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妹以逑》 001.雪满山岗,师的智障 云雾缭绕,山径蜿蜒,远远望去,原本青翠的玉灵山,为雪白头。但即便在冬日,此处依旧热闹,枝头上的比翼鸟低下毛茸茸的小脑袋正用喙整理着自己的羽毛,尾羽张作扇形,脖子用力往后伸,嫩黄色的喙夹住翎毛,自尾巴根一直梳理到尾巴尖。 竹屋里头的小炉边,一个身材娇小的“男子”跪坐在书案旁,幽深的眼眸转动时闪过一丝狡黠,环顾四周,在确定没有人之后,露出一口贝齿十分猥琐地“嘿嘿”笑了两声,右手轻轻揭开香炉上头的盖儿,眼见着左手里拿着的药粉就快要倾倒进去,一个清亮的声音却适时响了起来。 “公子!” 云瓷宁的手一抖,左手中的粉末大部分都撒在了桌案上,只有小部分掉进了香炉里头,淳熙亲眼看着那些药粉由白变绿,再由绿变黑。 此时云瓷宁也顾不得什么药粉了,猛地回头,在看清楚来人是谁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道:“原来是你啊,淳熙。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淳熙放下了手中的佩剑,走到云瓷宁身旁,用同她一样的姿势跪坐在书案前,盯着那香炉看了几眼,抽了抽嘴角道:“公子,你又往师父的香炉里下药。” 被捉了个现行的云瓷宁死不承认,双手抱着香炉,连忙将方才不小心洒在书案上的药粉一股脑扒拉在地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盖上了香炉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这是上好的安神药,师父他老人家前些日子因为身子不适,错过了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这几日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沉迷茅房,日渐消瘦……” 淳熙的一张脸慢慢皱起来,揉成一团,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云瓷宁胡说八道。 “我这个做徒儿的,怎么说也得为师父着想,所以才制作了这些安神药,想要让师父好好睡一觉。”云瓷宁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完这句话,又将手中的香炉放在书案上,预备起身去寻东西把香炉点着。 淳熙一张面瘫脸差些龟裂,我说公子,师父这些天沉迷茅房,日渐消瘦,还不是因为吃了你做的药膳?为师父着想,想让他好好睡一觉,为什么她心里总有一种师傅会一睡不醒的强烈预感? “其实你就是想下山去玩。”淳熙无情地说出了云瓷宁内心的真实想法。 云瓷宁摆摆手,笑道:“啊呀,淳熙你瞎说什么大实话!”说罢又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交待淳熙道:“小声点,不要让师父发现了!” 淳熙怎么想都想不通,她同自家公子一同上山学艺,又师承同一个师父,怎么她就学会了武功而云瓷宁成了今天的制毒专业户。 为了不让师父重蹈覆辙,为了不再瞧见师父那副仿佛身体被掏空的样子,淳熙决定劝劝自家公子,想下山玩也不能总用这个办法啊,好在师父的武功已经达到能够恢复童颜的造诣了,如若换做别人,云瓷宁的毒药,还不知道能消受到几时。 “公子,我们总是这么做,用药把师父迷晕偷跑出去,不是个办法吧?”淳熙弱弱开口,却接到了云瓷宁的一记眼刀。 她起身,一只脚踏在书案上,双手举高,眼神望向屋顶,颇具深情地喊道:“古人言……呃,不对,后人言: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淳熙抚额,完了,在玉灵山上习武十年,不仅没把自家公子的身子养好,还把脑子给养出坑来了,她回家当如何同老爷夫人交待? 淳熙一把将云瓷宁从案上拉下来,“公子,注意形象。” “形象是什么?能吃吗?我渴望自由!”云瓷宁回头,又将双手举高,冬日的暖阳洒在她的身上,她就如同堕入凡间的仙女一般,渡人劫难;又好像要化作一只蝴蝶飞出窗外……个屁啊。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老人走了进来,一进门便瞧见一只脚踏在他书案上毫无形象可言的云瓷宁,南无涯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世界如此美好,我不能太过暴躁”。平复心情,最终开口,“为师来看看,是谁要给为师下药啊?” 不想云瓷宁瞧见南无涯后立即如打了霜的白菜一般,低下了头。 “革命尚未成功,机密已然泄露。” 不过,很快她又调整好了心情,狗腿道:“师父父,什么风把您吹到徒儿这里来啦,徒儿今日有在很认真的在学习医术呢。” 南无涯抽抽嘴角,觉得自己的鞋底下黏黏的。抬脚,在瞧见他的鞋底上沾着方才云瓷宁扒拉在地上的药粉时,一张脸变成了青紫色。 他这收的都是什么徒儿!师的智障! 南无涯抬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胸腔里的怒火就要喷发时,那个声音却又在他耳边萦绕—— “世界如此美好,我不能太过暴躁。” 最后只能无奈地说道:“这是为师的房间。” 云瓷宁左看看右看看,才发现自己好像为了下药真的跑到师父的房间里来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云瓷宁立马干笑两声,“那徒儿去庖厨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一提到庖厨,南无涯整张脸都绿了,他一甩袖,差些跳脚,几乎是吼道:“为师不允许你靠近庖厨,半步都不行!” 想他前些日子还感叹“徒儿居然会做药膳”、“智障徒儿终于长大了”云云,没想到吃了药膳之后便不停地拉肚子,差点把胃都给拉出来了,什么药膳,简直就是毒药! 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徒儿。 一想到错过的武林大会,南无涯就想把云瓷宁给揍一顿,孽徒,真是孽徒。 别人家的徒儿跟在师父后头,又是做饭又是刷碗,他这个师父走在徒儿前面,又是做饭又是刷碗,还要时刻担心着不要被徒儿给药死了。 云瓷宁很委屈的抽了抽鼻子,右手抬起,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哼哼两声。 南无涯连忙制止,得,这个小姑奶奶每次都会用这一套,偏偏他又最受不了这一套。 不过这次云瓷宁不但没有停止反倒哭得更凶了,她泪眼朦胧地指着窗外树上的鸟,声泪俱下道:“师父父,外面的小麻雀好看吗,叫声动听吗?” 南无涯怔愣一下,缓缓开口:“那是比翼鸟。” 一旁看好戏的淳熙差点一头栽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佩剑,不让自己因为身体不稳而摔个跟头。 云瓷宁摆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你就说好看么?” 南无涯点点头,不知道她话中何意。 “那把它们关进笼子,它们的歌声还会动听吗?”云瓷宁继续问道,两眼放光地看着南无涯。 师父父我可是在用暗喻暗示你呀,此情此景,难道我不像是那被关入笼中为自由歌唱的金丝鸟吗? 南无涯抚了抚胡须,斜视云瓷宁一眼,“莫拽文,说人话。” 什么金丝鸟,她顶多算是个野麻雀。 “我想下山去玩,求师父成全!”云瓷宁抱拳,噘着嘴道。 “好。”出乎意料的,南无涯竟然一下子便应下了云瓷宁的请求。 云瓷宁瞪大双眼后退了两步,而后身子向前倾了倾,不可置信道:“真的??” “为师什么时候说过假话。”南无涯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继续道:“不过,此次下山,你不能去别的地方,令尊来了一封信,教你尽快回云府。” “父……父亲大人?”云瓷宁已经离家十年了,尽管这些年来师父有一直对自己说一些云府的消息,可毕竟那般多年未见面,家中忽然来信,云瓷宁的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002.面与家乡,越走越方 南无涯看着云瓷宁受到惊吓的样子,展平信封里头装着的信笺,一字一句地念道:“阿宁亲启:安好,勿念,速归。有要事相商,有要事相商,有要事相商。” 云瓷宁方才喝下去的一口茶一下子喷了出来,“师父,你是复读机吗?” 没必要同样的一句话说三遍吧? 南无涯抬头,疑惑地望着云瓷宁,表示自己不知道她口中说的复读机是什么,继续读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父上大人。” 云瓷宁继续很没有形象地翻了个白眼,“父亲有没有在信中说清楚让我速回云府所为何事?” 南无涯很认真地将信重新浏览了一遍,甚至还将信翻过去看了一眼背面,虽然背面什么都没有,一旁的云瓷宁紧张地等待着答案。 良久,南无涯开口道:“并没有。” 没有你还看那么久啊摔! “总之你只要记住快些回去便是了。”南无涯将信收好,放进信封中,递给了云瓷宁,云瓷宁将信将疑地接过信封,抬头看了南无涯一眼。 往日一瞧见山坡就想滑下去的云瓷宁,当真正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下山时,却有些畏畏缩缩了。只见她一步一回头,右手拉了拉绑在肩上的行李,望着站在竹门旁的南无涯,道:“师父父,我就要下山了!” 南无涯点点头,“嗯。” 嗯?你徒儿这么乖,这么可爱,这么萌,现在要走了,没有离别的话也便罢了,你居然只说一个嗯? 淳熙从别处牵来了两匹马,另一只手拿着佩剑,提醒云瓷宁道:“公子,该上路了。” “上什么路!这么不吉利!”云瓷宁递给淳熙一个白眼,看了看身前的马,那匹马很不给面子地冲着她打了个响鼻,云瓷宁身子本能地向后一仰,差些跌跤。 连马都鄙视她! 云瓷宁一抬腿,她要以最潇洒的姿势上马!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大长腿! 奈何腿太短的云瓷宁直接趴在了马背上还差些滑了下来,马儿受到惊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嘚嘚”奔下了山,待南无涯和淳熙反应过来时,只能瞧见马蹄扬起的一团团灰尘。 “还不快去追。”南无涯嘴角抽搐地看着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的淳熙,提醒道。 被马儿颠的快吐出来的云瓷宁总算是调整好了骑马的姿势并将马儿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行至晌午,总算是到了云扬城内。此刻,云瓷宁的一张小脸仍旧煞白,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从方才惊险的情况下缓过神来。 淳熙正想问问云瓷宁可还好,一转头就看见她勒了缰绳,两眼放光地盯着她。淳熙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两人四目相对,对视了好一会儿,淳熙这才发现原来云瓷宁盯着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客栈的门匾。 “食为天”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听说这块门匾上头的字还是六王爷亲自题上的,只要一看见这间客栈,云瓷宁从前在云扬的记忆便一股脑全都涌了上来。 她记得自己六岁的时候跑到这里吃一碗阳春面,想着阳春面还未上来,自己先去了一趟茅房,哪想回来时就看见自己的座位被别人给霸占了,那小鸡崽子还端着自己的面在吃! 站在门口的云瓷宁当时便怒了,抢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同我抢吃的。二话不说,一个弓步冲拳便将对面那个小男孩儿给揍了一顿。 直到后来云瓷宁被自家老爹罚跪在院子里顶花瓶时才知道那个小鸡崽子是皇帝陛下的七皇子。其实人家在吃自己的面,只是坐错了位置而已。 谁能想到养尊处优的皇子会跑到客栈里头吃面啊! 每当云瓷宁对淳熙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都会挥挥拳头,“再看到他,我还要把他揍一顿。” 骑在马上的淳熙翻了个白眼,都是十年前的旧账了,她怎么还翻出来。再说了,当初打人本就是她的不对啊,现在也七王爷不知道是什么样了,打不打得过都不知道。 云瓷宁吞了吞口水,笑眯眯地盯着淳熙,撒娇道:“淳熙,我饿了。” “我们离开玉灵山才两个时辰,公子。”公子的胃是什么做的,这么快就饿了,淳熙想到。除了吃饭,云瓷宁好像没有什么热衷的事情了。 云瓷宁惊讶道:“都两个时辰了,该吃饭了!”说罢,她立即从马上下来,说什么都要进客栈去吃一碗面,身后一个推着独轮车卖东西的人因为她这一番动作差点将车撞在了马上,好在云瓷宁闪得快,才没有受伤。 那人道了个歉,云瓷宁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要以和为贵嘛。 刚转身想进客栈,一个缃色身影却急匆匆地从云瓷宁和淳熙之间硬闯了过去,这次云瓷宁显然就没那么幸运了,被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踩空了台阶,好在淳熙反应快,将她一把拉了回来,才免了她真把脑子摔出坑的悲剧。 云瓷宁气的胸口起伏,“吃个面都这么多灾多难!气死我了!”一伸手摸摸腰间的钱袋,怎么什么都没有?云瓷宁快速低头,一看自己的腰间,钱袋没了! “小偷,你给我站住!”云瓷宁拔腿便跑,紧追着前头那个缃色身影不放,敢偷我的小钱钱,婶婶可以忍,叔叔不能忍! 淳熙目瞪口呆地看着云瓷宁的背影,一边是还没有拴好的马,一边是脱缰的云瓷宁,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现在是该去拴马还是去追云瓷宁? 云瓷宁如脚下生风般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紧盯着前头那个缃色身影不放,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时,前头总算没有了路,是个死胡同。 前头那人停了下来,气息却并没有因为方才的奔跑而紊乱半分,像是个闲庭信步的游者一般,他靠在墙上,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眉头紧皱,声音带着几分慵懒道:“你不累么?” 眸中闪过的一丝杀意让云瓷宁觉得是错觉。 云瓷宁吭哧吭哧呼了几口气,“废话!我跑了这么远能不累吗!” 说罢,她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即便同她一样七拐八拐跑了那么远,依旧轻轻松松地站在自己面前,一身缃色外袍,领前与衣袖均为玄色,袖为广袖,方才跑起来因为风带动,如仙境里头的仙君一般,足上的靴也绣有缃色云纹,瞧上去十分精致。 那人看起来不过方加冠,剑眉之下却是一双桃花眼,似乎多看一眼便容易沦陷进去,薄薄的嘴唇好看地抿着,长发如墨,披散在外袍之上,只稍微用一只鎏金发冠将一些头发束起,身后背着的剑又大又笨重,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003.面朝美男,钱袋不还 不过长得再漂亮又不能吃!云瓷宁秉承着一个吃货最后的底线,于美男和美食之间,她果断选择了自己的美食——阳春面。 云瓷宁愤愤开口,痛斥眼前人道:“喂!看你生的人模狗样的,正经事不做,怎生跑来偷我的钱袋!” 难道你不知道在京城要做一个守法的好公民吗! “在下没有偷你的钱袋。”那人皱起眉头,一滴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云瓷宁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 “你当我是白痴吗,你撞了我一下,我腰间的钱袋便不见了,难不成它还长翅膀飞了?” 那人好像不愿意再同她浪费时间,右手撑在了墙面上,敷衍道:“也许你的钱袋当真有这个功能。” “你!你不交是吧!”云瓷宁气极,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偷,偷了别人的钱袋还死不承认,真是一脸更比一脸厚,刚下山的她立即就明白了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觉察到追杀自己的人已经被自己的同伴给处理掉了,那人看着面前的云瓷宁,忽而来了劲,“你奈我何?” 笑容带着几分犯贱的意味,一双桃花眼里嘲讽居多。 “我!”云瓷宁刚想提起拳头把这人的俊脸给打花,却又害怕打不过对方只是象征性的将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忽而计上心来,“我把你卖到小倌馆抵债去!” 那人轻咳两声,差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显然未曾料到云瓷宁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对面的云瓷宁得意地晃晃自己的脑袋,什么叫倒霉?就是喝水会塞牙,谈话的时候会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抬起眼皮,云瓷宁一眼就瞧见了那人腰间的玉佩。哇,在古代玉佩可是值不少钱的,更何况这一块儿的色泽还这般纯正,一定能换不少东西吃。 云瓷宁现在满脑子被一个“吃”字占据,趁着那人不注意,绕到他身旁,一把拽下了他腰间的玉佩,冲他笑笑:“既然不还钱袋,便拿你的玉佩做抵押好了。” 暗处之人的剑已经拔出,随时能教云瓷宁毙命,他却将左手负在身后,示意那人不要轻举妄动。 云瓷宁眉眼弯弯,如同天边的月牙,竟一下子教人看的痴了。还未待那人反应过来,她便早已拔腿跑了回去,一边跑一边还担心自己回去晚了赶不上用膳了。 那人满脸黑线地看着云瓷宁离开的背影,安慰自己:方才让他觉得心动的那一幕一定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站在食为天门前还在纠结的淳熙看着云瓷宁越来越近的身影总算是松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将缰绳递到了云瓷宁的手中,却发现云瓷宁一直傻笑个不停。 淳熙觉得自从云瓷宁五岁那年,她好像就开始有些不正常了,经常说一些大家听不懂的名词,做出一些和她年龄不符合的事情,好像除了脑子有点毛病以外,身体倍儿棒,吃麻麻儿香,根本就不存在什么身子弱一说。 她飞身上马,望着依旧在傻笑的云瓷宁问道:“公子,钱袋可寻回来了?” “没有啊。”不过有了这块儿玉佩,还怕什么,可以抵好多个钱袋,买好多好吃的了,云瓷宁也飞身上马,将玉佩系在腰间,充满斗志道:“冲啊!吃饭啦!” 方坐稳的淳熙差点从马上掉下来,果然,跟在云瓷宁身旁这么久,她还是无法适应云瓷宁清奇的画风。 方才云瓷宁呆过的巷子深处,那男子转头向暗处喊了一声,一个身着劲装的青年男子提着剑从暗处走了出来,剑上染着的血还未干透,“滴答”一声落在地上。 那人双手抱拳:“属下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凤珏眯了眯眼,觉得背后一片粘稠,却依旧忍着,深吸了一口气道:“无妨,受了些小伤,方才那姑娘的钱袋可寻回来了?” “姑娘?那不是位……公子吗?”修能听到凤珏的这句话有些惊讶,但仍旧拿出了方才自己发现的钱袋,里头还装着沉甸甸的银两。“殿下,那些刺杀之人该如何处置?” 凤珏冷笑一声,“四哥培养的杀手素质也不怎么样,不好好执行任务反倒在大街上偷起了钱袋。” 说到这里,他眸光一凝,看着巷子前头已经被撞坏了的独轮车,上头用来掩盖的货物散落一地。 修能抽抽嘴角,如果四王爷培养的杀手素质再高一点,殿下你今天可就不是只受一点小伤了。 “既然四哥这般喜欢在京城治安,这些人就交给他治理吧,省的脏了本王的手。” 凤珏抬手,将钱袋对着光瞧了瞧,上头绣着一个篆体“瑾”字。 说起这个钱袋的来历,还要追溯到云瓷宁方拜师的那个时候。既然想要拜师潜心在玉灵山修行,从前的名字也应当忘了,南无涯一个心血来潮就给云瓷宁起了一个白瑾的名字,奈何篆体的瑾字云瓷宁根本看不懂,所以这个名字起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用。 钱袋上的字也是云瓷宁逼着南无涯绣的,她也要让自己的师父明白,自己每次在写篆体瑾字的时候时那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于是,从那之后,震撼江湖的怪医南无涯又多了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技能——女红。 自此之后,白瑾这个名字再也没有被南无涯提起过,但因为云瓷宁太懒了,懒得换钱袋,于是便一直带在身上。 云府门外,阳光明媚,院内正在啄食的麻雀听到马蹄声渐近,一瞬间扑棱棱地飞走。 从马上下来的云瓷宁伸了个懒腰,“终于到家了!” “咚咚咚——”淳熙敲了许久的门,屋内依旧没有一丝动静,淳熙停下了敲门的动作,转头看了一眼云瓷宁,“奇怪了,是屋里头没有人吗?” 云瓷宁好像见怪不怪了,既然自家老爹传信让自己回来又怎么可能没有人在家,想了想,云瓷宁扯着嗓子喊道:“死老头,太阳都晒腚啦,还不起……唔……” 一句话还未说完,云瓷宁便被淳熙捂住了嘴巴,“公子!”她看了看四周,“这是在大街上!注意形象,你可是有身份的人!” “我连身份证都没有好不好?”云瓷宁将淳熙的手拿开,突然想起来,这个年代确实没有身份证,有的只是……户籍。 正在这时,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只见一个身影迅速窜出,剑带寒光,直直冲着云瓷宁而来。 004.十年一别,可能假爹 “公子小心!”淳熙见状,连忙提醒云瓷宁,只见云瓷宁身子一扭,风骚地走位堪堪避过那一剑,暗暗呼了口气,还好自己在玉灵山学了一点拳脚功夫,不然可就……还未缓过神来,另一剑又接着攻上来。 “云君成!!”屋内一个彪悍又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穿越好几道门,震得云瓷宁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还不快给老娘住手!” 知道是自家娘亲声音的云瓷宁连忙奔向苏忆兰,跳起来给了她一个熊抱,亲昵地唤道:“娘亲——” “阿宁可算是回来了。”苏忆兰拿出帕子拭泪,同方才那个狮吼的彪悍女子没有半些相像,嘤嘤两声之后,苏忆兰责怪地看着云君成道:“阿宁才方进府,你这个当爹的便朝她舞枪弄棒的,若是伤了她可怎么办?”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此刻像个孩子般憨笑着挠挠头道:“我这不是想试试阿宁的武功学的如何了嘛。” 云瓷宁的心一沉,虽然她武功学的并不怎么好,但是制药(du)还是很拿手的。 淳熙看着团聚的一家人,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家姑娘的画风为何这么清奇,一个奇葩爹,一个彪悍娘,还有一个没回来的腹黑兄长,在他们里面,云瓷宁好像还能勉强算是个正常人。 “别理他。”苏忆兰嫌弃地看了云君成一眼,拍拍云瓷宁的背道:“阿宁十年都未曾回来了,娘亲给你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我们可想念你的紧。” 苏忆兰又转头看了淳熙一眼道:“淳熙也累了吧,把马交给别人,进来吃饭。” 淳熙听到这话忽而热泪盈眶,这么多年,老爷夫人一直没有把自己当做外人和下人看待,反倒是把自己当做了孩子一般照顾。 淳熙点点头,头微微扬了扬,将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云瓷宁冲着淳熙笑笑:“要快点回来,不然菜凉了便不好吃了。” 屋内的云瓷宁看着一桌子好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坐直了身子,一见淳熙进来便迫不及待地开动,不过吃着吃着,她忽而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抬头看了一眼笑眯眯盯着她的云君成,又看了一眼同样笑眯眯盯着她的苏忆兰,她总觉得自己现在在吃鸿门宴! 他们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 云瓷宁忽而严肃道:“爹爹,你这么着急让我回来究竟有什么事啊?” “呃……”云君成咧了咧嘴,吞吞吐吐道:“这……事关重大,阿宁你听了可千万要撑住啊!” 云瓷宁紧张地站了起身,两手撑着桌子问道:“是不是阿兄出了什么事情?” “啪——”苏忆兰给了云瓷宁一个暴栗,“你这孩子,盼些什么不好,偏盼着你阿兄出事!” “那是什么事嘛。”云瓷宁委屈的摸摸脑袋,又坐回到了椅子上,忽然间,她灵光一闪,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喊道:“哦!我知道了!” 苏忆兰同云君成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默默想道:“难道阿宁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不成?” 只见云瓷宁右手一拍,左脚习惯性地踏在椅子上,像一个女土匪一般道:“一定是你在皇宫里头和皇帝老儿吵架没有吵赢对不对!” 她简直太佩服自己的想法了,递给云君成一个眼神,意思是说,这种小事情,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云瓷宁的脑洞不能叫脑洞,简直像是有人把她的天灵盖撬开了一般,一胡思乱想就停不下来,还没等云君成接话,她又自顾自地哀叹道:“爹爹呀爹爹,不是我说你,虽然你是个武官,有些不善言辞很正常。但是!身为我云瓷宁的爹爹,你怎么能连皇帝老儿都吵不过呢!真是太太太太丢脸了!这种小事,怎么轮得到我亲自出马呢?” 云瓷宁又一拍桌子,云君成双眼震惊地看着桌上的瓷盘一抖,差一点就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接着她又颇为仗义地说道:“不过既然爹爹你写信让我回府帮你,那我们吃完饭就去皇宫找老皇帝骂架去,把他骂的他爹都不认识,骂完之后我是不是可以出去顽了呀?” 云瓷宁两眼放光地盯着云君成道。 云君成一把将云瓷宁按在了座位上,起身凝眉道:“放肆!什么吵架?那是爹爹在和陛下商议国家大事!大事你懂吗?这怎么能叫吵架呢?还有,这都在京城了,你怎么不懂些事呢,人多嘴杂,要叫陛下,或者皇帝舅舅,你怎生还一口一个皇帝老儿,我看你只有被捉进去打一顿才会老实。” 苏忆兰白了云君成一眼,“皇兄又不是暴君,怎可能胡乱抓阿宁,不过阿宁你进京了,也要注意下言辞。” 她起身,拍了拍云瓷宁的背道:“先听你爹爹把话说完。” 云瓷宁撇撇嘴,小时候无论她叫皇帝什么皇帝都不会生气。现在可好,回来了还有这般多规矩,看着面前的菜,云瓷宁忽然没了胃口,不知道云君成找自己回来到底有什么事,“好吧,爹爹你说吧。” “是陛下……” “你看,我就说陛下嘛,爹爹你还不好意思。”云瓷宁立刻接嘴道,接完嘴之后发现她娘亲的眼神变得阴鸷起来,云瓷宁默默地闭了嘴,还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安静地趴在桌子上听她爹把话说完。 “陛下将你许配给了七殿下。” “哦,陛下将我许配给了七殿下。”云瓷宁浑身无力地趴在桌子上,腾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关我……”什么事啊。 旋即,她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两手抓紧了云君成的肩:“我不信!假的!我要看圣旨!” 云君成扶额,“除封后一类的大事需要陛下拟旨外,其他事情,一律为口谕。” 云瓷宁深吸一口气,“这么说,我的终身大事在他眼里成了小事?我一辈子的幸福就因为他一句话给定下来了?你们就这样把我卖了?我还是不是你们最亲爱的女儿?”云瓷宁义正言辞地问道。 而且还是那个小时候和她抢面吃的七皇子,不嫁!打死她都不嫁! 她可能有一个假爹,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这门婚事,云瓷宁如是想着。不对,什么可能有个假爹,连她自己都是个假的。十一年前的云瓷宁早就以为身子太弱而夭折了,而她,只是从现代附身到云瓷宁身上的一缕幽魂罢了。 云君成听到云瓷宁咋咋呼呼的反问,自己也颇为无奈,谁能预料到宫里的皇帝是怎么想的,昨天上早朝,一心血来潮,想起了他这个外甥女—— “啊呀,云老兄,阿宁今年当有十六,及笄了吧?” “回陛下,息女去年方及笄,只是现在还在玉灵山上呢,性子又顽劣的紧……” “云老兄,朕看阿宁和珏儿便挺般配的,又是青梅竹马,这婚事,不如就定下来吧!” 神踏马青梅竹马啊!他家女儿从六岁就去了玉灵山,两个人十年来连面都没见过一面,你居然跟我说青梅竹马?皇帝陛下当时做太子的时候太傅是教算术的吗? 005.包邮夫君,差评退货 “不是我们把你卖了,是陛下把他自己儿子给卖了。”云君成解释道,也许这样说会听起来好听一些,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不同,“陛下还说,七殿下心思单纯,怕他娶了别人会教坏他。” 云瓷宁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所以她选择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就不怕我把七殿下给教坏了?” 得,教坏算了,不如让他去祸害别的女人去,云瓷宁心里早已经“啪啪”打起了小算盘。 十二座城,两万万人,我能在人海之中被你选中,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云瓷宁感觉自己运气“好”的可以去买一张彩票去刮刮,看看有没有中奖。 “虽然只是陛下口谕,但君无戏言,婚事就定在下月初,所以爹爹才会教你这般快赶回来。”云君成叹了口气,即便云家同皇室的关系这般密切,苏忆兰又是太后娘娘的义女,但抗旨这种事情,还是做不得的。 云瓷宁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她敢保证,如果她面前有圣旨的话,一定会把它给撕得粉碎。当然,根本就没有什么圣旨,她那么怂,还想多活几年,所以还是不要跑到皇宫去把皇帝老儿的嘴给撕了吧。 当生命与自由这两个选择真正摆在云瓷宁面前时,从前喊着“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的云瓷宁决定从心而行,就是怂嘛,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一旁的苏忆兰拍拍云瓷宁的背安慰道:“阿宁不小了,确实应当嫁人收收你这顽劣的性子了。” 云瓷宁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娘亲,指着自己的鼻尖提醒苏忆兰道:“我才十六啊娘亲!” 难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问你学习怎么样,考了年级第几,预备读哪个大学吗?为何换到古代便成了大龄剩女,开始被逼婚了? “谁敢娶我?三年起步,最高死刑!” 苏忆兰同样是一脸懵逼地看着云瓷宁,因为她根本就听不懂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谁娶了她就会死刑?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苏忆兰转头看了云君成一眼,仿佛再说:“你的女儿,你来劝。” “不是你生的吗,夫人?”云君成用唇语说道,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苏忆兰一眼,而后凑近云瓷宁,小声道:“你要是再这样下去,变成你娘那样,就真的会没人娶了。” “你!说!什!么!”苏忆兰“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整个桌面都在颤抖,她斜睨云君成一眼。 云君成立马干笑两声,“没有没有,我是说,阿宁太活泼啦,和夫人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话说云君成就是因为当初在马场上看了身着劲装英姿飒爽的苏忆兰一眼,便深陷其中。 人生呀,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云瓷宁偷笑两声,虽然自己父亲母亲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但感情是真真的好,看见娘亲冷哼一声,爹爹又赶紧上去哄,云瓷宁呲呲牙,老夫老妻了,还一回来就撒狗粮。 算了,还是回自己的狗窝睡一觉吧,反正下月初婚礼才开始,还有不少时间能让她思考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云瓷宁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收拾收拾碗筷便离开了大堂。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云瓷宁一个翻身差些从榻上滚下来,瞥见外头天色已暗,正奇怪为什么还没有人过来叫她吃饭时,外头一个丫鬟的声音响了起来。 “姑娘……姑娘!” “姑娘在里头休息呢,你也不知小声些。”另一个声音很容易分辨,是淳熙在说话,交代丫鬟时故意压低了声音,她怕吵到里头睡得正香的云瓷宁。 云瓷宁打了个哈欠,刚想说自己已经醒了的时候,又听见丫鬟道:“是公子回来了,在大堂里歇脚,老爷夫人吩咐用晚膳了。” “阿兄回来了?”云瓷宁一骨碌翻身下床,慌忙穿上了鞋如一阵风般跑出门外,直奔大堂而去,方才还站在外面说话的丫鬟差些被云瓷宁撞倒,愣愣地看着对面的淳熙。 淳熙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新到府上吧?久了便习惯了。” 丫鬟尴尬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接话。忽而,对面的淳熙一拍脑袋:“对了,姑娘从山上下来到回府,一直穿的男装,这伙儿还未换回来呢,若是公子瞧了,这成何体统啊!” 云瓷宁提着裙子一路从回廊跑过去,路过的丫鬟在看清楚是她后慌忙提醒道:“姑娘,当心跌跤!” 云瓷宁只冲她们笑笑,却并没有放慢脚步,别的她不知道,自家这个兄长虽然腹黑了些,可对自己还是极好的。自打自己去玉灵山后,两人便很少见面,听说哥哥在十六岁时去了父亲的军营,从最底层开始历练,今年正巧二十有一,算来他们也有十几年未见面了。 “方才那一招,真是漂亮!”大堂之内,云君成兴奋地像个孩子一般,一只手拍在椅子扶手上,“阿央的武功我方才可是检验过了,看来这么多年的历练,阿央的确下了真功夫。” “你呀,一把老骨头了还和孩子们闹腾。”苏忆兰的话中虽带了些责怪的意味,但终归还是在关心云君成。 云君成冲她笑笑,没有说什么,看着许多年未曾见面的儿子,问道:“可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云瓷央思考了一会儿,道:“军营之中历练虽然让孩儿的武功功力增长不少,可还缺少了经验,这些经验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的来的。另外,有些事情还需要向父亲请教请教。” “好,好!”云君成连道两声好,点点头,表示自己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又继续道:“跟着爹爹学,虽然不能保证把你教成什么武林第一高手,但是成为朝中第一将军爹爹还是很有信心的。” 此话一出,大堂内的三人都忍俊不禁,一旁站着的丫鬟们也都抿着嘴笑。 此时,一个身影却破坏了这么温馨的气氛,直接从外头冲了进来,喊了一声:“阿兄!”便朝着云瓷央跑了过去,云瓷央在方听到声音时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清楚了云瓷宁的脸才笑着给她一个拥抱。 云瓷宁开玩笑道:“怎么,十几年的时间,阿兄便将我忘得干净了?” “哈。”云瓷央轻笑一声,“方才看你进来时穿着一身男装,我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的小妹什么时候变作了小弟了。现在看来啊,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调皮,倒是一点儿都未曾变。” 006.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云瓷宁站稳了身子,将头发一甩,像从前看见过大户人家娇羞的小姐一般双手抓着自己的发梢眨眨眼道:“哪里一点儿都未曾变,阿兄你再好好看看。” 云瓷央上下打量了云瓷宁一眼,摇摇头道:“看不出来。” 云瓷宁坏笑一声,冲着云瓷央继续眨眼,暗示道:“比如……苹果变成了……嗯?” “苹果皮?”云瓷央挑眉,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哼。”云瓷宁一跺脚,“榆木脑袋,怨不得阿兄到现在都还未替阿宁找个嫂嫂。阿兄在军营里头训练那么多年,再晚些回来,云扬的美人儿们都快被娶光了。” 云瓷央方喝下的茶差些从口中喷出来,这方才还聊得好好的,怎生话题忽然便转移到自己的婚事上来了? 想起方才云瓷宁的暗示,云瓷央忽而知道她在说什么了,连忙放下茶杯,再瞧时耳朵根已然红透。 云瓷宁却早已习惯开这种玩笑,望着云瓷央笑个不停,一转头却对上了苏忆兰严肃的眼神,方才还在得意的云瓷宁浑身一抖。 “阿宁,你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苏忆兰提醒道,教她不要随意开这种玩笑。 云瓷宁顿时耷拉了脑袋,乖乖道:“哦,阿宁知道了。” 云瓷央轻咳一声,打算转移话题,眼神看向云君成:“孩儿回来时听下人们说,陛下将小妹许配给了七殿下,此事当真?” 云瓷宁一听到这话,瞬间不想在大厅里呆了,好好地用个晚膳,干嘛又要提那个讨人厌的七王爷,总提总提,害得自己连食欲都没有了。 云君成点点头,又看了云瓷宁一眼,云瓷央一看云瓷宁撅着嘴的表情便知道她心里头想的是什么。自己这个妹妹,和别的千金不同,从小到大,没学过什么琴棋书画,也不会什么吟诗作对,真真是野习惯了。 况且她在玉灵山上无忧无虑地生活了十年,这一下山就要嫁人,还是一个自己素未谋面的人,搁在谁的身上谁都不会愿意。 可皇命难违,很难做到两全。 半晌,云瓷央开口:“小妹,我有事情想同你谈谈。” 云君成忧心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苏忆兰却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安慰道:“孩子们都长大了,应当有自己的打算。再者,孩子们之间好说话,让阿央劝劝阿宁也好。” “呼——”凉亭之内,云瓷宁不住的呵气、搓手、跺脚,把能用上的暖身子的方法全都给用上了,看着一旁像个没事人一般的云瓷央,欲哭无泪道:“阿兄,你要说什么事情能不能进屋说,外头好冷。”云瓷宁扬起脸,鼻尖被冻得通红,委屈地吸吸鼻子。 她哥在军营里训练那么久,又是个大男人,感觉不到冷就罢了,可是云瓷宁她很冷啊,而且还刚从被窝里出来没来得及披件斗篷就被拽过来训话了。 “呃……”云瓷央这才发现自家妹妹已经冻得不行了,只可惜自己方才回来的时候将披风放在了大堂内没有带过来,云瓷央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道:“那我们进屋说吧。” “罢了罢了。”云瓷宁十分嫌弃地在凉亭里蹦跶了两下,连石凳都不想坐,“长话短说,说罢了我还同被子先生有个约会。” “被子先生?” “就是睡觉。” 云瓷央点点头,“小妹你被赐婚一事,我已经听说。”他轻叹一口气,“你从六岁时便离开京城,拜在南前辈门下习武,不晓得京城之中风云变幻……”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显然不相信云瓷央的一番说辞,她敢打保票,这个皇帝是她见过的最平易近人的皇帝,虽然她两世就见过一个皇帝。 但是,这个皇帝和书里面描写的那些什么残害手足、为了皇位不惜一切代价的皇帝完全不同。她云瓷宁满怀希望,把这个世界看得这么美好,现在她的兄长却跟她说京城里风云变幻?鬼才信咧。 云瓷央看她那番轻视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就算你不信我方才说的那句话,但这圣旨你也是违抗不得的,云家即便同皇室沾得上一些边,公然抗旨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得,这就是在告诉你,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不能公然抗旨……”云瓷宁重复了一遍云瓷央方才说的一句话,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公然抗旨,那我默默地抗旨不就得了。 如果她把这句话说出来,不知道云瓷央又会是怎样一个表情。 云瓷央点点头,继续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改变便改变的了的。即便是能改变,你也要考虑一下后果,这么做究竟值不值得。” 云瓷宁欲哭无泪,救命啊,这鸡汤有毒,她不喝!云瓷宁摇摇头,索性撒起泼来:“不行,万一他又矮又丑又没钱怎么办?我不嫁!” 云瓷央满脸黑线,他觉得他现在在对牛弹琴,而云瓷宁就是那头什么都不懂的牛,他深吸一口气,耐心地劝说道:“他是王,能没钱么。” “哎呀~”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云瓷宁突然捂住肚子,眉头紧皱。这样逼真的表现一下子将云瓷央弄得慌了神。要知道,在他的印象里,云瓷宁的身子一直不怎么好。 他慌忙向前一步扶住云瓷宁,问道:“小妹,你怎么了?” “我我我……”云瓷宁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脑子有些短路道:“我头疼!” “???”云瓷央满脸疑惑地看着云瓷宁,“你头疼捂着肚子干嘛?” 云瓷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啊呀,我肚子也开始疼了,不行了,我要晕倒了!”说罢翻了个白眼,也不管地上凉不凉,直接向后倒去,反正身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兄长,摔不死的。 云瓷央无奈地看着怀里的云瓷宁,她是算准了自己会接住她。 叹了口气,他这个妹妹莫不是出生的时候给抱错了吧?真是拿她没办法,话只说了一半,她便想着法子地逃避话题,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望着凉亭不远处荷塘里的残叶,云瓷央一转头正巧瞧见一个巡夜的丫鬟,吩咐道:“替姑娘拿个斗篷来。” 丫鬟点点头,按照云瓷央的吩咐去了云瓷宁的房间去拿斗篷。 007.窈窕君子,萌妹以逑 七王府门外,两棵青松依旧在傲然挺立着,枝头的积雪化了些,在还未完全变成水时,又因为天气太冷而结成了冰,一颗一颗晶莹剔透地挂在枝头。 刺骨的寒风在耳边狂啸,凤珏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府门旁,有一人的衣角闪过,凤珏眼神一凛,停下了脚步,冷声道:“回去吧。” “殿下万事小心。”方才在巷子深处救他的修能这才现身,抱了抱拳,转身快步离去。 脚尖点地,留下几个不易发现的前脚脚印,不一会儿,便湮没在了大雪之中。 凤珏呼了一口气,水汽在面前弥漫,让人觉得有些迷幻,他提起步子,踩着碎琼乱玉,又朝前走了一会儿才到了府门口,脸上略显疲惫,伸出手叩了叩府门。 “吱呀——”一声,那门发出难听的悲鸣,里头一个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个脑袋,在看见凤珏的脸时万分惊讶,旋即恢复如常,干笑道:“殿……殿下回来了?” 同方才在巷子中那个冷静的他不同,凤珏扬起脸像个孩子一般天真无邪地笑了笑,答道:“是呀,路上还遇见了强盗,好在遇见了高人相助才逃了回来。周管家这几日在府里做什么?” 周福脸色煞白,瞥了凤珏一眼,忙将他迎进去,“郡主今早来了府上,听说殿下还未回来,正着急着呢,殿下便回了,您说巧不巧?” 凤珏缩在斗篷中的拳头攥了攥,面色却不改,他明晓得这管家是在故意扯开话题,却依旧接话道:“表姐来了,我进去瞧瞧。” 周福看着凤珏快速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站在原地想了想,拐到回廊处拿了一把纸伞,冒着风雪出了府门。 “阿珏!”方才还坐在椅上端着茶杯却早已心神不宁的文茵在瞧见凤珏的那一瞬便放了茶杯站起身来,“怎生回来这般迟,教我担心许久。” 她说着,想要替凤珏脱下身上的斗篷,凤珏的手却紧紧地攥住斗篷边缘。 他用余光瞥见,大堂之内还有几双眼睛正在盯着他,觉察到文茵的疑惑,凤珏轻笑道:“方从外头回来,冷呢,不脱斗篷了。”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伤口,即便已经过简单的包扎,却仍在渗着鲜血。 文茵看着凤珏身上的斗篷尾部已然脏了,加上落下的雪在斗篷上化成了水滴,越积越多,她转身替凤珏倒了杯茶道:“这怎么能行,怕冷的话让丫鬟们换身新的吧,这件快被浸湿了,你方回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凤珏无害地笑笑,接过文茵递来的茶杯,一口一口地抿着,大堂之内,忽而安静了下来。 文茵看了看正在喝茶的凤珏,叹了口气,“阿珏,你年纪不小了,便是回了府也闲不住,整日往外跑。” 凤珏,当今陛下的第七子。因不愿再宫中受到束缚,还未封王便向皇帝求了王府住在外头,即便有自己的府邸,也时常不回来。整日在外头游玩,一走便是十天半个月。 凤珏生母早逝,生前同文茵之母一品诰命夫人交好,文茵又是凤珏的表姐,凤珏生母临走时担心凤珏,便将凤珏托付给与他同岁的表姐文茵照顾。 虽然皇帝对他生母极其宠爱,奈何凤珏已经加冠却对宫中之事没有任何兴趣,皇帝也没了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了。 “整日闷在府里不好。”凤珏猛地灌了一口茶,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咧了咧嘴。果真,他一这样,立即转移了文茵了视线,文茵忘了方才责怪他的那事,连忙问他可曾烫着了。 凤珏摇摇头,却看见文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表姐有什么话便说吧。” 他心中思量,文茵应当不会提起什么关于宫中的事情,毕竟他现在已经与宫中没有什么关系了,至少表面上看来是这样。 “陛下将云家的姑娘许配于你了。” “哈——”凤珏大喘了一口气,一手捂着嘴巴,两条眉毛几乎扭在了一处,这次他是真被烫着了,忍着舌尖的疼痛,他鼓起勇气问了一遍:“表姐,你说什么?” 他不过是出去办些事情,被凤允的人盯上砍了一刀差些回不来也便罢了,回来之后还莫名其妙地多了个王妃? 文茵没有理会他一副惊讶的样子,继续道:“昨儿方定下的。” “不行!”凤珏突然放下茶杯,他瞥见大堂之内的几个下人听到方才文茵说陛下把云家姑娘许配给他时都深深地埋下了脑袋,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可能觉得皇上这次的赐婚只是因为心血来潮。 试想,云府之中,苏忆兰是陛下义妹,云君成为当朝大将军,云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去提亲的人必定早已踏破门槛。 可是,陛下偏偏将云家姑娘许配给了他,这分明是要搞事情,呃,不对,这分明是在怂恿凤珏搞事情。 皇帝老儿把路都替他铺平,就差直接把皇位捧到他面前去了。 在这王府之中,究竟有几个人是他的,凤珏都还未曾搞清楚,怎么可能贸然接受,说不听他上一秒一答应,下一秒凤允的小本本上又会给他记上一笔仇。 “万一她又黑又丑又没钱怎么办?我不娶!”凤珏“嘭”地一声放下茶杯,把屋子里的人吓了一跳,对面的文茵抽了抽嘴角,她这个表弟,很有可能又分裂了。 平日里有时如孩子般耍耍小性子也便罢了,这说起婚姻大事怎生又突然开始不正常起来了? 她无奈地扶额,不知道为什么凤珏的关注点这么奇怪,自己已然是王了,还要在乎自己娶的人有没有钱做什么? 文茵抬头看见凤珏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决定再劝劝他。依照他这个性子,毁婚都有可能,到时候若是当真激怒了陛下,可就不好收场了。 “云家的姑娘我虽然不大了解,但从前远远地望了一眼,模样生的也算周正,就是身子弱了些。六岁那年便被送到玉灵山上调养身子了。”文茵说着,忽而双眸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笑道:“阿珏可还记得你偷跑出宫门外的那次?一碗阳春面都还未吃完便被一个小姑娘给揍了一顿,那个呀,便是云家姑娘。” “噗——”凤珏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显然不愿提起这个令人觉得毫无颜面的往事,拍拍桌子道:“表姐,十几年前的旧账了,别翻了。” 就冲着那个打人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身子弱的主儿。 凤珏心下不愿,一是怕自己耽误了别人,二是实在不愿在此时再添一个麻烦。 他灵机一动,忽而想起了在巷子深处遇见的那个追了他一路的云瓷宁,故意道:“表姐,其实阿珏已有心仪之人了。” 008.岁月静好,怕被狗咬 夜阑人静,原本灯火朦胧的街道也都将烛火熄灭,唯有几颗星子零零落落的散在天幕中,时隐时现。 只见黑暗之中,一个猥琐的身影迅速从墙根拐了过来,猫着腰一手扶着墙慢慢地向前走,另一只手拽着肩膀上的行李以免它滑落在地上。 月黑风高夜,放火杀人时,很怂的云瓷宁虽然不敢放火杀人,但翻个墙逃跑的胆子还是有的。 此刻的云瓷宁,幻想着自己是拥有着绝世轻功的武林高手,一想到马上就能逃离这里,云瓷宁的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便忍不住滴溜溜地转两圈,点点头,用手比划了一会儿,好像也不怎么高嘛。 正当云瓷宁固定好行李,想要找准角度去爬墙时,却发现自己的身高实在太感人。 她停下来,转身,环顾四周,这个破烂的院子里,除了一间狗窝、一间茅房,什么都没有。 等等! 眼尖的云瓷宁一眼便瞧见了狗窝旁的几块完整的砖,她坏笑几声,蹑手蹑脚地靠近狗窝,在手还未伸向那几块砖时,一串狗叫便响了起来。 “汪汪汪……”狗窝里头探出个哈士奇的脑袋,毛茸茸的脑袋上不知为何绑着两条红色的雉尾翎,活像个大摇大摆的将军。 那狗冲着云瓷宁叫个不停,好像在怪她侵犯了自己的地盘,越叫声音越大,云瓷宁方开始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冷静了一下之后忙对着狗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可是它是狗啊!叫声仍旧持续,云瓷宁欲哭无泪,再这样叫下去,整个府的人恐怕都会被它叫醒了。 “傻狗!”云瓷宁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一根手指头指着那条哈士奇骂道。 狗叫声顿时停了,小院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还差不多。”云瓷宁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非要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才会知道我的厉害。” 紧接着她便听见身前的哈士奇用比刚才四倍大的声音又重新叫唤了起来,一边叫还一边拼命地靠近云瓷宁,若不是那条狗链还算结实,云瓷宁恐怕早便被这只哈士奇给咬了。 云瓷宁回头愤愤地看了哈士奇一眼,“你给我等着!枉我从前喂你这么多肉,都吃到狗脑子里去了!” 这只哈士奇是她和云瓷央在小时候一块儿捡回来的,养大之后同云瓷央去了军营,那狗窝也便空了出来。云瓷宁本以为狗窝里头没有狗了,没想到她哥还真宠那只二哈,回来都不忘带上。 翻了个白眼,只要她一靠近狗窝,哈士奇就凶狠地冲她嚎叫,看了一眼地上的砖,云瓷宁欲哭无泪,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吧。 她活动活动筋骨,向上跳了跳,趴在墙上寻找着砖与砖之间的缝隙,找到大一些的,便暗自记下。 此刻的云瓷宁,觉得自己是一个在翻译敌情电报的间谍。 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云瓷宁深吸一口气,一手扒在自己能够到的最高的缝隙里头,一只脚踩在最低处,不知过了多久,指甲缝里已经沾满了泥土的云瓷宁终于看到了墙头,一个激动差些从上面摔下来,好在手抠的紧,才没摔个四仰八叉。 最后一步!云瓷宁卯足了劲儿将一条腿跨在墙头,稳定身形之后,跨坐在墙头上,像是骑马一般,高兴地望着外面的风景,夜里还飘着小雪,云瓷宁却看着外头的枯木早已忘记了寒冷。 她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美好的明天正在等着你!” 她才不要做包办婚姻的牺牲品,她要做闯荡江湖的侠女! “还好以前逃学经常干这种事情,真是不费吹灰之力,嘻嘻嘻……”原本想大笑三声的云瓷宁害怕吵醒了家人,只能捂着嘴小声窃笑几声。 她扭过头,往墙下看了一眼,想要寻找合适的降落地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云瓷宁差些倒下去,她根本不知晓,这般高的墙自己是怎生爬上来的,好容易进行了一大半的计划,临到快要成功的紧要关头,她又怂了。 “不要怂,就是跳!”云瓷宁闭上眼睛,握了握拳头,鼓励自己道。 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放弃,她慢慢跨过另一条腿,正当她半蹲着站在墙头时,预备降落的关键时刻,一个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 “小妹,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 那声音一下子将云瓷宁的三魂七魄都给吓了出来,只听黑夜之中一声尖叫,枝头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走,只留下抖落一地的雪籽。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云瓷宁觉得脚下一滑后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心中舒了口气,果然有个武功高强的兄长还是好啊。 不过前一秒她还在为自己能够保住小命而欣喜,后一秒就高兴不起来了。不对啊,这个时间她哥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他在茅房看着自己费尽力气爬上墙头,然后再专门过来把自己吓一跳?她哥应该没这么无聊吧? 云瓷宁站定,紧紧地抱着自己怀里的包袱,谄笑一声,“哈哈,阿兄,这般巧,你也来上茅房?” “你还没有回答我,这般晚了出来做什么。”云瓷央并没有被云瓷宁的障眼法给糊弄住,追着这个答案不放。他显然不信云瓷宁的那一套说辞,什么上茅房,编理由能不能编的更烂一些? “我……”云瓷宁眼珠一转,指着天上的月亮道:“我出来散步,饭后消食,对……散步,阿兄,你看这天气,万里无云,月色极好……” 话音未落,云瓷央刚一抬头便瞧见了方才还布满星子的天幕被乌云笼罩,天空中的月亮也隐在了乌云后头,万里无云的天空一下子变作了乌云密布。 他看着云瓷宁吃瘪的表情差点笑出声来,云瓷宁此刻心中有一万头羊驼飞奔过去,这都什么人品?一说月亮月亮便没了! 云瓷央瞥见她身后背着的包袱,一把将它扯了下来,还未等云瓷宁说一句话便拆开。 云瓷央吞了吞口水,这里头都装的是什么鬼玩意儿啊?皂荚、木梳、衣物这些平常东西也便罢了,你还把香炉都带上是几个意思? 云瓷央惊讶的嘴巴张大到能装下一个鸡蛋,“小妹,就算你想逃婚,也不必要带这么多东西吧?你是在逃婚还是在逃难呢?” “不都差不多么。”云瓷宁撇撇嘴,忽而反应过来,又将包袱扯了回去,抱在怀里狡辩道:“谁说我要逃婚了?我这是……锻炼身体!” 009.冬日暖阳,不想起床 云瓷宁一把将云瓷央手中的包袱夺了过来,迅速系好,掂量了一下道:“我在玉灵山上养成了一个好习惯,就是每天晚上都会在山上跑几圈锻炼身体,现在虽然回到了家中,但是习惯是改不了的,所以……”话说到一半,云瓷宁冲着云瓷央挑挑眉。 云瓷央双手抱臂,倚在墙上玩味地看着云瓷宁将包袱重新挂在肩上,眸子滴溜溜地转着,她心里定然又再打什么鬼主意。 云瓷央心中无奈,定是这丫头将淳熙迷晕了,否则这般大的动静,淳熙习武多年又怎么会听不见? 这个小妹,不给她点教训以后是不会收敛一下的。他勾唇笑笑,冲着想要离开的云瓷宁扬扬下巴,正预备溜之大吉的云瓷宁莫名其妙地看着云瓷央的动作,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不是锻炼身体吗?先跑几圈热热身吧。”云瓷央轻松地笑笑,一瞬间,云瓷宁以为自己看见了狡猾的狐狸。 云瓷宁张大嘴巴,有个奇葩爹把她卖了也便罢了,她哥也要来虐她?可是谁让这是她自己亲手挖的坑,再苦再累都要含着泪跳下去。 于是乎,在寒风凛冽的冬日夜晚,云瓷宁在小破院儿里跑了一圈又一圈。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云瓷宁皱紧了眉毛将被子往上一拉盖住了脑袋,外头的吵闹声没有减小却越来越大,伴随着不时响起的鸟叫声。 云瓷宁蜷缩在被窝里小声嘟囔了一句:“热死了。” 而后才发觉自己的鼻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说话鼻音也重的很,嗓子直冒烟,咽一下口水都觉得疼。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耳边响起淳熙的声音,“姑娘,该起了。” 钻进被窝的云瓷宁探出个脑袋,虽然外头的温度比被窝里低多了,但云瓷宁仍觉得自己的脸像是在被什么灼烧一般,热的难受,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淳熙,我好难受。” 淳熙从未见过这样无精打采的云瓷宁,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却惊讶地发现云瓷宁的额头烫的惊人。 外头的苏忆兰听到了动静,进来想问问云瓷宁怎生还未起来。 淳熙退出了卧房,在屏风外差些同苏忆兰撞个满怀,“夫人,姑娘怕是染上风寒了。” 苏忆兰走进卧房,眉头轻蹙道:“这可如何是好?原本太后娘娘定的今日赏花宴,点名教阿宁过去,如今她却染上风寒了。” 蜷缩在被窝里的云瓷宁翻个白眼,这都大冬天了还赏花?赏雪还差不多吧!她翻了个身,又想到,自己刚巧染上风寒,不必去参加什么麻烦的赏花宴了,真是天助我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主光环?这么想着,云瓷宁忍不住在被窝里“嘿嘿”笑了两声。 结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串咳嗽声从被窝里头传来,云瓷宁如同吃了炫迈般停都停不下来。 苏忆兰以为是云瓷宁病的太过严重,连忙坐在榻旁用手拍了拍云瓷宁的背,关切地问道:“阿宁还好吧?” 云瓷宁背着苏忆兰挤出几滴眼泪,慢慢翻过身小声道:“娘亲,阿宁浑身乏力,可能去不了赏花宴了,太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苏忆兰长叹一口气,“阿宁还是好生在家中养病吧,至于太后娘娘那边,娘同太后娘娘好生解释一番,相信她会理解的。” 云瓷宁的手抓了抓被子,看着苏忆兰转身后,蒙着嘴巴小声窃笑,还未笑完,一抬眼就看见苏忆兰又原路折返回来,云瓷宁立刻恢复了无精打采的模样,生怕被苏忆兰看见。 好在苏忆兰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只吩咐淳熙道:“煎副药给阿宁吃吧。” 淳熙点点头,目送苏忆兰和云君成、云瓷央启程入宫后,便也预备去煎药了。 躺在床上的云瓷宁听见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由于只穿着中衣,在起身的一刹那,寒气好像从四面八方侵入云瓷宁的身子一般,坐在床上的云瓷宁猛地打了个寒颤,立即又缩进了被窝。 而且还觉得自己的脑子更加昏沉了。 “不行,这可是逃婚的大好时机。”奇葩爹、腹黑哥、彪悍娘全都不在府上,淳熙也去煎药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她云瓷宁怎么能因为一点点小病而放弃逃出生天的大好机会? 云瓷宁露出两只眼睛望了望卧房,伸出一只胳膊把凳子上的衣服迅速扯了过来,然后手又缩在被子里捂暖和,“咚”地一声,凳子由于云瓷宁的动作太快,毫不给面子地倒了下去。 云瓷宁顾不了那么多,三下五除二将衣裳穿好,爬也要从被窝里爬出来,脚刚沾地,还未走几步就因为浑身乏力而倒回了床上,云瓷宁翻了个白眼,以前也没觉得自己这么弱鸡啊,生病真麻烦。 刚煎好药走进屋子的淳熙吓了一跳,看见屋子里乱七八糟,凳子也倒在地上,云瓷宁无力地在床上干嚎:“我要走,我要走!” 淳熙忙将手里的药放在桌上,又扶起了凳子,满脸黑线地看着云瓷宁,“姑娘,就算要逃婚,也得先把身子养好吧?” 云瓷宁锤锤被子,继续嚎道:“我不管,我要走,等我好了他们就回府了,到那时我还怎么逃啊呜呜呜——” 淳熙转身端起药递给云瓷宁道:“姑娘,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云瓷宁捏着鼻子,离那碗药要多远有多远,“苦,不喝。” “姑娘跟着师父学习这般多年,良药苦口这个道理应当早便知道吧。”淳熙吹了吹碗里的药,说道。 云瓷宁撅嘴,“淳熙,你到底是谁的人啊?和阿兄一样联合起来整我。” 坐在马车内的云瓷央打了个喷嚏,觉得背后一凉,身旁的苏忆兰看了他一眼,“阿央也染上风寒了?” 云瓷央摇摇头,干笑两声:“没有,娘,孩儿身子好着呢。” 云君成笑道:“不会是回到云扬,水土不服了吧?瞧阿宁近日都病成那样,不过,也真病的不是时候。” 苏忆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阿宁一回来便又生病,难道身子在玉灵山还未养好么?” 罪魁祸首云瓷央额上滴下一滴冷汗,安抚苏忆兰道:“娘不必多虑,兴许只是个巧合,风寒很快便会痊愈的。” 010.心有猛虎,像二百五 马车缓缓在皇宫正门前停下,车内的云瓷央先一步下了车,站在一旁扶着上头的苏忆兰,云君成方下来时便瞧见了远处凤珏的身影,在看见他身旁还跟着个女人时眼睛微眯起来。 “七殿下。”云瓷央率先行了礼,抬头时正巧同跟在凤珏身旁的文茵视线相撞,文茵低下了头,没有说什么。 凤珏知晓是老将军一家,也忙回礼,视线扫过各处,却没有见到他那个传说中未过门的妻子,凤珏心里头感到有些奇怪,但也没开口问什么。 既是遇在一块儿,一行人便一同向宫内走去,凤珏未曾与云府有什么交流,一路上也没有主动说过什么话,除了苏忆兰偶尔出声问他几句,他照例答了外,其余时间,凤珏都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正经过回廊之时,却见一身着紫檀色长袍的男子迎面而来,玄纹衣袖,一对尖刀眉肃然若寒星,黑眸之中蕴藏锐利眼神,薄唇轻抿,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让那人显得更加不可捉摸。 身旁跟着的女子约莫方及笄不久,一身绯色宫缎素雪绢裙,绾着流苏髻,两鬓垂挂着的一指粗的发让她瞧起来更加温婉,结束处作同心带,饰以珠翠,俨然身份不菲。 那男子堪堪在凤珏面前停下,一双绣有麟纹的长靴差些踏了上去,嘴里噙着一抹笑道:“这不是七弟,听闻你前些日子在回府途中遇见了强盗,可曾受伤了?” 凤珏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劳烦四哥牵挂,七弟活着回来了。” 那一笑在凤允的眼里瞧着十分刺眼。凤珏身旁的云家一行人秉承着不要乱管闲事的原则,拔腿就想走。 哪知凤允一抬眼看见凤珏身旁的文茵,讽道:“听闻今日的赏花宴是太后娘娘特地为七弟你办的,未曾想到七弟身旁倒自己带了朵花来。”他抬头,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云家几人。 话音刚落,凤珏身旁的文茵早便涨红了脸,自己本同凤珏不过表姐弟的关系,却总被人误会并拿来说事。 凤允身旁的凤巧颜瞧见云瓷央后仰起脸甜甜地喊了声:“瓷央哥哥。”之后走至云瓷央身旁,一双手自然地挽住云瓷央的胳膊继续道:“瓷央哥哥好容易回来一趟,还去军营么?” 云瓷央眉头紧皱,不留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凤巧言的两条胳膊之间抽出,眼神望着凤允,心中不快。 他云家,能那么轻易便被当成借刀杀人的工具吗?就算是讽人也不行。 云瓷央开口:“四殿下今日倒是来的早,陛下交待的事情可莫要忘了。” 方才还噙着笑的凤允,弯起的嘴角瞬间平了,“云少将军多虑,本王自己的事情自己会处理。” 凤允这几日早已被军营里头的事搅得不耐烦了,好容易逮着个机会抓着凤珏讥讽一顿,却又被云瓷央提及心事,好像现在的笑柄变作了他一般。 他抬脚便走,方才被云瓷央躲开的凤巧言看了云瓷央一眼,又转头看了看凤珏身旁低着头的文茵,咬了咬牙,只能跟着凤允离开。 云瓷央自然晓得凤允的同胞妹妹凤巧言不好对付,但碍于她公主的身份,只能尽量躲着她。 凤珏看着一场闹剧结束,明白若是接下来他同云家一起去御花园的话,怕被人误会什么,作揖道:“小王还有些事情要办,就此别过。” 云君成回礼,知晓这个七殿下绝对不会像平常人说的那般单纯,自己清楚不能同他们云家一块儿去御花园,免得成了风口浪尖上的靶子。 文茵同云瓷央擦肩之时,嘴唇动了动,她的身影一晃而过,云瓷央却愣在了原地。 她在向自己道谢? 御花园的八角亭中,慈祥的太后娘娘早被身旁的妃嫔们逗得抚掌大笑,一抬眼看见了方过来的凤珏,连忙招手道:“阿珏过来啦,来来来,哀家给你介绍一个……” 话说到一半,太后环顾四周,却没有在苏忆兰身旁瞧见云瓷宁的影子,“这宁丫头,今儿怎生没来啊?” 太后的语气中,显然带着些不快,苏忆兰忙上前扶着太后的手解释道:“回太后娘娘,阿宁今儿早染上风寒了,身子不舒服,实在是……来不了了。” 太后一听到云瓷宁生病了,忙要挣扎着站起身,身旁的妃嫔们忙跟着苏忆兰一块儿劝,苏忆兰生怕年迈的太后出个什么差子,连忙安慰道:“不过是小小的风寒,她在家里头休息几日便好了,太后娘娘不必挂怀。” 太后点点头,缓缓坐了下来,“宁丫头在玉灵山上不是拜了个师父,调养身子,怎么身子还这般弱呀?” “水土不服,水土不服……吧。”苏忆兰干笑两声,想要将此事糊弄过去。 一旁的凤珏听到此话,心里却更加不愿,本来多一个女人在自己身旁跟着就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她还因为风寒而赴不了赏花宴,娶回来之后不会光吃药就将自己的王府给吃光啊? 回来的路上,凤珏身旁跟着的修能一直想要说什么,最终犹豫着终于开了口:“殿下真的打算娶云府的千金么?” 凤珏停下了脚步,“不娶,等于本王又多了一个把柄在四哥手里头。娶,等于本王自己在给自己找麻烦。” 两害相权,取其轻。 街道上的风刮得凤珏的脸生疼,“表姐回去了?” 修能点点头,“属下已确定文茵郡主安全回去了。殿下预备什么时候将府中之人换成自己的人?” 凤珏眯了眯眼,忽而灵光一闪,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再等等,现在还没到时机。对了修能,先召集一些武功高的兄弟,下月初,本王有用他们的地方。” 一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凤珏的脚步轻快了起来,娶是可以娶,至于娶的人是谁嘛,他便不能保证了。 时光飞逝,一转眼便至一月,一月四日便是婚期,屋里头的云瓷宁急的团团转,从屋的这头走到那头,自从上次他们参加过赏花宴后,便像看犯人一样看着自己,每天云瓷央都会比闹钟还准时地来交代自己不要乱跑云云。 气愤的云瓷宁无论淳熙怎么劝都消停不下来,一抬腿冲向了桌子,拿起桌上的青瓷茶杯将手举得老高,最后又轻轻地放在桌上,欲哭无泪道:“不能砸,这可都是小钱钱啊。” 心里头像装着一头老虎一般的云瓷宁无处发泄,只好像个二百五一样趴在床上捶捶枕头。 011.何以解忧,唯有自由 在床上打滚的云瓷宁捶了枕头之后还觉得不解气,一骨碌从床榻上坐起来,思考着如何进行下一步计划,云瓷宁托腮,一只胳膊用枕头撑着靠在墙上,自己最擅长的恐怕就是制药(du)了,但要想逃婚,得先把整个府上的人全都迷倒,这工程量也有点太大了吧? “哎——”云瓷宁像个小老头儿似的叹了口气,“要是云府只有一个人该多好啊!” 忽而,她灵光一闪,咧开嘴坏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笑眯眯地看着窗外快要被雪压弯的枝头。 云瓷宁愉快地躺下,眯着双眼喜滋滋地想:嫁就嫁呗,至于嫁过去的人是谁,她可就不能保证了。 用晚膳时,云瓷宁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饭桌对面的云瓷央,还时不时地露出奇怪的笑容,云瓷央方伸出的筷子又缩了回去,他低头扒了几口饭,觉得云瓷宁又开始不正常起来。 “阿兄,赏花宴上有什么呀,都冬天了,还赏花。”云瓷宁咬咬筷子,第一次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了“吃”以外的东西上,想要努力制造话题。 云瓷央干笑两声,咽下嘴里的饭,“腊梅正巧开了,怎么赏不得花?” “哦。”云瓷宁似是很失望,“让赏花还真赏花啊,我还以为……”她还以为“花”是另一个意思呢,云瓷宁放下碗筷,“我吃饱了,阿兄,我有事情同你说。” 云瓷央挑眉,望了望桌上一桌子菜,明明都是云瓷宁爱吃的,她却没有多吃几口,想着明日便是婚期,自家这个小妹也定会有些紧张吧,可是……这个时候不应该娘去同她说么? 云瓷央想到这里,看了苏忆兰一眼,结果瞧见苏忆兰和云君成两人说悄悄话说的不亦乐乎,云瓷央想了想,起身同云瓷宁一同去了她的屋子。 “阿兄,吃点心。”云瓷宁的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云瓷宁这表情云瓷央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瓷央低头看了盘子中的糕点一眼,而后又看了云瓷宁一眼,“小妹,你有什么事便说罢,方才才用完晚膳,我不饿。” 云瓷宁噘起嘴,“你不吃,我就不说。”接着,她将盘子推到云瓷央面前,睁大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就那样盯着云瓷央,长长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般,双眸一眨一眨地看着他。 (以上纯属云瓷宁自己脑中美好想象。) 云瓷央举起双手投降道:“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他拿起糕点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拿起一块儿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小妹,眼睛别乱眨了,会抽筋的。” “哼。”云瓷宁停止了眨眼的动作,鼓起腮帮子,故作生气,不一会儿却听见了一串咳嗽声,可能是云瓷央吃的太快了,他觉得这糕点格外的噎,云瓷宁站起身来拍了拍云瓷央的背,而后又很贴心地替他倒了杯茶。 “哎呀,吃那么快做什么,看到没,呛到了吧?我给你倒杯茶。”云瓷宁将手中的茶递给云瓷央道。 云瓷央和方才一样挑挑眉,闻了闻杯中的茶水。 “至于防我同防贼一样吗?”云瓷宁不屑地撇撇嘴,双手抱臂翻了个白眼,“我是你妹妹,能害你么?” 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咚”地一声,云瓷央倒在了桌上,“小妹,你……” 云瓷宁抬起眼皮,看见倒在桌上的云瓷央,伸出手推了推,试探地唤道:“阿兄?” 没人回答。 “嘻嘻,阿兄,明日婚礼,只能委屈你一下了。”嫁过去的是男人,那个七王爷总不会真的去娶吧?就算那个什么七王爷是个断袖,她也相信以她哥的武功,动动手指头都能把他给打趴下。 七王府的墙头,一个缃色身影纵身跃下,缓冲之后,稳稳地站在墙外,凤珏回头看了府内一眼,转身差些同来接应的修能撞上。 修能擦擦额头上的汗,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殿下真的要这么做?” 凤珏拍拍身上的灰尘,负手跨步向远处走去,没有回答修能的问题,反问道:“兄弟们都安排好了?” 修能抱拳答道:“都安排好了,定能护文茵郡主周全,只是……殿下,让文茵郡主……” 修能说话磕磕巴巴,抬头看了前头的凤珏一眼,忙追上去,凤珏“噗嗤”笑出声来,“一个女子去娶她,她不会真的嫁吧?” 他现在还没时间把重点转移到宫廷中来,婚约嘛,自然还是不要的好。凤珏走了几步之后,忽而转身对修能道:“你先回去吧,明日本王还要在王府周边瞧瞧。” 修能点点头,却是满脸黑线,王何时变得如此幼稚,竟然让郡主待嫁,呸,代娶。 鸾枕双,凤衾软。成亲那日,云府上上下下早已是被朱红覆盖,窗上、门上贴上了大大小小的“囍”字,云瓷宁警惕地趴在房门里头听着外面的动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觉得外头有人开门,云瓷宁一个踉跄差些扑到那人的怀里。 淳熙满脸惊讶地望着云瓷宁,一张脸扑满了白粉,脸蛋画的比猴屁股还红,更让她觉得可怕的是,云瓷宁的下巴处还有一颗十分突出的痣,淳熙差些就拔剑了,问道:“你是何人?”她的眼神越过云瓷宁,在看见床榻上还坐着个人时才舒了口气。 云瓷宁看见淳熙没有认出自己,差些笑出声来,这说明自己的伪装还是很成功的嘛,她甩了甩自己手中的帕子,憋着嗓子道:“还能是谁,喜婆咯。”为了逃婚,她可是五更天就起来了,容易么她? 淳熙上下打量了云瓷宁一下,觉得这喜婆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放心,怎么看都不像喜婆,反而像个青楼的老鸨一般。 云瓷宁心中开始打起鼓来,为什么淳熙盯着自己看这么久,不会要被发现了吧?好在淳熙看了几眼后便没说什么了,抬腿想要朝着床榻那边走。 云瓷宁连忙将她拦住,“里头都收拾好了,你看什么看,别弄乱了,出去出去。”云瓷宁连忙伸出手想要将淳熙推出门去,若是让她发现床榻上坐着的不是她,她就完了! 012.白云苍狗,你比我丑 淳熙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喜婆这么凶,可毕竟人家是请来的喜婆,总得客气着些,她踮脚望了望卧房,云瓷宁却一直在她面前晃荡,于是乎,淳熙便只能隐隐约约地看着一个影子。 “姑娘起得那般早,还未吃些东西呢。”淳熙同云瓷宁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最清楚云瓷宁的性子,这么无聊而又繁琐的婚礼仪式,她肯定撑不下去。 “吃吃吃,就知道吃!”云瓷宁义愤填膺道,“今日可是大婚的日子,吃东西不吉利的。”她转眼瞧见桌上放着的红彤彤的苹果道:“吃苹果,吃苹果就够了。” “???”淳熙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可是……这苹果是……” 云瓷宁现在气的想骂爹,(你问她为什么不骂娘?不敢。)且不说淳熙在这里呆的越久越有可能发现里头那个冒牌货,喜轿到现在都还没来,万一她那点儿药撑不到成亲之时该如何是好?早知道昨天就多塞几块儿给她哥吃了。 许是上天听见了云瓷宁求救的声音,淳熙只当是自家姑娘在闹脾气,顿了顿,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上便退了出去,临走前,还颇不放心地看了卧房内一眼。 “呼——”淳熙刚走,云瓷宁便呼了口气,回头抓起桌上的糕点便吃,从五更天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没有吃东西的她早便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卧房里有没有什么动静,“哎,不知道这些迷药能不能撑到喜轿来啊。”云瓷宁拍了拍手中的糕点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期待着喜轿快些到来。 外头噼里啪啦响起了鞭炮声,趴在桌上快要睡着的云瓷宁一惊,身子往后一仰滚在了地上,她晃了晃脑袋,透过纸糊的窗看着昏暗的光芒,才想起这时怕是到了黄昏了,喧闹声越来越大,云瓷宁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进了卧房准备把云瓷央扶起来,送到花轿上去。 一边是娇小的云瓷宁,一边是常年习武的云瓷央,云瓷宁拉了半天差些把云瓷央的胳膊拉脱臼了才将他从床榻上拽起来,云瓷央又没站稳,差点就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云瓷宁连忙拦住了快要倒下的云瓷央,要是把那张俊脸摔毁容了,她哥以后娶不到媳妇儿怎么办? 大汗淋漓,云瓷宁终于将云瓷央“挪”到了喜轿前,没错,就是“挪”,云瓷宁从来没觉得,自己家原来这么大,从闺房到正门院落,简直像万里赴戎机一般悲壮而又遥远。 云瓷宁距离喜轿只有差不多九尺的距离,眼见着就要将云瓷央塞进花轿里去时,抬头却看见了穿的同样喜庆的苏忆兰和云君成,云瓷宁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两人离自己越来越近。 “阿宁。”云君成这一喊,云瓷宁差点就要出声回答,好在一大早起来也没怎么说话,回答的话卡在嗓子眼儿里,没来得及冒出来,云君成又继续道:“此事也非爹爹所愿,你自六岁起便离开云府去了玉灵山,我们一家人一别便是十年,这才方回来没多久,你却又要嫁为人妇,爹爹心里……” 云君成说到一半,竟是老泪纵横,从前驰骋沙场的老将军,受了多重的伤都未曾留下一滴泪,如今在女儿的婚礼上,云君成却哭得像个孩子一般,身旁的苏忆兰也一直用帕子捂着脸,许久才抬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眸子,“阿宁从今往后要学会收收性子。” 云瓷宁也好想哭,爹娘呀,求求你们少说几句,我扶着这么重的一个人,我累啊……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的话总算是说罢了,云瓷宁暗自松了口气,但云君成的一句话让她瞬间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今日怎生未曾见着阿央?” “阿宁成亲,当是阿央将她背出来,这事我们竟然忘了,要不……重来一遍?”苏忆兰收起帕子,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情。 云瓷宁差些暴走,她根本就不清楚古代婚礼的仪式,怎么妹妹出嫁还要哥哥背的?还重来一次?她现在去哪里再找一个哥哥来?完了完了,这下定然要露馅了。 云君成似是在做思考状,忽而冷不丁道了一句:“阿宁好像长高了不少。” “将军!”云瓷宁扯着嗓子喊了一通,适时转移了苏忆兰的视线,没有让她去看自己身后的云瓷央,“再不上轿可要误了吉时啊!” 在云瓷宁的千呼万唤下,最后总算是将云瓷央给塞进了轿子里头,云瓷宁正要想活动活动筋骨时,却又看见云君成走了过来,不过好在只是给了她些碎银,说是冲冲喜气。 云瓷宁高兴地接受,正好可以以后跑路用。抬手擦了擦汗,一低头却看见袖子上沾满了白粉,云瓷宁连忙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跟着浩浩荡荡的成亲队伍朝着七王府的方向走。 云瓷宁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直至慢慢溜到了队伍尽头,一转身窜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头,将外头穿着的喜婆衣裳给扒了下来,露出里头的男装,云瓷宁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想了想,云瓷宁拿起衣裳在脸上胡乱抹了抹,将衣裳扔到了角落里头,然后低头解下自己腰间系着的包袱,挎在肩膀上,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满身是胭脂味儿的人,差些把云瓷宁给呛死。 云瓷宁后退了两步,惊讶的看见那人的衣服上印出了自己的一张脸,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那人看见自己好好的衣裳被云瓷宁脸上的粉给弄脏了,开口便不客气:“走路不长眼睛吗!”她气愤地拍拍自己的衣裳,“真是倒霉,本是给云府做喜婆去的,今早莫名其妙腹泻没赶上也便罢了,现在来瞧瞧还被你撞了,晦气。” 云瓷宁的双眼转了转,“你是喜婆?”看来自己蹲点蹲的不错嘛,自己的药她吃了之后果然拉肚子来不了了。 “不然是什么?”喜婆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云瓷宁却不气,毕竟是自己下药让别人拉肚子在先,不过看她这一身打扮,像个青楼的老鸨一样,可比自己丑多了。 云瓷宁不知道的是自己现在和喜婆差不多,脸上白一块儿黑一块儿的,像是被人按在面粉缸里打了一顿一般,尤其是嘴唇上染着的歪歪扭扭的红色,让人有种她辣椒吃多了的错觉。 013.皇家子弟,给里给气 云瓷宁看着还未走远的队伍,凑近喜婆道:“你可曾瞧见前头那迎亲的队伍?” “自然是瞧见了,你当奴家眼瞎啊!”喜婆翻了个白眼,甩了甩帕子,用极其高傲的语气答道。 云瓷宁趁着喜婆不注意瞪了她一眼,不是瞎子,化妆也快化成瞎子了。不过转眼一想,自己还有大事要拜托她,连忙笑脸相迎道:“前头那个迎亲队伍可是七王府来的,这伙儿正缺个喜婆呢,嗯?” 说着云瓷宁用肩膀撞了喜婆一下,眉毛挑了挑,看着喜婆。 “所以呢?”喜婆倚在墙上,好像没有听懂她话中之意一般。 云瓷宁气的跳脚,所以你个头啊?我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拿乔。她深吸一口气,继续保持着微笑:“所以,要请您去帮帮忙啦~” 喜婆抬眼,摇了摇头,“不行,奴家今早便因为不舒服耽误了吉时,这伙儿再去,被他们发现便糟了。” 好气哦,可是还是要保持围笑。 云瓷宁心中有一句妈卖批差一点儿便讲了出来,她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好容易抑制下内心的洪荒之力,“今儿早云姑娘哭嫁哭的厉害呢,他们未曾注意到喜婆,估计你现在去,到了王府,还能领一份喜钱。” 对呀!她怎么没装喜婆装到王府,领一份喜钱再跑路呢?现在想起来也后悔了,只能看着那喜婆扭着腰肢混进了成亲队伍里头。 “哈哈!”云瓷宁大笑两声,解开了自己肩上背的包袱,想看看自己的东西有没有掉,在目光扫过里头一面小镜子时,看到自己脸的云瓷宁被吓了一跳,“鬼啊!” 愣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自己的脸。云瓷宁哆哆嗦嗦地将被自己扔到一旁的镜子捡起一照,原本扑满白粉的脸已经惨不忍睹,她环顾四周,在角落里找到了被自己抛弃的衣裳,拿起来将脸又擦了擦,才起身继续跑路。 反正打死她她都不会去嫁给什么王爷的,虽然小姐安容写的什么《霸道王爷的小娇妻》、《腹黑王爷的弃妃》之类的书她看了不少,但她根本就不相信这种颇具尿性的鬼剧情,就像她前世不相信自己会穿越,却被雷劈过来了一样。 可能是她雷书看多了的缘故吧。 刚预备离开的云瓷宁一眼就望见了远处马背上新郎的背影,云瓷宁眯了眯眼,拿手比了比,瞪大眼睛道:“这就是我未来夫君?怎么看起来gay里gay气的?这身材……也太……”想了好半天,云瓷宁终于憋出了一个词:“娇小了吧?” 她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还是跑路要紧,管他gay不gay的,从今往后都和自己没关系了,于是头也不回地直接低着头往前冲。 由于太兴奋跑得太快,静若处子,动若疯兔的云瓷宁脑袋一下子撞上了一堵肉墙,只听前头那人闷哼一声,被云瓷宁撞得向后退了两步,背靠在了墙上。 “哎呦!”云瓷宁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自己的脑袋可真是遭罪,万一撞出坑来了可怎么办,她抬头,发现对面那人也被撞得不轻。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都瞪大了眼睛。 “是你!”两人同时开口,指着对方道。 原来云瓷宁撞上的正巧是那日在巷子口“偷”她钱袋的小偷,她拉紧了肩上的包袱,用一副凶神恶煞地面孔瞧着凤珏,伸出一只手道:“把钱袋还我!” 本来她没打算追究这钱袋的,既然正好让她给撞上了,就必须让他还回来,反正钱不嫌多嘛。小钱钱多了,跑路也方便。 凤珏自打那日在巷子里头遇见云瓷宁便觉得这女子同其他的千金小姐不同,一副女土匪模样,却极具有真性情,不似宫中女子,明明恨死了对方,面上还是“姐姐、妹妹”地甜甜叫着。 再次相遇,连凤珏都不知道为何,内心会参杂着一份激动。 他挑了挑眉,像个没事人一般抱臂靠在墙上看着云瓷宁,不言一语,那意思很明显,不给。 云瓷宁没见过这般嚣张的人,抡起行李便想揍他一顿,脑袋里想象着凤珏被她揍到求饶的画面,然后乖乖的把钱袋还给自己,并喊着:“女侠饶命!” 然后凤珏就看见云瓷宁站在自己面前无缘无故地傻笑起来,他终于开口:“口水要流出来了。” 云瓷宁一惊,本能地拿手去擦嘴角,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气道:“你骗人!” 凤珏忍不住笑出声来,眼前的云瓷宁同一只炸毛的猫一般,他越笑,云瓷宁眼睛便瞪得越大,然而却没有半点威慑力。 “这样吧,你把我的玉佩还给我,我便把钱袋还给你。”凤珏开口,提了个条件,笑眯眯地看着她。 云瓷宁卸下肩上的包袱,咬牙道:“这可是你说的!”翻了翻自己的包袱,里头有皂荚、衣裳、镜子、银两……除了那个香炉太大了绑在腰间像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不好隐藏被云瓷宁放弃之外,她像逃难一样差点把家搬了出来,独独没有带上从凤珏身上取下来的玉佩。 “玉佩……”云瓷宁心虚了,她好像换衣裳之后就把玉佩落在家里头了,虽然这里离云府不远,可是潜回家拿玉佩会有很大几率被当场抓获的。云瓷宁欲哭无泪:“玉佩,我卖掉了……” “什么?!”虽然凤珏心里一点儿也不惊讶,但仍旧是装作一副很惊讶的表情,他想逗逗云瓷宁,“卖了多少钱?” 云瓷宁许久生活在玉灵山上,也不清楚那是什么玉,虽然知道很值钱,但具体能卖多少却不太清楚,便随意伸出三根手指,摆在凤珏眼前。 “三千两?”凤珏试探地猜了个价格,只见云瓷宁深吸一口气,差些晕倒,天了噜,原来那块玉佩这么值钱,早知道就只带一块儿玉佩出来了,还带什么鬼行李啊! 追悔莫及的云瓷宁垂下了脑袋,在反思自己为什么没有带玉佩出来跑路。 凤珏以为自己猜错了价格,继续道:“三十两?” 云瓷宁的表情看起来比较正常。 凤珏差点暴走,他这都遇上了什么人?上好的羊脂玉,被她卖了三十两银子?怎么看都有一种焚琴煮鹤的感觉! 014.欢脱搅基,鸡年大吉 云瓷宁小心翼翼地抬头,吸了吸鼻子,问道:“是不是非要给你玉佩,你才肯把我的钱袋还给我啊?” 凤珏敛下眼眸,故意道:“说一不二。” 他看着云瓷宁在自己的包袱里掏了许久,最后掏出几锭银子递到自己手中,凤珏还以为她当真把自己的玉佩带在身上,本来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但在看见她递给自己银子时,愣了愣,问道:“这是做什么?” “我把你的玉佩给卖了,只能把钱还给你。所以,现在该把钱袋还给我了吧?”虽然失去三十两银子云瓷宁还是很心疼的,但是!比起钱袋里头的银两,这些根本算不了什么,有舍才有得嘛,云瓷宁如是想着。 凤珏接过她递来的三十两银子,将云瓷宁的钱袋递给她,云瓷宁一看见钱袋便两眼放光,可是!谁能告诉她,她最最可爱的钱袋,怎么瘦了?她的钱袋怎么可以瘦了! 她迅速拆开钱袋上的系带,果然,一打开,里头空空如也,云瓷宁气愤地将钱袋倒过去,抖了抖,抬头咬牙切齿地瞪着凤珏问道:“钱呢!” 凤珏勾唇一笑,同方才一个姿势靠在墙上,“你只说要钱袋,没说要钱啊。”那语气,怎么听,怎么欠揍。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处,凤珏的双手摊开,歪头道,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云瓷宁捏捏拳头,在家哥哥虐她,出门对面这个凑表脸的小偷也虐她,连家里的哈士奇都能虐她!看来江湖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美好,遍地都隐藏着危险! 算了,懒得和他计较,再这样谈几句话,还不知道自己身上会有多少银两会被这人骗去,三十六计,走为上!云瓷宁抬脚便打算溜了,不想凤珏却死死抱住云瓷宁的腰,任她如何跑都在原地不动。 云瓷宁伸出手按住凤珏的脑袋,两眼惊恐道:“大兄弟,你做什么?我可没有龙阳之好!” 凤珏不理,抬头委屈地望着她,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盯着她,直到将云瓷宁盯得心虚。 可分明是他偷自己钱袋在前,自己还给了他三十两银子,他到底还想怎样啊摔!难道方才她看到的那个欠打的表情是错觉吗? “喂!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放开我啊?”云瓷宁无奈地站在原地,也不跑了,有气无力道。 “那可是我祖传的玉佩。”凤珏故意夸大其词,其实只是一块儿自己平日系在身上的装饰品罢了,在瞧见云瓷宁惊讶的表情时,凤珏很满意地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笑容,“你若不给我玉佩,我便一直赖着你不走了!” “!”云瓷宁很淑女的没有将已经到嘴边的脏话给说出来,她现在总算是懂了师父从前在面对自己时是怎样的心情了,“行!” 云瓷宁咬牙切齿地望着凤珏,“有本事你就一直赖着!” 哪想凤珏轻笑两声,立即放开了抱着云瓷宁的双手,“还不知姑娘芳名?” 云瓷宁一对眉毛撇作了八字,挺了挺胸膛,道:“你说什么?小爷我可是爷们儿!纯爷们儿!” 凤珏的指尖在云瓷宁的脸上划过,云瓷宁经不住一抖,像是浑身触电一般,看见凤珏方才划过自己脸的指腹上留下一抹白色的粉状物体。 他用手指捻了捻那白色的粉状物,嘴角忍不住弯起,“擦胭脂的纯爷们儿,嗯?” 双眸略带笑意瞧着云瓷宁,由于靠的太近,温热的气息打在云瓷宁的脸上,云瓷宁只觉得自己现在像被人看光了一样羞耻,耳根很没骨气地红了。 你哭着对我说,电视剧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什么女主女扮男装了那么多年还没被发现,差些把男主掰弯从此走上搞基的道路,为什么她一出来就被看穿了? “好吧,我承认我是女的。”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云瓷宁决定不再去纠结自己是不是纯爷们儿这件事了,云瓷宁摊了摊手,想要向凤珏介绍自己,这时一句让她后悔万分的话却脱口而出:“我姓云,白瓷的那个云。” “呸!”她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本来想说自己叫云瓷宁的,脑回路却不知怎的不正常起来,忽然想到师父替自己取的那个什么“白瑾”,结果一出口便成了白瓷! 就因为这个口误,凤珏在之后嘲笑了她好久。 “不对,白瑾!”云瓷宁立马改口。 对面的凤珏点点头,“哦,唤作白瓷啊!”云瓷宁一瞬间改口,让凤珏没有注意到那个“云”字,反正“白云”这个词这么常见,说错也是很正常的嘛。 “不是白瓷,是白瑾!”云瓷宁急忙纠正,白瓷白瓷,听起来和白痴差不多,这都什么鬼?她怎么可能放任他一直叫自己“白痴”?叫出去还不得被别人笑死。“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你也得说说你的名字吧?” 为了尽快转移话题,不再停留在这尴尬的“白瓷”二字上,云瓷宁连忙反问凤珏。 “呃……”凤珏略作思考,不想让云瓷宁知晓自己在皇室中的身份,便同云瓷宁一样撒了个谎,“凤七。” 可能有很多人知道七王爷叫凤珏,但凤七这个名字这般随便,云瓷宁应当不会联想到皇室去。 “哈哈哈……”凤珏方说完自己的名字,便听见了一串杠铃般的笑声,只见云瓷宁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凤珏不明白一个名字有什么好笑,却听见云瓷宁发问道:“凤鸡,凤鸡,到底是凤还是鸡?” “不是凤鸡,是凤七!”凤珏没好气道,算是体验了一把方才云瓷宁的感觉。 云瓷宁笑的更加带劲,一声“哦——”尾音拉的老长,“原来是凤姬,瞧不出来,你是个女人啊!”其实依照凤珏的相貌,尤其是那一双撩人的桃花眼,只要不开口说话,换上女装估计也没几个人怀疑他是女人。 凤珏扶额,他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奈道:“都说了不是凤七是凤鸡!” “你看,你自己都承认了。” “……”凤珏转了个身,懒得理会云瓷宁,都怪她,把自己方才清醒的脑袋给搅混了。 “小黄鸡?鸡大哥?”云瓷宁见他背对着自己不说话,以为凤珏生气了,试探地唤了两声。 凤珏立即转身,“不许叫小黄鸡!”他抖了抖自己的衣裳,指着衣袍道:“看清楚了,这是缃色!不是黄色!” 云瓷宁盯着凤珏的衣裳看了许久,“可在我眼里就是黄色啊!”什么叫香色,难道还有臭色? 凤珏忍着一巴掌拍死她的冲动,“你爱叫便叫吧,小白瓷!”来啊,互相伤害啊,谁怕谁! 015.四海为家,没有钱花 “我不是小白瓷!”天地之间,爆发出一声怒吼,云瓷宁使出了洪荒之力,对着凤珏道:“白瑾!白瑾!” “我也不是小黄鸡!”凤珏以同样的句式回答,而后摇了摇头,真拿她没办法。 忽而,他拽过云瓷宁手中的空钱袋,云瓷宁下意识一躲,以为他又要做什么。 没想到凤珏却拿出几锭银子装了进去,递给云瓷宁。 云瓷宁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打开一瞧,里头还有一张银票,看上去面额不小,她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看着凤珏:“给我?” “嗯。”凤珏点点头,“你的钱袋当真不是我偷的……”凤珏还未解释完,就感到云瓷宁用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肩道:“没事,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 “……”凤珏无语,这个小白瓷怎生这般好骗,给她一张银票便立即转变了态度。 云瓷宁忽而想起了之后的生活,虽然逃出来了,之后又能去哪儿呢?玉灵山肯定是回不去了,她敢肯定,她要是敢回去,师父定然会五花大绑把她给绑回云府。“小黄鸡,你去哪儿呀?” 凤珏略作思考,而后憋出三个字:“不知道。”反正他在江湖上野习惯了,去哪儿都一样。 一睁开眼睛,却发现云瓷宁双眼冒光地看着他,将凤珏吓了一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没什么不对劲啊? “真的吗?”看着云瓷宁兴奋的表情,凤珏抽了抽嘴角,不明白这个答案有什么地方让她感到兴奋,“正巧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这说明我们同路哎!” 这么强行同路真的好吗? 凤珏挑眉,勾唇轻笑道:“是吗,那以后混迹江湖,可要仰仗白女侠了。” “哇唔。”这一声白女侠云瓷宁听的格外舒服,再加上方才凤珏那一笑,她早就已经被迷得不知东西南北,从前因为一个钱袋惹出的不快也烟消云散。云瓷宁拍拍自己的胸脯,“放心,跟着白女侠,有肉吃!” 看来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要换一个id在江湖上生存了。 “小黄鸡,我问你一个问题。”夕阳西下,斜阳将两人离去的身影拉长,本来因为成亲队伍而热闹起来的小巷早便安静了下来,两人鬼鬼祟祟地从巷子里溜了出去,朝着小河的方向走远。 “什么?”凤珏不知道云瓷宁想问什么,答道。 “你身上还有没有银两啊?”方才他将一整张银票都放在了自己的钱袋里头,云瓷宁有些担心这些银两不够两人花。 拜托啊,小白瓷,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吗?光一两银子就够你吃很长时间了好吗? “没了。”凤珏摇摇头,自己出门就带了一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反正身上有一块儿令牌,到了各地可以免费吃住,带那般多钱做什么。 “什么?”走在前头的云瓷宁忽然顿住了脚步,惊讶地回头望着凤珏,“那我们坐吃山空之后喝西北风啊?” “听起来好像不错,要不我们明天试试?”凤珏勾唇轻笑道。 “去死吧……”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顺利甩锅给别人,而后脚底抹油去混迹江湖去了。然而此时七王府的气氛却同这里大不相同。 迎亲队伍到达王府时,星子已然挂在了天幕,几缕薄雾遮住了天空中的月牙,府门旁的草丛之中,一抹寒光闪现。一阵风吹来,王府门前挂着的两盏正红灯笼晃了晃,门上的“囍”字像是随时都会被狂风撕下。 “请新娘落轿。”周福站在台阶上,双眼盯着那喜轿道,草丛中的黑衣人,早已蓄势待发。 话音刚落,轿中的云瓷央像是打了个冷战一般,忽然睁开眼睛,扯下头上的红盖头,看着四周狭窄而又昏暗的空间,还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竟穿着一身女装,还是嫁衣!云瓷央此刻是哭笑不得,略作回想,便想到了云瓷宁将自己迷晕的事情。 云瓷宁要是再敢回来,他绝对不会轻饶了她! 抬手才将轿帘掀起一个角,云瓷央却听见四周兵器碰撞声响起,站在台阶上的周福朝后退了两步,推开府门道:“保护殿下!” 方说完,自己便躲进了屋子,还将门关了个严实。 轿旁迎亲之人和喜婆早已尖叫着抱头鼠窜,场面一片混乱。 “殿下小心!”云瓷央一转头就看见了一个黑衣人手中的剑正直指马背上穿着喜服的“凤珏”,自己也顾不上穿的是不是女装了,在军营训练五年,云瓷央早便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他似一支利剑一般冲出,一脚将快要刺上“凤珏”的剑踢开,心里却奇怪为何“凤珏”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 素闻七王爷不会武功,难道是被吓傻了? 昏迷中的文茵也在这时被吵醒,怔愣地盯着马背,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剑朝她刺来。 云瓷央飞身上马,坐在文茵的后头,拉住缰绳飞奔而去。文茵从前从未骑过马,更何况现在还跑的这般快,忍不住尖叫出声。 云瓷央见追兵还未赶上,便勒了缰绳想要从另一条路回到王府搬救兵,文茵的身子本能地往后一仰,靠在云瓷央的怀中,头上的喜帽也因不合适而掉了下去,三千青丝瞬间披散开来,云瓷央怔愣半晌,七王爷何时变成了女子? 调转马头,预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却见一群提着刀的黑衣人正朝着这边冲来,一群人看见了这番景象也是呆了呆,方开始他们以为是七王爷为了躲避刺杀,才和王妃调转了身份,可事实证明他们想多了。 王爷和王妃两个人都不是本人啊摔!那他们来刺杀个毛线啊?转身便逃,还未跑出几步,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却刚巧赶来。 为首之人向云瓷央抱拳道:“属下来迟,还请少将军恕罪。”说罢,便下令将这些刺客全部抓获。 又是一场恶战,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衣人偷偷从混战中溜走,却没人发现,黑衣人瞧见局势不妙,又逃不出巡弋阁士兵的手掌心,只好服毒自尽,以保全幕后主使。 巡弋阁的士兵废了那么大劲,一个活口都没捉住,有些失望。云瓷央忙下马,这才看清楚马背上坐着的不是凤珏,而是文茵。 “文茵郡主,得罪了。”云瓷央行了个礼,转身走向巡弋阁的士兵队长,“蔡大人怎知我在这里?” 016.冬风十里,吹不死你 蔡纪本是云瓷央的得力助手,平日里带着侍卫们在另一条街上巡视,怎么今日正巧便赶上了呢? 蔡纪双手抱拳,行了个礼道:“属下方才在那边巡视时,有个百姓跑来说七王府这边出事了,属下便忙赶了过来,好在赶来及时,少将军没受伤吧?”蔡纪憨笑两声,挠挠脑袋,抬头却没有看见七王爷,“这七王爷去了何处啊?” 云瓷央觉得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能交代了王府的人让他们好生照顾文茵郡主,便抬脚同蔡纪一同离开了,一旁的蔡纪时不时地瞟云瓷央,憋得脸都红了。 “你想笑便笑吧。”云瓷央无奈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喜服,接着便听见身后爆发出一阵笑声,他一转身,众士兵更是憋不住了,原本整齐的队伍变得东倒西歪,士兵们差些直接在地上打起了滚,他们的少将军,今儿竟成了美娇娘。 云瓷央没好气道:“谁再笑罚三个月饷银!” 顿时安静,只听见天空中乌鸦不时地“嘎嘎”叫两声…… 按说即便有人反应再快,看见刺客就奔到另一条街去告诉蔡纪,蔡纪领着众人赶过来估计也要晚一些,可他们赶来时,正好遇见黑衣人逃跑,这是不是太巧了些?难道那个通知蔡纪的百姓有未卜先知的功能不成? 云瓷央想了半天都未曾想清楚到底是怎的一回事。 墙角处的修能看着云瓷央一行人走远,转身默默离开。 几日之后,京城中传出一个令人喷饭的消息——文茵郡主娶了云少将军。没错,就是娶了!两人可是按照正规的成亲流程来的,一个环节都未曾落下,除了最后进屋拜堂的时候被黑衣人搅了局之外,云瓷央可是被八抬大轿抬去的王府。 一时间,两人都成了京城里的名人,当然,这也直接为天桥底下说书的人提供了一个月的素材。 宫里头的皇帝陛下听到此事也是大跌眼镜,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两个孩子竟然一言不合双双逃婚,一个逃婚已经够让他丢脸了,竟然两个锅一起甩,难道他们不知道,办一次婚礼要花多少钱吗!为了准备这次婚礼,他都快成了百姓口中的昏君了,他们竟然敢逃婚?! 皇后娘娘在身旁劝道:“孩子们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皇帝陛下思虑半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这事情说不定还能化成缘分,就算他想管也得先把两个小兔崽子给抓回来再说。 不过转眼想起成亲当天有刺客的事情,他又不打算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了,他儿子的性格他知道,凤珏不愿留在宫中的原因便是这里头的勾心斗角教他感到厌烦,现在他已封王却还有人打着刺杀他的主意,定要严查。 而云府那旁,苏忆兰和云君成听闻云瓷宁胆大包天到逃婚之后,能做的也不过是教云瓷央去将云瓷宁寻回来罢了。 朝颜宫里头传来一阵瓷器碎裂声,凤巧颜跺了跺脚,啐了一口:“呸,不知羞耻,一个郡主还妄想同本宫作对!” 屋子里头的丫鬟在她摔碎茶杯时的一瞬间都跪在了地上,双手发抖,一众人都齐刷刷地埋着脑袋,静静地听着这位九公主发脾气,生怕自己一动便惹恼了她。 外头的丫鬟轻轻扣了扣门,正无处发作的凤巧颜像是找到了发泄点一般吼道:“做什么!” 大丫鬟打了个冷战,小声道:“殿下,四王爷来了。” 凤巧颜呼了口气,平息了自己的怒火,重新挂上笑容,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道:“请皇兄进来吧。” 凤巧颜同凤允乃是同胞兄妹,两人平日里关系最为密切,接触也多,故而凤允找上门来也算正常。 大丫鬟推开了门,凤允跨过门槛,瞧见跪在地上的丫鬟,加上方才听到的那一声怒吼,便能猜出个几分,勾唇道:“让皇兄瞧瞧,又是谁惹得皇妹不高兴了?” 凤巧颜没有理会地上还跪着的丫鬟,走至凤允身旁挽着他的胳膊道:“皇兄,你可知道,近日京城里头传言全是关于文茵和瓷央哥哥的,什么天生地设的一对、千里姻缘一线牵……”凤巧颜越说越生气,咬了咬牙,干脆停了下来。 凤允轻笑一声,安慰道:“皇妹是被父皇捧在手心里的九公主,天底下什么样的男子寻不着,又何必吊死在那一棵树上呢?” 云家的姑娘虽然已经逃婚,可婚约还在,云家一旦倒向凤珏,那云瓷央定然也是他的敌人,凤允又怎么能放任凤巧颜去喜欢云瓷央呢。 凤巧颜撅嘴道:“不行,巧颜很小便同瓷央哥哥相识,巧颜的驸马,非瓷央哥哥不可!” 凤允心下转了几个来回,敛下眼眸,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不若这般,你替皇兄办件事,皇兄也尽量帮你,让云瓷央成为你的驸马,如何?” 凤巧颜的眸子一亮,想也不想便问道:“什么事情?” “众多公主中,父皇最宠的还是你,你向父皇请示一下,说要出去散散心,我暗中派人跟着你,你替皇兄去寻你七哥,如何?” 只要让凤巧颜去转移视线,皇帝的注意力肯定不会放在自己身上,届时他便有更多的精力去办别的事情了。 “这……”凤巧颜顿了顿,“听闻七哥也逃了婚,可这天下之大,七哥又常在外头,我怎生去寻?”她眉头紧皱,似是有些不愿。 凤允挑眉,双手抱臂道:“那云瓷央那边……” “好,我这就同父皇请示,皇兄也别忘了自己的承诺。”一提到云瓷央,凤巧颜便咬咬牙,硬着头皮应下了这件事情。 云瓷宁站在河边呼了一口气,冷风在耳边呼呼的刮,差点把云瓷宁吹成傻13,她看着身旁的凤珏,想了想,盘腿坐了下来靠在树上,“难道我们今天要风餐露宿了么?” 哎,离家的孩子像根草,这大冷天的,走了这么久连个客栈都没见到不说,还好死不死地走到了河边,云瓷宁也不管地上冷不冷,干脆坐在地上赖皮道:“好累呀,走不动了。” 凤珏双手叉腰,是谁要在街市上停留那么久的,看到这个东西——买买买,看到那个东西——吃吃吃。 云瓷宁每在一个地方停留,凤珏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儿处,生怕街上的人认出他来,她倒好,不买点东西在手里就不肯罢休。 凤珏现在算是明白了,云瓷宁当初为啥要害怕银子不够花。 他挑挑眉毛,把云瓷宁从地上拽起来,回头看了看身后道:“现在往回走还能赶得上晚饭。” 云瓷宁惊恐万分,好不容易跑出来,她才不要回去,惊恐之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一个下午,都是她在耽误时间,所以现在才只走到郊外的河边。 017.仗剑歌行,你行不行 云瓷宁刚想说什么,却听见树林深处隐隐约约传来几声野兽的叫声,吓得她一抖,靠在树上说不出话来,接着她的身子缓缓从树上滑下,蹲在火堆旁,看着被火映照着的、像是在发光一般的凤珏问道:“小黄鸡,你会不会武功啊?” 正在烧火的凤珏听到这个问题一瞬间绷紧了神经,连手中的树枝都忘了扔进火堆里头,他心下一凛,抬眼望着云瓷宁,仅仅一瞬的犹豫,所有可能的情况却都在凤珏的脑子中过了一遍。 云瓷宁也很认真地望着他,他勾了勾嘴角,仍旧隐瞒了事实,“不会。” “啊?”云瓷宁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树,伸出手比划了半天。 蹲在火堆旁的凤珏看着她奇怪的动作,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在做什么呢?” 云瓷宁站在原地向上跳了跳,差些撞在树上,“我看这树有多高,待会儿若是真的来了野兽,我好爬上去躲躲。”说完,她又问道:“你不会武功,那你会爬树吗?” 凤珏想了想,憋着笑摇了摇头,原来她是这个意思。 “你又不会武功又不会爬树,难道要我一直养着你呀?”云瓷宁拾起地上的一根树枝,放在火堆上,双手抱臂又坐在了地上,很不爽道。 烧完树枝的凤珏拍了拍双手,眯起桃花眼道:“这哪儿能,我一个大男人,怎生可以让娘子养着我呢,就算娘子愿意,我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云瓷宁朝他扔了根树枝,凤珏一侧身子正巧躲过,云瓷宁冷哼一声,“登徒子,谁是你娘子。” 凤珏的表情变得认真而又严肃起来,“我给了你玉佩,你给了我钱袋,难道这不算交换信物?” “……”云瓷宁无言,为何同别人吵架的时候自己能吵赢,这个凤七却像是自己的克星一般,每每都能把她给噎的说不出话来。 云瓷宁无聊地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用白眼鄙视之,抬眼看到火光照耀下的凤珏,一瞬间有些失神。 云瓷宁狠狠地甩了甩脑袋,定是我长年住在玉灵山上,除了师父,没见过别的男的,才会觉得他好看。对,一定是这样! “要是野兽真来了,我就把你先扔过去再跑。”云瓷宁愤愤道,为报一撩之仇。反正她是没什么信心去用迷药迷倒一群野兽的,尽管南无涯一直叮嘱自己要悬壶济世、行医救人,结果她解药没制出来,毒药鼓捣出来的倒有不少,也许她天生就是做黑暗料理的料。 不过方才那话也不过是说着玩玩罢了,云瓷宁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有力气扔的动凤珏。云瓷宁正在走神中,一低头却看见了凤珏不知何时到了自己的面前,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道:“我不依,娘子带上我嘛!” 云瓷宁一阵恶寒,一个踉跄差些趴在火堆里,果然男人骚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正愣神中,云瓷宁一眼瞥见了凤珏身后背着的那把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云瓷宁便注意到那把剑了,剑鞘上头镶着三片从大到小的金色枫叶装饰,同他衣裳的颜色浑然一体。 就是看起来太大太笨重了些,没有其他的剑灵巧。云瓷宁早就想过一把女侠瘾,想都不想直接站起身来在凤珏身旁绕了一圈,一下子从他背后将那把剑连着剑鞘抽了出来。 抽出的那一瞬,云瓷宁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平衡一般,那把重剑扯着她往后倒,要不是凤珏及时把她给拉住,恐怕她现在早就跌进河里洗了个冷水澡了。 云瓷宁对凤珏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小黄鸡细胳膊细腿儿的,看上去也没多大力气啊,背着这么重的剑居然看上去和没事人一般。 凤珏不知道为何云瓷宁突然双眼冒光地盯着自己,盯得他心里直发毛。 云瓷宁长了记性,拖着剑柄要朝河那边走,凤珏急切地问道:“小白瓷,你要做什么?”那把剑可是极其认主的,若是伤了她就不好了。 云瓷宁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重剑拖到岸边,低头卷起了自己的裤管,下水时浑身一抖,过了一会儿也便适应过来了,“抓小鱼儿啊!”方才肚子就已经咕咕叫开始抗议了,山郊野外的,总得找些东西填饱肚子。 “你还是快些上来吧。”凤珏怕她冻着,跑到岸边想把云瓷宁拉上来,“再说了,这么冷的天,有小鱼儿么?” 云瓷宁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就是天冷了鱼才好吃嘛,尤其是煮火锅。”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朝河中央移动了一点,一边想要拿起凤珏的剑,拔了半天都未曾将它从剑鞘里头拔出来,气的将剑往前推了推,推到凤珏的身边。 凤珏的脚一抬,那地上的重剑如同没有重量一般,飞在半空之中,他一手背后,扬起的风带着衣袂翩跹。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了掉落下来的剑,就在剑落在手中的时候,背后的另一只手一伸,“唰”地一声将剑从剑鞘之中抽出,剑出鞘的那一瞬,露出一抹寒光。 站在河里看到这一串流畅的动作的云瓷宁已然愣住,在凤珏向她走来将手中的剑递给她时,她才反应过来,拍了拍手,伸出个大拇指道:“好帅啊,小黄鸡!” 凤珏抽抽嘴角,“好”他知道,“帅”又是什么? 云瓷宁看见凤珏把剑交给自己连忙摆摆手道:“小黄鸡,你干嘛要背一把那么笨重的剑,连剑锋都看不见,怎么抓鱼?” “???”凤珏一脸懵逼,他有说他背着这把剑是来让她抓鱼的吗?这都遇上了什么样的人啊? 杀鸡焉用牛刀?抓鱼焉用重剑? 不过话说回来,他身上背着的这把剑可大有来头,唤作“两同心”,顾名思义,便是只有与此剑主人心灵相通之人才能顺利抽出这把剑。 不过凤珏愿意等,虽然小白瓷不能将“两同心”从剑鞘里抽出,但能将它拿起,这便足以说明两人之间是有缘分的,她很有可能就是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个命中之人,他会等着小白瓷和自己心灵相通的那一天。 一转头看见云瓷宁低着头,两手在河水里头摸索,凤珏好奇地问道:“你怎生知道天冷了鱼火锅会好吃?” “天热你会吃火锅吗?”云瓷宁继续在水中摸索,没有理会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听到这个答案的凤珏尴尬万分。 018.鲲鹏千里,一锅炖起 云瓷宁一边在水里头用手摸索,一边弯着腰往前走,不一会儿,凤珏便听见了她兴奋的声音:“抓到了!看我抓到了!” 看着云瓷宁兴高采烈地举起自己的双手,捧着一条甩着尾巴的鱼,凤珏也忍不住跟着她一同高兴地笑起来。 云瓷宁举着鱼一只脚抬起上了岸,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一颗石子,脚下一滑,身子便朝下倒去,手中的鱼由于太滑,直接向前飞了出去。 “小白瓷,小心!”只见凤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云瓷宁奔去,顺利地接住了……鱼。 “哈哈哈哈哈……”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的云瓷宁却仍旧发出了一串杠铃般的笑声,一边笑还一边用手捶着地面,凤珏双手抱着鱼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笑,不明白为何她都摔成了那个样子还笑得出来。 愣了一会儿,凤珏连忙腾出一只手将云瓷宁从地上拉了起来,云瓷宁起来拍了拍身子上的尘土,看到凤珏的那一瞬间又忍不住笑出声,凤珏满脸问号,这个时候该笑的应该是他吧? 也不能怪凤珏不去接云瓷宁而去接鱼,实在是因为,那距离太远,即便过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摔个狗吃屎,还不如接住鱼今晚烤了吃。 哎,凤珏心中叹了口气,武功还要多练练,幸亏这次是草坪摔得还不重,下次若是青石板的地面,还不得给摔傻了去? 耳边还回荡着云瓷宁鬼畜的笑声,凤珏忍不住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依旧保持着一副傻笑模样,完了完了,这次真摔傻了。 小白瓷摔傻了,只会不停傻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小黄鸡,头顶鱼,岁岁年年,有小鱼!”云瓷宁捂住肚子断断续续地指着凤珏的头顶说出了这句瞎编的句子,凤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股鱼腥味从自己的头发上传来,手触碰到头顶上的那条鱼时只感到粘稠感,凤珏恶心的一把想要把鱼扔在地上,却连忙被云瓷宁接住。 云瓷宁看见那条小鱼被自己稳稳接住,松了口气,责怪凤珏道:“摔死了晚上吃什么?” 凤珏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头发上已经染上了鱼腥味儿,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再碰到自己的头发,怕满手都是鱼腥味儿,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回想方才云瓷宁说的话——“摔死了晚上吃什么?”难道她还准备吃活的?还是准备直接生吞了? 原来,云瓷宁捉住了两条鱼,一条大的一条小的,大的方才被凤珏接住了,小的正巧掉在了凤珏的头上。凤珏无奈地摇摇头,折腾了大半天,只抓到了两条鱼,只好自己也卷起裤管,到河里头弯腰抓小鱼儿了。 夜幕渐渐降临,最让两人欣慰的事情便是他们所担心的野兽并没有出现在附近。 云瓷宁和凤珏坐在火堆旁,听着树枝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偶尔树林中传出一两声麻雀叫,除此之外,十分安静。 此时的云瓷宁也格外老实,用树枝串起鱼来,双眼盯着在火上烘烤的鱼,也不闹腾。 凤珏突然发现,云瓷宁安静时的样子很好看,火光映照着云瓷宁的侧脸,她好像坐的有些累了,起身挪动了一下,继续举起手中的树枝放在火上烤。 “糊了。”一直盯着云瓷宁侧颜的凤珏突然出声提醒道。 等的花儿都要谢了的云瓷宁差点保持着举着手烤鱼的姿势睡着,听见凤珏提醒说烤糊了,连忙眨了眨眼睛去看手中的鱼,“哪里糊了?”颜色都没变,这不还好好的么。 凤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翻个面。” “啊?”云瓷宁这才反应过来,赶忙翻了个面,原来她一直都在烤一边啊,果然瞧见了被火烘烤的那一面已经快要黑成碳了,惨不忍睹。云瓷宁尴尬地笑了笑,“哎呀,糊了更好吃,你要相信我,以我这么多年的吃货经验,准没错!” 凤珏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么多年小白瓷是怎么生存下来的,简直可以堪称奇迹,他没说话,将手中烤好的鱼递给了云瓷宁,又将她手中已经烤焦了的鱼拿过来,用手细心将上头已经焦了的一层皮给慢慢撕下来扔掉,然后去烤另一面,希望还能补救过来。 云瓷宁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烤鱼,鼻子还未凑近便能闻到一股香味儿,颜色金黄,外酥里嫩,皮脆、肉多汁,除了在郊外没有带上调料,在味道上可能差了些之外,光闻一下就能感到无比满足,云瓷宁感觉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个时候没有来一点辣椒真真是暴殄天物呀! 接过烤鱼的云瓷宁也懒得客气,直接咬了一大口,而后嘴巴呼哧呼哧地呼着气,腮帮子一股一股的,鱼肉入口的那一瞬间,又嫩又香,像是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一般,停不下来,光闻不吃都教她胃口大开。 见识到云瓷宁吃相的凤珏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嘴角不经意勾起,转过头继续注视着自己手中的鱼,手时不时地转动着树枝,以免再出现和方才一样的情况。 “小黄鸡,你烤的鱼真好吃!”即便在吃东西,云瓷宁的嘴也停不下来,不断地夸赞道。 “那是。”凤珏一点儿也不谦虚,顺势接了下去。 云瓷宁也没有管凤珏谦虚不谦虚,将鱼尾巴扯了下来,放进嘴里嚼了嚼,而后拍了拍双手,满意地打了个饱嗝,问道:“小黄鸡,你是做什么的呀?” 既然两个人都已经决定一起混迹江湖了,总得好好了解一下对方,所以云瓷宁决定问一问凤珏的身份。 凤珏正慢条斯理地撕下烤好的鱼肉,吃相同云瓷宁大相径庭。听到她这个问题时,纤细而又修长的手指忽而顿住,略作思考,将鱼尾部撕了下来递给云瓷宁,想要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云瓷宁靠在树上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双眼如灯般盯着凤珏,等待着他的答案。 凤珏总有一种被人抓住盘问的感觉,想了想,道:“我呀,就是一个进京赶考的秀才罢了。” 019.鱼肉拌饭,纯属扯淡 哪想云瓷宁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双眼紧盯着凤珏,凤珏暗自咽了咽口水,想要实话实说时,云瓷宁忽然问道:“秀才为何身上还背着剑啊?” “呃……”凤珏的眼珠转了转,干笑两声,“祖传的,祖传的……”看到云瓷宁的表情像是相信了,凤珏暗自呼了口气。 果真,和云瓷宁在一块儿后说谎都不带打草稿的了。 云瓷宁凑近了凤珏,双手撑在他的腿上,吓得凤珏往后一靠,不知道这个小白瓷究竟要干什么,就在两人的距离渐渐减小,从侧面看上去云瓷宁快要亲上凤珏时,云瓷宁忽然站起了身疑惑道:“可是,你穿的这么好,锦衣华服、绫罗绸缎,秀才不是一般都很穷么?” 以前不总是说什么酸秀才之类的话么。 没想到,云瓷宁居然真的信了凤珏的说辞,而且还抱有身份歧视,这教凤珏很不开心。 “谁说秀才就一定很穷了?”凤珏从发冠到脚指头都鄙视这种看法,顺便还在心里小小的担心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安排的这个身份真的不怎么样啊,会不会被马上拆穿? 云瓷宁将双手伸出,放在火旁边搓了搓,十分自然道:“电视上都这么放的啊!” 秀才进京、公子多情、小姐赠银、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不都一个套路? “电视是什么东西?”凤珏深深觉得不能让小白瓷再被这个东西祸害下去了,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她光靠听说就断定秀才一定穷了,这可怎么办?再者,他只知道殿试,不知道是不是小白瓷说的“电视”,如果是的话,那那个“放”字又是怎么一回事?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突然想起来这里是古代,没有现代电视那玩意儿,只能用手比划了一番道:“就是方方正正的黑色的东西。” 好吧,她承认她的描述能力很差。 果真,听了云瓷宁描述之后的凤珏怎么想都想象不出电视是什么东西,他撇了撇嘴,有这种东西吗? 云瓷宁不愿意再陪着他纠结电视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她左手撑着脑袋继续问道:“那……小黄鸡,你的家乡在哪里呀?” “芜苏。”凤珏忽然想起,自己在芜苏那边还有座宅子,便说自己的家乡在芜苏了。说罢,他反问道:“你呢?你的家在哪里?” “我家……”云瓷宁略作思考,自己连名号报的都是假的,肯定不能说自己是云扬云府的人了,她开口道:“我滴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啊~” 话音刚落,凤珏方咽下的烤鱼差些一股脑给吐出来,他满脸黑线道:“有这条江吗?” 自己人,别开腔!就不能好好说话,怎么说着说着还唱起来了,真是辣耳朵。 “抱歉,抱歉。”云瓷宁不好意思的看着凤珏差些噎住,挠了挠脑袋,开了个玩笑道:“一激动把歌词给唱出来了,我家呀,住在山上。” 反正当年她拜师的事情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再者她在玉灵山上生活了那般久,那里也算得上是自己的第二个家了吧。 凤珏继续问道:“山?那座山呀?” “玉灵山啊!”云瓷宁觉得自己这一餐吃的十分饱,站起来摸摸肚子想要到处走走以便消食,刚起来便瞥见凤珏的眼神忽而变得惊恐起来。 他连忙拽住了云瓷宁的手,一把又将她按了回去,“你住在玉灵山上?” 云瓷宁疑惑地望着凤珏,“有哪里不对么?” “玉灵山上可还住着其他人?”凤珏还清楚的记得文茵曾经说过,云家姑娘自小便去玉灵山养病了,小白瓷又住在山上,该不会这么巧吧? “有啊!”云瓷宁点了点头,没有看见凤珏暗自舒了口气,她掰着指头数道:“有我,有师父,还有淳熙。” 凤珏的眸子转了转,“淳熙”听起来好像是个女名哎,他继续问道:“淳熙可是云府的人?” 云瓷宁一愣,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对呀,淳熙就是云府的人,你怎生知道的?”难道,小黄鸡实际上是爹娘派来当间谍,目的就是要把她绑回家的? 云瓷宁在脑袋里脑补了各种阴谋、阳谋,想着想着,差点就要犯了职业病,像前世一样拿出一支笔开一个坑,云瓷宁忽然拍了拍脑袋,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了些,自己这都在想什么啊? 果真还是有被害妄想症么?事实上云瓷宁猜的确实不对,可也不全错。 看着云瓷宁有些怀疑的眼神,凤珏连忙笑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云将军替陛下立下赫赫战功,云少将军现如今又于战场上叱咤风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像这样说,小白瓷应当不会再怀疑了吧?难不成,那个淳熙便是自己要娶的云家姑娘?可是,赏花宴上明明听着太后唤的是“阿宁”啊?莫非她还有个表字叫“淳熙”不成? 凤珏皱眉,觉得自己脑内一片混沌,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在纠结,云瓷宁也在纠结,就算云府在京城真的很有名,他也不可能连淳熙都知道吧?难道淳熙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火了一把?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云瓷宁叹了口气,想要转移话题,“你既然是秀才,就应当进京赶考,为何现如今却往反方向走了?”而且还偷自己的钱袋。 芜苏正巧在云扬的东南面,可他们现在是在往远离京城的方向走,一向脑袋不灵光的云瓷宁难得聪明了一回,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的凤珏想要抽自己一巴掌,为何方才自己要把身份说成秀才,说成是商人不好吗?直接说自己在芜苏有一批货物要接,现在好了,说一个谎,要用千万个谎来圆,可是他现在明显已经圆不下去了啊! “我知道了!”云瓷宁忽而瞪大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紧紧地盯着凤珏,这一双眼眸,好似要将凤珏看穿。 凤珏暗自咽了咽口水,综合自己身上背着的剑和系着的玉佩,要想猜出自己的身份,应当不算难吧。 可事实证明,凤珏又一次高估了云瓷宁的智商,低估了她的想象能力。 020.两人成虎,吃糖葫芦 “你一定是在进京赶考的途中,遇见了强盗,自己又不会武功,是个文弱书生,所以呀,身上的银两便被抢了个光。你一想,没钱怎么赶考?于是你就预备往回走去准备些银子,可没想到正巧看见了我!”云瓷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你就偷了我的钱袋。” 云瓷宁点点头,自己脑补出的剧情简直太完美了,交代了时间地点与重要人物,还把凤珏矛盾的心理着重刻画,不管是动机还是目的都明显地点出,顺便升华主题,讽刺了当代文人为了追名逐利而未曾坚持自己最初的梦想而走向利欲熏心的道路! 凤珏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我没……”偷你的钱袋。 话还没说完就被云瓷宁捂住了嘴巴,她点头,“我知道的,你一人来京城赶考也不易。” 凤珏的话噎在嘴边怎么也说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理云瓷宁,他伸出手缩了缩身子,坐在火堆旁继续烤火。 哪想云瓷宁突然兴奋起来,用肩膀撞了凤珏一下,“我们往南边走吧,听说南边不仅风景宜人,而且……”说到这里,云瓷宁眯起双眼地搓了搓手,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还有很多漂亮姐姐!” 凤珏听到这句话后不想说话并向云瓷宁抛去了一个白眼,“我真怀疑你的性取向有问题。” 云瓷宁再这样下去不会有男孩子喜欢她的!当然也不会有女孩子。 “你怎么不怀疑我的性能力有问题。”云瓷宁撇撇嘴,眯了眼睛,小声道。 “你说什么?”由于方才云瓷宁说话的声音太小,凤珏根本就没听清楚她在嘟囔什么。 “啊哈哈,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云瓷宁打着哈哈,好像自己一不小心又说了个荤段子,此时的她只能用笑容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不若我们去芜苏吧!正巧你可以回家乡拿些银子回来赶考呀!” “恐怕那时候赶不上了吧……”凤珏蹙眉,说的好像他现在真的是一个半路被抢劫,没银子进京赶考的书生一般。 “那便再赶下一场呗,反正你赶得上又不一定考得上。”云瓷宁的话像一支利箭般穿透了凤珏的身体。 电视上不是说了,不论是秋闱还是春闱,都不是只有一次,考不上几年后可以再来嘛。 全身石化的凤珏僵硬的点了点头,且不说他自己的身份是个王爷,还考什么科举?再者了,他在小白瓷的眼里头便这般没用么,还不一定考得上?也太小看自己了吧! 两人又走了大半日,才总算到了永宁城内。 尽管大雪如鹅毛般飘散在路上,路上的行人们都低着头将手缩在袖中迅速离去,方过完年不久的街道依旧热闹。 云瓷宁呵了口气抬头看着大雪,经不住叹出声:“外头的雪景这般美呀!” 说着便不顾凤珏打着伞,一溜烟从伞下跑了出去,在鹅毛大雪之中转着圈圈,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撑着纸伞的凤珏跟在后头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跟上去。行了一会儿,看见方才活蹦乱跳的云瓷宁停在了屋檐下,双手抱拳,在原地跳来跳去,凤珏估摸着她定是冷了,走过去想让她同自己一块儿走,却不想一个雪球正中他砸来,凤珏没注意,冰冷的雪触碰在自己的脸上迅速化作了冰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脖子里头凤珏忍不住一抖。 他放了纸伞,故作恼怒道:“好呀,小白瓷,你敢暗算我!”凤珏一弯腰迅速在地上团起一个雪球,冲着云瓷宁扔去。 “蜜来,葫芦,冰糖儿多来,哎,葫芦。” 一声吆喝响起,云瓷宁停下了扔雪球的动作,呆愣愣地望着街对面举着糖葫芦的小贩,咂咂嘴道:“小黄鸡,我饿了,我要吃糖葫芦!” 说着,她便冒着风雪从屋檐下跑到了小贩那边,凤珏连忙将地上的纸伞拾起来,替她撑着。 云瓷宁扬着脑袋,看着一个个圆滚滚红彤彤的山楂,外头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衣,一支支糖葫芦犹如乱箭般插在稻草秸捆扎而成的草靶上,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这个怎么卖呀?” “三个铜板。”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伸出三根手指头,比了比,从袖中伸出的手又立即蜷缩了回去。 只见凤珏从袖中掏出了几块儿碎银,“不必找了。” 而后云瓷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接过了小贩手中的一整个草靶,对那小贩笑了笑便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扛着草靶走了。 云瓷宁快步跟上去,由于凤珏走的太快,她只能贴着他的身子才能缩在纸伞下躲雪,云瓷宁一边往凤珏那边靠一边问道:“小黄鸡,你买这般多糖葫芦给我?” 凤珏将手中的纸伞递给云瓷宁,停住了脚步,别扭道:“我是看天太冷了,那小贩总是站在那里一根糖葫芦都未曾卖出去,这才都买了下来的。” 云瓷宁点了点头,坏笑着“哦”了一声,显然不相信他这番说辞。她踮了踮脚,想要伸出手去拿草靶最高处的那一串糖葫芦,却发现自己的身高实在是太感人,指头在空中动了动,根本就碰不到。 云瓷宁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凤珏,凤珏伸手轻轻松松便拿到了草靶最高处的那一串糖葫芦,在快要递到云瓷宁手中时手迅速拐了一下,那串糖葫芦对准自己的口,凤珏一口将上头的一个山楂咬下,得意地看了云瓷宁一眼。 方才自己觊觎了那么久的糖葫芦还没拿到手里居然就被小黄鸡咬了一口!云瓷宁气的跳脚,却看见咬下一个山楂的凤珏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五官扭曲在一处,像是吃了云瓷宁制的毒药一样,直到将那山楂嚼碎了吞下去,才道了一声:“酸死了。” 而且那糖衣还极其粘牙,吃完一个山楂的凤珏只有一个感受——以后再也不要吃糖葫芦了。 云瓷宁递给他一个白眼,从凤珏手中夺过那串糖葫芦,“哼,给你吃就是暴殄天物!” 凤珏抽了抽嘴角,继续扛着草靶子跟在云瓷宁后头,却发现云瓷宁个子太矮,他根本就不可能在纸伞下头躲雪。 终于吃到糖葫芦的云瓷宁感到十分满足,根本就不像凤珏说的那样酸,糖衣甜而不腻,山楂酸不倒牙,一口咬下去,嘴里发出“咯嘣”一声脆响,听起来十分快活。 021.白菜凤爪,四八四撒 糖葫芦被凤珏咬了一口的云瓷宁并不打算让他躲雪,一个人拿着一串糖葫芦撑着伞似个大爷般趾高气昂地走在前头,而凤珏……则像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一般跟在云瓷宁后头,扛着草靶。 这样奇怪的组合自然而然地引起了许多人驻足,不少女子在惊鸿一瞥瞧见凤珏的脸时都红了脸,正在吃糖葫芦的云瓷宁手一斜,那把红色的纸伞正巧遮住凤珏的脸,将两人都挡在了纸伞后头。 “只有我才能看,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云瓷宁学着以前看过的书里霸道总裁的口气说话,引的凤珏一阵笑,“好,只给娘子一人看。” 也不知是被山楂酸了牙还是凤珏那句话太酸,云瓷宁抖了抖身子,倒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牙都要掉了。 强撩失败反被撩,这就是后果。 云瓷宁吸吸鼻子,脑袋左摇右晃的,用一种神秘的语气问道:“好香啊!小黄鸡,你有没有闻到?”手中的糖葫芦还未吃完,凤珏还扛着许多,云瓷宁此刻却又转移了目标。 凤珏站定在云瓷宁身旁,用一种十分淡定的语气回答道:“闻到了啊,凤爪嘛。” “哇!”云瓷宁十分惊讶,“小黄鸡,你的鼻子怎生这般灵?”她绕着凤珏走了一圈,将凤珏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该不会是属狗的吧?” “我属蛇。”凤珏扛草靶扛得累了,将草靶放在地上,一手扶着,十分平静地回答道。 “噗!”云瓷宁口中的山楂核喷了出来,她只是打个比喻而已,为什么小黄鸡还这么认真地回答她?刚预备说什么,就见凤珏将草靶递给了她。 “做什么?”云瓷宁接过草靶,小黄鸡该不会是自己扛累了,要让自己来吧? 凤珏整理了一下衣裳,一本正经道:“方才你想吃糖葫芦,买了,现在轮到我了。” “哈哈哈……”看着凤珏火急火燎的背影,云瓷宁发出全场包邮般的笑声(个别地区除外),想不到,小黄鸡也是个实打实的吃货啊,云瓷宁一手扶着草靶,一手挥舞着手中的糖葫芦喊道:“小黄鸡!嘴下留情呀!那可是你的同类!” 正在买凤爪的凤珏听到这话脚一崴,差些坐在地上,这个白瓷,还真把自己当黄鸡了。 渐至晌午,人潮也缓缓增多,街市那边扶着草靶的云瓷宁站的累了,想要试试和凤珏一样的姿势把草靶扛起来,然后等着凤珏来可以直接走,却不想扛的时候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直接踩到了一人的脚上,那人“唉哟”一声,云瓷宁连忙转身,瞧见一个中年妇人痛苦地倒在地上。 云瓷宁整个人都方了,想要蹲下身将她扶起来,却不想忘记了自己手还扶着草靶,只见那草靶直挺挺地倒了下来,糖葫芦差点就插在中年妇人脸上。 “那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云瓷宁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了,也不去管糖葫芦,忙蹲下身要扶她。 妇人却一直抱着自己的腿鬼哭狼嚎道:“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你看看,俺的腿,你将俺的腿撞成什么样了,俺今后还如何干活啊……” 蹲着的云瓷宁手足无措,不一会儿两人周遭便围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人们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讨论开来,多数都是在指责云瓷宁走路不小心,把人家撞成那样,得赔不少银两。 那妇人一开口一副公鸭嗓将道歉的云瓷宁吓得不轻不说,云瓷宁方才只是踩了她的脚,关腿什么事啊?她看着那个被方巾包起头,妆浓的如猴屁股一样的妇人道:“那你想怎么解决嘛……” 当人们看热闹看的正起劲的时候,人群之中突然钻出来一个光头……大汉,看见倒在地上哼哼个不停的妇人时,冲了过去,用极其尴尬地演技十分悲情地问道:“嫂嫂,你怎么了!” 那妇人指着云瓷宁道:“都是她,撞了人不道歉不说,还想溜走。” “我……”云瓷宁一脸懵逼地起身,她什么时候想溜走了,她该不会是遇到碰瓷的了吧?新司机上路被碰瓷也便罢了,她连车都没开都能遇见碰瓷的,真是够了。 可是围观群众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纷纷指责撞人的云瓷宁,让她给个说法。 “看小公子穿着挺好的,怎么人品这般差呀……” “你们就不能互相体谅一下吗?看那个妇人多可怜啊……” “就是啊,都站不起身来了,从今往后可怎么办呢?” 倒在地上的中年妇人得意地望了云瓷宁一眼,云瓷宁攥紧了拳头,仰起头来,在人群的正中央转了一圈,大吼道:“关你peace啊!” 从前见过不少道德绑架的,今天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云瓷宁表示很!不!爽! 若是她当真撞伤了人,赔多少钱都愿意,可眼下明明是这两个人故意讹自己,云瓷宁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吼过一声的云瓷宁觉得浑身舒爽,方才叽叽喳喳的围观群众瞬间安静了下来,中年妇人和方才那个大汉见形势不妙,两人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官家子弟们就会欺负俺们这些穷苦人家,可让俺们怎么活哟!” 周围的群众的情绪又一次被激起,围观者大多也都是平民百姓,加上没弄清楚事情状况,有的开口骂了一些难听的话,人群中一个大汉甚至直接上手,眼见着一片白菜叶子就要冲着云瓷宁的脑袋而来,却见空中一个鸡爪忽的朝着反方向飞去。 白菜叶子同鸡爪在一瞬间撞上,直接打在了那个扔白菜的人的脸上,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那个方才朝着云瓷宁扔白菜的人灰溜溜地跑了。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另外一处,纷纷寻找着那个扔鸡爪的人。 一个缃色身影不知从哪个地方窜了出来,嘴里头还叼着个鸡骨头,即便如此,也没有让那张绝色的脸失色半分,凤珏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凑到云瓷宁跟前问道:“小白瓷,发生了什么事?” 022.以攻代守,捶你胸口 虽然凤珏表面上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方才在人群中也算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云瓷宁十分委屈地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两人,对凤珏悄声道:“小黄鸡,他俩讹我!” 凤珏嚼完了嘴里的鸡爪,十分淡定地向前走了两步,弯腰轻声问道:“大嫂,您没事吧?” 两道粗眉倒竖,凤珏俯身时,恍若瞧见了她下巴处的胡渣。 中年妇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双手抱着自己的腿道:“你看这样像没事吗?” 凤珏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在思考应当怎么处理这件事情,云瓷宁过来拉他,“小黄鸡,别管了,我们走吧。” 但凤珏并未理会云瓷宁,且不说这边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走得了,现在在群众面前他们担当的可是反面角色,若是硬闯出去,只怕会被群殴了,凤珏心下做了打算,蹲下身道:“大嫂,您看地上这般凉,不如我们先起来说话吧。” 妇人在地上躺了许久,早便躺累了,加上天气又冷,听到凤珏这句话时刚预备站起来,却又被身后大汉的手不留痕迹地按了下去,精明的凤珏立即捕捉到了那个大汉的眼神,嘴角笑意不明。 那大汉道:“俺嫂嫂的腿都被她撞成这般了,还怎么站得起来!” “好好好!”凤珏连忙伸出手,“那总归应当找个大夫来瞧瞧吧,大伙来搭把手,把这位大嫂送去医馆瞧瞧,费用在下出!” “这才像话……” “就是……” 凤珏方才那句话一出,围观群众纷纷赞同,发挥了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优秀品质,都想主动上前来帮助那位“大嫂”。 两人一见事出不妙,躺在地上的中年妇人连忙用胳膊肘撞了撞那大汉,大汉一惊,忙道:“不必!俺自己送嫂嫂去医馆便是,你直接给俺们银子吧!” 凤珏抖了抖自己腰间系着的钱袋,里头的碎银发出一阵欢快而又清脆的声响,云瓷宁和对面那两人同时吞了吞口水,但是!下一秒,云瓷宁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他们被人讹诈了呀,小黄鸡怎么这么傻,居然还给他们钱! 凤珏拆开了自己的钱袋,放在手中颠了颠,“两位需要多少银两,尽管开口。” 大汉心中激动,想着今天遇到个钱多又没脑子的傻子,能够好好地捞一笔,伸出三个指头狮子大开口道:“三百两!” 凤珏双眼瞪大,抱着自己的小钱袋向后退了两步,满脸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三百两!” 中年妇人一看他这般面目,料定凤珏定然是心中不愿,索性撒起泼来向周围的人哭诉道:“大伙儿都瞧瞧!这些个官家子弟,就会欺负俺们这些穷人……” 凤珏高呼一声,打断了又要炸开锅的人群,“三百两怎么能行呢!我要给你们三万两!” “三……三万两?”中年妇人和大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起话来也磕磕巴巴,只见凤珏有些遗憾地拆开钱袋,“哎,出门比较急,未曾带许多两银子,身上只有银票,怕还要赶路去钱庄兑一些……” “不必不必……”大汉连忙出声打断凤珏,看见银票一角的他早已经双眼发红,如一头盯着猎物的豹子一般,“给银票就行,俺们……俺们自己去换!” 云瓷宁大脑一片空白,小黄鸡在干什么啊摔!他是今早出门忘记带脑子了吗?小钱钱,小钱钱啊!找你要三百两也便罢了,你还要给三万两?谁能一出手就给三万两那般多?小黄鸡该不会是管国库的吧? 只见凤珏左手慢慢伸向那张露出一个角的银票,中年妇人和大汉两眼紧盯着他的钱袋。忽然,凤珏左手紧抓钱袋,右手在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空当,将中年妇人头上的方巾一把扯下,还在妇人脸上像是擦窗户一般乱抹了一气,而后微笑着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方巾一扔,“大伙儿请看。” 那地上坐着的分明是一个四肢健全的青年,哪里还有什么中年妇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哄地便渐渐散了,两个人发现事情败露,连滚带爬地赶紧跑路,方才那个朝着云瓷宁扔白菜的人也跟在他俩后头跑了。 云瓷宁气愤地双手叉腰,“别让我再碰见你们!敢碰姑奶奶的瓷!”没想到那个朝自己扔白菜的人也和他们是一伙的,看来这个碰瓷团伙还不简单嘛,老大还是挺有脑子的。 路上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云瓷宁虽然并不因为方才的碰瓷而感到生气,但是她很为她没有吃完的糖葫芦而感到不值,那么多串糖葫芦,她都还没来得及咬一口,全都掉地上了,哎,浪费。 云瓷宁抬头,就看见凤珏鼓动的腮帮子,正在一口一口品尝着手中方买来的凤爪,云瓷宁深吸一口气,一拳打在凤珏的胸口上:“人家超想哭的,你也不哄哄人家,人家拿小拳拳锤你胸口,大坏蛋!打死你!” 凤珏“噗”地一声吐出了口中的鸡骨头,眉毛扭到了一处,“小白瓷,你这一拳下去,能给我打成压缩的。”接着便听见凤珏的一串咳嗽声,可能是被呛到了。凤珏好容易缓了过来,从荷叶包里抓起一个鸡爪塞到云瓷宁嘴里:“人家超想打人的,你也不哄哄人家,人家拿鸡爪爪堵你嘴嘴,小白瓷!快闭嘴!” 云瓷宁一激动差点把整个鸡爪喷到凤珏脸上,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凤爪虽然又辣又酸,没有糖葫芦好吃,但总算是能够让自己的嘴消停一下了。算了,就不挑剔了,云瓷宁这般想着,似乎觉得凤爪更好吃了。 临近傍晚,两人总算是找到了一间环境还算不错的客栈住下,趴在窗上乱看的云瓷宁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榻上整理东西的凤珏问道:“小黄鸡,你身上到底带了多少张银票啊?” 凤珏头也未抬,“一张。” “你骗人!”云瓷宁立即想起了他要给两个骗子银票的事情,只见凤珏打开自己的钱袋,把银票一角拿了出来,也仅仅只有一个角。 云瓷宁忍俊不禁,小黄鸡居然只带银票的一个角出门。(某叽内心os:惟一的一张还不是被你给拿去了。) 云瓷宁托腮望着外头的天空和完全陌生的环境,转过身来坐在榻上问凤珏:“小黄鸡,我们这是到哪了?” 023.东闪西躲,妖艳贱货 “永宁。”正在整理东西的凤珏忽然抬头,“你居然连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还好是遇见自己,要是遇见人贩子什么的,把她拐走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这个小白瓷啊,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多长个心眼。 哪想云瓷宁两手撑着床榻,腿在空中不停地晃荡,一副安心的样子道:“不还有你么,你知道从哪里走就行了。” 人生嘛,就应该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前途充满未知和挑战才叫刺激,如果都规划好了,那还有什么好玩儿的。 不得不说,那一句“你知道就行了”让凤珏觉得十分受用。 外头的喧闹声渐渐变大,早就在客栈里呆的快要长草的云瓷宁从床上弹了起来,双手扒在窗户上伸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客栈的旁边有一个绣楼,上头的红绫随风飘动,绑成一朵又一朵漂亮的大红花,下头不少男人聚集在一块儿。 “哎!小黄鸡,你看那边在干什么?”云瓷宁回头朝着凤珏招手,让他过来跟自己一起趴窗户。 凤珏十分不情愿地走了两步,伸出个脑袋望了望,平静地说道:“抛绣球啊,还能做什么。” “抛绣球。”云瓷宁傻兮兮地重复了一遍凤珏的话,然后笑了起来,凤珏抽抽嘴角,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会无缘无故地那么开心,云瓷宁转身跑出了房门,“我要去看!” 果然,云瓷宁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凤珏无奈地关上房门,跟在云瓷宁后头,“既然娘子那般想看,那为夫便陪着娘子好了。” “快来快来!”云瓷宁提着裙裳“腾腾”下了楼,早已经对凤珏叫“娘子”不感冒了,反正又不会掉块肉,任由他去好了。 不一会儿,两人便一同来到了那绣楼下头。 底下围观的男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纷纷喊着:“快抛啊!” 绣楼之上,那个身着红衣之人格外引人注目,即便是头上盖着一个红盖头遮住了他的面目,从身形来瞧,也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袅袅婷婷,腰肢单薄,不知引得多少人遐想。 身旁的女子漆黑的眉、猩红的唇,着一身绛紫色流彩暗花云锦裙,虽已至花信年华,却仍旧不减风采,风韵犹存。 在人群之中瞧见背着重剑的凤珏时,眼眸之中一抹精光闪过,凤珏同她对视的一瞬间,心下暗道不好,连忙拉起身旁云瓷宁的手道:“小白瓷,抛绣球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那边!” 凤珏连忙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想要拉上云瓷宁便跑,云瓷宁却像是被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理会凤珏,自顾自地问道:“小黄鸡,你说楼上的那人长得美不美呀?” “丑,丑的不行,丑的你方才吃的鸡爪都能吐出来。”凤珏胡乱说了一通,那人站的那般高,还盖着盖头,他又没有透视眼,怎么知道美不美?凤珏仍旧要努力把云瓷宁往另一个方向拉,“我们去那边,那边有糖葫芦。” 然而已经吃了一串糖葫芦的云瓷宁现在对它并没有过多的兴趣,现在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绣楼上的那个美人身上,云瓷宁托着下巴道:“他是不是嫁不出去啊?不然怎么会抛绣球?” “他嫁不嫁的出去,关你什么事啊,你嫁的出去就行了!” 云瓷宁忽然安静了下来,凤珏感到不对劲,忙转过身来望着云瓷宁,发现她正用一种打量的眼神同样看着自己,看的凤珏心里头直发毛,“怎……怎么了?” 云瓷宁眉头紧皱,不对啊,为什么这个小黄鸡画风转换的这么快,从前那么萌(sao)怎么刚才又正常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神分裂?云瓷宁看向凤珏的眼神不禁变得同情起来,凤珏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挺好啊,没穿反。 “哎,精神分裂是病,得治。我在精神病院里看见了很多这样的人,小黄鸡真可怜,我一定要帮他治好这种病。”云瓷宁点点头,这般想着。 这厢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人群却又喧闹了起来,云瓷宁一回头就看见方才绣楼上那人拿着的绣球正朝着自己这边飞来,脑子一抽以为自己在打排球,双手一叠,手腕加力,转身,风骚走位!没错就是这样!好球! 然后她就看见那个绣球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凤珏的怀里。 站在云瓷宁身后的凤珏愣了一会儿,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怀里的绣球扔了,而后拉着那个不嫌事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云瓷宁一路狂奔。 就在众人还未回头时,绣楼上盖着盖头的美人纤手一抬,掀开自己的盖头,拉着楼旁装饰的红绫飞身下来,足尖点地,眉间一点朱砂格外引人注目。 他身旁方才站着的那女子也跟着下来,一把抽出腰间的软剑朝着凤珏的那个方向追去,看热闹的人们纷纷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抱头散去。 本就没有多少人的街上更加显得空荡起来,凤珏拉着云瓷宁,没有施展出轻功本就跑的慢,加上云瓷宁这厢还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一直在后头一边喘气一边让凤珏停下来,正预备拐弯时,差些同抄近道追来的女子撞上。她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身着红衣的女子。 