿戴淡雅,白色的长衣照着绿色轻衫,腰间的玉带却凸显身份,那同样是出自太平海的又一奇宝——绿松石,为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最后那人竟是一女子,手提着个硕大的木箱通体黑色,人生得丑陋,左脸有道弯曲狰狞的疤痕,骨瘦如柴,让人都唯恐再看第二眼。有些大臣竟在窃笑,莫非月明国没有女子呢? “想必月明国使者三人舟车劳顿,疲乏不堪。王上,不如先请他们去使馆,今晚再设宴。”丞相斗胆进言,身型佝偻,完全看不出他就是年轻时站在王子身边英俊机智的首位谋臣,明明只比银天羽年长四岁却已是如此老迈。 “丞相说得是,来人。请月明国使者驻馆。”银天羽接受三人的拜礼,点头示意。 使馆就建在王宫东角,邻太子宫,背靠御花园,风景宜人。整体是两层建筑,楼下是宽敞的大厅,四面无墙只有九根一人粗的刻着牡丹花的石柱支撑,楼梯处于正中,顶层则是五间厢房,风格各异颜色不同,分别为——白、黑、红、绿、蓝。 使者们被宫人带到楼前,只得到一句话,“建使馆的人说了,使者大人们自知该住在哪间,无需我们引领。晚上自有人来领诸位赴宴,请。” 王宫西角,景夭楼前。 “无炎,听闻那些人终于来了?”这清早本来可以偷闲,银夭却被小香兴奋的声音吵得不得不起床,声音都夹着些许怒气。小香从小就居住在冷宫,和银夭一样对外事不知,自然很好奇别国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无炎笑了笑,猜到银夭遣人在千政殿外候着他下朝的缘由,只是答道“只有三人而已。小香,下次可别让公主这么早起,你看,她这脾气可不太好。” “是。都是小香不好,我去自罚。”这丫头最近更古灵精怪,嬉笑着走出去关上门,跑开了。 “夭儿,你这称呼叫得可是习惯了?”自一个月的那天起,银夭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直呼无炎的名字。无炎自然是开心,却假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这叫法的意义对于两人是不同的,银夭是因为并不是真正的王妹,而无炎却是…… “你也会习惯的。无炎。”银夭说完,刚咀嚼了一块桂花糕,便笑得甚是灿烂。“你说,今年的桂花怎么开这么早?不应是…八月桂花香,金钱夜泣,丁香紫。” “夭儿喜吃甜食,它自然就开了。唔…不过这金钱和丁香倒没有开。”无炎还认真的思考,其实银夭早就又专心品甜点了,待他注意到,盘中空空,心爱的女子正手举着半块端详。 “给。”银夭伸长手臂,把糕送到对坐之人的嘴边,眼睛调皮地眨了眨。 无炎看懂了暗示,只好说,“夭儿吃吧,我不…” “好!啊呜!”银夭吃完了,擦了擦嘴,突然觉得自己表现异样,偏过头再转来又是平静的表情。 无炎只想着,用半块糕点换她一次天真流露,甚是值得。也是那天以后,银夭对他才算真正打开心扉,虽然只有私下在内间独处的时候,但他还是欣喜不已。偶尔还会说到另一个世界,夭儿总是只提那些新奇玩意儿,再没有与她有关的事。 “果然,对你来说,那是个噩梦吗……”无炎的低语,银夭并未听到,她正想着那月明国的使者会不会有趣点,“无炎,宴会我能去吗?” “不能。父王不会同意的。”女子不得擅自参与朝政,即便这只是宴会,若非王上批准也不得出现。 银夭只是点点头,便起身绕过书桌,拿出藏在暗格的一张纸和一只细管状的东西。“你记着,把那些人的衣着形态找机会画下来。还有,言语最好也是。”她将两者交给无炎,又返回暗格仔细地闭合到与书桌的划痕相连,还在上面悬了一个食指长的发丝。 男子拿起那个管子,左看右看,又疑惑地收起来。银夭看了,附耳细语了一会儿。抬起身说:“月明国在扩大势力后,才派使者。而且只有三人,想必个个身怀绝技。恐怕会借比试提出无理的要求,我们要先准备才行。”这是她所处的国家,为了无炎的那份无欲无求,她也要尽力守护好。 无炎摸摸银夭额前雪白的发尖,嗅着她身上新换的桂花香气,“有夭儿出谋划策,看来我也要努力一下了。”他用手背磨蹭了下那张细嫩的脸,转身离去…… 夜月高悬,刺耳的声音扰人蹙眉,“三位使者大人,王上有请!三位使者大人,王上有请!三位使者大人,王上有请……” “有劳您了。”青衣使者石乐棠还在点头施礼,旁边的两人已兀自走远了。 这一晚,千政殿丝弦齐奏,舞步悠扬。没有一个人说出多余的话,两国间礼数周到,互相称赞,银天羽更是亲自写下一首诗,大气磅礴。这和美的气氛,仿佛明日起按常规为期一个月的比赛不存在一般…… 第十二章 初战 “还真是厉害啊!”月明国使者首领没了在大殿上严肃的语调,玩世不恭地站在使馆的二楼,一只腿翘起架在了栏杆上。使馆的上方悬挂着九颗夜明珠璀璨夺目,即便已经是深夜,依旧能照清他那张俊俏的脸竟然…红扑扑地一脸兴奋。 “哼,这有如何……”声音低沉沙哑的女子一脸不屑,全然不在意男子的身份,手里攥着连接黑箱的长带,而身为使者的另一个人却不见踪影。 “喂喂,乐棠,快从房间出来。还要商量明天的事呢。”柳易凡轻快地跳到白色门前,甩了甩头发,改为双腿交叉站立,右臂倚着边框。房里没有丝毫回应,许久,门被突然大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正是青衣男子,“来了。” 彼时,景夭楼二层。 “小香,这里的人啊,都习惯晚上讨论问题。”银夭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相反的自己,手中握着梳子细心整理着一缕缕银丝。累了,便拄着脑袋,侧过半个身子却斜眼望着镜子。 “是的,公主。”转瞬间,映照出的人便不见了。吹熄了火烛,银夭裹着丝被,长发在床沿铺开,睡脸十分安详。 第二日清晨,千政殿上。 无机和丞相两人低头私语,周边的人也都议论纷纷,再看无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正站着闭目养神。只听宫人一声高喊,“王上驾到”,四周变得极为安静。高高在上的银天羽金色披挂甚是耀眼,这一套都是一个月内改工做好的,是银家金矿里最上好的材质。在楼兰,“银”这个字是御用的,这衣服的尊贵可见一斑,也唯有一国之君才配拥有。 “传月明国使者队觐见。” “臣等参见楼兰王上。” “平身。”互相客套一番,终于进入了正题。 “此次依照惯例,今日正午起,连续三十日两国各派出优秀人才进行比试。”之所以是三十日,本来是因为以往的使者团至少有十五人,接待国也会准备相应的人数,每人设擂台一天。可是这次,仅有三位使者,只是数字就昭示了这注定是次不寻常的竞赛。 正午前一个时辰,银夭和无炎约好一起吃午食。这七月是夏季的末尾,比前几日清凉,在湖心台休憩更是惬意。 “看来夭儿猜的对,这些人绝非善类。”无炎一早下朝便赶到这里,银夭难得没有任何抱怨地起床。相反,现在的她咪着双眼望向东方,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芒。 “正是。能破了我使馆的迷,至少是聪明的人。看了无炎的记录,我猜这图中的第二人才是真正需要提防的。至于那个女子,小心她的箱子便是。”银夭所看的是一个盛了一半水的大盆,里面浸着的是那日她交给无炎的纸。 “夭儿用这奇特的墨水,让我的记录只能在水中显形。所以当时在殿上,众人也只当七王子因无所事事而随便玩乐。”他收集情报这种事,要被外人知晓就麻烦了,还好……无炎并没有问这其中玄妙,向来只要她不说,他也绝口不问。银夭始终盯着那张纸上的三个画像,对于当日细管中明矾水的使用,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知识她也不愿多说。这画加上无炎的描述,暂时也只能得到些许信息而已,她不禁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亲自观察会更有效。 “无炎,正午时的比试,我们是主位,会先派出谁?”银夭已经把纸取出,掏出个瓶子,倒了些白色粉末在上面,不一会儿便燃烧殆尽。再一望比方才刺眼的太阳,对于银天羽选的时间段有些不满,若是她去参加也绝对要躲过这热源。 “是李大学士,也算是文学泰斗了。”无炎的话没有尊敬的意思,只是陈述别人所信赖的事实。 “唔…一开始就是这种无聊的文斗?大概对方会毫不给面子地速战速决,不去也罢。”银夭起身掸下衣服上不小心沾到的灰尘,又转身朝岸上走去,“无炎看完比试,就过来一起抚琴吧。” “嗯,好。”无炎还是坐在那不动,待已经看不见银夭的身影,又端起茶细细地品。 果不其然,正午时分刚过,比试就结束了。楼兰国败。 这李大学士不过是个老学究,一板一眼地出对联,书生模样的石月棠一脸的不耐烦,不仅对答如流,还不断借机讽刺学士一番。银天羽满脸微笑地看了一会儿,便差人上去把丢人现眼的学士搀扶下来。 石月棠最后说的是,“今日楼兰国为主位,这般礼让,在下十分感激。”他诚恳地拱手施礼,看不出一点伪装。随后,与台下同行的两人扬长而去。 “微臣无用,罪该万死。”这使者刚走,老人家便哆嗦着跪了下来。两国交锋,初战就失败,银天羽按理怎么会轻易罢休?无机想上前求情,看到丞相一个眼神又缩了回去。楼兰王不发一言,只是扬扬手,宫人就把那个再不会被重用的人扶起来送出了宫。 “父王,看来我们不可掉以轻心。下次,还是请丞相上阵来得好。”太子无机并没有想到,这丞相若是比试失败则代表楼兰国文臣形同摆设,不是被逼上绝路是万万不可的。不过,丞相毕竟是当年天下第一才子,论学识谋略至今无人能敌,确实颇有胜算。 银天羽没有答应,反而是丞相又连忙向太子示意,无机自知说错了话也沉默不语。转眼又是一个时辰,这王上不说话,底下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无炎本惦记着早点回去,此时也只能端坐着开始一遍遍回忆使者的言谈举止好回去和夭儿复述。 待太阳西落,楼兰王才说了句,“都回去吧。朕累了。” 无炎坐了太久,只觉胸口烦闷,还没走到品茗湖,就听到了银夭的琴声,只有低音沉吟,仿若战败之曲。无炎缓缓走上通往湖心台的长廊,才听清这乐尾夹着很细微快速的高音,像孩子似的,调皮地穿梭躲藏。他不禁笑了,心想着,这世上最聪明的人就在尽头等着自己。 “夭儿,我来晚了。”温柔的男子身处天地之间,透亮的眼眸里却只有女子一人,他随着自己的真心轻轻地呼唤…… 第十三章 丞相 “太子,明天别再多话了。”年迈的老人坐在堂上,挺直的身躯刚毅有力,那双眼睛虽然被镜片挡着却透着光芒。他本是楼兰首富唯一的儿子,英俊潇洒,文武双全,目无一人,即将而立之年尚无婚配。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惊为天人的男子,这一眼就赔上自己的一生。他,就是当今丞相,上官牧。 “知道了,师父。”无机对他极为恭敬,不在意身份尊卑,向他弯身施礼才走出大堂。 “羽,他跟你终归还是不像。”上官大人疲倦地靠着椅背,眼里是记忆中那个人的身影。 上代君王享年六十二岁,共有九个儿女,而银天羽是最小的王子。三十多年前,国都西部清静的竹林里,有一家三层高的神秘会馆没有名字,不知何时出现但从不开门,亦无人进出,林子外的居民都猜测这是家鬼屋,无人敢接近。一个满月的夜晚,醉酒的上官牧一脚踹开了那里的黑门,里面竟是复杂的迷宫。每到一个路口便是天文地理的题目,对于别人来说或许解不出,可这些并难不倒他。每每高呼答案后,绝路的石壁就会被什么人操作而打开。一路过关直到第三层,问题是:你我,谁是赢家?他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打开的悬挂长幅上只有一个字,“天”。 上官牧两腿踩地腾空,不费吹灰之力踢破了屋顶,看到的是周身洒满月光的白衣男子,四目相对,竟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是除了这装神弄鬼的地方。 “公子有胆识,好身手,智谋也是上等。”再没有听过比这更有吸引力的声音,字字穿透人心。 “过奖,王子殿下。”他言语听起来没有一丝感情。 是的,直到那个“天”字出现就肯定了上官牧一路萌生的想法。 自白天看到这幢楼,虽然用材普通可是就连房门的雕刻都栩栩如生,精妙至极,他就觉得没那么简单。高挂的匾额不是没有字,而是整栋都用了夜明珠的粉末涂漆,只有一天最黑的时刻才会显现,可惜地处偏僻没有人知道。唯独上官牧,挑了最昏暗的时间,想要抓了这“鬼”才看到这缕缕绿色的光芒。 夜闯进来,九曲十八弯的迷宫,深奥巧妙的试题,为的都只是证明来人有上等的才能,而最后这个暗示,“天”,不仅要求过关者会武功轻功,能打开坚硬如磐石的屋顶,也说明了这里主人的身份。 “天字辈的王子殿下,深夜不住在辉煌的王宫,却来到这么个地方等人?”他望向尊贵的男人,只敢在心里感叹,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自己还要夺目的姿态。他以为这一辈子无人可敌,但眼前人分明就是,啊,构思建造这里的人美如壁画。上官牧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忘了说谎。 年轻的银天羽审视着自己等到的人,得意的笑了。他知道,从那人明亮的眼眸就知道,自己赢了。 第二日,世上再没有首富家的公子,只有甘心待在九王子身边的第一谋臣。若是能重来,上官牧也不会后悔,自己输了。用自己高傲、智谋、武功和感情,换一辈子能守护心里的人。他助银天羽夺王位,助异己,固朝纲,娶了不爱的他国公主为妻,到老将毕生所学倾注给他的儿子,只可惜,天机完全不及当年华月下的男子。 “无炎的琴技,永远比我好。”银夭等了一天,猜到可能会拖延,还是一直坐在湖心台。听了迟到的琴声,温润如他,心情便好了很多。 “夭儿,会不会冷?”无炎站起身,脱下外衣轻轻搭在银夭背上,双手扶着她的肩。低下头靠近她雪白的脸庞,即便风吹乱了束起的黑发也不在乎。 “不冷。”回过头莞尔一笑,抬起手覆上他的手。这样真好,不用思绪,不用防备,只单纯地感受对方的关怀,这就是她曾理想的亲情。 他们日日如此,两人都不会因重复而厌烦,感情是越来越好。银夭只觉得这个世界比过去的另一个更公平,亲情、爱情、友情、金钱、权力……不论在哪里,这些都会构成一道选择题,今生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个。 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只有皎洁的月映入银夭的眼眸,手掌正一点点丢失无炎的体温。 “晚安,小姐……” 阴霾的天空,落下倾盆的大雨。到了正午,雨势渐渐转小。 “今日由月明国使者柳易凡出题,王将军应试。”比武场上,宫人高喊。 “请大人赐教。”柳易凡表情肃穆,虽换了一身衣裳,但没有人注意到,因为它仍是黑色。腰间多了把黑色剑鞘的宝剑,末端也是颗拇指大的纯黑色不知名宝石,今日天气灰暗却光泽闪动。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喜欢黑色? “请。”这王将军十分高傲的模样,三十岁就做了护宫将军,还是有点能耐。在楼兰,一等官为丞相、护国大将军;二等官为工、商、礼、仕、刑、兵六部的监部,以及东西南北四方的镇守大将军;三等官是六部的多位监理,各大将军的副部,还有护宫将军;四等官是各省的监省,以及同地域将领;五等是城级官与守城将领……为官者共分九等。 “那么,我们比剑术。”话音未落,柳易凡提剑直刺王将军左侧,步伐快速在雨中难以分辨。对方拔出长剑忙以应对,招招后退,眉头紧皱,专心地盯着呼啸而来未拔出鞘的剑,月明国使者此举无疑是侮辱。 柳易凡突然收了势,轻盈地后退几步,一个转身站定,背朝敌人简直是犯了大忌。 王将军也不管这种行为是多看不起自己,想着赢了便好,腾空一跳,剑从右侧斜上方欲劈向柳易凡的脖颈,红丝满布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以防有变。 “柳大人胜!” 良久,愣住的宫人宣布了结果,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正高兴呢,月明国使者自寻死路,谁知当看着王将军的剑劈下,黑衣男子却不在原处,消失了?不,再定睛一看,黑色剑鞘正抵着楼兰将军的后脊。 那王将军僵硬地站着,连他自己都弄不清状况,只在瞬间感觉背后凉气逼入,反应过来已是败势。 “失礼了。臣等告退。”与上次一样,月明国三人没有多说一句就离开了。 远处临时搭建的高台,银天羽闭着眼,他在想什么,或许就连伴君二十余年的丞相都猜不透…… 第十四章 小香 木质的窗户,开始咯吱咯吱地作响,变冷的天气就连房屋都在抱怨。自那一场雨到来,银夭便觉着心中郁结,很少再走出二楼。加之一连五日,楼兰都在比试上失利,万事不关心的无炎也看累了,告假不去,只每天陪着她一起闲坐饮茶。 因月明国使者的要求,接连数场比试都为武斗,可任谁的武器都近不了柳易凡的身。这不是战场,所以楼兰的将领们还可以自我安慰:若两军交锋,胜败不能由一人之力定夺。但是,这所谓“一人之力”足够将每日观战的人杀个片甲不留,包括无视百官请求,不加一个护卫的楼兰王。 “柳易凡是上等的武才,那把剑是青色,寓意华贵,想必是月明国君主所赐,战功了得。石乐棠是文采谋略为主,但我猜他并非大官,只可能是王族。至于那个女人,慕容樱,黑色的木箱…哼,也太明显了。根据我们父王派去的探子,这三个人的名字都是假的,月明国此次来使可不止是示威这么简单。” “夭儿说的是真的?那人是月明国王族?”无炎难免有些惊讶,若说别的他也都猜到了,只有这点难以置信。堂堂一国的王族怎么会当使者,况且两国如今已若在弓之弦,战事一触即发,选在这个时机来楼兰简直是荒唐,到底意欲何为? “是呵。他千算万算,先是让柳易凡持有金牌为首领,再是穿着淡雅,人也不多话,无论何时都表现恰到好处,本来是怎么都不可能猜到的。可是,一个王族与生俱来的东西,他可忘了隐藏。”银夭笑得妖魅,手也不自觉地抬起掩着上扬的嘴角。 无炎若有所思地看着银夭,转而又看向一旁斟茶的小香,“小香,看来是你的功劳。” “王子殿下,奴婢一切都是听从公主的安排。”平日里活泼伶俐的小香,恭敬地向主子行礼,她面无表情的模样恍惚让无炎觉得,有点像十岁那年冷宫里初次对话的那个女孩。 银夭在一旁微微蹙眉,仰头喝尽了杯里所剩的茶水,“无炎,把她的身份改回去吧。小香这个人,已经不需要存在了。” “不行,若突然换了侍婢,只怕会被有心之人发现。”无炎这次的回答,意外地坚决。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但唯独只有银夭,哪怕是多余,他也要执着地保护每一个细节。 银夭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继而偏头对身旁的小人儿说,“带着面具很辛苦,你就暂时下去吧。” “公主殿下,王子殿下,奴婢告退。”她礼数周全,走出房门时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夭儿,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你是在问我小香,还是石乐棠?” “都是。”无炎看了看她满不在乎的神情和手里空荡荡的杯子,拿起一旁的茶壶又添了一些。 “小香和你一样同我相处了六年,我自然看得出她在那天就不再是她。至于猜到是无炎送来的人,这更简单。我虽不懂武功,正如此刻她隐藏后没有气息,但我能感觉到和残影很相似。我倒是比较惊讶,无炎是怎么想到培养出这样一个人,或者应该说这样一批人?”她何止是惊讶,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怀疑自己竟然看错了人。无欲无求的男人,为了什么才会暗自训练更类似于杀手的存在?但命令假小香交出身上的银牌后,她就知道了,那上面的图腾正是六年前她送与无炎的折扇上的墨绘,一把形如“炎”字的火焰花纹。 “自你落水后,便想着要时刻保护你。思虑许久,便让残影出宫收养了九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七月九,影简陌。’你身边这个,正是老九。”无炎笑了笑,本想着何时找个契机跟银夭说,但听了她的过去后,想要守护的心变得更加迫切,他命残影连夜送走了原来的小香,换成了这个女孩。 “简陌,缄默,这个女孩还真适合无炎取的名字,她以后便是我的影子了。”银夭伸出手,摸着还有余温的茶杯,突然有种撞击心灵的感觉,好熟悉却又想不起来。 “小姐…”那个声音突然闪现在脑海,仿佛被刺到似的,她收回了手,镇定片刻,抬起头微笑着看向无炎的脸,“那个石乐棠,和你很像。天生的王者之风,想藏也藏不住。” 无炎愣了一下,“仅仅是如此?” “自然不是了,”她觉得好笑,“我怎么会仅凭你那跃然纸上的画中人就断定?我只是派小香…简陌去了使馆监视一晚,看看那些人如何安排房间。正巧看到,算是身为大将的柳易凡,虽然话语间没有流露,但石乐棠进屋后,他竟朝紧闭的门行礼,根深蒂固的君臣思想就那么不轻易间流露出来,这也是王族所要背负的。” “意外的收获……看来派简陌给你倒不止一点用处,就连柳易凡都无法察觉她的存在。”无炎回忆起残影的报告,要论轻功,简陌并不是九人中最好的,看来若是“影子”去参加比试,还有些胜算。 “她轻功好为其一。其二,建造使馆的木材经过我的处理,那三人会变得迟钝,想要解除非一日可成。”银夭将少量的迷香置于九根空心支柱之中,透过雕刻的牡丹花蕊中间的细孔飘散,会造成人的神经反应缓慢,虽然发现很容易,但想要取出需要不少功夫,只是简单地劈开支柱的话,破坏使馆可是不敬之罪。对方思索方法的这段时间,就是她探听与观察的契机。 “夭儿,如果还会持续战败,或许我们就不能这么安静下去了。”无炎不免有些担忧,这个国家若陷入危机,他们的生活就不得不被打乱。 银夭暗自握拳,不经意间用了全身的力气,“我知道,你放心,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如果要斗,就一定要赢,从以前就是,输了太多次所以渴望胜利,这种心态即使是换了一个身份也改不了了。 无炎把她的一切行为都看在眼里,心疼万分,究竟是怎样的背叛与伤害才能让眼前的女子有这样的智谋与心计?想必不止她曾说过的那些。勾心斗角是他所厌恶的,不过为了她,为了过去那样平静的生活,他也只会选择去赢。 “夭儿,无论何时,我都在你身后保护你。”他走过去从后面抱紧了身体瘦削的银夭,想要去感受着她的痛,她的恨,她的纠葛……想要将她的全部都融入怀里,若自己夺去了这所有,或许她就能快乐地活着。 银夭闭着眼依赖着,让身体慢慢无力只凭借他的支撑,如丝绸般的银发一点点滑下,“无炎…哥哥…真好。” 无炎努力地仰起头不让心爱的人看见,他自嘲的笑容…… 第十五章 夜谈 夜微凉,晚风凄凄。今年的天气,总有些奇怪,先是花期提前,再是七月入秋。 “上官,今年的冬天恐怕格外地冷。”此刻,他不是楼兰王,不是银天羽,只是个和朋友对坐的男子。 脱去官服的一朝丞相,变得低声细语,“羽,既然觉得寂寥,为何多年来不纳新妃,夜夜独坐寝宫?” “何必呢,你我都知道,嫔妃争斗,再演变为太子之位的抢夺,只会让人心生厌倦。”他说话的模样是那么真实,说是厌倦便随即露出疲态。 “所以呢?你只留下了最喜爱的两个儿子。所有人皆以为,太子无情残害同胞,可是真相却埋在了这龙清宫。只可惜,无机不如你。”龙清宫自古以来,就是帝王的寝宫,楼兰开国帝王信奉的国师称此处为龙脉所在,阳气冲天。 “你忘了,我还有一个女儿。”银天羽言语之中透出笑意,是想嘲讽友人已近迟暮。 “看来你知道,被她引走的我们派去月明国的探子,回来时却一点记忆没有。她倒真像你!哈哈……”自月明国发帖说要派出三个使者来楼兰后,丞相就派人去做调查。半个月后,其中一人回来报告完便失踪了,第三日浑身乏力地倒在丞相府后门。若不是这些人做过特殊训练,即便是半清醒状态也留下记号,谁能想到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公主还有诱拐人的本事? “不仅如此,她那使馆建得才叫一绝呢!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然注定是帝王命。”所幸,在这个大陆的历史中,没有女子称帝的故事,否则此刻,银天羽的语气就怎么会如此轻松。 “你知不知道?你说起她的时候,就像你第一次见到雪凝的模样。”上官牧的言语平静如水,心里却在波荡。雪凝,正是无炎的母妃,曾经的楼兰第一美人,眼前这个男人此生唯一的挚爱。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因为都有惊世的容颜?方才银天羽眼神中闪现的光芒,和二十年前如出一辙,那种刺眼的感觉上官牧怎么会忘记。 银天羽自己也惊讶,恍惚地摸着自己的脸,是啊…竟然忘了,自己曾对亲生女儿心动的事。他冷笑着说,“上官,其实……” 那一晚,丞相大人听了一个故事,那只可能是一个故事,或者说,只被允许成为一个故事。他第二次对女子产生了兴趣,二十年前的雪凝突兀地闯入了楼兰王的人生,这次的女子又会是谁命中的——劫难…… 同时,东角的使馆有着晦明不定的烛光。先是一个男人不耐烦地说,“哎呀呀……真是麻烦。放了九个这样的东西,有什么用。” “哼,别抱怨了,抓紧时间吧。今天把这最后一个拿出来就好了。”刻意压低了的女声同样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当然有用。如果没猜错,早就有人来刺探过了。就好像刻意把第一层设为四面无墙,算计的可不止一件事。”石乐棠无奈地解释,合着双眼倚靠着栏杆。由柳易凡支撑,慕容樱先用木棍敲击判断柱子空心的位置,再用细刀划开,最后他再取出迷香。既要提防夜巡的宫人,又不能破坏到被人发现的地步,这迷香机关的设计人害他们几乎夜夜无眠。难怪柳易凡每次那么不留情地赢过比试,不仅为了撒气,还要回来补充精力。 “呼……今晚总算解决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开始了?” “哼,当然。” “嗯。” 正值中午,在进行的是第十场比试,至今月明国完胜。“今日由丞相出题,月明国使者石乐棠应对!” 坐在右边台上的男子,今天穿了一身蔚蓝色的长衣,手中多了把折扇,只见他阔步快走,抢在丞相前面登上今日的舞台,扇骨一打即合,恭敬地弯身行礼,“晚辈石乐棠,久仰上官丞相大名,请赐教。” “石公子客气,请。”上官牧意气风发,打开的左手做出邀请的姿势,以示礼貌。 高台正中悬挂的条幅被宫人拉开,雪白的布面上是墨水画的圆圈。“题目便是这个,请问公子这是什么?”问题问完,丞相大人便微笑着走回座位。 “好个老狐狸,这种问题哪来什么正确答案!”柳易凡在心里嘟囔,神情却一如往常的冷静。 “王上,石某认输,但有一请求恳请楼兰王恩准!”他还未思索便已经跪在地上认输,台下的人都很惊讶,聪明的人则是在猜测他的真实目的。 “说吧。”银天羽虽不满这胜利的方式,但是他也同样,更想看看月明国此番出使为的是什么。 “在下想…见使馆的设计者,听她答丞相的问题。”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楼兰王,丞相,太子无机和许久未出席的七王子银无炎。 无炎不自觉地握住椅子的手把,暗自使劲。他的心里无意识地发出警告,是危险的气息。他顾不上太多,已经准备反驳,谁知…… “父王,儿臣想这样不妥。”抢先阻止的竟是无机,他几乎从位置上跳起,慌忙向王上行礼。未等回应,他又面朝石乐棠,“使者有所不知,这建造使馆的人,并不是普通工匠,不方便来此。” 石乐棠只是回以轻笑,继而看向这里最高的统治者。等待回答。没有声音,若不是淡金色的阳光撒进千政殿,都会有入夜的错觉,安静地只听得到风语。不知何时,上官牧又走回了高台,神色自然地启奏,“王上,微臣认为不如今晚设宴,满足月明国使者的请求。” “好,就由丞相安排。”是不是身为君王都会如此?传来的声音没有温度,只给人强压的感觉。 楼兰王大驾远去,顷刻间,空气中方才弥漫的味道皆已散去。没有人敢去问,到底设计使馆的人是谁。因为那些不知情的人都看得到,在场的另两位王族难得一见的神态,还有月明国一方灿似桃花的笑容。 第十六章 夜宴(一) 在景夭楼里,挂得最多的就是银夭的画——几乎王宫的每一处皆在画中,却唯独没有充满她、景凝和无炎的回忆的冷宫。有些地方,只能放在心里,不论多艳丽的色彩也无法描绘。无论是多么冷漠的人,心还是会被“过去”触碰到的。 “夭儿,还是别去了。” “会有我拒绝的权利吗?” 无炎没有再说话,总是这样,无论遇到什么事,哪怕是六年前母妃的过世,她也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那一个。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无力,始终走不进她的真心。 “不过…”银夭收拾好笔墨,微笑着望向沉默的无炎,举起了桌上的宣纸,“在去之前,先帮我把这只鸟的眼睛点上吧。”那白底上是品茗湖旁的百年古树,让人忽然记起那个世界的一句诗“枯藤老树昏鸦”,恰巧枝头上有一只海蓝色的鸟,而接近尾巴的位置渐渐变绿,圆乎乎的脑袋两侧是仿佛参了金粉的羽毛,丰满可爱。 无炎的表情转变成无奈的苦笑,小心地接过沾了浓墨的毛笔,“好。”他总是担任这样的角色,夭儿的画里很少有活物,即便是有,却从来都是请他点睛。他知道,在她笔下永远不会有生机勃勃的景象,她到底在厌恶什么……“若不是我来画,恐怕这就是只将死之鸟,对吗?”因为,目是传神之处。 银夭没有回答,而是待两点墨干便卷起了画纸递给小香,“无炎,今晚我自己去便好。” 无炎总是会莫明地恐惧,仿佛在某一个瞬间,这个最重要的人就会死去,她总是没有情绪,身体都是冰冷的,就像现在。尽管离得再近,也不敢确定伸出手就能握住。可是他不能说,像会触及什么机关似的,说了她就会…… 直至傍晚,也没有任何人从景夭楼进出。本来,这里就只有两三个宫人负责打扫,银夭向来只允许小香一人接近。加之,无炎正午就走了,这般寂静才是正常的,就如同第二个冷宫,看似了无生机,可空气中尽是花的芳香。 同日午后,太子宫中,今天的座上客是丞相大人。多余的宫人都打发走了,银无机整个下午都在一盏盏地给上官牧添茶。 “师父……”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我相信,你父王自有打算。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吧…这武斗迟早是要你出场的。”如今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丞相大人也会武功,而且相较之下都足以抗衡护国大将军。太子无机得他真传,自然不用过多忧虑。 无机知道他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若事情果真发生,又岂是他一人可以阻止的,“师父无非是想让我不要多管他人之事。