女子的软剑已经收好重新系在腰间,嘴角微弯,视云瓷宁为无物道:“这位公子,你方才接住了绣球,请同我们回去吧。” 凤珏忙转身却瞧见身后那身着红衣之人施施然走了过来,云瓷宁在看清楚那人的面貌时,瞪大了双眼吞了吞口水,说实话,她还真没见过这般美的人。 一双玲珑眼清澈如水,妖异的瞳孔更显得他媚骨如丝,面容胜雪,菱唇似血,三千青丝未束,直直披散开来,眉间点血,衣上以牡丹装饰,狐裘滚边的袖口,锦绣云纹织缎裹素腰,行走时,自有一股子灵气,活脱脱一个狐狸精化作了人形。 如果让云瓷宁用一句话来形容,那便是——好一个妖艳贱货。 024.执子之手,将子拖走 这前有豺狼后有虎的,虽然用豺狼和老虎来形容美女有那么一点不妥,但是云瓷宁看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女人们,脑子再笨都知道自己摊上事了,还摊上大事了!她回想起凤珏从前说过的话—— “以后行走江湖,还要仰仗白女侠了!” 自己现在可是女侠哎,云瓷宁想到这里,十分有骨气地挺起胸膛,挡在凤珏的身前,“是我先碰到绣球的,要娶也是我娶!” 此话一出,她身后的凤珏肩膀一斜差点直接躺在地上,她还嫌事情不够麻烦吗?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来插一脚。 那个浓妆女子抬起眼皮象征性地看了身着男装的云瓷宁一眼,在接收到红衣之人的眼神之后眉头紧皱道:“很抱歉,这位公子,最后接住绣球的才算。” “在下,已有妻室。”凤珏冷冷开口,目光打量着那个红衣之人,云瓷宁望望那个红衣美人又转身望望凤珏,我握了棵草,两个人居然在她面前“明送秋波”,心里还有点小失落是怎么回事? “那便请公子休妻吧。”惊世骇俗的一句话从那浓妆女子口中蹦出来,原本云瓷宁以为小黄鸡说了自己已有妻室她们便会放过他俩,结果她居然让小黄鸡休妻? 搞铲铲!她现在有一句妈卖批必须要讲出口,“你怎么能这样,怂恿别人休妻!” “你算个什么东西?”浓妆女子眼眸一扫,冷冷地盯着云瓷宁,云瓷宁即便手抖得抓着凤珏的衣角却仍旧还嘴道:“难道你是个东西?” 凤珏眯了眯眼,攥紧了拳头,身边杀气立显,犹如云瓷宁在巷子里头追他的时候一般,像是变了一个人。对面的红衣美人抱臂,事不关己地看着这场好戏。 “我才不是个东西!”浓妆女子为逞一时口快,忽略了云瓷宁话中的陷阱,直到看见云瓷宁得意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她给套路了。 云瓷宁一个转身,躲在凤珏的身后很欠揍地探出个脑袋说:“小黄鸡,你看她自己都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了。” 凤珏忍不住笑,小白瓷在嘴上还真不愿意输给任何人。 “你!”浓妆女子被云瓷宁气的胸口起伏,抬起手掌便要向着云瓷宁挥去,凤珏正预备出手,却觉得身后被一个力道死死拽住,云瓷宁一手把凤珏往后拽,一手拼命将手中的药粉撒向浓妆女子的眼睛里头。 凤珏被云瓷宁拉的差点摔倒,还没有站稳就被云瓷宁拉着手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道:“小黄鸡,方才你愣的几秒够我们跑出几十米了。” 身后传来浓妆女子的叫喊声:“有种你给我站住!” 奔跑的云瓷宁回过头来莞尔一笑,双手做喇叭状,用迷死人不偿命的语气道:“我是女人!我没种~” 跑在前头发现云瓷宁没影了的凤珏一把把她拽过去,“小白瓷,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我们现在在逃跑!”真是无语了,跑路的时候嘴巴都停不下来。 方说完这句话,两人便是一个急刹车,又看见了那群女子,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云瓷宁吞吞口水,一转身,嘿,果真又是那个红衣美人。 为什么要像鬼一样一直缠着他们啊摔!从始至终,那个红衣美人一句话都没说,却总能像鬼魅一般出现在她和凤珏的后面,而且停下来的时候都不带喘气的,难道这货和小黄鸡一个属性,长跑都不累的? “你是毒仙的弟子。”浓妆女子双眼因为药粉的原因有些通红,开口,看向云瓷宁的眼神多了几分玩味,双眸不时上上下下将云瓷宁打量了个遍。 云瓷宁后退两步,又很怂的躲到了凤珏的身后,扒着他的肩膀问道:“什么毒仙?你认识吗?” 凤珏摇摇头,“不认识。”就算他认识毒仙,毒仙也未必认识自己。 浓妆女子冷哼一声,既然不是毒仙的弟子,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一时间看向云瓷宁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鄙夷,“看不出来,你便是他的妻?” “关你peace啊!”云瓷宁往左走了一步,双手抱臂道。 “啧啧。”浓妆女子摇了摇头,打量云瓷宁一下,脸还可以,就是胸……也太小了点,加上云瓷宁穿着一身男装,女子开口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公子你是断袖呢。” 被打量一通的云瓷宁总有一种被流氓盯住的感觉,吼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小清新,没见过小萝莉呀?!”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小巷子口处,凤珏和那些女人同时沉默,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萝莉是什么东西。 云瓷宁以为是自己方才那一吼镇住了敌人,立即想要再添一把柴禾:“我说大婶,你这都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再穿的这般鲜艳出来卖……”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后颈一麻,失去了知觉。 凤珏见云瓷宁被自己敲晕了手臂一拉将她护在自己怀里,不能让小白瓷再说下去了,在这样下去还不知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浓妆女子肺都快气炸了,自己分明二十多岁,却被云瓷宁叫大婶,还说什么,出来卖?她一下抽出自己腰间的软剑朝着凤珏挥去,只见凤珏护着云瓷宁迅速转身,那软剑打在他身后的重剑之上,火花迸出,只听得清脆的一声“锵”。 晕倒的云瓷宁最后一瞬间的想法是——你倒是你我说完啊,我说出来卖……卖萌啊。 凤珏脚下用力,抱着云瓷宁转身,一双眸子紧盯着一群女子们的正中央,“教主还不打算出手么?还是……预备让在下一招?”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红衣美人从女子之间款款走来,笑的妖娆:“四殿下教本尊跟着七殿下,如今果真教本尊瞧见,七殿下确实是会武功的呢。”美人开口,竟然是一道清冷的男声。 即便凤珏还抱着云瓷宁,面对这般多冰黎教的人时却一点也不紧张,眉梢带笑,像是在同水月寒话家常一般说道:“原来四哥教过教主这般多,那他可曾教过教主,如何雌伏于男人身下?” 025.红绫如烟,送你上天 “凤珏,你找死!”听完凤珏那句话的水月寒眸子蒙上一层寒霜,额角的青筋突显,一张脸立即阴沉了下来,五官狰狞地挤在一处。 一张手,广袖中的红绫宛若蛟龙一般从水月寒身后的四面八方腾跃而起,向着凤珏张牙舞爪地咬去。 对面的凤珏急急后退两步,闭上双眼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知拈了一个什么抉,身后重剑上镶嵌的枫叶发出金色的光芒,再一睁眼,眸若冷光,身后那把重剑上的枫叶正在渐渐消失。 水月寒弯起嘴角,妖冶的容颜露出一丝冷笑:“怎么,七殿下当不会因为怀中抱着个美人,这伙儿连剑都拔不出来了吧?” 水月寒的双手一抓,收紧两道红绫,眼神凌厉,杀意立显,红绫越迫越近,眼见着便要触及凤珏,却见重剑所发出的剑芒愈发强烈,方才消失的枫叶竟变作了无数把尖利的轻剑,像是在一个有规律的阵法中一般,剑芒对准了拽着红绫的水月寒。 天地之间,无数的枫叶不知从何处飞起,在凤珏的身边形成了一道缃色的屏障。 “唰”的一声,凤珏身后的重剑自下而上飞出剑鞘,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所有的轻剑朝着水月寒飞去,剑芒之中的凤珏乱发狂舞,一脚踩在重剑之上,那剑如同疾风一般,带着凤珏和云瓷宁消失不见。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轻剑惊鸿,翩然潜龙。 无数的轻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要将水月寒困于阵中,方才还在舞动的红绫凌乱不堪,一道道剑光从他身旁掠过。水月寒眼神一凛,右手虚空一抓,将两道红绫收回以保护自己。 黑暗恍若笼罩了天空,周围的场景在不断变换,阵法之中的红绫盘旋飞舞挡过一道道剑光,不知过了多久,轻剑又化作枫叶抖落在地,红绫已被截作多段,水月寒已渐渐体力不支,喉咙间一股腥甜涌了上来,“噗”地一声,鲜血喷出。 “教主!”方才被隔在阵法之外的几个女子见状连忙想要上前扶他,浓妆女子盘起双腿坐在地上,将真气渡给水月寒替他疗伤。 此刻水月寒的脸色已经惨白,虽然他早已七分认定凤珏会武功做好了准备,但没有想到凤珏的武功竟已经达到了这种地步。看来,他很有必要再去找凤允好生商量一下,今日一战凤珏显然没有使出全力,可也没让自己探出他的虚实。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凤允当初为何非要抓着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无害的凤珏不放。凤珏,当真是一个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人物。 云瓷宁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行走江湖,身后跟着一群小弟,实现了我负责吃遍天下,你负责赚钱养家的伟大理想,天地之间一片和谐!这般想着,躺在榻上的云瓷宁忍不住舔舔嘴角,翻个身继续睡。 “嘭——”一声清脆的声响,云瓷宁感觉自己的脑门被一个人给打了,正想着要找那人算账,让他瞧瞧白女侠的厉害,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在做梦。 “啊——”云瓷宁倒吸一口凉气,疼的直打哆嗦,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眉头紧皱地看着床上的那个缃色背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双眸充满惊恐,伸出一条腿一踹,毫不留情地将那人从床上给踹了下去。 又是“咚!”的一声巨响,与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的凤珏惨叫一声,如同贞子一般头发散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整个身子趴在榻边,充满哀怨道:“小白瓷,你做什么?” 云瓷宁往后缩了缩,紧靠在墙根,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好像刚睡醒还在癔症一般,恍然大悟:“这里不是我的房间哎?” “咚——”凤珏的脑袋趴在榻上,发出一声巨响,小白瓷的脑子是被他从脖子那里敲下来了么,怎么反应这么慢?“当然不是你的房间了,这里是客栈!” 考虑到他怀里还抱着云瓷宁,凤珏本没打算和水月寒动手,谁知道他只是说句实话便将水月寒给惹毛,只能踩着剑溜之大吉了。虽然凤珏很不齿这种逃兵的做法,但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云瓷宁甩了甩脑袋,眨了眨眼睛,好像清醒了些,愣愣地坐在床榻上回忆。她记得那群如狼似虎的女人……咳咳,这样形容有些夸张了。如狼似虎的女人逼着小黄鸡去娶红衣美人,马上就要打起来了,小黄鸡又不会武功,那他俩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一转头,看见凤珏有气无力地趴在榻上,云瓷宁伸出手戳了戳凤珏的腮帮子,“喂!小黄鸡?” 凤珏因为方才将轻剑召唤出来花费了不少体力,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被戳的凤珏感觉脸上有些麻,但也只是只皱了皱眉,连手都懒得抬起来瘙痒。 “做什么?” 不耐烦的样子让云瓷宁一愣,紧接着双眸瞪大,她像是想明白什么了一般,看向凤珏的眼神变作了同情,她趴在凤珏的身旁,握紧他的双手道:“小黄鸡,你放心吧,我不会嫌弃你的。” “???”凤珏一脸懵逼,到底是谁的脑子坏了,为什么他听不懂小白瓷在说什么?双手被云瓷宁柔软而又温暖的手握住,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好像在他鼻尖萦绕,这种感觉还不错,凤珏正内心偷笑。 “小黄鸡!”云瓷宁一捏凤珏的手,将还在胡思乱想的凤珏吓得浑身一抖,双眸紧盯着她,不敢走神了,云瓷宁的语气变得温柔起来:“你不要难过,要振作起来,就当被狗咬一口好了!” “打住!”凤珏将自己的爪子从云瓷宁手中抽出,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为什么小白瓷的思维这般跳跃,他怎么什么都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云瓷宁坐起身,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凤珏一眼,似乎怕他会生气,小声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来啊?” 看着她的表情,不知道为何凤珏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不让她说出来自己更难受,“快说。”不说自己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云瓷宁扯起了被子,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就是,那个……”她咬咬嘴唇,抬起眼眸,又瞄了凤珏一眼,“确定要我说呀?”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凤珏咬牙切齿,一忍再忍,他怕一个忍不住,就将云瓷宁从床榻上提起来。 026.含情脉脉,你勾引我 云瓷宁将被子一拉捂住自己的脸道:“哎呀,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说嘛~” “……”凤珏被云瓷宁恶心得浑身一抖,尤其是那一声颤音,他忙起身跑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是什么?”凤珏深吸一口气,尽量教自己的表情平静。 云瓷宁看他这么想知道,索性豁出去了,将手中的被子一把扯开大声道:“不就是被她们强上了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完这句话的云瓷宁早已红了耳根,毕竟按照她娘的话来说,自己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呢。 平日里和家人开过不少玩笑,但真要让她亲自说出口时,自己却先觉得害臊了。 凤珏口中方喝下的茶水“噗”地一声喷了出来,早已顾不得什么形象,小白瓷再说什么?被强上?还她们?!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将茶杯放在桌上。起身,一步一步朝着榻上的云瓷宁走去,云瓷宁干笑两声,内心紧张的不行,完了完了,小黄鸡肯定被自己戳中了痛处生气了,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啊?等一会儿应该先朝哪个方向跑比较好呢? 正在云瓷宁胡思乱想的时候,凤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床榻旁边,朝着云瓷宁招招手道:“小白瓷,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凤珏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魅惑,云瓷宁眨了眨眼,好奇地将脸凑了过去:“什么秘密呀?” 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未曾听见凤珏开口说话,正皱眉预备说他骗人时,却感到一股力道欺压上来,凤珏一手压住云瓷宁的肩膀,将她抵至墙根处,突如其来的动作教她措手不及。 还未想到应当如何应对的云瓷宁一转头就看见凤珏的另一只手撑在了她身后的墙上,他嘴角微弯,邪邪一笑道:“小白瓷,方才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云瓷宁那般喜欢神游太空的脑子现在还没转过弯来,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连解释:“小黄鸡,你放心,我嘴巴很牢的,我绝对不说出去一个字,我以我的节操发四!”说着她举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抬起头信誓旦旦地望着凤珏。 低着头的凤珏双眸紧盯着云瓷宁,嘴角的笑意不断放大,笑的云瓷宁也只能跟着他尴尬地笑,在对面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凤珏的右掌倏地托住云瓷宁的后脑,她未尽的笑声瞬间淹没在这满是情意的吻里,灼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云瓷宁显然没有料到凤珏这番动作,一时间被他的气势镇住,瞪大双眼直接愣在了当场。待缓过神来,忙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掌控,一双手在凤珏的肩上用力,想要将他推开,无奈凤珏的臂膀却如同牢笼一般将她禁锢,怎的也挣不脱。 灵巧的舌滑入口中,凤珏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药草的清香教他迷恋万分,云瓷宁却只觉得脑袋硌得生疼,扶在凤珏肩上的手渐渐抓紧,凤珏的肩膀被她掐了一下,眉头皱了皱。却用左手环住她的腰,将这个吻加深,带着些许惩罚的性质。 一朵朵粉色的云霞不知何时爬上了云瓷宁的脸,耳根如冬日里冻僵了一般红,一层水雾蒙上她原本清澈的眸子,身子贴的十分近的两人,只能清楚地听见“咚咚”声,却早已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心跳。 松开云瓷宁的凤珏弯起嘴角道:“这个秘密就是——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的云瓷宁的心中划过一丝悸动,但反应过来被强吻的她仍旧气愤万分,抬起一脚又想将凤珏从床榻上踹下去,凤珏却稳如山峰一般盘腿坐在床榻上,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 云瓷宁反手就是一个枕头正巧打在凤珏的脸上,伸手一掀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裹在里头,发出闷闷的一声吼道:“我不喜欢你,臭流氓!” 凤珏将枕头放回原位,抬手整理自己的头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卖萌道:“小白瓷,别生气嘛。” 被被子裹着的云瓷宁怎么拽都不肯对她的小棉被撒手,也不知她的头埋在棉被里头想了什么,突然伸出个脑袋,也不害臊了,问道:“那你要告诉我,我们是怎么逃走的。” 反正亲都亲了,再害臊能怎么办,亲回去么?偷瞄了一眼凤珏,这个计划还是暗搓搓地想想算了。 凤珏瞧她不生气了,张口便带出了一个他从前常用的理由:“半路上遇见了我师父。” “你也有师父啊?”听到“师父”二字的云瓷宁忽而来了兴趣,好像找到了两人的共同语言一般,一开口就说个不停,“小黄鸡,你师从何人?是男是女?是和我师父一样的怪蜀黍,还是腰细腿长的知性姐姐?” “怪……蜀黍?”凤珏抽抽嘴角,自动马赛克了后面的半句话,脸上写满了问号,怪蜀黍又是什么东西?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耐心地解释道:“比如说我师父,他就特别奇怪。明明武功高强的能够保持青年人的样子,却偏要将自己搞成个老头子,你说奇不奇怪?” 凤珏点点头,“是挺奇怪的。” 高手嘛,要是和平常人的脑回路一样还能叫高手?再说了,南无涯的那个“怪医”称号也不是白起的。 云瓷宁自己介绍完了自己的师父,又问道:“那你的师父是谁?” “一个高僧。”凤珏似乎不太愿意提及关于自己师父的事情,并未提及他的姓名,当然高僧根本就没有姓名。 “哦,和尚啊。”云瓷宁十分失望地“哦”了一声。凤珏却立即反驳道:“不是和尚,是高僧!” 云瓷宁摊手,撇撇嘴,“有什么区别么?”不就多了一件袈裟?看着快要被自己逼疯的凤珏,云瓷宁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问道:“对了,我为什么会晕倒?” 以自己的战斗力,肯定能把她们骂的她们爹都不认识,为什么会中途晕了? “吓晕的。”在云瓷宁面前,凤珏已经达到了说谎话不脸红的成就,不打草稿的他随便一说就能扯一个谎。 027.小鸡快走,宫灯我有 “怎么可能!”云瓷宁“唰”得一声将身上的被子掀开,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双手叉腰道:“我坚持的原则便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怎么可能晕倒!”晕倒了怎么跑路? “这般无耻的原则该不会是她那个什么怪医师父教给她的吧?”凤珏心中纳罕,却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几个时辰前也是逃跑的行为而感到羞耻,正思考当中,抬头却瞧见站在床榻上的云瓷宁嘴巴快要咧到耳朵根。 她仰天大笑三声道:“我自己悟出来的,厉害吧!” 云瓷宁好像听到了凤珏心中的疑问一般,率先说出了真相。 可是打不过就逃跑有什么好觉得厉害的啊!凤珏满脸黑线,只想说一句“那你不就很棒棒,要亲亲抱抱还是要举高高?” * 端月十五的夜晚,月色婵娟,灯火辉煌。 永宁的街道上,萧鼓喧天,人影参差。原本这个时候,人们早应当睡下的,却因为今日是上元节而变得热闹非凡,千门如昼,孩子们手中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嬉笑游冶。 十里长街,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夜市之中的云瓷宁即便手上已经提着个金鱼灯,眼睛仍旧止不住地乱瞄——奇特的走马灯,八仙在上头转动;精致的莲花灯,将昏暗的河水照亮,一朵又一朵漂浮在河水之上;还有栩栩如生的龙灯,古朴典雅的宫灯……一眼望去,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烛火照亮了凤珏的眸子,他驻足在一盏宫灯面前,走不动路。 一双鸳鸯在水中嬉戏追逐,翅膀拍打着水面,并肩同游,羽毛华美绚丽,头顶羽冠,嘴以红棕色点缀,恍若神仙眷侣。 “好漂亮的野鸭子。”云瓷宁转身瞧见凤珏停在一个铺子前头,也凑过来瞅那盏花灯,忍不住发出惊叹之声。 铺子的老板笑出声来,纠正道:“姑娘,这是鸳鸯,比鸭子的头小一些。” 一旁的凤珏也无奈地摇摇头,“小白瓷,你的眼神真差。”把自己的衣裳颜色说成是黄色便罢了,这伙儿还将鸳鸯当做了野鸭子。 哎,好好的意境全被她给破坏了。 云瓷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没敢把自己从前将比翼鸟当成麻雀的事情给说出来。 两人谈话的空当,便有不少人前来问那盏画有鸳鸯的花灯怎么卖。铺子老板只摇头道那盏花灯不卖,但愿赠与有缘之人,听见这句话的凤珏不禁有些失望。 许是今日过节,铺子老板格外高兴,搞出个花灯比赛,将材料摆出,说今晚如有做出最美花灯的有情人,他愿意将那盏鸳鸯宫灯赠与他们,并祝他们终成眷属。 刚走了没几步的云瓷宁转头就把凤珏给拽了回来,“小黄鸡,我们走!去参加花灯比赛!” 她看得出来凤珏十分喜欢那盏花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女装,心中不禁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 被云瓷宁拉着手的凤珏却犹豫了,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怎么可能会做花灯?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云瓷宁拉到了铺子前,方才还不算有太多人的铺子,一时间人满为患。 要想在短时间做出十分复杂的花灯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云瓷宁尽量挑最简单的花灯来制作。 第一步要先打好骨架,俗话说万事开头难(然后中间难,结尾难。),这句话用在制作花灯上头可一点也不错,正聚精会神地编骨架的云瓷宁双手灵活地在细竹之间穿梭,在一旁帮她搅动面浆的凤珏不禁看的呆了。 凤珏裁纸的空当,瞧见云瓷宁弯腰时,一缕秀发正巧遮住她的侧脸,灯火映照,周围的喧闹声都成了衬托她的背影,凤珏觉得,云瓷宁的侧脸格外好看。 “小黄鸡,替我蘸些面浆。”云瓷宁抬手将那缕头发向后拢了拢,转头对凤珏道。 “啊?哦哦。”凤珏看着那般快就打好的骨架,差些缓不过神来,不由得对云瓷宁那双巧手生出几分敬佩。 云瓷宁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她觉得今天的小黄鸡呆愣愣的。未曾多想,云瓷宁将裁好的纸张覆盖在骨架纸上,而后按压以碾平纸张,让纸张同骨架紧密粘合。 凤珏又递给云瓷宁一张纸,却看见云瓷宁摆摆手道:“不必了。” “不必了?”凤珏充满疑惑地看着下头破个洞的“花灯”,放上蜡烛了为何还不封口? 云瓷宁一脸神秘道:“待会儿再告诉你。”说罢,她去找铺子老板要了笔与颜料,在方做好的花灯一面涂涂画画,画完之后,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递给了凤珏。 凤珏接过她手中的花灯,在瞧见上头的画时喷笑,一个身着黄衣的男子,哦不,准确地说应当是娃娃,头大的简直要将身子压垮,光是一双眼睛便占据了大半张脸,身后背着一把勉强能够看出是把剑的东西,周围还有几只小黄鸡。 神态各异,有啄米的,有追逐的,有发呆的,围绕在那个娃娃身旁。 “牛眼睛怕都没这般大吧?”凤珏“噗嗤”笑出声来,但莫名觉得这个娃娃丑萌丑萌的,多看几眼之后居然接受了。 “你懂什么,这叫q版!”云瓷宁的双眼弯作了月牙,“怎么样,可爱吧?” “扣版?”凤珏再一次被云瓷宁秀了一次智商,好像在她面前,自己有好多事情都不懂。要强的凤珏夺过笔,将花灯翻了过去。 在另一面空白处提笔作画,做花灯他不会,可画画还是可以的。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蔚蓝衣裳的小人儿跃然纸上,云瓷宁凑过去仔细一瞧——梳着垂挂髻的娃娃,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她,手中的那条鱼好像在动一般,因为凤珏不小心而弄上的一点朱色颜料,恍若点睛之笔一样,让那个娃娃更增添了几分灵动色彩。 这不就是她在河边抓鱼的动作的定格吗?想到此处,云瓷宁抱着花灯开怀大笑。 周围的人们也都做花灯做的差不多了,纷纷热情高涨地想要去请老板评判个一二。正在此时,拿到火折子的云瓷宁将灯中的蜡烛点亮,托在手中,凤珏生怕里头的蜡烛掉下来伤着云瓷宁,在一旁看的心惊胆战。 028.登高望远,是二皮脸 哪知云瓷宁手中花灯的蜡烛并未像凤珏预料的那般掉下来,云瓷宁转过头,一脸神秘道:“闭上眼睛。” “啊?”尽管凤珏心中充满了疑惑,但仍旧听话地照做,他感到云瓷宁拉起他的手,虽然不知道要向着哪里走去,但他却十分信任的任由她拉着自己。 不知走了多久,云瓷宁松开了他的手,却一直没有动静,正当凤珏急了想要睁开眼睛时,一双柔软的手却将他的眼眸蒙住。 “猜猜我是谁?”云瓷宁故意憋着嗓子,换了一种声音问道。 “小白瓷。”凤珏嘴角勾起,毫不费力地说出了正确答案,云瓷宁的手立即放下,噘嘴道:“一猜就猜出来了,没意思。” 凤珏没有说出口,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对于他来说,早已刻骨铭心。 一抬头,一盏明亮的灯正朝着天空中飞去,再仔细一瞧,上头正是方才两人画的娃娃,凤珏忍不住欣喜起来,走马灯上的人物能够不停地旋转已经让他觉得很神奇了,这花灯竟然会飞。 “这是天灯,也叫孔明灯。”云瓷宁在一旁解释,指着飞上天的天灯道:“小黄鸡上天啦!” 身后一群人爆发出一阵哄笑,纷纷讨论着云瓷宁和凤珏两人做出的天灯,觉得十分神奇。 云瓷宁却双手合起来,闭起眼睛道:“天灯会将我的愿望带给天上的神仙,所以许愿会很灵。”虽然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什么神仙。 凤珏张了张嘴,刚想嘲笑她幼稚,却看着她垂下的如同小扇子一般的眼睫出神。或许几年前,十几年前,有一个小男孩也一样的幼稚,对着天上的星星许愿,希望他的母妃明天能够回来。 凤珏没有做声,同她一样合起双手,闭上眼睛,在内心默默地将自己的愿望念出。 一阵突如其来的响声,将两人快要弥漫开来的悲伤氛围惊的一干二净。烟火如鼹鼠一般从江面窜出,一团彩色的光芒快速上升着,在夜幕之中“啪”地绽放,接着,渐渐分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照亮夜空。 江面上倒映出月亮的影子,火树银花不夜天,城楼上头已经挤满了不少看烟火的百姓,云瓷宁提着方才赢来的宫灯,满脸兴奋地登上城楼,一边跑一边朝着凤珏挥手:“小黄鸡!快点快点!” 凤珏差些被拥挤的人潮隔断,只能在人群之中挥着手喊道:“就来!”那一声,夹在嘈杂的人声中,也不知云瓷宁有没有听清楚。 当凤珏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时,云瓷宁正趴在城楼楼梯的一半处看烟花,凤珏正预备上前去同她汇合,却在随意一瞥时,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方才他和云瓷宁玩得那般开心,竟然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很有可能被凤允的人盯上,从前他一个人好隐藏也便罢了,现在如果贸然走到云瓷宁身旁,只怕会连累她。 凤珏想了想,在原地站着未动。 又是一声巨响,第二场烟火开始燃放,人潮朝着城楼高处移动,就算云瓷宁想要等凤珏也容不得她等了,就在凤珏未动的一点点时间之内,云瓷宁已经被人潮挤到了城楼最高处。 凤珏再次抬头,早已看不见云瓷宁的身影了,但那个跟踪之人却仍在暗处探头探脑。 他走过一个铺子,上头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凤珏微微转头,瞥见那人仍旧跟在自己后头,将铺子上的一张面具拿起,递给老板一些碎银,不一会儿便混入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了。 还在拥挤的人群之中的云瓷宁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尽量护着手中的宫灯不被人群破坏,一阵欢呼声过后,人群又渐渐撤离,听说第三场烟火,在城的另一边。 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凤珏的云瓷宁慌了神,她绕过一个又一个人,大声地喊着:“小黄鸡!” 烟火燃放之后的天空,寂静无比,夜幕如同一只黑色的手撕扯着她的神经。 “小黄鸡,你在哪儿?”云瓷宁如同一个走失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最信任之人的名字,却无人应答。 “凤七!”连云瓷宁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没由得一阵慌乱,眼眶之中的泪差些便要决堤。 前世的记忆在脑中翻涌,一遍又一遍如同电影般放映,鲜血在她的眼前弥漫…… 不远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云瓷宁立即甩了甩脑袋,提着宫灯,吸了吸鼻子,骂自己太过矫情,不就是走散了嘛,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怕被拐了不成? “小黄鸡!” 她满怀希望地喊了一声,一转头却是一个陌生的面孔,那人穿的也不是缃色衣裳,身后也没有背剑,她怎么会那么笨,觉得他会是小黄鸡呢? 凤瓴正聚精会神地看烟火,却被一个人的叫声骇了一跳,转头一瞧,通红的眸子盯着自己,在看清楚自己的面貌时明显满脸失望,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 凤瓴有些疑惑,毕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好心问道:“姑娘是在寻人?” 云瓷宁却只留给他一个匆忙的背影。 他瞧见她在城楼上走了一趟又一趟,每次经过他面前时都是失望的神情,身旁的晏佑用胳膊捅了捅凤瓴道:“瓴兄,我瞧那姑娘保不齐是被哪个负心汉给丢了,你我何不去上前安慰一番?” 凤瓴看着坏笑着的晏佑,无奈地摇摇脑袋,“小侯爷若当真是那风流纨绔的性子,昨日也不至于被侯爷夫人逼婚到赶出府的地步了。” 一说到逼婚,晏佑连忙干咳两声,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过去的事情便教它过去吧,瓴兄,听闻一家客栈的屠苏酒不错,不如我们去品尝品尝?” 凤瓴点头,“的确是当品屠苏酒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客栈怕是早已打烊,还是改日再说吧。” 原本热闹的街道渐渐安静了下来,寻找了许久的云瓷宁一人立在城楼上,夜色已深,冷风吹来教她打了个寒颤,云瓷宁深吸一口气,即便下了城楼却还在街道上徘徊,不肯放弃。 抬头时,面前那人带着的面具让她吓了一大跳,上头的颜色以冷色调为主,幽暗诡谲。青色的獠牙嗜血般恐怖,三只眼睛正对着抬着头的云瓷宁,安静的街道上,灯火阑珊,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瞧见了阎王。 029.灯火阑珊,不住滚蛋 她颤抖的手触碰到那张可怖的面具,没有半些犹豫,直接将那张面具掀开,凤珏那张熟悉的脸呈现在她面前,云瓷宁不知道抬头望见他的那一刻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还是久寻不见的埋怨。 “小黄鸡。”云瓷宁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手中的宫灯落地,踮起双脚,一下子扑到凤珏的怀里,眼泪一瞬间决堤,抽噎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我找你找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她好担心,自己一个不留神,会像前世一样,亲眼看见那血腥而又伤人心的场面。 被云瓷宁抱着的凤珏身子微僵,旋即绽放了一抹笑,尽管手背上止不住的疼痛,但另一只手仍旧搭在她的肩上安慰道:“这不是回来了嘛,小白瓷还怕被人拐跑不成?” 云瓷宁向后退了两步,抬袖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擦净,吸了吸鼻子,头一扭,故作生气地“哼”了一声。低头却瞧见了凤珏受伤的手,她一把抓住那只手,凤珏即便想抽出来也来不及了,一道血红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云瓷宁的面前,光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小黄鸡,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啊?” 凤珏忙抽出手,背在后头,眼神不敢直视云瓷宁,云瓷宁瞧见,他的衣摆下头也是湿的,怎么看个烟火会成了这副狼狈样? “没什么,太挤了,手不小心被别人提的灯划了一下。”凤珏甩甩手,以证明真的只是一点点小伤。 可云瓷宁显然不相信,灯划的?这么狠?“那你的衣摆为什么湿了?” 凤珏两手搭在云瓷宁的肩膀上,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小白瓷,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吧,我刚才差点被人挤进河里去,先去换身衣裳。” “那……那好吧。”云瓷宁见问不出什么,加上凤珏还受了伤,也就没再刨根问底,跟着他一同去找客栈了。 要说永宁的这一条街道上,客栈虽然不少,但云瓷宁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每一个客栈前头都挂着一面一模一样的旗,上头都印着祥云图案,正中央一个“玉”字,龙飞凤舞。 两人随意就近挑了一家客栈,云瓷宁一眼就看见了伏在柜台前手在不停打着算盘的掌柜。 算盘珠清脆的碰撞声在客栈大堂之内响个不停,掌柜一手打着算盘,一手翻着账本,口中还念念有词,“六三添作五,六一下加四,六二三余二……” “掌柜的!”两人走到了柜台旁,云瓷宁喊了他一声,正在打算盘的掌柜一惊,算盘上灵活的手指一个劈叉,方才算好的结果被全部打乱。 掌柜愤愤抬头,小胡子气得一抖一抖,“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云瓷宁好笑地看着被自己打乱思绪的掌柜,见他不耐烦地翻了翻手中的账本,又“啪啪”打起了算盘。 良久,他抬起头,伸出一根手指头道:“一两一晚。” 云瓷宁张大嘴巴,“一两一晚?!”这是别墅吗?居然一两一晚上,“你怎么不去抢!” 掌柜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抢东西是犯法的,两位爱住不住。” 云瓷宁生气地鼓起腮帮子,拉着凤珏的手就往外走,“不住就不住,我就不信有钱还找不到住店的地方怎的!” “姑娘,留步!”两人还未跨出客栈的大门,掌柜便将他们叫住。 云瓷宁昂起头,得意地望了身旁的凤珏一眼,伸出手放在嘴边悄声道:“出门要学会还价,这就是省小钱钱的诀窍。” 凤珏抽了抽嘴角,他敢打赌,掌柜要说的,绝对不是降低些价格让他们留下来之类的话。 果真,凤珏的预感是正确的。 掌柜将核算好的账本摆在一边,喝了口水道:“实不相瞒,这条街上所有的客栈都是我家主子一人开的,两位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价格,不信你们出去问问。” 云瓷宁忽然想起了那许多面一模一样的挂在客栈门前的旗,难道这就是古代的连锁店?也太踏马先进了吧? 如果凤珏手没受伤的话,云瓷宁还真有出去问问的打算,但是考虑到天色已晚,加上凤珏又穿着个衣摆湿透了的衣裳,若是被风吹得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于是一向爱钱的云瓷宁一咬牙一狠心,掏出二两银子摆在柜台上,“住就住!” 掌柜的眼睛眯作一道缝,笑吟吟地收下了银子,吩咐小二道:“好咧,两间上房。” 走了一天的云瓷宁觉得自己身上都汗湿了,好好洗了个澡又泡了个脚,将另一身男装换上,正端着洗脚水准备去倒掉时,一开门却遇见了隔壁的凤珏。 凤珏竟然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裳,领边袖边都镶着金色流云滚边,腰间束着一条祥云宽边锦带,如绸缎般的头发用小银冠竖起,身后的重剑想必搁在屋子里头,没有瞧见。这一身装扮,给凤珏平添几分文雅之气。 看惯了身着缃色衣裳的小黄鸡,再看这一身月白长袍,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端着洗脚水的云瓷宁愣在原地,正当凤珏想要一甩头发摆一个极其酷炫的姿势时,云瓷宁开口惊叹道:“哇!白斩鸡!” 凤珏差些从客栈二楼摔下去,他扯着自己的衣裳,站在云瓷宁的面前,再次咆哮道:“看清楚了,这是月白!月白不是白!” 云瓷宁点点头,一副我很明白的样子,“我知道啊,小黄鸡也不是鸡。” 凤珏无奈地低下头,这个场景怎会如此的熟悉?看来他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鸡”这个称呼了。 云瓷宁转身刚准备下楼去倒洗脚水,却突然停在了凤珏跟前,“小黄鸡,这般晚了你准备去哪儿?” “呃……”凤珏的眼珠子转了转,“我上茅房。” 云瓷宁点点头,并没有怎么怀疑凤珏说出口的话的真实性,下楼去后院儿倒洗脚水了。 大堂之内的掌柜仍旧沉迷打算盘,连凤珏什么时候到了自己的身旁都没有发现。 凤珏忍不住用手指头敲了敲柜台,掌柜这才抬起头,“客官有何吩咐?” “银子拿出来。”凤珏伸出手,上头还缠着方包扎好的绷带,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唬的掌柜一愣。 030.岁月无忧,喝喝小酒 凤珏的表情让掌柜有一种自己耳朵聋了听错话的感觉,他停下了拨动算盘珠的手指,抬起头来一脸懵逼地望着凤珏,“客官,您说什么?” “方才那位姑娘给你的银子,拿出来。”凤珏解释了一遍,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凭什么!”掌柜双手一拍,在柜台上发出了“啪”地一声。 凤珏没打算同他多言,将腰间的令牌解下,扔在掌柜面前。 令牌上头的祥云和“玉”字在蜡烛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显。 在看见这块令牌之后,掌柜整个人都不好了,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缓缓抬头,对着凤珏作揖道:“主……主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主子,还请主子恕罪。” 凤珏摆摆手,十分宽宏大量地说道:“无妨,你也只是在按吩咐行事罢了。” 掌柜忙递给凤珏一锭银子,接过银子的凤珏弯了弯嘴角,“孺子可教。” 他就是觉得自己身上没带银两,什么事都让云瓷宁来付钱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才找掌柜要来银两罢了。拿到小钱钱的凤珏上楼回房,关门休息。 睡到半夜的时候,凤珏总觉得身旁有一个人在不停地推自己,一睁眼,竟然看到了云瓷宁猥琐的笑脸,凤珏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她道:“小白瓷,这般晚了,你不睡觉,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看见凤珏吃惊的样子,云瓷宁“噗嗤”笑出声来,“你把被子裹那么紧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关键是,他只穿着中衣啊,难道小白瓷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脑袋里想着“授受不亲”的某鸡,这伙儿恐怕早将从前强吻云瓷宁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云瓷宁凑近凤珏小声道:“方才我去倒洗脚水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一脸神秘的样子倒还真勾起了凤珏的兴趣,“什么地方?” “里头全是酒!”云瓷宁兴奋地张开双手比划。 凤珏一把扯过床榻旁搭着的衣裳套在身上,失望的“哦”了一声,“你可能是看见了仓库。” 不就是酒吗?有什么好兴奋的。 “我要搞一个大新闻!”年轻的小白瓷这般说着,她转身趴在房门前,用手将门上的纸戳了个洞,一只眼睛透过那个洞看见外头大堂一片漆黑,已经没有人了,连掌柜都已经睡下。“我们去喝酒。” 正在系腰带的凤珏手一抖,看着云瓷宁的背影,大半夜把自己喊起来喝酒?神经病啊,还搞大新闻。 云瓷宁轻轻推开房门,朝着凤珏招招手,低声道:“谁让掌柜讹我来着,我要让他看看白女侠的厉害!” “有偷别人酒喝的女侠吗?”凤珏跟在云瓷宁身后,同她一块儿下了楼。 云瓷宁皱紧眉头,步子放慢,猫着腰凑近了仓库的门前,“小黄鸡,你是个秀才,应当懂得,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这叫‘窃’。” 凤珏抽了抽嘴角,“偷”和“窃”有区别吗?他到底是有多脑抽,才会跟着云瓷宁一起来仓库去偷自家的酒啊。 站在后院儿的凤珏目瞪口呆地看着云瓷宁手中的簪子在锁眼里头转了几圈,“咔哒”一声,门锁应声而开,云瓷宁推开木门,里头摆满了酒坛。 云瓷宁猥琐地搓了搓双手,一双眼恍若在黑暗之中散发着光芒,凤珏突然觉得满屋子的酒坛都在颤抖。 只见她打开一坛酒上头的盖,俯下身子闻了闻,一股糯米香恍然飘出,冲击着她的鼻子,香气轻柔,优雅纯净,“是腊酒哎!” 凤珏找个空当坐了下来,看来自己不仅遇上了个吃货,还遇上了个酒鬼。瞧瞧她那兴奋的样子,简直让他有一种能把整个屋子的酒都喝光的错觉。 接着云瓷宁又在狭窄的仓库里转了转,打开另一坛酒,香味同方才的轻柔不同,这一坛酒,香味醇净悠长,好似在打开酒坛的那一刹,香味便弥漫了整个仓库。 “杜康。”云瓷宁舔舔嘴巴,眼睛一撇看见被摆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的两坛酒,闻了许久都未曾辨别出来这是什么酒。 云瓷宁抱着酒坛走到凤珏身旁,“小黄鸡,考考你,这是什么酒?” 凤珏挑眉,凑近酒坛闻了闻,大黄、花椒、桂枝等味道混合在一处,若是仔细辨别,还能闻到一丝香甜,可能是冰糖的味道,虽然只能辨别出酒里头的一部分原料,但凤珏也能猜出这是什么酒,“屠苏酒,又名岁酒,是除夕时候喝的。” 云瓷宁十分崇拜地看着凤珏,环顾一圈,仓库里好像只剩下两坛屠苏酒了,于是她颠了颠怀里的屠苏酒对凤珏道:“好!今天就喝屠苏酒。” 听说屠苏酒还是一种药酒,光听着里面的药材就觉得十分高大上,所以云瓷宁连杜康都舍了,直接同凤珏搬走了仅剩的两坛屠苏酒。 凤珏的房间在楼梯口,云瓷宁搬酒搬得累了,便直接进了凤珏的屋子,打算在他的屋子里头喝酒。 其实平日里云瓷宁不大爱喝酒,只是冬日暖暖身子,今日被客栈掌柜那样一讹诈,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便耍了小性子搬来两坛酒。 其实真正算起来,两坛酒,绝对值不了二两银子。 云瓷宁敲了敲酒坛,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溜烟跑下了楼,不一会儿便端上来了一盘黄豆摆在桌上。 凤珏扶额,看不出来她早就有了吃夜宵的打算。 倒酒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清脆玲珑,如划过小路的山泉一般,大半夜被叫醒的凤珏本就感到有些冷,这时候喝些酒暖暖身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一杯酒入喉,并没有想象中辛辣剌嗓子的感觉,反倒教人回味无穷,一股甜味还留在齿间,不一会儿原本还冰凉的手便暖和了起来。 云瓷宁“啧啧”赞叹,怪不得古人常说“借酒消愁”,就算没有愁,喝一点酒也觉得十分快活呀。于是她抱起酒坛替自己斟了第二杯,一口饮尽。 屠苏酒根本就没有劲嘛,云瓷宁在心里十分轻蔑地想到。 凤珏看着她举起酒杯将一杯酒饮下的时候连忙制止,“小白瓷,喝这么快对身子不好。” 此时云瓷宁感到脸有些发烫,眨了眨眼,盯着对面的凤珏:“你说什么?” 031.洋洋自得,误入男厕 云瓷宁原本灵动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白皙的脸如同熟透了的果实般引人遐想,一只手撑着下巴努力睁大眼睛想保持清醒,听清楚凤珏在说什么。 原本凤珏以为自己遇上了一个千杯不醉的小酒鬼,现在看来却是一个喝了两杯便晃晃悠悠的酒呆。 眼见着云瓷宁甩了甩脑袋,原本整齐的发髻有些散乱,她微红着脸颊双手撑着桌面勉强站了起来,想要朝着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凤珏以为她喝完了预备回房睡,正想起身送送她,却没想到云瓷宁转过身来摆摆手,靠在门上让自己保持平衡。 “去……茅房。”此刻云瓷宁只觉得嗓子眼火辣辣的疼,身子像是在快速下坠一样,周边的景物自动打上了马赛克在自己眼前飞速旋转。 凤珏本想去扶她,但一想着,她是去茅房,自己跟着去也不太好,便只能交代一句:“你小心点。” “我知道,我没醉。”云瓷宁对着凤珏翻了个白眼,以表示自己真的没醉,却在后退的时候没有看着门槛差点身子一仰就摔了个四脚朝天,好在及时拽住了门板。 凤珏清楚地听见门板被她拽的“嘎吱嘎吱”响,云瓷宁站定后对着门框傻笑一声,手指头动了动,“小样!想害我!” 说罢转身便下了楼。 站在茅房前的云瓷宁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最后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男装,叽里咕噜伸出手指点道:“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 好,就去左边的。 云瓷宁叉着腰左右晃了晃脑袋,抬腿大步流星地往左边走去,只见她像个旋转着的陀螺般在茅房旁转来转去,最后选了一个隔间走了进去。 云瓷宁“嘭”地一声关上门,哼着小曲儿,正预备蹲下身来,一转身却瞥见旁边隔间一个人的身影,夜里的冷风吹得她头疼,也清醒了些。 她僵硬地慢慢转过头,眨了眨眼,定睛一瞧,卧槽!是个男的。 黑灯瞎火的,虽然云瓷宁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但是借着月色还是能瞧见那人身材颀长,一身蓝灰色直裾,头发以竹簪束起,就在在云瓷宁转头时,他也正巧与她对视,那双眸子似乎在黑夜之中散发着清冷的光芒。 云瓷宁暗自吞了吞口水,酒也被吓醒了大半,额头上冷汗直冒,现在该怎么办?直接破门而出撒丫子飞奔?那明天永宁就会传出一个大新闻—— 震惊!女流氓深夜闯入男茅厕竟然是因为…… 装作自己本来就是男的?可是她现在好想上厕所,怎么方便啊!现在云瓷宁是进退两难,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年轻人,不要总想着搞个大新闻。 算了,还是等旁边那个仁兄解决完了自己再偷偷溜了吧。云瓷宁这般想着,不禁佩服起自己聪明绝顶。 然而旁边那位仁兄在瞧见她时也是明显一愣,放在身前的手忽而一动不动,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我去,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变态了吧?云瓷宁的心“扑通扑通”跳,额头上一滴冷汗冒出,可千万别把这件事传出去啊,要不然自己的节操就粉碎性骨折了。 殊不知,虽然云瓷宁未曾看清楚隔壁那人长什么样子,可她自己是迎着光,那人将她的面貌瞧得是一清二楚。 凤瓴正奇怪,不久之前看见的那个在城楼上寻人的姑娘怎么变成了男子,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才看出是她穿了男装。 十分诡异而又安静的气氛之中,云瓷宁刚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一道玩味的男声却忽而响起,带着几分笑意:“瓴兄,你当不是掉进茅房了吧?” 这一声喊,惊的云瓷宁差点真的掉进茅房,她听见隔壁一阵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声,那人答道:“就来。” 声音如月华般清冷,如一尘不染的谪仙。 嘿,你见过谪仙上茅房吗?反正她算是见过了。 云瓷宁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茅厕周围又恢复了宁静,她才长吁了一口气。 凤珏正奇怪为何云瓷宁去了那般久都未曾回来时,就看见云瓷宁如同脚底抹油一般一路滑到了自己身前,差点扑到怀里。 云瓷宁及时刹车,像看见鬼一样身子颤颤悠悠,绕过凤珏一把举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轻咳两声,皱着眉毛问:“怎么这么辣?” “……”凤珏站在门外,沉默了半晌,“你喝的是酒。” 云瓷宁感觉自己眼前有一大群羊驼飞奔而过,本来想喝口水压压惊的,结果又一下子灌进去了一杯酒,原本在外面吹了吹冷风,觉得自己是清醒了些的,现在却又回到了那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云瓷宁干脆直接钻进被窝,闭上双眼道:“我睡了。” 凤珏看着桌上摆的一团乱的酒坛,还有几颗掉在地上的黄豆,无奈地想要将云瓷宁从床榻上拉起来,一边拉一边说:“这是我的房间!” 可事实证明和喝醉酒的人是无法讲道理的。 云瓷宁钻进了被窝,无论凤珏怎么拉都瞧不见她的脸,更别说拽着她的胳膊了。这厢醉酒的云瓷宁被搅得烦了,双手胡乱一挥,差点戳到凤珏的眼睛,惊的凤珏往后退了两步。 脚下的那几粒黄豆比刚抹上油的车轮还要滑,身子重心不稳的凤珏直直朝着床榻倒去,好在手及时撑住,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云瓷宁闭着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对着凤珏的脸哈了口热气,一瞬间酒气弥漫,他看着脸色绯红的她使劲往自己这边蹭。 大概是脸太烫了,云瓷宁觉得十分难受,而凤珏并未喝多少酒,故而身子还是冰的。他无奈地起身坐在榻旁,准备替她掖掖被子,既然没办法把她拉起来,那自己去她房间睡好了,凤珏这样想着。 却不想自己的手在碰到云瓷宁的脸颊时,脸烫的不行的云瓷宁如同碰到冰块一般直接伸着脑袋去蹭凤珏的手,而且越来越变本加厉,最后直接趴在凤珏的大腿上蹭来蹭去。 凤珏的情绪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即便是定力再强的男子也无法忍受云瓷宁这般如猫儿般的挑-逗吧?美人在旁谁能真正做到坐怀不乱? 白玉般的脸庞爬上一丝可疑的红晕,凤珏的脸红至耳根,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跳的频率越来越快。 趴在凤珏腿上的云瓷宁突然伸出双手,按在凤珏的大腿上,想要起来,却抓的凤珏身子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靠在墙边。 032.楚楚动人,吐你一身 (本章章前友情提示:请正在或者准备用餐的朋友们最好不要看,刚吃完饭的……也尽量不要看,收好你们手中的辣条和小瓜子,坐稳你们的小板凳,十八岁以下未成年人请在家长的陪同下一同观看。——良心作者容容安留。) * 从床榻上爬起来的云瓷宁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像是一只被狼盯住的兔子一般危险。 她以为自己双手按在床榻上,还在纳闷为什么床榻这么软,想着想着还继续按了一下,正当凤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快要一把抓住云瓷宁的肩膀时,她却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眉头紧皱的云瓷宁,“哇”地一声将方才喝下的酒连带着晌午吃的东西一股脑全吐在了凤珏的身上。 方才在内心熊熊燃烧着的欲望之火恍若一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一般,凤珏的心理阴影面积已经不能计算出来了。 而那个罪魁祸首吐完之后还十分嫌弃地翻了个身,裹着被子滚到墙角去睡了。 * 公鸡还未报晓,客栈旁边便早已经锣鼓喧天,像是有新嫁娘出嫁一般热闹非凡。全身裹着被子的云瓷宁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伸出鸡窝一样的脑袋。 在看见桌旁坐着的一脸阴郁的凤珏时吓了一跳。 她明明记得昨天小黄鸡穿的是月白色的衣袍啊,怎么今天又换上了那件黄色的衣服,难道说他对黄色衣裳有一种特别的执念? 云瓷宁坐起身,随意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睡眼朦胧地问道:“小黄鸡,你那件衣服干了呀?” “……”不提衣服还好,一提衣服,凤珏便想起了昨天晚上惨不忍睹的那一幕,自己的手有受了伤刚包扎好,怎么清洗衣服?所以那件月白袍子直接被他给扔掉了。 反正穿上也会被叫成“白斩鸡”,还没有小黄鸡好听。 即便身上的这件衣裳还有些湿,但总比没有的好吧,凤珏喝了一口茶,没想跟她说昨天的事情,只答了一个“嗯。” 云瓷宁感觉自己的脑袋还有点疼,掀开被子的时候发现自己昨天居然没脱外袍便睡了,原本平整的外袍被她在床上一滚变得满是褶皱。 云瓷宁直接用手拉了一下,尽管衣服并没有变平整,但也许是心理作用,云瓷宁觉得看的顺眼多了,她拿起一个杯子来漱口,瞥见凤珏脸上的黑眼圈,惊讶道:“小黄鸡,你昨晚没睡好吗?” 姑奶奶,我不是没睡好,我是根本没睡,好吗?昨晚到底是谁非要拉着自己去偷酒,喝的烂醉如泥吐了自己一身,半夜还要去换衣服,折腾了一夜到天亮感觉身体被掏空,她居然还一脸天真的问自己是不是没有睡好。 但是一瞧见喝醉酒的云瓷宁那傻样,她明显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话到嘴边的凤珏只好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咬了咬牙再次蹦出了一个字:“嗯。” 云瓷宁拽了拽腰间松了的腰带,一只手搭在凤珏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道:“小黄鸡,熬夜对身体不好的。” “我也没想熬夜啊!”凤珏哭丧着脸。 云瓷宁猜想,他大概是昨天喝酒喝得太兴奋了,所以睡不着。可是这不是喝咖啡的功效么? 趴在窗户外头吹了一会儿风的云瓷宁觉得脑袋清醒了许多,客栈对面的一个楼下头,几个长工正在扛着木板不知道在搭建什么。 红绫被用作装饰裁剪成不同长度的锦缎,几个丫鬟怀里抱着红绫,指导上头的小厮是否挂歪了。 镶着金色草书的门匾随着人们往后拉动绳子渐渐升起,最终定格在与云瓷宁视线相平的地方,云瓷宁眯着眼睛,身子向前探了探,在看清楚门匾上头的字时差些摔了下去,“妇……妇女之宝?”(婦女之寶) 喝茶的凤珏一口喷了出来,站在云瓷宁的跟前,和她一样伸长了脖子望着对面的门匾,门匾上头的字笔走龙蛇,酣畅浑厚,再仔细一瞧,上头写着的内容是——宾至如归。(賓至如歸) 书法的形式多样,对原本的字形没有太大的约束,于是龙飞凤舞的字便被云瓷宁一下子认错了四个,而且连顺序都给念反了。 站在窗前的云瓷宁尴尬地抓了抓脑袋,“我去楼下找点吃的。” 出了门就预备向左拐的云瓷宁发现左边是一堵墙,自己面前就是楼梯口,她后退两步,抬头又低头,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昨天竟然睡在凤珏的屋子里! 方才就尴尬的云瓷宁变得更加尴尬了,连忙回房洗漱,收拾完之后的云瓷宁出门正巧碰见凤珏,两人便一同下去吃早饭。 平时闹腾的不行的云瓷宁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事了一般,只低头喝着自己碗里的粥,一言不发。 身旁一个身影闪过,小二端来一盘枣泥山药糕。粉嫩的颜色、花朵的形状马上便俘获了云瓷宁这个吃货的心。 糕点表面细滑,花朵中间还用红枣做成花蕊状用来点缀,云瓷宁吞了吞口水,看见旁边桌上的客人全都没有他们这般好的待遇。 云瓷宁不放心地把小二叫住,“这个还要另外付钱吗?” 小二停下脚步,弯腰笑眯眯道:“不必了客官,这些都包含在昨日的住宿费用里头。” 云瓷宁点点头,这还差不多,突然觉得昨天自己偷酒喝的事情做的有点过分了。既然不用再付钱,云瓷宁也就不必顾及那般多了,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然后满意地靠在椅子背儿上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对面的凤珏目瞪口呆地喝完自己碗里的粥,差点从椅子上跌坐下去。看来,虽然云瓷宁的酒量不大,饭量倒是不小,他还是小看了云瓷宁的饭量。 云瓷宁伸了个懒腰,外面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方才在大堂之内用早膳的人,听到鞭炮声后大多都跑到对面去看热闹了。 云瓷宁也非要拉着凤珏去对面看,美名曰“饭后消食”。 其实凤珏觉得自己吃的一点都不多。 方才升起门匾的那个楼旁,一个木制的圆台也已经搭建成功,红色的灯笼在半空中摇晃,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迈着莲花步子走了出来,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今日奴家便借此处举办一次比赛,也感谢各位的支持。”充满媚态的声音响起,软软糯糯,像是一只猫在挠着人心一样。 云瓷宁满眼冒桃心道:“好漂亮的小姐姐。” 一旁的凤珏递给她一个白眼,并且在心里再一次怀疑了一下她的性取向。 033.去留无意,瞅你咋地 二楼美人靠上女子的眼神从凤珏出现时便一直追随,正观望时,她身后走来一个挽着飞天髻的女子,发间梅花簪点缀。 身姿窈窕,步伐轻盈,走动时腰间系着的装饰琳琅作响,里头着一身霜色长裙,外头罩着一件嫣红轻纱,纱上梅花状的暗纹栩栩如生,春光若隐若现,花钿如同一朵真正的梅花一般,落在额间。 手中的团扇上绣着的照样是梅,锦瑟走至她身旁,也坐在美人靠上,“此次可是大好的机会,姐姐真的预备放弃么?” 女子的眼神仍旧在凤珏身上游移,在凤珏快要望过来的前一秒时,她却忙转过脸对着锦瑟,如同在和她对话一般。 手中的团扇微微一斜,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我……” 她犹豫不决,听说,成为花魁之后便会如何如何,以她的资质,打败这里的人,应当不是问题。可若当真选做了花魁,后头的事情谁又能料到呢? 楼下身着各色各样衣裳的女子都齐了,云瓷宁一趟看过去,如同看走秀一般兴奋,一边指一边说:“这个穿的是兰,这个穿的是菊,这个是竹……还差一个梅?” 云瓷宁话音刚落,那主持的女子便笑了:“姑娘猜的不错,确实还有一个梅。” 周遭的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台上的三个女子已经是各有特色,十分养眼,现在听说还有一个“梅”便更加期待了,纷纷猜测着这最后的梅是什么样子。 “锦瑟姑娘!”主持的女子喊了一声,楼阁之间,有女子款款走来,一举一动宛若舞蹈,纤纤十指搭在楼梯扶手之上,精致的锁骨隐在团扇之后,峨眉淡扫,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人群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而那个叫的最欢的,正是站在凤珏身旁的云瓷宁。 凤珏额头冒冷汗,为什么小白瓷每次看热闹的地方都和自己有关系?他拉了拉云瓷宁的手,指向另一边,“我们去那吧,小白瓷。” 凤珏本想着用食物引诱云瓷宁的,便指了指斜对角的糕点铺子,没想到云瓷宁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看到了一个大大的招牌——琼仙苑。 珠帘绣幕,画栋雕梁,门匾上的字也飘飘若仙。 云瓷宁冲着凤珏又是坏笑又是挤眼的,搞得凤珏一头雾水。她用胳膊肘戳了戳凤珏,“小黄鸡,看不出来,你挺有经验嘛。” “那是自然。”凤珏以为云瓷宁指的是在买吃的东西上面,直到被云瓷宁拽到了琼仙苑的门前,凤珏的一张脸已经可以同茅房里的石头媲美了。 他这分明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琼仙苑的门前,一个身着茜色衣裳的女子正躺在摇椅之中,衣服上的牡丹绽放,她半阖着双眼,吸了口手中的烟枪,慵懒地吐出几个烟圈,几缕烟打着转转升上了天空,身下的摇椅“嘎吱嘎吱”响。 “咳咳。”云瓷宁干咳一声,以提示那个女子有人来了,女子缓缓睁开双眼,却在瞧见凤珏时差些从摇椅上弹了起来。 “主……两位有何事?”辛娘起身,将手中的烟枪放下,磕了磕烟灰。 “逛青楼啊。”云瓷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到青楼不是来找乐子还是来做什么的。哦,当然还有可能是媳妇儿来抓丈夫回家的。 一旁的凤珏难堪的想要钻进地缝里去,哪有人这么明目张胆的说逛青楼的。 辛娘抽抽嘴角,将烟嘴装上,“我说姑娘,这里头女子可不能进去。” 云瓷宁不想与她多言,挥挥手道:“叫你们老鸨来。” 辛娘听了这话更是差些笑出声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奴家便是。” 这话惊的云瓷宁后退了两三步,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电视里的老鸨年纪不都应该挺老吗,这个为什么看上去挺年轻,而且妆容画的也并不是让人觉得那般讨厌。 她重新抬头看了看青楼的牌匾,琼仙苑,名字也起得挺文艺,怪不得与众不同呢。大概和云瓷宁不是同一个画风的,都被她自动归在了文艺一类。 凤珏看她琼仙苑转了半天,没有说话,以为云瓷宁明白了女子不能进青楼的这个道理,可没有想到,云瓷宁一本正经地负手对辛娘道:“琼仙苑外头也没有写禁止女子进入之类的话啊!” 凤珏一拍脑袋,小白瓷到底什么属性啊。 辛娘抽抽嘴角,“可琼仙苑从未有过女子进来……” “那我就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嘛,对不对?”凡事都应当有个开头的,云瓷宁又开启了胡说八道的模式,开始忽悠辛娘。 辛娘以眼神询问凤珏,“这……” 不过云瓷宁显然看不懂这般高级的暗号,在她的眼里这叫“暗送秋波”,她以为是自己身旁的这只小黄鸡被辛娘盯上了,于是像个女流氓一样,一手揽过凤珏的肩用一种痞痞的语气道:“你瞅啥,我今日来带我相公逛青楼,我不进去,他也别想进去。” 装饰华丽的琼仙苑大门前,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搂着一个身长八尺的汉子,那汉子还为了教她搂得住故意斜了斜肩膀,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辛娘看向凤珏的眼神由敬畏转变为同情,她家主子怎生找了这么个人。 凤珏无奈地翻个白眼,微微点头,她要玩就让她玩好了。反正这里应当没有人会认出他。 于是乎,两人便这样大摇大摆的进了琼仙苑。 方才只站在外面的云瓷宁就已经十分感叹这琼仙苑的装潢了,现在进了里头,更加觉得这里的设计巧夺天工。泠泠水声在耳边环绕,水雾弥漫,珠帘起到了十分巧妙的作用,透过轻纱,弹奏乐曲的美人身影若隐若现。 小桥流水,一世繁华。 怪不得有这么多人都来这里,文人雅士也好,官员贵胄也罢,都沉浸在丝竹管弦之中,不愿离去。 光是迷蒙的水雾便足以营造这如仙境的氛围,怨不得这里要叫做琼仙苑。 琵琶声响起,似乎在诉说着琴女凄苦的身世,云瓷宁到今天才弄清楚什么叫“犹抱琵琶半遮面”,坐在正中央弹奏琵琶的女子白纱覆面,正是那个方才在美人靠上眺望凤珏的女子。 在凤珏的身影出现时,她的眼神似乎更加忧郁了。 034.琼仙折桂,撸袖开怼 门口外一片喧哗声,方才的辛娘倚在门框旁,看着那个云瓷宁和凤珏不久之前才见过的主持女子,她的身后跟着的是身着“梅、兰、竹、菊”四个花样衣裳的女子。 “花魁选出来了?”辛娘挑眉,似乎觉得有些太快了,锦瑟从队伍后头走了出来,向着辛娘行了个礼。 辛娘吸了吸口手中的烟嘴,似乎对这花魁的结果并不怎么关心,摆摆手道:“行了,都进去吧。” 四个美人,袅袅婷婷,自琼仙苑门前走来,一下子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锦瑟的眼神却并未放在任何一人身上,神色高傲的犹如一只孔雀。 云瓷宁早便看过了那四人,现在只想听琵琶,于是拽着凤珏坐在台前的椅上听琵琶女的演奏。 四人在经过云瓷宁和凤珏身旁时,都齐齐愣了,这……哪有女子逛青楼的?锦瑟的眼神一瞥,这不是那人方才在美人靠上一直瞧着的人么?勾唇轻笑,也不知她在想着什么。 云瓷宁自然也察觉到了四人探索的目光,不过她向来是秉持着“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原则,一边听着小曲儿,一边吃着糕点,优哉游哉。 忽而,她双眼一瞪,古代冬天也有林檎哎?早就吃糕点吃的噎住了的云瓷宁又将魔爪伸向了盘里的林檎。还未曾碰到,云瓷宁就看见凤珏修长的手指搭在了上头。 不知是从哪里拿来的小刀,凤珏将林檎握在手中,仔细的替云瓷宁削皮。 已然去了后院儿换好衣裳的四人啧啧赞叹,这位公子,可真是又体贴又温柔啊。只可惜……鲜花插在牛粪上。显然,鲜花指的不是云瓷宁。 还未将林檎吃到口的云瓷宁忽而眉头一皱,捂住了肚子,接着便不顾形象地冲向了后院。 待凤珏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月牙桌上留下的惨不忍睹的糕点。 地屏后头,一串银铃声响起,锦瑟迈着流云般优雅的步子,款款轻盈,如弱柳扶风,秋波暗转,檀口半启,端的是“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 屋内的男子接收到今日花魁的一个媚眼,早已被迷得是七荤八素,差一些哈喇子便要流出,而坐在圈椅上的凤珏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低头用小刀认真地削着林檎。 一抬头,锦瑟不知道何时站在了凤珏的身前,她能听出,原本哀怨的琵琶声明显曲调一转,若不是那人曲艺高超用轮指补救,怕是这首曲子早便弹不下去了。 凤珏的眼神放在锦瑟的身上,双眼登时睁大,一双桃花眼在锦瑟的身上打量。看到他这番景象,锦瑟心中一喜,向前挪动了两步,她知晓,就是那若即若离的感觉,才最教人欲罢不能。 正当锦瑟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凤珏却张嘴咬了一口手中的林檎,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这位姑娘,可否让一让,你挡住我了。” 琵琶声已然转为激昂而又震撼人心,恍若耳旁响彻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几个带着面具的舞女长袖轻舞,楚歌声响起,凄凉而又壮阔。《十面埋伏》里头,大概这段便是最精彩的地方。 听清楚凤珏话语的锦瑟一时尴尬万分,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风情万种遇上块坚冰也只能作东风了。 刚从茅房出来站在远处观望的云瓷宁“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方才她还以为小黄鸡被那个女人给迷住了呢,本来怒火已经熊熊燃烧的她听到那句话却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小黄鸡比自己还能气人。 凤珏自然知道锦瑟是今日方选出来的花魁,说句老实话,她身上那件梅花样式的衣裳还真是花中之魁。只是,虽然“锦”与“瑾”同音,但“瑾”是美玉,“锦”呢?再好看就是块儿布。 所以说嘛,锦瑟是定然不如白瑾的。 而云瓷宁则暗暗下了决心,以后再也不要带着小黄鸡来这种地方了,若是将他教坏了怎么办? 翌日一早,云瓷宁方打开房门便看见了门前弯着腰的小二,还未等小二直起腰来同她说上话,只听“嘭”地一声,房门瞬间被云瓷宁碰上,由于门关的太快带起来的风将小二的脸刮得生疼。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房门又被重新打开,里头的云瓷宁穿戴整齐,发髻也梳的好好的,问了一句:“有什么事吗?” 小二抽了抽嘴角,将肩上搭着的布拿下来擦擦汗道:“这位姑娘,琼仙苑的锦瑟姑娘找您。” “找我?”云瓷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只是看了那个锦瑟一眼,连话都未曾说上,找她做什么?嗨,当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带着满肚子疑问的云瓷宁走了两步站在凤珏的房门前伸手拍了拍,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是吧?睡这么死?”云瓷宁转身下了楼,反正就去一会儿,自己也提前报备了。 昨日说过再也不来这里的云瓷宁瞬间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再一次跨进了琼仙苑的大门,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低着头小步走来,在云瓷宁的面前停下道:“这位姑娘,我家姑娘在后院儿等您。” 云瓷宁稍稍点了点头,朝着后院儿走去。柳枝上头的嫩绿的柳叶早已枯萎落下,但沾满霜雪的柳枝却如同一根根银条一般挂在树上,显得格外壮观。 院中央是一方不大不小的荷塘,浮萍在塘中飘荡,没有枯萎的荷也只不过露出个小花苞,塘中央荡起一圈圈涟漪,塘旁一个女子正坐在交椅上看着荷塘。 觉察到身后的脚步声,锦瑟起身,微微福身道:“姑娘。” 云瓷宁抓了抓脑袋,如同她从前说过的话,自己是十分欣赏美的,方才看到锦瑟笑容的云瓷宁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好呀,我叫白瑾。” “白姑娘。”锦瑟指了指对面的一把交椅,自己也欠身坐了下去,手中的团扇摇了摇,“昨儿在琼仙苑见着白姑娘,锦瑟还在惊讶。如今看来,白姑娘可当真是女中豪杰,一个女子竟然逛青楼。” 锦瑟在说话时连瞧都未曾正眼瞧她,好似多么看不起云瓷宁一般。 对面的云瓷宁差点反手就是一脚把她给踹进荷塘里头,你不屑个鬼咯,说句难听的话,你这种身份的人我连放在脚趾头上都不曾,更别说放眼里了。还真当自己是傻白甜啊?这般具有讽刺意味的话都听不出? 不过她向来直来直去,没有别人出招自己还傻呵呵笑的理由,那些花花肠子绕来绕去的话也说不出,一撸袖子,云瓷宁直接开怼,勾起嘴角露出虎牙笑道:“过奖过奖,若论女中豪杰,锦瑟姑娘才是当之无愧的。毕竟我昨日只在这里呆了一会儿,而你,怕有十几二十几年了吧?” 035.瞅你损塞,我自己来 “你!”锦瑟气极,却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讽刺云瓷宁,本想说她一个女子逛青楼不知羞耻的,现下却被云瓷宁反讥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尽管她心中再怎么嫉恨,面上却脸色未变,那个“你”字说出口后,便再也没了下文。 嘴角一勾,脸上瞬间挂上一抹平易近人的笑容,云瓷宁心中纳罕,怕是变脸的行家都没她这般快,这若是放在现代,妥妥的一个演技派。 锦瑟调整好心情,从交椅上缓缓起身,走了几步,站在荷塘旁边,轻声细语道:“白姑娘不来瞧瞧这塘中的锦鲤吗?五彩斑斓,甚是讨喜呢。” 尽管云瓷宁好奇地同她一样前去站在荷塘旁观看,心中却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还五彩斑斓的锦鲤,涂了色素吧?你确定吃了不会中毒吗?”当然,她不会明白,这里的锦鲤是拿来观赏而不是吃的。 “呵呵。”只看见枯萎的荷叶却并未看到什么锦鲤的云瓷宁从嘴里蹦出了这两个字。 别看只有两个字,这里头却包含了云瓷宁对锦瑟说法的嘲讽与不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的,我也是瞎编的。 “在哪儿啊?”