你我都知道,那柳易凡的功夫与我相比,结果如何。” “此事过后,我会建议王上,甄选太子妃。”上官牧挡了无机手中的茶壶,言辞强硬。 银无机,年二十有六,他父王在这个年纪已经纳了不少嫔妃,可他却在独守偌大的寝宫。读了十年文书兵法,又出外征战,没有任何机会让他爱上一个人,更准确的说,他根本不知何谓爱。 “师父决定就是。”脑海里突然闪现一张笑颜,嘴角翘起,风吹起的长发撩过玉肌,绯色的温度攀爬到了他的脸上,随即心猛抽了一下迫使他阻止思想。 越接近夜晚,整个王宫越是安静。除了在千政殿为宴会忙进忙出的宫人们,其余地方都没有人走动。在宫外候着的大臣都一脸茫然,在他们的认知里,使馆的设计人最多是什么能工巧匠又怎么至于如此大摆宴席?他们也只好认为,大概是王上不知从何处请来的奇人。 楼兰天字二十一年七月十二日,王宫主殿——千政殿设百花宴。所谓“百花宴”,顾名思义,饮品菜色或由御花园新鲜采摘的繁花为材,或以他物烹饪为花状,常用为九十九道,而主菜则是每次独创的。在楼兰,设宴款待分为八种:其一,来者为君王,设双龙宴;其二,来者为国道(即楼兰国师所创的教派),设仙人宴;其三,来者为王族,设千禧宴;其四,来者为使者,设百花宴;其五,来者为重臣,设繁锦宴;其六,来者为百官,设十和宴;其七,来者若非人,设绮门宴;其八,来者为敌方,设灵宴(又名,黑宴)。 终于,在这个国家新的乐章,开始在夜空中奏响。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凉风从东方袭来,天上的积云鼓动,正在悄悄掩盖半轮明月的光芒,黑暗中有一缕绿色的晚霞划破长空…… “王上有命,百花宴会正式开始,请使者入座!” “王上有命,请太子、七王子入座!” “王上有命,请百官入座!” 开席的舞姬们身姿曼妙,在陌生而轻快的丝弦之下风情万种,后人在史书中得知,此曲被楼兰王命名为《花夜月》。一曲完毕,银天羽摆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眯着眼看向门口,一个宫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后突然开口, “那么,是不是差不多该把月明国使者邀请的人传上殿来了?”这话没有说明对象,自然无人敢应答,他倒很满意,递给宫人一个眼神。 “王上有命,请月明国使馆设计者入殿!”在场的人,或期待,或迷茫,或紧张,或淡然……各式百态。总之,答案就在那正缓步从远处走来的黑影身上。 “儿臣银夭参加父王。”只见来人身材纤细瘦小,穿的是鲜红色的厚纱罗裙延至脚踝,酥肩半露,裙摆缀了金色的“泪珠”,星星点点,腰间收紧镶有绿色宝石,雪白的脖颈则围着一条暗红的布质长巾非常不巧地挡住了性感的锁骨。 “哈哈哈……来!夭儿坐到父王身边!”银天羽爽朗的笑声实在难得一见,众人终于将视线从银夭身上挪开。 “是,父王。”银夭碎步向前,经过的地方留下了玫瑰色的芬芳。 第十七章 夜宴(二) “月明国使者们,这位就是使馆的设计者,亦是朕的十公主,银夭。”王上将爱女拉近身旁,递给她一杯醇香的桂花酒,“来,夭儿……” “银夭见过月明国使者,以酒为礼,敬各位一杯!”她未等回话就已经一饮而尽。 早已看呆了的柳易凡回过神,慌忙站起身来,和石乐棠、慕容樱一起举杯朝向主位,故作镇定地说,“臣等失礼,敬楼兰十公主殿下!”三人接连喝下杯中物,再看公主仍然站在那里,也未敢坐下。即便是第二次见,年轻的大臣们甚至一向谨慎稳重的老臣还是不自禁地被美貌所吸引,公主未嫁,王上又禁止把十公主的名号传播出去,不知短短一个月有多少人对她魂牵梦萦。柳易凡不敢抬头,心中却念想着那垂下的银色长发,飘逸的红绸,以及…… “听闻月明国使者多时,柳公子武功盖世,石公子文采出众,慕容姑娘更是……医术了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呵呵。”美人儿掩面轻笑,目光不知是看向何处。 被提及的三人神态各异,柳易凡外表淡然却在听到最后的形容时瞳孔再次放大,石乐棠则是温和的笑容,唯独慕容樱最引人注意,她双眼骤然放出凛冽的光芒,咬紧下唇,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身上的黑箱。文武大臣都很吃惊,毕竟那个丑陋的女人一直没有参加比试,公主又是如何得知她的技艺,末席的太医更是疑惑,背黑箱的医者根本闻所未闻。 银天羽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佯怒说:“夭儿,你胡说什么呢,慕容姑娘从未显露才艺。” “父王……是银夭胡言乱猜,还望使者不要介怀。”婀娜的公主捂着小嘴,乖巧地缩在了父王身旁,一副胆怯的样子,眼瞳不停地左右转动,真是我见犹怜。慕容这才意识到自己过激的表现,假意掸了掸箱子上的灰尘,缓缓坐下。 “父王,就不要责备夭儿了。今日可是宴会,应该好好享受才是。”太子无机发话,大家也就都拾起碗筷,有说有笑地吃着,一派君臣同乐的景象。领头的宫人眼尖,下令奏乐起舞,动人的旋律沁人心脾。 “你是怎么知道的?” “父王猜呢?” “你确定,是医术?” “不确定呢。” 别人看在眼里,王上和公主互相夹着美食好像亲昵的父女,低声细语,其乐融融。高兴的时候,银天羽还爱抚着柔嫩的玉手。 一曲刚落,高昂的声音突兀出现,石乐棠一副不知死活的正经模样,“王上,不知在下现在可否向公主请教?”,像定格时间的咒语,那些“美好”的笑容变得僵硬,刚刚还嘈杂的大殿寂静无声。 “这是自然,本来朕就是因此而设宴。来人,把题目拿来。”楼兰王宠溺地拉起女儿,手指收紧。银夭的嘴角保持微妙的弧度,注视着被宫人推上来的木架长杆悬挂的正是丞相的试题,上官牧也站了出来准备解释。 银夭边摆手边走下台,在步幅的正前方停了脚步,体贴地说:“丞相不必起身告知夭儿题目了。” 众人都屏息等待,却见公主一改初见时高贵的姿态,先是弓下身凑近那个圆圈,脑袋晃来晃去,又轻巧地跳开转身走向一手放在腹前挺立的石乐棠。 “石公子,是这个吗?你竟然答不出来?哎……。”她故意拖长并升高了音调,绕着男子踱步,“这个啊……咳咳”银夭清了清嗓子,手调节了下脖颈的围巾,才又站定义正严词地说道,“是圆。”不止这样,她还偷偷说了只有石乐棠能听到的两个字,“白痴”。 目瞪口呆形容此刻的大臣再合适不过,只有上官丞相哈哈大笑,双手握于胸前施礼,“公主所言极是,这就是个圆。”这次惊讶的还有太子无机,他怎么会相信师父能出这种题目,莫非是为了银夭不丢面子?但又不符合师父严谨的个性,猜不透啊。 被嘲笑的人却满意地一笑,礼貌地弯下身行礼,也是只有对方能看到,他眉毛抬高,眼神坚定,“公主聪慧过人,在下佩服。” 银天羽似乎厌烦了这场戏,待女儿坐了回去,举杯示意台下右边的三人,“使者莫见怪,夭儿年方二八,尚还年幼。” “公主可爱伶俐,臣等才是有幸一见。”柳易凡率先发言,努力只把目光局限于他国的王上。 “正是,想必待公主成年,必有无数王孙贵族前来求婚,月明国并在其列。”石乐棠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对坐的太子掉了一只筷子,而淡漠的无炎也悄悄深吸了一口气。 楼兰王竟然又一次笑了,被金衣遮盖的手臂强而有力地揽过银夭的肩,搭在了雪白的肌肤上,“哈哈哈……那自然是好。” 银夭声音清幽,传遍大殿,“夭儿只想一生侍奉父王左右。” 真正的小香听了这话恐怕要失笑,十公主从来不主动外出,陪伴父王尽孝?完全是妄语。但是,没有人会去追究此话的真假,更是有大臣频频点头,银天羽也用了欣慰的笑容回敬。一切看似正常,却暗里存在着不协调感,察觉到的正是身为外宾的某个人。 入了深夜,所有人都酒足饭饱,期间也探讨的都是两国邦交一类的问题。楼兰王略显疲倦地放下酒杯,大声说道:“就让公主弹奏一曲来结束这场宴会吧!”像是剧本写好的,台下掌声一片。银夭酒过三巡,脸颊绯红,步伐有些凌乱,被小香扶着坐在刚放好的焦尾琴前。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出自李贺《苏小小墓》) 不知是否眼花,无炎分明看到一滴泪从那张惊世之颜滑下,打落在颤动的琴弦上,正应了诗中那句“幽兰露,如啼眼。”这里没有人听过这歌词,亦不知道背后那个美貌堪比仙女的一代名妓是因抛弃而终结人生。银夭唱这一曲,只不过是想起了母妃,若不是王座上这个今日想利用她的姿色的男人,就不会有与苏小小同样早逝的景凝和注定身不由己的十公主。她出人意料表现的稚嫩神态,破了他的一盘谋划,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 第十八章 质问 “夭儿……”酒醒的无炎,用手捂着眼睛遮蔽突然袭来的光线,嘴里不自觉地呼唤着梦中人。落进他心里的那滴泪,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果然。”他下床洗漱穿衣,以最高的速度整理好自己,拿起枕边的纸扇向景夭楼走去…… 无炎刚走近就看到眼熟的宫人端着盆,“十公主已经起床了吗?” “回王子,公主一早就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了?” “王上召见公主。” 银夭又到了他无法触及的地方,无炎将纸扇收紧,独自一人坐在湖心台等候。每多坐一分,就多不安一点,他的拳头握得发白,冷静这个词此刻与他无关。 “残影,今晚叫他来。”与上次一样,他藏于袖中的手比划了某个数字。无炎深知,他从来不如外表那么恬淡,对于他来说,最恐惧的情绪从六年前就开始蔓延,一寸寸地覆盖冰冷的内心。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知道父王知道的事而已。” “是吗?我可不知道那个女人会医术。” “我也不知道。” “你少来!”寝宫里的银天羽,手紧紧地抓住女子的下颚,居高临下地望进那双妖魅而戏虐的眼眸。 银夭笑得夸张,讥讽地瞥了眼捏着自己的宽大的手,“难道在父王看来,我是会因为武力而服从的女人吗?” 银天羽猛地一甩开,带得她向后踉跄几步,他看在眼里却面无表情,“怎么?先是色诱君王,这次还想让整个国家给你的母妃陪葬吗?” “嘿嘿,父王真是好笑。楼兰乃第一大国,怎么会怕区区月明?还是父王认为,父王已经老了,楼兰也已经老了?”站立了的银夭摸着疼痛的脸,依旧笑得灿烂。 “你不是都抓过朕派去的探子了吗?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探子?那个父王宫中的侍卫吗?哦……他醉倒在我那,我可是好意才送回去。原来,他是探子吗?”她的回答抑扬顿挫,十分诚恳。 “你明知故问。”银天羽背过手去,死死地盯着那张绝美却带着神秘的容颜。 “若不是父王想利用我联姻,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怨言。那日用催眠得到的情报里,不仅是楼兰王刺探使者来历,竟然还有对月明国王族进行调查的资料,只不过派去的人无用没有得逞。昨天,他又一次爽快地答应石乐棠的请求,无非是借使者之口将她的美貌告知月明国王上。这所有尝试与部署还真是一举三得,既远离了她这个危险的女子,又放了个定时炸弹给对方,还顺利换得两国的邦交和平。“两国友好,我就是纽带和探子。若两国争战,我会被看为人质,一个对你来说死去亦无碍的人质。我倒是好奇,自己几时才能有父王的谋略?” 银天羽的无言,更是验证了银夭的猜测,她轻吐了一口气,将一只手藏在罗裙后用力地握紧,坦白道:“我从未想过不把情报告诉父王,不过先前时机未到。这是楼兰,无论我们的关系多么不好,但至少七王兄他会一直在这里生活,而且必须是无忧无虑的生活,我只在乎这个。那个女人慕容樱,她会的不该称为医术,而是毒术,时刻可以杀人于无形。这也是为什么,她没有参与比试,其一作为最后的赌注,其二用于他们此行真正的目的,但具体是什么,我同样不知道。父王对我的回答还满意吗?” 银天羽点了点头,蹙着眉,眼球向左转动说明他在思考些什么。他没有想到她与无炎的关系这般好,亦没有想到月明国还留了这一手。银夭看得出,他在压着怒气,是因为月明国的阴谋诡计吗?其实,又何止为了这一点。 “若父王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还是此刻放我回去得好。我不保证,那个柳易凡会不会正在某处看我何处才走出去。当然,以父王整个寝宫的警卫、暗哨,想要窃听自然不可能。”银夭刻意把那个名字咬得格外重,好像真有此事一般。 “你回去吧。”银天羽已经转身往内宫走去,再不多看她。 银夭今日身上是宝石蓝色的纱裙,在萧瑟的风中显得很单薄飘逸。她一路走着,竟无意走到冷宫的后门。越过墙望去,那里有的是王宫里最朴实无华的宫殿,也是她和景凝的家。她隔着空气,闭着眼一点点地触摸感受。 记得,她十一岁那年,被慌忙的宫人不小心撞倒在地,虽隔着布膝盖还是顿时鲜血汩汩漫出,是无炎将她背回了房间,是母妃细心地上好药膏。景凝生怕她会留下疤痕,几乎每个时辰都填补已经被吸收的药膏,仔细地看着伤口慢慢愈合,到了夜里,又害怕她翻身时刮蹭到,几乎是宿宿不眠地守着。无炎日日背着她走动,说是防止伤口开裂。事实上,楼兰的服装不允许女子露出脚踝以上的位置,即便有疤痕也是无所谓的事,更何况银夭自己不在乎这些。可是,“那份温暖,无可取代……” “夭儿,你回来了?”很远就看到了那个纤细的身影,无炎快步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冷吗?” “不冷,只不过是召见突然,来不及换装。”银夭微笑着拉开箍住自己的手臂,抬起头看到无炎一脸焦急,用食指摩擦着他皱紧的眉头,“放心,我已经把父王想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已经跟我们没关系了。” 无炎心中不舍地松开怀抱,拉着银夭走进楼中,“先去穿好外衫。” “嗯。”刚刚还在一个男人面前目光冷艳的她,温顺地跟在后面,接收着手掌传来的体温。 待在房外的无炎,犹豫地说:“夭儿,你全部都说了?” “我说了父王想知道的事。” “那…石乐棠的身份一事你没说?” “自然没说,父王可没有问过。而且以他与丞相俩人的阅历,至少可以猜出那个人是王孙贵族,我何必还给他一个肯定的依据?”她还没有笨到,该逃过一劫,又自动给银天羽送上下一个机会。 “我只担心,事情不会就此与我们无关。” 无炎说的,也正是银夭所考虑的,她不自禁叹了口气,又捂住嘴唯恐门外的男子听到。穿好了衣裳,她边打开房门边说:“只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言语犀利坚定,却配上了甜美的笑颜。 无炎跨过门框,手揉摸着银色的长发,也下定了决心,“若他们敢伤害到夭儿,我让他们尸骨无存。” 银夭再也没有猜到,那么温柔的人也会说出这么狠辣的话,只觉着害怕,自己的生死去留皆无谓,但若有一天无炎变了,她又该如何是好?可转念又想,无炎就是无炎,哪怕他成了世上最可怖的男人,她也会留在他的身边。就像她当初问无炎可想为王,倘若那时他的答案是“是”,自己定然会用尽一切手段助他。 “夭儿在想什么?”无炎只看着她神态渐渐恢复冷漠的样子,觉着自己或许说错了话。 “没事。”她回报的笑容,像是加了安定的成分,再次平抚着无炎的心。 