依旧没有瞧见锦鲤的云瓷宁身子向前倾了倾,伸长脖子,双手扶在栏杆上问道。 “就在那儿啊!”锦瑟伸出一根手指随意指了一个方向,双眸中的恶毒却越发明显,她的另一只手,马上就要碰着云瓷宁的背,只要狠狠一推,“噗通”一声,她就会永远消失不见。 云瓷宁挑眉,屁股一扭,身子一侧,正巧躲过锦瑟的那一推,未曾站稳的锦瑟眼见着就要跌进荷塘之中,云瓷宁憋笑道:“我怎生没瞧见呐?” 好在锦瑟抓住扶手,才只是沾湿了裙摆,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云瓷宁却发挥了助(luo)人(jing)为(xia)乐(shi)的优良品质,小手一推将锦瑟安安稳稳地给送进了荷塘里头,推完之后,还得意地拍拍手道:“瞅你那损塞,想害我,回去再修行几百年吧!” 云瓷宁在心中大笑三声,想不到我云瓷宁也有咸鱼翻身虐别人的一天。正当她刚刚将双手插在腰间,还未来得及笑出声来时,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一拽,和锦瑟一同被带入了荷塘之中。 尖叫声此起彼伏,清澈的水被刚才掉进来的两个不明物体搅得十分浑浊,荷塘边的浮萍荡漾,原本在水中吐泡泡的鱼儿如飞镖一般躲在了荷叶的根茎后头。 这般冷的天,在触碰到冰水的一瞬间,云瓷宁感觉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要将云瓷宁裹成冰块儿。 在水中扑腾了几下后,云瓷宁不仅没有离荷塘边缘更近,反倒不知为何慢慢扑腾到了荷塘深处,惊慌失措的云瓷宁立即拍着水面大叫:“救命啊——我不会游水啊呜呜呜——” 可越是这样,被她吞进肚里的水却越多,脑袋渐渐被冰冷的水麻木。 恍惚间,她好像瞧见荷塘旁边一抹缃色的身影,那简直就是云瓷宁的救星,她只能看见那个身影渐行渐近,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四肢渐渐无力,再也坚持不下去。 “噗通”一声,凤珏没有多加思索,便跳入了冰冷的荷塘之中,手上缠着的绷带被水浸湿,原本快要恢复的伤口又开始裂开,手上传来的疼痛刺痛着凤珏的神经,他瞪大了眼睛奋力朝着云瓷宁游去,直到他的双手拽住她的衣袖,云瓷宁才肯松了口气,放心地闭上双眼。 原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锦瑟,美艳的脸在沾上水的那一瞬间,变得十分骇人。浓的、淡的、红的、紫的,如同颜料般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蔓延,加上她不顾形象的在水中扑腾几下,整齐的发髻早便不成样子。 拔了毛的孔雀,还不敌野鸡半分。 方从外头回来的辛娘,听见了尖叫声,手中的烟枪忍不住一抖,烟袋差些掉落在地上。 当她赶到后院儿时,正巧瞧见凤珏抱着云瓷宁从荷塘中上来,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凤珏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手背上的绷带已经湿透。 “快!还不快去拿个披风来!”见着这一幕的辛娘双手有些颤抖,声音不经意拔高了几分,一边吩咐着丫鬟,一边朝着凤珏那边小跑。 湿透了衣裳的凤珏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池中挣扎着的锦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脸色惨白的云瓷宁,咬了咬牙道:“辛娘,这便是你带出来的人。” 说罢,头也未曾回便抱着云瓷宁走出后院儿。辛娘心中“咯噔”一声,料想到出了大事,一手夺过丫鬟拿来的干衣裳,忙跟了上去,“主……公子,实在是对不住……” “哼。”凤珏冷哼一声,不愿同她多言,方才小白瓷肯定被吓得不轻,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就算辛娘是女人,凤珏也要做到赏罚分明。 辛娘扯了扯嘴角,瞥见他手背上的伤,试探地问道:“辛娘找几个丫头将白姑娘送到房里?” “我自己来。”凤珏不愿同她多言,抬脚上了楼梯,转头问道:“琼仙苑可还有空房?” “有有有。”辛娘忙不迭点头,小跑几步到了前头领着凤珏去空房,替他打开门,见后头没有丫鬟跟着,忙转换了称呼:“属下去拿药箱替主子包扎一下吧。” 凤珏的眉头越皱越深,吐出口的却依旧是那句话:“我自己来。” “那这干衣裳……”辛娘抬眸,小心翼翼地望了凤珏一眼。 凤珏将云瓷宁安顿好,转身不耐烦道:“都说了我自己来!” “是是是!属下这就走!”辛娘听出凤珏语气中的怒意,连忙将两件干衣裳放在桌上,拔腿便跑,像是后头有鬼魅追着她一般,临走时,还不忘将门给带上。 立在原地预备擦擦头发的凤珏,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转头瞧见床榻上的云瓷宁紧紧地闭着双眸,如小扇子般的睫毛被水打湿,身上的衣裳也紧紧地贴着身子,“轰”地一声,凤珏只觉气血上涌,脸像是被火烧着一般,方才分明在冷水里头泡了那般久,现在却是欲火难耐。 喉结滚动,凤珏甩了甩脑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替自己倒了盏茶,一饮而尽。 一低头,桌上放着的那件撒花烟罗衫映入眼帘,肩膀处绣着的迎春花,让人觉得——春天,快要到了。 036.粗茶淡饭,煎荷包蛋 放下茶杯的凤珏连连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后脑生疼,他皱了皱眉头,转身忙打开了门,冲着外头喊了声,“辛娘,回来!” 一瞥眼,珠帘翠幕、衣衫鬓影之中,楼下那个抱着琵琶的女子正巧抬头同他对视,凤珏不自在地扭过了脑袋,轻咳一声,对着赶来的辛娘指了指屋子里头,“你来。” 辛娘慢慢抬起了脑袋,吞了吞口水道:“真……真的呀?” 一记眼刀扫过,辛娘立即跑进了屋子,全然没有躺在摇椅上的那副悠闲样儿,“那主子您回避……” 昏迷之中,云瓷宁感觉自己像是躺在床榻上,宛如被人撞了一下一般,猛地睁开了双眼,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腰,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 她轻呼了口气,还好,小命还在,没去阎王爷那里报道。 翻了个身,云瓷宁盯着眼前凤珏放大的脸出神,原来小黄鸡睡着时候的样子是这样啊!云瓷宁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什么,又翻了个身,尖叫出声:“啊——” 睡梦中的凤珏直接一把将被褥往自己那旁扯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没有被褥盖着的云瓷宁一骨碌从床榻上坐起来,在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时更加惊恐,“小黄鸡!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被云瓷宁摇晃地睡不着的凤珏,吸了吸鼻子,但并未睁眼,十分淡定道:“这里是琼仙苑,不是你的房间。” 至于这般大惊小怪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云瓷宁忽而停下了摇晃的动作,皱了皱眉,也不管自己的衣裳到底是谁给换的了。她从床榻上下来,俯下身道:“小黄鸡,你怎么啦?”她觉得凤珏的嗓子有些哑,鼻子也囔囔的,一只手覆在凤珏的额上,有些怔愣地叹道:“乖乖,都可以煎荷包蛋了。” 凤珏此刻只觉得脑袋昏沉、头痛鼻塞,闭上双眼周围是一片血红,身子像是在被火燃烧一般,艰难地开口答话:“还不是为了救你。” 为了救她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现在又染上风寒,结果那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瓷现在居然还想着荷包蛋?她的良心不会痛吗! 许是听见了凤珏心中的责问,云瓷宁有些过意不去,搭在凤珏额上的手抽了回去,仅存的那抹凉立即消失。 “小黄鸡,你等着我,我替你去买些药来。”说罢,她整理整理衣裳,转身想要出门。 凤珏张了张嘴,“不必了。”不过是风寒罢了,待会儿他把小白瓷支走,教辛娘拿些药来,服几次便好了,何必再让她单独跑一趟? 哪知云瓷宁站地笔直,十分坚定道:“这怎么行,你是为了救我才生病的,我不能丢下你不管!” 不知为何,听见这句话的凤珏心里头喜滋滋的,觉得那小白瓷还算有些良心,勾了勾唇,“那你早去早归。” “嗯!”云瓷宁点了点头,刚走了两步,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里可是琼仙苑啊!她方才可是将那劳什子花魁给推进池子里头了,这儿的老鸨当不会找他们算账吧?云瓷宁吞了吞口水,问道:“小黄鸡,我走了,她们会不会对你怎么样啊?” 觉察出云瓷宁的担心,凤珏扯了个谎安慰道:“无妨,这儿的人懂得分辨是非,你且安心去吧。” “这样最好。”得到想要的回答之后的云瓷宁才放心出了门,凤珏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原来,生病的感觉也不是那么糟嘛。 琼仙苑的大堂之内,琵琶声仍旧在继续,只是那珠帘遮住琵琶女的脸,朦朦胧胧,也瞧不清楚。 云瓷宁毛毛躁躁的身影从人群的一头穿梭到了另一头,不少人都回头瞪着双眼瞧过来,怪她打扰了自己的雅兴。而云瓷宁因为急着出去,只能赔着笑继续朝着大门那旁挤去。 伸长了脖子,云瓷宁不知今日为何这般多人都聚集在这琼仙苑,平日里也不见这般热闹啊?刚后退两步便同一个少年相撞。 一转头,那人慌忙将自己被撞歪的帽子扶正,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打开,遮住了自己的大半边脸,眼神躲闪,似乎在害怕什么。 云瓷宁本就没打算看他,也弄不懂他为何这般害怕,抬脚终于跨出了门槛,看着昏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呼了口气。 二楼回廊上头站着的晏佑手中的折扇正巧指着云瓷宁的身影,瞧见她时忽而双眸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对身旁的凤瓴道:“瓴兄,你瞧,又是那姑娘,这次当不会是寻人寻到青楼里头了吧?啧啧,可怜见儿的。” 说罢,他自顾自地摇摇头,眼神里满是同情,好像云瓷宁是个被负心汉抛弃之后不死心的木头般。 凤瓴闭着的眼忽而睁开,像是根本就未听见晏佑说了什么一般,抬头瞧了一眼珠帘之后的琵琶女姝月,赞叹道:“这首《下里巴人》不错。” 正唉声叹气的晏佑身子一僵,拿折扇柄挠了挠脑袋,皱眉疑惑地问道:“什么泥巴人?” 凤瓴轻咳两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没有接话。 琵琶声戛然而止,方才还沉浸在乐曲中的人们半晌未缓过神来。 珠帘后头的姝月起身,身影袅袅婷婷,微微福身,梨花白的下裙同身前闷户橱上摆着的梨花枝相映成趣,声音温婉,如同春水般流淌在心尖,“小女子今日身子不适,失陪了。” 出了琼仙苑大门的云瓷宁在外头晃悠了一圈儿都未曾瞧见还开着门的药铺,叹了口气,古人还真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虽然这里有夜市,但恐怕还要再等上几个时辰才开市。再者,药铺不似小摊,夜市时开不开门还是个问题。 总之小黄鸡的身体最重要,云瓷宁瞥了一眼相对安静的街道,街角处散落的几个箩筐引起了她的注意。 直到现在,云瓷宁才想起来自己从前是学过医术的。先不管学的怎么样吧,至少辨别一般的药材还是可以的,云瓷宁背上一个箩筐,心道:“大不了我自己去采。” “说走咱就走啊!”,云瓷宁背着箩筐哼着小曲儿便一路轻快地朝着山里跑去,要说平常的治风寒的草药也好找,防风、羌活、白芷…… 云瓷宁挨个数了数,在山上转悠了约摸一个时辰才将要用的药材给凑齐,此时星子已经布满了夜空,降温的山顶显得有些寒冷,预备下山的云瓷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037.勇攀高峰,失足踩空 巍峨的山峰之中,尽管光线昏暗,云瓷宁也能隐隐约约地瞧见,在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山坡之上,立着一株草,朱红色的果儿长得十分喜人,云瓷宁小跑几步凑近一瞧——伞型的花生长在茎秆的顶端,球形的红籽果实凑作一团。 瞧见这株草的云瓷宁大喜过望,这可不是一般的草,此药草名为“血参”,味微甘而苦,生用具有止血强心、散瘀生津消肿定痛的功能,在这个时节,这个地方,可是难得的药材。 想到凤珏手背上的伤还未完全好,云瓷宁更是舍不得将这株“血参”留在冷飕飕的山间,她撸起了袖子,将背上的箩筐放在一旁,伸长胳膊想要去挖山坡上的那株血参。 奈何胳膊太短,试了许多次都还差那么一丁点碰到血参的叶子。 不管是血参的花儿、果儿还是根茎,都有自己的药用,她一定要将整株都挖出来,绝对不能破坏任何一部分。 云瓷宁换了个姿势,伸长了腿,即便能够碰着血参,却无法将它挖出,欲哭无泪的她气哼哼地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双手抱臂顺便鄙视了一下那株血参,道:“哼,不摘了!” 双眼在山坡上一扫而过,云瓷宁惊喜地发现,在血参的不远处,生长着一株她能够够得着的野草,用力拔了一下,长得还挺结实。 云瓷宁嘴角一弯,这下定能挖到你!她一手抓着那株野草,另一只手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从山顶上爬了下去,哪想就在她拿起铲子想要对准血参根部时,云瓷宁左手抓着的那株野草被她连根带起,她整个身子瞬间便失去了重力,如同坐过山车般从山坡上滑了下去。 衣裳同泥土摩擦时尘沙飞杨,云瓷宁的尖叫声响彻云霄,夜里栖在树枝上的猫头鹰被这声尖叫吓得振翅飞走,嘴里头叼着的蚯蚓摔在地上,泥土被钻了个洞,不一会儿那蚯蚓便消失不见。 再次醒来时,云瓷宁只觉得腰酸背痛。 睁开双眼,周遭是一丛丛鸢尾,紫色的花瓣虽然鲜艳却并不教人觉得俗气,更教人惊叹的是,花丛之中,无数蓝闪蝶绕花翩翩起舞,有几只停在嫩绿色的叶上汲取清晨的露水,在微弱的阳光的照射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美丽而又虚幻。 她竟然在这里睡了一夜! 云瓷宁从花丛中起身,揉了揉脑袋,慢慢地向前走去,“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大,直到走近那山峰,她一抬首便瞧见一条白练飞流直下,声如奔雷。 水柱奔流不息,击打在大石上时摔得零碎,瞬间化作无数的珠子在空中飞扬,下头大石周遭水雾蒙蒙,一片雾气如燕般腾跃而起。 湿润的石头之上,一袭丁香色罗裙委地,披帛上头的鸢尾绣的十分精致,云裳随风飘扬,那女子席地而坐,低垂着眼睑,素手轻挑琴弦,琴声如同高山流水,同泠泠水声相应和着,显得十分欢快。 老杉木制成的凤势式古琴,音色定然是极好的。 女子微微抬首,飞仙髻上用以装饰的紫薇花簪松松簪起,金步摇上头的珠饰颤颤垂下,于鬓间摇曳。 那是一张怎样绝美的面庞——细长的涵烟眉之间,朱红色的莲状花钿教她显得妖冶而不媚俗,丹凤眼眸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檀色点唇,嫣如丹果。 立在大石上原本想要舀些水净脸的云瓷宁不禁看的呆了,未曾注意到脚下的石苔,身子一滑,马上便要跌入水中。 “去!”女子眼神一凛,左手迅速拨动琴弦,那凤势古琴如同具有人性一般朝着云瓷宁飞去,正巧托起她快要倒下的身子,山泉同石头相撞击起的水花溅了云瓷宁一脸,也算是顺便净了个脸。 重新站定的云瓷宁方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泉水,一抬眼便瞧见大石之上一个带着剑的男子飞身下来。 足尖在山涧之中的小石块上轻踏,如同瞬移般一下便来到云瓷宁的身旁,那男子不过二十几岁的模样,一身乌黑劲装,剑眉星目,双眸凌厉地紧盯着面前的云瓷宁,像是在责怪她不应当闯入此处。 还不知晓这里是何处的云瓷宁抬头对上男子的眼神时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两步,暗自吞了吞口水。 原先抚琴的女子也飞身下来,双手抬起将浮在空中的古琴接住,勾了勾嘴角,歪头打量着云瓷宁。 那一笑,宛若春风拂面,搅得云瓷宁头昏脑涨,将方才感受到的危险完全抛之脑后,由衷赞叹道:“姐姐,你真漂亮!” 这种美,不似她先前在琼仙苑瞧见的几个女子表面的美,而是一种动人心魄,却又自有一股风韵的美。 听见这句话的曲千靥忍不住轻笑出声,抬手拢了拢自己耳边的碎发,“你这女娃,倒是嘴甜。” “师父?”临渊的手附在剑柄之上,剑鞘之中的剑蓄势待发,双眉紧拧,他不明白,原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毒仙谷,今日有外人闯入,为何师父还会笑的这般开心。 曲千靥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呃……”云瓷宁掰了掰自己的指头,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问道:“请问……这里是哪儿啊?” “此处乃是毒仙谷。”曲千靥开口,望了身旁的临渊一眼:“你是除了他第二个自己进来的人。” 云瓷宁觉得“毒仙”二字有些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听过,“那……其他想要进来的人呢?” 曲千靥脸色未变,抬头看了看云瓷宁身后的紫竹林,轻轻道:“死了。” “死……死了?!”云瓷宁身子一抖,机械地转过脑袋同曲千靥一样看着鸢尾花丛之外的那片紫竹林,恍若看到了那些埋在竹林下的森森白骨一般,她禁不住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而后干笑两声,扯开话题,“那这般说你便是毒姐姐了?” “哈哈哈……”听闻云瓷宁对自己称呼后的曲千靥止不住地笑,“还从未有人这般称呼过本尊。” 这么多年来,她听过别人叫她“妖女”,叫她“怪物”,叫她“毒仙”,还有许多年前那人曾唤过她“千靥”,唯独“毒姐姐”这个称呼,她第一次听见。 觉察到曲千靥的眉头舒展几分,云瓷宁继续笑着挠挠头道:“嘻嘻,你很年轻嘛,所以就叫姐姐了。” “年轻?”对面的曲千靥挑眉,好像并不同意她这个说法,“本尊今年已有一百五十三了。” “什……什么?”听见这句话的云瓷宁身子一斜,差些又从石头上滑下去,我滴个乖乖,一百五十三岁……这就很尴尬了。 038.故事和酒,毒仙都有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云瓷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不相信曲千靥方才说的那话,“这世上哪有活的那般久的人,当不会是神仙吧?” “神仙?”曲千靥的嘴角勾了勾,将古琴背在身后,“世上哪里有什么神仙,有的不过是武功造诣高些,活的不耐烦的人罢了。”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活得不耐烦。 站在石头上的曲千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复而抬头道:“既然入了我毒仙谷,便是本尊的徒弟。从明儿起,本尊便将《毒典》传授于你。” “啊?等等!”云瓷宁忽而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将要离开的曲千靥,“毒姐姐,虽然你很漂亮,我也希望有一个像你这般美的师父,可是……我已经有师傅了!” 一臣不事二主不是么,虽然这个比喻有些牵强,但好歹也是那个意思,哪有一个徒弟拜两个师父的? 然而,听见这句话的曲千靥却好似并未打算放弃,反倒回过头来问道:“哦?不知女娃你师从何人?” “师尊名讳——南无涯。”云瓷宁答道。 南无涯……蓦地,方才还十分淡定的曲千靥如同被人从后头打了一棍一般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地呼了口气,像足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就连她身旁站着的那个面瘫脸临渊,此刻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半晌,曲千靥回过神来,嘴唇却仍旧有些颤抖,勉强扯了扯嘴角,“原来是江湖人称怪医的无涯公子。” “噗……”云瓷宁忍不住笑出声来,“什么公子呀,他就一个邋遢老头儿!”方说完这句话,云瓷宁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是在背后说师父坏话好像是不对的,回头若是被师父知晓了,定要骂她“孽徒”。 想到这里,云瓷宁立马闭嘴,一个字也不说了。 曲千靥像是方从自己的世界之中回过神来,轻扯嘴角,方才有些迷蒙的眼神渐渐清晰起来,“既是如此,本尊倒更想收你这个徒弟了。” 方才刚呼了口气以为自己能够逃脱这里的云瓷宁,听见这句话后又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处。这都什么情况?毒姐姐知道自己有师父之后不仅没有放弃反倒更想收她为徒了?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个香饽饽,师父从前还说自己“朽木不可雕也”,难不成自己这块儿朽木实际上是块儿珍贵的楠木,今日总算是被有心人发现了? “毒、医原本便是一家。”云瓷宁听的出来,曲千靥在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沉重,“学学怎样制毒对你也有好处。再者,既然入了我毒仙谷,便要守我毒仙谷的规矩,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尊的徒弟,这也是你同本尊之间的缘分。” 听到这话的云瓷宁一脸懵逼,其实她觉得她制毒能拿手的。从前将师父药园里头的药一股脑摘了混在一处之后便成了一种不知名的毒药,害的南无涯从此之后有了阴影,再也不敢在药园里头种名贵的药材了,于是乎怪医的药园最后变成了菜园。 小白菜、白萝卜各式各样的菜种在里头,云瓷宁每日乐的跑进去浇水,站在一旁的南无涯只能扶额轻叹,至少她不会来糟蹋自己的药了。 “临渊。”曲千靥再次出声将云瓷宁的思绪拉了回来,方才那个一直站在曲千靥不出声的临渊终于动了动嘴唇,双手抱拳,上前一步答道:“徒儿在。” “只有在将《毒典》和破阵方法全部学完之后,才能放她出去。”曲千靥的这句话教云瓷宁感受到了从前被老师逼着背书的恐惧,那本劳什子《毒典》的最后一页,当不会也写着“全文背诵”四个大字吧? “本尊自今日起闭关,不许打扰本尊。”说罢,曲千靥转身拂袖离去,待云瓷宁反应过来时,只能瞧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涧之中。 云瓷宁急的跺脚,蹲下身拾起一颗小石子掷在水中,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身旁的临渊双手抱臂好笑地瞧着她这番动作。 人生地不熟的,云瓷宁是下来容易上去难,小黄鸡还生着病等自己回去呢,要将一本书背完,怎么可能? 她是不是最近狗屎踩多了,今日竟踩出个猿粪来? * 在敲门声还未响起之前,凤珏便轻呵一声从床榻上惊醒,原本干燥的被褥由于他出了一身冷汗而被浸湿,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仍旧觉得有些头重脚轻。 辛娘站在门外头犹豫半晌,终是敲响了房门,“主子?” 凤珏瞧着从窗棱之中投来的阳光,将外袍披上,教辛娘进来。尽管身子未曾完全恢复,出了身汗后也算还好些,现在的凤珏只觉得浑身黏糊糊的,想要好生洗个澡。 辛娘敛下眸子,将食案上的药碗端起,递给凤珏,低头道:“请主子恕罪。” 凤珏将眼神望向别处,未曾去接她手里头的药碗,冷哼一声:“辛娘,这琼仙苑里头的人,是当好生管教管教了。若是有一日,人人都变作锦瑟那样,你的威信何在?” 辛娘一句解释的话语也说不出口,锦瑟美则美矣,才艺也是极好,就是那性子……实在是善妒了些。 嘴唇动了动,最终说出口的,也只有那四个字:“属下知错。” 凤珏长叹口气,终究还是将食案上的药碗端起,苦涩的草药味儿在鼻尖弥漫,教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汤匙划入颜色难看的汤药之间,倒映出凤珏眉头紧皱的脸:“锦瑟,处理掉。” 辛娘端着食案的双手一抖,差些便要将装着冰糖的药碗摔碎,她双眸震惊的抬头望着凤珏:“可主子……她……” 她可是预备送到四王爷身旁的人啊,谋划准备了这般久,说处理便处理掉,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她那般沉不住气的性子,便是有一日当真入了四王府,怕某日怎生死的都不知道。”就因为自己说了她一句便将仇恨转移到小白瓷身上,她是没脑子还是没脑子?“棋子若是用的方法不当,摆的地方不对,执子之人终究有一日会被反噬。与其每日担惊受怕不知它何时会反噬,倒不如提前将这颗棋子变作弃子。” 凤珏深邃的眼眸之中布满寒冷,全然不似同云瓷宁在一块儿时的那般温柔。 若是棋子用的不合适,又何必将就。 039.你若安好,那还得了 卯时,星子还悬在黑暗的天幕之中,鸡鸣声响起,百官便从温暖的被窝里被迫起床。早朝之时,无论刮风下雨,都是不能迟到的。 当云君成方于宫门外下轿,行了几步,还未来得及打个哈欠时,一转头便瞧见了身后由着仆人扶下车的穆青云。 云君成瞧着他那随时可能摔下来摔骨折的身子,笑道:“丞相大人当真是恪尽职守。陛下先前便允了丞相大人晚些上朝,今儿这寒风凛冽的,丞相大人也不知多睡会儿。” 穆青云望着穿着铠甲的云君成,嘴角露出一丝不屑,脚自杌凳上落了下地,“将军这是何意,便是陛下允了,穆某这个做丞相的,也不能当真松懈了。要在下说,将军还是太实诚了些。” 说罢,他的双眼有意无意地瞄上云君成腰间的配剑。 按理说,臣子入宫门,不得乘轿,卸甲免胄,为保陛下安全,更不得佩带武器近陛下三尺之内。可皇帝偏偏便允了这位大将军,念他劳苦功高,准云君成配剑入宫。 更何况,对于云君成来说,身上的铠甲与配剑不只是荣誉更是他精神的象征。 抬首对上穆青云的眼神,云君成冷笑一声,转身便走,“云某一介莽夫,不懂得弯弯绕绕的,陛下允了便允了,何必再阳奉阴违呢。” 身后的穆青云差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若不是后头的官员们渐渐到齐,都等着瞧他俩笑话,他早便破口大骂。 * 那年春日,杨柳低垂,放榜的云扬格外热闹。 两人是一届科举的状元,一个文状元,一个武状元。 却不知为何,结下了个梁子。 云君成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穆青云回:“一莽夫尔,不成气候。” 于是自那之后,皇帝陛下每每都要在早朝上接受两人唾沫星子的洗礼,最终都以“陛下,您评评理”结束。 两人均秉承着“你若安好,那还得了”的信念,早朝时不将对方损一顿不罢休。 一想到今日的早朝,皇帝陛下又头疼了。 哎,一年之内,总有那么三百六十五天不想上朝。 一抹黄色身影自殿门外走来,官员自品级在两旁垂首而立,皇帝陛下轻咳一声,“万岁”之声响彻整个大殿。 陛下揉了揉太阳穴,大殿内一片寂静,都在等着皇帝陛下发话。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右手旁的一本折子打开,“前日吏部侍郎李卿上奏,永宁一年前因水灾所发出的赈灾银,虽已自国库中拨款结束,可从近些日子来瞧,情况好似不太妙。尤其是……小镇之内,有暴民恶意拦截官府马车,惊的前些日子方上任的吴知府在府中大病一场。不知此事,众卿如何看待?” 鸦雀无声,殿内静的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皇帝陛下转了转手中的狼毫,平日里那两人不是吵得最凶嘛,今儿怎生不见动静? 这还未想完,一抬头便瞧见云君成向左迈了一步,低头道:“禀陛下,老臣以为,既然吏部已经按照所需银两拨款下去,方开始的反响也不错,这一年都快过去,忽然来了一群暴民,不排除有人故意滋生事端。最好的办法,无非是于永宁增设衙门,顺便招收演练民兵,实行连坐制度……” “老臣以为大将军所言,实属不妥!”云君成还未将一句话说罢,对面穆青云便向右迈了一步,举起自己手中的象牙笏道:“大将军怕是还沉迷在几年前边疆战事中未曾回过神来吧?” “如今战鼓已歇,边疆人民安康,何必在一个小小的永宁之上浪费这般多精力。招收演练民兵,只会让百姓怨声载道,没有足够时间将精力放在耕田之上。老臣以为,最好的方法便是将永宁每年的收成提起来再说。于和平时期演练新兵,对外是否显得我朝太过尖锐了些?”穆青云说罢,转头瞥了一眼被他中途打断,愤愤不平的云君成,嘴角扬起一抹笑。 云君成附在象牙笏上的手指差些将笏板捏断,咬了咬牙道:“丞相大人可否解释一下,什么叫‘小小的永宁’?莫非我朝十二座城在丞相心中的地位,还有大小之分?” 听到这句话的皇帝陛下手一抖,狼毫在折子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墨迹,挑了挑眉,抬头看向正不知所措的穆青云。 “陛下,老臣绝无此意!” “再者,老臣对于丞相所说的将精力置于耕田之上,十分不同意。不!万分不同意!”还未等穆青云说下一句话,云君成便学着他方才那一招,也插嘴进来,“谁说和平时期不能演练新兵,这不正为不可预料到的战争做准备吗?” “我朝一向爱好和平,将军此意,是巴不得开战吗?” “开战便开战,国家有难,云某人第一个提着枪上战场,总比某人躲在府中纸上谈兵、耕田犁地的好!” 一人一句在朝堂上吵开,原本严肃的大殿此刻却如菜市场一般吵闹。不同的是,菜市场上有很多人的声音,而这大殿之内,却只有两人,争得是面红耳赤。 皇帝陛下闭了眼,手中的狼毫却在宣纸上头挥洒,身旁的太监总管吞了吞口水,不知这样的情况什么时候是个头。 “说穆某只会纸上谈兵,那大将军又是什么?有勇无谋!” “你你你……百无一用是书生!” “你你你……一个莽夫罢了,能成什么气候!” 大殿之内,两人同时转身,对着龙椅之上的皇帝,举起手中的象牙笏,低头道:“陛下,您评评理!” 皇帝陛下差些趴在书案上,手中的狼毫在宣纸上胡乱搅动了一圈儿,都吵了快二十年了,还是一样的内容,没有一点创新!站在大殿内的文武百官通通将脑袋埋得深深的,只有不停抖动的肩膀在表示着他们在拼命忍笑。 得,又得他做和事佬,把两位肱骨之臣都安慰好了。 皇帝陛下长叹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微笑着合上了根本就没看一眼的折子,“不若这样吧,暴民一事,是真是假还未调查清楚,朕过些日子,派几人去永宁亲自考查一番,再下定论也不迟。” “若陛下已作如此决定,老臣愿亲去永宁,免得再被说成是‘纸上谈兵’。” “这……”皇帝陛下抽了抽嘴角,这丞相大人玩儿真的啊,“丞相大人已然年迈,身子……” “老臣只要活在这世上一日,便为我朝贡献一日,求陛下成全。”穆青云低头,一副赴死的样子。 皇帝陛下深吸一口气,将砚台中的狼毫拿了起来放在笔托之上,“那这些日子便辛苦丞相大人了。” “退朝!”太监的声音响起,皇帝陛下总算是松了口气,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忙起身朝着百官点了点头便迅速离开了大殿。 在收拾东西的太监总管瞧见书案的宣纸上画着个王八时,眼珠子差些从眼眶里头掉出来。 040.穆风栀雨,你很可以 然而退了朝的两人并未消停下来。 后头的官员们呆愣愣地瞧着云君成和穆青云两人自殿内一路对骂到宫门外头,临了上轿还不忘从小窗里探出头来最后再损对方一遍。 穆青云拍了拍轿子,窗上的珠帘不停地晃动,“大将军有这些时间同穆某吵嘴,不若先将逃婚的女公子找回来吧!” 云君成听到此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额上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看着穆青云渐渐放大的笑容,云君成冷笑一声道:“这叫‘将门无犬女’,阿宁逃婚叫敢于反抗!云某就是不知令媛前日夜里鬼鬼祟祟溜到城门处去作甚,丞相大人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也应当将精力放到子女身上些?” 听闻这句话的穆青云惊愕地眨了眨眼,脸上的肌肉一下僵住,思绪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乱,“你胡说什么?小女平日里都好好待在闺阁里头跟随着女夫子读书,怎生会做出那等出格之事?” “不信,丞相大人自己回去问问她吧。” 云瓷央去寻云瓷宁后,巡弋阁的蔡纪便暂时由云君成接管。 他原本也是不相信蔡纪所言,认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大半夜出城作甚,可蔡纪再三强调当真是穆家的千金。虽然没有多少人瞧见过穆家千金,但她离开时,不小心将身上带着的栀子手帕落下,上头还绣着“栀雨”二字。 众人皆知,穆家千金出生之时,丞相夫人正因养病暂居于佛堂,那时下了一夜的雨,将佛寺庭院中栽种的栀子吹落,便有了这“栀雨”之名。 当时蔡纪还问他要不要同丞相大人打一声招呼,可问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晨了。再者,两人又是一见面就会吵起来的老冤家,说出去还不知穆青云会不会怪他居心叵测在胡言乱语。 于是云君成决定先将此事搁着,等上朝再同穆青云好生聊聊。哪想搁着搁着便忘了,若不是方才朝堂上那一吵,他还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 穆青云急匆匆地从府门外进来,站在小院儿内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问外头的嬷嬷道:“姑娘还没起呢么?” 嬷嬷不知今日穆青云为何这般快回来,还面带怒意的,歪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小厮,个个都垂着脑袋,自己也不敢瞎说,老实答道:“姑娘说前儿夜里便病了,想好好休息会儿,昨儿女夫子来了趟,便先请走了。” “病了?”穆青云似是有些不相信,“病了怎生不找大夫?怎生不同我说一声?” 看来他的确是如云君成所言,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政事之上,却独独忘了他这个女儿。 丞相夫人身子本就不怎么好,生下穆栀雨不过几年便撒手人寰,他也不愿再续弦,如今这偌大的丞相府中,他只剩下她一个亲人,他却只醉心于自己的功名利禄。 揉了揉太阳穴,穆青云叹了口气,“问问姑娘身子可还好了些,你们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耳朵贴在房门上头偷听的小丫鬟眉儿在听见穆青云的声音时惊的不知如何是好,咬了咬嘴唇,双眼不时地朝着窗户那里望一两眼,急的直跺脚。 “姑娘怎生还未回来?”眉儿紧张地攥着裙裳,在房门前转来转去,生怕下一秒穆青云便直接推门进来了。 敲门声响起,惊的眉儿差些跳起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外头的嬷嬷问道:“眉儿,姑娘可起了?老爷方下朝回来瞧瞧,待会儿女夫子便到府上了。” 眉儿的指头抠了抠门框,指甲同木头触碰时发出“滋啦”的声响,紧咬嘴唇,眉儿迫使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再那般颤抖,故作镇定道:“姑娘这便起!” 外头的嬷嬷转头望了穆青云一眼,穆青云却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前方,尽管眉儿同穆青云之间隔着一扇门,她却仍旧能够觉察到那眼神的锐利。 闺房之中,只有眉儿一人,哪里来的什么姑娘。 “前儿便病了,昨儿你可见着姑娘了?”穆青云皱着双眉站在外头问道嬷嬷。 “这……”嬷嬷说话磕磕巴巴,她的确一整天都未曾见着穆栀雨,听眉儿说她病了想好生休息,不教她来伺候了,她还乐的清闲,反正不还有眉儿陪在她身旁么。 没想到这伙儿穆青云追究时却追究到自个儿身上了。 忽而,嬷嬷双眸一亮,“见着了,见着了。昨儿老奴巡夜时,看姑娘房里的灯还亮着,姑娘像是在贵妃榻上练习女红,老奴还教她早些歇息呢。” 身子贴着门的眉儿松了口气,还好姑娘聪明,教她昨儿夜里梳着同她一样的发髻坐在贵妃榻上,若不是这般,怕昨儿便暴露了。 穆青云凝着的眉并未舒展开来,心道莫不是夜里凉着了? 正当眉儿还在屋里胡思乱想时,对面的窗户却忽然被人推开,一个身影十分娴熟地从花园儿里头翻了过来,墙角的几株蔷薇齐齐歪了下去,穆栀雨一脚踩上窗框,对着震惊的眉儿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轻轻地关上了窗户,眉儿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姑娘,你怎生现在才回来?再晚一些,老爷可就……” 穆栀雨没有理会一旁絮絮叨叨的眉儿,将身上穿着的男装三下五除二脱了下来,换上平日里穿的女装,方将头上的发冠取下,那厢敲门声又响起,惊的她手中的小银冠落在地上,不知滚去了何处。 “阿雨,你身子可好些了?”这次是穆青云亲自敲的门,言语里饱含关心。 穆栀雨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好些了爹爹,女儿待会儿便同女夫子去念书。” 时间已然不允许教她去梳发髻了,穆栀雨只将头发松松挽了个髻,戴上簪子,忙到门前去给穆青云开门。 瞧见气色还算不错的女儿,穆青云这才将眉毛舒展开来,那云老头说的果真都是鬼话,他家女儿这般乖,怎会大半夜里跑出城?要是真这样,他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然而在瞧见穆栀雨沾满了泥的那双绣花鞋时,穆青云的整张脸都绿了。 “眉儿,这是怎么回事?!” 041.半文半白,背不出来 “这……奴婢……”眉儿磕磕巴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眼神不停地望向身旁的穆栀雨。 穆栀雨显然没她那般紧张,只是低下头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沾满泥巴的绣花鞋,心里头十分后悔。她前日出门时为了赶时间鞋都未曾换成长靴,想着反正直裾够长能够遮住双脚,再者也没人盯着她双脚去瞧。 未曾想这一省事便省出了麻烦。方才从花园那边过来时,鞋底必然会沾些泥。穆栀雨双眼没敢直视穆青云,低眉答道:“早晨去……去花园转了转。” “下了一早晨的雨,你会去花园?”穆青云双眼盯着穆栀雨低垂着的脑袋,低着头的穆栀雨明晓得自己逃不过一顿骂,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不过好在穆青云未曾瞧见。 穆青云气的不知说什么好,方才他还想着后天上朝好生怼云君成一顿,这伙儿自己的老脸被打的啪啪响,满鞋的泥,定是又跑到哪里去野了,现下还学会骗人了,真是他教出来的好女儿。 忽而,垂首而立穆栀雨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睫轻颤,低声道:“爹爹,女儿今早本想去散散心的,却在经过花园时瞧见了光秃秃的栀子枝,本就没有花,还下了一场雨,连叶子都吹落了不少。” 听闻“栀子”二字的穆青云脸一僵,透过穆栀雨屋子的那个小窗,正巧能瞧见一棵栀子。二月份方下完雪不久,又落了一场雨,花园里的栀子定然会是光秃秃的,似乎瞧见那栀子,那袅袅婷婷的身影便在他眼前出现,一双星眸永远温柔似水。 穆青云长叹口气,“下回雨天再去花园,记得教眉儿帮你把鞋换了。” 穆栀雨低眉,嘴角溢出一抹笑,旋即便收了回去,十分乖顺地答道:“女儿记住了。” 待穆青云的身影走远,穆栀雨忙关了房门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坐在椅上替自己倒了杯茶,“好在本姑娘机灵,方才可当真是吓死我了。” 谁会知道,平日里忙于政事的老父亲今日会来个突然袭击,方才差些便露馅了。 身旁的眉儿也同样是舒了口气,替她重新将发髻整理好,又换了双新鞋,朝着穆栀雨挤挤眼道:“姑娘此去,可曾见着六王爷了?” 穆栀雨眨了眨眼,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手中拿着的还是穿男装时用来耍酷的折扇,“哗”的一声折扇打开,遮住了她的半边脸,敛了眉娇羞道:“自然是见着了。” “六王爷当真有传言中那般玉树临风?”小丫鬟似乎十分感兴趣,一手托腮趴在桌上问道。 拿着折扇的穆栀雨摇了摇头,一副十分神秘的样子,“啪”的一声又将折扇合上,看着眉儿有些震惊的表情忍不住笑,“比传言中还要美十倍。不!百倍!” 屋子里不时传来两人暗搓搓的笑声,眉儿还预备再问些什么,外头的嬷嬷却道:“姑娘,女夫子来了!” 正同眉儿开玩笑的穆栀雨忙坐正了身子,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衣着是否得体,眉儿又替她检查一番后,她才起身开门。 女夫子是个中年女子,虽已是半老徐娘,却自有一股端庄优雅的风范,听闻女夫子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小当做男儿养,饱读诗书。后来因为家道中落,不得不来做了个夫子。 若放在寻常人眼里,自是同意“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等观点,但穆青云一介书生,自童生试一路打到殿试,心里头觉得女孩子懂些诗书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又顾忌到男女有别,这才要招个女夫子来。 穆栀雨瞧见女夫子,屈膝行了一礼,夫子回礼,两人便进了书房。 眉儿站在书案旁替穆栀雨磨着砚,磨着磨着,她便发现自家姑娘的不对劲儿了:一手托腮,两眼空洞地望着窗户外头,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眉儿的手故意用了些力,墨条同砚台发出声音提醒着正在走神的穆栀雨,那小妮子却仍旧毫无知觉地望着窗外,还时不时傻笑一声,嘴角弯起。 她在想自己在琼仙苑的经历。 前日夜里便偷偷摸摸地出城,赶着驴车也要跑到永宁去瞧他一面,只因他所作的一首诗。 他在琼仙苑二楼的回廊里听琵琶,剑眉星眸,清新俊逸,果真担得起那首酣畅淋漓之诗。 只可惜,当时人太多,她只匆匆瞧了一眼,还未来得及同他说上话,便被人流冲散,还被人踩了一脚,差些认出来。 “唉。”方才还在傻笑的穆栀雨突然低头叹了口气,身旁的眉儿却如同见了鬼般手迅速地磨着墨,那砚台里的墨汁快要溢出来,方才在讲课的女夫子也不言语了。 空气突然安静。 穆栀雨僵硬地抬了抬头,一下子对上了女夫子试探的眼神,吞了吞口水,自己好像摊上事了。 果不其然,她方低下头,女夫子便开口道:“姑娘将《女诫》背一遍吧。” “啊?”穆栀雨哆哆嗦嗦地站了起身,“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 方背了一句,女夫子便开口打断了她,双眼如炬般盯着穆栀雨,“姑娘,我前日便教到《专心》了,姑娘今日上课,是否太不专心了些?” 被看穿心思的穆栀雨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继续背道:“专心第五。《礼》,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 二什么来着?穆栀雨转头望了望身旁的眉儿,眉儿也一脸懵逼地摇了摇脑袋,她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生会记得《女诫》? “二……”穆栀雨咬了咬嘴唇,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女夫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 “夫者,天也。”穆栀雨呆愣愣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那句话,瞧着女夫子闭着眼点头的动作,鼓起勇气问道:“夫子也这般认为么?” 正预备接下去讲的女夫子的那张脸忽而僵了。 * 穆栀雨上课在走神,毒仙谷的云瓷宁也不怎么好过。 她还要对付那本可以同英汉字典媲美的《毒典》,喜欢耍小聪明的云瓷宁决定不走寻常路,要想出这毒仙谷,首先要将周围的地势给摸清楚。 她第一次来这里,认识的也只有临渊和毒姐姐两人。现下毒姐姐闭关,她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便是临渊了,所以,云瓷宁打算从临渊下手,哦不,入手。 “那个,临……”临什么来着?云瓷宁大概早上喝的是粥,到了脑袋里变作了浆糊,一开口便十分顺畅地给临渊起了个绰号:“零食大哥!” 临渊原本的面瘫脸一瞬间龟裂,不过他还是十分好脾性地按住了腰间的配剑,咬着牙纠正道:“临渊。” 042.没有梦想,过的特爽 “呃……”将别人名字叫错的云瓷宁此刻十分尴尬。不过,为了能够逃出毒仙谷,再尴尬她也得受住。“临渊大哥……你娘喊你回家吃饭!” 正在擦剑的临渊手忽而顿住,指尖同剑触碰,发出“叮”的一声,转头时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吓得云瓷宁以为她自己戳中了临渊的死穴。 良久,临渊缓缓开口:“我没有娘。” 云瓷宁的脸一瞬间垮了下来,果真是戳到了别人的痛处,她吞了吞口水,冲着临渊眨眨眼道:“临渊大哥,这山谷里头太闷了,我想出去逛逛。” 临渊差些将手中的剑丢在地上,他歪头睨了云瓷宁一眼,“怎的,这般大个毒仙谷,还容不得你?” 在山谷里还嫌闷,你说谎能端正一下态度吗?好歹要说的像真的吧?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不语。 “师父说了,要将《毒典》和破阵方法全部学会才能放你出去。”说着,临渊从背后拿出一本厚厚的封面已然泛黄的书放在云瓷宁面前的桌上,云瓷宁觉得这本书比自己的年龄还要大上许多。 从前被书本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云瓷宁抽了抽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临渊,用对付南无涯的那一套来对付临渊。 然而临渊的表情并未变上分毫,擦完了剑便到一旁自顾自地练功去了。 活该你没有女朋友。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心里头十分鄙视临渊这种不知怜香惜玉的做法,哼起了小曲儿,“两只黄鹂鸣翠柳,你还没有女朋友~雌雄双兔傍地走,你还没有女朋友~”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她看了看桌上的《毒典》,又看了看在舞剑的临渊,也顾不上什么危险,三两步跑到临渊跟前。一瞬间剑锋直指云瓷宁咽喉,她本能地抬手一挡,腕上那银镯子“当”的一声响,格外刺耳。 临渊忙收回配剑,两道眉轻蹙,尽管有些责怪云瓷宁忽然过来,却因为方才差些伤着她心里愧疚便也没说什么。 “临渊大哥!”云瓷宁也不管腕上的镯子了,反正不是玉的也没敲坏,可怜巴巴道:“我真的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出去寻人,你偷偷放我出去好不好,我谢谢你全家!” 等等,最后一句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劲?管他呢!只要能出去就行! “我全家就我一个。”临渊依旧是那副面瘫表情,嘴角没变,却没由得教人觉得有些心疼。 云瓷宁转身就朝着小屋门口跑去,一条腿还未踏出门槛,就听见“唰”地一声,微微转头,一把匕首正插在她搭在门框的右手旁,再歪一些,她那只手怕就要废了。 吞了吞口水,云瓷宁十分乖顺地将那条抬起的腿缩了回来,转过头仰天长啸:“你这是非法囚禁!我抗议!!!” 鲁迅大大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她要爆发!爆发!然而在看见临渊的那张冰块脸时,云瓷宁又怂了。 “抗议无效,驳回。”临渊的声音平静,不过这次,他的嘴角竟然浮现一抹笑,看的云瓷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罢那句话后,临渊便出了门继续练功了,走之前还不忘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回头看了云瓷宁一眼。 云瓷宁无奈地趴在桌上,恨不得将那本《毒典》撕得粉碎,手指捏住那本书,捏的指关节发白,云瓷宁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静下心来背书,“小黄鸡,你可一定要等着我啊!” 可是当她翻开书后便后悔了,原本背书已经十分教人讨厌,更教人讨厌的是上头都是繁体字,而且排版还是竖着! 云瓷宁从头翻到尾,翻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翻错了顺序,古代的书籍装订线在右边,是自后往前翻的,看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小字,云瓷宁眼睛都快瞎了,读了半晌,才勉强能将第一章读完。 待她背了一章后才发现,嗯,她背的是引言。 我¥#@%……(内容已自动屏蔽,请读者自行想象。) * 三日,已经在这里三日了! “哗啦”一声,那本曾经被无数弟子珍视的《毒典》就这样被云瓷宁毫不怜惜地扔在了地上。 “背你大爷啊!” “这是复刻本,师父房里还有十几本。”临渊无情的提醒将云瓷宁拉回现实,她方要踏上《毒典》的脚瞬间缩了回去。 看见临渊,云瓷宁十分狗腿地笑笑,捡起了地上的《毒典》,用衣袖掸了掸上头的灰尘,笑嘻嘻道:“这书教我十分受益,背一背还是有些好处的。” 临渊点了点头,坐在了云瓷宁的对面,替自己倒了壶茶,语调波澜不惊:“你知晓便好。” “临渊大哥,你练功累了吧?”云瓷宁将书放在桌上,双手撑着脑袋问道。 临渊不知前几日背书背的快要发疯的云瓷宁现在为何有时间问自己的事情,勾了勾唇,放下手中的茶杯,“练功若是不累,如何能达到理想的造诣?” 一瞥眼,瞧见桌上放着的糕点,青花小碟里头那几个艾窝窝显得十分可爱,尤其是上头的红枣点缀,色泽雪白,形如于笑,圆滚滚的教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不得不承认,练功练了那般久,累倒是不累,肚子却着实有些饿了。 云瓷宁像是看中了临渊的心思,笑着将身前的碟子朝着临渊那边推了推。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熟悉——依旧是那抹猥琐的笑,还有那双推碟子的手。 临渊挑眉,将碟中的艾窝窝拿起吃了一口,云瓷宁顿时心花怒放,开心的快要飞起来,心中默数——“一,二……” 由于太过激动,“三”字直接被她喊出了口,对面的临渊瞧见她这疯癫的样子明显一惊,把自己给噎住了,喝了口茶,继续若无其事地吃下第二个艾窝窝。 云瓷宁目瞪口呆地把青花小碟夺了回来,“你为什么没事?!” 临渊稍稍抬头,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十分淡定道:“哦,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百毒不侵。” “我!”云瓷宁呲牙咧嘴地对着临渊,临渊却依旧一幅“不服就来打爸爸啊”的样子,这让云瓷宁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意义。 她压下心中的怒气,抓起了桌上自己刚刚在山谷里采来用来帮助自己记忆的草药,咬咬牙道:“我握了棵草!” “知道。”临渊点点头,抬了抬眼皮瞥了云瓷宁手中药草一眼:“还是下马仙,摸完记得净手。” 听见这句话的云瓷宁如同抓了烫手山芋一般忙将那株下马仙扔的老远,脑子里头想起她所背诵过的内容:“下马仙,味甘,大寒,体表接触,有小毒。” 只见一阵风刮过,山涧旁云瓷宁使劲儿地搓着自己的双手,差些搓下一层皮。 坐在屋内的临渊无奈地摇摇头,“当真是‘疯’一般的女子。” 043.形而上学,不行退学 “天南星,其味苦、性温、有大毒,含有皂苷,生服有毒。”前一秒还是正经画风的云瓷宁后一秒便全身变成了软体动物,毫无力气地趴在桌上。 双手将《毒典》竖起,下巴磕在桌上,云瓷宁原本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对黑眼圈,看着书中的内容,看着看着便双眼模糊,打了个哈欠,不知道自己在念些什么。 只听见,小屋里头传来这样的念书声—— “流水漾清波,孔府一品锅。” “白日依山尽,来串炸面筋!” “花间一壶酒,东坡肘子醉排骨~” “贫病诚可羞,陆稿荐酱猪头肉~吸溜~” 等等,最后还有个“吸溜”是什么鬼?练完功提着剑的临渊呆愣愣地站在门外看着趴在桌上、哈喇子都快流出来的云瓷宁,走了几步推了推她,十分嫌弃道:“醒醒!” 睡梦中的云瓷宁一巴掌扇了过去,将临渊方搭上自己肩膀的手甩开,闭着眼十分不快道:“谁不让我睡觉,我便教他长眠!” 临渊双手抱臂,挑眉望着别处,轻声道:“呀,该用午膳啦!” “哪儿呢?哪儿呢?”方才还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云瓷宁瞬间抬起了脑袋,双眼放光地盯着临渊,放才倒在自己头上的书也顺势掉在了地上。 “今天是第七日。”临渊挑眉,提醒着她时间,先前她还不嚷嚷着要出去找人么,这都第七日了,还未曾背完。 云瓷宁这才知晓他方才在骗自己,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我知道。” 她弯腰将地上的书拾起,合上,闭上了双眼,好像脑子里头浮现出各种草药——曼陀罗、钩吻、乌头、马钱子、半夏…… 药用,毒用,外服如何,内用又如何,清清楚楚地都在脑子里头过了一遍。 人的潜能果真是无限的,云瓷宁想到前世自己期末考之前拼命复习的情形。 《毒典》算是背完了,第二步便是破阵。 丛丛鸢尾之后,种着的是紫竹,每一棵竹都像是要深入云霄,长势十分喜人,三角状的箨叶微皱,立在这阴森森、还飘着雾中的竹林里,云瓷宁又想起了她曾经同毒姐姐的对话—— “那……其他想进来的人呢?” “死了。” 想到这里,云瓷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说不定她脚下踩着的,便是尸骨化作的黄土。 吞了吞口水,云瓷宁双手合掌,神神叨叨道:“各位大佬,我不是有意要闯进来的,一定要保佑我顺利走出去啊!” 站在竹林外的临渊翻了个白眼,看着云瓷宁宛若跳大神的背影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好。 云瓷宁呼了口气,闭着眼回想毒典最后一章记载着的破阵方法:“东行,三十步,见紫竹,其上刻蝎形,止。” “东行……”云瓷宁望了望四周,“东……” 一拍脑袋,伸出手指点了点,“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好,走右边。” 一直在用水云幻镜瞧着她的临渊差些栽了个跟头,“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是什么邪术? 未曾想真被云瓷宁给蒙对了,她的右边,还当真是东。 在看见刻着蝎子形状的那株紫竹时,云瓷宁松了口气,恍若打游戏过了一关一样,继续回忆着过关的方法,“西行二十五步,见紫竹,其上刻蛇形,止。” 这次的云瓷宁变聪明了,西便是东的反方向嘛,她咧了咧嘴,不禁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感到高兴。 不对!先向东行三十步,再向西行二十五步,合起来不就是向东走五步吗?神经病啊这破阵方法!为何不直接写向东行五步?现在她走了这么久,又得退回去。 “二十,二十一……唉?”云瓷宁抬头,望了望面前将自己拦住的许许多多紫竹,要想从这里穿过去,可不是件容易事。 莫非是她背错了? 云瓷宁重新回忆了一遍,没错呀,书里是这么写的。 站在紫竹前的云瓷宁愣了半晌,忽而一拍脑袋,上学时老师怎么说来着? “尽信书不如无书!”要敢于挑战权威!就像车上装的导航一样,提醒你向前直走,你明明瞧见前头一个坑难道还超前开吗?肯定要绕开呗! 竹子是后天生长最快的植物,说不定是这里的竹子生的太快,破阵方法还未来得及改变,所以才会有紫竹挡住她。 云瓷宁喜滋滋地想了想,绕过那株紫竹,瞧见云瓷宁这番动作的临渊却有些遗憾地摇了摇脑袋。 * 两个时辰了。 云瓷宁还在紫竹林里头晃悠,肚子早已开始抗议,云瓷宁的思绪完全被打乱,从遇见那株莫名其妙的紫竹开始,后头便全都走错了。 原本她以为东行、西行什么的,就跟玩家家酒一样容易,现在她决定收回方才立下的g,皱了皱眉头,云瓷宁始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预备靠在一株紫竹上歇息一下,那株被云瓷宁靠着的紫竹却如同海市蜃楼一般,在云瓷宁靠上的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本长满紫竹的那一小块儿土地,现下变得光秃秃的。 “原来如此!”云瓷宁茅塞顿开,原来她方才绕过的紫竹只不过是阵法造出用来迷惑她的幻象! 知晓是哪里走错了,解决问题也便容易的多。云瓷宁退回方才的位置,继续按照书上的方法一步一步破阵。 最后一步:“正北行五步,见蟾蜍,阵法破,得出。” “哈哈哈!”又是同方才一样的情况,面前多出一株紫竹,“别想骗我!” 云瓷宁飞起一脚,只听“咔擦”一声,云瓷宁恍若听见自己的脚趾骨清脆的响声,疼的她眼泪汪汪,毫无形象地一只脚在竹林里头跳来跳去。 竹林尽头的临渊抽了抽嘴角,接着用有些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你破了阵。” 仅仅不到三个时辰,她便顺利出来了,想当初,他花了整整三日,才通过师父的这个考验。而面前这个瞧上去并不聪明,实际上也不怎么聪明的女子,竟然三个时辰便通过了。 “是……”云瓷宁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答道,她怕自己下一秒就要瘫在草丛中长眠了。 “你可以出去了。”临渊收好手中的水云幻镜,手伸了伸,脑袋望向自己的身后。 方才还颓废不堪的云瓷宁听见这句话立马来了精神:“真的呀?”终于可以摆脱这个鬼地方去找小黄鸡了,云瓷宁此时恨不得插双翅膀飞出去。 044.素手一挥,枯骨成堆 “不过,要凭借你自己的本事出去。”临渊退后了两步,依旧保持着旁观者的姿势,双手抱臂,倚在一棵大树旁望着云瓷宁。 云瓷宁比了个“ok”的手势,“好!我绝对不会麻烦你的,哥们儿!”云瓷宁信心十足地说出这句话,说罢,扭头将周围的环境瞧了个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山谷的四周,立着四面结结实实的围墙,她瞧了半天,都未曾瞧见出口在哪里。 云瓷宁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怒气,咬牙问道:“门呢?” 临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优哉游哉地说道:“没有门呀!” “!”云瓷宁差些上去把临渊给揍一顿。没门?这是在暗示自己,想逃,门都没有吗?她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南无涯曾经说过的话——“世界如此美好,我不能太过暴躁。” 良久,她平静下来,眯着眼,脸上挂着天使级的笑容问道:“没门,那哥们儿你平日里和毒姐姐是怎生出去的?” “我与师父一直呆在毒仙谷,未曾出去过。”临渊眨了眨眼,十分认真地回答了云瓷宁提出来的这个问题。 “呵呵!”楚玉蕤咧开嘴,对着临渊皮笑肉不笑。“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我一锤子抡死你,四周都是墙,难不成她还有自动探测功能,碰到墙飞进来的? 接收到云瓷宁的笑,临渊并未生气,挑了挑眉,摊手道:“墙是你来之后师父才建起来的。” “我来这里才七日!”云瓷宁伸手,比出“七”的手势,她脑子有时候是有些不灵光,但还不至于蠢死。七天就建四面围墙,还这般高,神都没这般快吧? “是七日又八个时辰。”临渊纠正道。 这个时候就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了好吗?“建围墙建这般快,秦始皇建万里长城时就应当教毒姐姐穿越过去,素手一挥,一个长城不就出来了?若当真如此,孟姜女怎会这般惨,失了自己夫君不说,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上……” “你在嘀咕什么?”临渊好笑地看着面前的云瓷宁嘴一张一合,差些便要揉着脑袋暴走了。 云瓷宁摆摆手,十分嫌弃道:“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仙女的烦恼,你不懂。” 一串咳嗽声从临渊那里传来,大概是他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总之,为了小黄鸡,她拼了!墙又不是没爬过!大不了再摔一次,就是不知道以临渊的武功能不能接住自己。 虽然面前依旧是墙,但这面墙比家里头的高多了而且也没什么缝隙可找,云瓷宁只能垂头丧气地在那面墙前头晃悠。 不知为何,瞧着垂着脑袋的云瓷宁,临渊心里头竟然生出一分恻隐之心,未曾去管曲千靥曾经交代过他的事情,开口想要帮助她,“其实我……” 一句话还未说罢,便被云瓷宁打断,她伸出一只手向后一推,差些打在临渊的脸上,“你不必说了,我说过不会麻烦你的!你就在我背后默默给我精神支持吧,哥们儿!” “……”算了,他方才生出的那分恻隐之心就当是喂狗了吧。 面前的云瓷宁将自己的一双手举起,对着那面墙比划了一会儿,又压压腿,扭扭腰,一旁的临渊瞧得目瞪口呆,最终云瓷宁双手撑在墙上,长叹一声,“唉,其实我好想放弃。” “咳……”靠在树上的临渊差些一头栽在地上。 但她并未放弃。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最喜欢做的便是口是心非。 明明嘴上说了放弃,心里却仍旧咽不下那口傲气。云瓷宁咬了咬嘴唇,不管前方的那一关有多难闯,她已经度过了这般多关,怎么能在最后一步放弃? 身子从半空中掉落,她摔得四脚朝天,肩膀磕在地上,尽管是草坪,但依旧能教云瓷宁疼的龇牙咧嘴。 临渊的手还停在半空之中,有些颤抖,想要将地上的她拉起,云瓷宁却如同没有知觉的木偶般,从草坪之中起身,擦了擦满是灰尘的脸,继续朝着那面墙去爬。 一样的状况,她没有轻功,翻过这面墙对她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云瓷宁却站起来继续方才的动作。临渊别过了脑袋,不敢再去瞧那因身子落地扬起的灰尘与荒草叶。 他敛眉,掏出了袖中的水云幻镜,尽管上头只映出了自己的那张面孔,他却拧紧眉毛,想到了曲千靥闭关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她要走,便教她走吧。” 临渊微抬了抬首,不知师父这般做的用意到底是为何。先前她主动收云瓷宁为徒便已经教他十分惊讶了,现下竟就这样将她放走,难道师父不担心这里的阵法被别人破了吗? “但不许帮她,能不能出去,凭本事。”曲千靥的语气恢复了从前的冰冷,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定。 “可师父,那百足阵……”那百足阵,自己从前花了三日才从里头走出来,她当真能办到吗? 曲千靥嘴角微弯,那抹笑容却如同田野中略过的云影,立即消失不见,她好像并不同意他的看法:“临渊,别忘了,她是南无涯的弟子。” 临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右手抓紧了腰间的配剑,拧了拧眉,踌躇半晌,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道:“师父,事情已经过去那般多年了……再者,那事与他人也没什么干系吧?” 曲千靥的脸上仍旧漾着那抹浅浅的笑容,配上的却是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眸。 “你当本尊这般刁难那女娃是因为恨他?”她嘴角的笑容愈发讽刺,“他还不配。” 他从未走进过自己的心中,没有“爱”所言,又哪里来的“恨”一说? 曲千靥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本尊只不过是想瞧瞧,临渊你同他的弟子,谁比较厉害。”顿了顿,她阖了双眼,“本尊预备闭关,你且退下吧。” “是。”临渊双手抱拳,向后慢慢退出了房门,瞧着那门缓缓合上,轻轻叹了口气。 屋内的曲千靥再睁眼,眼眶却早已被泪水湿润,那个名字,终究还是刻在她的心里头,无论过了多久,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抹去。 045.八面玲珑,我会轻功 “哈哈哈!我爬上来了!”站在墙头如同疯婆子般大喊大叫的云瓷宁成功将临渊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大树旁的临渊瞧着站在墙头的云瓷宁瞧得心惊肉跳,生怕云瓷宁一不小心便会从墙头掉下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看见她成功地爬上墙头,自己会发自内心地替她高兴,嘴角微微勾起,仰头瞧着她被晚霞照亮的脸颊,竟有些呆愣。 云瓷宁因为方才爬墙摔在地上,将原本白净的脸摔成了个花猫脸,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的,但在霞光之下,却独有她自己的倔强。 然而,云瓷宁现在面临着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虽然说她成功爬了上来。但是,这般高的墙,她直接跳下去,怕是不死也残。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云瓷宁抬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深吸一口气,“不能再犹豫,没时间了!大不了拼了!”说着,她干脆闭上了双眼,双手合掌念叨道:“各路大佬、神仙,观音菩萨、玉皇大帝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保佑我跳下去还活着……” 临渊满脸黑线地看着她站在墙头絮絮叨叨,就算这世上当真有神仙,这伙儿也应当快被她搅得不耐烦了吧? 云瓷宁终于下定了决心,自墙头纵身一跃,大吼一声:“德玛西亚!” 紧接着,云瓷宁带着董存瑞炸碉堡那样视死如归的神情跳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闭着双眼的她只觉身子一瞬间失去平衡,全身的重力全都集中在了右脚之上,脚腕处钻心的疼痛,“噶”的一声,像是骨头错位了。 混乱之中,云瓷宁也不知道自己抓住了什么,才没让自己磕到脑袋。 俗话说:“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简直一派胡言,为什么她去抱佛脚的时候,佛却给了她一脚? 咬了咬牙,云瓷宁勉强睁开双眼,有些惊讶,除了扭到右脚之外,全身竟然毫发未伤。 难道这又是传说中的女主光环?! “你能放开我的衣裳了么?”正当云瓷宁还在神游太空时,临渊冷漠的声音却忽而在她耳畔响起,惊得云瓷宁往后一退,忘了自己的右脚受伤,跌跌撞撞差些跌坐在地上。 好在临渊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云瓷宁背靠在墙上,疼的倒吸一口气,不过还是十分有礼貌地道了谢。 紧接着云瓷宁如同瞧见鬼魅般双瞳放大,“你!你你……” 临渊转头瞧了瞧自己的身后,什么都没有啊? 一转回来,却看见云瓷宁双眼放光的盯着自己,“你会穿墙术!” 这临渊方才还在墙的那一边倚着树,怎么一瞬间便到了这边来了?云瓷宁觉得十分惊奇。 “……”临渊敛眸,做思考状,呆了好半晌,开口道:“其实我会轻功。” “你他喵的在逗我?”云瓷宁现下想找块儿豆腐撞死,“你怎生不早说!” 若是临渊早些说他会轻功,她肯定会拜托他用轻功将自己带出来了,她摔了这般多次,都快将脸摔作大饼脸了,现在他居然跟自己说他会轻功?! 那你真是熊的飞起哦。 “我想说,可你没给我机会说。”临渊的声音比方才小多了,似乎十分委屈。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不多时便回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 “其实我……” “你不必说了,我说过不会麻烦你的!你就在我背后默默给我精神支持吧,哥们儿!” “……” 回想完之后的云瓷宁露出一个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脚腕上的疼痛更加剧烈,她只好靠着墙慢慢地蹲下身来,用手轻轻地揉一揉脚腕。 临渊抬眼,“你……没事吧?”尽管心中担忧她的伤,面上却并未有下一步动作。 男女有别,脚腕更是女子不能轻易触碰的地方,临渊此刻也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呵呵。”云瓷宁又递给他一个冷漠的笑容,“你看我这样像没事吗?” “……”一般的女子不都会满脸娇羞地说自己没事吗?这个怎生画风这般奇特?临渊嘴角抽搐,立在原地想了想,“不如我带你回去医治一下吧。” “好啊好啊。”云瓷宁不假思索便说出了个“好”字,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抬起双手在胸前摆了好多次,“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 开什么世纪玩笑,自己好容易逃出来,现在再回去?当她疯了啊? 反正自己从前也学过医,不就是脚崴了么,这点小事,云瓷宁相信自己能解决。手触碰到脚腕,轻微扭了一下,能够扭动,说明并不特别严重。 云瓷宁呼了口气,这种状况还好,若是当真剧烈疼痛到扭不动了,怕是真的得再回去一趟。 接着,云瓷宁又替自己按摩了一下脚踝,方才的疼痛渐渐散去,就是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 哎,想她英明一世,竟然会落到如此狼狈的田地,白女侠在心中自我感叹道。 “那个……零食大哥,我走了!”云瓷宁踉跄地向前小跑了两步,生怕临渊反悔。 临渊叹了口气,纠正道:“临渊。” “恩恩,都差不多,差不多。”云瓷宁不想在名字上头纠结,拔腿便走。 哪想原本应当回毒仙谷的临渊忽而开口叫住了她,“等一下!”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反悔不得!”云瓷宁转身时已然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不知为何,瞧见云瓷宁对自己十分防备,临渊心头像是被针刺中一般难受,张了张口,心中真正想说的话未曾说出口,最终道:“师父她一人在毒仙谷会很孤独,你有时间来瞧瞧她。” “自然自然。”云瓷宁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有时间定会回来瞧瞧的,那般美的小姐姐,看着养眼嘛。 站在围墙处的临渊瞧着夕阳下云瓷宁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那一瘸一拐的背影变作一颗黑点,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他望着天边的晚霞呆愣住,良久,甩了甩脑袋,啐了一口,“又在胡思乱想。” 配剑进入剑鞘,发出“铮”的一声,将方才的小心思全部打散,自明日起,她还是云瓷宁,去寻她的意中人;而他还是临渊,去练他的武。 046.歌舞升平,扫黄叫停 回来的路云瓷宁还算熟悉,只不过因为脚还未完全好,走路速度慢了不少,待她来到琼仙苑的门前时,夜幕已经将整个永宁城笼罩。 原本这个时辰,正值夜市开市,永宁应当是最热闹的时候,更不要提前几日便人满为患的琼仙苑了。 可站在琼仙苑门前的云瓷宁却发觉有些不对劲,且不说这街道静悄悄的吧,连门前那个爱抽大烟的年轻老鸨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琼仙苑的正门紧闭,比前几日安静了不少。 自琼仙苑门前走过的人步履匆匆,连抬头望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云瓷宁觉得奇怪,便随意抓了个路人来问,“这琼仙苑今日怎生不做生意了?” 路人转头看了看四周,一只手挡着自己的嘴,凑在云瓷宁的耳边悄声道:“近日风声有些紧。” “哦!”云瓷宁瞪大了双眼,一副十分明白的样子,点了点头,没有再难为那路人,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这琼仙苑当不会是扫黄被封了吧?” 不对啊!她找了半天,这门上也没贴封条啊?再者,扫不扫黄同自己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这琼仙苑关了门,小黄鸡又去了哪里?难不成扫黄扫得这般严重,连穿黄色衣裳也会被捉? 正思虑着的云瓷宁,却忽而听闻街道的另一旁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闹声,远远望去,街道尽头尘沙扬起,无数人的身影正朝着她这边迅速移动着,云瓷宁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将身子紧贴在琼仙苑的大门上,大惊失色道:“我滴个乖乖,这什么情况?当不会是发生暴乱了吧?”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瞧见一群女子尖叫着朝着自己这边冲来,喊得什么太吵了她也听不清楚,反正那架势同现代追星的小迷妹们颇有几分相似,待她反应过来想要逃离琼仙苑这个鬼地方时,那群疯狂的女子却早已将琼仙苑的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云瓷宁的身子本就贴在大门上,再被她们这样一挤,实打实地体会到了肉夹馍的滋味。 歪了歪头,云瓷宁勉强抬起手将自己的脑袋扶正,将自己的背紧紧地贴在门上。 眼眸一抬,好容易瞧见她们手中还举着牌子,大的小的都有,上头无非写着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呀、“才比子建,貌若潘安”呀、“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类的云瓷宁这种没文化的人也知晓是夸人的话。 轻轻扯动嘴角,云瓷宁尽量将自己的身子向后靠,她看见每个牌子最后还都写着“瓴公子。” “切。”贴在门上的云瓷宁不屑地撇撇嘴,“令瓦公子,我还上房揭瓦呢!” 还未来的及偷偷从人群中钻出去,那尖叫声又起,此起彼伏,震得云瓷宁耳朵都要聋了。 “瓴公子,你快出来吧,我们知道你在里头!” “瓴公子,小女子自十里八村儿赶了三日三夜来永宁,只为见你一面!” …… 云瓷宁将身子十分费力地转了过去,双手扒在门框上,勉强能够支撑住自己,奶奶个腿,这小迷妹们战斗力也忒强了些。 还未站稳身子,就感到身前一空,不知怎的,琼仙苑原本应当紧闭的门忽而开了,一股力道直接将她给从外头扯了进去,蓝灰色身影闪过,外头的众人还未看清楚那人相貌时,大门便被“嘭”地一声关上。 “啊啊啊啊——方才那人是瓴公子吗?” “定然是的,难道你们不知瓴公子最喜穿蓝灰色衣裳吗?” 被拽进屋的云瓷宁吞了吞口水,死死地捂着耳朵以防止自己变成“聋的传人”。正想开口问那人知不知晓自己方才差些跌倒,在抬头与那人对视的一瞬间,两人却齐齐愣住。 这颀长的身材,这谪仙般的气质,这清冷的双眸……靠,这不是当日茅厕里头瞧见的那双眼睛吗? 云瓷宁立即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一面心里头不停地念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一面自我安慰,那日那般黑,他铁定认不出自己。