第十九章 兄弟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我刚走到二楼,就听见王妹佳作。敢问王妹是想和谁若只如初见?”银无机这才是第二次来景夭楼,却刻意像是平常般的打招呼。 银夭本不想有人打扰,但小香说是已经到了楼前,便任他自己走进来了,“参见王兄。” “王妹不必多礼。” 无机一直站在门口,银夭心里暗笑他还真是书呆子,铭记女子深闺不可进的规矩,“小香,请太子进来坐。” “是,公主。太子请进。”她说着就去拉扯门外人的衣袖,再看银夭已经坐到了桌前,无机也只好顺从。 “王兄大驾来此,是有事吗?”虽然猜得到几分无机的个性,但银夭还是说话谨慎,一点儿没有往日无炎来时的样子。 “我听宫人说,无炎王弟天天到这儿品茗弹琴,便想着正好我们兄妹三人聚聚。”无机这话回得简单,事实却是他得知无炎和银夭关系极好,莫名的火焰在心中燃烧促使他这下朝还未到半刻钟就跑来了。 银夭只觉得这人也真是特地来扫兴的,本来她今日约好和无炎去御花园赏花,多了一人自然不是滋味,“七哥也不过就是闲着无聊,王兄是太子,怎么能跟他学呢?还是国事要紧。” “夭儿就是这样在人前形容我的?”正说着,无炎的声音就冒了出来,还未见人就已经能知道他含笑的表情。 “七王兄来得真是时候,小香这茶刚沏好。”银夭拉过无炎坐下,又翻开一个杯子倒好热茶,放在她与无机之间,通透的白瓷质地很漂亮。 无机只瞥了一眼女子的动作,就觉得烦闷,说话的音调也变怪了,“王弟,你看王妹多好,只给你亲自斟茶。” 无炎也不回,只是笑了笑,泯了一口新鲜清香的茶水。 他叫她夭儿,她甜甜地笑;而他叫她王妹,她不过嘴角弯起。这个中差别,银无机都看在眼里,还有一点他不知,那就是她实际叫七王兄为无炎。他看着俩人都不说话,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也一味地闷头喝茶。到了第三杯,他才算是忍不住了,“王妹,为何不语?” 银夭还真没料到先开头的竟是处人最愚笨的无机,愣了一下,倒成了无炎回话,“王兄是不是闷了?不如就弹琴画画吧。” “我倒是觉得作诗好,刚刚王妹那首就很工整,又有深意。” 兄弟两个齐齐看向一处,银夭也只好点头,“弹琴画画也好,吟诗作对也好,王兄们喜欢,王妹便奉陪。”她在心里呼了一口气,想着今日快点度过才是最好。 “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王妹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关于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他还故意拖长尾音。在无机派出的侍卫的调查中,没有说银夭亲昵过除老七以外的男人,那这首诗就是写给无炎的了?这想着,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 但无炎也是莫名其妙,再想到这“扇”莫非是他手中这把,便问道:“王妹作的诗,可否重新朗诵一遍?” “不用了,大王兄不过是在意那第一句罢了,而我不过是应窗外这景胡乱说的,哪记得呢?”银夭指指外面,明明还是夏季却冷风嗖嗖的天气,诗句里正好有个“秋”字,这样解释应该还说得通,不过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了。 兄弟俩肯定不信,但眼下他们点头微笑就表示接受了这借口。 上官牧今早看到徒弟的表现就觉得奇怪,和王上议完事就到了太子宫,可是主人根本不在,他抓过一个宫人就问:“太子人呢?” “回丞相大人,太子他上朝后没回来。” 师父就是师父,他立刻就知道无机到底在什么地方,便行色匆匆地走了。 景夭楼的三人从早上聊到了吃晚膳,最后又移至湖心台饮酒。月影婆娑,这石台坐两人宽裕,坐三个又觉得小了。 “两位王兄真是好雅兴,今日的创作之多,王妹佩服。”这话没有丝毫谬赞,银夭这一天只是看他们左一首诗右一首词,上对下联,斗琴斗画,都数不清了,这若用在对月明国比试时估计楼兰王会很开心。 “夭儿真是,只顾看我们。不过有你在,我只感觉文思如泉。”不知无炎是因为酒过肚肠还是什么,竟忽略了身旁的太子,伸出手摸了摸银夭垂在胸前的发丝。 无机毕竟也是武将,区区几杯不在话下,现在却羡慕喝醉了的王弟,至少变得比他有胆量。银夭看看多余的人,拽下无炎柔软的大手放在桌上,“夜深了。不如请大王兄送七王兄回去吧?” 自知多留无趣,无机只好拉起王弟的手臂,谁知被无炎轻轻挣开,看到他步履稳健颇有些惊讶。 “银夭恭送两位王兄。”她在身后款款施礼,那俩人默契地抬起右手挥了挥,一个也没有回头。 灯烛吹熄,房里才有了声音,“残影。” “在,王子。” “人派出去了?” “是的。” 黑暗中的人影晃动,说话的声音没有情绪,就像这位主人的附属品。“你去景夭楼了?” “师父!这么晚怎么在这?”回到太子宫的无机,疲倦地躺在床上,突然吓了一跳。以他的功力之深厚,还是无法感知上官牧的存在。 “我猜到你这会儿该回来了,便在这等着。”丞相显然一脸不悦,眼神也变得严厉。 “我去看看王弟王妹而已。”虽然回答地轻巧,无机还是被对视的目光刺得撇过头去。 作为师父看到他的反应,也无可奈何,只能给予徒弟忠告:“离他们远点,否则你的王位只会不保。” 无机想出言反驳,想想还是没有开口。灯光把他和上官牧的影子拉得很长,也很孤独。是不是两个人待久了,就会有某一点变得相像? 第二十章 承诺 “月明国使者深夜造访,有何指教?” 寒冷的月光印照着青衣男子,却更像是从他自身散发出的,“公主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听闻这景夭楼夜晚的景色格外美,来看看罢了。” “是吗?那您自便。”银夭独自一人坐在湖心台,围着挂有七彩羽毛的长巾,下身是雪白色的罗裙,显得尊贵高雅。 男子兀自走近,“敢问公主,这么晚了在看什么?” “看天命。” 他停住了脚步,仰头看向夜空,“天命?” 她回头笑得温和,语调也变缓,“对啊,天命。看看何时,月明国的使臣大人们才会露出真面目。” “哈哈哈…公主真是特别。” “怎么?你忘了你使臣的身份,竟然不反驳?”银夭站起来走到来人面前,直视着同样乌黑发亮的眼眸。 “公主说的话,我怎么敢反驳呢。”他邪气地笑,俯下身慢慢靠近。 银夭一挥袖,拂过俊俏的脸,转个圈趁机拉过彼此的距离,“哼,不愧是野心勃勃的月明国王族呀,胆子如此之大。” 石乐棠并不意外对方猜中了自己的身份,反而提出了建议,“若是公主的请求,我此行就只会是出使比试。” 她毫不动容,“银夭无谓国家如何,只要你有本事,大可拿去。” “那么,公主何有可谓?”他也收了笑,面无表情。 “若时局发生成银夭不愿看到的样子,我自会离开此处。” 男子步步逼来,“难道公主离开了,我就找不到了?” “堂堂月明国王族,现在是要执着于一个女子吗?那我可以先告诉你,你一辈子斗不过银天羽。”银夭看着那如刀削般笔直的轮廓逐渐放大,与自己极其相似的寒气也在四周弥漫。 石乐棠拿起一缕银色的发丝,嗅着某种诱人的气息,斜眼看着银夭冷淡的表情,“银天羽……你恨他?” “何为恨?在银夭看来,没有爱过就不会恨。” 他知道不会在这里看到一般女子羞涩的模样,轻轻地放下手中物,“公主究竟把爱放在了哪里?以至于宁愿违背楼兰王拒绝联姻。”宴会上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自然看出银天羽的企图和公主的对策。不过,这个答案他是真的想知道。 “就在这景夭楼。”她以景凝和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家,以及在此相伴的无炎,承载了她全部的爱。 石乐棠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眸里有了情感,虽然只是一瞬,但也足够支付一个承诺,“倘若终有一日两国交战,绝不会有月明国人踏足此楼半步。”说完这话,他背过身走远,没有机会看到银夭放大的瞳孔里终于有了他的影子。 在人类最久远的历史中,侵略这个词不断地出现。在抢占和掠夺下,人与人,国与国,不同种族之间,和平只是个透亮的玻璃罩,一碰即碎。在血腥暴戮的战场上,人心在膨胀,士兵会变成了怒吼的野兽,像他们充斥着欲望的将领和君主所希望般——厮杀。一句“绝不会踏足半步”,就像是在倾泻的洪水中保护一块石头…… “夭儿,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无炎早上就在房门外等着,却看到银夭很疲倦的神态,又拉着她躺了回去。他只是无声地坐在床榻边,夭儿却已经无心睡眠,只是像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睁大了双眼。 过了许久,她突然开口,“无炎知道了吧?” “嗯。”无炎点了点头。简陌是他派去保护银夭的,那里一有状况都会报告给残影,石乐棠的到访他自然会立刻得知。 “对话呢?” “也大致知道了……”他说话的声音渐小,头也低下了,多少担心银夭会生气。 她看到无炎的不安,只是浅笑,“没事的。我不过是想问问你的看法。” 其实昨晚,他已经想了一夜,对方的计谋,所要达成的目标究竟是什么,都还是未知数。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月明国使者在设法阻止银夭参与争斗,原因无非是减少麻烦甚至可能是避免失败。“夭儿怎么想?” “若真能保住景夭楼和你,楼兰灭亡也与我无关。”这是最真实的想法,银夭回答得直截了当。 “但如果他们拿这个条件与你交换…”无炎更想知道,她是不是会不惜做对方的帮手,却又问不出口。 银夭也猜到他想讲什么,撑起身子双手搂住了他的腰,下颚抵着宽厚的肩膀,闻到黑发间熟悉的味道,“我不会去做多余的事,不是必赢的赌局我都不会参加。”对她来说,只要下手就必须赢。 无炎只觉得前世修来,今生有银夭相伴,彼此守护,“夭儿……” “王子公主,太子殿下过来了。”门外的小香低声提醒。 “请他上楼吧。”银夭应了声,相拥的俩人这才松开怀抱,下床坐到了桌边,无炎拿起一旁的围巾替她挡住脖颈。 无机一进门,就看到他们平静地品茶,像一副完美的画。一股陌生的疼痛侵袭入心,只想到果真如宫人所说,“王弟王妹关系真是太好了。” “我们正等着王兄呢。”她说着,向空余的杯子里斟上茶水。 “王兄,今天怎么有空来景夭楼小聚?”无炎看到他的眼睛停留在银夭身上,这才发问。 无机收回目光,“总是王弟王妹私聚,又都不爱说话,我就想着多一人得好。”他也曾幻想过无炎和银夭单独在一起的样子,但是他们平时这般冷漠,实在难以想象会说些什么。 “王兄说的是,王妹只怕你待久了烦闷。”银夭虽说言辞柔和,但脸上却看不出。 “当然不会。”无机看她连装出的亲切都省了,猜到是自己打扰了俩人。再想着从远处走来时这房门是紧闭的,和银夭还穿着单薄的轻衣……思绪也变得混乱,他闭上眼睛将茶一饮而尽。 “若真不会,王兄又怎么会拿茶水当酒水呢?”银夭边说边端起杯子浅尝一口,齿颊留香。 无机意识到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又倒了一盏慢慢喝下。他用余光瞥向身旁的无炎,又看看银夭,或许真的这俩人更像兄妹,自己则是个局外人…… “怎么办,好难受…” 回宫的太子殿下,喝了不下十壶酒,宫人们也被赶走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怎么办…这里,好难受…”他一只手抚摸着胸口,闭上眼睛紧皱着眉头,“怎么办,喝多了吗?好难受……” “怎么办,真的,好痛……” 第二十一章 偶遇 你可惜时间过得飞快,自己还来不及细细品味,是因为你的每一天都愉悦又幸福;你觉得时间的改变对自己毫无意义,是因为你把与生俱来名为欲望的能力掩埋了,便无所眷恋又无须逃避;而你懊恼时间流逝太慢,想要抓住控制它的钟表或是沙漏,只因为你正坠落于厌烦、痛苦、仇恨等一切属于黑暗的情绪之中……在楼兰天字二十一年七月,处于这个世界里的人们,会是怎样给予“时间”不同的定义呢? “啊!” “小心!”银无炎张开双手,快跑了几步,怀里就多了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样?有没有碰到哪?”夭儿为了凑近角落里一朵不知名的花,竟踩到了老化破损的石阶而险些跌倒,害得他一阵心惊。 “没事,只不过这御花园真该整修了。”女子依旧银发披肩,一如平常的穿着,全身都是素雅的淡色,在这个人人争奇斗艳只为博帝王倾心的后宫,她是唯一被留下的公主,才得已这般清冷自在。而其他的楼兰王族,除了太子无机和无炎,大部分被外派各地或是出嫁他国,还有的卷入前几年的宫廷之争,都没有好下场。 “是啊,要不跟父王说说看,让你…”无炎想到不远处的使馆正是出自银夭手笔,估计她终日待在景夭楼会无聊。 他话未讲完,妹妹就已经摇头,“我不想做无关的事,上一次只是为了试探来使而已。”设计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更何况因此还要跟银天羽见面。 这一想,思绪不受控制地联系到了过去的世界,记忆像黑白的旧电影无声而快速地放映着,告诉她:自己曾经是个多么喜欢画画与设计的女孩。辛辛苦苦地攒钱买了工具,每天都坐在房里认真地学习临摹,很多个夜晚偷偷在画草稿图。外出时,最喜欢去看商场里漂亮的橱窗展示。也像很多人一样没有任何长远规划,只是单纯地期待能成为出色的设计师。最后一幕是她折断所有画笔,扔掉画架画板的模样,神情有多么决绝,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放弃了幼年的梦想呢?好像是…… 喔,对了,是因为她看到了母亲对自己兴趣的漠视,报纸网站上无数失败的例子,那个世界无公平可言的激烈竞争。在她看来,胜算的渺小不足以坚持。 她不是小说里伟大的人物,也不是现实里幸运的宠儿。她既没有傲人的才能,得天独厚的经济和权势,也没有那么强大的与命运抗衡的能力,更不能拿家人的余生做为赌注,因为想要达成那样的目标所要付出的永远比想象得多。若是只有她一人,经历怎样的失败都可以执着地再次站起来。可终会衰老需要照顾的亲人,最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不可以等,难道要让他们已年过甲子甚至耄耋之年,还要为简简单单的生活烦恼吗?她只不过想让幸福离他们更近一点,人老了能随时吃到喜爱的食物,穿温暖又舒适的衣服,有个安逸的家,生病也有足够的钱去治疗,而自己也不用为了生存疲于奔命,能有时间常常陪在他们身边。 在模糊的记忆里,后来的痛苦经历,更让她无限地渴望那个社会意义上的“成功”。背弃家庭的父母,利用自己的朋友,轻蔑刁难她的老师,深爱却拒绝自己的男人,想要这些人统统悔不当初,为伤害她的行为付出代价。她能拥有的梦想,只能是足以承载这一切的现实的选择,她最终踏上了前往香港的道路。 但是,她死了,就连自己有没有成功都不知道。这些,对于现在的银夭已经无所谓了。自她有了新的人生的那天开始,过去的记忆只被当作是难得的经验,再没有让她背负痛苦的理由了。 “夭儿怎么蹙眉,有哪里不适吗?”无炎温暖的手掌抚上额头,“是不是有点冷?” “没有,只是想到一些事罢了。”不想,让现在自己最重要的人担心,她摆出了最幸福的笑容,像是连眼睛都笑了。 无炎知道,她怀念景凝或是记起前世时,才会做出那样难过的表情。他没有再多问,把银夭的围巾多绕了一圈,按按平实,搂过她的肩膀牢牢地抱住,“这样会暖和一点儿。” “嗯。”