再者,她也没瞧清楚对面那人的样子啊,说不定只是一双眸子比较像罢了。 原本心情有些烦躁的凤瓴瞧着面前捂着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云瓷宁忽而“噗嗤”笑出了声来,玩味地笑笑:“在下与姑娘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指的是上元节看花灯时。 云瓷宁却以为他是说在茅厕,你有见过女主和男配是在茅厕见面的吗?反正这回你算是见着了。 她连连摆手,将头偏至一旁,“我不是我没有,我从小大众脸,您认错人啦。” 凤瓴轻叹口气,似乎没打算为难她。可外头的尖叫声仍旧未停,云瓷宁靠着的那扇门被女人们拍的“啪啪”响,眼见着那群“虎狼之师”便要破关入境了,屋里头的凤瓴轻咳一声,天地之间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外头的女人们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拉扯着身旁人的衣袖道:“你听见了吗?方才瓴公子咳了一声!” “他会不会染上风寒了呀。哎,当真是教人担心!” “你胡说什么?可别咒我家公子!” “你家?何时成了你家的?” “拔剑吧!情敌!” …… 云瓷宁抽了抽面皮,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外头,“你的粉丝?” 凤瓴十分认真地眨了眨双眼,似乎不太明白她说的“粉丝”是什么意思。 “小迷妹?”云瓷宁继续问道。 而后瞧见对面的凤瓴十分沉重地点了点头,像是下了十分大的决心,凤瓴清了清嗓子,对着正门处行了个礼,吓得云瓷宁忙向左挪了两步,以为他是在给自己行礼。 “各位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凤瓴的声音方响起,乱成一锅粥的女人们便立即消停了下来。“在下今日当真无暇见各位姑娘,姑娘若当真喜欢在下的诗,不久后永宁会有一场诗会,欢迎各位前来讨论。” “诗会?瓴公子是说,永宁的诗会,届时瓴公子会出席?”一个女声响了起来,是在最前头的那个领头之人。 “正是。”尽管隔着一扇门,里头的云瓷宁还是差些被这汹涌的热情给拍在沙滩上了。 她只听见外头的女人们喊了一声什么“全世界最好的瓴公子”便渐渐没声了。 047.无家可归,你才累赘 靠在门上的云瓷宁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今日琼仙苑的大堂里头,没有聚在那里听小曲儿的客人,也没有弹琵琶的女子。 要是真扫黄了,面前这人怎生还在这里?云瓷宁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问他是否知道小黄鸡的行踪,凤瓴却率先问道:“姑娘还未寻着那人?” 云瓷宁像是心思被人看穿一般,十分惊讶地抬起了脑袋,双眸盯着凤瓴,“你怎生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寻人? 凤瓴挑眉,轻扯嘴角,这回还当真被晏佑给蒙对了。教他推荐个藏身之地把自己往火坑里推荐,这一不干正经事,倒是一猜猜个准。 赌输啦,看来自己方埋在地里的桂花酿也埋不了多久了。 他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学着平日里晏佑吊儿郎当的样子,神秘道:“算的。” 哪想云瓷宁并未因为他这个玩笑而感到生气,脸上反倒是带上一抹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从容,随意坐在椅子上头,盯着凤瓴道:“那麻烦大师替我算算,不久前暂住在此处,身着缃色衣裳,身后配着一把又重又大的剑,剑上还有枫叶装饰之人现在何处?” 不得不说,云瓷宁话音方落,一人的身影便渐渐在凤瓴的脑海里头呈现。他觉得自己现在没必要去作甚么诗、写甚么对子了,或许摆个摊,算算命,他觉得更有成就感些。 你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的事?她口里说的,可不就是他那个贪玩成性的七弟? 可七弟前些日子不早已被赐婚了么?听闻还逃了?啧,胆子比当年的自己还肥,毕竟当初自己离开京城找的是“四处游学”此等十分正经的理由,而凤珏,直接脚底抹油,跑了。 还未开口说出“凤珏”二字,绣花鞋触碰木楼梯的声音却将两人的思绪打断,一女子踱着莲花步子款款自二楼走了下来,月华般的声音礼貌之中又带着些许疏离,“姑娘是来寻人的么?” 云瓷宁一抬头,瞧见那风姿绰约的身影。 “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大概说的便是她这种女子吧。乌黑的发丝用玉檀簪挽做飞天髻,一袭海棠红的刺绣长裙,上着一身霜色纱衣,略施粉黛,此刻的她竟与这琼仙苑合为一体。 有些人生来便是高贵的,即便沦落风尘,也掩不了明珠之光。 只是那双暗淡无光的眸子,委实教这美人胚子失色几分,怪不得有“琵琶多怨女”一说。 楼下的云瓷宁愣愣地点了点头,尽管她今日未曾抱着琵琶,但珠帘翠幕之后的那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云瓷宁是始终都忘不掉的。 “是的,姑娘可曾见过她?” 姝月立在原地未曾开口,似乎是在仔细回忆,忽而眸光一闪:“想起来了,姑娘可是说住在那间房的那位客人?”姝月的手指向了靠楼梯口的一个房间,问道。 云瓷宁忙不迭点头,喜上眉梢,差些便从楼下飞了上去,“他还住在此处?” 姝月摇了摇头,“那位客人七日前便离开了。” “你说什么?”云瓷宁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七日前便走了,岂不是自己离开的第二日小黄鸡便走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对上姝月毫不躲避的眼眸,又觉得她不像是在说谎。 姝月歪了歪脑袋,眯眼道:“走时好像还说什么……要尽快甩掉一个累赘。”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般打在云瓷宁的脑袋上,身旁的凤瓴瞧见她快要倒下的身子,有些不忍,想要教姝月莫要再说下去时,姝月却也敛起眼眸。 她惊讶地用手捂住了口,“客人的事情,奴家不当多过问的……” “姑娘,当说的奴家已经说了,姑娘你……”姝月期期艾艾,半晌也未将后文说出口来,但她能瞧见,站在大堂之内的云瓷宁浑身都在发抖。 她低头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半晌竟憋出个笑来,深吸一口气,道:“多谢,我知道了。” 说罢,也不理会身后的凤瓴,转身便跑出了琼仙苑。 凤瓴转头,看向姝月的眼神多了几分打量,像是在重新审视这个女子。他甚至不知晓云瓷宁唤作什么,更莫要提她同凤珏之间的事情了。 所以姝月说的话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他也不好多做论断。 “多谢姑娘今日款待,在下先行一步。”凤瓴终究还是未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安静的大堂之中,只剩下姝月一人立在原地,她想了想,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展开书案旁的宣纸,狼毫在上头动了动,而后将写好的纸条绑在鸽子腿处。 “呼啦”一声,经过训练的鸽子振翅飞走。 * 夜里头有些凉,蹲在渡口旁的云瓷宁在地上抓起一把石子便朝水里头扔,“死黄鸡,臭黄鸡!说我是累赘!” “哼,累赘怎么啦?累赘吃你家大米啦?不喜欢便直说嘛,谁稀罕缠着你了?” 石子在水中漾起一圈圈清波,云瓷宁也不嫌地凉,抱着双膝坐在渡口旁,呆呆地望着被灯火照得波光粼粼的江面。 自己又不是没有一个人出来闯过,可是心里总有些小小的失落感是怎生回事?云瓷宁脚一伸,将渡口旁一块儿大石头给踢进了河里头,“嘭”的一声巨响,溅起的河水荡的渡口泊着的画舫也一摇一晃的。 她差些忘了自己的脚踝还伤着,疼的呲牙咧嘴。 里头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探出个脑袋骂道:“要死要死,到底是哪个瓜娃子,不高兴便去河里头洗个澡冲冲脑壳,砸我这画舫算什么?” 坐在渡口旁的云瓷宁十分怂地缩了缩脑袋,将方才伸出去的一条腿迅速收了回来。 哎,没家的孩子像根草,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欺负。 云瓷宁鼻子有些酸,腹中的委屈在此刻全都涌上心头,想当初自己为了回来找小黄鸡,废了多少心思。 书也背了,阵也破了,脚也扭了,回来却被嫌弃是个累赘?我去你个大西瓜! “说好的一起去芜苏,一起去闯江湖,一起去吃糖葫芦呢?骗子!大骗子!!”云瓷宁起身,朝着江面大吼一声,惊的水面上的鸳鸯四处逃窜,方才那个骂她的小厮差些从画舫上跌下水去。 瞧着渡口旁站着的正放声大哭的云瓷宁,小厮眉头紧皱着挠了挠自己的头皮,“大妹子,你这是怎的了?”看这哭的这般伤心,当不会是被哪个负心汉给甩了吧? 啊呀,为何这世上负心汉这般多,还有漂亮姑娘死心塌地地跟着他,而他却到现在都未曾讨到一个媳妇儿? 这是小厮始终都未曾想明白的一个问题。 048.苍白无力,脑壳有疾 “高兴!姑奶奶伸腿踹了只臭黄鸡,今天高兴!”云瓷宁用衣袖擦了擦脸,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歪着个肩膀对着画舫上站着的小厮吼道。 小厮摸着脑袋笑了笑,无情地戳穿了云瓷宁的谎言,“高兴还哭呢?” “喜极而泣!喜极而泣你懂吗?” 小厮摇了摇头,“我是个粗人,没读过书,不懂啥叫喜极而泣,不过我只知道喜极而砸画舫是不对的。” “你!”云瓷宁弯腰便拾起一把石子想要朝着小厮砸去,那画舫上头的小厮却忙提起脚旁的灯,“大妹子,做事可万万冲动不得啊!这画舫明儿可是有大人物来这上头,你给砸坏了,教我如何交差啊!” “砸坏了算我的!姑奶奶有钱,任性!”云瓷宁伸出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放在自己的腰间,要砸就砸个痛快!可不一会儿,她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低头,忙将手中的小石子给扔了,仔细瞧了瞧腰带,天呐好气哦,钱袋又丢了,更教她生气的是,里头还有一张银票。 小厮愣愣地看着云瓷宁一副被鬼俯身的模样,怔怔地站在渡口,十分尴尬地抬起头,最后竟对他做出了个十分狗腿的笑容道:“小哥,你一人守这画舫啊?” 不知云瓷宁为何态度转变这般大的小厮抽了抽嘴角,却仍旧未曾放松警惕,“是的,永宁治安挺好,我一人守这画舫只是为了明日好接待客人罢了。” 云瓷宁十分猥琐地“嘿嘿”笑了两声,笑的小厮直发毛,这快入春了,怎生脊背还发凉。 她的钱袋定是在翻墙时不小心掉进了草丛,随身带着的行李也因为采药嫌麻烦给扔在了琼仙苑,现在的她,可真真正正成了个身无分文的人,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哎,不知道她明天去烧块碳然后跪在大街旁,在地上写个“因脑壳有疾,生活不能自理。两天没吃饭,又冷又饿,还被臭黄鸡欺骗,我好想回家,求好心人帮帮我,回家路费一两银子谢谢。”这等话,会不会有人给她小钱钱。 古代人的同情心泛滥不泛滥她不知道,但她敢肯定的是今天她很有可能要尝尝喝西北风的滋味。 “那小哥,你一个人守画舫,会不会很寂寞啊?”云瓷宁眨了眨眼,目光如灯般盯着那站在画舫上头的小厮。 小厮连连后退两步,差些跌进了河里头,忙不迭摆手又摇头,“大妹子,我是正经人!” “呸!”云瓷宁啐了一口,“你把姑奶奶当什么人了?” 说到一半,云瓷宁忽而意识到什么,连忙换上一张笑脸,将声音放轻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能不能在这上头住一晚啊?就一晚,今晚过了我便走!” “这……恐怕使不得吧?”小厮眉头微微一蹙,这画舫明日可是有大用处的,怎生能教一个不清楚身份的人随意上来呢?正预备开口拒绝时,一抬头便瞧见瘪着脸快要哭出来的云瓷宁,忙道:“好好好,一晚便一晚。” 云瓷宁一瞬间将笑容给挂了回来,瞧见这一幕的小厮惊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 大跨一步,云瓷宁毫不费力地进了这画舫,方才她只是在外头瞧,便觉得这灯火照耀下的画舫有种若即若离的美感,这伙儿进了里头,更是感叹里头的结构精巧。 看不出来,小小的一个画舫,名堂倒是挺多。 船柱雕龙画凤,外系朱红丝绦,垂于舫间,顶头饰以黄漆,微风自轩窗轻拂,吹得丝绦飘动。里头摆着的是楠木的八仙桌与凳,对称的月牙桌上一旁摆着的是盛放的玉兰,另一旁是还未点燃的紫檀香。 最后头放着琴案,想必明日是要请人来抚琴的。 虽然只能趴在桌上睡,但总比露宿街头的好,云瓷宁这般想着,也便将心放宽了些。 谢过了拿来毯子的小厮,云瓷宁决定好生睡一觉,今日的困难解决不了便推到明日吧,说不定明日运气一好,嘿!正巧死了,便不必解决了。 可是一闭眼便是满脑子的小黄鸡小黄鸡,睡梦之中的云瓷宁腿本能一抽,踢在了桌脚上头,疼的眼泪直流,“哐当”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外头守夜的小厮回了回头,“大妹子,你没事吧?” 云瓷宁咬了咬牙,拿拳头锤地,“没事!” * 月华如水,洒在地上,寂静的夜里,唯有几声寒蝉凄切的鸣声不时响起,一间客栈的客房之中,缃色身影不时来回走动,眉头紧蹙,垂着的手也不知放在哪处教好,屋里立着的几人都静默不语。 直至脚步声响起,凤珏方才无光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下人们忙识相地将房门打开,辛娘匆忙的身影出现在凤珏眼前,奔波了几日的她还未来得及喝上口茶,面带歉意道:“属下无能,未能寻到白姑娘的行踪,请主子责罚。” 脸上的笑意还未来的及绽放,便被这话一瞬冰封了起来,凤珏长叹口气,永宁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她能跑到哪里去? “琼仙苑那边可有消息?”凤珏仍旧不死心,追问道。 就在两日之前,他接到消息说冰黎教的人已经全员出动来搜查他的下落了,琼仙苑已经不安全,故而他教辛娘她们都撤了出来,为了不引起怀疑,将姝月留了下来,毕竟严格些说,她和琼仙苑是没甚么关系的。再者,一时间将琼仙苑里头的人全部撤空,只会引起凤允更大的怀疑。 上元那日,他怎生便教那跟踪之人轻易地顺着水溜了?若是当初再狠些,现下也不会出这么些个幺蛾子。 凤珏心里头将凤允同水月寒给骂了千遍万遍,这对狗男男,当真是记仇专业户啊,不就说了句实话,嗨,这便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有道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凤珏话音刚落,一只鸽子便自外头飞了进来,他养的鸽子他认得出来,不说别的,智商都比一般的鸽子高上一倍。 白色的信鸽停在窗棱上头,歪着脑袋将绑着信的那条腿抬起,似个大爷般瞧着书案旁立着的凤珏。 凤珏右手一抓将那鸽子给抓了起来,他决定收回自己方才脑子里想的话,这离开自己才几日,智商便下降这般多? 鸽子挣扎着拍了拍翅膀,几根羽毛飘落在地上,凤珏将手中的信条展开,却在瞧见上头的信息时更加失望了。 有句话是怎生说的,“最难过的不是悲伤,而是希望之后的失望。” 上头的字他认得,姝月的字娟秀整齐,仅仅四个字,却能将他的心撕得粉碎。 “并无音信”。 049.瓮中捉鳖,赔我茶钱 站在一旁的辛娘只瞧凤珏那失望的神情便能将信的内容猜出几分,尽管心里头十分不愿教自家主子知晓那个事实,但她却仍旧要劝主子清醒着些。 情势危急,凤允不知在朝中暗搓搓地布局什么,这旁冰黎教还像条狗一样紧追不放,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分心去找什么白姑娘了。 辛娘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镇静下来,道:“主子,属下查明,当日白姑娘出琼仙苑大门正值辰时,那伙儿大部分药铺都已闭门,属下对于白姑娘的去处有两个猜想。” 凤珏抬了抬眼皮,“你说。” “第一,白姑娘为了给主子买药,一直等到夜市开市……” 辛娘的这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凤珏的一个手势给打断,“可夜市少有药铺会再次开门。” 辛娘点点头,“一般人是如此认为的,但白姑娘是否知晓……” 凤珏的表情忽而变得微妙起来,冰黎教的人曾经是见过小白瓷的,难不成她在等药铺开门时被劫了?最好不是这种情况,如若当真如此,他不知冰黎教的那个死人妖为了达到目的会做出什么来。 他的眉头并未因为辛娘说出云瓷宁一个可能的下落而舒展开来,心里头一团乱麻。 辛娘咬了咬嘴唇,“属下记得,主子曾经说过,白姑娘是怪医南无涯之徒,既然拜入南前辈门下……” 话音未落,一个更加可怕的想法便在凤珏心中涌现出来——小白瓷既学过医,想必最基本的一些草药还是识得的。她那傻了吧唧的性子,只替别人着想,如果当时她急着想早些采到治风寒的草药,那么上山去采药这个行为便十分有可能发生。自琼仙苑行至山中,需大半个时辰,她到达时山中夜色深沉,道路又崎岖…… 天灾,人祸。两边凤珏都不敢细细想下去。一颗心早便提到了嗓子眼儿处,都怪自己,当初说什么都应当劝着小白瓷不教她去的。 在小巷子里头乱跑都能撞上自己,岂不是很容易便被别人给拐跑了?凤珏十分烦躁地搔了搔头,“传我命令,大伙儿分作两批人马,一批去冰黎教,一批去山上。” 一旁的属下们都以为他疯了,这行事作风可一点儿也不像他们认识的七王爷,平日里装的再傻呵呵的,一遇到正经事还是十分沉着冷静的,怎的今儿跟真的变傻了似的? 几个属下面面相觑,对视几眼,呵,难不成智商低还真能传染? 凤珏见他们还无动静,挥手催道:“还不快去!” “可是……主子……” “是一也好,是二也罢,反正不管如何都得对上这冰黎教,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正面交战来的痛快。怎的,一帮老爷们儿还怕几个女人不成?”一双桃花眼已无平日里的温润与妖冶,凤珏在说此话时,整个人显得热血沸腾,周遭立着的几个属下都搓了搓手,准备大干一场。 窗棱上的鸽子方抬起一只脚,想要梳理羽毛,却不知何处来的一股力道,将其惊的跳进了揭开盖预备晾茶的茶壶里头,羽毛在茶水里头漂浮,鸽子扑腾几下,从窗户缝里头挤了出去。 房门忽而被人推开,修能大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道:“殿……殿下……有危险!”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却早已响起—— “好一个正面交战,七殿下不愧是七殿下,本尊倒以为,七殿下会躲一辈子呢!”风声在耳边呼啸,方才关上的窗户被刮得“呼哧呼哧”响。 凤珏不顾身旁人的阻拦,向前径直走了两步,立在书案之前,端起书案上头的茶壶,伸手将窗户打开,勾唇笑道:“初春时方采的碧螺春,教主打算怎么赔?” 全是羽毛的茶正对着飞跃在空中水月寒的脸,红绫随风飘动,如同无数双手般,似乎下一秒便会死死勒住猎物。 水月寒眉头轻蹙,左手一抬,袖上的红绫稳稳地缠在了客栈的柱上,眼眸中掩饰不住的不屑,似是有意调侃:“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七殿下当不会在此等小事上头记本尊的仇吧?” 凤珏挑眉,摩挲着手中的茶壶,歪头眯了眯眼,勾唇道:“巧了,本王还真是不喜欢记仇,一般有仇,本王都当场报了。” 水月寒轻笑一声,足踏墙壁,如同雄鹰展翅般双眼凌厉地盯着猎物,“呵,七殿下这是打算动手了?”身后红绫飞扬,一道道如蛇般的红绫冲着窗前站着的凤珏袭去。 却见凤珏手腕轻抬,振臂一挥,茶壶里头的一碗茶连带着里头的羽毛尽数朝着水月寒一张妖孽的脸飞去,没有一丝怜惜。凤珏稍稍后退两步,将茶壶在书案上摆好,挑眉道:“谁要和你动手了?” 无数水滴快要打在水月寒身上时,一股强烈的力道瞬间扬起,朱红的水袖宛若蛟龙,团起红光直冲茶水而去,他瞧得出来,方才凤珏并非随意泼他一脸茶水,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竟已能用内力将柔软的水滴发出,可见此人武功究竟达到了何等地步! 那红光愈发暗淡,水月寒的眉头也是愈皱愈深,眼瞧着凤珏一行人自客栈二楼逃离,牙根紧咬,双手顺势一推,方才那快要淡去的红光竟一瞬间如同火把般点燃,漂浮在空中的水滴瞬间消失。 收掌息功之后,唯有几片羽毛飘飘然落在地上。 “快!拦住他们!”一直在水月寒身旁的浓妆女子纤妩同冰黎教的众人一直守在外头,只等来个瓮中捉鳖。 水月寒妖冶的双眸一凛,自客栈二楼飞身跃下,身后未曾冠起的发随风而舞,红绫如同女子身上的披帛般带着丝丝仙气。此刻他又如同在巷子口一般,双手抱臂,倚在墙上,乐得看好戏。 被围困在人群之中的凤珏微微低头,双眸露出幽暗的目光,言笑晏晏,“教主舍得教她们来打?” 水月寒眯了眯眼,不语。 凤珏转头看了看自己周围的手下,嘴角的笑容消失:“本王的手下可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 话音刚落,凤珏身旁的辛娘早已将肩上的一绺长发拢在耳后,烟枪在手指间灵活的旋转几圈,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大步流星上前,直接同自己最近的那浓妆女子正面对上。 修能瞧着围着自己的全是女人,只微微蹙了蹙眉,却仍旧长剑出鞘,做好了防御的架势。 “辛娘,方才你不是请我责罚?现在戴罪立功的时候到了。”凤珏眼眸带笑,尽管面对着这般多人,却仍旧淡定地像是在同下属们谈论今天中午下学吃什么一般。 050.花天酒地,吃瓜看戏 方出手接过纤妩一招的辛娘,听闻凤珏这句话,手腕忽地一拐,手中握着的烟枪前段差些便对准了自己,好在稳住心神,双眸渐渐清明,小小的一杆烟枪在她手中不比锋利的匕首逊色几分。 烟枪同软剑碰撞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相比冰黎教的人习的武,辛娘招式虽比不得她们敏捷,却主要在力量上取胜。 加之辛娘本就是女子,腰肢各处也较男子柔软些,软剑挥来的那一瞬,她微微侧身,轻巧地夺过的那虚晃一招,还未待纤妩手中软剑收回,辛娘便乘胜追击,手中烟杆的前端对准那女子要害,并未打算留她一命。 原本应当是女人间扯头发打脸的乱战竟被两人挥洒成这般模样。狭窄的街道之中,唯见两道秀丽的身影上下翻飞,刀光剑影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见纤妩急急后退两步,一手捂住胸口,双眉紧拧,将牙根咬紧。 而胜者辛娘则是微微一笑,拢了拢略乱的鬓发,烟枪在手中转了一圈,细的那头又对准了自己,手指尖轻轻一按,烟杆前端嵌入的那明晃晃的刀片立即缩了回去。 瞧着敌人得意的模样,纤妩不由得心生嫉恨,却又不得不服辛娘,她身法诡谲,招式并非特定,教人猜不出到下一步要如何出招。方才若不是她挡的快,那烟枪之内嵌着的刀片,划中的只怕是她的心脏。 倚在墙上的水月寒似乎并没有为方才自己属下差些被击中要害而担心,反倒是勾唇一笑,双眸之中多了几分打量,凤珏是在哪里找的这些能人异士,用烟枪做武器,他还是第一次见着。 而另一旁修能等下手出手则是狠辣了许多,招式比不得辛娘花样繁琐,只知提剑便砍,果真同凤珏说的一样,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 而被困于正中央的凤珏,双手抱臂在他那一隅转来转去,一伙儿看看这个,一伙儿瞧瞧那个。还时不时抬手指点一下属下道:“哎,那个谁,方才那一招不是那样出手的,好在对方是个姑娘,若是个爷们儿你早趴下了。” 这副吊儿郎当不怕危险的模样,只差搬个小板凳,拿一包炒瓜子,翘着二郎腿看戏了。 瞧着时间也差不多,凤珏没打算同冰黎教的人这般耗下去,挥手道:“得了,今日便练到这里吧。”说着,凤珏转身,脸上挂上一抹挑衅的笑容,对着不远处的水月寒作揖道:“还要多谢冰黎教的姑娘们陪练了。” 原本打算袖手旁观的水月寒听闻这羞辱之言恨不得吐血三升,他冰黎教的人再不济,还是能同一般的习武之人过上几招的,现下那凤珏竟然说他们是来陪练的? 当下飞身而起,双眉轻敛,将手中的红绫朝着凤珏掷去,原本柔软的红绫此刻却像是长了眼睛般利箭似得朝着凤珏飞去,不管凤珏想不想出手,今日他也要逼着他出手! 瞧见红绫的凤珏并未心慌,脚下生风般灵巧地躲过每一道朝自己缠来的红绫,右手一抬,自身后抽出他那把“两同心”,原本笨重的剑竟被他使得得心应手。柔软的红绫同尖利的重剑撞上,到头来居然不分上下。 正当凤珏全心应战之时,水月寒的眸中寒气却愈发旺盛。 “啧。”水月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阴测测的笑,像是想起了什么,自袖中缓缓拿出一个物件,在手中晃了晃,笑道:“今日本尊原本是想同七殿下好生洽谈,并未打算动手的,但七殿下属下既然需要磨练,本尊倒也不介意兴师动众。只是,七殿下可要瞧清楚,本尊手里头拿着的是什么?” 指节分明的手提着一个不大不小却绣工精致的钱袋,上头绣着的“瑾”字一瞬间刺痛了凤珏的双眼。 大概连云瓷宁自己都未曾想到,自己的钱袋不是在翻墙的时候掉了,而是在采草药滑下山坡时便掉了,而这钱袋又恰巧被巡山的冰黎教之人拾起,交到了水月寒的手里。 一个分神,凤珏手中的重剑差些便“哐当”被他丢在了地上,一瞬间绷紧了神经,急急后退两步,迫使自己将方才将要放出的剑势收起,一掌化开缃色剑芒,剑鞘上镶嵌着的枫叶光芒渐淡。 登时间,一道红绫朝着凤珏的胸前狠狠打去,还未站稳的凤珏身子不由得一抖,差些便躺倒在地。一股腥甜涌入喉中,却被他强压住,那鲜血未曾喷出。 看清楚水月寒手中钱袋的凤珏额间青筋迸发,身子不由得向前倾了倾,牙根咬的发麻,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将她怎的了?!” 凤珏从不轻易动怒,即便是在下属做错事说罚时,也都是面无表情地下达命令,平日里他多以温和的面孔示人,时不时还同下属们开几个小玩笑,故而下属们也愿意同他亲近。 别人不说,辛娘便只见过他两次发怒,且这两次均是因为他口中的“白姑娘”。 此时凤珏身子周遭的氛围早已不对劲,恍若熊熊烈火在他心口燃烧,两道剑眉倒竖,似水的桃花眼中布满寒霜。 “也没如何,听闻白姑娘从前于无涯公子门下治学,当是在山上住惯了的。本尊想着,她到了此处是否会不适应,故而想接白姑娘过去小住几日,七殿下当不会介意吧?”水月寒把玩着手中的钱袋,勾唇笑道。 他在赌,赌白瑾的钱袋掉了,凤珏到底知不知晓。 既然武功比不得他们,那便只有攻心了。自个儿先乱了阵脚,到时纵然武功再了得也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 四周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教修能和辛娘他们起了警戒心,这些人脚步声明显偏重且步履稳健,最难办的是,来的人数还不少。 若说同冰黎教的几个女人交手算是磨练,那被这些人缠身可便是白白的浪费力气了。事不宜迟,修能上前两步,低声道:“殿下,先撤吧。” 凤珏眯了眯眼,没有接话。来了多少人,来的是什么级别的人,他自然比修能清楚,可在他眼里,最重要的是找到他的小白瓷。 再者,如若小白瓷当真在冰黎教中,他们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与其躲躲藏藏,倒不如一下将事情全部解决完的好。 微微转头,水月寒像是随意扫了纤妩一眼,纤妩何等样人,在水月寒手下办事那般多年,即便两人之间不言语,一个眼神也足以解决问题。 即便凤珏仍旧立在原地不动,可作为下属的修能不可能置主子的安危于不顾,索性大手一捞,拽着凤珏便要离开这里,辛娘同修能交换了个眼神,微微点头,攥紧了手里头的烟枪。 051.卑鄙无耻,关你屁事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殿下若还想去寻白姑娘,便听辛娘一句话。”辛娘回头,迅速说了一句话,料想修能怎么解释,这个茅坑里的石头定然也不会改变注意,现下只能求搬出那个“白姑娘”能够教凤珏脑袋清醒些了。 果然,辛娘一提起小白瓷,凤珏凝眉思虑半晌,便觉得她的话不无道理,可此时身子微颤的凤珏却差些忍不住开口问候水月寒他娘,他家小白瓷适不适应这里的生活关他屁事?还“小住几日”,老子寻到机会一定要打断你这死人妖的腿,教你一辈子都住在你那个破教里头。 “你到底想如何?”被修能扶着的凤珏心下百转千回,思虑着应当如何摆脱这伙儿人。 那些赶来的杀手步履偏重,显然是男人,冰黎教除了水月寒这个教主,弟子全是女子,想必是凤允接到了消息,想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用小白瓷来威胁自己,然后替凤允做事?呵,这冰黎教的教主可当真是够忠诚的。按说当年凤允奉诏出行捡了个大便宜顺手救了水月寒,水月寒报一回恩也便罢了,可谁都未曾想到,这位江湖上以手段很辣著称的教主竟然甘愿归于凤允麾下,任凭差遣。 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滴水之恩,当以黄河相报? 他怎生就没顺手救个阁主、宫主啥的,再不济救个楼主也行呀。 水月寒薄唇轻抿,扭了扭自己的手腕,仍旧是一副笑意晏晏的样子,道:“本尊今日想向七殿下讨教一二,还请殿下莫要隐藏自己的实力。” 怎的?还要同自己玩一出“是男人就来一次公平的决斗”这种游戏?信了你的邪。 凤珏摊手,颇为无奈道:“我也没想隐藏自己的实力呀。”分明是你武功太菜,菜到不值得我展现出自己的真正实力,怪我咯? “七殿下大话说的太早,也不怕闪着舌头。”水月寒冷哼一声,眼眸中早已褪去了方才那抹虚伪的笑意,右手虚空一抓,红绫便附上内力,招招狠辣,朝着凤珏攻去。 受过伤的凤珏本就没打算同他继续纠缠下去,更何况不远处还守着凤允的人。于是他的招式便以守为主,一边挡住朝自己袭来的红绫,一边向后退去。 眼瞧着凤珏在属下的配合之下渐渐快要撤出包围圈,水月寒却并未因此恼怒,脸上反倒浮起一丝微笑,右手微微一抬,稍稍向下晃了晃,一时间无数燕尾镖朝着凤珏飞去。 “可恶!竟然用暗器,冰黎教便是这种见不得人的行事做派吗?”辛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烟枪插在腰带之中,抬脚便将一个放暗器之人自墙头给踹了下去,一把抽出那人腰间明晃晃的刀,用来挡住如雨点般的燕尾镖。 辛娘的烟枪遇见暗器发挥不上太大的作用,凤珏的两同心亦是,笨重的剑用来拍人不错,可用来挡暗器……怕是还未提起剑来,便早被暗器射中了。 凤珏一手轻抚剑柄,剑上的缃色光芒强烈之后又渐渐消失,顷刻之间,方才那把笨重的两同心,竟分作了两把轻剑,此时用来挡燕尾镖倒也使得得心应手。 见这般多人放暗器也只不过滞了凤珏的步子,看他那样子,自己这一方并不能占多少便宜。细细一想,水月寒长袖一挥,红绫瞬间缠在凤珏的一把轻剑。 此刻凤珏不仅要挡住朝自己飞来的燕尾镖,还要分神对付水月寒,加上杀手众多,渐渐便有些体力不支起来。 纤妩的渐渐抬起广袖,阳光一闪,辛娘瞧见那飞镖飞来再提醒凤珏小心时,已然来不及了。 就在凤珏斩断红绫的那一瞬,尖锐的飞镖没入他的脊背,缃色的衣裳瞬间被鲜血染红,凤珏站在原地晃荡两下,用一把轻剑勉强支撑着自己。 “殿下!”辛娘与修能忙过来搀扶着他,教他们所始料未及的是,原本他们以为冰黎教还会有后招,至少会再补一镖,可水月寒见着那飞镖射中凤珏后,便连忙摇了摇头,下令冰黎教的人迅速撤离。 瞧着流出的鲜血渐渐变作暗黑色,修能大惊,这才明白了他们为何要迅速撤离。这飞镖上分明有毒!见对方撤离,修能也不敢多有耽搁,同辛娘商量一会儿,决定将凤珏带到隐蔽的地方查查到底是什么毒。 * 草长莺飞,拂提杨柳醉春烟。四王府坐落在云扬京畿之内靠南一块儿不错的地界,此时不过初春,柳条生出的嫩芽却十分显眼。 纤妩骑着马自永宁到云扬,不过半日光景,自侧门进了四王府,里头的人都熟悉她,也用不着递什么帖子。 照平常的习惯行到了书房,凤允未曾见着,倒碰上了他身旁一直替他出谋划策的师爷。刘空头戴纶巾,一身鹤纹大氅,俨然一副书生模样,但他那精明而又阴诡的眼神却与书生沾不上半些边。 瞧着红衣美人越走越近,刘空当下便伸出一条臂膀拦住纤妩,促狭地笑道:“纤妩姑娘今日来府上未曾带上别的姐妹们?” 立在最下一层台阶上的纤妩抬眼斜睨他一下,冷冷道:“姐妹,什么姐妹?刘师爷当真以为,冰黎教的弟子们都是呆在教里头学绣花的么?” 一番咄咄逼人的话将想要亲近美人的刘空瞬间堵了回去,他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呲牙道:“这不是怕姑娘们整日呆在教里烦闷嘛,来此处也好解解闷。对了,今日教主怎生未来府上?” “解闷?”纤妩微微抬了抬眼皮,冷笑一声,“还不知是解谁的闷。教主若是有要事禀报,自当亲自前来。再者,这四王府又不是平日的集市,哪是随意捉个人便能轻易进来的。” 佛语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不,“刘空”这名倒真是应了那句话,此人好色之名早已在府中传遍了,府中哪个低等丫鬟忽然间不见了,准是他干的好事。不过刘空好色是好色,办正事的时候也不含糊,故而只要不触及凤允底线,在此事上,他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纤妩不怕书房里头的凤允听到,更何况这番话还是她故意说给凤允听的。 见刘空不接话,纤妩也懒得同他废话,“教主已经将那事办妥,今后四殿下大可高枕无忧,劳烦刘师爷传话了。” 052.卧薪尝胆,妈的真惨 刘空佝着腰带笑瞧着纤妩快步离去,待人影消失,站在书房门前的他才向一旁啐了一口,轻蔑道:“呸,不就是个女人,整日抛头露面,还真将自己当作宝了。” “冰黎教的女人,可没你想的那般好对付。”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一袭绛紫衣袍的凤允从里头大步流星走来,方才还一副不服气表情的刘空瞬间将头埋了下去,“殿……殿下。” 凤允微微抬首,双手负于背后,勾唇道:“别的女人也便罢了,冰黎教的女人是老虎,你可轻易招惹不得。” 听闻此言,刘空额间已然冒出冷汗,方才他与纤妩说的话,看来十有八九被凤允听去了。一想到此处,刘空将身子弯得更狠,“殿下恕罪,属下方才只是同纤妩姑娘开个玩笑。” “得了。”凤允本也没想抓他这个把柄,挥了挥手,顺势下了台阶,未曾将更多的时间浪费在这个话题上头,“教主的事情都办妥了?师爷确定,那药有用?” 提及那飞镖上头淬着的毒药,刘空的眼神不由得明亮几分,方才由于畏惧低下的双眼抬了抬,奸笑道:“殿下尽管放十二分的心,此毒天底下唯有两人能解……” * 待修齐诊断出凤珏身上所中的毒时,不由得一愣。 修齐乃是修能的同胞弟弟,武功虽不及修能半分,医术却是堪称一绝,从前凤珏没受过什么严重的伤,用修齐的地方也不多。 中镖之后,修能第一时间便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修齐。 “还童?!”修齐将银针收好,双眉紧拧,瞧着床榻上依旧昏迷着的、面色苍白的凤珏,看样子,事情似乎有些难办。 修能瞧他光一人在床榻旁唉声叹气的,凤珏的情况到底如何也不同他们说,差些便上去直接揪着他的衣领去问了,“什么还童?” “毒药。”修齐说罢这两个字,忙侧了身子,堪堪躲过修能的一拳,“废话,傻子都瞧得出来是毒药!” 进来收拾的辛娘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抽了抽嘴角,这毒还未解,两兄弟倒先打了起来。修能瞧见辛娘进来,忙一溜烟躲在她身后,道:“辛姐姐,你劝劝我阿兄,他这暴脾气,亏主子还这般看重他呢,保不齐哪一日便惹出了个大麻烦。” 辛娘向左跨了一步,并未打算护着修齐,但也没斥修能,解释道:“‘还童’这种药我曾听说过。制药者乃是怪医南无涯,南前辈。二十多年前,清平门还未衰败,彼时怪医人称无涯公子,乃是清平门最得意的弟子。修道之人,造诣达特定时期必然会追求长生不老之术,而‘还童’,便是探求长生不老之术的失败品。” 原本当时南无涯打算将这害人的物件全部毁去,却不想一夜之间清平门便遭大难,门内弟子死伤惨重,不仅未曾抓获凶手,而且那剩下的还未来得及毁掉的还童还全部不翼而飞。 方才还缩手缩脚的修齐听闻辛娘的解释慢慢直起了身子,“辛姐姐说的不错。关键是,中此毒后,中毒之人会在一月到二月不等的时间之内,身体渐渐缩小,恢复孩童模样,这还不算最差的。更差的是,当身体缩小到了一定程度,那人的智力也会随之下降,最终变作一个心智不全的黄口小儿。” 这种药物是极有可能被人拿去害人的,所以当初南无涯才要毁了它。这也是凤允用此药来害凤珏的原因。 “他不是很喜欢在父皇身前装单纯装无辜吗?”凤允在说此话时,嘴角的笑容愈发孤寒,“那便教他当一辈子的孩童好了。” “废话少说!”修能忽而开口,将修齐的思绪打断,就在方才他不经意瞥向床榻的一瞬间,似乎觉得,凤珏的身子当真在慢慢缩小。“此毒何解?” 修齐敛眉,表情凝重,也知道此事严重,由不得他开玩笑。皱眉道了一句同刘空一般无二的话:“此毒,天底下唯有两人得解。” “一是怪医南无涯的大弟子,此人十年之前出师,姓甚名谁尚不清楚,更莫要说他行踪诡秘,除了在一年前的武林大会上露过一次面外,便再也寻不着踪迹。故而此路不通。”修齐摸了摸下巴,眉头皱的愈发深了,因为在他心里头,教第二个人解毒比第一个人还要难,顿了顿,修齐还是将那人名字说出来,“二,便是江湖上时常说的毒仙,曲千靥。” 此人幼时习毒,将师祖的《毒典》一脉相传,别的女孩儿都是踢着鸡毛毽长大的,而她的周围跟着的,不是蛇便是蝎子一类的毒物。听闻,她身旁还跟着一条赤色蟒蛇,平日里当小宠养着。 据说这位毒仙脾气也不怎么好,一直生活在毒仙谷内,除了十年前收了个徒弟之外,便与外界再也没什么交流了。 况且江湖上对她的评价也是贬者居多,心狠手辣、冷酷嗜血、杀人如麻……仿佛所有不好的词语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可毒仙早便说过,自己不会插手皇室之事。而且毒仙谷的外围,布着百足阵,不知阵法之人,很有可能死在里头。”辛娘揉了揉太阳穴,一旁是寻不到人影的传说中的大弟子,一旁是近在咫尺却难见面的毒仙,这件事,还当真是难办了。 但他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瞧见自己的主子当真有一日变成个心智不全的傻子。 正当三人争论不休之时,床榻上的人却动了动胳膊,屋子里头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三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那床榻,方才他们明明看见凤珏还躺在榻上,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凤珏便没了影子? 床榻上头的被褥一抖,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自被窝里爬了出来,同样是直愣愣地看着站在屋子里头的三人。 良久,凤珏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翻来覆去瞧了多遍,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原本合脚长靴此时他穿在脚上却显得格外滑稽,衣袖长度可以同唱戏的戏服相媲美,最最关键的是,平日里比修能还高一个头的凤珏,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只能作仰视状! 不是说一至二月之内?这缩水缩的也太快了些吧? 凤珏甩了甩脑袋,身上的伤口经过处理后,好歹算是清醒了些,他紧抿双唇,最终又坐回了床榻上,方才三人的谈话虽然他听的模模糊糊,但好歹也抓到了重点,他剩下的时日不多,所以不可能去寻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弟子。 如若小白瓷当真被冰黎教的人捉去,他们定不会只是看见自己中镖后便善罢甘休,故而小白瓷被冰黎教的人捉去这个猜想可以排除。凤珏沉吟半晌,道:“本王决定亲自去毒仙谷走一趟。” 正巧他也能亲自去寻小白瓷的踪迹。 053.失节事小,饿死事大 阳春三月。 春来江水绿如蓝,微风扶杨柳在河面上舞蹈,烟雨空濛,小溪潺潺,泠泠声如一曲清歌流觞。渔夫撑着一支竹蒿,推着那小舟入了这被烟雨点缀着的画卷。春雨寥寥,那被雨湿润后的石桥,缝隙里夹杂着青荇,和着泥土的味道。 河面上的冰早已开始消融,更莫要提这靠近南方的永宁。有道是“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野鸭子成双成对的在河水里头嬉戏,拍打着的双翅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几只精致的黄漆顶的画舫在河面上头摇晃,行人褪去了厚重的外袍,换上轻便的单衣,步履也不似冬日那般匆匆,似乎是有意放慢了步伐,来此特地欣赏永宁的春景。 一曲笙歌飞过青石桥,惊醒了还趴在画舫内睡觉的云瓷宁,迷迷糊糊地揉了揉双眼,透过窗棱的阳光教她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还没等她癔症发完,昨晚那个小厮便急急忙忙进了画舫,“大妹子,你怎生还没走啊!” 小厮面带急色,双手已经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好了,只能不停的在身旁摩擦。云瓷宁只当他不耐烦,起身道:“好好好,这就走。” 毕竟这是别人包的画舫,她总是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正当理由。想到此,云瓷宁低头一边整理发髻一边出了画舫,还未走几步便撞上一人。那人一脚方踏上画舫,被她这一撞,差些便掉进河里去。腕上的银镯子似是刮了那人的手一下,惹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身后的丫鬟们先是一阵惊呼,而后手忙脚乱的去扶她,还未等云瓷宁开口道歉,那人站定之后便对着她一通臭骂:“哪里来的小蹄子!竟敢冲撞本……本姑娘!”她瞪着一双凤眸,低眉看了看自己手背上划出的一道浅红印子。 云瓷宁抬眼,面前站着的是位方及笄不久的梳着流苏髻的少女,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她身旁站着个年纪比她大些的女子,眉眼瞧起来也比她温婉些,衣裳是素色,若是忽略那后头一坨人,可真真是一副春日美人图。 不过毕竟是云瓷宁理亏,在人家的画舫里头睡了一夜,现下正主来了,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同人家吵起来。想到此处,云瓷宁脸上浮起一个笑容,忙道歉:“小的知错,小的方才没瞧见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哼。”凤巧颜冷哼一声,将下巴一扬,似乎很满意云瓷宁的态度,“这还差不多。” 云瓷宁赔着笑,转身便要走。什么?你说她为什么这么怂?节操算什么?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还未走出去两步,走进画舫的凤巧颜却再次开口将她叫住,“站住!”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凤巧颜忙转身,端着碟子站在画舫之上,眯眼问道:“这是怎生回事?” 碟子里头原本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糕点,竟然有一块儿缺了一个口。 站在她旁边的小厮瞧见这惨不忍睹的糕点差些便当场跳河了。 云瓷宁昨晚也是太饿了,她可是忍了好久才咬了一口呢。 想到此处,她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道:“昨夜有只老鼠进来了,小的捉了好久都未曾捉住……所以……” 凤巧颜冷笑一声,“可当真是只老鼠,还是只会扯谎的大老鼠!”话音刚落,她便挥手教身后的一队侍卫将云瓷宁给抓起来,“敢在我的地方撒野,也不瞧瞧自个儿的身份!” 方才一直默默无语的文茵终究还是皱了皱眉,轻声提醒道:“殿下,今日本是殿下邀请各府千金出来游玩踏青之日,刀枪之物还是莫要动了,恐惊扰各位姑娘。” 她没有替云瓷宁求情,也没有直接教凤巧颜不要这般做。文茵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且懂得什么时候应当聪明,什么时候不应当聪明。 果真,听了她这句话的凤巧颜站在原地愣了愣,待瞧见几顶朝着画舫方向行来的软轿后,道:“今日便放你一马,跟我进来!” 双眉一皱,突如其来的高声命令,将云瓷宁吓了一跳,这不方才还说放她一马的么,怎么又让她进去了。 凤巧颜斜睨云瓷宁一眼,“待活动结束后再收拾你!” 跟在她身后的云瓷宁吐了吐舌头,对着凤巧颜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活动结束后还想收拾我?不教你看看什么叫飞毛腿,我就不姓云。 正当云瓷宁心里头想的喜滋滋的时候,走在前头的凤巧颜突然一个转身,吓得云瓷宁连忙不敢翻白眼,眼睛差些便抽了筋。 凤巧颜只当她是个不守规矩的丫鬟,在凤巧颜宫里当差的丫鬟,哪个不听话或是坏了什么规矩,很简单,打一顿就好了。 只不过她不可能现在去将云瓷宁打一顿,这不是明摆着教前来的千金小姐们看她的笑话么,凤巧颜再蠢,也绝对不会将自己的把柄把柄这么轻易地留给别人。 否则,在这之后京城天桥底下的说书人怕又有了一个月的说书素材——《男默女泪,当朝九公主这般调-教下人,原因竟是……》 凤巧颜请的人都陆陆续续到了,不敢来的太晚,也绝对不会来的太早,否则便降了自己的身份,像是自己巴巴来的一般。故而大多数姑娘都是踩着点来的。 画舫里头的糕点已经被小厮换上了新的,那空荡荡的琴案上果真摆上了琴,画舫之内,袅袅檀香围绕,清雅而又宁静。 除了格格不入的云瓷宁。 站起来吧,总觉得画舫太矮,虽然碰不到她的头,但总觉得十分憋屈,尤其是小小的一个画舫里头还挤着一群人,即便是再多的美女环绕,此刻云瓷宁也没什么心情欣赏美了。 坐下吧,一瞥眼瞧见凤巧颜的表情,云瓷宁吞了吞口水,还是想想怎么逃吧。 女儿家聚在一块儿聊来聊去不过就是那几个话题:哪家的胭脂便宜又实惠呀,哪家的成衣坊里的衣裳新样式出的最快呀,哪家铺子的首饰最精良呀,哪家的公子哥儿最俊呀…… 呸,聊到最后一个,方才还其乐融融的画舫顿时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四殿下谋略一绝。” “七殿下丹青一绝。” “啧,若论起诗来,瓴公子排第二,是无人敢排第一的。”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云瓷宁特意抬头望了望说话之人,不看不打紧,细看之下还真觉得此人有些熟悉,原来是那日追到琼仙苑门前小迷妹们的领头人。 054.百年孤独,就你嘴毒 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云瓷宁昏昏欲睡地听着她们从云扬四公子之一的瓴公子说到了左家屯儿的乙戍君,从诗词歌赋说到了十九巷老大爷的秃驴,从近日夜里出现的采花贼说到了南无涯与某个女人不得不说的故事…… 要不是云瓷宁跟在南无涯身边十年,差点就信了,还什么大义凛然,当初为了整个门派毅然决然地弃了自己的个人幸福。 扯她大爷的蛋,当初在玉灵山上他就因为几株药草便罚自己扫了一个月的落叶,还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自己的个人的幸福?毅然决然地夺走了别人的幸福还差不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几位小姐姐连自己给里给气的未婚夫和小气巴拉的师父都提起来了,怎么就没一个人说起她哥呢? 按说她哥长得也不丑啊,要钱有钱,要颜有颜。想到这里,云瓷宁不禁摸摸下巴,在心里十分替她哥的下半生担忧。 云扬这般多千金小姐,竟然没一个看上他的。 而事情的真相是,她们身前还坐着尊大佛,人人都晓得这位公主芳心暗许,哪有人傻了吧唧地朝枪口上撞?故而便十分有默契地避开了“云瓷央”这三个字,而凤巧颜也不似方开始的高傲,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时不时的点头附和几人的观点,没怎么说话。 只有这样,才显得她身份尊贵。 看那一群叽叽喳喳聒噪的女人,怎么抵得上本宫半分。 正当云瓷宁脖子累了,想要换个姿势站时,清朗的歌声却自江面传来,听起来不像是渔歌,几个性子较开朗的女子掀了帘子远远望去,不一会儿便瞧见了江对面一艘比较大的画舫。 同样是黄漆的顶,上头以流苏做装饰,正朝着这边缓缓行来,画舫前头一个青白衫男子迎风而立,春风拂起那人发带,颇有几分“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意。 那人手中拿着折扇,仰头清唱,水里头的野鸭子似乎游得更加欢快了。 虽隔得太远,瞧不太清那人的面容,但那般挥斥方遒的意气不由得教几位少女心头一动。 几人还沉浸在男子的歌声之中还未回过神来,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再瞧时,男子低头进了画舫里头,没了影子,掀帘观望的女子不由得有些失望。 * 晏佑方进画舫,便有两个纨绔子弟笑着迎上来,“小侯爷别的学不好,却在音律上独有造诣,只是不知可有姑娘回应?” “哈哈。”晏佑笑着摆了摆手,替自己倒了杯茶,坐在椅上道:“哪有什么造诣不造诣的,不过是唱着玩玩罢了,没有姑娘回应又如何?大家今日本就是出来游玩。说实话,你们今日当中有谁当真是冲着寻媳妇儿来的?”说到此,晏佑忍不住伸出个指头,双眸将画舫里头坐着的人都扫视了一编。 “小侯爷心性如此豁达,教我等愧之不如。”两个纨绔子弟面容带笑,对着晏佑作了个揖。 晏佑放下手中的茶杯,瞧着两人又是挤眉又是眨眼的,折扇在两人头上一人来了一下,佯装恼怒道:“你们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 一直都未曾开口的凤瓴接话:“都有。” 画舫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瓴兄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原来永宁此地在三月有个画舫对歌的习俗,男子于画舫之上开口唱歌,若是姑娘们遇见心仪之人,便会商量好后,选出一人作为代表对上男子的歌,对歌比不得对诗,用词活泼,规矩也不严整,在对歌的音律与对仗上并没有特别严格的要求。 虽然这个朝代民俗还算是比较开放的,但平日里一直闷在闺阁里头的大小姐们总不可能说唱便唱,更何况这一画舫里头的姑娘们身份都不低,即便是心里头想,面上却又有些不好意思。 凤巧颜自然瞧出了她们的心思,嘴角勾起,心里头忽然升起一个想法,朝着云瓷宁站着的那个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出去。” “我?”云瓷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如同还没睡醒一般瞪大了眼睛。 凤巧颜点点头,“去对,若是对的好,将功抵过。若是对的不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在说“新账旧账”四个字时,语气尤其重,云瓷宁抽了抽嘴角,刚才那个人唱的什么鬼她都没听清楚,还对歌?信不信我唱个“山丹丹那个开花儿哟红个艳艳个鲜”出来吓死你们。 呼了口气,云瓷宁弯起嘴角眯眼道:“有没有别的将功抵过的方法呀?” 凤巧颜微微抬眼:“你还敢跟我讨价还价?” 得,就你嘴毒,这仇我记住了。云瓷宁觉得自己十分小心眼,她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她回到京城一定要查清楚这个人是谁。当然,前提是她得有胆子回去。 站在画舫外头的云瓷宁双手叉腰,小厮见有人出来,忙上去迎接,待看清楚是她之后,凑上去低声道:“大妹子,她们没为难你吧?” 云瓷宁摇摇头,不就唱首歌嘛,教你们看看什么叫灵魂歌姬。 反正这首歌旋律轻快,不仔细听是听不清歌词是什么的,也容易教她蒙混过关。想到此处,云瓷宁朱唇轻启,吸了口气唱道—— “柳絮轻摇,春燕又回巢,百花皆在丛中笑。 草色半新,落雪染春桃,无尽风光好。 句芒印已交,是一春又来到。 恰琴瑟声起与君共歌一曲,且趁年少。 芳菲遍绕,弱水烟波渺,暄风吹绿池边道。 满地蒌蒿,疏影弄梅梢,黄鹂枝上闹。 东去春归早,望杨花为谁老。 闻余音袅袅飞过明月桥,未醉魂已销。” 歌声如同划过小径的泠泠山泉,在林中跳跃飞旋;又如同响彻山谷的银铃,十分明快,一瞬间扫去了游子归来时的仆仆风尘,扫去了异乡人的思归之愁。 又一春,人生哪有那般多时间留给你唉声叹气,不若诗酒趁年华。 对面画舫一瞬间起了骚动,纷纷想着如何对唱,仿若这对唱不是因为情谊,而是成了个小小的比赛。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凤瓴嘴角微弯,望了望画舫外头的渺渺山水,应道—— “春雨寥寥,池鱼惊自跳,一时花落知多少? 斜风沾衣,红线指上绕,朱颜羞更娇。 云散天清晓,远山缈水迢迢。 有伊人作伴踏歌同路行,愁事皆消。 花间晚照,莲舟迎暮涛,娉婷倒影芙蓉沼。 春色难调,绿波风萧萧,鸳鸯抬头瞧。 世事多纷扰,而一心人难找。 且春去春来明日谁知晓,只记今朝。” 055.尽兴而归,您说得对 那女声如同银铃般清脆,潺潺细流,洗涤心灵;男声独具风韵,低沉却又温柔,两道天籁般的嗓音组合在一块儿,听者闭上眼恍若当真瞧见了春日里翩跹的蝶、低垂的柳、晃荡的江…… 初春之时,万物复苏,有才子佳人作伴同行,别无他求。 两艘画舫中的人都沉浸在这美妙的歌声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直至那江上的鸭子又从另一旁游了过来,这才登时爆发出一阵阵如雷的掌声。 站在画舫前的云瓷宁心里头不由得生出几分惊讶,想当初自己学这首歌的时候差些咬到舌头,这对歌之人到底是何人,才听自己唱了一遍便记住了调子。 正思量时,岸上却有个小厮快步跑向了云瓷宁所在的画舫,对着画舫喊道:“方才那位唱歌的姑娘,可否去舫中一聚?” 小厮问话时弯着腰,十分恭敬的样子。 坐在画舫之内的凤巧颜不由得眯了眯眼,在这永宁城内,能够坐上这般华丽的画舫之人,必定身份不低,不管对面之人是谁,她也绝对不可能放云瓷宁过去,白白给她个攀高枝的机会。 还未开口,外头的云瓷宁果真恨不得想要从画舫跳到岸上,只差在脸上写上:“我去”二字了。 凤巧颜料的不错,云瓷宁巴不得离开这个鬼地方,简直就是无数女人的修罗场,要么怎么说女人像鸭子呢,呆在一群鸭子中间,不被吵死才怪。 她一条腿还未跨上岸,里头的凤巧颜便率先出声:“呀,大老鼠要在眼皮子底下溜了!”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教对面画舫里头的人听的清楚。 云瓷宁气结,这个女人怎生这般小心眼,这时候竟然当着那般多人的面唤自己“老鼠”,她奶奶的,若不是她看对面人多,早便上去和她正面干一架了。 一向十分怂的云瓷宁跳上了岸,没理会画舫之中的凤巧颜,站在岸上站了半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竟然身子一转,朝着画舫里头的凤巧颜弯腰作了个揖,笑眯眯道:“是的,您说的对。” 方才暗讽她的凤巧颜看见她这般态度,不由得愣了半晌,疑惑地望了望周围的千金们,其他人也照样是一脸懵逼,不懂凤巧颜分明骂了她,为何她还说凤巧颜说得对。 就在这愣神的一瞬,云瓷宁早便转身离开了画舫。 跟着小厮一同到另一艘画舫去的云瓷宁一想到能够摆脱这群女人,步伐不由得轻快了许多。 掀开珠帘,里头的格局其实同方才那画舫差不多,只是少了繁杂的装饰与摆设,里头唯有几张方桌与木椅,再其次便是青花瓷的酒壶与笔墨纸砚,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于是原本差不多大小的两艘画舫,在云瓷宁看来,男子们聚集的画舫倒显得空荡些。 最先瞧见云瓷宁的是从前打趣过晏佑的两个纨绔子弟,两人虽然心思未曾放在正经事上,却也十分喜欢结交朋友。云瓷宁方才那黄莺般的嗓音教他俩不得不服,忙欠了身将她迎了进去,弄得云瓷宁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一低头进画舫里头,晏佑便惊呼一声,“竟又见面了!” 这一声惹得他身后的人纷纷探过头来,问道:“小侯爷曾见过这位姑娘?” “小侯爷”三个字,云瓷宁听的清清楚楚,不由得有些惊讶,一是惊讶随意逛逛都能碰见个侯爷,二是惊讶她什么时候同他见过面了。 “那可不。”晏佑晃了晃脑袋,手中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他那脑补过的“一个好姑娘被负心汉抛弃之后,恋恋不舍坚持寻夫的故事”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瞥眼对上了凤瓴的双眸。 凤瓴眼眸暗沉,似是在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觉察到他眼神的晏佑顿时将未说出口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处,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用扇柄搔了搔脑袋,道:“或许……可能……在梦里见过。” 画舫之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几个纨绔子弟不约而同地阴阳怪气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惹得晏佑一人给了他们一拳。 一个纨绔子弟还未曾消停下来,又问道:“小侯爷莫不是在学《风月宝鉴》里头的宝哥哥?一见面便这样同人姑娘家套近乎,未免太俗套了些!” “你!”晏佑说不过他,索性坐在椅上,猛灌一杯茶,“什么劳什子《风月宝鉴》,我可没看过!” 为了避免众人继续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晏佑笑眯眯地望向云瓷宁,问道:“还不知姑娘芳名?” 方才莫名其妙看着他们吵起来的云瓷宁直到现在还如同在梦里头一样,听到这句问话,笑着挥手道:“什么方名,我还圆名呢,叫我……白瑾便是。”瞧着方才晏佑被众人打趣的模样,云瓷宁也知晓这人即便身份高贵,却不端什么架子,不由得同他一样笑眯眯地反问道:“你叫什么呀,小弟弟?” “咳……”摇着扇子的晏佑差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面前这个女子瞧起来不过及笄的模样,竟然称自己弟弟?自己虽说还未加冠,但好歹也已束发三年,这般叫,自己岂不是显得太过幼稚?一回首,后头的几人果真都在憋笑,就连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凤瓴,也低着头装作十分专注实际上手中的毛笔却抖个不停。 “晏佑。”晏佑转过了脑袋,却没有想到又一个绰号此刻已经在云瓷宁的心中诞生。 众人都一一报了名字,云瓷宁在瞧见凤瓴时怔愣了几分,同时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担忧,那日被他的小迷妹们挤成肉饼的可怖记忆还萦绕在心头,在同他打招呼的时候,云瓷宁不由得暗暗后退半步。 行礼的凤瓴也是双手一顿,嘴角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笑,只当那小妮子还在为走错茅厕那事羞赧。 不同于其他男子的大大咧咧,凤瓴身旁的男子起身时却有些拘谨,只低着头道了声“穆雨”便忙又坐下了,也未曾瞧清楚面孔,像是在害怕什么一般,让云瓷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身后的晏佑有意为那人解围,解释道:“穆小兄弟性子有些拘谨,不太习惯这般多人的场合,白姑娘莫要误会了才是。” 云瓷宁挑眉,其实他用不着解释,毕竟自己心大,要是换作了凤巧颜,指不定在心里头记仇,说人家看不起她呢。 056.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晏佑没有在名字上头多浪费时间,他性子本就跳脱,与人相处的模式也十分自来熟,也不曾忌讳男女之间的什么规矩,上去扯了扯云瓷宁的衣袖,直接开口问道:“方才我们在画舫里头听的清楚,有人暗讽你,你都听不出来么?” 虽然晏佑生活的侯府之中,并不存在什么嫡系、旁系的争斗,但作为一个将来会承袭父亲爵位的小侯爷,心思绝对不可能太过单纯。 故而那话中之意,他还是能听出几分的。 “听出来了啊。”云瓷宁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搅得晏佑十分疑惑,“那你还那般高兴地回她说:‘是的,您说的对’?” 云瓷宁摇了摇头,故作老成的样子将画舫里头的众人逗笑,“你们呀,还是太年轻。” 只见她负手语重心长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年轻人上山去拜访修行多年的大师,他问大师‘什么才是快乐的秘诀呢?’大师答:‘不同愚者争论。’年轻人不服,‘我并不认为这能获得快乐。’大师双手合掌,闭眼轻声道:‘是的,你说得对。’” 故事讲完,众人都笑出了声来,凤瓴嘴角也噙着一抹笑,只不过未曾如他人那般夸张,恨不得要在画舫里头滚一圈儿。 只有站得离云瓷宁最近的晏佑拧着眉毛,问道:“什么意思啊?” “‘不同愚者争论’,方才那骂白姑娘之人,可不就是‘愚者’?”一旁的人一语点醒了还在冥思苦想的晏佑,只见晏佑双眸一亮,激动的不可言表,若不是众人拉着,差些便要爬到画舫顶上大叫一声“妙”了。 心性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怨不得被称为大师呢。 而那个被别人说成是“愚者”的某人,从画舫上下来时打了个喷嚏,差些跌进河里,一想到今早被云瓷宁冲撞便忍不住咬紧了牙根,凤巧颜无处发泄,竟将怒气转移到身旁的文茵身上。 “今日画舫之行,不过如此。哎,不知文茵姐姐你同瓷央哥哥那事如何了?”身后的千金还未走净,凤巧颜像是正巧想起一般,随口一提。 方才预备上软轿打道回府的千金小姐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毕竟不管怎么说,这事都是前些日子京城里头传的沸沸扬扬的八卦,不听白不听。 文茵颔首,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良久,终究是舒展了眉头,轻声道:“一场闹剧,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是啊。”凤巧颜应和着,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假的终究是假的,即便是有人传了千遍万遍,也终究不可能成为真的。”说到此处,不由得洋洋得意起来,“瓷宁妹妹就是爱闹,你说她是不是同七哥约好了一同逃婚,连方法都一样。这若是没有约好,可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文茵依旧面上带笑,不论凤巧颜说什么,都未曾变脸色。且不说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便是当真在乎,自己是郡主,她是公主,身份本就比他人矮了一截,心里头再不服,也不能在面上表露出来。 所以便以退为进,文茵聪慧,知晓凤巧颜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在警告自己莫要妄想着同她抢云瓷央,言语之中透露出同云瓷宁的亲昵,又适时提到云瓷央。 只是凤巧颜不知道的是,仅仅是她那句“呀,大老鼠要在眼皮子底下溜了。”便已经能够让她趴在起跑线上再也起不来了。 * 云瓷宁所在的画舫之中,气氛早已被带动起来,方才刚认识的几个年轻人,很快便打作一团,便是有些拘谨的穆雨也参与进来,与他们一同作画。 站在桌前的云瓷宁咬了咬毛笔后端,看着白花花的宣纸,不明白古代人的娱乐方式为什么只停留在琴棋书画上头。 要是自己来办一场趴体,那最大的活动肯定是——吃!把全城的小吃都集合在一起,想吃什么吃什么,然后遇见自己爱吃的食物,便诗兴大发,张口便是一句诗—— 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呀、“熟油新作饼香”呀,想想都觉得十分高兴。 尽管自己会画一些简笔画,可并不代表这种画会被所有的人接受,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边,晏佑好像画了个大饼,云瓷宁嗤笑一声,当真是现实版画饼充饥。 再转头看看自己左边,穆雨笔下的山水十分引人注目,墨色调的浓淡相宜,引得几个纨绔子弟啧啧赞叹。 忽而,云瓷宁灵光一闪,咧嘴时露出一颗虎牙,想到画什么了。 半柱香后,三人都昂首挺胸地站在自己的画前,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只见晏佑动作潇洒地将宣纸展开,却因为动作太快将手边的砚台一把从桌上给掀了下去,漆黑的墨汁溅了他一身。 众人正想开口教他去换身衣裳时,晏佑却乐得拒绝,摆摆手道:“我决定了,这件衣裳今后我不洗,就叫它‘泼墨衫’,普天之下,仅此一件,说不定还能卖个好价钱!” 画舫里头的人不由得被他这句话逗乐,同时也佩服他这豁达的心性。 既然晏佑说了没事,他们也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画上,云瓷宁忍不住笑出声,原来画的不是饼,那歪歪扭扭的圆形之外,新添了几个小圈,勉强能认出是只甲鱼。 还别说,画的挺像,有种现代主义风格。 你问什么是现代主义,用人话说就是:看不懂的东西。 一人擦了擦汗:“小侯爷胆大,竟还画王八……” “粗鄙。”晏佑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指着自己的“旷世奇作”脸不红心不跳道:“文人要懂得说雅言,什么王八不王八的,这叫玄武。” “……” 空气突然安静,众人盯着那画上的“玄武”盯了许久,没说话。 不知是谁先开口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赶紧去称赞穆雨画的好,说什么同京城七殿下的丹青有的一比。一提到七殿下,云瓷宁更加纳闷,这是第二次听到别人说七王爷丹青画的好了,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啊? 还未等云瓷宁回过神来,一群人却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身旁,忽而晏佑瞪大了双眼,指着空白的宣纸问道:“这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云瓷宁眨了眨双眼,“谁说什么都没有了,你再好生看看。” 晏佑摇了摇脑袋,凑近了几分,差点就要把那张宣纸给吃了,“还是什么都没看见,你画的是什么?” 云瓷宁微微一笑,道:“我画的呀,叫‘美人赏雪图’。” 057.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美人赏雪图?”看着云瓷宁说的像模像样的,晏佑还以为自己瞎了,这宣纸上明明什么都没有画啊!想到此,他的折扇末端置于宣纸之上敲了敲,问道:“雪去了何处?” 云瓷宁向前走了两步,弯腰将画舫上头的珠帘尽数掀起,江面之上波光粼粼,一缕阳光挤了进来,教原本在阴凉处的众人有些适应不过来,本能地眯上了眼。 “今日阳光这般好,这上头的雪呀,化了。”云瓷宁双手抱臂,笑道。 听闻这个回答的众人即便心里头觉得她说法荒唐,可偏偏又挑不出错来。天气热了,雪自然化了,还怎么画? 晏佑眨了眨眼,嘴角的坏笑愈发明显,接着便问:“那美人儿呢?美人当不会也化了吧?” 椅上的凤瓴不由得勾了勾唇,坐正了身子,细细听她下一个回答,似是来了兴趣。 云瓷宁十分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嗨呀,腌柚子你是不是傻,美人儿又不是雪人,怎么可能也化了?” “噗——”云瓷宁对晏佑的这个称呼教众人笑话了半天,一人笑的直捶桌,另一个弯着腰怎生也直不起身来,直叫着“嗳哟、嗳哟。” 而那个被起了外号的晏佑不仅未曾生气,还同众人一起笑得开怀,从小他就不喜欢别人将自己的身份当回事,越是能同他打成一片不顾身份尊卑的朋友他心里越觉得欢喜,现在眼前便多了一个这样的朋友,怎生不高兴? “我说这画叫什么名儿?”云瓷宁歪头,想引导着晏佑自己说出答案。 “美人赏雪图啊。”晏佑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画名,却仍旧是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瓷宁摊手,十分无奈地继续解释道:“美人赏雪图,美人赏雪图,美人是来赏雪的,雪都没了她们还留在这里作甚?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听完这些解释的晏佑犹如醍醐灌顶般,双眸亮的如同夜幕中的星星,对云瓷宁充满了敬佩之情,不由得摇着扇子啧啧赞叹:“这倒是个好办法,以后若是爹爹再检查我的功课,我也这么办。” 很好,云瓷宁又靠着自己的忽悠大法收获了一位没脑子的迷弟。 “哈哈哈,除非小侯爷还想被罚。”那群纨绔子弟又开始损他。果真,话音刚落,晏佑便要跳脚,“还说还说!在姑娘面前就不能给我留个面子!” 正当众人又要乱做一团时,一直都很少开口说话的凤瓴忽而缓缓起身,一开口便是惊世之言:“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白姑娘的画作,在下可否收于书阁之中观赏?” 云瓷宁差些一头栽在了地上,方才她开玩笑不会被他当真了吧?一张白纸有什么可观赏的?此时此刻,云瓷宁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裁缝,还是替皇帝做新衣的那种裁缝,心里头只剩下深重的罪孽。 一抬眼,对上凤瓴的双眸,如同一汪深泉般清澈不见底,教人看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而在他身旁坐着的穆雨,在听见他要收藏云瓷宁的画时,不由得抬起头来多瞧了她几眼。眼神之中,不仅有打量与试探,还多出一分莫名其妙的情绪。 答应吧,你这明显是在坑人家;不答应吧,又显得太过小气了些。 好在晏佑这小子反应快,一收折扇,轻笑一声便能打破尴尬的气氛,他故意维护云瓷宁道:“阿瑾可是我的人生导师,瓴兄你要收藏她的画作,不拿出些诚意怎么行呢!”说着,他眯着眼搓了搓手指,示意凤瓴拿钱来。 “小侯爷这般快便改了称呼,还认了先生,教咱们自愧不如,自愧不如。”纨绔子弟摇摇头,笑着叹气,好像云瓷宁此刻当真成了个香饽饽般。 云瓷宁看到他这番动作,双眼一亮,果真还是迷弟最懂她的想法。钱袋丢了,自己身无分文,把这张白纸给卖了,不就可以拿到一些小钱钱了? 虽然骗人教她心里过意不去,但是她发四,以后赚到了小钱钱一定想办法还给他! 对面的凤瓴叹口气,有些责怪的看了晏佑一眼,文人之间是最忌讳谈到“钱”这个字眼的,便是提了,也要换成什么“孔方兄”、“阿堵物”之类。 在别人辛辛苦苦创作的画作面前提“钱”这个字,完完全全就是在侮辱别人。 如果云瓷宁知道他心里头的想法,肯定要热泪盈眶地奔到他身前,抱住他的大腿喊道:“我不介意,来吧,来用小钱钱尽情地侮辱我!” 接收到凤瓴的眼神,晏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闭了口,坐在椅上大口大口地灌茶。 凤瓴勾唇,调整好了表情,决没提“钱”那个字,十分有诚意道:“不若这样,白姑娘说件最想要的物品,在下拿它同此画交换。” “什么东西都行啊?”云瓷宁挑眉,似是有些不相信,她要是说喜欢天上的星星呢? “嗨,阿瑾你喜欢什么尽管说。”晏佑似是她肚里的蛔虫般,“除了天上的星星这等买不到的东西,其他东西瓴兄定能拿到手的。” “这么厉害?”云瓷宁继续怀疑。 “你是不知晓瓴兄的身份吧?”晏佑嘴快,一时没瞧见凤瓴暗示的眼神,真相脱口而出:“瓴兄乃是当今陛下的第六子,名讳凤瓴,只是常年在永宁生活,且同我一样不喜权势纷争,这才隐去了六王爷那个称号。”说到“跟我一样”四字时,晏佑十分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惹得云瓷宁笑出声来。 忽然便乐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云瓷宁道:“好巧,你也姓凤哎,我们家小黄鸡……”话说到一半,方才还在笑个不停的云瓷宁向上弯起的嘴角登时平了,画舫里安安静静的,似乎都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云瓷宁压下心中酸涩,又扯起一抹笑,故作轻松道:“我是说我们家养的小黄鸡叫小凤,是不是很巧?嘿嘿嘿。”说完之后,云瓷宁自己一个人傻笑三声,俄而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敢把当朝六王爷和鸡比,她怕是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想到此处,云瓷宁一张脸顿时僵了,那尴尬的笑容也迅速自脸上溜得无影无踪。 058.一目十行,其实文盲 “的确很巧。”让云瓷宁没有想到的是,凤瓴不仅没有责怪她说错话,反倒还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他身旁的穆雨不由得偏了偏脑袋,面带疑惑地看了一眼凤瓴的侧脸。 觉察到那人的眼神要看往自己这边,穆雨忙又低下了脑袋,耳根还不知为何,红的如同熟透了的苹果。 这诡异的气氛就这样持续了半晌,凤瓴忽然提醒道:“白姑娘还未曾对在下说想要什么呢。” 云瓷宁瞧他既然不计较,自己也不扭捏,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同晏佑方才一模一样的动作,搓了搓手指,坏笑着没有说话。 “二十五两。”凤瓴脸上竟浮现了一丝笑容,对上晏佑询问的眼神:“你不是说不提钱吗?现在打脸了吧?” 凤瓴一本正经地保持着微笑,眨了眨双眼,继续用眼神同晏佑保持着交流,“对呀,‘二十五两’四个字里头,哪有‘钱’字?” 一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两人眼神交流的云瓷宁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二百五十两?” “有何不可?”凤瓴微笑反问,倒是教云瓷宁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乖乖,卖一张白纸便能卖二百五十两银子,她在女骗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不知在下方才说的话,白姑娘意下如何?”凤瓴的嘴角依旧噙着一抹笑,温柔地问道。 这下轮到云瓷宁惊讶了,她本以为凤瓴只是说着玩玩罢了,没想到他竟真的想买下这幅画,而且确切的说这根本就是张白纸,最最重要的是他一出手便是二百五十两,难不成古代的人脑子都很迟钝,很容易骗么? 还是管理国库的人正巧都被她给碰上了? “你……当真要买下啊?”云瓷宁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在下何时骗过白姑娘?”凤瓴未曾正面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反倒将另一个问题直接抛给了云瓷宁,堵得她不知如何接话,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话题终结者吧。 我俩不过匆匆见过几面,你想骗我连时间都没有呢!云瓷宁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接着便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那张白纸塞进了凤瓴的手中,生怕他反悔,忙道:“成交!” 凤瓴着实被她这般风风火火的行事风格给吓着了,有些尴尬地扯平了手中的宣纸,“白姑娘可否在上头题上几个字?” “好啊好啊。”云瓷宁一口便答应了,不就题几个字么,好在不是让自己作诗,不然她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但是凤瓴的下一句话教她后悔万分——“可否注上姑娘芳名?” 