这样踏实的胸怀,有种很安心的感觉,银夭很乖巧地把脑袋依靠在他身上。此刻,耳边偶尔擦过的寒风,也吟唱出了欢快的音调。 “咳咳…王子和公主的兄妹情,真是好让人羡慕啊。”说话的人,言语里讥讽的味道再明显不过。 “我当是谁呢,原来三位使者大人也有如此雅兴来赏花啊。”银夭和无炎没有改变姿势,淡漠地看着来者步步逼近。 还是柳易凡表现的沉稳,先鞠一躬,“王子殿下,公主殿下,我等多有冒昧还请见谅。”回首示意,身后的俩人才跟着行礼。 “柳公子何必客气,本来我把使馆建在这,就是希望三位能多来御花园里走走。这里可有好些月明国没有的花草呢。”银夭右手一指,不远处种植的花卉,“比如,这xx不仅能做观赏之用,还可以入药。我说的对吗,慕容姑娘?” 慕容樱今日面遮薄纱遮住了脸上的疤痕,同样也看不清表情,生硬地回答:“公主才学广博,没想到对医术也有研究,在下佩服。” 银夭害羞地掩着左半边脸,“哪里,我也只通晓一部分而已。像是拿某些产自北方蛮荒之地的植物做成药膏,涂抹之后竟然能有暂时毁容的功效,这…我就不太懂了,”她拖长了音,对着三人笑得暧昧。 “你!” “樱儿!”还未等她发怒,柳易凡抢先一步挡在慕容面前,一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石乐棠和无炎一直保持着沉默,方才听到银夭的挑衅心里都很惊讶她究竟学了多少东西,但俩人并没有泄露在脸上。 “柳公子这是做什么,难道银夭真的如此可怕?你怕我吃了慕容姑娘?”她说是这么说,神情却温柔得很,还有点伤心的样子,眼眸都流连出点点光芒。 易凡看得愣了神,说话也不如刚才利索,“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真的吗?呵呵呵…柳公子的回答,还真是坦率呢。” 她这倾国倾城的容颜,还笑得妩媚动人,也难怪在场的男子全都无法转开炽热的视线。突转的形势更是让慕容樱气得半死,使劲挣脱柳易凡的手,轻哼一声,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敌人。 “哎呀,不好意思!是不是银夭太多话,惹慕容姑娘不高兴了?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她捂住嘴巴,另一只手抓皱了无炎胸前的衣襟,楚楚可怜地看向对方。 “没有没有,她就这个脾气,公主别在意。”柳易凡早已忘了立场,先是自作主张替旁人答话,还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笑得格外亲切。往日建立的严肃形象,早就化在了银夭嘴角的笑意中,不知要是被败在他手下的楼兰将领们看到会是什么反应。 “那就好,既然今日在此相遇,不如就由我和王兄尽地主之谊,带各位一览御花园美景如何?”银夭询问似的偏头看向无炎。 第二十二章 游园 “那么,各位请吧。”无炎点点头,做出邀约的手势。 柳易凡刚欲起步,就被石乐棠拦住了,“柳兄,你不是犯头晕症了?神情有些不对啊…” “没有…咳咳…喔,是有点晕。”被人这么一提醒,他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偏离轨道,又正了正衣冠,神情如石头般僵硬。 “是吗?面色倒没有症状啊?”银夭走了过去,准备伸手搭脉却又停住了,“有慕容姑娘在,无须银夭,请。”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有点想看看这群人如何演戏,一个调皮的眼神递去无炎也了然于胸。 慕容樱不好推辞,也怕这讨人厌的公主真的亲自诊断,只好尴尬地假装号脉,“没事,大概是天凉,寒气入体,回去吃几贴药就好了。”她似乎还有洁癖,收好手就用腰间抽出的丝帕细心擦拭着。 “那样就好,若被他国知道,使者大人在宫中生病,岂不是我楼兰招待不周嘛?柳公子放心,我会吩咐宫人亲自去使馆取方配药,势必让您早日康复。” 银夭说得情真意切,柳易凡便又是一副快被掳获的样子,“公主真是有心了。”她不禁好奇,这月明国国王究竟是怎么想的,才命令这么个毫无心机的人装成严肃深沉的大将,想害他吃苦药还不知道。即便他武功再高,只要用点小伎俩就可以骗到他,还可能导致无法去保护身边的王族。莫非他们是想兵行险招?却又没这个必要。但不至于,有那么相信慕容樱的毒术无敌吧?说不定啊,石乐棠可不只是什么文弱书生…… “我们就从这御花园口先向左走吧。”她的声音,如风铃作响,字字滑入人心。 无炎和银夭领路,月明国一行依次跟随。大家走走停停,说说某个花卉的来源,又或是另一个的妙用,享受混合而成的芬芳,情景看上去十分融洽。 “没想到啊,在楼兰的御花园逛了一圈,真是增添不少知识。”石乐棠走在末尾感叹,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慕容樱还是不屑的语气,“我倒不这么认为,也没有什么奇花异草嘛…”话未说完,就被两个同伴瞪了回去,她自己又把眼睛偏向别处。 “慕容姑娘说得对,确实是没有什么。要说这奇花异草,我猜宫里一个地方有,只可惜以我的权利无法去看啊…我也很想…唉……”银夭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哼,在楼兰王宫,还有公主没权利参观地方吗?真是奇怪啊!”慕容樱看总算是找到公主也做不到的事了,像是偷到糖的孩子兴奋不已。 “对啊…慕容姑娘也觉得,除了高于我的父王和王兄之所有,不管王宫何处,又是何人之物,我都应该可以看吧?” “身为楼兰公主,连查看王宫这点权利都没有,才是可笑。”她笑得越发得意,抑制不住地仰起了眉毛。 银夭踌躇了一会儿,才有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一直啊,都想看靠近御花园附近的某地,某个神秘的黑箱……”她向前一步,“慕容姑娘,你认为我能看呢?” 慕容樱怎么也想到她给自己挖了坑,不禁叫道:“黑箱?!” “对啊。”银夭天真地眨着晶亮的眼眸,很是期待。心里偷笑,这月明国的使者都是怎么了?先是有被美色诱惑地无法自制的武将,再是自以为抓到痛脚就忘形的毒女……费劲心思设计的使馆,逮到的“宝物”只有一人啊。 “黑箱里没那些东西!”慕容樱下定决心,死不承认。 “这样啊,那算咯。呵呵呵。。。。。。”银夭开心地笑着跳回无炎怀里,像是炫耀功绩似的,白色的罗裙花边在风中飘扬出好看的弧度。 无炎低头向女子施礼,神态自若,“慕容姑娘不必在意,夭儿还小不懂礼数。时候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他揽着银夭的香肩,漫步走向王宫西角。 “樱儿,早就让你别冲动了!差点出事!”一回到使馆二楼,柳易凡就开始数落起伙伴。 “哼,就你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和是谁看美人看得连自己干什么的都忘了。”慕容斜眼鄙视地看着他。 柳易凡抓起她纤细的手臂,“你胡说什么呢!我可是你哥,少给我没大没小的!” “我呸,我可没有这种贪恋美色的无耻哥哥!” “找死是吧?” “对!你来啊!” 石乐棠挡住就要打起来的两个人,“好了,别闹了。小心隔墙有耳。” “啊!对不起…王…咳咳!”差点又说漏的柳易凡,慌忙捂住嘴巴,还不忘责怪地看着口中的妹妹。慕容樱也抱住双臂,不服气地站在一边。 “总之,今天是你们俩人不对。”石乐棠撂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直到晚膳时间也不出来,没有人敢去叨扰。 无炎饭后,悠闲地坐在房间里沏茶,“夭儿今日的斗志,怎么这么强?” “试探。”银夭帮忙放好杯子。 “试探出什么了吗?”无炎只以为她不悦赏花时见到那三人,才一味刁难,谁知她还有这种心思。 “很多啊……那个柳易凡空有一身好武学,却简单易骗,且看上了我的相貌可以利用。慕容樱个性看似阴沉,但与姓柳的很像,无法自制情绪。看举止,俩人相处过的时间很长。还有,她的黑箱里果然是毒草毒虫一类烈性物,因为若是普通、罕见的药材,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竟然变得那么紧张,可见一般。石乐棠的心计很深,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他能自始至终看着我戏弄属下却没有反应,说明自视甚高,根本不怕被我套入情报,或者说认为我斗不过他。最后一点,他们今日出行,没有对楼兰不利的目的,否则三人会警惕性增高,绝不会如此表现。”她一口气说完所有信息,轻松地品尝起小香刚奉上的点心。 “没有目的……”确实,这才是最重要的。在朝堂上,月明国这次奇怪的出使几乎成了每日主题,被众人讨论了无数次,无炎也始终想不通。 “剩下的是父王该思考的事,你只要告诉他这些就好了。若不是偶遇,我可不会去多事。”银夭语气厌烦,毕竟两次要与无炎游园,都被人破坏,心情自然不好。 “夭儿乖,不必想了。”无炎微笑着宠溺地揉摸她的秀发,顺滑冰凉的触感令他的心颤抖了一下。 第二十三章 易凡 元纪一百年(“元纪年”为世界的通用计时单位),太平大陆初定,天下五分——金耀、楼兰、月明、星贝、赤和。 传闻,五国帝王本为兄弟,且同年同月同日由童女(十四岁以下未婚处子)所生,得天神庇佑,收为“神之子”,方获得帝王之才。后百年中,各自发展,相处融洽。彼时,四周出现许多新兴国家,占地甚小无可惧,作为大国之天然屏障,遂约定每年上贡则不侵扰。 元纪二百一十三年末,曾经的第一大国——金耀崩溃瓦解,其原因被尘封在了历史背后,原国土逐渐形成北方蛮荒大地。 元纪五百六十六年,即楼兰天字十八年,邻国月明,帝王驾崩,三子登基,名讳洛潼。次年起,月明大举攻打周边各属小国。元纪五百六十九年,月明国版图扩大六分之一,仅次于楼兰。 “柳公子啊,这比试还剩五场,不知你们准备…” 柳易凡恭敬地弯身行礼,才坐下回话:“丞相大人是否想问我们何时启程归国?” 上官牧放下端起的茶杯,面不改色,“怎么会呢?我只是问问比试后,你们可有什么要求、心愿?我也好提前准备。” “臣等此举只是为了交流两国文化,别无他想,丞相不必客气。待比试结束,自会向王上奏请离去。” “是吗…那好吧。要是你们日后想起什么,大可再提啊,哈哈。”丞相又举起杯子,“来,两位也是,请品茶,”他说着,看向了坐在左侧的另两位使者,笑容可掬。 出使时间为一个月,如今只剩几天却仍未查出月明国的目的,这让上官牧十分不安。他已然五十余岁,虽然身体硬朗也不能预防天有不测,守在那个人身边的诺言不知还能延续多久?当今王上,与他相比年轻十岁,风华正茂实际上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但这颗心自二十多年前开始只为他而跳动,除了惦记着他还能干什么? 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情绪?恐怕他直到死亡降临都无法自知,又或是他根本不敢去想像那个答案。二十多年前的相遇,第一次发觉自己荒废的生命有了意义,可以抛下财富、亲人,毫不犹豫地走到他的身后。只要看着,就觉得快乐;只要守着,就觉得安心……即使看到他身边有别的人陪伴,也不会难过,反而很庆幸。“只要他幸福就好”,这是经常回荡在脑海里的话。 “所以,羽,我绝不会让月明踏入你的国土半步,”周遭空无一人,他却如此信誓旦旦地说,仿佛对面就站着那个一身华服的帝王。 月明国的使者,自丞相府回宫一路,无人言语。 “总算回来了,刚刚装得我累死了。” “你轻点!”慕容樱卸下脸上的薄纱,瞪了男子一眼。 “可是,这老狐狸叫我们去,也没说什么东西,到底想干嘛?”柳易凡对其视而不见,转身询问最后上楼的人。 石乐棠今日还未说半字,沉默地思索着。 倒是女子又开了口:“哼,大概是有点不耐烦了呗,你以为他当真是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啊?别忘了他可是当年楼兰家喻户晓的富家公子,嚣张傲气不比你少半分。不过…能隐藏到这种地步,若不是探子事先千辛万苦地调查,还真看不出来。” “为了地位啊,什么做不出来?找个替死鬼,装成是在烟花之地不慎烧死。还暗地里动手脚弄得家道中落,亲人全搬到了乡下。又改名换姓,说自己是什么隐世之人?真狠啊…”柳易凡初次听到这些,就很好奇这样一个人究竟为了得到什么?来到楼兰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知道了:身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楼兰王对他是绝对的信任,娶了国色天香的小国公主,这种成就感应该很令上官牧满足吧?相比较之下,他的人生也算是刚刚起步罢了。 柳易凡想到不知要过多少年自己才能拥有等同的生活,就觉得气闷。他虽然从小就被将军收为义子,日子充实又快乐,练好武功兵法保家卫国就是自己最大的心愿。但入朝为官三年,并没有人把他当回事,这次出使才是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只是他坚信,终有一天自己会成为月明国的护国大将军,驰骋沙场,威风凛凛,成为那个英明盖世的君主最相信的人。然后,“我也娶个公主好了”,他小声嘀咕着,恍惚看见那个娇美可爱的小人儿,竟是一阵心慌。。。。。。 “喂!你做什么白日梦呢!”慕容樱瞧了半天,猛地一拍他的肩,又无奈地叹气,不可思议她怎么会和这种呆子相处那么多年,真是有病。 “我哪有!”易凡被吓了一跳,还死不承认。 “哼,最好是没有,别忘了我们是来干嘛的!别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她一边说,一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使劲地摔上门。 “这丫头!发什么神经…”他不经想起以前,那个小时候跟在后面不停地喊着“哥哥、哥哥”,伸出幼嫩的双手要抱抱的“小尾巴”,“那时候真是乖巧呀…唉…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死德行!真是!”气得他隔着门挥舞拳头,咬牙切齿。 “夭儿,怎么了?” “没事,只是耳朵热热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画笔,两指轻柔地摩挲着发烫的耳垂,记得在那个世界,这可是代表“有人在想你”的意思。无炎走到身后,小心地撩起银色的长发,“应该是冷了吧?来,把围巾戴上吧!” “嗯。”银夭回头一展笑颜,如微风拂过面颊,抹上两朵粉红的云霞。 “继续画吧。”男子回到书桌边,提起笔悬而不落。 轻薄的画纸上,少女素纱缭绕,身材玲珑,怀中正是那把熟悉的焦尾琴。她站在树下亭亭玉立,空中是片片心型的樱花花瓣缤纷飞舞。身后的房门边,倚着一个年长的女子,柔弱瘦削,又别有一番风韵,双目温和地注视着前面的身影,淡笑如花。 无炎知道,这是已经无法回到的过去……倘若景凝知道夭儿已然被卷入了宫廷是非之中,会是怎样的表情呢?她和自己,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夭儿快乐无忧的人,哪怕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要怎么做,才能实现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第二十四章 斗画(一) “第二十七场比试开始!由月明国使者石乐棠出题,仕部王监理应答。”天气总算有了七月末旬该有的样子,明媚的阳光透射进辉煌的大殿,恰好地衬托出堂上之人的高贵。 “等一下,不如今日,由朕的王子来应试如何?” 刚站出来的王大人年纪尚轻,额头还冒着虚汗,听到这话不由松了一口气,还装模作样地说:“王上,这样不合规矩。” 楼兰王只是摆一摆手,“好了好了,月明国使者有什么意见吗?” “能和王子比试,是在下的荣幸。”石乐棠款款站起,将手中的折扇合上。他今日穿的是仍是青色衣衫,束玉带,显得十分文雅。 “那么,谁来呢?无机,无炎…”他眼神瞥到左侧,两个儿子应声起立。 银无机刚准备回话,旁边的无炎竟然先开口了。他不免惊讶,却又强作镇静,文武大臣也交头接耳地讨论。无炎多年来上朝只是例行公事,从不表现,这次又是为什么? “父王,就让儿臣来,可好?”他依旧是面无表情,无视周围人的眼神。一束凛冽的目光看过来,无炎也只是坚定地回望。 “哈哈…难得无炎提出,去吧。” “是,父王。” “七王子,请多指教。”石乐棠言语周到,谦逊地拱手。 无炎只是点了点头,“啪”地打开了手中的黑边白扇,略微浮出笑意。 青衣男子刚欲出题,竟发现那中间的扇骨上竟刻着一个影影绰绰的小字,若不是他心思细腻,一般人断然看不到。他踱步两三下,走到与无炎齐平的位置,才又说话:“在下想和王子比试…美人图。”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的题目,想挑难楼兰大臣,但这突发的状况以及那个字都让他耿耿于怀,心中郁结的情绪难以压抑。 像是早就料到,无炎只说了个“好”,便看向宫人,示意他们端来笔墨纸砚。 听到“美人图”三个字,大臣们都摸不着头脑——以画画比试,若是两人都精通,本来就难以分出高低。此次又是画美人,更是难上加难,要知个人的审美不同自然会有分歧,又该如何评判? 太子无机也是好奇,用眼神询问师父,却看到丞相和父王对视,表情似笑非笑。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唯有静观其变。 宫人搬来了长桌,一前一后地摆放,距离较远,让彼此无法干扰偷看。无炎邀乐棠先请,自己才走到桌旁慢条斯理地展开画纸。 千政殿上,静默无声,众人耐心等待。此时的俩人都拥有俊俏的侧脸,认真专注的态度,偶尔停顿时,弯起嘴角轻笑,眼光温柔,给人的感觉就好似兄弟一般。 石乐棠率先落笔,回身正巧看到无炎用手挪开了镇纸石,弯身向王座上闭目养神的君主请示:“我等已经完成了,恳请王上过目。” “是吗…”楼兰王明知未过去多久,还是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倦怠。透过缝隙瞧着台下,片刻才招了招手,“拿上来吧。” 画举到近前,方才还在假寐的银天羽突然大笑,“哈哈哈哈哈…真是有意思!来,拿下去,你们都看看。” 待人们一一看过两幅佳作,知晓了为何王上如此反应,也跟着笑了起来,无机却只是看似淡然地站回原位,比试的人也走到了大殿正中。 “没想到啊,七王子殿下和使者大人画得竟是一人,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上官牧说话时,仔细端详着两者的表情,都是毫无意外地微笑。 银天羽笑得夸张,指使站在门口的宫人,“这么有趣的场景,还是把画中人请来吧!去,请十公主来!” “是,王上。” 一天前,景夭楼中。 “无炎,你在想什么吗?”银夭吃着新鲜的糕点,甜腻的味道飘出口中。 男子按住还在震动的琴弦,抬起头正对那双闪亮的双眸,“夭儿看出来了?” 她从盘里拿起最后一块,回答道:“自然,你的琴音已经告诉我了。”说完,粉嫩的小嘴又被塞满了。 “我在想,这月明国使者就快走了,生活能否像理想中那样恢复平静……”离开并不意味着结束,他只怕其实是真正的开始。 “若是你担心,我去确认下不就好了。”银夭舔了舔食指和拇指上的碎屑,手垫在桌上撑起娇小的脑袋,调整位置地蹭来蹭去,像一只温顺慵懒的小猫。 无炎知道她虽然表现得漫不经心,但说出口就一定会去做,急忙回答:“不用了,夭儿只要好好地待在这里,这些事不用管。”已经不想让她去刺探情报了,不仅她会累、会不悦,自己也无法任由她一次次出现在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面前,甚至需要利用姿色……那次御花园中,柳易凡的表现令他很在意,却又不能做任何事,这种感觉很不好。 “那好吧……无炎若是想自己去,可要小心一点。”银夭想到那个刻意毁容的慕容樱,他们伤害王子之类的事虽然不太可能,下毒对她来说可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自己不会医术,仅仅靠前世的兴趣搜集了解到的,以及这几年在藏书阁看到的一切,还不足应付。若是慢性毒,又或是蛊毒,让人难以发现,就麻烦了。 “嗯,夭儿放心。”他笑了,女子便也笑了。手指再次拨动,一曲如泉水般清澈的旋律流淌而出…… “父王请我去?” “是的,公主殿下。” “为何?” “额…今日参加比试的是七王子,月明国那个石大人出题。然后…王上就要请公主来了。”这个宫人当时站得远,并没有看到画上的内容。 银夭蹙起眉,看着这个迷迷糊糊的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你可知道比试的题目?” “回公主的话,是美人图。” “知道了,你在外面候着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是。”小家伙是新进宫的,这是第一次走进景夭楼,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如此美丽的女子,激动地脸都红了。再想到此刻公主正在更衣,与自己仅一门之隔,也不知自己是该站哪,左右徘徊。 “好了,带路吧。”银夭换上了祖母绿色的广袖罗裙,戴着同色调的围巾,清新雅致。身后跟着的小香,一脸兴奋。 “是,十公主殿下请。”宫人好不容易稳住自己,再也不敢抬头去看,只能侧头偷偷地瞄一瞄裙角。 银夭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像个孩子,也就不管这种行为是否合乎礼数了。 第二十五章 斗画(二) “银夭参见父王,大王兄,七王兄,”女子行完欠身礼,又转向右侧的贵宾席,“见过月明国柳公子,慕容姑娘,还有…石公子。”她说话时,却没有用目光捕捉最后那个人,只是笑容浅兮。 “来,夭儿,去看看那个,”楼兰王指了指已经装裱在木架上的作品。 “是,父王。”她像是这才注意到放置在大殿中央的两幅画,抬起眉瞧了一眼,才慢慢走近。她静静地站在画前许久,也不出声,旁人更不敢打断,想观察表情也只能看到一张精致白皙的笑颜。 太子站立的位置,算是离银夭最近,但他也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瞳孔并没有聚焦在一点。实际上,自王妹走进这千政殿中,他就一直维持着肃穆的神态,幸好此时众人关注的重点并不在他身上,察觉不到异常。而此刻的无炎、乐棠俩人也已经回到了席中,前者盯着手中的折扇,后者则是抚弄着发尾。这些看似再淡然不过的举动,恰好证明了他们正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只是能读出这层含义的,在场又有几人? 终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公主抬起了头,疑惑地问:“父王,到底要夭儿看什么呢?” 此话一出,大臣们更是安静,心里大概都想着她看了那么久,难道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吗?很显然,王上叫她来,就是为了让这画中人来个评判,说不定楼兰还能赢上一局。可是这公主,丝毫没弄清楚状况,还真是年幼无知。 银天羽眯起眼,又一拍大腿笑了:“哈哈哈,是朕没有讲清楚。来,夭儿…”他邀女儿走上王位一起坐下,手揽着纤细的肩膀暗自使力,他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让她躲过这场争斗,“你可知这画中人是谁?” “有点像夭儿而已。”她回以灿烂自然的微笑,忍耐着男人的行为。 “是啊,确实很像,”王上刻意加重了形容,“那夭儿觉得,这两幅画哪张更好呢?”他这么一说,大臣也惊讶了,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将裁定权交给公主。 “唔……”夭儿食指抵着唇,仿佛是经过认真的思考才又偏过头,“让儿臣再下去看看,行吗?” “好,去吧。”身为父王,他的举止真是体贴入微,待站起时还帮她压实胸前的围巾。在不被人注意的某处,有个男子的动作分明停顿了一下。 银夭先是停在了其中一副画前,上面是一位身穿白色裙装,戴七彩围巾的女子站在清澈见底的湖边。刚刚看到时,立刻就回忆起那次石乐棠深夜造访景夭楼的情景,自己正是如此打扮。也是彼时,听到他说:“倘若终有一日两国交战,绝不会有月明国人踏足此楼半步。”聪明如她也猜不透了,这到底是威胁她的利器,还是那个男人真正的心中所想?若是银夭说石乐棠落败,他是否会利用那次谈话所了解的内容,做出些什么?她倒更想认为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毕竟感受到他的言语和音调都透露着真诚这一点绝不会是幻觉,如果是刻意去欺骗她并没有好处,还容易惹上麻烦,何必呢? “这幅…是月明国使者画的吗?”她今天是第一次正对石乐棠的眼眸,并且明知故问。 男子站起身上前施礼,“正是在下。” “能不能说说为什么这么画呢?我不是很懂…”银夭说得很认真,隐去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 “是,公主殿下。”石乐棠走到近旁,手指着纸,“竟然比的是美人图,首先画上的必然是绝世佳人。其次,虽外貌出众,也不一定就是‘美人’,而应该连内心也引人注目。而眼睛,是表达一个人真心的最好方式。敢问公主,可看出这双瞳孔的含义?” 银夭并未回话,男子也像是猜到她会如此,接着说:“是对过去的思念。” 没错,画中人看向远处,正如每次她在漫天星辰下缅怀着冷宫生活的模样。是他那晚真切地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还是长久以来一直躲在暗处观察呢?这无所考证,只是此刻必须做出反应,她有些惊讶地重复着他的话:“对过去的思念?” “对,思念是因为有爱,而内心有爱的女子正是最美丽的。”石乐棠说罢,一改刚刚稍微有些动容的表情,恢复常态,“那么公主认为呢?” “经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有点像呢,”她又凑近看了看,“真是个美人!” “谢公主谬赞。”他只是恭敬地鞠躬,回到了原位。 “那么,这幅就是王兄画的咯?”她轻轻用跳步走到另一副画前,开朗地冲着作者微笑。 “是的,王妹。”无炎将折扇放在袖中走了过来,也做好了解说的准备。 “不过哈,王兄是想以人数取胜吗?”银夭又将视线落在纸上,“人家石公子只画了一人,王兄竟画了俩人?” 正如她所说,纸上是敞开的庭院,没有刻意地描绘细节,不知是王宫还是寻常人家。一个娇小的女孩侧身站在门内,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眼睛因为惊喜睁得大大的,若不是与乐棠画中一样的银发,大家根本猜不到是谁。不远处是一个削瘦单薄的女子,手里捧着小碟,上面放置的大概是新鲜出炉的点心,嘴角勾勒出美丽的弧度。这是在银夭的过去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要知道她方才是有多么艰难,才控制了像激流般企图冲出的悲伤。 “自然不是,正如石公子所说,女子之美更重要的是心灵。这幅画正是两个字,亲情。”无炎又怎会不知她的内心不好受?自己如何能料到父王会做出这样的举措?但他现在还是要平静处之,待此事后,他只想紧紧地拥抱夭儿,甘愿替她承受十倍百倍的煎熬。 “是亲情吗?喔……”她表现出又陷入沉思的状态,旁人会以为是在比较考量两幅画吧?但她是在想,这是有多么的可笑?她像个旁观者,审视着被擅自描绘出的自己的记忆,不能有多余的情感流露。这就是银天羽的目的吗?看到这俩人的画,于是打算刺痛她的心,扯开她冰冷的面具?再借助她,探测月明国的计划?这个男人,永远会最大程度地利用机会啊,不愧是天生的王者。 银夭在内心轻笑,外表天真烂漫地看着那个笑得诡魅的帝王,你难道认为自己能一石二鸟吗?究竟是高估你自己呢,还是低估了我?所谓的“感情”,我已经丢弃过无数次,更被伤害过无数次,仅仅是这样的程度,怎么会让你如意呢?那么,就看看我精心为你准备的戏码吧…… 第二十六章 斗画(三) “夭儿,可有结论了?”楼兰王招女子坐回王座,又牵起了她的手,才开口询问。 银夭抱住他结实的臂膀,“唔……父王,这比试是楼兰对月明,而题目是美人图吧?” “嗯,对。”银天羽饶有趣味地看着,想知道她还能耍出怎样的花招? “儿臣知道,历来比试,胜者都会赢得奖赏对吧?” “嗯,没错。”他点点头。 “既然,这比试并没有规定人数,只要是楼兰人对月明人即可。而且,还可以夺得赏赐。不知夭儿可否一同参加呢?”她话音刚落,着实吓了所有人一跳,所有人都安静无声,“父王?” 银天羽自景凝去世之后,再也没有去过王宫西角,当然没有见识过她的画功,“好,那夭儿去吧…” 这个男人竟然这样爽快地答应,是真的想看,还是认输了吗?银夭知道,这都当然不可能。怕是他见一计不成,又寻求契机再来一次吧? “是,父王。” 端来笔墨伺候的,正是先前那个领路的小宫人。他有些紧张,险些把水洒到公主身上,所幸太子殿下一个箭步冲上去稳住了。 “谢谢,王兄。”她优雅地颔首示意,男子却只是不自在地笑了笑,便躲避似地走回去。 取出极细的狼毫笔蘸好墨,握在指间,悬于薄薄的白纸上,银夭被发丝遮挡的面颊没有表情,周身散发出冰冷彻骨的气息,迟迟没有动一下。左侧,是想要相伴一生的兄长;右侧,是意外做出承诺的敌人;前方,是多次利用自己的男子,银天羽,你是为了伤害而伤害,难以饶恕。而我从始至终只想保护我唯一的幸福,所以一定会赢…… 仿佛在响应她的心,连原本明媚的阳光也抽丝剥茧般离开千政殿,黑暗从某处蔓延开来。不久,外面响起千万颗珍珠散落在玉盘上敲击的乐章,一场倾盆大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降临,夺走了空气中仅存的温度。 待银夭收好笔才意识到什么,一边轻声地问道:“下雨了?”一边回过身望向门外,她笑得动人心魄,只有这一刻觉得心里空空的,很舒服。 “是,下雨了。”无炎自然的回答,在这个场合却显得怪异。无机今日像是与他换了性格,一言不发地垂下头,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里也不知。 “夭儿劣作,请父王过目。”她拒绝宫人上前,亲自取下画准备献给楼兰王,眼眸比任何时候都柔情似水,让男人们一个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她缓缓靠近,表情越发妩媚,与那个幼稚可爱的公主简直判若两人。