云瓷宁面上未动,内心却想“突突突”了他。 那个瑾字,她从南无涯给她改名时便未曾写对过,现在他竟然让她题名字?云瓷宁一张脸都绿了,挠了挠头,双眉拧成了个“八”字,打着哈哈道:“名字有什么好题的,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世间定还有千千万万个白瑾,不若我题句诗吧。” 没想到,云瓷宁胡乱说的一句话,在凤瓴心里头理解之后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再抬头时,云瓷宁正提笔思索有什么合适的诗句可以题在上头。 “无边落木萧萧下,青草池塘处处蛙?”这个意境貌似太过悲伤…… “问君能有几多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不行,这个太长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对,不对!云瓷宁烦躁地抓抓自己的脑袋,差些暴走,自己这脑子里头都记得是什么啊?怕是语文老师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云瓷宁总有一种语文老师会穿越过来打她的感觉。可是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人的大脑记忆空间总是有限的,前几天因为背《毒典》里头的空间全被药草给占据了,这些诗句自然而然便被当作垃圾给清理掉了。 凤瓴好笑地瞧着她似个猴儿般上蹿下跳,以为云瓷宁预备自己作一首诗,也没出声催她,只静静地在一旁等着。 忽而,云瓷宁灵光一闪,用手拍了拍脑袋,总算是想起了一句完整的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正巧她画的便是美人赏雪图,这诗也是描写雪景的,题上去再切题不过了。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云瓷宁在落笔之前,心里头想象的画面是——笔势恍如飞鸿戏海,生动之致,圆润而又娟秀,引来周遭无数人的赞叹。 然而当她写完之后看见自己狗爬一般的字差些崩溃。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便静默了。 “这字写的真……”“丑”字还未说出口,晏佑便被凤瓴瞪了一眼,感受到凤瓴释放出来的冷气,晏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咽了下口水道:“真……真……大啊哈哈哈……” 他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如何形容云瓷宁的字,最终只说了个“大”,而后出现了世纪尴尬,所有的人跟着他一起扯出个笑容,夸赞道:“此字当真是狂放不羁。” 云瓷宁自然知道他们是在恭维自己,心里头也清楚自己是几斤几两,故而不在字上太过纠结,怪只怪她当年在书法课上只顾着画画了。 * 波光粼粼,斜阳入鬓,待作画之后,众人见天色渐暗,不知不觉已在画舫上头呆了好几个时辰,便一一起身作别。 瞧着散去的人群,先前热闹的画舫一下子显得十分空当。 云瓷宁微叹了口气,怪不得有“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话,虽然今天同这些人相处很开心,但在离别时心里头终归还是有些不舍的。 凤瓴和穆雨是最后出画舫的,只因两人坐在画舫最里头,出来时凤瓴用手挡在画舫上头,才免得穆雨出来时撞到了脑袋。 觉察到凤瓴的关心,穆雨报以微笑,而后低下了头,站在岸上的云瓷宁瞧着两人的相处模式还有穆雨微红的脸颊,阴测测笑个不停。 忽而,不知何时到云瓷宁身旁的晏佑幽幽的一句话让她骇了一跳,差些跌进了河里,“阿瑾,你在笑什么?” 还能笑什么?腐女之魂在熊熊燃烧呗。 云瓷宁上下打量晏佑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你不懂。” 说的好像她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婆婆一般。 059.人生短暂,赶紧开饭 “傍晚有位先生在白驹寺宣讲离忧大师的佛法,穆小兄弟可有兴趣同去?”凤瓴放下自己方才抬起的手,嘴角挂着一抹明媚的笑,一双澄澈的眸子瞧着穆雨,十分有礼地问道。 自始至终,两人之间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站在岸上的云瓷宁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什么,只能瞧见穆雨有些扭捏的身影,那身影顿了顿,便转身跑了。 * 夕阳西下,丹霞似锦,霞光映红了半边天,原本洁白的云如同被人泼上了彤色颜料般渲染,清风吹过,将趴在二楼走廊上眉儿的发丝拂起。正无所事事地盯着街道上行人的她忽地眼眸一亮,转身便提着裙裳下了楼。 “姑……”还未喊出口,眉儿便对上穆雨的眼神,连忙改口:“公子。” 原来方才在那画舫上作画的穆雨,竟是丞相家的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她故意省去了名字里头的“栀”字,才未教人认出来她的真实身份。 说实话,方才凤瓴问她有没有兴趣去白驹寺时,她心里头自然是愿意得不得了的。管他宣讲的是佛法也好,道法也罢,只要能同他待一会儿,便是宣传邪教她都不在乎。 可是一想到她此次是跟随着父亲来永宁有公事要办,好说歹说才教他带上自己,穆栀雨便泄了气。对于上次险些被抓包的事情她心里头已经有了阴影,生怕这次晚回来一会儿,又被穆青云给发现了,这才下了狠心直接拒绝了凤瓴。 大抵这是瓴公子第一次被人拒绝。 原本穆栀雨穿着身男装回来时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在瞧见驿站里头空荡荡的房间时,她肠子都悔青了。 “爹爹还未回来?”穆栀雨将外袍脱下,走到衣柜前头去拿衣裳,一旁的眉儿替她整理换下来的衣服。 “老爷被一伙儿人请走了,说是有公事商量,眉儿也不好细问,临走时只说他今儿晚些回来。”眉儿方说罢这句话,穆栀雨便差些从床榻上跳起来,“死眉儿,你可害惨我了,怎生不早说!” 眉儿握着衣裳的手一抖,颤巍巍地朝后退了两步,“奴……奴婢……也是午后才听说的嘛。”说着,小丫鬟十分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穆栀雨又颓废地坐回了床榻上,长叹一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当她自个儿狠心拒了他好了。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多少女子想要同瓴公子见一面,机会方才就摆在她面前,生生被她自个儿给抛到河里去了。 这厢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却响起了敲门声,眉儿本以为是穆青云回来了,正预备直接开门,却被穆栀雨给拉住了,瞧着门上映出的影子,那人身形不像是自己的父亲。 眉儿只朝前走了两步,贴着门问道:“何人?”一转头,瞧见方才还坐在外头的穆栀雨抱着换下来的衣裳坐到屏风后头去了,这才将门打开来。 外头立着的是个穿着长衫的中年人,国字脸,瞧见是眉儿开门时先开始有些惊讶,顿了顿又有些失望。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对这种碰软钉子的事情司空见惯了,失望的表情也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 接着,中年人十分有礼地作揖道:“在下乃是吴知府的师爷,姓李。今日特地来拜访丞相大人。昨日那事的确是小的安排不周,才教……”话说至一半,里头的穆栀雨忽而出声,“李师爷,家严今日出去办公事,恐无人招待,辛苦师爷多跑一趟。师爷若是有急事,可否留个信,栀雨也好同父亲交代。” 李师爷抬首,仍旧站在驿站的门外头,摆摆手道:“不妨事。原来是丞相家的女公子,早便听闻女公子柳絮才高,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李师爷习惯性地客套两句,自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那便拜托女公子将信转交给丞相大人了。” 说罢,他将信封交到了眉儿手上,便转身下了楼。 听见脚步声渐渐消失,屏风后头的穆栀雨这才出来,将眉儿手中的信收好,疑惑道:“那师爷方才说安排不周,是怎的回事,眉儿你知道么?” 眉儿拧了眉,“就是老爷来永宁的第一晚,那些个官们也不知是怎生想的,竟将老爷的轿子抬到了琼仙苑里头。当真是要死,那琼仙苑是什么地方,他们自个儿在背后偷偷摸摸地玩儿便罢了,这次还摆到了台面上。” 瞧着眉儿喋喋不休的样子,穆栀雨抽了抽嘴角,“琼仙苑没有你说的那般不堪吧,那里多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过去都是听曲儿谈天的,若当真同那些不堪的妓院一般无二,那些请父亲去的官员岂不是明摆着在找死?” 话音刚落,穆栀雨便对上了眉儿惊愕的表情,“姑娘,你怎生知晓的那般清楚?” “我……”穆栀雨的眼珠转了转,她总不能说她上次见凤瓴就是在琼仙苑吧?若是说出来,眉儿指不定又要嚷嚷着说甚么“天底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即便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瓴公子也去逛青楼”之类的话。 想到此处,穆栀雨轻扯了扯嘴角,“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奴婢还听闻前段时间琼仙苑关门了呢,道听途说的东西,不足为信的。指不定是他们为了躲避追查才故意将琼仙苑传成那般。” “好了好了。”穆栀雨不想再纠结了,摆了摆手,觉得肚子有些饿,忙转移了话题,问眉儿可有什么吃的。 * 走在街道上抱着一箱银子喜滋滋的云瓷宁一转头又瞧见了晏佑,原本她以为他只是和自己同路,要回侯府,可走了那般久,晏佑依旧跟着她。 于是云瓷宁停了脚步,转身问道:“你一直跟着我干吗?” 晏佑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我想和你多学学。”比如“美人赏雪图”那种忽悠人的技能。 抱着小箱子的云瓷宁挑眉,咧了嘴笑道:“算你眼光不错,不过,要同本女侠学习,本女侠要先考考你,这永宁里头,都有什么好吃的呀?” 说罢,云瓷宁转头,笑眯眯地望着晏佑。 想来晏佑也是个对吃十分有研究的人,折扇悠然收起,在身前点了几点,几个名字脱口而出:“东街八珍阁的薏米红豆汤,西街食货斋的糯米团,南市百味居的蛋黄酥,北市御食园的驴打滚……” 晏佑一边说一边向前走个一两步,摇头晃脑的,像是个作诗的文人,而一旁听见这些食物名字的云瓷宁肚子早便饿的咕咕叫。 060.风调雨顺,吃口馄饨 “打住,打住!”云瓷宁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她觉得晏佑再说下去,自己就要流出哈喇子来了。 晏佑听闻她叫自己停下,又瞧见云瓷宁饿的头昏眼花的样子,坏笑道:“那白女侠现在可以允许在下跟着你学习了吧?” “可以可以。”云瓷宁忙不迭点头,“不过……”说着,她转了转眼珠,“还有一样,你没有说出来。” “愿闻其详。”晏佑弯着腰将折扇拿在手中,如同上朝拿着象牙笏的大臣一般,严肃的样子将云瓷宁给逗笑了。 “馄饨。”云瓷宁说出了这两个字,舔了舔嘴巴,十分向往道:“走,我们去吃馄饨。” “馄饨?”晏佑十分疑惑地被云瓷宁拉着一路走,却见云瓷宁转头鄙视了他一眼,“大少爷,你不会连馄饨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哎,当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仙女,啊呸,小仙男。 晏佑停下了脚步,摆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想吃馄饨的话,直接教家里的厨子做便好了,何必多跑一趟?” 云瓷宁摇头晃脑,“你懂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白女侠之意不在吃,在乎体察民情也。” 晏佑“噗嗤”笑出声来,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吃”说的这般清新脱俗的。 * 东街的街角处,一处不大不小的馄饨铺子在那里搭着,灶里升起的水汽氤氲,教那一方小天地显得格外温馨。 有句话说“好酒不怕巷子深”,这句话用在馄饨上也不错。方才走到巷子口,两人便闻到了自馄饨铺子里头飘来的阵阵香味儿。 原本晏佑还在奇怪,为何云瓷宁不走大路,偏偏走进了小巷子里头,现下看来,这小巷子里的馄饨不比他方才说过的那些糕点坊里的糕点差。 铺子虽然至简,却绝不简陋,里头摆放着的桌子也是十分普通的木材所制,但每一方桌、每一张凳都擦得十分亮堂,教人看了心里觉得舒服。 云瓷宁挑了张距离灶台较近的桌子坐下,晏佑也坐在了她身旁,只是他坐下时用手中的折扇掸了掸灰这个动作教云瓷宁皱了皱眉,心道果真是侯门之中长大的大少爷。 现下还未到用晚膳的时辰,灶台后头那个立着的女子还不算太忙,只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锅里的水烧开,而后仔细地切着要用的食材。 女人约莫四十岁的模样,头发用蓝色的方巾包裹,一双巧手拿着刀在砧板上灵活地切着,短促而又轻快的声音在小小的馄饨铺子里头组成一段欢乐的乐曲。 听闻有人来,女人放下手中的刀,双手在腰间的敝膝上擦了擦,弥漫的水汽似是挡住了她的视线,没有瞧清楚来人是谁。 女人一边自灶台后头走来一边开口问道:“两位吃些什么?” 直到走至云瓷宁身旁,女人清瘦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动容,扯出了个笑容道:“原来是恩人!” 感受到晏佑疑惑的眼神,云瓷宁忙摆了摆手道:“张嫂,我都说啦,不用叫我恩人恩人的了,叫我白瑾,阿瑾,都可以。” 张嫂点了点头,虽是没再叫“恩人”,却仍旧十分客气地问道:“白姑娘今日吃什么口味儿的馄饨?” 坐在椅上的云瓷宁思考了半晌,道:“恩……就要香菇白菜馅儿的吧。”说罢,她用手肘戳了戳一旁的晏佑问道:“你呢,腌柚子,你吃什么馅儿的呀?” “呃……”晏佑第一次在外头的小铺子吃馄饨,也不知这里都有什么馅儿的,又不好开口问,便道:“和白姑娘一样吧。” 张嫂这才发现云瓷宁的身旁还坐着位年轻的公子哥儿,不由得笑着称赞道:“这位公子好生俊俏。”说罢,还未忘了朝云瓷宁挤了挤眼,云瓷宁忙起了身解释道:“张嫂,不是你想的那样。” “知道啦。”也不知张嫂有没有听进去那句话,笑眯眯地去下馄饨了。 张嫂做馄饨的空当,无所事事的两人又聊起天来,不知怎的便又聊到了画舫上头的穆雨。 怨不得云瓷宁觉得那张脸有几分熟悉,原来她在出琼仙苑的时候曾经不小心踩到过他,可当时他的反应也太过诡异了些。 大约是馄饨铺子里头有些热,晏佑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扇的飞快,似个说书人一般讲了一下他同穆雨相识的经历—— “话说,那一日,天上乌云密布,天雷滚滚,雨点如豆般打在永宁行人的肩上……” “那不是雨点,是冰雹吧?”云瓷宁一听便知道晏佑那小子又在胡编乱造,听到云瓷宁的质疑,晏佑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折扇一合,拍在桌上,将旁边正吃馄饨的客人吓了一跳。 直到云瓷宁瞪了他一眼,晏佑才老实地坐下,并且对客人们赔着笑道:“吃好喝好,吃好喝好哈。” “讲重点。”云瓷宁最讨厌讲故事前面说一大堆废话的人了,斜睨晏佑一眼,教他赶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清清楚楚地讲出来。 “是这样。”晏佑坐直了身子,“不久之前丞相大人不是自请来永宁彻查暴民拦截官府粮车一事?穆小兄弟也跟着来了,据他说他是丞相大人的义子。只是两人不在同一个轿子上罢了。这方说着要彻查那事,没想到半路上便给他们碰着了。” “丞相大人半路被吴知府请去吃洗尘宴,穆小兄弟说初至永宁想要瞧瞧此处的风景,两人便分开了。没想到那群暴民竟是如此胆大,直接拦住了穆小兄弟的轿子,上去便抢,我猜他们原本想拦的应当是丞相大人的轿子。”晏佑说到此处,有些口渴,替自己倒了杯茶,茶具上没有什么青花,也并不漂亮。茶水入口,比不得自己平日里喝的茶味道香醇,甚至可以说什么味道都没有,还有些喇口。 瞧见云瓷宁盯过来的眼神,晏佑鼓起的腮帮子动了动,最后十分乖顺地把那口茶吞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跟喝了一口碎瓷片似的。 061.蒹葭苍苍,喝辣椒酱 “说来也巧,那日我正好去郊外踏青,便瞧见了那混乱的一幕。”晏佑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十分兴奋道:“你不知道,当时的场景……” 说到重要的地方,晏佑一撸袖子,一只脚想要踩在椅上,不过看了眼周围吃馄饨客人们,他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抬在半空中的脚放了下去,站在原地继续道:“十多个人‘蹭蹭蹭’地便朝着穆小兄弟的轿子冲过去。” 晏佑一边叙述,一边像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说着说着他又恢复了站立的姿势,拍拍自己的胸脯十分骄傲道:“我实在是瞧不过去,便顺道救了他。” 云瓷宁抬了抬眼皮,“你救的?”尾音拉的老长,仅仅三个字却饱含了对晏佑话语真实性的怀疑。 晏佑眨了眨眼,故意隐去了自己差些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情形,有些颓废地放下衣袖道:“好吧,其实……我主要是起辅助作用,真正救他的是个姑娘。” “可别瞧她是个姑娘,身形矫健,步法如风,哎呀呀,阿瑾你是未曾瞧见,就‘chua~chua~chua~’三声,那些人全都倒下了。”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第一次见着比自己描述能力还差的,又是“蹭蹭蹭”又是“chua~chua~chua~”的,不过听到一个姑娘能把那么多人给打趴下,云瓷宁也来了兴趣,问道:“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呀?” 晏佑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道:“只知她身上佩着把剑,由于走得太快,连名字都不曾留下,大概以后想再见也只能看缘分了。” “唉……”云瓷宁长叹口气,趴在桌上,本来还想认识认识那位姑娘的呢,结果这个呆柚子竟忘了问人家姑娘的名字,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张嫂总算是将两碗冒着热气儿的馄饨端到了桌上。 “刚出锅有些烫,白姑娘小心些。”放下馄饨后,张嫂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云瓷宁从筷子筒里头抽了双筷子递给晏佑,瞧着他迟疑的眼神道:“放心吧,不脏的。” 香喷喷的馄饨端上桌,一个个如同小船般漂浮在洒满碧绿葱花的汤汁中,金黄色的油花煞是好看,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云瓷宁用手中的汤匙在里头一搅,葱花便随着馄饨打转。 未曾去舀那碗里的馄饨,云瓷宁率先尝了口汤,汤汁入口,鲜嫩美味,有些烫的汤汁刺激着舌尖,却格外舒爽,唇齿间充溢着调料的香味,教人回味无穷。 那皮薄馅儿多的馄饨装在汤匙里头,十分可爱,依稀可见里头剁好的香菇白菜,含在嘴里,细细品味,尽管吃的额间溢出薄汗,云瓷宁依旧是一口一个。 相对于云瓷宁,自小在侯府里头长大的晏佑吃相便斯文了许多,每舀起一个馄饨都是吹了好几下才入口。 用手当扇子的云瓷宁忽而放下了手中的汤匙与筷子,晏佑瞧着碗里还剩下一半的馄饨,以为她吃饱了,心道女儿家饭量果真比男子小了许多。 哪想云瓷宁一转身,对张嫂道:“张嫂,有没有辣椒酱呀?” 正在忙活的张嫂一拍脑袋道:“瞧我,怎生把这个给忘了。”不一会儿,便端来了一小碟红红的辣椒酱放在桌上,一旁的晏佑在瞧见辣椒酱时呲牙咧嘴地将五官挤在了一处,身子仰得老远,若不是云瓷宁及时拉住,他差些便摔了过去。 天知道晏佑最怕的便是吃辣,小时候贪玩儿跑到自家庖厨,大人又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调皮的小晏佑便抓了一把墙上挂着的辣椒下来,又不知是什么玩意儿,放在嘴里便嚼,吃完之后感觉自己加了特技一样duangduangduang喷火,一下子爬进了庖厨旁边的小水池里头。 侯爷夫人因为小晏佑染上风寒心疼了好一阵子,自那之后,晏佑吃了差不多一个月的中药才好,于是便对辣椒有了阴影。 只见云瓷宁舀了一满勺的辣椒酱全部混在了剩下的馄饨中,方才还清淡的汤汁一瞬间被红色渲染,瞧得晏佑眉毛忍不住一跳。 云瓷宁一边吃一边用手扇风,“呼哧呼哧”的呼着气,“辣死我啦——” “辣你还吃……”晏佑皱着眉头,连手中的筷子都忘了动,坐在一旁看着云瓷宁吃沾满辣椒酱的馄饨。 “腌柚子!”云瓷宁用衣袖擦了下额头上的汗,忽然大喊一声,吓得晏佑忙不迭应道:“啊?” 下一秒,一个沾满辣椒酱的馄饨便被云瓷宁送进了晏佑的口中,小小的馄饨铺中,只剩下云瓷宁拖拉机般的笑声。 被辣的脸红的晏佑在馄饨铺里头跳来跳去,想要将口中的馄饨给吐出去,云瓷宁却十分不厚道地提醒道:“浪费就是犯罪!” 晏佑打着转转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好在张嫂及时倒了一碗清水递给他,否则他还真会喷出火来。 “白姑娘还是莫要再折磨这位小公子了。”张嫂半开玩笑道,接过了空碗,又添了清水进去,晏佑一连喝了两大碗清水,这才缓了过来。 “哈哈哈——”云瓷宁像个没事人一般趴在桌上笑个不停。 * 暗中潜伏着的人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若不是长年跟在凤珏身旁办事,压制住了自己暴躁的脾性,方才他差些便冲上去直接将云瓷宁掳走了。 修能皱了皱眉头,转身快步离去。 “殿下。”回到客栈的修能双手抱拳,却不知如何汇报今日瞧见的情形。 坐在正中央的,是个外傅之年的孩童,但脸上深沉的表情却同他这年龄极为不符,瞧见修能好容易回来,他料定定然是带回来了有关小白瓷的消息,忙起身问道:“可找到她了?” 修能将头埋了下去,沉默许久,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最终开口道:“殿下不是已经打听到了毒仙的处所,不若解毒后便回京同云家姑娘完婚吧。白姑娘她……不是你的命中之人。” 立着的凤珏忽而愣了,他不懂原本衷心不二的属下为何会在自己的面前说出这种话,向前走了两步,拽住修能的衣领,怒道:“你懂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哪里?” 尽管一个孩童抓着二十多岁青年的衣领的样子有些好笑,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不出来,就连平日大大咧咧的修齐也绷紧了神经,不知道自己的兄长为什么会蠢到干涉主子的事情。 修能十分替自家主子不值,那劳什子白姑娘怎么可以中途抛下自家主子同别的男人待在一块儿,还有说有笑的,又是喂馄饨又是拉手的,想起来便生气。 062.行侠仗义,讲讲道理 云瓷宁同晏佑吃的差不多了,在馄饨铺子里头闲坐,正巧同招待完客人的张嫂聊聊天,“张嫂,你的馄饨铺子怎么还未扩张呀,这么多年了,不应当买个店面开个馄饨店了么?”瞧着依旧是同几年前一般无二的小铺子,云瓷宁疑惑地问道。 正在擦桌子的张嫂听闻这句话手明显一僵,顿了顿,勉强扯起嘴角答道:“呃……我一介女流,不懂怎么做生意,生怕赔了,守着我这方小铺子便十分满意啦。再者,我这经营的也不怎么好,故而没那个打算。” 云瓷宁同晏佑对视一眼,经营的不好?张嫂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会经营的不好?就算她不会宣传什么的,馄饨铺子在街上一摆,顺着香味儿都会有一大波人来吃馄饨,怎么可能经营的不好? 几年之前,云瓷宁瞒着南无涯偷偷溜下了山误打误撞跑到永宁,那时张嫂的馄饨铺子正巧要收摊,为了给她一人做一碗馄饨还晚回去了,通过与张嫂聊天云瓷宁才知晓,原来张嫂的夫君在同她新婚不久后便被征为兵,当年同蛮夷一战,将军归来天子笑,却少有人在今日还记得那埋在青山之中化作黄土的将士们…… 十几年独守,无儿无女,张嫂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 为了感谢张嫂的那一碗馄饨,当初云瓷宁留下了不少银两,好说歹说张嫂才收下了一半银两,并且一直“恩人”、“恩人”地叫着,按说这般多年过去了,应该可以租个店面呀,就算银两不够,也绝不会还留在这个偏僻的巷子里头吧? 正当云瓷宁还在思虑之时,晏佑微微转头瞧见远处好大的阵仗,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大步流星地朝着这边走来,晏佑不由得悄悄后退两步,而方才还在同云瓷宁聊天的张嫂忽而变了脸色,惊慌失措地将云瓷宁自椅上拉了起来,“白姑娘,今日恐怕不能再招待了,你们先回去吧……先回去……” 云瓷宁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群人便到了身前,在瞧见云瓷宁时坏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张嫂,又来新客人啦?” 张嫂听见这声音时明显身子一抖,忙示意云瓷宁与晏佑离开这里。云瓷宁见来者不善,又是冲着张嫂来的,自己怎么可以临时脱逃呢?想到此处,十分有骨气地挺了挺胸膛。 领头之人也只是瞥了云瓷宁一眼,并未多加为难,走到一方小桌前,身后跟着的那人立马殷勤地用衣袖替他将椅子擦净,领头之人如同个大爷般翘着二郎腿坐在馄饨铺的正中央,手在方桌上头一拍,震得上头的茶具一抖。 还未吃完馄饨的客人怕惹上麻烦,早便脚底抹油地溜走了。 “我说张嫂,今儿的费用是否应当结算结算了?”领头之人问道。 小小的馄饨铺子里头,只剩下云瓷宁、晏佑、张嫂和方才那伙儿人,云瓷宁清楚地瞧见,张嫂的双手紧抓着敝膝,咬了咬嘴唇道:“爷可否宽限几日,这费用……前几日我已经交过了啊!” 站在一旁的云瓷宁登时怒了,将牙根咬的发麻,眸中怒火熊熊燃烧,怨不得方才张嫂说话吞吞吐吐的,还说什么经营不当。原来她这般多年来辛辛苦苦赚的银子都进了这帮人渣的口袋! “前几日是前几日,今日是今日,张嫂年纪虽然大了,可是这些道理还是要明白的。”领头之人勾了勾嘴角,“既然张嫂今日未曾同我们结算费用,那就别怪我们不能继续照顾到张嫂的店了,来人,给我砸!” “不!不要……”张嫂忙上前两步,想要拦住动手的恶霸们,却因为力气太小不仅没有拦住他们,还在混乱之中被一人推了一把,好在晏佑及时扶住,才免得她摔倒在地。 紧接着,原本宁静的小铺子里头尘沙扬起,桌上还未吃完的馄饨被那几人一把掀翻在地,亮堂堂的白瓷碗被“哗啦”摔成了碎片,质量本就不好的木椅也被摔断了一条腿。 这般欺人太甚的场景,任谁都瞧不下去,那恶霸还得意地在一旁添火道:“张嫂,别以为你是个寡妇我们便会可怜你!砸,给我狠狠地砸!” 眼见着自己经营许久的馄饨铺子毁于一旦却又无可奈何的张嫂立在原地,双手不停地颤抖着。 云瓷宁大喊一声:“住手!” 正在砸东西的恶霸愣了一下,接着该砸的继续砸,没人理她。 “阿瑾。”一旁的晏佑悄咪咪地挪了挪步子,凑近云瓷宁煽风点火道:“你好像没有什么威慑力。” 奶奶个腿,竟然让她在腌柚子面前丢人,云瓷宁一撸袖子,一只脚踏在椅上,用尽吃奶的力气吼道:“都他娘的给我住手!再不住手老娘neng死你们信不信!” 她现在极其需要二营长的意大利炮把这群瓜娃子给轰一顿,敢在她面前撒野,是活腻了么? 一旁的晏佑十分卖力地替云瓷宁扇着扇子,风将云瓷宁的发丝吹起,还真有点武侠剧里头女侠出场的感觉,“老大颇有王霸之气啊!” 云瓷宁一斜眼,“嘿,你这腌柚子怎么骂人王八呢!” “不是,我说的是‘王霸’不是‘王八’。” 云瓷宁一扬脑袋,挥了挥手:“管它哪个‘霸’,姑奶奶今天打得他们叫爸爸!” 正在砸东西砸的不亦乐乎的几个大汉听见这穿云般的声音忽而愣了,呆呆地望着一只脚踏在椅上的云瓷宁,方才瞥了她一眼的领头之人猥琐地笑了一声,起身走至云瓷宁身前,“哟,小娘子今儿是要行侠仗义么?” “岂敢岂敢。”云瓷宁将一条腿放下,立得笔直,笑眯眯道:“我这个人贪生怕死,最不敢做的便是行侠仗义了,只想同你讲讲道理。” “哈哈哈!”领头之人笑的讽刺,转头瞧着后头的三人,“这小娘子说要同咱们讲道理?哈哈哈!” 身后的三人也跟着他一块儿笑,十分瞧不起面前这个看起来身材娇小的女子。 “只是不知小娘子想如何跟我们讲道理啊,嗯?”领头之人坏笑着伸出手,靠近面前的云瓷宁,就在那双手快要触碰到云瓷宁的脸颊时,却听“咔擦”一声,那领头之人甚至还未瞧清楚云瓷宁到底是如何出手的,便疼的将五官扭曲在一处,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两步,跌坐在椅上,正巧那椅又被砸了几下,在他坐上去的那一瞬间,椅子腿直接断了一条,那人重重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头儿!”身后的三人忙上去搀扶摔在地上的大汉,却不知是谁碰到了他的手,那人疼的“哇哇”直叫。 云瓷宁眯了眯眼,蹲在那人身前,看着他那只如同断线木偶般的手,笑问道:“怎么样,还听不听我讲道理呀?” 特别篇:脑洞节日,必须搞事 我叫容安,容难容之事,安不安之心。 两个月前我被骗到永宁开了一家养鸡场。当初,小雪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说 : “永宁是我朝最大的商业城市,你就是在那里要饭都能走上人生巅峰。不过,我看那里的人都十分喜欢小动物,尤其是小黄鸡。你瞧,这商机不就来了吗?” 于是年少无知的我开了一家养鸡场。 现在想起来,呸,当初还不如去永宁要饭呢。 我自封了一个称号叫总裁,当然,也有人喊我安安,容安安,容容安,容嬷嬷,逗比安…… 称号虽多,但是没关系,为了避免混乱,大家可以直接称呼我小仙女,怎么样,是不是简单又好记? 咳,言归正传,我在永宁这个所谓的商业大城市开了近两个月的养鸡场,后来认识了一个外出逃婚的小姑娘云瓷宁。 本总裁一向善良美丽好心又宽宏大量,便给了她一份在养鸡场的工作。 可没想到的是——她偷我的鸡! 难道她的良心不会痛吗!我把她当成亲女儿养,她到头来竟然要偷我的鸡! 她的良心不仅不痛还喜滋滋的,好在我开养鸡场的前几日纠结了一帮……呃,不对,团结了水墨雪、我乃龟仙人、浅笑,那陌路繁华、泡泡等小伙伴一同照看养鸡场,他们中的个别人也成为了今日的饲养员。 可我万万没想到那个云瓷宁竟然变本加厉,偷我的小黄鸡不说,还打算把鸡饲料全都卖掉! 而那些原本和我团结一致的小伙伴也向着云瓷宁看齐。 一撸袖子,本总裁决定重振总裁纲! 今天一早,我刚来到养鸡场门前,就听见有人聚众闹事。 闹事的还都是饲养员,本总裁拖欠他们的工资了吗?不存在的,因为根本就没有工资。 “永宁养鸡场,最大养鸡场,倒闭啦!永宁养鸡场,最大养鸡场,倒闭啦!王八蛋老板容安剁手睡觉欠下二十更,我们没有办法!只能拿着小白瓷和小黄鸡抵工资!原本一百多、两百多、三百多的小白瓷和小黄鸡,通通一毛钱!通通一毛钱!一毛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你什么都买不了!穷逼!” 我反手就是一脚把正在鬼哭狼嚎的狐若君踢进了装鸡饲料的槽里,夺过他手中用纸壳做成的喇叭向路过的观众姥爷们解释道 : “我家这个饲养员脑子有些问题,不过大家不必害怕,他不咬人的。” 啧,看来我不狠一些,你们是准备把我这个总裁当摆设了。 我一个白眼扫过去,剩下的饲养员全都低头噤声,正当我清了清嗓子预备说话时,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手中的鸡饲料散发着清奇的味道,踉踉跄跄地朝着我这边缓缓移动。 她肯定是故意的。 要不然为什么她经过那么多人的身边都没事,却偏偏把鸡饲料往本总裁身上撒? 我深吸一口气:容难容之事,安不安之心,本总裁一向善良美丽好心宽宏大量不会和这种智障计较。 咬了咬牙,我从地上爬起来,“你给我解释解释。” “呃……容安安,我在想,明天就是五一劳动节了,好歹我来养鸡场这么久了,没有为你做些什么,我就想着去倒一下鸡饲料,让你高兴高兴。”云瓷宁眯眼笑呵呵的,像朵盛开的菊花。 我在她的爪子还未碰上我之前便冲刺百米大叫着停在养鸡场内。 呵呵,你不给我惹祸我就要高兴的飞上天了。 我刚才拿着喇叭想做什么来着?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就看见一群小黄鸡朝着我飞奔过来,本总裁忍不住要爆粗口,“你们这些饲养员都是吃干饭的吗?” “不然咧?难道你天天吃稀饭?”饲养员们为报一个白眼之仇,连手指头都不曾动一下。 呵,我是脑子进水了才来永宁开养鸡场。 还不如要饭去呢,饲养员不为总裁服务,不如回家斗地主。 却见深深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副墨镜,带上之后十分装逼道 : “震惊!亲妈竟然要将亲生儿女双双卖掉,背后原因究竟为那般?” “震惊!震惊!天天就知道震惊!怎么没震死你!”我抄起身旁的一个小铁铲便朝着她扔过去,举起手中的喇叭对着各位观众姥爷们道 : “由于最近生意不景气,俺的养鸡场快要倒闭了,小黄鸡都养不起更莫要说小白瓷。所以现在急需融资 ( 俺用小白瓷的节操发四,俺绝对没有骗人。 ) 昨天出门要饭只要到了五毛钱,所以俺决定将手头里的两尊大神 ( 经病 ) 售出,一毛钱两千字的那种,各位老爷夫人打发点咯。相信我,一毛钱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在这个蓝瘦香菇的世界里,一毛钱你什么都买不了,当然除了两个神经病。下面来具体介绍一下两尊大神 ( 经病 ) 。” * 【品名】云瓷宁 【俗名】小白瓷,白瑾,阿宁,老大,小妹 【具体描述】由于此产品外观太过美丽,暂时无法显示。 【功能】忽悠人,嘴炮,吃的你倾家荡产,闯祸 【年龄】虚度了快十七年光阴。 * 【品名】凤珏 【俗名】小黄鸡,殿下,主子,七弟,凤七 【具体描述】一个字,帅。两个字,好帅。三个字,帅得很。四个字,帅绝人寰。五个字,帅的想整容。 【功能】贩剑,抓鱼,花钱,打架的时候第一时间溜走。 【年龄】有时候二十岁有时候二岁。 * “现在加入还赠送周边礼品,比如小白瓷吃剩下的鱼骨头,云瓷央穿过的嫁衣,小黄鸡的两同心 ( 高仿 ) ,差点毒死南无涯的黑暗料理,毒姐姐小宠物蟒蛇赤屿手办……先到先得!”我乃龟仙人道。 亲娘嘞,我泪光闪闪,这几个饲养员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虽然这个养鸡场快要倒闭了,但就像上电视一样 ( 什么鬼比喻 )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我必须要感谢一批人。 首先,是我的饲养员们。 水墨雪、我乃龟仙人、浅笑,那陌路繁华,泡泡……当然还要感谢我自己 ( 臭不要脸 ) ——的坚持。 然后,是我的读者大大们,下面是粉丝榜前十名。 1我乃龟仙人 2陆明舒 3水墨雪 4红云朝霞 5魔影vs流云 6ak梨花带雨 7jly69 8゛ ___ 浅笑 ( 中间那个符号打不粗来qaq ) 9狐若君 10北淮淮 再然后,评论区有很多活跃分子,我很眼熟的,排名不分先后。 狐若君 ( 爱到深处自然黑 ) ,莫道秋风凉 ( 小黄鸡的真爱粉 ) ,美少女大宝贝 ( 随时随地呼叫男女主 ) ,醉翁之意书也 ( 因为书封入坑的小天尺 ) ,ak梨花带雨 ( 生命不止,吐槽不息 ) ,乐三爷(专注捉虫一百年) 长评名单(排名不分先后): 狐若君,一颗奇葩少女,我爱吃大大卷,十九香,卿若佳人 ~ ,欧水苏,顾妗,华凝墨,九爺nine9,cain·c * 当然,还有我未提及名字,但可能在坚持投票或者潜水的读者大大们,不论如何,谢谢你们从二月二十八日第一天开书陪我走到现在,看着这本书慢慢成长起来,我很激动。一路走来,支持我的有作者、有读者、有朋友、有同学、有家人……你们之中,缺一不可,一句“好看”或者“加油”都能让我捧着手机傻乐呵半天。自然,这中间也有提出建议的读者大大们,我都一一看过,说的有道理的,文章已经做出修改,我认为是对的的地方,也加以解释,谢谢你们提出宝贵的意见,让我能够不断完善自己,笔芯! 最后说一句,俺的养鸡场,随时欢迎新人“加盟”,来个群么么 ~ 下面附上联系方式 : 【容容安的养鸡场牌号】565021596 [ 进群只需改好点娘id,记得领把刀防身,毕竟这群里只有我一个正常人。 ] 【容容安的联系围脖儿】容容安qaq [ 一般潜水不冒泡,不时转发一些写作素材和美图,欢迎私信。 ] ===== 容安:对了,上架之前是不是要说一下加更条件呀?什么?你居然没看出来这是篇上架感言? 读者:防不胜防啊! 容安:本总裁的加更条件就是 : 看!心!情!对!就是这么任性。 063.天涯海角,打架便跑 “我我我……你你你……”那大汉哆嗦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想要抬起胳膊,却发现自己的手动一下便钻心的疼,眼见着原本好端端的胳膊如同断了的藕节一般,大汉双目惊恐地坐在地上。 尽管面前的云瓷宁腕上的镯子在阳光下闪着光,脸上还挂着笑,但这笑容在他眼里看着却比妖魔鬼怪还要渗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站在一旁的晏佑嘴巴张的都能塞下一颗鸡蛋,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个小本本,在手中“唰唰唰”得也不知在记些什么。 后头的三个大汉不敢乱动,云瓷宁一抬眼瞧见那三个熟悉的面孔却是一愣,这不是她刚到永宁便碰上的三个碰瓷的人么?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碰瓷也便罢了,现在还来欺负张嫂,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云瓷宁一撸袖子,站起身,也没去管那坐在地上的大汉,后头三人一见她这番动作,连忙后退两步,生怕她再一个“咔嚓”把自己的胳膊腿儿给卸了。 然而她只是一手叉腰,冲着他们招了招手,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犹豫半晌,两个身材魁梧些的对视一眼,齐齐将中间那个高个儿给推到了云瓷宁的面前。此刻云瓷宁活像个刚打完架的地痞流氓,就差叼根狗尾巴草了,云瓷宁道:“怕什么,考你们一个问题,答对了,再把从张嫂那里要来的银子交出来,便放你们一马,若是答错了,哼哼!” 从前遇见过的那几个会武功的红衣女子她打不过,面前这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汉她还是有信心对付的。 好在云瓷宁那个极少靠谱的师父教了她一招“卸骨”,不然她今天还真没有行侠仗义的胆量。 后头几个大汉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虎背熊腰的身材做出这等动作教云瓷宁差些笑出声来。 “生旦净末——”云瓷宁拉长了语调,眼神在三人身上扫视一遍,“最后是什么?” “丑!我知道,丑!”从前那个用白菜叶砸过云瓷宁的大汉蹦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 云瓷宁摇摇头,“错!是你!生旦净末你!” “哈哈哈哈……”晏佑捧腹大笑,一脚踩在碎瓷片上,好在鞋底够厚,不然得和那个领头之人一样“哇哇”大叫了。 那几人好容易反应过来,但面上又不能说些什么,只求着云瓷宁将那领头之人的手给接上,云瓷宁一瞥眼,那个扮过女装的高个儿反应最快,将以前在张嫂那里搜刮到的银两原数奉还,云瓷宁蹲下身,“这还差不多。” 预备给他接上时,手还未碰上那人,他便鬼叫鬼叫的,云瓷宁十分嫌弃道:“瞧你长得,跟闹着玩儿似的,鬼叫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对待这种人,云瓷宁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作为大夫所必备的耐性,一把将他的胳膊扯过来,“咔擦”一声,大汉疼的直叫唤,过了半晌,轻轻甩手,竟然好的同以前一样了。 晏佑在一旁觉得十分神奇,刚预备上去请教请教这一招是如何炼成的,却见云瓷宁在转身之时被后头的大汉一把扯了过去,口中的“小心”还未来得及喊出口,便见云瓷宁被几人挟制住了。 云瓷宁的胳膊被反拽住,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更莫要说再使出那招“卸骨”,张嫂忙将手中的银两扔了,乞求道:“各位爷,他们只是来吃馄饨的客人,求求你们放了他们吧,今后的费用我一定按时交,一定按时交……” 领头之人冷笑一声,方才云瓷宁那般嚣张早就激怒了他,这下这般好的机会,不报复一下怎么可能,想到此处,又扯了一把云瓷宁的胳膊,疼的云瓷宁倒吸一口气,口中不停地骂道“奶奶个腿!春风十里不如你当场暴毙!来年你埋泉下泥销骨,本姑娘蹦坟头送你行!” “小娘子,你还敢骂我?问题是现在光逞口舌之能有什么用?”领头之人笑着看云瓷宁奋力挣扎,并未理会一旁的张嫂,一抬首,双眼紧盯着晏佑,道:“男的抓起来给我阉了,女的嘛——”说着,大汉凑近了云瓷宁的脸,“带回去好生教训一番,看她今后还会不会这般嚣张。” 云瓷宁即便是扭脖子十分费劲也要转过头来啐他一口,“呸,皇帝老儿我都骂过,你算老几!” 从前在大殿之内同皇帝陛下吵得唾沫横飞的场景宛若昨日,正在批折子的皇帝陛下打了个喷嚏。 “小柚子!你要是被阉了,就当真成‘阉’柚子了!”云瓷宁吼道,这个小迷弟能不能有点男人的担当,快上去和他们干一架啊,还愣着做什么,此刻云瓷宁恨不得自己变成晏佑上来便来一个搬拦捶把几个人给打趴。 “打就打嘛,为什么要阉了我。”一旁的晏佑觉得自己十分无辜,刚预备搬出自己的身份镇住那些恶霸,却见被捉住的云瓷宁忽而软了脾性,不似方才那般挣扎的激烈,挤出几滴眼泪对着领头之人道:“这位爷,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小女子方才对您出言不逊吧,好不好嘛 ~ ” 晏佑抽了抽嘴角,觉得浑身打冷战。 试问哪个男子抵得住这般娇声央求,更何况是那领头之人。听到这话,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松了几分,趁着这个空当,云瓷宁如箭般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转身便朝着那领头之人毫不留情地飞起一脚。 小巷旁栽种了几棵树,翠生生的嫩芽方发出,昨日鸟儿才在上头筑了个巢。 只听“嘭”的一声,一个身影哀嚎着在地上滚来滚去,脑袋撞在了树干上头,巢中的鸟蛋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啪”得碎了。 晏佑只觉胯下一凉,还未反应过来便瞧见云瓷宁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自己身旁冲了过去,且不忘拉上张嫂和他,并交代自己将装小钱钱的箱子抱住:“姑奶奶的断子绝孙脚,你好生消受吧!” “呼——”不知跑了多久,身后也没人追上来,晏佑好容易有个休息的机会,站在原地弯着腰不停地喘气,“老大,你是不是学过轻功啊,跑这般快。” 晏佑这个年轻人还能受得了,可一旁的张嫂差些瘫坐在地上,云瓷宁连忙将她扶至一旁坐着休息半晌。 “没有啊,我只知道我当年是短跑冠军。”云瓷宁叉腰道,好像是回想到了什么十分开心的事情。 晏佑挠了挠脑袋,坐在张嫂的身旁,疑惑地问道:“短跑冠军?那是什么?” “就是第一名啦,我饿了。”云瓷宁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忽而话锋一转道。 “不是吧老大,你方才才吃完一碗馄饨!”那么大一碗香菇白菜馅儿的馄饨! “打架是个体力活。”云瓷宁直接将坐着的晏佑给拽了起来。“走,我们去吃饭,我请客!” 晏佑笑意晏晏,伸出个大拇指称赞道:“老大,我就喜欢你这般爽快的性子,不愧是江湖儿女!” “你出钱。” 嗯,他收回方才说过的那句话。 064.地痞蛇蝎,跪下叫爹 在客栈里头吃夜宵的云瓷宁心里头十分愧疚,觉得有些对不住张嫂,起身道歉道:“抱歉,张嫂,我们本来想去吃馄饨的,结果惹出了这么大个麻烦,还害的你的馄饨铺子被砸成那个样子……” 她那样闹腾,肯定是妥妥地惹上了那帮地痞无赖,要打便打,她云瓷宁也不怕惹事,怕只怕她离开永宁之后,张嫂会再被他们欺负…… 等等,她为什么要离开永宁,离开了永宁之后去哪儿? 云瓷宁忽而想起,她是逃婚逃出来的,如同一个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好容易以为自己找到了个同伴,约好了一起去芜苏,半道上他却直接把自己给丢了,那她还去什么芜苏。 既然她在永宁认识了腌柚子,还不如就留在永宁算了。 张嫂微叹口气,“白姑娘,这件事情不怪你们,谁也怪不得。只怪我命不好,早早没了丈夫,性子又懦弱,这才教他们欺负了去。” “张嫂,你怎么能这么说。”云瓷宁拉住张嫂的手安慰道:“既然是我惹出来的事,我便负责到底,从明日起,我天天去馄饨铺子一趟,来一个揍一个,揍到他们跪下来叫爹!” “噗——”桌对面的晏佑忍不住将方喝下的茶水喷了出来,连忙扯出了块儿方巾擦了擦嘴,提出了一个还算好的建议:“老大,不若这般,我家正巧需要一个厨娘,张嫂若是不嫌弃,可以在府上呆个几日。” 永宁侯府,怎么可能缺一个厨娘,晏佑说罢那话,心里头便琢磨着回府如何教老侯爷将张嫂留在府中。 “还是你够义气,这朋友我没交错!”云瓷宁拍了拍晏佑的肩膀,“好,就这么办!” * 静谧的毒仙谷,蓝闪蝶正围绕着丛丛鸢尾翩跹起舞,一切都显得那般宁静和谐,却又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宁静和谐。 紫竹林中,玄色身影上下翻飞,双手缓缓扬起,将剑柄握于手中,剑影飘忽,急劲的风将落于地上枯萎的竹叶卷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震的林中紫竹微微摇晃,“沙沙”声在耳旁萦绕。 远处城楼上的暮鼓“当——当——”敲了几声,剑影渐渐淡于昏暗的天色之中,长剑重归剑鞘,玄色身影终于站定。 少顷,临渊忽而眉头紧皱,仔细地听着地上竹叶里头发出窸窸窣窣之声,抬脚,上前走了两步,忽而,一条竹叶青不知从何处飞来,正巧掉在他的脚边。 那蛇全身翠绿,原本朱红色的眸子呆呆的睁着,瞳孔呈一条线,焦红色的尾也被人砍去了一节,唯有那还吐着的信子,昭示着它已经奄奄一息。 还未等临渊反应过来,原本应当缠绕在紫竹上头的竹叶青如同下雨般纷纷掉落在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雄黄味道。 云瓷宁闯入毒仙谷是因为刚巧遇上这些小家伙被曲千靥招至谷内喂养,加上她又在改进阵法,故而云瓷宁才能毫发无伤地躺在鸢尾丛中。否则,她怕是早便成了竹叶青的盘中餐。 外人口中“妖女”的藏身之地,哪是那样容易便能进的? 可现下师父已经将阵法恢复,五毒也归于紫竹林中,竟还有人这般大胆闯入,到底是为了什么? 竹林之中,脚步声越来越大,临渊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佩剑,轻手轻脚地循着那脚步声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忽而,眼前一条赤色大蟒吐着信子朝着前头奔去,云状斑纹覆于其身,眼见着那人手中的剑便要刺上,临渊慌忙吹了声口哨,喊道:“赤屿,快回来!” 那蟒蛇如同通人性般缩了缩脑袋,一瞬间躲到了临渊的身后,在它爬行过的竹叶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 临渊环顾四周,只听得竹叶“沙沙”摇晃之声,却未曾见着闯入阵中人的身影。 蟒蛇抬了抬脑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是冒着绿光,紧盯着左前方的那丛紫竹。嘴巴张的十分大尖利的牙齿似乎可以将柱子刺穿,这条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蟒蛇,正如身旁的临渊一样,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着周围的危险。 “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快出来!”临渊的声音如雷般响彻竹林,竹节上头爬着的竹叶青,不由得聚在一块儿。 “在这儿。”耳边响起的竟是个稚嫩的声音,临渊一抬眼,在瞧见紫竹后头走出一个不过七八岁的髫年小儿时,不由得一愣。 但细看,他又不像是个简简单单的小孩子,无论是眼神还是方才的行事风格,都不足以教临渊放松警惕。 “不知阁下来我毒仙谷有何贵干?”临渊的语气,并未因为眼前站着的人是个小孩儿而变得温柔,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腰间的配剑,在必要的时候随时待命。 身着缃色短褐孩童抬头望了望临渊,却发现抬头一直望着他十分费劲,索性看向别处,语气沉着道:“本王想见毒仙一面。” 临渊在听见他的自称后,心中更是疑惑不解,面前这人岂不是皇室中人?可皇室之中最小的一位皇子已经束发,面前这个……难不成是发育不良? 凤珏瞪他一眼,十分不自在道:“在下身中奇毒,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今日特地来求毒仙解毒。” 临渊勾了勾嘴角,“阁下不知尊师从来不管皇室中事么?” 凤珏敛眉,既然他早便决定来求助毒仙,先前自然是打听好了她的喜恶,微微点头,答道:“知道。” “呵。”临渊轻笑一声,“既然阁下知晓尊师不爱管皇室之事,一上来便自称‘本王’,在下便更不能放你进去了。”明知师父厌恶什么,却偏偏朝上头撞,岂不是表明面前这人高傲狂妄,还将自己当成京城里头养尊处优的皇子? 江湖之中,可不管你出身多么高贵,全凭武功来说话。 凤珏眉头轻蹙,“既然毒仙终有一日会知晓在下的身份,在下现在又何必刻意隐瞒?” 此话一出,倒是唬的面前的临渊一愣。 凤珏见他表情有些松动,话锋一转威胁道:“如若阁下不能放在下进去,在下便只能硬闯了。” 只见面前的髫年小儿闭眼拈诀,手中握着的那把轻剑释放出刺眼的橙色光芒,炽热的剑芒将临渊逼得连连后退两步,抬眼之间,方才那把轻剑已然变作同他身子一般大小。 065.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凤珏上前一步,气运丹田,脚尖轻点,将背上的重剑毫不费力地朝着面前的临渊抡去,一圈橙色的光芒围绕在身体周遭,远远望去,紫竹林里头像是有个发光的球在朝着临渊缓缓移动。 重剑同临渊手中的剑碰撞的一瞬,擦出的火光逼得临渊连连后退几步,靠在竹上,心中不禁有几分惊讶,面前这人虽然中毒身体缩小了不少,力道可一点儿也没变。 但当他的眼神对着重剑上头镶嵌着的枫叶时,心中方升起的惊讶情绪一散而光,临渊的手明显松了松,手中的剑猛地向后一收,凤珏见他先示好,手腕一顿,将快要甩出去的重剑生生拉了回来,重剑划过的土地上头,留下一道深而长的印子,尘土飞扬。 “两同心?阁下是离忧大师的弟子?!” 数十年之前,少林弟子之中有位武僧法号离忧,脾气古怪却法力高强,只收过一位嫡传弟子,却并未对外界公开这弟子姓甚名谁。 但他在弟子出师之时赠与了他一种武器,名为“两同心”。 无人见过那武器,也不知那把武器到底是什么东西,只知武器上头,有三片由大到小的枫叶。 初出江湖的小虾米们,有时候为了撑场面,也有装作自己是离忧大师弟子的,但他们手中拿着的要么是画着三片枫叶、题着“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用来耍帅的纸扇,要么便是瞧起来一掰便能断的轻剑,一眼便能让人看出破绽。 凤珏身后背着的这把剑虽然表面上瞧起来十分笨重,却自有一套功法,至少临渊从未见过,江湖中有几个人背着重剑打架的。 心下思量半晌,离忧大师以禅杖为武器,化重为轻,眼前这人方才使的重剑同这颇有几分相似,还能将轻剑重剑联合使用,他心中的猜想大概八九不离十。 重新站定的凤珏嘴角微弯,“还不算太笨。” 临渊听他如此回答,心中暗道不好,以自己的武功,他今日若要硬闯,只怕自己不一定拦得住他。更何况师父还在闭关,武力正值最为脆弱之时。如若惊扰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还请王爷停手!”临渊双手抱拳,忙道:“现下尊师正在闭关,若是扰了尊师,只怕她的功力会被反噬,王爷既然今日有心求助于尊师,我想你心里也不愿出现这种情况吧?” 对面的凤珏皱着眉头思虑半晌,心道他说的有几分道理,顿了顿,又问道:“敢问毒仙何时出关?” “二月以后。”临渊故意将曲千靥交代过自己的时间向后延迟了一月,为的是留出足够的时间保证曲千靥出关后能够武功更上一层楼。 凤珏的手攥成了拳,“还童”能够在一到两个月之内让中毒之人身子缩小至七八岁小儿状态,在这之后智力也随之消退,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两个月之后。 但现在硬闯,只怕会得不偿失。 最终,凤珏只能道:“好,二月之后,在下再来。”说罢,那缃色身影便如鬼魅般消失在了竹林之中。 * 临渊在回谷内时,才发现自己腰间的水云幻镜在闪着光,急忙拿出,正瞧见屋子里头闭眼盘腿的曲千靥,“师父有何吩咐?” “他醒了。”曲千靥开口,却是一句教人根本就摸不到头脑的话,听的临渊一愣。 “他”醒了,他,是谁? “临渊,你出谷一趟吧。”虽然曲千靥仍旧闭着双眼,临渊却能透过水云幻镜瞧出她略显疲惫的神色,“不出一月,永宁大概要乱起来了。” 对着镜子的临渊口张了张,却终究什么也没问出口,既然师父教自己出谷,便出去一趟吧,何必问那般多呢? 临渊点头,答道:“徒儿领命。”还未抬头之前,那镜上的光芒便灭了下去。 屋内榻上盘腿坐着的曲千靥忽而喷出了一口鲜血,脸色苍白,像是十分痛苦,俄而,紧闭的双眸一睁,一抹黛紫色的光芒自瞳孔渐渐扩散开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一股邪气在自己的经脉之中乱窜,咬了咬牙,曲千靥复又闭了双眼,提起真气同那股子邪气对抗。 可额间的莲状花钿迅速变作暗淡的紫色昭示着她现在所作的一切不过是无济于事。额角处浸出一层薄汗,曲千靥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教自己做出甚么出格的事情来。 但那股方才还在体内乱窜的邪气像是忽而找到了突破点,统统聚集在一起,扯得曲千靥五脏六腑生疼,不一会儿,站在外头的临渊便听见屋子里头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 抬在空中的手顿了许久,终究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临渊站在外头长叹了口气,这样的状况,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原本整齐的小屋,里头摆放的桌椅被曲千靥砸的砸、推的推,她像是发了疯般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到无意中将屋子里的一个暗格砸开—— 里头放着一本书,蒙尘的封面,烫金的字体,上头也写着《毒典》,却远没有云瓷宁背的那本厚。 书的两旁各有一个罐子,里头泡着几条竹叶青,睁着的双眼恍若在控诉着为何要将它们关在此处。 曲千靥那双紫色的眸子这才渐渐变回了原样,脑袋之中如同有人在拉扯着她的神经,好容易扶着身旁的椅子站起身来,椅子却在被她碰着的那一瞬,瞬间化作焦黑色,像是被大火灼烧过一般。 长叹口气,曲千靥又闭上了双眼,自嘲地笑道:“呵哈哈哈哈——怪物。”她呆愣愣地瞧着自己的双手,“都是你自找的。” 都是当初你自己选择的路,现在谁也怪不得! * 凤巧颜此行暂住在永宁逸江旁的一所府邸之中,此处为前朝公主出嫁之后当时的皇帝特地为其修建的公主府,改朝换代之后,此处也便空闲了下来。 清风吹过江面,水波荡漾,吹进了公主府,南苑的帷幔随风起舞。帷幔之后,凤巧颜正同文茵对坐闲聊,虽是闲聊,不如说是凤巧颜一人在自顾自地抱怨,不过是永宁城如何小,环境如何差,文茵一一听着,并不言语。 外头却响起一阵吵闹声,凤巧颜最是讨厌自己说话被他人打断,双眉一凝,叫帷帐外头的婢女秀儿去外头瞧瞧,到底是谁这般大胆,在公主府外头喧哗。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外头的两个侍卫带进来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那大汉进了南苑,满脸堆笑,脸上的横肉在阳光之下一抖一抖,像是会被晒出一盘油来。见他还要往里头走,侍卫手中的长枪“哗”的将其拦住,大汉正要翻脸,忽而想起此处是哪里,忙后退两步,学着文人作了个揖道:“表妹,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066.闭月羞花,丑的像瓜 帷幔之后坐着的凤巧颜忽而眼皮一抬,咬牙道:“大胆,你唤我什么?!” 话音刚落,大汉身旁的两个侍卫手中的长枪直指他的脑袋,瞬间将他吓出一身冷汗来,颤颤巍巍道:“殿……殿下。” “你又在外头惹事,还教本宫替你收拾烂摊子!”凤巧颜一瞧他来时的神情,便知晓他要说什么,转头瞧了身旁的文茵一眼,微微勾唇,口中的话还未说出,文茵便低头敛眸道:“文茵还有些事,先行告退。” 看她还算识相,凤巧颜便面上吩咐了婢女好生照顾文茵郡主,这才又坐正了身子,咬牙放低声音道:“本宫此行可不是为了你那篓子破事,你最好给本宫安分些!” 凤巧颜的母妃洛嫔乃是永宁人氏,未出阁前是永宁赵家的一个庶女,她那个娘家兄弟是个实打实好吃懒做的无业游民,多方打听寻关系将赵氏送进宫,好容易她熬出头做了个嫔,家里也跟着繁荣了些,以为这便相安无事了,不曾想她娘家兄弟留下的那个侄儿建仁真真和他一模一样,败光了家里头的家产不说,还成了永宁的地头蛇,整日惹事。 说到底,那赵建仁不过是仗着自己和皇室攀着些亲戚,便在永宁胡作非为、欺压百姓。永宁民风淳朴,从前他还未曾遇到过敢同他直接对上的,所以没惹出什么大事,昨儿被云瓷宁踢了一脚后,心里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又打听到凤巧颜也来了永宁,这才寻到了这里。 凤巧颜不耐烦地听他将事情的过程叙述完,吹了吹自己的指甲道:“不过是两个无名小卒,你去找几个人打回去便是,这些小事,还用来麻烦本宫?” 赵建仁苦着脸,若是平常人,他还真有那个想法,吞了吞口水,他又道:“殿下可知,那其中有个人,是什么身份?” 帷幔后的凤巧颜挑眉,“怎的,这永宁除了侯府你轻易招惹不得,还有别人能镇住你?” “可不就是嘛,里头正有个永宁小侯爷。”赵建仁昨儿回去思来想去怎生报复,若不是有个人出主意说先从身份查起,他今儿怕是真得捅出个大篓子,一查便查出昨日他扬言要抓起来阉了的那人是永宁小侯爷。 呵,永宁侯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要敢阉了,估计他能提着长枪把你捅成个马蜂窝。 “什么?!”听闻这句话的凤巧颜腾地从椅上站了起来,眼眸转了转,在帷幔后头烦躁地走了几圈,咬牙道:“你就只会给本宫惹事!” 帷幔外头的赵建仁见她生气,生怕凤巧颜不帮自己,身子抖得如同筛子般。良久,凤巧颜叹了口气,皱眉道:“你不是说里头还有个女人?那女人什么模样?” 既然永宁小侯爷惹不得,那便只能柿子挑软的捏了。 很可惜,凤巧颜不知道的是,云瓷宁不仅不是个软柿子,还是颗铜豌豆。 赵建仁回想半晌,答道:“约莫方及笄不久的模样,上着一身嫣红半臂,下头是青白的裙。”顿了顿,又激动地直起了身子补充道:“对,镯子!她手腕上还带着副银镯子!” “镯子?!”一听到这个词,凤巧颜就觉得自己的手背还隐隐作痛,一个身影立即浮现在她的眼前,冷笑一声:“呵,竟是她?” 赵建仁眨了眨眼,不知凤巧颜这般回应到底是何意思,于是斗着胆试探地问道:“那女人也曾同殿下有过过节?” 凤巧颜勾唇坐回椅上,双眸一凝,“不仅有过节,还有大过节。” * 永宁的清晨是云瓷宁最爱的时候。 因为这个时辰,街道上总是弥漫着早点的香气。黄豆磨成的豆浆加上一笼灌汤包,便能吃个饱。 正走在街道上消食的云瓷宁忽而瞧见城门处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爱凑热闹的云瓷宁第一时间挤进了拥挤的人群,好容易站直了身子,瞧见墙上贴着一张寻人启事,看着那堪比毕加索一般的画风,云瓷宁差些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上。 旁边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大婶儿指了指那寻人启事,眯眼问道:“那上头都写得啥呀,谁认得字,给俺们念念?” 扛着锄头的大叔猜到:“哦哟,莫非又是哪个作孽的娃儿犯了什么罪,要捉进牢里头?瞧这画儿上画的贼眉鼠眼的,保不齐干了什么坏事。” 云瓷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对一群围观群众道:“这是寻人启事。” “女娃,你认得字?”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问道,“是哪家的姑娘丢了?” “认得……一点点。”本来是全认得的,但是……现在她一看见上头一坨繁体字便头晕,忍不住想起自己曾经背过的《毒典》,但这里这般多人都让她给他们读上头写的是什么内容,云瓷宁只好硬着头皮读道:“本府前日有一婢出,此人患有心恙,见人便打……容貌和上之什么……什么其人以之什么……再什么府中身,必有重谢。” “什么什么呀,俺们听了一大串儿,便只听见个‘什么’。”一旁人起哄着,怪她没有读清楚纸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云瓷宁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正巧碰见了来这儿找她的晏佑。 站在城门前的晏佑第一次碰见了一个比他还蠢的人,他觉得在云瓷宁面前,自己简直就是个天才。 “本府前日有一婢出,此人患有心恙,见人便打,容貌和上之几,请见其人以之教训再送归府中,身必有重谢。”晏佑毫不费力地读出了寻人启事上头写着的一段话,毕竟句读他是从小便学的,在这点他比没了标点符号便要看上好长时间才能断句的云瓷宁强多了。 一旁的云瓷宁搔了搔脑袋,拉着晏佑便要走,一边走一边吐槽道:“上头那人画的那么丑,谁能找出来那人是谁啊?” 话音未落,被她拽着的晏佑忽然停住了脚步,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个遍。 云瓷宁双手环胸,做出一副防御地姿势,“喂,腌柚子,你干嘛?” 晏佑的眉毛皱起,眨着眼看了云瓷宁一眼,又小跑两步回去看了寻人启事一眼,最后吸了口气,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老大,我怎生觉得,那画上的人是你啊?” 云瓷宁上去就给他一个暴栗,“胡说八道!是你!你才那么丑!” 他是瞎了吗居然说画上的人像她?乖乖,那一双三角眼,那一个香肠嘴,那一张大饼脸,是有多大仇才会把画上丑的像瓜的人认作闭月羞花的她? 067.俊男美女,当小公举 晏佑缩了缩脑袋,小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那画上的人虽不不像你,可你看,那衣裳,那配饰,那发髻……” 云瓷宁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又想了想方才那画上的人,还别说,她梳着丱发,那上头的画也是丱发;她戴着支珠花簪,上头亦是。 想到此处,云瓷宁气的跳脚,“竟然把我画的这么丑?!” 晏佑扶额,为什么她的关注点总是这般奇怪?瞧着还围在城门旁的一群人,晏佑将云瓷宁一把拽到跟前,低声道:“老大,你难道不应当关心一下,为何你忽然成了某府的婢子?” 得亏晏佑提醒,云瓷宁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重点上头,可她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婢子和我穿的一样?” 晏佑深吸一口气,差些翻个白眼晕过去,“这说明,很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这样写,目的是想将你捉回去。” “呸。”云瓷宁啐了一口,“我初到永宁,又没有得罪过谁,为什么要捉我回去?” 晏佑摇了摇脑袋,“不不不,你好生想想,我们昨儿刚得罪过一位。” 话音刚落,云瓷宁将自己的拳头提在空中挥了挥,“反了他了,还想尝尝姑奶奶的断子绝孙脚。谁给他的狗胆,说我是他府上的婢子?” 一旁的晏佑递给她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慢慢解释道:“反正旁人又不知那婢子唤作什么,若当真有人找到了你,他随意给你冠个名号,然后伪造出一张卖身契,之后你就只能任他处置了。要知道,婢子的命是最不值钱的,找到婢子的人还能分到银两呢,何乐而不为?” 听到此处,云瓷宁只觉脊背发冷,她的父母亲待府中婢子是极好的,除了自愿留在府中的,其他婢子到了年龄都会打发她们出去嫁人,但这并不代表所有大户人家的主子都这般做。 在这个下等人如同畜生一般的年代,府里头死一个婢女算不得什么的。 云瓷宁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这么做还有没有王法了?” 晏佑抬了抬眼皮,环顾四周,凑近云瓷宁身旁低声道:“说句大不敬的话,王法王法,便是为皇家设的法。” 这话他要是在永宁侯面前说出来,他非得被老爹提着拐杖追着打。 晏佑猜的不错,原本赵建仁想让凤巧颜利用自己的身份在永宁城内贴上通缉令的,反正云瓷宁冲撞过她,将事情写的严重些便能治云瓷宁的罪。 可喜滋滋做梦的赵建仁却被凤巧颜劈头盖脸一顿骂,她九公主的形象自然应当是亲民与大度的,那日身后那般多双眼睛盯着,看清楚了云瓷宁只不过是撞了她一下,她便要贴通缉令治人家的罪,这不是等于昭告全城她很小心眼儿吗? 于是乎,凤巧颜便想出了这个办法,说云瓷宁是赵府的一个偷跑出去的婢子,这样一来,不仅没有牵扯到自己身上,还能将受得气全都报复回去,岂不是一石二鸟? 晏佑不知云瓷宁得罪过凤巧颜,故而没有朝那方面去想,云瓷宁那般大条的神经也早早将那件事抛之脑后,所以两人一致认为,这事儿是那个杀千刀的恶霸干的。 云瓷宁气不过想要上去将那寻人启事给撕了,晏佑好说歹说才将她拉住,劝道:“老大,这样吧,我今日回去找几个小厮一块儿去撕,也免了你出面。” 正说话间,一队侍卫却手拿长枪簇拥着一人朝城门处行了过来,看热闹的人们一瞧这架势便知道惹不起,连忙散去,只有晏佑和云瓷宁二人,在预备离开时,已经被两个侍卫挡在了前头。 看着前头的两个侍卫,云瓷宁笑眯眯道:“军爷,我俩是良民。” 面瘫脸的侍卫好似没有听见她说话一般,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像是个人俑一样立在原地。 云瓷宁一转头便瞧见昨儿方被她踢过的那恶霸,不同的是,今日他跟在一个女人后头,待那人自侍卫后头走到自己身前,云瓷宁才瞧清楚是谁。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你得罪过的人发来的战帖。 云瓷宁大略数了数,除了她身后的两个侍卫,恶霸身后还跟着三个侍卫、三个同伙,对方一共加起来是十个人。 压低声音,云瓷宁悄悄问身旁的晏佑:“腌柚子,你会武功不?” 晏佑摇了摇头,他会斗鸡。 云瓷宁朝他绽放了一个笑脸,“那你等会儿要跑快点儿,我可不等你。” “什……什么?”晏佑一脸懵逼,他本以为云瓷宁会回答:“那你站在我身后我保护你。”结果居然是教他快些跑?有你这么当老大的吗?! 刚想报出自己的身份拉着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算了,没想到身旁的云瓷宁开口便不客气,挺了挺胸膛发出了嘲讽技能,对着赵建仁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该不会怂到要让一个女人来替你撑场面吧?” 前头的凤巧颜勾起嘴角,一双眸子瞪大,恶狠狠道:“前几日你在画舫冲撞本宫,本宫心慈手软,未曾追究也便罢了,没想到你这恶女竟欺负到赵府公子身上了,你该当何罪?!” 本就想教训她一顿的凤巧颜,此刻不会给云瓷宁好脸色瞧,更何况现在周遭全是自己的人,也不必忌讳什么。 自然,凤巧颜不知道她现在想要教训的人正是她千方百计想要讨好的人。 听完这句话的云瓷宁差些气笑了,什么叫颠倒是非,她今日可算是见着了。还赵府公子?哪有上街抢人家银两的公子?云瓷宁双手叉腰,身子向前倾,十分挑衅地回道:“欺负了又怎样,有本事你欺负回来啊!” 一旁的晏佑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提醒道:“老大,她自称‘本宫’。” “本宫又怎样,她又没自称‘老公’,你一惊一乍个啥?”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对身旁晏佑的表现十分不满。忽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惊讶地捂住嘴巴,瞪大双眼结结巴巴道:“你……你说什么?她自称本宫?” “哼。”凤巧颜冷笑一声,“知道怕了?本宫乃是当今陛下的九公主——凤巧颜。” “哈哈哈哈……”云瓷宁捧腹笑出了眼泪,“原是只小麻雀(qiao)儿,怨不得这般多开场白!”说罢,她叉着腰忍笑,昂起脑袋故作高傲,学着凤巧颜的样子道:“哼,谁还不是小公举呢?” “你!”凤巧颜气的脸色发白,怒火在胸腔中翻腾,这女人不仅不怕她的身份,还骂她是四害之一麻雀,当下便甩出自己手中的长鞭,鞭子打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吓得云瓷宁缩脚后退两步。 068.蓦然回首,发现是狗 凤巧颜乃是深宫里头养大的公主,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偏偏她还就喜欢找人挑战,宫里头的侍卫宁愿值一整日的班也不愿被这位公主找去陪练。 赢了她吧,她哭,心里还记恨你。输了她吧,她还哭,说宫里头没一个能打的。 宫里头那般多人宠着她,又不敢得罪她,搞得凤巧颜以为自己是位武林高手一般,她认为在站的各位都是辣鸡。 一甩袖,凤巧颜咬牙吩咐道:“今日谁也不许上前帮忙,本宫要亲自会会这小蹄子!” 云瓷宁清楚地瞧见,侍卫的面瘫脸抽了抽,用十分同情的眼光看了云瓷宁一眼。 靠,谁同情谁还不一定呢! 凤巧颜手中的鞭子正要甩出,却被云瓷宁一个侧身轻巧躲过,还未站稳的云瓷宁忙做出了一个“停”的手势,拦住凤巧颜,十分严肃地问道:“公主,你知道我是谁么?” 凤巧颜轻蔑地瞥了她一眼,管她是谁,总不可能身份尊过自己,嘴角微弯道:“任你是谁,你这等无名小卒,本宫不屑于知道!” “哦,那就好。”本来云瓷宁还在担心这位小公举知道自己身份找上家门报仇呢,“既然不知道那就……实在是太好了!腌柚子,还愣着作甚,跑啊!”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转了身,一脚将身后的一个侍卫踹翻在地,另一个侍卫也被晏佑推到了一旁,两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前头跑,身后的凤巧颜眼睁睁地看着好容易寻到的人被两个侍卫放走,气的一甩手中的鞭子骂道身后的人:“还不快去追!” 不太熟悉永宁地势环境的云瓷宁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专往小巷子里头钻,身后一群人追着追着便如同走迷宫一般摸不着头脑,两拨人也渐渐拉开了一些距离。 跑了一路的两人正想靠在墙上休息半晌,却听见小箱子里头传来狗叫的回声,云瓷宁弯着腰大喘几口气:“为什么自打我来了永宁,每天都在跑酷。” “跑酷?”晏佑疑惑地瞧了云瓷宁一眼,还未等她开口解释到底什么叫“跑酷”时,便瞧见了墙角处露出的两根红色的雉尾翎。 “呜——汪汪汪!”狗叫声又响起,云瓷宁连连后退两步,“这不是我们家那条二哈?” 话音未落,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脑袋自拐角处探了出来,那狗瞧见云瓷宁似乎十分兴奋,吐着舌头便直直朝着云瓷宁这边扑来。一想到自己逃婚翻墙时差点被这条狗咬死,云瓷宁整个人都不好了,拉着晏佑又开始了跑酷。 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和你得罪过的人发来的战帖,还有狗血。 当真是要死,为什么她家的狗会跑到永宁来?难不成是狗自己跑出了府?还是说明,她哥很有可能在永宁附近? 这个问题的答案容不得云瓷宁思考,因为她现在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她和晏佑从小巷跑到了大街上,不仅要被凤巧颜一群人追,还要被自家养的狗追。 那般多肉骨头啊,果然是吃到狗脑子里去了。 怨不得人说哈士奇是最不能作为军犬的狗,因为它很容易同犯罪分子达成共识。 这家伙要是跟着他哥上战场,肯定是第一个背叛朝廷的。 大街旁的一个包子铺香飘四溢,抓住了云瓷宁的味蕾,她加紧了步伐,拍拍晏佑的肩膀道:“腌柚子,身上有没有带银两?” “有,你要做什么啊,老大?”晏佑满脸疑惑地解下自己的钱袋递给云瓷宁,却见她蹭地跑到包子铺的前头,对着老板也不知叽里呱啦地说了什么。 晏佑看了看远处渐渐清晰的身影,十分着急地跺了跺脚,这都什么时候了,逃跑还不忘买包子吃! “两个包子!”云瓷宁翻了半晌都未瞧见钱袋里头的铜板,索性直接扔给了老板一块儿碎银,“不必找了。”反正花的不是她的钱。 铺子老板瞧见这般多银两不禁两眼放光,立即滔滔不绝地介绍道道:“客官要什么馅儿的?有萝卜白菜、粉条猪肉、芹菜豆腐……菌菇肉包子……” “菌菇肉,菌菇肉,拿两个!”正在逃命的云瓷宁根本无暇听老板说什么,只记得个菌菇肉包子,拿了便跑。 “快快快,来追我!”晏佑严重怀疑云瓷宁脑子坏掉了,他竟然瞧见拿着包子的云瓷宁向前跑了两步,将手中热腾腾的菌菇肉包子放在那条狗的面前嗅了嗅,可无论如何都不教它吃到。 于是乎,那条狗追她追的更凶了。 两人身后便是逸江,晏佑心道这下算完了,就算不被那群人捉到,也要被狗咬。 追上两人的凤巧颜看了那狗一眼,笑道:“怎么样,这下可跑不掉了吧?来人!把她给本宫捉起来!” 话音未落,凤巧颜便瞧见云瓷宁带笑朝着自己飞奔过来,身后那条狗在她抬脚的一瞬间头顶绑着的雉尾翎随风而动,像是个威风凛凛的将军。 “公主殿下,这个便算是见面礼啦,银子不必还,拜拜您内!”说着,便将手中的两个包子朝着凤巧颜砸去,那狗瞧着香喷喷的包子,哪还管眼前的人是谁,是何身份?它现在眼里只有包子。 逸江的江岸前头,乱作一团,一个穿着襦裙的少女尖叫着四处逃窜,却因为裙摆太长行动不便,身后的侍卫手足无措,想要用手中长枪将那条狗吓跑,却不想那狗的眼神十分凶狠,冲着侍卫便是一顿咬。 凤巧颜急的又跑又跳,尖叫道:“啊!你们这群废物,还不快将这条疯狗给本宫弄走啊!” 此刻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公主的形象。借用云瓷宁说的一句话:“形象是什么?能吃吗?”自然是保命要紧啊! * 公主府中,婢女步履匆匆,将脏水和换下的脏衣裳通通自屋里头拿了出来。坐在榻上的凤巧颜发丝还未干透,早已换上了一身新衣裳,脸上却有一道淡淡的红印。 那换下的衣裳早已脏的不成形,一想到方才自己被狗追的那狼狈样子,凤巧颜便将牙咬得“格格”作响,一双眸子在燃烧着怒火,咬牙切齿地将屋里头的小桌掀翻在地,“小贱人!竟然敢放狗咬本宫!不得好死!本宫要将她碎尸万段!” 发泄完后的凤巧颜坐回榻上,环顾四周却觉得屋子里头的每一件东西都看不顺眼,手里的青瓷花瓶还未惨遭毒手之前,房门被婢女敲响了。 “殿下,文茵郡主前来拜访。” 069.哈哈吃肉,六六六六 凤巧颜只当她是来看自己的笑话,扯过一旁衣架上头搭着的褙子,套在身上道:“请文茵郡主进来。” 文茵住在公主府中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头,原本她是没想着同凤巧颜一块儿来永宁的,可不知为何,凤巧颜在向陛下请旨想出来散心时,偏要带上自己,还说两人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一块儿出去开心些。 