银天羽似乎预感到什么,想要阻止女子的脚步,又忍不住凝视那张娇美的容颜。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念头,幸好被他强行压制…… 当那张纸慢慢摊开,身为楼兰最高统治者的男人瞳孔猛然放大又剧烈缩小,先前计划好的言语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看似镇定地一动不动,只是牢牢地将视线钉在上面。他终于理解自己方才的心境,忐忑、焦躁还有渴望矛盾地交织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诡异莫测的情绪开始蚕食他高傲的理智?无视一切,钻进身体的每处漏洞、间隙,然后根深蒂固,如猩红的藤蔓般纠缠攀爬…… 他输了,这是银夭得出的结论。 但是,首先想到的话为什么是“他输了”,而不是“我赢了”呢?以为刺痛别人所能得到的快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竟是后悔以及悲伤,我是怎么了?银夭停止了思考这种情绪的由来,不假思索地将手中的“武器”放下,强作精神,提高声调地说:“父王,我拿下去挂好给大家看咯!” “嗯。”银天羽似乎从千里之外被强力的气流拉扯回来,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发愣。 “这是!”某位年龄稍大的监理惊呼,旁边的人赶忙用手肘制止他。文武大臣不敢围在木架周围,四下散开,唯有楼兰的两位王子和月明国使者站在正中。 一向少言寡语的石乐棠率先打破隆重的气氛,“公主殿下……” “稍等,我会解释的。”早就猜到对方会询问,银夭走到了无他与无炎之间,擦肩而过的衣袖有些颤动。突然,她没了声音,惊讶地看着身边的男子。 “让我来说,”只见无炎一把搂过轻盈的玉体,俯视着她,眼睛的光芒依旧温情脉脉。 他知道她的情非得已,更能懂得她的歉疚与不安。想要安抚她不需要这样,想要告诉她自己没有关系,想要说好多好多话……可是此刻,用这么亲昵的动作已经是最大的限度。 夭儿,再等一会儿,我们就回家。因为相处久了的默契,她读懂了他的心声,好希望能趴在他的膝上哭泣,再说一句:无炎,谢谢你。 这种事,她还从未做过。 “画中女子就是曾经的楼兰第一美人,以及她的侍婢。” 雨声骤然停歇,那每一个字符都清晰地传入了千政殿所有人的双耳。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诗经●卫风●硕人》 她,曾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女子,若是处在同一个世界,必然远甚于卫国庄姜; 她,曾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若是处在同一个世界,必然远甚于唐朝杨氏; 她,曾得到了不可一世的男人全部的爱,若是处在同一个世界,必然远甚于西楚虞姬。 不过,她终究免不了堕入生死轮回,在自己最鼎盛的时代…… 注释:文中此诗描写的是卫国夫人庄姜出嫁时的场景。1。硕:这里用为高大之意。2。颀:(qi)这里用为头俊美之意。 3。褧:(jiong)古代用细麻布做的套在外面的罩衣。 4。私:中国古时女子称姊妹之夫为私。 5。荑:(ti)通“稊”。草名。一种像稗子的草。6。蝤蛴:(qiu、qi)天牛的幼虫。天牛科。黄白色,身长足短,呈圆筒形。蛀食树木枝干,是森林、桑树和果树的主要害虫。此处借以比喻妇女脖颈洁白丰润之美。 7。瓠:(hu)瓠瓜。一年生草本植物,爬蔓,夏开白花,果实长圆形,嫩时可吃。如:瓠齿:整齐、洁白的牙齿。8。犀:《汉书•;冯奉世传》:“器不犀利。”《后汉书》:“虽有犀舟劲楫,…,有须者也。”这里用为锋利、坚固之意。 9。螓首蛾眉:额广而眉弯。用以形容妇人容貌的美丽。 10。倩:这里用为形容美人含笑的样子之意。 11。盼:这里比喻为美目流转之意。 12。敖:本意为闲游、漫游之意,这里用为散漫之意。 13。说:(yue)这里用为喜悦之意。 14。牡:这里用为雄性的马匹之意。 15。幩:(fén)这里用为缠在马口两旁上的绸子之意。16。镳:(biāo)这里用为美盛之意。 17。翟:(di)翟羽。古代乐舞所执雉羽。 18。茀:(fu)本意为野草塞路之意。这里用为杂乱之意。 19。罛:(gu)这里用为一种大鱼网之意。 20。濊:(这里用为形容水声之意。 21。鱣:(zhan)这里用为大鲤鱼之意。 22。鲔:(wěi)鲟鱼和鳇鱼的古称。这里用为形容词,形容鱼尾击水之声之意。 24。葭:(jiā)通“遐”。这里用为疏远之意。 25。菼:(tan坦)这里用为初生的荻草之意。 26。揭:修长的样子。 27。庶:这里用为希冀之意。 28。姜:《国语》:这里用为地名姜水之意。 29。孽:(niè)这里用为忧虑之意。 第二十七章 斗画(四) “画中女子就是曾经的楼兰第一美人,以及她的侍婢。” 此言一出,就连不知情的月明国使者也静声了。柳易凡猛然想起,无炎的生母正是…不禁多瞥了画卷一眼,啊,没想到竟真是这么美丽的人啊!又何止只配得上“楼兰第一美人”这个称号? 飞舞起的银白色宽摆花边罗裙配衬高挑玲珑的体型,那如丝绸般柔顺的金色长发直挂到纤细的腰间,侧身回眸的脸庞有一丝绯红,柳叶弯眉,硕大好似含着水气的眼睛,直挺的鼻梁下两片薄唇,施上了桃色的粉黛。这些,都是最普通的说法。“美丽”这个词,又岂够描绘出那个女子的相貌?是的,没有一种辞藻可以形容的,仿若无意中坠落凡间的天人,仅仅是浮现在纸上也让人心生向往。 “那是?”被王妃夺去全部的注意力,三人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侍婢也是极为漂亮的,慕容樱的好奇脱口而出。只可惜,站在这么一位佳人旁,无论怎样的容颜都是暗淡的。 被搂着的银夭,身体骤然变得坚硬,她盯着画,“那是,美人的侍婢而已。”最后两个字,像是从紧紧咬住的牙关中挤出来的。她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为了让银天羽心痛,就如此冲动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忍耐力变得那么低下? 没有任何预兆的,从刚才开始就沉默的楼兰君主开口了:“当时只是侍婢,如今是王妃。” 好在没有人看到,高傲的公主在瞬时中闪过一抹冷笑。王妃?这个称呼让她无限感慨,原来这个男人还知道,她是他的王妃。想要打破越发沉重的局面,银夭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么,由我来完全解释一下。既然,如石公子所言,女子之美皆乎外在与内心,那么显然易见这两位女子无人能敌…因为……” 还未等她说完,乐棠就点了点头,“在下甘愿服输。” 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让这个人拜服,在场包括楼兰王族四人都有点吃惊。倒是丞相站出来大声提醒:“看来今日的比试,是咱们楼兰的公主胜出了!”大臣们都松了身形,总之算是逃过一场不必要的麻烦对他们这些只求俸禄的人再好不过。而原本聚在中间的人们,都各回己位。 “夭儿,既然你赢了,可要什么赏赐?”银天羽的语调一如往常,不愧是帝王,借着适才的时机调整好了状态。 银夭仰起头,与他对视。突然,笑得如繁花般灿烂:“夭儿只是觉得好玩,没想过要什么赏赐,倘若楼兰获胜能让父王开心,就是我最大的赏赐!”情真意切?这是在别人眼里的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最想要的莫过于立刻可以回到景夭楼,此生永不踏出也可以。 “哈哈…”男人的笑声短促而干燥,“还是夭儿懂事,那今天就这么散了吧!”他挥了挥手,迅速站起身离开王座往巨大的屏风后方走去,那里正是通向他的寝宫。 “恭送王上。” “恭送王上。” …… “夭儿呢?” “回七王子,公主身体不适,拒绝见客。” 待无炎行完跪拜礼,女子早已没了影踪,急匆匆赶来西角也只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他无意为难小香,只好作罢。不愿回去,无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湖心台,望着刺眼的阳光,“看来今日,不是个晴天。” 被拉起所有帘子的房间,昏暗沉闷。 床上的女子,像个娇小的婴儿一样蜷缩着,虽闭合双眼也能让人看出并没有入眠,因为那用力握拳的左手骨节发白。 “乐棠?” “嗯?” “你今天很奇怪哦,让你认输不是比登天还难的吗?”走在回使馆的路上,柳易凡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估计不愿多说话,石乐棠加快了脚步,“没什么。” “不对啊!”男子还不甘心,追上去继续发话,“而且你看,如果今天我们继续深入,说不定能知道什么有趣的事呢!你没注意?看到那幅画,那些老头子脸都僵了……” “哼,一看就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呗!关我们什么事!”慕容看着他的神情,充满鄙视,“你呆啊?” “你!我不跟你吵!”柳易凡也学着乐棠,只顾飞快地向前走。 “羽……” “你来了?” “嗯。” 只说了三句话,俩人对坐,陷入了沉默。 天空不会考虑人的心情,照样日落而月升,漫天的星星璀璨地发光发热,偶尔有一颗为了追赶什么从天际滑过,丢了踪影。人的眼睛,大概是负责加工过滤的,相同的场景可以因为心境的改变而改变。 “还没出来吗?”无炎还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背影寂寥。 小香手里端着盘子站在身后,“是,公主刚刚只命令我把这些饭菜退回去。” “在睡觉吗?”他的声音冰冷,无法想象是那个每日在这里欢声笑语的无炎。没了银夭的他,就是个无情无爱的人偶,整个世界都与其没有半点关系。 “是。” “牧,去查查为什么她会知道。” “我已经派人去了,”他永远是最了解天羽的人,所有的事都尽可能替他提前安排好,“或许是……” “我也猜到了,只是确认看看。” 上官沉吟了半响,“如果真是那样…只是凭记忆,竟然能画出一模一样的作品,就连运笔用色都……” 身为帝王也无法接受,“是啊,或许这是天意吧!” 上官牧看着这个一生绝对不肯认命的男子,那张比二十多年前更加气度不凡的脸失了血色,想要传递温暖的双手被强大的理智牢牢地抑制住。 床榻上,不知躺了多久的银夭始终没有改变姿势,或许身体早在意识之前就麻木了。 “夭儿,我的宝贝女儿,你比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物,咳咳…都要美。” “母妃…您才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夭儿,这枚戒指给你。记住,时时刻刻带着它,绝对不能给人,听见了吗……” “母妃,若有来生,我要做你的夫君。终我一生,都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那些刻意深埋的记忆,像沸腾的气泡不断冒出来,无论怎样努力冷却自己的心也不行。 她对着手中的东西,轻声细语,“母妃,即便真的有来世,你还是会爱上他吧?” 对啊,宿命这种东西,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因为即便改变了所处的世界,它仍然牢牢地铭刻在灵魂之上,所以她才要…才要…… “唔!”心脏刹那间仿佛撕裂般剧痛,她下意识地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揪紧了衣襟。 第二十八章 绿线 “马上就是最后一场比试了。”柳易凡虽然在使馆里,用得却是认真严肃的表情,眉头紧锁。 石乐棠未作反应,倒是慕容也是一副急切的样子:“还没找到不是吗?怎么办?”她伸手摸了摸黑箱。 “是啊…” 两个爱吵闹的人难得步调一致,中间的男子这才说话:“本来也没想过此行一定会成功,又有何大不了?” “可是!这样下去就…!”易凡话说一半,静下来聆听周围确定没有别的声音,继续说道:“毕竟,能找到那个是最好的,不是吗?” “总之,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完成了其中一个任务,剩下的不必多言。”乐棠细心地整整衣冠,“时间也差不多了,走吧。” “夭儿,那我走了。” “嗯,”女子亦如往常品着茶,目送着兄长离开。 事实上,自那天斗画之后,不知何故十公主殿下突发急病,王上听闻后立刻派了所有太医,却都被拒之门外。 “夭儿到底怎么了!”就等在湖心台的无炎再也坐不住了,硬要闯进去。 小香坚决地拦在前面,“公主说了任何人不得进入!” “让…他…进来吧。”屋内突然传来虚弱的话语。 “是。”侍婢推开门,趁机透进的月光照亮了地面。 男子好不容易见到了惦记的人,却惊得睁圆了眼睛站在门口。他愣了片刻后,一个箭步冲上前跪在床边,“夭儿!你怎么了!”伸出的手想要触碰,又莫名地感觉必须远离,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 银夭强挤出一个微笑,“是吧?很奇怪吧?”她望向自己裸露的白皙肌肤,一条条深绿色的细线像汩汩水波流动般呈现在上面,在这昏沉的房间里透着慎人的淡淡光芒,“千万…不能碰我。” “好!可是,果然要请御医看看吧!”虽然他通医术,但丝毫看不出这是什么迹象。诡异,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 “我…想…即便…请来也…没用。”她仿佛说每一个字都极其艰难,半天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不是什么病,也不是中毒,像是身体里某个东西在对自己的行为作出抵抗。只要她思考,心脏被钝器击中似的疼痛就会加剧,紧接着绿线分叉得更多。 无炎待在她身边,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紧紧地揪着垂在一旁的床罩,“夭儿…” 女子的手压在胸口恨不得把里面掏个干净,银色的碎发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上。“无炎…去…让他们烧洗澡水…我要净身…”现在的状态,她根本无法停止思绪,或许泡在热水里可以舒缓下来。总之,潜意识告诉银夭,只要什么都不想,一切都会好的。 “好!”他腾地站了起来,亲自跑出去准备。 黑暗里…有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地在耳边回响。 你们是谁?喂,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听不见啊!喂!喂,停下来!够了!我不要听了!帮我赶走他们…帮我赶走他们…月! “啊!”身体一下子苏醒了,眼皮慢慢撑开,只看见四周水雾缭绕。 “没事吧!”顾不得礼数,听到叫声的男人直接踹开了门。 “无炎…我在洗澡呢,出去。” 