其实凤巧颜是怕自己来永宁后,让文茵钻了空子。说书人的话本儿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她心里头断定文茵对云瓷央有那么些想法,于是便断不能将文茵留在云扬。 虽说两人实际上交流并不太多,但听闻公主出了事情,文茵按例还是应当过来瞧瞧的。 她方才在回廊上见着了出去处理脏衣裳的婢女们,以为凤巧颜是出去玩儿不小心摔了,毕竟谁都不敢狗胆包天地直接大声说“公主殿下被狗咬啦”这等话。于是进了屋也未曾小心措辞,只问了句:“殿下还好么?” 未曾想到这句话在凤巧颜听来却成了实打实的讽刺,她冷笑一声,“本宫好得很,你哪只眼睛瞧见本宫不好了?” 立在一旁的文茵眨了眨眼,没说话。 大概是凤巧颜也觉得骂这块儿木头无趣,见她没接话,白了一眼道:“文茵。” 文茵听她唤自己,忙低下头应答,毕竟当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公主殿下。” “你也知晓本宫是个公主。”文茵敛眉,不知她这句话对自己说是什么意思。“本宫再不济也还是个公主,而你……所以有些东西,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是如何争都争不过来的。” 此刻文茵心里头也说不明白是什么滋味,稍作猜想她便知道凤巧颜口中所说的“有些东西”是什么,但她除了用沉默回应之外便不知如何作答了。解释只怕会越描越黑,索性装傻算了,敛眸答道:“文茵明白。” 她愿意误会便继续误会下去吧…… * 纸鸢在空中飘动,永宁的桃花盛放,一簇簇粉红遮瞒了山岗,一朵紧挨一朵,挤满了整个枝条,与嫩绿的柳枝相称映,唯一教人觉得有些心烦的便是那在空中胡乱飘荡的柳絮,很有可能一不小心被路人吸进嘴里。 阳春三月,春光明媚,云瓷宁觉得这种天气就是用来睡觉的,可是还未等她翻身睡个回笼觉,便被外头的敲门声吵醒。 门被云瓷宁拉开了一条缝,正巧瞧见站在客栈外头的晏佑,云瓷宁又将门碰上,重新躺回床上,问道:“腌柚子,这么早来做什么啊!不知道阳春三月正好眠吗?” “老大!”晏佑还没碰见过有人不给他开门的情况,拍着门问道:“今日永宁诗会,在东街最大的玉珏客栈举行,去不去呀?” 躺在榻上的云瓷宁打了个哈欠,坐起了身,将鸡窝头整理了一下,一副兴趣阑珊的样子道:“诗会有什么好玩儿的?” 外头的晏佑见她还不开门,只能站在外面一个一个地数,“有啊,好玩的多了去了,可以对诗,覆射,投壶……” “不去。”屋里头的云瓷宁在榻上打了个滚儿,十分决绝地答道。 “哦对了,对诗第一名奖励一百两银子。” “嘭——”一阵风自晏佑身旁刮过,直接奔向了东街,待晏佑反应过来时,屋里头已经没有云瓷宁的人影了。 一路小跑的云瓷宁忽然想起自己还未吃早膳,保持着跑步的姿势后退几步又来到了昨日的包子铺前头,还未等老板开口,云瓷宁便直接道:“两个菌菇肉包子。” “好嘞!”老板掀开包子笼上头的盖儿,烟雾缭绕,水蒸气立即弥散开来,荷叶包住的包子,不仅皮薄馅儿多,还留有一丝荷叶的香味儿。 想着时间定然还多,云瓷宁便决定放慢脚步好好享受这两个包子。走着走着,她忽然瞧见地上多了一个影子。 云瓷宁拿着包子的手忽而僵了,吞了吞口水,机械地转身,一眼瞧见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那只二哈,头上带着的雉尾翎有一只被折断,连着丝被拖在地上,它自己浑身也脏兮兮的,可想那天的惨状。 “呜……”二哈抬起头,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云瓷宁——手中的包子。 云瓷宁承认,在这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的注视下,自己手里头哪怕拿的是山珍海味都有些吃不下了,蹲下身,将荷叶包中另一个完好的包子掰了一半放在狗的前头,那狗立即低了头狼吞虎咽。 云瓷宁叹了口气,“哎,不是我说你呀哈哈,你怎么总是喜欢乱跑。” 没错,哈哈就是这只二哈的名儿,这个难以言说的名字不是云瓷宁起的,而是她那个能文能武的少将军兄长所起。 你说,你好歹也是个上过私塾的人,起什么名字不好,偏起了个“哈哈”,说好的云扬四公子之一呢?说好的才高八斗呢? 就因为这名字,小时候找它时还闹出了不少笑话。 二哈本就喜欢乱跑,有一日便怎么着都找不着,把当时十岁的云瓷央急的直哭,然后路人们便瞧见一个小傻子一边哭一边在街上傻笑:“哈哈——哈哈——” 吓得云君成和苏忆兰以为云瓷央脑子坏掉了。 是啊,家里头另一个人的脑子早便坏掉了,就剩这一棵独苗了,能不惊吓嘛。 等找到哈哈时,发现那二哈趴在人家院儿里睡得正香,拽都拽不走。 这正是云瓷宁不想要这条狗的原因,不曾想她那个哥哥还把这狗当做宝,去军营都不忘带着,这次若不是她发现了,指不定又要趴在谁家院儿里睡。 趁着哈哈吃包子的空当,云瓷宁立即站起了身向前走去,但走了一会儿,她身后又响起了狗叫声:“汪汪汪……” “汪汪汪……” 云瓷宁走一步,它就在后头叫三声,直到云瓷宁终于忍不住,一个转身手指指着它的脑袋教训道:“人要懂得满足!你知道吗?” 哈哈的眼神变得十分哀怨,轻轻呜咽一声,好像在说“我不是狗我不是人”,站在大街上的云瓷宁扶额,为什么她有一种见着小黄鸡的错觉? 打开荷叶,里头仅剩下半个包子,云瓷宁将它扔在狗的面前,“瞧好了,最后半个了,没有了!真的没有了!不要再追着我了!” 070.才高八斗,自攻自受 不曾想那狗吃完了剩下的肉包子后不仅未曾同云瓷宁说的那般乖乖地呆在原地,还加快了速度跟在她后头一路追着跑。 欲哭无泪的云瓷宁一边跑一边心道:“我手里又没有急支糖浆你追我干什么啊!” 永宁的大街上,出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一个少女疯了一般在街道上飞奔,后头追着的狗头上戴着的雉尾翎随风而动,一边吐着舌头一边紧追前面的身影,两旁的行人都十分自觉地让道。 云瓷宁感觉自己两旁的场景在飞速地变化着,眼见着不远处一男一女的身影渐渐清晰,想要刹住步子已然来不及了。 “嗷嗷——”后面的哈士奇叫声越发大了起来,云瓷宁也顾不得那般多了,双臂一张,冲着其中一个人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像八爪鱼一般扑到那人身上。 正将注意力放在别处的男子显然未曾料到这一出,被这狠狠的一扑带的后退好几步,差些跌坐在地上,若不是他常年习武,这伙儿定然早已摔了个四仰八叉。 奇怪的是,那哈士奇在瞧见那人时,不似方才那般狂躁,反倒冲着男子友好的摇了摇尾巴,哈着气绕着两人转了一圈,在经过女子身旁时,女子浑身颤抖,显然被吓得不轻。 云瓷宁微微转头,咦,竟然又是个熟面孔?忍不住抬起手讪笑道:“公主殿下,你好呀!”觉察到对面那人在瞪自己,云瓷宁如同被热水烫了的王八一般立即将头缩了回去。 快要支撑不住的男子抽了抽嘴角,咬牙道:“姑娘可否先放开在下?” 觉察到那人的怒意,云瓷宁忙松了双手,自那人身上下来,还顺带十分狗腿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袖。 身子还未站稳便瞧清了那人的面孔,心中一惊,看来她的猜测果然不错。 她哥果真就在附近,还好死不死地被她给遇见了。 云瓷央掸了掸衣袖,嘴角微弯,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费尽心思要抓回去的小妹今儿竟然自个儿撞上来了。 原本卧着的哈士奇忽而起来,凑到凤巧颜身旁用鼻子嗅了嗅,吓得她连连后退两步,顺势倒在云瓷央的怀里。 一旁的云瓷宁一脸懵逼,阿兄啊阿兄,怎么我不在你身旁才这点时间,你的审美就变得这么清奇了?你自攻自受都比找她强好吗? 凤巧颜在瞧清楚云瓷宁面貌时便已经做好了全面防御的状态,此时心下百转千回,这不是前几日放狗咬她的小贱人?瞧瓷央哥哥的眼神……难不成她…… 想到此处,便更不打算给云瓷宁好脸色瞧,正想说两句话将云瓷宁打发走,却不想云瓷宁十分不客气地将还揽着自己的云瓷央一把给拽了过去,凤巧颜一个不稳差些跌倒。 云瓷宁压低了声音,十分严肃地问道:“阿兄,你不打算解释一下?” “一起散步。”云瓷央沉吟半晌,只说了四个字。 立着的云瓷宁柳眉倒竖:“为什么是和她?”她和这个人的梁子结大了,跟狗散步都不能和她散步! 作为云扬四公子之一的妹妹,云瓷宁感觉压力很大,她不仅要替她哥物色个媳妇儿,还要谨防小麻雀把他给叼走了。 要是她哥的审美当真如此,她一定要想办法把它给打碎了重铸,如果他当真和那个凤巧颜在一起了,当初还不如把她哥塞进王府里呢。 “她是公主。”云瓷央凝眉,耐心解释道。 “我知道她是公主啊。”云瓷宁觉得自己的脑袋虽然笨了点,但是记事还是很清楚的,前几天她还趾高气扬地指派自己去对歌呢,老实说,找个公主可以,但是找个有公主病的就不行了。 很可惜,眼前这姑娘既是公主还有公主病。 “但你和她一起散步是什么情况啊?” “迫不得已。”云瓷央深吸一口气,自己也没想跟这位公主呆在一块儿,哪想碰巧便遇见了,说自己是出来找哥哥的,他是出来找妹妹的,简直是太有缘分了。 对,只要你喜欢他,天上的白云和地上的狗屎都能被你说成是有缘分的。 云瓷央话音未落,站在他身旁的云瓷宁却早已是大惊失色,当场石化,声音也略微颤抖:“她强了你了?” “……”云瓷央强忍想要将云瓷宁敲死的冲动,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妹,真正应该解释一下的,是你吧?” 云瓷央目光如炬,一手揽过云瓷宁的肩,“你知不知道,你逃婚之后家里头已经是人仰马翻了。” 被晾在一旁的凤巧颜瞧着两人“相谈甚欢”,举止还亲密无间,不由得暗自咬了咬牙,攥紧了自己的下裳,轻咳一声,以提醒云瓷央,这旁边还站着一个大活人。 “咳咳。”也不知那两兄妹暗搓搓地筹划了些什么,唧唧歪歪了大半天总算是转过身来,云瓷央向前一步,彬彬有礼地介绍道:“公主殿下,这位是在下的义妹,白瑾。” 云瓷宁说,凤巧颜好歹是个公主,和那位七殿下沾着些亲戚,好说歹说才教云瓷央答应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说自己在永宁待一阵子便回家,否则便撮合他俩在一块儿。 云瓷央打小便在私塾里头受过良好的教育,深知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他觉得这句话写的很好,所以他选择妥协。 凤巧颜的眼下却多了一片阴影,听到这个介绍并未感到十分开心,心中的担忧反倒更加浓郁,什么义妹、师妹、朋友通通都是假的,戏折子里头通常都是这种老套的开头,从青梅竹马到终成眷属,作为一个戏折子看了不少的公主这点东西还是十分会脑补的。 自然,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云瓷央和云瓷宁身上的,就算云瓷宁是自现代穿越而来,心里头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狗胆。 嘴角微微一斜,凤巧颜低声道:“原来是白姑娘,只是……既然是义妹,是否应当有个义妹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的云瓷央眉头微皱,任谁都听得出这句话在讽刺他妹妹不知羞,站在一旁的云瓷宁看自家哥哥站在那里只皱眉头没打算帮自己的样子,心里又默默地记了一笔仇,当初真应该直接把他塞进王府里去。 蹲下身,云瓷宁摸了摸哈士奇的脑袋,那狗傻傻的冲着云瓷宁“哈哧哈哧”地呼着气,她这番动作教凤巧颜不由得警惕几分,生怕下一秒云瓷宁又放狗咬自己。 071.菌菇白菜,为民除害 蹲着身的云瓷宁冲着乖顺的二哈笑了笑,顺带鄙视了自家兄长一眼,道:“阿兄起得名儿不好,我再给你起一个。嗯……就叫,小麻雀儿好啦!” “你!”凤巧颜听闻此言面皮紧绷,两道柳眉倒竖,前几日这小蹄子还骂自己是小麻雀儿,现下又给这条狗起名“小麻雀儿”,是什么意思傻子都瞧得出来,但面前还有云瓷央,她又不好发作,只能忍下心中的怒火,装作未曾听见云瓷宁说什么。 哪想云瓷宁站起身来,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二哈的脑袋,教育它道:“我说小麻雀儿啊,咬人之前得先瞧瞧他是谁,万一咬到了什么不该咬的人,当心我将你的狗牙拔了,看你还怎么犬吠!哼!” 被骂的狗不仅未曾变得狂躁反倒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紧盯着一旁的凤巧颜,好像在说:“连我都知道这句话是骂你的。” 云瓷宁觉得自己指桑骂槐的技能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某公举不是最喜欢骂自己是大老鼠嘛,今日我便还嘴回去,反正大家都是四害之一,彼此彼此。 说罢,领着二哈便扬长而去,毕竟她今日还有个诗会要参加,可不能忘了她的一百两银子。 * “玉珏客栈”这四个字对于永宁的百姓来说并不陌生,大约在两三年前,有间“玉珏客栈”在东街默默开张,彼时客栈规模算不得多大,占据的地势也不怎么好,但那店老板却独有一套经营的手段,仅仅一年便将这间客栈做大做强。 后来,听闻又有一位幕后之人加入其中,永宁城内这才多出了许许多多名字一样的客栈。 但总的看来,现下生意最好的,还要数这间最早开张的客栈。 坐落于东街的这间玉珏客栈,现下规模已经扩展到半亩之大,里头大堂、客房、庖厨、后院儿,等等结构一应俱全,更甚者还有个专门开设教世家子弟用来打马球的场地。 永宁诗会,是十几年前一位文人留下来的传统。 前朝上大夫韫玉先生曾游学于永宁,彼时正值初夏,和风旭日,逸江旁的江岸还未完全建起,那时周遭全是泥土,栽种着一排排青竹。 微风拂过,茂林修竹,行路多日的韫玉先生感到有些疲乏,便靠在竹林之内的一块儿大石旁休息。 途遇几位对诗词歌赋兴趣盎然却因家中种种原因未能去私塾的年轻人,几人本是为了生计,来竹林砍些竹子回去的,却不想碰见了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当下竹也不砍了,凑在大石旁同韫玉先生闲聊两句。 教韫玉始料未及的是,几位后生虽没接受过正式的教育,每人的肚里却有对诗词独到的见解,聊了半晌,几人顿感相见恨晚,于逸江旁对诗饮酒,目送归鸿,好不快活。 自此,以诗会友这段佳话便在永宁盛传开来。 韫玉老先生不仅在文学上造诣极高,且是位赤胆忠心的纯臣。尽管身份放在现在来说有些尴尬,但斯人已逝,他的精神还是十分值得后人缅怀的。 这也正是永宁诗会流传到今日的原因。 今日玉珏客栈为了永宁诗会耗费了不少心力,站在外头便能瞧得出来——原本以简约著称的客栈装潢,现下屋檐的角上挂起了几盏红灯笼,红绫也随风飘荡,客栈门前摆着一方几案,上头摆放着不少用来参观的文人墨宝,为这间客栈平添几分墨香。 安顿好二哈的云瓷宁自客栈外头踱了进去,天色还早,这个时辰客栈里头没什么人,也算不上拥挤,故而云瓷宁没费多少力气便找到了站在凤瓴身旁的晏佑。 本应当在雅间里好生坐着的晏佑偏嫌里头闷,实际上是想出来找云瓷宁,现下瞧见她总算是到了,忙站在二楼的回廊里头朝她招手教云瓷宁上去。 进了屋子的云瓷宁这才明白晏佑为何要说屋子里头闷了。 一个雅间,里头坐了四人,凤瓴、凤巧颜、文茵还有她哥,再加上他俩,通共有六人,原本用来用膳的地儿今天也因为特殊情况腾了出去,中间以一道珠帘隔着,还算大的雅间被生生分作了两半,不闷才怪。 不过好在雅间的另一半坐着的是曾经在画舫上对唱的几个纨绔子弟,他们同晏佑的关系还算不错,故而行事不必收手收脚,在诗会还未开始之前,晏佑似个猴儿般在两桌之间窜来窜去,腚还未将椅子捂热,便又起身去了另一处。 一会儿问问凤瓴今日预备拿第几名,一会儿又跑到隔壁端来一盘瓜子说是要孝敬老大,惹得几个纨绔子弟笑个不停,纷纷嘲弄他有了老大便忘了兄弟。 几人索性将中间用来格挡的珠帘束起,也省了晏佑掀帘子的力气。 几个年轻人闹得正欢时,雅间的房门却被小二敲响。 离门最近又坐不住的晏佑立即从椅上窜了起来,跳到门前问小二有什么事情,那小二佝了腰毕恭毕敬地答道:“隔壁的老爷听闻六王爷在此处,特地教小的前来添一壶君山茶。” 里头的一众人纷纷调笑道:“竟是名贵的君山银针,今儿大伙算是沾了瓴兄的光,能大饱口福了。” 坐上的凤瓴却皱了皱眉,见小二过来添茶,忙起身行了个虚礼。 壶是百鸟闹竹林球形茶壶,茶水倒入杯中的一瞬,清香弥漫了房间的各处角落,如针般的茶叶在冲泡后悬于汤中而后冲升水面,复又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观。 即便是平常不将品茶当件正经事的晏佑瞧着醇香的茶水也忍不住啧啧赞叹。 他的手还未碰上茶杯前的一瞬,便被凤瓴中途截胡了,“可否替在下引见一下隔壁的那位老爷?” 他在宫外头生活那般多年,很少有人再提起六王爷这个称呼,自然,除了宫中之人。 既是宫中之人,又知他喜品茶的,屈指可数。 果不其然,隔壁雅间坐着的,当真是一个熟面孔。 还未等凤瓴开口,对面那人便率先起身行礼,“老臣见过六王爷。” 凤瓴忙上前两步将其扶起,“瓴离宫多年,丞相大人只将瓴当做个平常人便罢了。丞相大人为国分忧,瓴一介虚度年华的后生,承此大礼,实在是说不过去。” 072.不愿将就,装逼没够 尽管凤瓴的手已然触碰到了穆青云的衣袖,但在他的眼里,当少的礼仪一个也少不得,故而即便是撑着年迈的躯体也要弯下腰去将那礼行完。 少顷,却见一个着鸭黄襦裙的女子施施然自屏风后头走来,在穆青云的身旁站定,低头对着凤瓴福了福身道:“栀雨见过六殿下。” 即便凤瓴这几年都在永宁呆着,但对京城的事情也不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更何况当年丞相大人的千金出生那般大的事情,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心里转了几个来回便知眼前之人是何身份。 “小女名栀雨,本想教她好生在云扬呆着,此次却多番求老臣定要带她来永宁,为的便是来此处见识见识这诗会盛况。”穆青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势请凤瓴坐下。 这间屋子显然较方才那间空旷些,一般大的屋子,里头只坐着穆青云、凤瓴和穆栀雨三人,虽说不闷,却总教凤瓴觉得有些心慌。 桌上摆着的是南瓜钮茶壶,里头照样是君山银叶,三足莲瓣里头盛着的青枣教人垂涎欲滴。 凤瓴弯了弯嘴角,客套道“令媛柳絮才高,又笃学好古,着实令人敬佩。”却在一瞥眼瞧见穆栀雨的脸时微微愣了。 方才还侧着眼偷瞄凤瓴的穆栀雨瞧见他往自己这边望,忙举了手中的团扇将半张脸遮住,低下了脑袋。 * “辛姐姐那般说,是否太过分了些。”小丫鬟掀起了轿帘,悄声抱怨了一句。 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一顶小轿正停在琼仙苑的门口,今日的琼仙苑不似平常那般人来人往,一是因为永宁诗会;二是大家都知晓,每年的永宁诗会姝月姑娘都会到场献艺。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听她琵琶的机会。 要知道,平日里她虽然宿于琼仙苑,却很少见她出面,怕是红袖香的头牌也没她那般大的架子。 低头进了软轿的姝月眉头轻皱,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道:“莫要说了,先去客栈吧。”说罢,她又吩咐了一声外头的小丫鬟,教她拿好自己的琵琶。 那小丫头似是十分不平,临了起轿还要一边走一边道:“姑娘只远远地瞧过那白姑娘一面,谁知那日来的到底是不是白姑娘,传错了信儿,便都怪在姑娘身上……”说到一半,抱着琵琶的手似乎抓的更紧了,“姑娘又不是专门替爷传信的,他们寻不着那劳什子白姑娘,便将脏水全都泼在姑娘身上了?翠儿说句大不敬的话,姑娘如今名满永宁,大可不必呆在这琼仙苑,免得屈了您的才。” “住口!”软轿内的姝月忽而出声,语气尤为强硬。两道秀眉拧紧,长叹口气道:“莫要再说了,若不是殿下当初救我,哪里还有今日名满永宁的姝月?怕我早便在窑子里头烂了,尸骨都寻不到一处……现下便是受些委屈又如何,终归还是我的错……怪我没有及时通知殿下瞧见了白姑娘;怪我心狠故意将情况隐瞒;怪我不知羞耻想攀高枝,一个艺伎还未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望向伴在殿下身旁……都怪我……” 说着说着,轿里头的姝月喉咙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抱着琵琶在轿旁走的翠儿只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忙教轿子停了下来,掀开轿帘凑过去安慰道:“辛姐姐刀子嘴豆腐心,她想多了说了姑娘,姑娘可别往心里去。再者,姑娘若是当真存着什么不正当的心思,何必要等至今日?翠儿就觉姑娘同殿下相配……” “翠儿,不得胡言。”听闻最后一句话的姝月扯了袖中的帕子拭泪,嘴角却明显弯了弯,吸了口气道:“任凭她如何想吧,我问心无愧便是。” 胭脂铺后头站着的那个着月白衣裳的小孩儿似乎同周围斗草、趴在地上抓石子儿的小孩儿们格格不入,一双如星子般的眼眸眨了眨,抬脚溜进了琼仙苑。 看门的小厮还未抬手,那小孩儿便站在门口瞪他一眼,瞪的那小厮有些怀疑人生,直直站在门外愣了大半晌,待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跑进了琼仙苑的后院儿。 乖乖,这又是哪家的小公子,小小年纪便逛花楼,长大了还怎么了得哟。 方将烟袋装上还未来得及躺在摇椅上的辛娘一抬头便瞧见了那个小小的身影,惊的下巴差些掉下来,试探地唤了一句:“主……主子?” 已经变成个七八岁小孩儿的凤珏一屁股坐在原本属于辛娘的摇椅上头,本想抬起一条腿翘上另一条腿的,未曾想到翘了半晌都未曾翘上去,还差些从摇椅上头摔下来,十分尴尬的凤珏轻咳一声,像是个故作老成的熊孩子一般,开门见山道:“姝月在琼仙苑见过小……白瑾?” 辛娘点点头,放下手中的烟枪,犹豫半晌,不知憋在心里头的话当讲不当讲。她是回琼仙苑时才从别的丫鬟口中知晓这件事的,当日守在大堂之内的丫鬟都认得白瑾,姝月那般细心的人怎可能未曾留意?更何况白瑾还和主子有关系。 辛娘性子虽然比其他女子爽朗些,但她打小便是在风月场所厮混惯了的,女人之间的那些小心思,她看的通透,只是未曾点明罢了。 这才在姝月预备去玉珏客栈前旁敲侧击提醒了她一番,先甭管白姑娘人如何,辛娘只知作为凤珏的手下,首先要遵从主子的意愿,故而她在心里头是将白瑾放在第一位的。 听闻凤珏这个问题,辛娘答道:“见过,可姝月姑娘说她不认得白姑娘,这才错传了信,告诉殿下说未曾见到白姑娘。” 凤珏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沉默半晌,却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便出了后院儿。行了几步,忽而又转身问道:“她后来去哪儿了,你可查到了?” “听闻白姑娘那日出了琼仙苑后便去了画舫,这些日子永宁活动很多,对歌、对诗……”辛娘话音未落,凤珏便如陀螺般冲出了琼仙苑的大门,小白瓷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对歌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最热闹的可不就是玉珏客栈的诗会了? 若不是玉珏客栈只是用来积累财富而并非是收集情报的机构,他怕是早便接了消息寻到小白瓷了,中间哪里还会出这般多的岔子? 073.江山如画,油爆枇杷 委婉而又流畅的琵琶曲在玉珏客栈的大堂之内响起,和着大鼓之声,一幅春江花月夜图宛若在眼前呈现。 那琵琶声先是委婉,鼓声悠远,在人数较多的大堂之内余音袅袅,熏风拂江面,荡起圈圈涟漪,夕阳映江面,有一个在外的游子踱步于江边…… 众人还在这悠远的意境之中流连忘返之时,又恍若听见江风习习、瞧见花草摇曳,花草与游子在水中的倒影,层迭恍惚。 却听琵琶曲“划然变轩昂”,姝月压在弦上的手拨动速度加快,方才那一派逍遥的景象在脑中打散,取而代之的是“江天一色共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壮阔之景。远远望去,江面的另一头,是白帆如点,渔歌越过宽阔的江面,搔弄着人们的耳朵。 俄而,那大堂之内若有百鸟朝凤,皆以啾啾之声相和,全曲进入高潮阶段,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二楼不少人听闻这琵琶声早已忍不住坐在椅上,纷纷移步回廊,伸长了脖子瞧,自然也不外乎爱看热闹的云瓷宁。 一时间,回廊之上人满为患。 良久,归舟破水,浪花飞尽,在波涛之后,小舟远去,万籁俱寂,方才还波涛汹涌的春江慢慢归于平静,这悠扬徐缓的旋律,教人回味无穷。 在琵琶声落下的一瞬间,客栈之内爆发出一阵阵掌声,众人对姝月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正当穆栀雨也同别人一样拍着手啧啧称赞时,却一瞥眼瞧见了身旁身体微僵的父亲,她朝那边靠了靠,低声唤道:“父亲?父亲?” 然而站在她身旁的穆青云好似什么都未曾听见一般,定在了原地。 那熟悉的琵琶声,还有低眉时的神情,当真是像极了一个人。 大概是二十年前吧,她也是那样温婉地笑着,怀里头抱着个琵琶,站在二楼的回廊里头弯着嘴角瞧着他。 她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们确实“同是天涯沦落人”,却在相逢后恨不得当初未曾相识。 一想到二十年前的那桩旧事,穆青云便觉得有块儿石头压在自己身上一般,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实在是太像了,连眉眼,似乎都一模一样。 “父亲!”穆栀雨拉了拉穆青云的衣袖,还在发愣的穆青云这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对上了凤瓴询问的眼神,解释道:“老臣瞧那位姑娘琵琶弹得甚好,这才沉醉其中……” “弹琵琶的这位是琼仙苑的姝月姑娘。”穆栀雨笑意晏晏,知晓父亲平日里除了读书最爱的便是音律,那般多乐器之中,犹爱琵琶,听穆青云这般说,忙将她知晓的都说了出来。 “琼仙苑。”穆青云在心里头将这三个字默念一遍,暗暗记了下来,面上却并未改色,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好似他真的只是欣赏方才那曲《春江花月夜》一般。 奏曲之后,姝月自椅上起身,施施然行了个礼,便被玉珏客栈的人请去雅间休息了。 众人瞧着那绣花鞋渐渐消失,直至关了房门也舍不得收起恋恋不舍的眼神。 穆青云此次来诗会纯属是凑热闹的,再者,自己一个老头混在一群年轻人之中,总觉得这些后生会放不开,不若自己好生休息半晌,也教年轻人们玩得开些。 故而他在凤瓴开口相邀时,只道自己来永宁一路上太过疲乏,再者早已年迈,对诗输了他们这些后生再回京怕同僚们笑话,便将穆栀雨托付于凤瓴,教他俩去隔壁雅间了。 凤瓴明知穆青云方才一席话是在开玩笑,也并未为难,回了礼后便同穆栀雨并肩去了隔壁雅间。 中间不过几步路,凤瓴心下却早已百转千回。 他今日未曾瞧见穆小兄弟,按说穆雨是丞相大人的义子,今日也应当带来的啊。可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般简单——穆雨、穆栀雨,再一瞧两人那长相,简直便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 当下便明白了是怎的一回事,一瞥身旁的穆栀雨,依旧是如从前那般狠狠地低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将头埋在地里。 “穆姑娘,请。”凤瓴推门,在门前停下了脚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穆栀雨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及地的裙摆在门槛之前揉成一团,脚下未站稳,加上凤瓴方才突然出声这一吓,可以说将她整个人吓得是魂飞魄散,一时间整个身子顿时朝着前头倒去。 屋里的众人瞧见这一幕皆张大了嘴巴,那惊呼声还未来得及出口,便瞧见凤瓴的手臂一伸,稳稳地将快要倒下的穆栀雨给拉了回去,此时穆栀雨内心是真的想将自己的头埋进地里头。 最先将自己的下巴按回去的是晏佑。 这家伙别的不行,救场却最在行了,就在空气凝结的一瞬,他“腾”地一下自椅上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笑问道:“瓴兄不介绍介绍,这位妹妹是哪家的千金?” 才扶起穆栀雨的凤瓴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当场愣住,而穆栀雨也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凤瓴的手还拉着穆栀雨的衣袖,晏佑这次不仅没救成场,好像还把事情弄得越发尴尬了。 盯着凤瓴手的晏佑眨了眨眼。 晏佑身后的众人跟着眨了眨眼。 当事人如同碰到烫手山芋般身子迅速向两旁缩了过去。 凤瓴轻咳一声以缓解尴尬,“这位乃是丞相大人的千金,穆姑娘,大家应当是认得的。” 至于“认得”的意思是听说过还是当真认得,便不关他的事了。 穆栀雨微微抬了头,冲着屋子里头的人笑笑,手臂一抬,瞧着众人惊讶的眼神才想起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连忙将还未抬至胸前的手放下,叠于腰间福身道:“各位小友好。” 云瓷宁觉得自己一向脸盲,就像自己面前明明站着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她却始终都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纠结的太久了,她便索性不纠结了,同他人一样打了招呼后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而那个心比天大的晏佑虽然看得出穆栀雨同穆雨容貌相像,却天真的以为也许是两人在丞相府生活得久了,所以像点也没什么。 于是乎,原本六人的雅间里头,又添一人,虽然拥挤,却愈发热闹了起来。 074.兄长来啦,装疯卖傻 诗会要等到巳时方正式开始,现在也不过辰时,众人嗑了一桌子瓜子皮后觉得十分无聊,大堂内又因为太多人显得拥挤,故而出去一趟十分麻烦,当下便哀嚎要起来找个方法解解闷。 一直都未曾开口说话的凤巧颜忽而拍了拍桌子,提议道:“不若我们在诗会开始之前先热热身,也好为之后的诗会做准备。可别忘了,诗会开始,我们七人中还要选出六人为一队。”最好把那个多事的小贱人给踢出去。 众人听了她这个提议后纷纷点头,当然,除了云瓷宁。 为什么要对诗呀?水果不好吃吗? 不过她没敢当场拍桌子反对,毕竟自家兄长还坐在那小麻雀的身旁,若是给她哥惹上什么麻烦便不好了。 这么一想,自己还当真是中原好妹妹。 “从前的对诗形式早已玩腻了,不若今日换种玩法。”说罢这句话,凤巧颜还朝着自己斜对面的云瓷宁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正啃着青枣的云瓷宁瞧见这眼神不由得一愣,狠狠地吞下了口中的果肉后扮了个鬼脸,用唇语道:“来就来,谁怕谁!” 凤瓴眉头微皱,对诗这种十分有意境的活动到了她口中却成了玩,心中不由得对这位九妹妹生出几分嫌恶之情,顿了顿,见雅间之中无一人出声,他这才接话问道:“不知九妹意下如何?” 凤巧颜自椅上起身,走了两步至凤瓴身旁道:“不如这样,我们击鼓传花,花至何人手中,何人便说一个四字词语,这四字不得相同且偏旁要一样。如若未能在击鼓二十次之内说出一个词语,便算那人输,他也要接受惩罚,如何?” 瞧见凤巧颜终于离开的云瓷央总算是松了口气,身子朝云瓷宁那边靠了靠,勾了勾嘴角悄声问道:“小妹,我们之间的账是不是应当算一算了?” 正在专心致志啃青枣的云瓷宁听见这话身子不由得一抖,牙一咬,差些便被青枣核给磕掉了,尴尬地笑了笑,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什么?阿兄,你欠我钱呀?不必还了,嗨呀,你怎么这般客气,我俩什么关系呀,嘿嘿。”说着,她那只方食完青枣还未来得及擦的手顺势便拍在了云瓷央的肩上,还来回蹭了蹭。 云瓷央机械地将头扭向云瓷宁的方向,目光放在她搭在自己肩的手上,盯了半晌。 云瓷宁的手如同被针扎了一般迅速缩了回去,她对着正盯着自己手的云瓷央谄笑几声,十分乖巧地坐正了身子。 “小妹,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必须完婚。至于我之前为何没有一见着你便把你给抓回去,是因为七殿下也逃婚了。”云瓷央侧了侧身子,皱眉低声道,不时用眼神瞟一瞟周围的人,好在他们未曾注意到这边,只看着凤巧颜说的唾沫横飞。 认认真真听他讲话的云瓷宁忽而双眸瞪大,骂了声:“次奥!”一拍大腿,十分后悔道:“他也逃婚了?早知道我就不逃了!” 离家的孩子像根草,要是当初她知道那个七殿下要逃婚,打死她都不离开她的狗窝,有吃有喝干什么不好,偏偏自己一卷铺盖冒着被狗咬的风险跑到了永宁来。 “规则便是这样。”凤巧颜总算是停下了她那张滔滔不绝的口,环顾四周,最终将眼神停在了云瓷宁的身上,昂首道:“若是说不出的,便为大家跳一支舞吧。” 云瓷宁撇了撇嘴,谁给你的勇气觉得我会说不出啊,梁静茹吗?对方一再挑衅,不回应怎么是云瓷宁的行事作风,当下起身同凤巧颜一样昂首用鼻孔怼她:“如果说出来了,而且还一下子说出了很多,怎么办?” 凤巧颜深吸一口气,眼眸几欲眦裂,小小的雅间之中登时火药味弥漫,她今日算是同这小贱人杠上了,“若是多说出一个,本宫便拿十两银子买一个!” 云瓷宁一拍桌子,将桌上的瓜子皮震落在地,吓得晏佑一个没坐稳差些摔个四脚朝天,正当凤巧颜以为她要撒泼时,云瓷宁却点了点头称赞道:“公主殿下够爽快,那咱们开始!” 不过,谁击鼓呢?从进门开始便一直低着头的穆栀雨似乎十分想融入这个集体,却又苦于没有机会。瞧见众人不知让谁来击鼓,便起身道:“我来吧。” 那鼓并非大的鼓,反倒小巧可爱,两支鼓棒拿在手中对于她来说也不算太重,故而敲起来十分轻松。 穆栀雨转身数了三下,鼓棒同鼓面接触的“咚咚”声响彻整个屋子,自花瓶之中拿出来的一枝桃花在众人手中传递。 “咚”鼓声短而急促停了下来,一转身,穆栀雨瞧见那枝桃花正巧又传回了凤巧颜的手中。 她起身,胸有成竹,怕是在提议玩这个游戏之前便早就思量好了,一个答案脱口而出:“琴瑟琵琶。” 鼓声又响起,第二个接住花的是文茵。 略微思量,文茵也毫不费力地说了个词出来:“泾浊渭清。” 之后是云瓷央,“汹涌澎湃。” 再后为晏佑。 晏佑原本想着鼓声敲的那般快,这一轮定然是轮不到自己的,刚伸出爪子想要去拿果盘里头的青枣,那枝桃花便被凤瓴抛了过来,鼓戛然而止。 晏佑脑袋里的弦也忽而断了一根。 此时的他当真像个猴子一般搔了搔脑袋,眉头紧皱,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四字不同且偏旁相同的词语来。好在一转脑袋瞧见窗外的逸江,双眸一亮答道:“江河湖海!对,江河湖海!” 接着是凤瓴,“魑魅魍魉。” 眼见着所有的人都轮了一次,那枝桃花就是未曾传到云瓷宁的手中,凤巧颜暗地里咬了咬牙,但自己离穆栀雨那般远,又不好吩咐什么,只能拉着脸说再来一轮。 也许是上天瞧见了凤巧颜迫不及待想被虐的心思,最后一轮时,那枝桃花当真稳当当地落在了云瓷宁的手中。 吃完青枣的云瓷宁正想伸个懒腰,但一瞧见自己身旁还坐着这般多人,只好将自己内心的这个想法忍住,然后一边嚼着果肉一边盯着桌上的瓜子皮发愣。 快要接近暴走边缘的凤巧颜瞧着她这番样子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白姑娘,到你了!” 075.学霸庇佑,脑子生锈 “唔?”只见云瓷宁不紧不慢地将口中果肉慢慢嚼碎,当着那般多人的面将果肉吞下去后,慢悠悠道:“你说什么?” “咚——”正在打瞌睡的晏佑从椅上摔了个狗吃屎,好在云瓷央及时扯住了他的胳膊,不然他脸上得沾满了瓜子皮。 瞧着云瓷宁不将说词语当回事的凤巧颜咬牙切齿,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到你了!” “哦,容我想想。”云瓷宁微微点头,将桌上仅剩的茶扫视了一眼,替自己倒了一杯君山银叶,呷了一口又道:“容我想想。” “呵。”凤巧颜轻笑一声,“当不会是想不出吧?” “咳咳。”云瓷宁轻咳一声,从前她便不喜欢喝茶,现在更是不喜,自己不懂得如何品茶,更莫要说分辨几种茶的味道了。方才不过是抿了一小口君山银叶,却觉得茶叶贴在自己的嘴上十分难受,又不能像吃菜一样吞下去,于是她十分嫌弃地放下茶杯。 这种茶给自己喝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还不如凉白开来得痛快。 凤巧颜却以为她是被自己戳中了心思才尴尬地咳嗽。 云瓷宁清了清嗓子,从座位上起身,道:“听好啦,先说几个教你们开开胃吧。” “叽里咕噜、馄饨馅饼、爆炒焖炸……”还未等云瓷宁说罢,凤巧颜便早已抬起了手叫停。 雅间之中,“咕”的一声,清清楚楚,众人的眼光一时都聚集在晏佑身上。 却见那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早晨来的早,未曾用早膳,继续,你们继续……” “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凤巧颜觉得云瓷宁今日是诚心来捣乱的,气的向前走了两步,站在她的身前问道。 云瓷宁学着她那般高傲的样子,将自己的脑袋仰的高高的,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道:“词语呀。” “哪有这等词语!”凤巧颜将牙根咬紧,这女人分明就是胡搅蛮缠! 身后众人皆是一片沉默,云瓷央的内心甚至已经开始暗搓搓地笑了,若不是从前在军营里头训练过定力,这伙儿怕早便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 云瓷宁甩了甩手,“公主殿下,方才你在说规矩时说的什么?每人说一个四字‘词语’而并非‘成语’,成语乃是先人留下来的,有的还有典故,我自然不能在此乱造,可是词语就不一样啦,你说,对不对呀?若是公主殿下不满意,我可以再说嘛。” 说罢,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小样儿,姐姐我可是活了两世之人,想阴我,你还嫩着些。 “你!”凤瓴左手攥成拳,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恨不得一拳锤在她的脸上,咬了咬嘴唇,最终指着云瓷宁的手指只能收了回去。 尽管她强压怒火,但众人心里头都觉得凤巧颜此人是个输不起的性子。 明明是你定的规矩,人家也在按照规矩说,现下输了,倒赖上别人了?再者,任八岁小孩儿都知晓,用手指头指着别人的鼻子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一旁的凤瓴眼眸微沉,方才凤巧颜在滔滔不绝讲规矩时,他分明瞧见云瓷宁在和云瓷央窃窃私语,本以为她根本就没仔细听规矩,却不想人家不仅听清楚了规矩,还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破绽利用这个规矩。 云瓷宁的脑回路,可见不是一般的清奇。 方才被凤巧颜指了的云瓷宁身子向后一仰,退了两步,站稳继续道:“氢氦氖氩、氪氙氡氟、锂钠钾铷、铯铍镁钙、钾钠氢银、钙镁钡锌……” “啊!”雅间之中,凤巧颜爆发出一声吼,吓得众人以为她精神失常,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算你赢了,白姑娘。” “早说嘛,我还预备将化学元素周期表背下来。”云瓷宁眨了眨眼,掰着指头数了数,一旁的晏佑凑了过去夸到:“老大,霸气!” “除了霸气你还能换个词么?”云瓷宁翻了个白眼,觉得晏佑的语文水平相当于小学生,而且还侮辱了小学生。 晏佑看着云瓷宁掰手指头掰了好久,忍不住问道:“老大,你在数什么?” “八个,我多说了八个词语,公主殿下可别忘了‘十两银子买一个’的话。”云瓷宁笑眯眯地做了个“八”的手势,天知道她现在这个表情究竟有多么欠揍。 “本,宫,知,道。”凤巧颜一字一句地说罢四个字,便不再开口。 云瓷宁瞧着吃瘪的凤巧颜十分不快地坐在一旁不言语,暗地里对着云瓷央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一排贝齿还未来得及露出来,外头的吵闹声便越来越大。 方才出去瞧了一眼的穆栀雨回了雅间道:“大堂里头已经开始自发分组了,规定了一队为六人呢。” 方才被云瓷宁坑了一把的凤巧颜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凤瓴打断。 今日是来参加诗会,不是看姑娘家斗来斗去的,难道这个九妹还不明白么? 宫里头的姐妹不过几个,三皇姐也早便嫁了人,余下几个年纪都比她小,且生母位分极低,她是仗着自己在宫里头有个同胞兄长与陛下的疼爱才会在云扬为非作歹。 现下出了云扬,鬼才看你的脸色。 作为一个从前就和凤巧颜不怎么熟勉强能挂上一个“六哥”称号的凤瓴,此刻也不打算再由着她,否则今日的诗会非被她搅黄了不可。 “此处有七人,既然要选出六人,不若我们之间先以对诗的形式淘汰一人,大家意下如何?”凤瓴起身,将屋子里头的众人扫视一遍。 其实晏佑今日是来看热闹的,并非真心想要参加诗会。凤瓴也知晓他的心思,但当着这般多人的面直接说:“小侯爷,你就不参加了吧。”终究不妥当。 到底是宫里头出来的,即便离宫那般久,凤瓴仍旧能做到两面逢源。 众人听了这个提议都点头附和。 不一会儿,一个小二抱着个箱子走了过来,凤瓴瞧见众人疑惑的眼神解释道:“箱子里头放着七张字条,上头书着‘壹’至‘柒’七字,顺序接连的两人互相对诗,第七人同第一人对诗,大伙来抽签吧。” 076.恕我直言,都是辣鸡 尽管那小箱子就放在众人的眼前,却没有一人上前去抽第一张,晏佑瞧着这情况一撸袖子道:“都这般见外作甚?”当下便伸手在里头随意抓了张字条出来,展开一瞧,上头写着个“贰”。 见有人带头抓了一张,众人也都一个接一个去抓字条。 正坐着的凤巧颜眼神却一直盯着云瓷央手中的字条,想要将上头的字瞧个清楚,还未等她看过去,云瓷宁便身子一侧,正巧将她的视线挡住。 凑到云瓷央身旁的云瓷宁笑着挽起云瓷央的手臂问道:“阿兄,你是第几号?” 云瓷央挑眉,展开自己手中的字条,不语。 是“叄”号。 云瓷宁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几圈,走到小箱子的前头,学着凤巧颜的样子斜着眼瞧了那箱子好久,站在箱子前头准备抽字条的文茵以为她要先抽,故而一直在一旁等着她,可云瓷宁又没什么动作,教文茵有些怔愣。 顿了顿,云瓷宁伸出手在里头搅了搅,扯出一张字条递给文茵道:“文茵姐姐,这张给你。” 瞧着自己手中的字条,文茵呆了半晌,不过最终还是道了谢,回到座位一拆开,上头写的是“肆”。 坐在她身旁的凤巧颜眼珠子都要掉了,当下起身冲到小箱子前头抓了张字条,上头写着“伍”。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可以同瓷央哥哥对诗了,都怪那个小贱人! 凤巧颜在心里将云瓷宁骂了千遍万遍,但总不能将文茵手中的字条抢过来。 不一会儿凤瓴公布了抽字条的结果:凤瓴对晏佑,云瓷央对文茵,凤巧颜对云瓷宁,穆栀雨对凤瓴。 云瓷宁甩了甩自己手中的字条,活像个站在青楼门前揽客的老鸨,朝着云瓷央挤挤眼,仿佛在说:“阿兄,你就好好同文茵姐姐对诗吧,这只叽叽喳喳的麻雀我替你解决掉。” 对面的云瓷央抽了抽嘴角,有这种妹妹,自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第一场。 凤瓴虽打小出生于帝王之家,却对诗词歌赋有着浓厚的兴趣,束发之年便跟随精通玄学的折柳先生走遍千山万水,访问求学,对朝堂之事一点也不愿过问。近年于永宁安定下来,居于六王府。大家早便忘了当初在大殿之中的六皇子,更多挂在嘴上的反倒是“瓴公子”这个称呼。 反观晏佑,出生时便含着金汤匙,侯府上下就他一个独子,侯爷夫人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着怕化了,故而这厮是打小不学无术。学文吧,他拿着毛笔画了个王八,被老侯爷拿着拐杖追着在院儿里跑了好几圈,打了一顿关进了柴房。 什么?你说不就是画了个王八,哪有这般严重? 谁让他闲的没事干在老侯爷最喜欢的韫玉先生亲笔上画了个王八? 学武吧,才扎个马步就嚷嚷着腿疼,站在一旁瞧的侯爷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了老侯爷好久,说自个儿老来得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可别再折腾他了。 老侯爷气的扔了拐杖,骂了句:“不肖子孙。” 于是乎,晏佑便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故而这第一场,其实不用比众人心里头都知道结果。 第二场为云瓷央和文茵。 坐在椅上的云瓷宁“咔擦咔擦”地嗑着瓜子,这位小姐姐长得好看是没的说,眉眼温婉,不像那个小麻雀,颧骨太高,一瞧就是一脸克夫相,就是不知文采如何,对不对的出她哥的诗。 云瓷央略作思量,出了上一句:“无声处,有声欲寻;有声处,但求失声。” 云瓷宁差些掀了桌子,奶奶个腿,怨不得你现在都未曾找到女朋友,一来便出个这般难得上联,对个屁哦。 正当她紧张得连瓜子都忘记嗑时,文茵的嘴角却微微弯起,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无情时,有情意念;有情时,却愿断情。” 云瓷宁看了她哥一眼,又看了文茵一眼,总觉得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错过了好多事情。 老泪纵横,自家兄长终于长大了,会自己找媳妇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养了许多年的猪终于学会拱白菜了一般。 “无花无酒无期。”在云瓷宁还在发愣的时候,文茵已经出了上联。 “有景有情有卿。”云瓷央将下联脱口而出,却在说罢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 “好!”云瓷宁兴奋地拍起了肚皮,这份狗粮真香啊,再来一碗!“文茵姐姐好棒啊,阿兄也棒。” “老大,你除了棒能不能换个词?”惨败于凤瓴手下的晏佑并未显露出一丝不高兴,反倒是十分乐意地坐在了云瓷宁身旁同她方才一样嘲笑了云瓷宁一下。 “不能。” 坐在椅上的凤巧颜将牙齿咬的“格格”作响,云瓷宁扭了扭头,觉得她头顶冒出的火可以撸串了。 “镜中花,水中月,虚中有实实中虚。” “夜里烛,昼里影,明里含暗暗里明。” 听到此处的云瓷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这样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明显两人的文采不相上下,好在凤瓴也及时发现了这个状况,判了两人平手,不然在这样对下去,怕是能对个三天三夜也对不完。 第三场。 凤巧颜起身之时双眸紧盯着对面的云瓷宁,坐在椅上还在嗑瓜子的她拍了拍双手后脑袋一缩,问身旁的晏佑道:“腌柚子,她那么凶干嘛,我也很怂啊。” 晏佑在一旁替她加油鼓劲,伸出双手一把把云瓷宁给推了出去,双手作喇叭状道:“老大,不要怂,就是干!” “最适低吟浅唱。”凤巧颜出的第一联不算太难,云瓷央见方才自家小妹帮了自己一把,故而在云瓷宁对诗时,他也摸着下巴仔细思索下联,想着如若云瓷宁对不来他还能及时帮她一把。 云瓷宁摇头晃脑,她要开始挑战极限了,清了清嗓子,对道:“不宜滥炸狂轰。” “噗——”方喝下一口茶的晏佑一个激动把茶水给吸进了鼻子里头,余下的几人也都耸着肩忍不住脸上的笑意。 这上下联的意境,也相差太远了吧?前一句还是个柳腰美女于江边漫步,后一句二营长直接拉来了意大利炮。 077.前方高能,自带板凳 “看背影急煞千军万马。”凤巧颜瞪了云瓷宁一眼,又出一联。 云瓷宁十分认真地盯着凤巧颜的脸瞧了许久,对道:“转过头吓退百万雄师。” “哈哈哈……”晏佑已经趴在桌上笑的不能自已,将桌子捶的“咚咚”响,穆栀雨一边笑一边教文茵帮她揉揉肚子,凤瓴无奈的咧嘴摇摇头,云瓷央将方喝下嘴的茶吐了个干净。 而罪魁祸首云瓷宁一脸问号站在雅间正中央,从几人面前走过,十分严肃道:“你们笑什么?我很认真的在对呢。” 忽而,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在凤巧颜未开口之前道:“不对,为何每次都是你出上联,这次应当换我出了!” 凤巧颜嘴角一勾,嘲讽地笑笑,她就不信,这人能出个什么样的上联出来。 云瓷宁清清嗓子:“咳咳,听好啦公主殿下,上联:烟沿艳檐烟燕眼。” 听完上联的凤巧颜差些晕过去,咬牙道:“什么燕燕燕燕……你这分明是胡闹!” “公主殿下,既然对不上来就应当虚心好问嘛,怎么能说我胡闹呢?这上联之意乃是炊烟沿着颜色艳丽的屋檐熏到了燕子的眼睛。”云瓷宁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方才趴在桌上笑的最欢的晏佑总算是缓了过来,又摸出个小本本在上头唰唰地写着。 凤巧颜低了脑袋,站在原地,从前她什么奇怪的对子未曾见过?今天居然碰见了个更变态的,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既要音同还要有意义……可这联实在是太难了,还未等她想出答案,凤瓴已然起身,缓缓道:“雾捂乌屋雾物无。薄雾绕着乌青色小屋让周遭的物品显得空无,此联可行?” 屋子里头的人不由得朝凤瓴投去赞叹的目光,不愧是众人口中常提起的瓴公子,收获那般多小迷妹还是有原因的。 垂首的凤巧颜不服,抬头又紧逼而上:“红酥手,黄藤酒……” “你既无心我便休。”云瓷宁没有意识到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爱插话,她在凤巧颜还未说完上联之前便迅速接了下去。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雅间的大门被拍的“啪啪”响,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还带着旺盛的怒火,吼了一句:“白瑾!” 云瓷宁的小心脏吓得一跳一跳,差些从肚里跳了出来,她跑到门前推开门朝着外头望了一圈,却未曾瞧见那个喊她名字的人。大堂之内比之前安静了许多,想必已经分好队了。 “谁?谁叫我?”云瓷宁伸长了脖子喊了一句,地下只有几人转了头望向自己这边,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看着她。 无人应答。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隔空传音?莫非,今日有人要逼她重现江湖?云瓷宁略微沉了沉气,脑袋里组织着如何拒绝前来挑战之人的话,一低头却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直勾勾地盯着两手扒在门框上的她。 那孩童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样子,面部表情却比大人还要丰富,抽了抽嘴角提醒道:“我在这。” 云瓷宁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站着的这个小正太,伸出手预备摸他的脑袋,却在还未碰上之前便被他灵巧地躲开,她还悬在空中的手顺势拍在了自己的腿上,半蹲着笑道:“小朋友,我认识你吗?” “你自然不认识我妈。”凤珏皱了皱眉头,解毒之事迫在眉睫,这个小白瓷,果真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里头的人听见外面的动静,纷纷起身出来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见凤珏连连上前两步,一把抱住云瓷宁的大腿埋头可怜兮兮地哭道:“娘亲,我寻你寻的好苦啊……呜呜呜……” 方才还满面春风的云瓷宁瞬间黑了脸,双手使劲地想要将凤珏的双手从自己的腿上拿去,无奈这小屁孩抓的太紧,她连腿都抬不起来,更莫要说走路了。 云瓷宁深吸一口气,抱着自己的腿想要往后退,欲哭无泪道:“小朋友,你瞧清楚,我不是你娘亲。”小孩子走丢了乱认娘亲她可以理解,但是自己有那么老吗?为什么会错认成她啊! 自屋内走出的凤巧颜嘴角弯了弯,嘲笑道:“哟,白姑娘原来已经有孩子啦?啧,可当真是瞧不出来。”说罢,她摇了摇头,管这孩子是不是她的,方才那被强压下的怒火,现下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点。 “关你peace,我和你说话了吗?”抱着云瓷宁大腿的凤珏忽而探出个小脑袋,学着从前云瓷宁的语气将凤巧颜给怼了回去。 “你!”凤巧颜未曾想到一个小孩子竟然尖牙利嘴,若不是身旁有人拦着,现下她早就冲上去把这孩子教训一顿了。 最后走出来的凤瓴在瞧见凤珏的脸时却愣了半晌,眼前这孩子虽然着一身月白衣裳,身后也未曾背什么重剑,可细看那眉眼,却与自己的七弟十分相似,想到此处,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心慌。 那孩子像个人精一般,瞧见他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慌忙又将脑袋埋了下去。 云瓷央一脸懵逼,他妹妹何时多了个儿子,而且已经七八岁了?谁能告诉他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其实凤珏早便暗搓搓地蹲墙角偷听了,当他听见“你既无心无便休”这句时简直要将肺都给气炸,这才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现下自己跟个猴子一般人人观摩,他一时间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处置。 站着的云瓷宁也是百口莫辩,同自家兄长面面相觑,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想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白姑娘今年像是方及笄?”几人中间脑子最清醒的怕只有文茵一人了,她施施然自屋内走了出来,将众人的疑惑一一击破。 云瓷宁今年方及笄,那孩子都七八岁了,她总不可能八岁便生子吧? 听了这话的云瓷宁舒了口气,抬起衣袖抹了把额角上的汗,文茵小姐姐的这份恩情她算是记住了。 然而就在此时,抱着她腿的凤珏好死不死地接了一句:“娘亲,同我回去吧,爹爹说他想你了。” 一双明亮的眼眸中盛满泪水,好像下一秒就要决堤,小脸一瘪,弱弱地央求着,将此时的云瓷宁衬托地像是个抛夫弃子的坏女人一般。 078.相亲相爱,互相伤害 云瓷宁伸出一双手将凤珏的嘴捂得死死的,瞪大了双眼道:“你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爹,啊呸,多出了个夫君?” 她不知是自己吃多了懒得抬手还是面前这小屁孩儿力气太大了,本想将他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不曾想那小屁孩儿竟顺势攀上自己的胳膊使劲将自己往一楼拉去,云瓷宁被他拉着踉踉跄跄自楼梯上下来,身后的人想去追又怕人太多将云瓷宁撞下楼梯。 此时大堂之内还算宽敞,凤珏拉着云瓷宁一路无阻地奔出了玉珏客栈,任凭身后的云瓷宁怎么劝说都不肯松手,被拽了一路的云瓷宁一咬牙,索性狠下心来,拍打着凤珏的手叫嚷道:“你见过这般年轻的娘吗?我还是个孩子啊!呜呜呜……”一边哭还一边一步一回头地瞧着不远处的玉珏客栈,两眼泪汪汪道:“呜呜呜……我的八十两银子……八十两啊!” 拽着云瓷宁的凤珏满脸黑线,这小白瓷竟然还惦记着银子,银子有他重要吗? 街上人来人往,却无人驻足仔细听云瓷宁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若是云瓷宁拉着凤珏一路跑,凤珏在后头嚎啕大哭,那可能是拐卖儿童,但是……变小之后的凤珏拉着嚎啕大哭的云瓷宁……便只能让人觉得那姑娘可能脑子有点问题。 凤珏见她拽着铺子旁的木杆不肯撒手,拉也拉不动,眼珠一转,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捂着眼睛学着云瓷宁的样子也开始干嚎了起来:“呜呜呜……我出生前便没了爹没了娘,好命苦……” 方才还震耳欲聋的哭声登时停止,捂着脸的凤珏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看来苦肉计果真有用。 正当他预备继续嚎下去时,云瓷宁却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十分认真地问道:“出生前爹娘便没了,你是怎生出来的?”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活像个方被人抢了吃的小屁孩儿。 “我……我……”凤珏一激动撒谎也撒不完整,索性直接自布满灰尘的大街上爬了起来,两只如碳般的黑爪子将云瓷宁的新裙子再摧残一次,哭到:“哇唔。他们……他们都被强盗杀了……呜呜呜嗝。” 大略是凤珏装哭装的太卖力了,哭着哭着竟打了个嗝,这让正预备安慰他的云瓷宁哭笑不得,一手扶着凤珏的肩,一手扶着另一旁用来撑铺子的木杆,笑个不停。 铺子老板轻咳一声,不知是哪里来的两个精神病一直站在自己铺子前头又哭又笑的,正当他预备报给衙门时,两人总算是识相的离开了大街。 夕阳西下,云霭沉沉,云瓷宁走在前头,那个小小的身影跟在后头,那小孩儿年纪不大,走起路来有些踉跄,前头的云瓷宁跨一步,后头的小孩儿便抬起头奶声奶气地叫一句:“娘!” 云瓷宁没理。 再走一步,凤珏继续皱着个包子脸,恬不知耻地继续叫:“娘!” 云瓷宁捏了捏拳头,最终还是未曾说话。 那小小的身影快跑几步,奔到云瓷宁的身前,扯着云瓷宁的衣袖昂着个小脑袋,一边叫一边摇晃着云瓷宁的手臂:“娘!娘!娘!”其实他想在后头加个“子”来着。 被拉住的云瓷宁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扯出一个微笑,摸摸他的脑袋纠正道:“乖,叫姐姐。” “我不!娘!”凤珏转过脸阴测测笑了两声,抬起胳膊抓住了云瓷宁的手可怜兮兮地耷拉着个小脑袋,道:“我已经没有亲人了……能不能收留我,我保证,我会很乖的,绝对不惹事。” 不知为何,听闻这话的云瓷宁内心却涌起一股酸涩,她要覆在凤珏头上的手也顿时僵在了半空之中,蹲下身来让自己能够与凤珏平视,似乎透过他那如星子般明亮的双眸,能瞧见另一个孩子的影子。 云瓷宁自袖中拿出一块手帕,替他细细将手擦净,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姐姐以后照顾你就是啦。” 原本她觉得带个手帕没什么用,现在还真派上了用场,瞧着孩子黑乎乎的小手云瓷宁叹了口气,“回客栈再洗一洗吧。” 从前她不也是这样,一人在那个繁华的世界里跌跌撞撞,似乎她印象里的世界,便只剩下繁华与她。 在云瓷宁的眼里,凤珏就是一个可怜的孤儿,一回忆起自己从前的事情,原本欢快的云瓷宁的心上如同压着一块儿大石板一般,喘不过气来。她摇了摇脑袋,既然这事教她遇见了,能帮一个便是一个吧。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云瓷宁一手拉着凤珏,一边走一边问道。 凤珏的心一跳,糟了,还未给自己起好名字。 在他还未开口回答之前,云瓷宁忽而皱眉自问自答道:“哦,我忘了,你出生前便没了父母,名字也应当是没有的,不若我替你起一个如何?” 凤珏忙不迭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并且两眼作星星状表示自己十分期待云瓷宁给自己起的名字。 “嗯……”云瓷宁略微沉吟,打了个响指,“有了,就叫……狗蛋吧。” 方才还是星星眼的凤珏一瞬间黑了脸,这是人名吗?有你这样对待小孩儿的吗? 他正想开口拒绝,却见云瓷宁阴测测地笑了两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点点头道:“不错,就用这个,都说丑名字好养活,这名字这般难听,你以后肯定能活到千岁万岁。” 鬼才要活到千岁万岁啊!这名字谁爱要谁要好吗?原本凤珏以为“小黄鸡”这三个字已经是云瓷宁起名最难听的巅峰了,没想到起的一个比一个难听! 满脸黑线的凤珏已经在心里头替自己的娃儿们担心,将来一定不能教小白瓷来起名,不然皇家族谱上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前头都是允呐、珏呐、瓴呐,到了孩子们这一代,成了什么狗蛋啊、翠花啊、铁柱啊之类的,哎,想想都觉得丢人。 云瓷宁抬起眼皮,瞧着凤珏暴跳如雷的样子,不禁嬉笑出声,她还记得,大半个月之前,有一人也同她在这样的夕阳下漫步,说着要一同闯荡江湖的大话,现在看来,雁过留声,人过留痕,什么千金誓言,还不如一个屁来的实在。 079.东张西望,你是我娘 云瓷宁以为带小孩儿是再简单不过了的,总结出来无非四个字:吃喝玩乐。 晏佑同她说过的几个糕点坊的名字她还烂熟于心,于是便兴冲冲地预备带着凤珏去逛街市。 其实凤珏一点儿也不想逛街市,但面上并没有说什么。 云瓷宁的脚步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前头停下,立了半晌,也不知道买还是不买,终于那小贩儿开口道:“香甜的冰糖葫芦,姑娘买两串尝尝?” 眨了眨眼,云瓷宁看着糖葫芦上头包裹着的晶莹剔透的糖衣,禁不住舔舔嘴唇,她有许久未曾吃糖葫芦了,上次还是方来永宁时和小黄鸡…… 打住,怎么又想到那只臭黄鸡!云瓷宁掏出了六个铜板递给小贩,“拿两串。” 一串递给了身旁的凤珏,另一串云瓷宁自己留着,微微侧脸,她看见凤珏瞧着手里头的糖葫芦直发愣,以为他从前没吃过,现下拿着自然欢喜,于是自己也禁不住勾了勾嘴角。 “干嘛?”凤珏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的糖葫芦,同她一样想起了从前两人买糖葫芦的经历,虽不过短短十几日,现下回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怨不得古人天天哀叹时光如流水。 凤珏一日不将身上的毒解开,一日便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云瓷宁的身边。况且,若是耽误的久了,他怕有一日自己会将小白瓷也忘了。 “吃啊,难不成买来供着瞧?”云瓷宁笑他,转头一口咬下了竹签上头的一个山楂,酸甜可口。心中不禁感叹,还是古代的东西好吃,纯天然。一转头,瞧见凤珏手中拿着的糖葫芦依旧未动一口,云瓷宁十分疑惑:“怎么啦?还不好意思啦?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凤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云瓷宁沾满糖衣的手抚上自己之前将头缩了回去,顺便咬了口山楂。 呸,还是和以前一样酸,一样粘牙。 不会嘲笑我?应当是我不会嘲笑你吧,都这般大了还吃糖葫芦。凤珏在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并趁着云瓷宁不注意时将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塞进了一个小乞丐手里。 而后昂首挺胸,负手于身后,拽的跟二五八万一般吹着口哨像个没事人一般跟在了云瓷宁的身后。 在前头走的云瓷宁时不时地朝身后望一望,一回头看见凤珏两手空空惊的下巴差些脱臼:“你吃完了?” 凤珏脸不红心不跳,点点头:“嗯嗯,吃完了,好好吃哦。” 云瓷宁泪眼婆娑,狗蛋的命这般惨,打小没了父母不说,生活还穷困的紧,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吃完了一支糖葫芦,可见这孩子饿成了什么模样。 当下便决定好好待这个孩子。 云瓷宁走到了一个铺子前头,这家铺子是专卖小孩子玩的玩意儿,什么布老虎呀、拨浪鼓呀、傀儡人呀、不倒翁呀应有尽有,且价格也算便宜。微微转身,云瓷宁朝着身后的凤珏招了招手,教他站在自己身旁。 这厢云瓷宁正站在铺子前头仔细挑选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凤珏,那铺子的老板娘却始终盯着低着头的云瓷宁。 身高不够的凤珏只能用双手扒着铺子,垫着脚想瞪那老板娘一眼,云瓷宁却以为是他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正眼巴巴地望着,不由得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乖,你喜欢哪个,我们买回去?” “嘭——”凤珏的下巴磕在铺子上头,呲了呲牙,双目炯炯,表情十分嫌弃,谁说他喜欢这些东西了?这都是小孩子过家家酒玩的,他一个已经加冠的大老爷们还玩儿这个?说出去别人岂不是要笑掉大牙。 老板娘瞧着眼前这虎头虎脑的孩子,颇觉有趣,佝了腰眯眼笑道:“哎呀,大妹子,你是怎生保养的呀?看上去这般年轻。” 正聚精会神挑选玩具的云瓷宁听到这句话一愣,不由得直起腰摸了摸自己的脸,结巴道:“有……有吗?”她方才是被人夸了?“我也没怎么保养啊!”在玉灵山上泡泡药泉算不算? 听闻此言,老板娘的双眼眯地更狠了,又凑近几分,眼见着她那长长的指甲便要触碰到云瓷宁的脸颊,一旁踮着脚的凤珏忽然跳了起来,大吼一声:“呔!”将那老板娘吓得手一缩,差些跌坐在地。 而后,他又如同一个没事人一般,抄起铺子上头摆着的小木棍,在怀里转了几圈儿,继续道:“妖怪,哪里逃~” 站在铺子前头云瓷宁抽了抽嘴角,恨不得钻进地里去,尴尬地解释道:“他脑子不太灵光,我此行专门带他来永宁治病,姐姐多担待着些。”说罢,立即换了张面孔,如同母夜叉一般,眉尖一蹙,对凤珏道:“狗蛋,还不快把东西放回去!” 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凤珏一听到云瓷宁对自己的称呼立马泄了气,老老实实地将小木棍给放回了原处。 同样觉得这个名字很low的老板娘也象征性地抽了抽嘴角,摇摇头道:“无妨无妨,只是大妹子你呀,都是八岁孩子的娘亲了,瞧起来还这般年轻,当真是教姐姐我艳羡呀。” “我!我去年买了个表,你才是八岁孩子的娘!你是我娘!行了吧!”云瓷宁气的想要掀桌暴走,还让不让人活了,走到哪里都会被这样误会,一扭头,罪魁祸首就站在自己身旁!要不是他在那般多人的面前喊自己娘亲,自己怎么会长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那个小屁孩捂嘴阴测测偷笑了一声。 不就是被人认错了么,至于那般生气?还顺带多认了个娘。 再仔细看去,孩子乖顺地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抽泣一声,红着鼻子扯住云瓷宁的衣袖,晃了晃手臂,弱弱道:“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乱拿别人的东西了,娘亲不要赶我走……没有娘亲,我今后又是一个人……呜呜,吃馊了的饭,被那些坏人打……” 那颗还未硬起来的心听见这乞求立即便软了下来,云瓷宁长叹口气,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080.风雨如晦,裹紧棉被 月明星稀,吹过一股子妖风将客栈的窗户打的“呼啦呼啦”响,躺在榻上的凤珏微微侧身,一眼便瞧见了印在窗户上头的人影。 朦胧的夜色之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女人的低笑,原本应当是动听的娇笑声在夜幕之中却显得格外渗人。 凤珏一骨碌自榻上起身,还未走近窗户便见那人影飞速离去,右手一抬,正巧看见一抹紫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不好,那个方向是…… 云瓷宁睡得正香甜时迷迷糊糊听到几声不大不小的敲门声,躺在榻上的她十分不情愿地踢了踢被子,坐起身来揉眼自言自语道:“谁啊,这般晚了还不教人睡个好觉。” 房门“吱呀”一声自里头被打开,云瓷宁一低头便瞧见了怀里抱着个枕头、只穿了件中衣的凤珏,他一瞧见自己,似乎十分开心,抬脚便要朝自己的房间里挤。 夜里风声大作,将客栈院子里头栽种的几棵大树吹得沙沙作响,亦将云瓷宁的发丝拂起,月光洒在她的肩上,竟多了几分仙气。 瞧见凤珏要硬闯的云瓷宁忙伸出胳膊将他挡在了门外头,蹲下身望着凤珏的一双眸子,问道:“狗蛋,这般晚了为什么不睡觉?” 方才在心里头想要提醒的话这一刻全都化作了嘴角的抽搐,凤珏眨了眨水灵灵的眸子,将枕头塞进云瓷宁的怀里,双手环住云瓷宁的脖颈弱弱道:“夜里黑,我一个人睡很怕。” 说罢,还勉强挤出一滴眼泪,使出毕生力气装可怜。 云瓷宁被他这般环住动弹不得,只能一边劝他将手放下一边安慰道:“狗蛋总有一天要长成大男子汉,男子汉就要什么都不怕,一个人睡哦。” 低声抽泣的凤珏抬了抬头,吸吸鼻子,疑惑道:“真的?” 云瓷宁忙不迭点头,以为能把这小屁孩劝回去。 “那他今后若是找了媳妇儿呢?也是一个人睡吗?” “……” 院里的风似乎刮得更大了,云瓷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今天要是在这里给这个小屁孩讲道理,明儿一早准染上风寒。 深吸一口气,云瓷宁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好吧,你进来吧……” “真的?”凤珏的眼眸忽而放大,那张血盆大口似是要朝自己啃来。 “真的。”回答者有气无力。 却见站着的凤珏抬了抬脚,飞快地在云瓷宁的额上印下一吻,云瓷宁的脸如火烧酒般又烫又辣,待她反应过来时,罪魁祸首早已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屁颠屁颠滚上榻了。 她刚刚被撩了?还是被一个小屁孩? 她该不会是有恋童癖吧? 云瓷宁抖了抖身子,起身“嘭”地关了房门,冲到屋子里的衣柜前站定。 凤珏十分乖巧地将云瓷宁的枕头朝外头移了移,而后将自己抱来的枕头放在里面,最后钻进了被窝安稳地躺着。 见外头许久都没有动静,凤珏自被窝里头探出个脑袋,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空荡荡的床榻,瞧着如木桩一般的云瓷宁,问道:“你在看什么?” “呃……”云瓷宁终究还是上前一步将柜子门打开,“我再找一床被褥。” “盖一床被子不冷的。”凤珏坐起了身,将棉被朝自己身上裹了裹,道。 窗外的人影,近了,近了。似乎想要透过那薄薄的一层纸,吹灭屋里头点燃的蜡烛。 一串银铃声响起,而后却不知怎的,又一个身影出现,前后两道身影,在客栈的树木与屋檐之间迅速穿梭,银铃声也和着节奏,组成一支美妙的乐曲,娇笑声时隐时现,最终消失不见。 但风声太大,将这一切都掩埋,没有习武之人根本判断不出,就在方才那烛火跳动几下短短的时间之内,两大高手早已过了几招。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朝着床榻走时顺手按了按窗户,以为方才那声音是风造成的,“我自然知道不冷,我是说……我打地铺吧。” 仔细观察外头动静的凤珏一时未曾听清楚,“啊?”了一声,烛光下的他显得十分呆萌。 待回忆过来,他忙摆了摆双手,连鞋都未来得及穿,跑到云瓷宁跟前扯住她的衣袖来回摇晃,撒娇道:“不嘛,我怕,我要跟你一起睡。” “……” 都是她造的孽。 云瓷宁扶额,“那……好吧。”他还是个孩子啊,尽管有时候眼露精光看上去像只老狐狸,但他确实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晏佑在给云瓷宁安排房间时,特地挑了间最大最好的,故而那床榻睡两个成人还绰绰有余,更不用云瓷宁和一个孩子了。 云瓷宁侧着身子睡在外头,凤珏躺在里头。 被子中央一道缝,像是棋盘上头的楚河汉界。 里头的凤珏一翻身,似条八爪鱼一般抱着外头的云瓷宁,他能明显地感到,云瓷宁的身子一僵。 “好,好,睡,觉!不然把你赶回去!”反应过来的云瓷宁咬牙切齿道。 “中间好大一条缝,我冷……”凤珏眉头一蹙,抱紧了云瓷宁:“这样就不会冷了。” “……” 一夜好眠。 不,应当说凤珏一夜好眠。 * 云瓷宁所居住的这家客栈虽比不得前些日子永宁对诗用的玉珏客栈,但装潢待客也相当不错,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早点各式各样,五湖四海的客人总能在此处找到自己的家乡菜。 在这里居住的一段时间内,云瓷宁立志将天南地北的早点都尝试一遍,今儿正巧轮到牛肉面。 听掌柜的说今天晏佑要来,云瓷宁起了个大早一边等牛肉面一边等晏佑。 坐在椅上的凤珏自听见掌柜的对云瓷宁说的那一番话后便一直双手抱臂,紧拧着双眉坐在椅上。 路过的客人瞧他这小大人的模样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要靠近同他打个招呼,不过一瞧见凤珏瞪他们的眼神,他们还未伸出的手又忙缩回了袖中。 不明所以的云瓷宁眨了眨眼,不明白凤珏为何一大早便这么凶。可能是起早了吧,若是自己未曾睡到自然醒,也会有起床气的。 “对了,小二!要多加一些辣椒,不要香菜!”正坐在位子上抖腿的云瓷宁忽然站了起来,对着正在别桌忙活的小二吩咐道。 小二一甩桌布,弯腰屁颠屁颠跑进庖厨:“好嘞!客官您稍等!” 081.狐朋狗友,切块牛肉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小二便自庖厨拐了出来,两个大碗在他手中却好似没有重量一般,两碗面方端在桌上,热气便翻滚而来,打在两人的脸上,水气氤氲,周遭的景象一时间变得有些迷幻。 碗是釉下五彩陶瓷碗,筷是方首圆足丝竹筷。 若要说这面的特点,三字便可概括:辣、麻、鲜。 上等精面以骨汤精华熬制,再配以独特调料、优质牛肉以中草药入味,面入搭勺,伸进沸水中冒热,只觉汤香扑鼻、香飘数米。 还未等两人动筷,小二又殷勤地端上两杯以大米、黍米、粟酿造成的黄酒,香气浓郁、甘甜味美。 小侯爷带这位姑娘来时便交代了是贵客,这伙儿正是他表现的好时机,不献殷勤才怪。 红彤彤的汤里头飘着几片如白玉般的萝卜片与一块肥而不腻的牛肉,最终撒以青葱装饰并加以入味,吃一口又麻又辣的牛肉面,再喝一口凉凉的黄酒,真真是人世间一大乐事。 对面的凤珏正一口一口地享受着碗里头的面,却抬头瞧见云瓷宁一直心神不宁地用手中的筷子戳碗里的一块牛肉。 眉尖一簇,该不会是在想那劳什子晏佑吧?想当初,他那么风流倜傥的一个大活人站在小白瓷面前,她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钱袋,现在这个破晏佑竟然能让小白瓷吃不下饭,他倒要看看这晏佑到底何等样人! 却见云瓷宁朝着小二招了招手,放下手中的筷子,靠在椅上问道:“小二,这牛肉面里为何只有一块儿牛肉?” 搭着抹布的小二回头谄笑道:“庖宋,来将这位客官碗里的牛肉切一下!” “嗯?”正在吃面的凤珏和要求多加牛肉的云瓷宁同时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店小二。 “啪”,一块儿碎银被凤珏拍在了桌上。 “呃……啊呀,我是说,庖宋!来给这位客官多切几块儿牛肉!”小二眯了眼,乐呵呵地将碎银捧在手中,颠儿哒跑到了柜台旁边,不一会儿,便又端来一小盘牛肉片,并道:“客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小的。” 见小二离去,云瓷宁瞪大双眼瞧着对面的凤珏:“狗蛋,你哪里来的银子?” 凤珏慢条斯理地嚼完口中的面条,挑眉道:“昨晚和你睡觉时从你腰间的钱袋里拿出来的。” “我……”这脸贱样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和她脑中某人的脸慢慢重合了呢?她这算不算引狼入室?撩完自己还偷银子!一低头,云瓷宁迅速解开自己腰间的钱袋,暗自数了数,里头的碎银分明没有少。 莫非是她记错了? “面冷了牛油就会结成块儿,很难吃的。”凤珏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鸡蛋,提醒道。 “哼!”云瓷宁轻哼一声,不明白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这么多心机,真真是心机boy,一想到此处,手中的筷子便忍不住在桌上一磕,发出“咚”的一声响。 “老大,还没吃完呐?”口中的萝卜片还未嚼完,晏佑便自门外走了过来。 凤珏的双眼犹如雷达探测仪一般将晏佑上上下下扫视了个遍。 初步分析,不过是一个还未加冠的小毛孩,衣品也太差了些,瞧那谄笑的模样,银涎都要流出来了,嗤,毛毛糙糙的行事风格怎敌本王半分? 凤珏想要在内心大笑三声,一双眼眯作了一道缝。 “对呀,腌柚子,你吃了么?要不坐下来一起吃?”还未等凤珏笑出声来,云瓷宁的话便飘进了他的耳朵,凤珏开始倒竖眉毛,“嗑哧嗑哧”地磨牙。 