银夭的回答很平静,加上木桶里如玉的身体若隐若现,无炎只好转身听从指示。等在外面,忽然发现外面习习凉风吹在脸上竟然是温热的?不,大概是自己全身滚烫,为什么呢?紧张?担忧?恐惧?还有…克制的本能。 脑袋被清空了的感觉,很舒服。 不过…方才影影绰绰的画面,飘渺无边的声音,以及脱口而出的那个? 停!不能想!不管那些是什么,至少现在不想再变回那副鬼模样,她使劲甩了甩头,憋了一口气沉到了留有余温的水中…… “今日是最后一场了啊,哈哈哈…真是可惜呢!朕本想再多与月明国的使者交流交流!”楼兰王客套地与众人寒暄。 “臣等已经打扰数日,理应回国了。”柳易凡对答稳重,其实心里早就骂台上那个老狐狸半天了。 “是啊,待你们回去替我向新君问好啊!”这句话看起来友好,可是听得懂的大臣们都不怀好意地偷笑。世人皆知,月明国王登基已满三年,还被称为“新君”,像说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般,摆明了瞧不起他。 柳易凡强压着噌噌冒上来的内火,拱手行礼,“这是当然,请王上放心。” 待对阵双方出列,银天羽发问了:“哎?这慕容姑娘自始至终都不愿意露一手吗?”如此一来,不恰好证实当初银夭的猜想吗?他本以为对方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回王上,慕容近日水土不服,所以我们取消了她的比试。”石乐棠随便地应付过去,引得在座人不满。 “什么嘛!难得是认为两人就能赢过我们,干脆省了?” “就是,太过分了!”找到话茬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银天羽没有在意这些,挥挥手,比试得已顺利地进行下去。 “比试正式结束!楼兰国获胜10局,月明国获胜20局!月明国胜出!”宫人大声宣布结果,还小心观察王上的脸色。 “是吗…”男子搔弄下短发,满不在乎,“月明国此番派来的果然是精英啊!说吧,条件是什么?” “我国君主只是希望与楼兰文化交流,并无特殊交代。” “哦?”银天羽这才表现得有些在意了,向来比试算是通过和平的方式争夺土地权利等等,什么都不要才奇怪,不掩饰就更奇怪!“那好,朕就赏你们些东西作为奖励吧!拿上来!” 进来的一队宫人提了两个中等大小的箱子和一个大柜子,逐个打开。前者放满了金银珠宝,后者装了两个大活人!不过,这都是惯有的赠礼。 “这是我们楼兰的奇珍异宝,以及今年挑选的两位上等美人,就送给你们了。” 柜子里两个女子衣着单薄性感,长得确实美艳。柳易凡三人却没多看一眼,就跪下来谢恩。 “今晚就为使者们摆个宴席欢送吧!” “谢王上。” “再派人四处查查。” “是。” 银天羽一人待在寝宫里,昨夜未与上官下完的棋局还摆在面前。 第二十九章 乐棠 相较于那个二十四小时都有光芒包裹着的“明亮世界”,这里夜晚的时间似乎比白天长很多。女子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天黑就是一条分界线,意味着可以自由地享受清新的空气,好好地做个深呼吸,放空思想。 无炎正准备起身离开,又想起什么回头说道:“夭儿,明天设宴之后,月明国的人就会走了。” “是吗…我知道了。” “你……”他欲言又止,有些担忧。 银夭温柔地一笑:“我必须出席不是吗?放心,我想父王暂时没多余的心思对我怎么样。” “嗯,也是。”被感染似的,无炎也笑了,“待过阵子,我带你出去走走好吗?”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到这个世界六年还从未离开过王宫。并不是不会好奇,但她一直告诫自己早就不再是个孩子了,也就淡了这种念头。 无炎见她不回答,又问:“不喜欢出去吗?”他怕她生性恬淡,对于游玩觉得麻烦。 银夭摇了摇头,“只要是无炎带我去的地方,我都喜欢。” “嗯,我会准备好的。” 她送走了无炎,也挥手让小香退下,独自一人站在湖心台,看着泛黄的阳光一点点被远处的山蚕食殆尽。 “这就是‘日落依山尽’?现在才算感悟到啊。” 前世,她的爱好也有诗文,又学了古琴。曾经像同龄的女生一样有过那种傻傻的幻想,要是自己一觉醒来到了古代该有多好?如今的生活,看似与当时的期待相同,却没有了那份梦想成真的喜悦。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样想下去,突然又有了剧烈的疼痛,她紧紧捂着胸口,追忆也只好作罢。 不知不觉,月光洒在了她一袭白色的长裙上,染上了清冷的基调。 一个声音打乱了今晚的调息,“公主心情不好?” “深夜造访是月明国王族之间打招呼的方式吗?”银夭背对说话的人,看着今晚一直很平静的湖面,随地捡起一块石子丢进去,噗通地溅出水花,“看,我的心情就是这样。” “唔…原本淡然无忧的生活,被我们的出现惹起波澜吗?”青衣男子走到她的身边,保持恰好的距离,“但是你看,很快就又恢复了,不是吗?”此刻的品茗湖如同一面完好的镜子。 银夭挽起垂下的长发别在耳后,无奈地拉起嘴角,“不一样。表面虽然看不出来,但内在却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石头。” 男子不语,大概是在想反驳的方式?她便接着说:“说吧,石公子此行又为哪般?” “呵,公主什么时候变成急性子了?”乐棠轻笑,但对方没有丝毫反应,“在下听闻公主生病,特来拜访。” “那公子倒是慢性子,我这病都好了几天,您才来?”银夭刻意用了敬语讥讽他。 “若我当下急匆匆地赶来,怕是对公主的名声有影响吧?”这只是原因之一,乐棠知道即使不多说她也能料到。 银夭觉着久站有些累了,便倚着石栏放松下来,“名声?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她说出口,又想起来了,楼兰就如中国古代,封建的社会对于这些无聊的东西最看重了。 果然,乐棠到底是个读书人,又是最需要讲究繁杂礼数的王族:“真的,不在乎吗?” 哼,这是送上门给我解闷吗?也好,当是你们出使的回礼吧。银夭边抬头望着他,边步步靠近。 乐棠有些不解,只见她右手食指的指尖搔过自己衣襟间裸露的肌肤,一阵惊人战栗从胸口传来。那双与自己对视的眼眸闪出从未见过的魅惑色彩,他莫名地紧张后退却也没有逃过。两片柔软的薄唇就这么印了上来,有股不知名的花的香气。 待他再回过神来,就见银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冰冷地问:“吓到了?”她本来没有这种捉弄人的习惯,只是最近郁结的情绪太多,借此发泄一番。不过显然,只是这样还不够。 乐棠还是惊得说不出话,呆呆地立在那,像个精美的雕塑。 她不禁又开始坏心眼,“第一次?”说着还用舌头舔了一下上唇,期待这个往常与自己一样淡定的男子会有什么表现。 “不是,”他用手背抵着嘴,含糊不清地说。石乐棠二十七岁了,当然碰过女人,但被动的方式确实是从未有过。而且,竟然心跳欲裂……他努力压抑自己,好不容易做到把原先的表情定格住。 银夭见没有预期的效果,扫兴地说:“这就当我对你那个问题的回答吧。” 乐棠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与之前不同的难以置信的失落感袭击而来。是吗,原来只是为了这个,“好。” 此刻在王宫的另一处,烛光闪烁。 无炎放下手中的书卷问道:“又去了?” “是的。”黑暗里是女子的声音。 “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他神情严肃,将书扔出去,重重地倒在了床榻上。过了许久,又坐起身,“残影……” 丞相大人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低声地说:“羽,该你了。” 对面的君王眉头紧锁,宽大的手搁在白色玉棋盒里,大概是因为太专心想着事情而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上官牧稍稍提高了音调,“羽?”“哦。”王上这才拿起棋子,斟酌了一会儿摆下。 “再这样下去,就输了。” 银天羽微笑着说:“难得输给你一次,不该高兴吗?” 上官摇摇头,“在担心?” “嗯,”也唯有在这位挚友面前,银天羽才能说出实话,“夭儿的事,月明国的事,真没想到这些会堆在一起同时出现。这种麻烦的状况,太多年没有遇见了。” 他的眼睛仿佛看见很远的地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上官牧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更了解他永远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安慰,只好说:“总之,已经有些眉目了。我会继续派人查。” “嗯。” 天气越来越寒冷,月光黯淡。 “我提醒你一下,最好不要忘了,今晚到底来干什么的。”银夭的话,总是能直击对手。 乐棠收拾好心情,冷静地回答:“我只是来问件事。” “什么事?” “公主可知道一个叫‘黑金之碎片’的东西?” 银夭愣了下,从腰带缝隙里取出一块东西,摊开瘦小的手掌摆在乐棠眼前,“你偷偷进入藏经楼,就是为了找这个所谓的‘黑金之碎片’?” 第三十章 碎片 “参见王上。”刚进入阴暗的寝宫,视线还不清晰,男子只顾恭敬地行礼。 “王叔,就我们两个人,需要这样吗?起来吧!” 靠在躺椅上的人,语调轻浮,手里摆弄着一块美玉。他眯起眼举起它,借窗外透进来的一丝微光仔细地观察着什么。 “是。”年长的男子站起身,依然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 君王突然叹了口气,把玉石随手一扔,与地面撞击破成许多折光的个体,“所以呢?什么事?” “回王上,使臣已经全部出都城了。” 那人这才算提起兴趣,偏头看过来,“哦?这么说,是真的任务失败咯?”还未等回话,他又接着说:“看来我那位二王兄也不过如此嘛……” “应该是的。” “哼…没意思,下去吧。”他用手按着额头,闭上眼一副乏味的模样。 半个字都不敢多说,男子弓着身躯退出了门外,“是。” 回到自己的府邸才算放松,男子端起夫人事先备好的参茶一饮而尽。 体态略显臃肿的女子低声问道:“王爷,你还好吗?” “啊……”男子发泄似的吼了声,“真是!这孩子从小就是那副德行,吓死人啊。”仅仅这样描述还不够,他比手划脚地说:“那个目光射过来…啊…像野兽要把我吃了的感觉!看都不敢看啊…” 女人好像只是听着都害怕,瑟缩着端起茶壶斟上一杯。 “呵呵呵呵呵…”笑声轻快诡异,嘴角更是夸张地咧开,被形容成“野兽”的人,已经躺在了龙榻上。 “少爷,这是新进的茶叶,”一个高挑的身形从黑暗中突兀地出现,五指托着白瓷茶杯平稳地递到跟前。 小酌一口便蹙起眉,“癸冥,把它倒掉,难喝死了!” “是,少爷。”他刚准备离开又被叫住了,帅气地转身听候吩咐。 “等一下!留着吧…赐给我即将归来的二王兄,呵呵呵呵……”笑得开心,他伸出了湿润的舌头,用尖端舔舐着平滑的手背,发出嘶嘶的水声,被垂下的发丝掩盖的双眸闪着光,贪婪地追随那位仆人的步伐。无论是外表或是内在,这个如同狡蛇一样的男子就是月明国当代帝王,洛潼。 “黑……” “夭儿,”无炎小心地唤着女子的名字,“你在那想什么呢?” 她猛地回神,浅笑道:“没什么,吃吧。”她果断地夹起一块糕点,细细品尝,甜腻的味道在口中蔓延也无法遮住她的困惑。 犹豫了半响,他还是决定询问:“是…前晚的事情吧?”前晚。 这两个字打在胸口一阵气闷,银夭停住了手的动作,“无炎,我们明天去一趟藏经楼,好吗? 他了解地点头,“好。” 夜色一点点深沉,不同于那时的寒气更加肆无忌惮地袭来。冰冷的女子坐在石凳上,不自禁地再次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你偷偷进入藏经楼,就是为了找这个所谓的‘黑金之碎片’?” 她拿出的那块小东西,让石乐棠稍稍吃惊了一下,“这个是你捡到的?” “没错,”银夭直截了当地叙述,“我有经常去藏经楼看书的习惯,无意中在因为屋顶年久失修而透光的角落发现的。不过现在想想,那倒是个侵入的好地方呢……”她斜眼观察着男子的脸色,“如果那个人是会轻功的话……” 乐棠没有说话,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 “真是难以想象,谨慎如你却因为这种小失误被人发现了的话,会怎么办呢?”她两指衔起东西,“这片上等的青绿色玉石碎屑,不是只有从月明国而来的使者腰间才配有的吗?” “是,没错。”他无视对方言语中的讥讽,回答道。 银夭面无表情地把手悬在空中,自然掉下的碎屑堕入了漆黑的湖水里。 乐棠诧异地看过去,“你做什么?!” “因为是我捡到的,所以怎么处理是我的事。我可没有意愿去向父王汇报,只是现在你至少该稍微解释一下了吧?”银夭知道,若把这个东西交给父王,他国使者未经允许擅闯王宫某处都是需要质问甚至加罪的。如果以此挑起两国争端,对谁都不会是好事。她想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看看月明国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乐棠恢复了平静的神情,“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寻找‘黑金之碎片’。本来想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问问公主。” “在大堂上看到我与父王不和,所以猜想或许我会帮你们?”银夭说着又否定自己,“你不可能做出这么草率的猜测,那是想用什么交换吗?” 乐棠点点头,“正如我当初所说,保公主与…你的王兄一生无忧。” “我和无炎的平安,以及替我除去仇恨的对象,且知道我无谓楼兰存亡,你还真是做好计划信心十足地前来啊。被我这么一个巧合给破了,以为我已经把证据交给父王却没想到是这种结果,”银夭走上前一步,俩人的距离早已超出了礼数,“你现在是慌不择言吗?” “没有,只是如公主所说解释一番。” “好,”银夭抛出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什么是‘黑金之碎片’?”“一份卷轴,”乐棠简单地给出四个字。 “公主,”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简陌,你回来了?”银夭若无其事地问道。 明明是小香的女子答道:“是,已经确定他们全数向边境去了。” “那好,下去吧。” “是。” “看来,是真的了。” 本来对乐棠的坦诚抱有怀疑,派去了简陌跟踪。明知以对方的武功,绝对能察觉到也没关系,除非他们连易容术都会才能逃脱。但是,从慕容樱用药膏制造伤疤就可以确定,对方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三人的离开,他们的任务已经了结。而这整整一个月,王宫里暂未有任何异常,足以证明石乐棠最后那番话的可信度。“黑金之碎片”,就是打破这场本该平静的人生的元凶。还有那个,无论如何都想要得到它的月明国帝王——洛潼。 此刻确实得知真相的银夭,陷入了冗长的记忆里,“命运,铭刻在了我的灵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