云瓷宁向晏佑打完招呼后回头正巧瞧见凤珏如同便秘一样的脸,还不时制造出奇怪的声音,不禁问道:“狗蛋,你在干嘛?” “牛,肉,太,硬,嚼,不,烂。”凤珏一字一句道,双眸紧盯着十分不识眼色、顺势坐在云瓷宁身旁的晏佑。 磨牙的声音将原本想要同云瓷宁讲话的晏佑的注意力给拉了过去,他看了一眼凤珏,夸赞道:“他便是老大你说起的狗蛋?” 凤珏眉毛一挑,嗯?小白瓷还瞒着他和晏佑见过面? 一只手在凤珏的脑袋上毫不留情地揉来揉去,“果真是个机灵的孩子,只是这孩子正值换牙的年龄,牛肉还是少吃为好,怨不得打我进来便听见他磨牙。” 凤珏嘴角斜了斜,看清楚好吗!本王是中毒变小了,不需要换牙! 云瓷宁挑了一筷子面,放在面前吹吹道:“对呀对呀,他就是我说起的狗蛋,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好!非常十分好!”晏佑想都未想,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夸赞道。 磨牙声更大了,凤珏的眼神似乎要将晏佑的身子穿透。 云瓷宁一把将凤珏的头按了下去,“好好吃饭。”又转头对晏佑惊喜道:“真的呀?好在哪里?” “这……”老大怎么不按套路来呢?本以为夸夸她也便罢了,没想到她竟然得寸进尺,还要让自己说出到底哪里好。 晏佑用扇柄搔了搔脑袋,眼珠子转了几圈,胡编乱造道:“苟……苟好啊,你看从前不是有个……什么家叫苟子……嘿,说不定这孩子将来也能成个苟子。” “噗——”云瓷宁将口中的黄酒尽数喷了出来,还未来得及纠正晏佑便又听他道:“还有《三国志》里的苟或……” “哈哈哈……”云瓷宁发出拖拉机般的笑声,捶的桌子发颤,碗里剩下的面条也不敢吃了,她怕下一秒,晏佑又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让她把面条给喷出来。 “这个‘旦’字啊,是一日的开始,这不正是象征着新生力量吗?所以我觉得,苟旦这个名字甚好,甚好!” 编到最后,晏佑舒了口气,擦擦额角上的汗,替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莫名其妙地看着趴在桌上一抽一抽的云瓷宁。 眼神对着凤珏,“老大怎么啦?” 凤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干的! “哈哈哈……”云瓷宁好容易缓过神来,断断续续道:“腌柚子,你真是……哈哈哈……太有才了!” “是荀子不是苟子,是荀彧,不是苟或哈哈哈……” “字都差不多,差不多……”晏佑尴尬地搓了搓手,好学道:“荀彧就是荀子啊?” “咚”,云瓷宁从长凳上栽了下去。 082.不准念诗,不许养苟 云瓷宁急急忙忙将碗里剩下的面吃完,生怕面凉了,也没和晏佑继续在“苟”和“荀”上再做争论。 晏佑便趁着两人吃饭的空当大说特说,将云瓷宁错过的诗会盛况完完整整地再现一遍——据某个特别会添油加醋的说书人道,诗会方开始大堂便被姑娘们围得水泄不通,她们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为瓴公子加油。 正巧昨日云瓷宁离开,剩下六人便自发组成一队去参加诗会了。 听到这里,云瓷宁破口大骂,说晏佑是个没良心的,也不怕她被拐跑了。 晏佑忙将身子向后一仰,用折扇挡住云瓷宁的口水,凝眉道:“昨日,我实在是抽不开身嘛。再者,你是被一个小孩子拉走的,难不成还能被拐卖了啊?” 云瓷宁深吸一口气,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那阿兄呢?他怎么说?” 晏佑眨眨眼睛,似乎在回忆当时云瓷央在瞧见云瓷宁被拉走之后说了什么,最终点点头,十分认真地重复道:“云兄说,老大你就算是被卖了,也会吃穷那家人的饭。” 我呸!有这样说自己亲妹妹的哥哥吗?瞎说什么大实话! “不过,话说回来……”连晏佑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在问话时,自己的身子朝云瓷宁凑近了几分,就在晏佑再次开口之前,一只肉呼呼的手忽而挡在两人的脸之间,轻微的一声“啪”,晏佑忙闭了眼,而后便感到那只手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狗蛋,别闹!”云瓷宁皱眉,这小屁孩怎么自腌柚子进来便一直不老实。接收到云瓷宁警告的眼神,凤珏忙将手收了回去,头扭向另一处,脸不红心不跳道:“方才好大一只苍蝇停在他脸上!” 显然,云瓷宁根本就不相信这种说法,她觉得小屁孩儿吃饱之后就应该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于是便没有理会一旁上蹿下跳的凤珏,对晏佑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晏佑抬了抬眼皮,用手中的扇柄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气鼓鼓坐在长凳上头的凤珏,问道:“他是怎么知道老大你的名字的?” “那是因为我和她有缘!”凤珏自长凳上跳下来,扒在桌上大声抢答道。 云瓷宁毫不客气地将桌上剩下的一个剥好的鸡蛋塞进了凤珏的嘴里,黑了脸道:“他说他儿时定过娃娃亲,新娘子也叫白瑾。” “噗——”晏佑失笑,这小娃娃没了爹没了娘,媳妇倒是没忘。“果真是十分有缘。哎,对了,昨日诗会最后一场,我瞧见了一位不速之客,老大你猜是谁?” “你猜我猜不猜?”云瓷宁挑眉,一手撑着脑袋将问题抛了回去。 晏佑撇了撇嘴,觉得没意思,本想在云瓷宁面前卖个关子,没成想云瓷宁根本就不感兴趣。 大概能让她提起兴趣的,除了吃便是钱吧。 微叹口气,晏佑说出了答案:“是京城里的四殿下。” “哦。” “老大,你就不能装出一副十分惊讶的表情让我有些成就感吗?”晏佑差些从长凳上跳起来,还未嚼完鸡蛋的凤珏口齿不清地嘲笑道:“佛该!(活该)” “哇,那真的是好棒棒喔!”云瓷宁很配合地抬起了脑袋,双眼瞪大,鼓着掌称赞道。四殿下去哪儿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她为何要做出一副十分惊讶的样子。 尽管云瓷宁一副兴趣阑珊的模样,凤珏却在听见“四殿下”三个字时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凤允什么时候出宫不好,偏偏选在丞相到永宁调查事情的时候出宫,还美名其曰:微服私访。 呸,哪有人微服私访一来边说本王乃是…… 这人不是脑子有坑便是脑子有两个坑。 不过,凤允来永宁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十分值得思考,如果是来监视自己的,现在自己变成这个模样也是他的手笔,按照他从前的性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如若是为了别的……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目的——暴民拦截官车案。 正当凤珏在心里头思来想去时,云瓷宁却凑近晏佑,一副神神秘秘地样子道:“腌柚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宫闱秘事啊?”说罢,还不忘朝着晏佑挤挤眼,一副猥琐的模样。 哪想晏佑大惊,站起身来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就算我知晓,也不能轻易说出来的,敢将宫里娘娘们的事情胡乱外传,是要杀头的。” “嗨。”云瓷宁凝眉,“谁要听娘娘们的事情了,我是说别的。”宫里娘娘的事情有什么好听的,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今天谁小产啦,明天谁害谁没成功啦,后天谁又怀上龙种啦之类的。 想想都觉得无聊。 “别的?别的什么?”听说不是让自己讲这些,晏佑舒了口气,又坐下身来。 “比如说……某个皇子的桃色新闻呐,某个公主的八卦呀……” “噗——”坐在凳上的凤珏死命地拽着桌脚,才没让自己摔跤,方才看小白瓷那副义正辞严的模样,还以为她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呢。没曾想,她真正感兴趣的竟然是这些…… 云瓷宁眨了眨眼,“就说七殿下的!” “为什么啊?”晏佑十分迷茫,凤珏心里头美滋滋的,难不成他在京城的时候早便美名远扬了? “呃……”云瓷宁沉默半晌,总不能说自己的未来夫君便是七殿下,所以想要从旁人嘴里了解一下最后决定自己到底要不要逃吧?眯眼想了想,道:“今天是十七嘛。” “那我说十七殿下,嘿,老大你不知道,十七殿下那叫一个聪明绝顶呀,现在虽然才方束发,却能将许多史书典籍倒背如流,待人也是十分谦和,一点儿也不像个孩子……”眼瞧着晏佑如奔腾的江水一般滔滔不绝,云瓷宁“啪”的拍了桌子,双目如炬般盯着他。 被吓了一跳的晏佑吞了吞口水,谄笑道:“好好好,这就说七殿下,这就说……” 晏佑微微抬头,略作回忆,开口时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摸了摸下巴上根本就不存在的胡须,叹道:“七殿下啊……哎。”说罢,还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这模样看的凤珏眉头一跳,总有种某人要说他坏话的强烈预感。 083.江湖剑影,亦可赛艇 “十岁被小姑娘打的鼻青脸肿,窝囊!十四岁逛花楼为了一个艺伎和别人大打出手,纨绔!十六岁外出游学,实则是为了出去玩,没志向!二十岁成婚,一个大男人还让表姐代娶,自己跑路,没担当!”晏佑一串话还未说罢,便感到自己的膝盖被人一踹,接着便“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那姿势怎么看怎么狼狈,引得旁桌的客人笑个不停。 好在这小子反应快,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目炯炯地盯着对面的凤珏道:“你踹我作甚!” 凤珏缩了缩脑袋,低眉装可怜道:“我……我不是有意的……” 云瓷宁本听的入神,却没想到凤珏突然来了这么一下,眼神顺着他看了过去,严肃道:“狗蛋,是不是你踢的?” “是。”凤珏的声音如蚊蝇般,“我在长个子嘛,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桌上两人齐齐愣住,长个子还带随便踢人的? 凤珏只阴测测地笑,教你说本王坏话,不仅踢了一脚还顺带把换牙之仇给报了回去。 然而云瓷宁在听完晏佑的叙述之后眉头越皱越紧,果然她当初逃婚是个十分正确的选择。 仅仅四个阶段,四件事,便能见微知著,瞧出那个七殿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十四岁就因为个艺伎和别人大打出手,后院儿里定然还有不少小妾,她可不想将后半辈子浪费在和一群胸大无脑的女人宅斗上,这婚,她逃定了! 看着云瓷宁表情的微妙变化,凤珏有些心慌,连忙还嘴:“说不定这些都是你道听途说的!你有什么证据?” “怎么没有证据?”晏佑拍拍衣袖上的灰尘,摇摇扇子,“他十岁偷跑出宫被小姑娘打了一顿的事情是陛下亲自给我讲的,君无戏言你知道吗?陛下会说谎吗?” 晏佑昂着脑袋,尾巴差些要翘到天上,当年小晏佑跟随老侯爷进宫,陛下和老侯爷唠起家常,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自个儿的七儿子,说到他被揍了一顿时还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当时的晏佑觉得,皇帝陛下一定是亲爹。 现在他觉得,七殿下真窝囊。 凤珏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别人家的儿子都是坑爹,自己爹为什么总坑儿子?! 而云瓷宁则是保持少有的沉默,因为当年那个揍七殿下的小姑娘就是她,她总不能兴奋地跳起来对晏佑讲“对,我也觉得他特别窝囊,所以我把他揍了一顿”吧? 气氛诡异,云瓷宁连忙转变了话题,不愿再在“七殿下”这个话题上头停留。 * 晌午阳光明媚,从前爱躲在屋里的懒猫也跑出来卧在屋檐下头眯着眼睛晒太阳,这天儿是最适合散步的。 然而,在一个狭窄的小巷中,一场角逐才刚刚开始。 银铃声响起,那紫色身影上下翩飞,足下生风,每一步都稳稳地踏在墙壁之上,不时发出几声娇笑,引着身后之人追上前去。 小巷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永宁建筑以小巷、弄堂闻名,曲折之中别有一番柳暗花明的趣味。 玄色身影紧追那紫衣之人不放,忽而,一阵妖风吹来,银铃声戛然而止,小巷之中安静的可怕。 临渊终于停下脚步,在巷子里站定。 “叮咚——”一串银铃自空中掉落,直冲着临渊的脑袋砸来,笑声淹没于风中。 手起剑落,光芒一现,火花碰撞,几乎只是一瞬,方才还完好的银铃被生生砍作两半,掉落在地。 “阁下是何人,何必要这样躲躲藏藏,还潜于客栈之中伤人性命?”临渊开口,向着看起来静默的空气开口,太阳升至头顶,将大地烤的灼热。 笑声又起,却让人听了能出一身鸡皮疙瘩,一个女子面覆薄纱,飞身自矮墙上头下来,“小兄弟,你管本尊是谁,本尊爱做什么便做什么。” “既是无端伤人性命,便更饶不得你!”临渊话音未落,手中剑已直指紫衣女子,对面之人迅速闪身,后退两步,手中银丝以内力发动,银铃有规律的摇动,叮当声中还夹杂着细微的“沙沙”声,还未待临渊反应过来,自己的四周却不知从哪里爬出来几十条小蛇,滑溜溜的凑成一团,若是一般人瞧着这景象早便呕了出来。 可临渊不同,他既然师从曲千靥,这些小东西定然会时常见着,故而他也只不过是稍作呆愣,并未用手中的剑去砍那些蛇,长袖一挥,一瓶雄黄尽数洒向向自己爬来的蛇身上。 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蛇还未等真正接触到雄黄便早已退的没了影子,紫衣女子见这招对临渊没用,也不恼,轻轻摇了摇自己手中的银铃,又是另一首曲子。 临渊却不知怎的,觉得眼前景象渐渐模糊,那女子的笑声也越发小了,眼前一黑,就在那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成了个又聋又哑又瞎之人,待他回过神来,女子早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习的分明是织天阁的武功,可师父不是说,织天阁早便没了么…… * 晏佑今日本是想领着云瓷宁和凤珏一起去逛永宁街市的,可没想到光讲个故事便讲到了大晌午,云瓷宁十分激动地说没关系,咱们可以顺便去吃个午饭。 这才刚出门便被府中的小厮拦住,那人毕恭毕敬道:“小侯爷,老爷今日要回来,现下已在路上,他说若是到府上没瞧见您,就用玉杖将您的屁股打开花。” 晏佑的脸登时红了,不过显然不是因为害羞,折扇“啪”便朝小厮打去,“那还不快去给本少爷备轿!” 眼见着晏佑逃也似的消失,云瓷宁扶着门框笑个不停,凤珏则是在心里头暗搓搓地得意,这讨人厌的家伙总算走了。 虽少了个人,但云瓷宁觉得计划是不能变的,这么好的天气不出去玩都对不起老天爷,虽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但早上吃了一大碗牛肉面又坐着听晏佑讲了许久的故事,肚里头还未完全消化,云瓷宁便打算先出去逛街消消食。 其实逛街凤珏是举双手赞成的,当然,是要在云瓷宁不给自己买什么泥人之类的小玩意儿的前提下。 084.被水淹没,不知所措 摇曳惹风吹,临堤软胜丝。 翠幕绕堤,燕子停在屋檐上头修理着自己的羽毛,原本只想随便走走消食的云瓷宁没想到自己一迈步子便如同吃了炫迈般停不下来,一路和凤珏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到了个小湖泊旁。 垂柳映湖面,荡起圈圈水花儿,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头,一座石砌的拱桥横跨过去,阵阵清风吹来,让原本有些混沌的两人顿觉神清气爽。 本想拉着凤珏去那桥上看看四周的风景,却不想两人还未现身之时,云瓷宁眼尖率先瞧见了三个身影—— 前头绾着流苏髻的女子一身嫣红琵琶袖刺绣花袄裙,梨花白的裙上绣着一圈儿蔷薇,身旁的婢女秀儿在一旁替她撑着伞,尽管今儿太阳不算太大,但至晌午,终究还是有些晃人眼。 而跟在另一侧的女子始终略略低眉,不紧不慢地迈着碎步,款步姗姗,相比凤巧颜,文茵的衣裳颜色略微重些——照样是一身花袄裙,暗红与玄色搭配衬得她十分端庄。 特别是微风将裙摆吹向另一个方向时,远远望去,满是仙姿玉色。 三人走至拱桥中央便停住了脚步,隔得太远,云瓷宁只能瞧见嘴在动,也听不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只眯了眯眼,勉强瞧见凤巧颜向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是在观赏湖里的鱼。 自瞧见人影便反射性地蹲在草丛里的云瓷宁不耐烦地用手扇了扇风,想挪个地方,果真是草多的地方,这还没到四月便这么多蚊子,正预备起身时,却听见“噗通”一声响,方才还平静的湖面登时荡起一圈圈涟漪。 婢女秀儿长大了嘴巴,连手中的纸伞掉落在地都未曾发觉,一转头双眸里头写满了不可置信:“文茵郡主,你怎么能这般做!” 什么都未曾做的文茵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加上方才秀儿那“义愤填膺”的反问,竟愣在了当场。 “她怎么能往下跳呢!她怎么能……”蹲着的云瓷宁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凤珏及时抓住了裙摆,“你这般激动做什么?她跳不跳与你何干,你忘了她前几日还挤兑过你呢!” 眼眸微沉,这个九妹花招真是耍的越来越多了,好的不学,阴招倒是使得一套又一套的,眼见着身旁的小白瓷那激动的模样,凤珏在心中长叹口气,她还是太善良了…… “不是!”云瓷宁起身掸了掸裙摆,“她跳下去污染了水源,若是大家喝了水生病了怎么办啊?岂不是都要死翘翘?” 凤珏被她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算了,就当他方才在多管闲事好了。 还没等两人跑向那拱桥去救人,又听“噗通”一声,文茵竟也从桥上跳了下去。 “亲娘哎,天气有那么热吗?都排着队花样跳水?”云瓷宁无可奈何地站在原地耸了耸肩,却听见身后的凤珏道:“我们在旁边看看便是。” 他的表姐会水他清楚,况且这是汪死湖,水流不快,至于凤巧颜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现在他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估计再过一会儿,云瓷央很有可能会“碰巧经过”,然后那婢女再做个证,什么都齐全了。 云瓷宁听见这话却觉得脊背发凉,两眼上下打量眼前的小孩一番,越发觉得这个孩子太过诡异,一般人瞧见这情况惊慌失措都是常态,这孩子不仅没有慌张反而还让她在一旁看看便是。 凤巧颜死了便死了,但文茵弄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啊,怎么能做到“在一旁看看便是”? “你会游水么?”凤珏抬眼,望着还想继续向前冲的云瓷宁,双目炯炯。 方才还充满斗志的云瓷宁一下子蔫了下来,“好像不会……” 上一次掉进池塘都被吓得半死,还是被小黄鸡给救起来的,这次换成个湖,说不定自己一沾水就昏过去了。 有时候救人也是要考虑考虑后果的,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同样高贵,万不能因为救别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云瓷宁停下了脚步,那现在应当怎么办?拨打120?这是古代。大声呼救?这里好像就只有他们俩。 那婢女瞧见文茵奋不顾身地跳下水时也是一愣,当下没了主见,扯着嗓子在拱桥上头吼了一通,直呼着:“救人,救人!” 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的凤巧颜在瞧见朝自己这边游动的文茵时,双眸冒着火,咬紧牙关,一时间也未曾多想,心中最恶毒的想法也随之而出,双手死死的拽住文茵的发髻,将她往湖水里头按,恶狠狠道:“你去死,你去死吧!” 呛了好几口湖水的文茵早已是发髻散乱,被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颊上,谁能想到,平日里瞧起来文弱的文茵郡主,在这种情况下竟能狠了心用指甲将凤巧颜掐的生疼,试图让她冷静一些。 浮在湖水中的两人对视半晌,文茵沉着开口:“公主殿下,此处虽然是死湖,水流不快,但并不代表着不识水性之人在湖里泡久了仍能够安然无恙。” 凤巧颜心中咯噔一下,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当真觉得自己的身子越发无力,如果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添上一条命,便太不值得了。 微微抬首,凤巧颜拽紧了文茵的衣袖:“那还不快将本宫拉上去!”说着,贴近文茵的耳朵,悄声威胁道:“别想耍什么花招!” 文茵敛眉,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岸边的杨柳仍旧在清风的吹拂下舞蹈,两个身着华服的青年前前后后自湖畔远处踱步而来。 “此处果真如同九妹所说一般,是个极好的散步的地方。”凤瓴开口,瞧着身旁有些心神不宁的云瓷央,“云兄怎的了?似是有些烦闷?” 听到凤瓴的发问,云瓷央忙答道:“呃,天气有些热,烦闷也是自然。只是行至此处,清风拂面,神智确实清爽了许多。” 拱桥上头的秀儿一眼便瞧见那两个身影,疾呼道:“救人!公主殿下落水啦!” 方才还缓行的两人一愣,想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可能闹出人命时,忙朝着那拱桥奔去。 085.跳水成双,来一巴掌 待两人奔至湖畔旁时,一身狼狈的文茵竟凭一己之力硬是将凤巧颜给从湖里拖了出来,只是文茵还清醒着,而凤巧颜却早已昏迷不醒。 两人身上早已被水打湿,发梢也不停地滴着水,云瓷央与凤瓴见此状况,忙脱了外袍覆在两人身上,尽管凤瓴抢先一步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凤巧颜的肩上,教凤巧颜有些不爽,但她仍旧阖着眸子,没有说话。 云瓷央还未安顿好文茵时,便见凤巧颜的身子倒了下去,身子本能朝她那边挪了挪,凤巧颜也顺势靠在云瓷央的怀里。 蹲在草丛里的云瓷宁气的脑袋冒火,从地上揪了一把草在凤珏惊讶的目光下放在嘴里嚼了嚼,又“呸”地吐了出来,“奶奶个腿,竟然敢吃我阿兄豆腐!”她十分不爽地抠着地下的土,原本白皙的手不一会儿便沾满了泥,“阿兄也真是的,没有一点男子气概,不知道‘头可断,血可流,豆腐不能丢’吗?” “……”蹲在一旁的凤珏把她手里剩下的草给夺了过去,“在我们家乡,只有傻子才抠土和草吃。”这个小白瓷,怎么脑子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吃草。 “嘿。”云瓷宁嘿然一笑,“真不巧,在我们家乡,穷人经常吃土。” 站在拱桥上头的秀儿一见这出戏的正主儿总算到了,忙提着裙摆从上头“腾腾”下来,还未在两人身旁站定,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说出口:“文茵郡主,公主殿下到底怎生招惹您了,您要这般狠心地对她!下头可是深不见底的湖水啊!那是一条人命!” 此话一出,便将所有的矛头全都对准了文茵,好一出颠倒黑白,好一出恶人先告状,这锣鼓还未敲响,戏便先演上了,一旁当看客的云瓷宁恨不得冲上去给这个婢女鼓鼓掌。 文茵低了头,将嘴唇咬的苍白,方才此处只有三人,真相到底是怎样,无人知晓。双手颤抖,即便她知道现在辩解可能没有什么用,但哽在喉中的那句话,她也一定要说出口:“我没有。” 低低的一声,像是蚍蜉撼树。 脏水早已泼在了自己的身上,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她文茵素来不喜争抢,但不代表着什么都能忍下去,比如说被污蔑害人一事。 “就是!”正当气氛凝结之时,蹲在草丛中的云瓷宁总算是忍不住了,站起身朝着几人走去,她觉得自己刚才像开了天眼一样,在用上帝视角看问题,拍了拍裙上的土道:“你家公主殿下身材那般壮硕,文茵姐姐怎么可能推得动嘛?” 扶着凤巧颜的云瓷央深吸一口气,忍住笑意,但身子仍旧不住的抖,低头时瞧见凤巧颜的眉头皱了皱。 “我看呀,分明是你家公主殿下想把文茵姐姐撞下去,结果没想到文茵姐姐细胳膊细腿儿的一下子便躲过去了,而她自己却肢体不平衡,这才一头栽进了湖里。”云瓷宁摇了摇头,叹气道:“哎呀,还要连累文茵姐姐跳下去救你,好在阿兄和六殿下及时赶到,要是文茵姐姐被坠下湖了可怎么办哟。” 她在说“及时赶到”四个字时,语气尤重,生怕装晕的凤巧颜听不见,特地站在她身旁扯着嗓子吼道,顺便鄙视了一眼凤巧颜,晕了?鬼才信呢!还不是想趁机吃我哥豆腐! 躺在云瓷央怀里的凤巧颜生怕自己破功,胸腔中早已是怒火熊熊,她算计那般多,独独漏了这个最爱惹事的白瑾!可自己现在万万不能暴露,只能继续躺着装死。 “奴婢方才亲眼瞧见的,难不成还有假?”秀儿又补一刀,然而这婢女本就是凤巧颜身边的,谁知道这话几分真几分假? “真巧,我也看见了呀,而且我的眼睛比你大,看的比你真切。”说罢,云瓷宁还故意瞪大了双眼,将头伸过去在秀儿面前晃了几晃。 秀儿后背冷汗直冒,这情况和公主殿下交代的不一样啊……下一句台词是什么来着? 一旁的文茵无言,知道再怎么辩解也是徒劳,索性苍白地笑了笑,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不知那笑,是嘲笑自己懦弱,还是讥笑对方心恶。 “走开走开!我是大夫,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关心一下落水者的情况。”云瓷宁忽而义正辞严起来,让云瓷央有些没适应过来。 还未接话,云瓷宁便猛地把半蹲着的云瓷央向后推了推,没有任何支撑的凤巧颜脑袋一下子磕在地上,砸的她双眼直冒金星。 “白姑娘……”凤瓴眉头一跳,凤巧颜再怎么不济也是个公主,直接砸在地上有点不太好吧…… “六殿下尽管放心,小妹从前学过一些医术。”云瓷央拍了拍凤瓴的肩,安慰道。 但是凤瓴心里头个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好吗?为什么他总有一种云瓷宁会把人治死的感觉? 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见响亮的一声“啪”。 云瓷宁竟一巴掌冲着凤巧颜的脸扇了下去,方才还白皙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凤巧颜的脸颊不一会儿便肿的老高。 站在后头暗中观察的凤珏暗自吞了吞口水,乖乖,小白瓷下手可真够重的啊…… “你你你……放肆!你怎么能打人呢!”站在一旁的秀儿瞧见云瓷宁直接一巴掌上去惊的下巴差些掉在地上,连忙蹲下身想要将凤巧颜朝自己那边挪过去。 没想到云瓷宁腾出一只手将她拦住,清了清嗓子道:“不会水的人在落水之后会出现短暂昏迷,这是十分正常的现象,在这个时候,我们不能随意挪动落水者,以免水太多伤到落水者腹部中的其他器官,最好的办法呢,就是促使落水者快速醒来,我方才这招啊,学名叫做‘落水掌’,力道与方向都要掌握的十分精确,我可是看在公主殿下尊贵的身份上才下手的,这一掌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云瓷宁巴拉巴拉胡乱说了一通,立着的凤瓴与云瓷央对视一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白姑娘说的有些道理。” 有个屁道理,幸亏凤瓴及时开口,要不然云瓷宁还真编不下去了。 眼见着被打了一掌的凤巧颜依旧‘岿然不动’,云瓷宁心中不禁道“佩服佩服”,都这种情况下还能忍住,看来这小麻雀为了追自家兄长花的心思蛮多嘛。 086.开不开心,惊不惊喜 “呜哇——”方才还十分淡定的云瓷宁忽而仰天长啸一声,十分悲悯地抬起衣袖,擦了擦脸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扼腕叹息道:“公主殿下……她……没救了。”说罢,一甩袖子,云瓷宁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在舞台上表演话剧的女主角,将悲痛的感情发挥的淋漓尽致。 “哈?”听闻此言的凤瓴和云瓷央皆是一愣,双目齐齐地盯着还“晕”着的凤巧颜,凤巧颜心中冷笑,暗自得意,还说什么学过医,就算真学过医,恐怕也是个庸医吧! “文茵郡主,你竟这般害公主殿下,说!你该当何罪!”秀儿双眉倒竖,义愤填膺,用手指指向对面的文茵,恍若她面前当真站着一个杀人犯一般。 “哼。”云瓷宁自鼻孔发出一声轻哼,不愧是主仆,连不尊重人的习惯都一模一样,想到此处,云瓷宁一把将秀儿抬起的胳膊给拍向了另一处,道:“该当何罪也由不得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来定,可别忘了主仆身份。” 文茵就算当真杀了人,那也是主子,哪有婢女指着主子破口大骂的道理? “我认为,现在这种情况最应当关心的不是给文茵郡主治什么罪,而是应当想想,怎样处理公主殿下的后事。”突然严肃起来的云瓷宁让凤瓴感觉有些不自在,不过一旁的云瓷央却抽了抽嘴角。 显然,作为云瓷宁的兄长,他心里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云瓷宁又要搞事了。 “这种事情要顾全大局,不如我们先挖个坑把公主殿下埋了吧。”果真,云瓷宁一开口便是惊世之言,云瓷央差些笑出声来。 “放肆!”秀儿的脑回路早已跟不上事情的发展速度,此时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也只能临场发挥,故而说话时语音有些颤抖,结结巴巴道:“就算……就算公主殿下……没了,也得葬在公主陵里,怎么能……” 尽管晌午的天空依旧是那么蔚蓝,河畔的金柳依旧婆娑着身姿,但云瓷宁依稀觉得,这婢女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看好戏的观众本以为云瓷宁会执拗于方才的那个说法,没想到婢女才刚说完话,她便又话锋一转,倒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地下那般黑,公主殿下那般美丽之人,若是埋于地底,岂不是要受千虫蚀骨之痛?这简直是让她死都死的不安生啊!你们说,是不是啊?”云瓷宁的眼神扫过一旁的观众们。 凤瓴选择沉默。 云瓷央照样选择沉默。 “是!”凤珏将自己的爪子举得老高,张开大口斩钉截铁地吼道。 瞧见还有个人配合自己,云瓷宁满意地点了点头,至少自己不会太尴尬地唱独角戏,抱臂在凤巧颜身旁环视一圈,一板一眼倒真像是在替公主处理后事。 不知走了多少圈的云瓷宁终于站定,出声道:“在我的家乡,有一种方法叫做火化。” “火化?”三人齐齐愣住,大眼瞪小眼地望着。 “听说过‘凤凰涅槃’不?这火化,可不就有个十分美妙的寓意?”云瓷宁转了转眼珠子,又开始胡扯起来,“逝者火化后,灵魂得以超度,进而转世,下一世,他便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云瓷央尴尬地擦了擦额角的汗,我说小妹,你的家乡不就在云扬吗?为什么我从来都没听过这种奇怪的方法? “不!不可以……”秀儿惊得瞪大双眼,忙上前想要劝说云瓷央和凤瓴,生怕他俩被云瓷宁蛊惑,当真相信什么“火化”的方法。 “不过一把火的事情,很快的。”云瓷宁挑眉,瞥了一眼仍旧挺尸的凤巧颜,翻个白眼,装,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到何时!嘴角一弯,对凤珏道:“狗蛋!火来!” “好嘞!”云瓷宁没想到短胳膊短腿儿的狗蛋办事还挺快,竟真的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火把,几乎是从小土丘那边爬过来的,将火把递到自己的手中,兴奋道:“给!” 云瓷宁觉得这孩子若是好好调-教,今后说不定真能成个大官,这么识眼色,办事能力也不差,她要是养出个丞相什么的,岂不是赚翻了? 这话若是说出来教凤珏听见,他定要第一个反驳,便是当真教出了个丞相,也定然是那等奸猾之徒。 现在,他不仅要替未来孩子的名字担心,还要替未来孩子的人格担心。 哎,说来说去,操的总是闲心。 点燃的火把还在云瓷宁的手中熊熊燃烧,散发着热量,云瓷宁如同一个火炬手一般,将火把凑近了凤巧颜几分,原本就有些热的天气,再加上火把的烤灼,不一会儿便将凤巧颜烤的大汗淋漓、眉头紧皱。 云瓷宁咧了咧嘴,露出一颗虎牙,心中默道:“公主呀公主,下辈子投胎最好别遇见我。” 眼见着火把便要烧着凤巧颜的脸,而一旁的凤瓴与云瓷央竟一言不发,秀儿急的跳脚也没用,终于装不下去的凤巧颜总算是舍得将眼皮动了动,装作一副悠悠转醒的样子,愣神道:“我……这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主殿下。”云瓷宁见她终于肯醒,蹲在凤巧颜身旁关切地问道:“你的脸痛不?”自己打自己的脸,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以为她是来故意恶心自己的凤巧颜恨不得伸出双手将面前这欠揍的笑容狠狠撕碎,但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隐忍道:“是有些痛。” “我就说嘛,我的医术没有问题的,你们瞧,公主殿下现下不是醒了?”云瓷宁摊开双手,对着几人道。 三人集体黑线,我们也没怀疑过你的医术啊。 主要是,你这医术用不着怀疑,一看就是瞎扯嘛。 “呼——”云瓷宁深吸一口气,而后将手中的火把吹灭,一手搭在凤巧颜的腕上,凤巧颜本能地将手一缩,导致她连脉都未搭准。 云瓷宁像是脑子坏掉了一样将眼珠转了又转,故作高深道:“我已诊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人仍旧决定保持沉默,任凭云瓷宁自由发挥。 “公主殿下晌午进食太多,身子过重,一不小心掉入湖中,湖水冲击对脑子的冲击太大,造成轻微脑震荡,故而公主殿下会短暂性失忆,方才她那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是最好的证据。综上所述,公主殿下所说的都是胡话。我已确诊完毕,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哈!狗蛋我们走!” 087.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说罢,云瓷宁便起身拉着身旁的凤珏预备离开。走了几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后退至文茵的身旁,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文茵姐姐,有些事情要学会自己争取,别人是护不得你一辈子的。” “生活是一条长远的路,也许我能作为你的指路人,但我不能护你一辈子,所以你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坚强的走下去,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那人说过的话即便是经过了这么多年,却仍旧萦绕在云瓷宁的耳畔,每每想起,都恍若隔世。 文茵听闻此言惊愕地抬起头,眼眸之中似是多了几分不一样的东西。 云瓷宁说的不错,她不能在触碰原则的事情上还步步退让,即便不争不抢,她也要拿出自己的态度才是。 云瓷宁直到今天才体验了一把当大夫的快-感,毕竟可以对病人随便下结论。 此话若是教南无涯听见,罚抄一百遍《道德经》都是少的。 * 有人曾说:“最美人间四月天。” 四月正是因花而美,时间才刚步入四月,气候却早已暖和了起来。百鸟争鸣,百花齐放,远远望去,逸江河畔姹紫嫣红。 但就在这个安静祥和之时,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的永宁衙门,忽然派出了四队捕快,挨家挨户的搜查询问,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若不是今日这般大的排场,永宁的百姓都快忘了还有捕快在保护着他们。 总领人乃是王知县身旁的得意助手捕头赵,正同第四队捕快交代事情,让他们态度好些莫要打扰了百姓生活时,第一队的一个捕快却快步自逸江另一旁跑了过来,“头儿,方才一个渔夫说,昨晚他在江面打渔时,远远瞧见水中有个漂浮物,凑近一瞧才看清楚是个尸体,今早瞧见咱们前来巡视,忙报了官。” 听闻此言,众人皆是一愣,好在捕头赵办事多年,经验充足,故而很快便反应过来,忙将任务吩咐了下去,两个捕快得了令,忙奔回衙门去报告王知县并找来仵作验尸。 捕头赵眉头轻皱,挥了挥手对剩下的人道:“去逸江下游河畔。” 水草生长最茂盛的地方,散发着一股子恶臭,前来观望的百姓还未走近便连忙驻足,纷纷捂着鼻子退了好几步。 勘察现场的捕头赵只微微皱眉,尽管也闻到了那股子尸臭,却仍旧忍着没有像百姓一样掩住口鼻。 身旁一个捕快凑近了他,呲牙瞧着那具被打捞上来的尸体,壮着胆道:“头儿,又是个女子,这……已经是第三个了。永宁……当不会出了什么怪物吧?” 捕头赵眼睛一斜,给了他一记眼刀,警告道:“就你话多!尸检报告还未出来,你便开始胡言乱语,说不定是溺死的呢!” 尽管捕头赵面上严厉,但他心里头对此事也没底。 就在六七天之前,有两家人前来报案,说自家的女儿莫名其妙失踪了,王知县一面安抚失踪女子家属,一面询问具体状况,并吩咐他带着几个捕快去各处寻找。 可对比两个失踪女子的所有具体资料后他们发现,情况无一相同。他们都以为,同时失踪两人,很有可能只是个巧合。 正当他们忙的焦头烂额时,却有一樵夫前来报案,说在土丘之后发现一具女尸,王知县便忙请两家人前去辨认,没想到在去土丘途中竟又发现了另一具女尸。 几日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再见时,却成了冰冷的尸体,教两家人如何不心痛?登时哭的是天崩地裂,以头抢地。 一想到还未解决的那两桩案子,捕头赵脊背便有些发凉,不过八日,三条人命在永宁消失,怎么说都觉得有些心惊胆颤。 那人没讨好,闭了嘴退到一处。顿了顿,捕头赵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朝着另一个捕头招了招手,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捕快忙转身跑到围观百姓的身前,道:“大伙儿先散了吧,这般多人围在此处,我们也不好办案,还请各位理解。” 众人本就是来看个热闹,这伙儿被赶,又实在是受不了那尸臭,忙一哄而散。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仵作便提着箱子急匆匆赶来,换好衣裳含了生姜片后便开始验尸。 就在捕头赵回想之时,仵作已将尸体自指甲到头发全全检查了个遍,而后收好验尸工具,起身向捕头赵那旁一边走一边汇报道:“一女尸于逸江下游河畔,仰状。脖颈处有孔状伤口,深半寸,似是蛇类叮咬。除此之外,并无它伤。右臂衣袖撕碎,有明显挣扎痕迹。面色发白,但以银针检验并无中毒症状。死亡时间一天左右……” 仵作身后立着的助手早已将尸检结果快速记录在册,而后将箱子递给了仵作。 觉察到眼前之人似是有些走神,仵作不由得挥了挥手,试探道:“赵捕头?” “啊?”捕头赵忙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那具女尸,吩咐道:“将尸体移至衙门,报告给王知县。” 这样的尸检结果,他是第三次听到,若是前两个一样可能是巧合,那这第三……当真是越想越胆寒。 作为一个应当充当保护角色的捕头,在此刻能做的也只不过是等待着真相水落石出,捕头赵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在他们身后的一个小土丘上头,栽着一棵桃树,一个提着药箱的男子迎风而立,默默地瞧着不远处几个捕快的背影。 微风阵阵,白衣猎猎,斗笠将他原本的面容遮住,看不真切,一头青丝未以发冠冠住,蓝色的长衫之下,是银色木樨花镶边的长袍,清风拂过,将他的衣摆带起,颇似天庭里头站着的渡人劫难的神仙。 他的眼神一直都未曾自女尸身上离开过,就连桃花瓣落于发间,也浑然不知。 斗笠下的他勾了勾嘴角,澄澈的双眸微微眯着,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似在自言自语道:“蛇毒?溺死?有点意思。” 男子自土丘上缓缓走了下来,站在方才尸体打捞起来的地方,不知在瞧些什么,又小心翼翼地接近那棵垂柳,瞧了许久,忽而瞪大了眼。 一个圆状的缺了一半的八卦木板,在水草之中掩埋,若不是仔细去瞧,很有可能便将它忽略了。 088.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医院的走廊中人来人往,前来看病的人似乎都聚集在了今日,阳光照射在还算安静的大厅之中,暖洋洋的。 站在队伍尽头的女孩半蹲着捶了捶自己的双腿,看着前头茫茫无尽的队伍,哀叹道:“这世道,怎么看个病也这么难啊!” 一个哈欠还未打完,她便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十分不耐地将一条长长的队伍从中间隔断,对着后头的人道:“后面的都到叶医生那里去就诊,这条队伍太长啦!你们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吗?” 女孩转头看了看另一边,不远处的那间屋子前头,一个人影也没有,空落落的让她以为那儿的医生没上班呢。 “嗨,早说不就得了,害我排这么久的队。”女孩叹了口气,拿着自己的病历便要朝着那间屋子走,却因为走得太急和两个小护士撞上,手中的病历也一下子掉在地上。 那两个小护士不但没有道歉还把她当成空气一般,女孩抽了抽嘴角把自己的病历从地上捡起来,然后转身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护士安慰到身旁的小护士道:“他算什么啊?名牌大学毕业就了不起了?官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还是个男人呢,有说话这么难听的男人么?穿个高跟鞋便把你骂成那个样子……” “可是……可是,好像规定了护士查房不能穿高跟鞋的……”小护士抽泣着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身旁那个年纪大些的继续道:“你这不是第一天实习,不知道嘛。” “还说让你滚出手术室,他这臭脾气我早便忍不了了,谁爱和他搭档做手术谁去,老娘还不伺候了。说你防护服不会穿,谁还没个实习懵懂期啊,他作为个前辈,难道不应该提携一下嘛?活该没人到他那里看病。” 女孩翻了个白眼,不明白两个小护士明明做错了为啥还那么理直气壮地在背后骂别人,抖了抖手中的病历,算了,她今天是来看病的,管那么多干什么。 走了几步到那房门前头,上头有个牌子标注着科室名称,女孩抬手敲了敲房门,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头刚伸进去时,正好瞧见坐在办公桌后转笔转的不亦乐乎的白大褂。 白大褂一抬眼正巧对上门缝里那一双暗中观察的双眸,手一抖,差些抽了筋。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叶医生吗?”女孩见他看见自己,索性打开了房门走了进去,拿着病历问道。 白大褂轻咳一声,以掩饰方才被人发现转笔的尴尬,双手抱拳置于桌上,一本正经道:“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女孩一脸懵逼,他该不会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 “你来看病?”叶医生抬了抬眼皮,伸手道:“病历拿来。” 眼眸扫过病人的信息,姓名栏上头写着三个字——云容容。 靠,这什么鬼名字,这么辣鸡而又没有创意的名字,谁起的?尽管只看了一眼病历,但白大褂早已在心里把这个人的名字吐槽了个遍。 “请把你最近的症状描述一下。”叶医生将桌上的笔拿起来,低下头预备记录。 “呃……”那个叫做云容容的女孩转了转眸子,“就是晚上经常做梦。” 白大褂眉头紧皱,还未在病历上写一个字,便又放下了手中的笔,十分不耐烦道:“这里是医院,不是周公解梦;我是医生,不是道士。” “我没让你给我解梦啊!”云容容“切”了一声,想要将自己的病历从叶医生手中夺回来,“还医生呢,这点事情都解决不了。” “你可以侮辱我的节操,但你不能侮辱我的职业!”白大褂“啪”的一声将手拍在桌上,吓得云容容连忙向后缩了缩,她讪笑一声:“岂敢岂敢,您继续,嘿,您继续!” 白大褂深吸一口气,拿起笔一边说一边在病历上写到:“夜晚多梦,多半是工作太忙,太过疲劳的原因,你需要适当的休息。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云容容眨眨眼,有些扭捏道:“我……呃……我就是个死码字的。” “作者?”听闻这个回答的白大褂忽然挑眉,双眸如同星子般闪亮,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云容容,吓得她身子又向后缩了缩,不明白这个回答有啥让他兴奋的。 “惭愧惭愧,在下的收入暂时还未能挤入作者行列。”云容容摆摆手,丝毫没有发现两人在聊的话题早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哪想白大褂突然又放下了笔,托腮十分激动地问道:“你在哪个网站写书?笔名是什么?写什么书啊?” “终点你知道不?”云容容挠了挠脑袋问道。 “知道呀,那么大个网站怎么不知道,听说不久前被阅武集团收购啦?”白大褂一拍桌,十分骄傲地回答道。“我说你的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没错,就是那个网站。”说着说着,本应当十分激动找到知己的云容容却冷汗直冒,“你认识我啊?” “不认识,但我经常看到这个笔名,在年度扑街榜上,每个月你的书都在前十,能扑这么久,也算一种本事。”白大褂方才弯起的嘴角登时平了,也不知在病例上头“唰唰唰”写了什么,最后胡乱画了几个圈,可能是自己的名字,也可能是药名,云容容认不出来,大概医生之间都有一种特殊的交流方式吧。“我觉得你应该把你的笔名改一改,这笔名一看我就没有看书的欲望。” “呸。”云容容一把扯过病历,“你懂个毛线,屈原《山鬼》‘云容容兮而在下’听过没?无知!幼稚!愚蠢!” 白大褂翻了个白眼,没去接她的话,自顾自道:“电脑是有辐射的,你最好不要在电脑前坐太长时间,别未成神先死了。” “哼!”云容容瞪了他一眼,什么鬼医生,说话这么难听,“庸医!我的症状明明是每天晚上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被雷劈死。 “ok!我知道了,云容容大神,这里有一瓶药,您先拿回去吃吧,我觉得您应该先去精神科看看脑子,拜拜不送!”白大褂说着起身将她推出了房间,还未等云容容开口说话便一把将房门碰上。 “什么医生啊?长得帅了不起啊!祝你被雷劈死!” “要劈也是先劈你!”房间之内很快便传来了回应之声。 “咚咚咚——”房门被拍打的声音越来越大,倒真有点像打雷的声音,云瓷宁一个侧身差点从榻上掉下来,揉了揉脑袋打个哈欠自言自语道:“真是邪了门了,怎么现在还会梦到前世的事情?” 该不会是我要被劈回去了吧?还是那个臭屁医生会被劈过来? 089.纨绔子弟,玩裤子滴 “老大!快开门呀老大!”正当云瓷宁还在发癔症时,外头的敲门声却越来越大,平日里本就跳脱的晏佑今日好像格外兴奋,把门拍的“啪啪”直响。 云瓷宁忙绾了头发又整理了一下着装,向外头喊道 : “来啦来啦,腌柚子你一大早叫魂啊!” 昨晚好容易把狗蛋哄回屋自己睡,云瓷宁本想躺在床上先休息一会儿,洗漱之后再睡,却不想头一沾到枕头便进入了梦乡。 大概是太累了吧,所以才会做梦,这话不是那个臭屁医生说的么? 外头原本很焦急的晏佑在听见了云瓷宁的声音后,停止了拍门的动作,说话声音也放低了几分,“老大,你那么久没回答我,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感情你整天都在盼着我出事!”云瓷宁打开了房门,对着晏佑道,一抬眼,发现他今日换了身衣裳。 从前晏佑穿衣裳一直十分随意,且专挑那种宽松的大袍穿,领子也很松,脚下有时穿木屐,有时又穿长靴,从来都是随便搭配,狂放不羁。 可今日的晏佑,穿的是一身直裾,腰间还系着一块儿美玉,足上的小长靴上头用金丝线绣着的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连平日不离手的折扇也没了影子。 云瓷宁抬了抬眼皮,走进屋内洗漱净脸,坏笑道 : “怎么,穿的这般排场,你今日是打算去见意中人?” 晏佑轻咳一声,本想摇摇扇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却不想自己今日根本就没带折扇。 摆了摆手,晏佑叹了口气道 : “见什么意中人啊,昨日我爹回府了,说我的穿着有伤大雅。还说我整日拿着把折扇晃来晃去,像个纨绔子弟。这不,我的折扇昨儿便被他收了。” “噗嗤。”晏佑刚说罢,便听见一声低笑,一转头,凤珏正扶着门框看着他。 他早就觉得晏佑穿衣品味太烂了,老侯爷果真是老侯爷,眼光还是极好的。 晏佑瞧凤珏嘲笑他,把那孩子拉到自己的身边,蹲下身教育他道 : “狗蛋,你知不知道偷听别人讲话是君子所不齿的?” 话音刚落,却见凤珏耸了耸肩,摊开双手撇眉道 : “我没有偷听呀,我在光明正大地听。” 这次轮到云瓷宁笑了,手中的方巾还未搭上脸盆架,便因为方才那一笑手抖又扔进了盆里。 晏佑本想来这里寻个安慰,没想到接连被嘲笑两次,那种感觉就像是中箭之后又被捅了两刀一样。 不过他今天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寻安慰,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是提醒云瓷宁。 “昨日才在逸江河畔发现的,这事就算丞相大人出手也压不住了。”晏佑好容易严肃一会儿,说的口干舌燥时替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喉又继续道 : “昨天父亲刚回来便听到这种事,惹得丞相大人都亲自登门了,三条人命啊,前两个案子竟被吴知县压得死死的,若不是昨天那事,还不知要死几个人呢。” 还在用早膳的云瓷宁听完晏佑的讲述口中的包子也咽不下去了,喝了口粥,口齿不清地问道 : “那案子查清了么?” “就是查不清,才惊动了丞相大人啊!据说衙门里头捕头赵的师妹都因抓嫌疑人受了伤,那位女捕头,武功可不低,只要她出手,犯人几乎很少逃掉的。老大,我觉得最近永宁好危险,暴民拦截官车一事未平,一波又起,你最近最好小心一些。”晏佑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我?”云瓷宁一脸懵逼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得罪什么人。” 当然除了那个小麻雀还有赵建仁,不过想来他们也不会蠢到在永宁杀人。 “哎呀,老大,平日里你脑子挺清楚的,怎么今天就不灵光了呢?”晏佑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道。 坐在长凳上默默啃着包子的凤珏翻了个白眼,狗屁,小白瓷的脑子什么时候灵光过? “老大你难道没有发现,死亡的三个人,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晏佑眨了眨眼,盯着云瓷宁问到,“说不定杀人凶手是个大魔王,专抓少女,去练什么采阴补阳……” “唔……”晏佑一句话还未说罢,凤珏便率先将手中的包子全部塞进了他的口中,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粥,道 : “你不要道听途说,尸检报告上说,用银针测,并无蛇毒。” 云瓷宁瞪大了双眼,望着身旁那个十分淡定地吃着粥的小孩,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 “可能是没毒的蛇呢……要是那个杀人凶手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云瓷宁身子一抖,这样想下去,还真有可能……仅仅八日便死了三个少女,这种从前只有在书里看见的变态情节该不会这么巧被自己给遇见了吧? “就算他会来,我也会保护好你的!”吃完粥的凤珏拍了拍胸脯,昂首挺胸道。 小大人的样子惹得晏佑笑个不停,“你还是先想想怎么保护你自己吧!” 凤珏轻哼一声,没有接话,昨日辛娘在给自己送两同心时,也汇报了这件事,在他看来,事情远不如晏佑说的那般简单,自然,也没有他说的那般邪乎。 * 四月的夜里,除了下雨天气,一般不会刮太大的风的,但今日却如同那天夜里一样,掀起了一股妖风,将窗户吹的“呼啦啦”的响。 又是那串熟悉的银铃声,那紫色身影飞檐走壁,在客栈的屋顶之间来回穿梭,再大的空隙也阻拦不了她的脚步,娇笑声时隐时现,紫衣女子最终停在了一个屋顶上头,清风将她臂上的披帛拂起,在清凉的夜里飘动。 那紫色身影飞身下地,在凤珏的房间门前停下,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快步走向床榻,几乎是想都未曾想,直接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朝着被褥刺了下去。 夜幕中的圆月散发出诡异的红光,黑黢黢的房间之中,伸手不见五指,潜入房间的人勾了勾嘴角,将匕首拔出。 还未待她来得及回头,房门便被风吹的狠狠合上,“嘭”的一声巨响,惊得那人一抖。 趁着月光,她勉强能瞧见,一个黑影正贴着墙缓缓移动。 忽而,烛光塞满整个屋子,手持蜡烛的凤珏勾了勾唇,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抬眼瞧着有些怔愣的人,眸光暗沉,道 : “不知毒仙深夜拜访,还是以这种特别的方式,所为何事?” 090.铃动山河,胸太小了 众人皆知,毒仙谷的毒仙,最喜着一身紫衣。只是凤珏想不明白,他和毒仙结下了什么梁子,竟惹得她亲自来杀自己。再者,他去寻她帮忙解毒时,她的徒弟不是说她在闭关么?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 紫衣女子在瞧见凤珏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时,登时便明了自己方才刺中的十有八九是裹在被褥中的衣裳,仅仅愣神那么一会儿,旋即收起手中的匕首,微微勾唇道:“七殿下果真好谋算,即便在夜深人静时,也不忘保持警惕。” 凤珏抿了抿唇,不语。 右手已然负于身后,紧紧地握住两同心。 “本王若是没有警惕,怕早便死了千万次了。”转眼间凤珏的双眸之中已经布上一层寒霜,“不知在下同毒仙有何仇,竟能劳烦毒仙亲自前来取我性命?” 紫衣女子挑眉,不愿再同他废话,却听“唰唰”几声细微的声响,月光下闪着光的银丝如同蜘蛛网一般朝着凤珏的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每一根银丝上头,都悬挂着大小不一的铃铛,凤珏侧身躲过一道银线,转头时正巧看见那根银线穿破门上的纸,似是钉在了外头的柱中,银线上头的铃铛随风摇动。 凤珏每走一步,银线便跟进一步,不一会儿便绕的他周围如同迷宫一般,密密麻麻。 被缠的烦没了耐心的凤珏干脆直接拎起重剑朝着大大小小的铃铛拍去,铃铛撞击在重剑上头,清脆的声音响彻小院儿。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烦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房间里的云瓷宁总算是忍不住了,揉着脑袋皱眉从床榻上一骨碌下来,披了外袍便风风火火地朝外头走,一推房门朝着外头吼道:“大半夜还玩儿‘铃儿响叮当’?信不信我告你们扰民啊!” 正打斗的两人被这一声吼吓得通通分了神,好在凤珏反应快,用身子将重剑挡住,旋即发功将那把重剑化作三片大小不一的枫叶,才没暴露了身份。 然,就在凤珏聚精会神地发功隐藏重剑时,紫衣女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一根银线直冲着凤珏的脑袋打去,被这银线击中结果会怎样,客栈的柱子便是最好的示例。 瞧见这一幕的云瓷宁瞳孔放大,呆愣愣地扶着门框,她觉得自己脚下如同生了根一般怎么也动弹不得。 但就在银线快要触碰到凤珏的那一瞬,她又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速度,不由自主地朝着他奔去,一把抱住还站在原地的凤珏,身子一斜,堪堪避过那道银线。 两人却因重心不稳,齐齐摔倒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她说:“别怕,我保护你。” “我保护你。”仅仅四字,却足以教他心头一颤。 还未收势的凤珏生怕伤着云瓷宁,硬是忍着疼痛将功力给压了回去。从地上爬起来的云瓷宁拍了拍衣袖,站定后瞧着眼前的紫衣女子,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个遍,嘻笑一声:“怎么,一身紫衣,还想学毒仙不成?” “呵。”紫衣女子笑意晏晏,似是十分瞧不起云瓷宁,抱臂转了转手中的铃铛,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云瓷宁的脸上,“学?本尊本就是毒仙,尔等凡夫俗子定然是不认得的。” “哈哈哈……”云瓷宁仿佛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直捂着肚子笑个不停,最终将自己的胳膊搭在凤珏的肩上,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道:“她说她是毒姐姐哎?” 眼神扫视一遍:“眼太圆了,胸太小了,腿太粗了,脸嘛……整容失败了吧?” “你!”紫衣女子气极,一时间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手中银线顺势发出,云瓷宁一个遇见打架便只会逃跑的半个废柴此时只能用自己的身子护住身后的凤珏,她闭了眼,没有去想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或者说,活过两世的人,大概早已将生死看淡,即便知道后果,也仍旧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 凤珏方将两同心收起,再将其从枫叶化作重剑已然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时,四目相对。他的身子贴着她,两人的心跳都是那般清晰。 却见白光一闪,云瓷宁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锵——”剑柄于手中灵活转动,被银线缠住的长剑顺势一收,将原本要朝着云瓷宁那个方向攻去的银线拉扯到了另一处,一个玄色身影在客栈小院儿的不远处站定。 那人一步一步朝着紫衣女子走去,脚步声在只有风声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似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零食大哥?”云瓷宁歪了歪脑袋,实在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临渊。 提着剑的临渊仅仅侧了下脑袋扫了云瓷宁一眼,在瞧见她身旁站着的孩子时愣住,凤珏一言不发,用手抱住云瓷宁的腰后又将脑袋埋了下去。 先前一个凤瓴,再来一个晏佑也就算了,现在还出来一个零食大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小白瓷很嚣张啊! 瞧见凤珏那番宣示所有权的动作,临渊别过了脑袋,剑指向紫衣女子,眯眼道:“紫烟,就是你一直用尊师的身份去做那些龌蹉之事!” 自紫衣女子逃走后,临渊便一直在追查她的信息,没想到还真被他查了个清楚,知晓她假扮曲千靥并且做一些坏事后,临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天一直在客栈周围徘徊,料想她定然还会来客栈。 今日,可不就被他抓个正着。 紫烟勾起嘴角,抬起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略微散乱的发髻,轻蔑地笑道:“呵,你师父当年做过的龌龊事还不少?多添几笔又如何?” “放肆!”紫烟轻狂的语气早已将向来尊敬曲千靥的临渊激怒,他脸色骤然大变,胸腔里头的怒火如同山洪一般顷刻间便爆发。 剑自鞘中跃出,化作一条清丽的游龙,直冲紫烟而去,剑光扬起团团灰尘,惹得指头嫩叶窣窣落地。与此同时,对面被攻击的紫烟也毫不含糊,银线借力打出,看似繁杂混乱的招式,却有其独到之处。 不懂武的云瓷宁在一旁看的眼花缭乱,只记得眼前是白光阵阵、铃声叮当,两人的身影来回交叠,正看的起劲儿时,却觉腰间一痛,云瓷宁不由得转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凤珏。 091.鸡屋藏娇,乖乖站好 虽然临渊看小白瓷的眼神让自己很不爽,但凤珏瞧得出来,在这场对决之中,临渊已经渐渐处于下风。当然,不是因为临渊武艺不精,而是那紫烟的招式太过诡谲,任谁被那么多道银线围住,都会暂时失去方寸。 “他好像有些晕了。”凤珏提醒云瓷宁一句,心里头正在思量着如何把小白瓷支开然后自己去给临渊帮忙。 没想到云瓷宁听了这话后立即闪身不见,凤珏也来不及管她跑去哪了,双手方抬起想要将重剑化出时,却听“咔擦”、“咔擦”几声,方才还多的如同蜘蛛网一般的银线纷纷断裂,上头的铃铛也顿时没了精神,“叮当”抖落在地。 而另一旁,站着的是正一脸坏笑举着剪刀的云瓷宁。 就是现在!临渊才不管什么趁人之危是不是君子作风,当下提剑朝着紫烟刺去,被云瓷宁破功的紫烟急急一闪,却仍旧被临渊的剑割断了臂上的披帛,咬牙道:“你竟敢剪本尊的铃铛?!” 拿着剪刀的云瓷宁眨眨眼,嘴巴快要咧至耳朵根,嘻嘻笑了声,道:“不好意思,剪得太快,没有和您打斗的美丽姿势合为一体,要不我给您接上,再剪一遍?” 嘻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欠打。 “待本尊修好铃铛,绝饶不了你!”说罢,早已化作一团紫烟,消失不见。 明知追不上她的云瓷宁仍旧小跑几步,甩了甩手中的大剪刀,贱兮兮道:“来啊来啊,看看是我的剪刀厉害,还是你的铃铛厉害!” 身后的临渊轻叹一声,走至云瓷宁的身后,道:“多谢。” 回过头的云瓷宁愣了愣,似乎有些迷茫临渊在谢她什么,毕竟在她看来,方才临渊被困,也是因为救她和狗蛋。 微微弯了嘴角,云瓷宁抬手拍了拍临渊的肩膀,十分不在意道:“嗨,谢什么呀,要说谢也应当是我谢你才对。”若不是当初他放自己离开毒仙谷,现在恐怕自己还呆在里头背《毒典》呢。 云瓷宁在抬手的时候忘了自己手中还拿着把剪刀,那剪刀在她抬手时顺势飞了出去,直冲凤珏而去,吓得站在回廊上头的凤珏脸色煞白,一个扭腰躲到了柱子后头,再低头时,那把剪刀正直挺挺地插在土地里。 靠在柱上的凤珏长舒一口气,谋杀亲夫啊…… “紫烟武功虽高,却最忍受不得别人剪她的铃铛和破坏她的形象。”临渊拧了拧眉,虽然他查出了紫烟的弱点,却没有好好利用,反倒是被云瓷宁误打误撞给猜对了,这才赶走了紫烟。 站在院儿里的云瓷宁根本就不知道方才凤珏差一点儿被剪刀刺中的惊险情况,翻了个白眼十分嫌弃道:“她在我心里的形象早变得荡然无存了。”果然是个自恋的人,而后云瓷宁走向了房间的门前,直接坐在台阶上,似是有些累了,托腮问道:“对了,零食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说,他和毒姐姐一直都呆在毒仙谷不会出来的么? “师父算到,永宁这个月会出事。”临渊不经意瞥见和云瓷宁一样坐在阶上的凤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他这样子,大略云瓷宁还不知道他是因为中毒变小了吧,方才他欲言又止,恐怕是想问自己师父到底出关了么,却又顾及云瓷宁还在身旁,故而才一言未发。 “我困了。”学着云瓷宁样子托腮的凤珏打了个呵欠,用手捂住嘴巴,也不知是真困还是假困,眨了眨眼睛趴在云瓷宁的腿上晃来晃去,甚至还想顺着她的腿爬上去。 云瓷宁以为是小孩子想睡觉的时候都喜欢瞎闹,便耐心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我和这位大哥哥说会儿话,你先去睡吧,乖。” “不行,我怕,那个铃铛怪要是再来把我捉走了怎么办?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凤珏的脸在云瓷宁的腿上蹭了蹭,撒娇道。 他这一说,倒教云瓷宁灵光一闪,这八日里,死去的三个少女,会不会也和紫烟有关?结合腌柚子所说的类似被蛇咬的伤口,说不定这三桩命案,极有可能也是紫烟打着毒姐姐的旗号给她抹黑的。 立着的临渊瞧见凤珏撒娇的样子抽了抽嘴角,原本想对云瓷宁说的话不知怎的全都哽在了喉头,最终连气也没发一声,转身便离开了客栈。 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的云瓷宁莫名其妙地看着临渊有些怒气冲冲地离开,搔了搔脑袋,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凤珏问道:“他怎么回事?”方才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一眨眼便走了? 凤珏捂着嘴阴测测笑了一声,直起了身子,“大哥哥可能方才打架太累了,要回去休息!我们也休息!” 说罢,起身拉着云瓷宁的手,要将她往房间里头扯,云瓷宁被凤珏自台阶上拉起来,踉踉跄跄走至门前,心里头更加疑惑了:这小屁孩儿不是刚刚还喊着困呢么?怎么现在看起来兴奋的跟打了鸡血似的? 直到两人都进了屋子云瓷宁才反应过来,抬起双手便要将凤珏往外头推,“说了多少遍啦?自己睡!” 怀里抱着小枕头的凤珏索性坐在地上蹬腿撒泼打滚,能用上的招式通通使了个遍,“不嘛,我要和你一起睡。” “铃铛怪夜里会来捉我,吃我的肉,喝我的血!” “还有白无常、产鬼、吊靴鬼都来找我……” 扶着门框的云瓷宁抽了抽嘴角,“那么多鬼都在夜里找你,你前世是做了多少人神共愤的事?” 正假装抽泣的凤珏忽而停了,顿了顿,头埋在小枕头里,不顾一切地朝着房间里头冲:“我不管!我不管!里头的床大,我就要睡这里!” 云瓷宁扶额,忽而生出一个从今往后都不想要孩子的想法,闹腾成这样,怕自己的寿命都得减好多年。 不过想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想得实在是太多了,这连婚都还未结呢,便想到了孩子的事情。摇了摇脑袋,只能叹口气答应他进来。 屁颠屁颠的凤珏躺在床榻上后,总算是安静了下来,闭眼睡去。 092.千里姻缘,月老来牵 热闹的大街上,正值晌午,客栈旁来歇脚的人愈发多了起来。来永宁贩卖商品的商人大多会选择春日到达,不仅可以趁着需要将手中货物清空,还能顺便一赏永宁春景。 牵着马的女子在客栈旁停下了脚步,小二一见有客人来了,忙要殷勤地凑上前去,手还未碰上马的缰绳时便瞧见了女子手中明晃晃的剑。 小二吓得一哆嗦,又是个带剑的,近日来永宁的江湖人似是越来越多,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昨日他便听见有人在客栈里头打架的声音,胆小怕事的他一直躲在被褥里,连脑袋都不敢露出来,沙沙的落叶声伴着女子的娇笑声,简直比那话本儿里头写的倩兮女还要可怕。 回忆半晌,小二略略后退两步,结巴道:“这位客……女……女侠,您打尖儿还是住店?” 女子不经意瞧见他发抖的身子,低头看了看自己,忙将手中的佩剑收于背后,“在下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小二见她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哈着腰道:“女侠想知道什么?” “你可知永宁侯府在什么地方?” “过了这条街,左转便是。只是……近日侯爷和丞相大人因为命案的事情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没有拜帖怕是进不去府中。”小二歪了身子,用手指了指不远处,依稀可见永宁侯府的正门。 女子点了点头,正预备牵着马沿着小二所指的方向离开时,却听见头顶一声惊喜的呼喊: “淳熙!” 淳熙扬起脑袋,正巧看见趴在窗户上朝她挥手的云瓷宁,脖子如同长颈鹿一般使劲往外伸,站在一旁的凤珏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一不小心从二楼跌了下去。 待他反应过来云瓷宁喊了什么时,冷汗直冒。他记得他和小白瓷第一次见面时,小白瓷告诉他,她在玉灵山上同南无涯学习,而那个淳熙…… 难不成是云家的小姐找过来了? 正愣神凝思之中,凤珏却又听见一声回应。 楼下的淳熙抬头瞧见云瓷宁时,微微一笑,同她一样招了招手道:“姑娘,没想到姑娘在此处,让淳熙好找!” 姑娘?她方才喊小白瓷姑娘?此刻的凤珏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坏掉了,攥着衣角的手也不知为何直出汗。 一时间激动的不知双手应当放在哪里,手足无措。 心里是百味杂陈,开心,激动,兴奋,还有一丢丢的后悔。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逃婚,现下怕是早便成了一段姻缘吧……可一回忆起逃婚之后和小白瓷相遇的场景,凤珏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即便时间那么短,却甜的做梦都能笑醒。 要不怎么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呢,月老既已经牵好了线,怎么逃,终究是逃不脱的。 还未等云瓷宁回答淳熙的话,晏佑那小子便朝着窗户那边挤了过去,同云瓷宁一样探着身子使劲儿地瞧,一低头正巧瞧见了淳熙的笑靥。 虽着一身劲装,发髻也只用一根发带束起,比不得别的女子温柔可人,却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 “人不风流枉少年”,作为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小侯爷,平日里穿花度柳,看惯了紫钗红罗,每每都未曾放在心上,却在那日踏青瞧见淳熙同人打斗时利落的身影时,便再也移不开眼睛。 “梦中倩影兮,玉为肌骨铁为肠。 青山寂水兮,艳丽秾桃临战场。 辗转不得兮,月冷起坐独彷徨。 芙蓉宝刀,雪剑霜矛,佳人何方?眼前正当。” 晏佑见过淳熙后回去作了这样一首勉强称得上算是诗的东西,有个纨绔子弟瞧见他的手稿,笑他何时也变得像他平日里嘲笑过的酸儒一般。 手中折扇一敲,躲过那人手中的稿子,晏佑道:“作诗不等于酸,我为女侠作诗,自愿的,哪里有你说的那般酸?” 纨绔子弟呲呲牙,不语。 “女侠!是女侠!”晏佑的反应比云瓷宁更加激动,转身“腾腾”奔下了楼,一路小跑至淳熙身旁,双眼冒绿光道:“上次一见,还未请教女侠姓名?” 站在二楼上的云瓷宁抽了抽嘴角,转头看了凤珏一眼,惊的下巴差些脱臼,而正在傻笑的凤珏根本就未曾注意到云瓷宁在看自己,弄得云瓷宁莫名其妙。 怎么淳熙一来,自己身边的俩人都傻了? 楼下的淳熙似乎被晏佑的热情给吓到了,后退两步,情不自禁地将佩剑放在自己的面前做好了防御姿势,不过仍旧十分好脾性地回答他道:“在下淳熙。”看样子,她对晏佑并没有什么印象。 此时,云瓷宁也跑了出来,拉着淳熙的手问道:“淳熙,你怎么来啦?” 还没等云瓷宁问完话,晏佑便猴急地将她扯到身旁,咬耳朵道:“老大,你认识女侠?” 云瓷宁点了点头,“不仅认识,还十分熟悉,淳熙是我的好姐妹。” 还未拴马的淳熙一人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公子昨日传信给奴婢,说只要找到小侯爷,便能寻到姑娘你。” “我!我就是小侯爷!”晏佑几乎要跳到淳熙的面前,像课堂上积极回答问题的小朋友一般举起了一只手道。 淳熙忍俊不禁,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小侯爷好。” 瞧见美人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平日里以“风流子”自居的小侯爷觉得十分受挫,心像是被针扎了一般难受。 而云瓷宁听见淳熙的回答却是小脸一跨,噘嘴道:“什么哥哥,一点都不讲义气。” 前几天她还帮他赶走了那只小麻雀呢,不感谢就算了,还恩将仇报,淳熙一来,岂不是要和他一样要劝自己回去? 那得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拖延时间呢? “永宁出了命案,我得在这里保护大家!”保护大家跟你有关系吗?既然出了命案就更得快点离开这里了。 “永宁这里好多好吃的,我不管,不吃完我就不走!”回京城老爷夫人会教人把这里的小吃带回去的。 “狗蛋!对!这孩子在永宁长大,没了爹娘,离不开永宁,我必须要呆在这里!” 在心里暗搓搓思虑了许久的云瓷宁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微笑,她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十分好,淳熙那么善良,一定不会逼自己回去的。 093.家有千金,行止由心 “什么?住你家?”云瓷宁几乎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像是腚被针扎了一般,眼见着对面的晏佑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她却像没瞧见一般继续道:“腌柚子,你不能这般见色忘友,为何淳熙没来就让老大我住在客栈,淳熙一来就要住你家?” 这么直白的话说的淳熙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一向面瘫的她不由得将脑袋低了下去。 晏佑心里有苦说不出,不怕神一样的队友,就怕猪一样的老大! 其实云瓷宁心里头明白晏佑那些小九九,走进门时,晏佑便一直拉着自己说他同淳熙见面的事情,从头至尾念叨了至少三遍,听的云瓷宁耳朵都快要起茧了,然而她家淳熙对腌柚子并没有多少印象。 “老大,我真的很崇拜她。” 这是晏佑第n次说这句话,无所事事的凤珏看似心不在焉地玩着手里的泥人,实则在竖着耳朵仔细听两人谈话。 “咳咳。”晏佑轻咳一声,连忙将云瓷宁给堵了回去,而后结结巴巴道:“最近……客栈里不太安全嘛。” “哦?”云瓷宁挑眉,把尾音拉得老长,坏笑地看着淳熙,却对晏佑道:“你倒是说说,客栈里有什么不安全的呀?” 饭好吃,床好睡,唯一比较不安全的就是自己身旁坐着的这个小屁孩,得随时提防着他夜里睡觉从床的另一旁滚过来抱住自己。 晏佑自椅上站起来,凝眉转了几圈,点了点手指煞有介事道:“呃……这个,客栈环境不太好,蚊子很多,夜里睡不着……” 正在擦桌子的小二一甩抹布,“小侯爷,您前几日还说我们店的服务能与玉珏客栈媲美呢?” 晏佑两眼一瞪,这个时候就不要来拆台了好吗! 听闻小二话的云瓷宁“噗嗤”笑出声来,看见晏佑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再补一刀,“蚊子?现在才四月份呢腌柚子,那是什么蚊子呀?变异了吧?” “啊?那个……这个……”着急的晏佑一时间不知如何应答,恨不得当场扇自己一耳刮子,说什么不好,偏说了蚊子。 坐在位上的淳熙瞧见他这番蠢萌的样子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察到云瓷宁看自己的眼神,淳熙忙调整好了表情,又直直地坐在位上,一副乖巧.jpg的样子。 有戏!平日里淳熙对自己都是一副面瘫脸,这伙儿见到腌柚子笑了两次,书上说:“君子成人之美”,虽然云瓷宁并不想当什么君子,但若是当真促成一段儿美好姻缘,说不定还能为下辈子积德。 想她上辈子根本就不相信什么轮回、重生一说,也便随性活了,大概这就是她被雷劈过来的原因吧。 瞧见冰美人一笑,晏佑的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也只好跟着她一块儿傻笑,挠挠头道:“万一……来了小偷怎么办啊?” “若是来小偷,我让淳熙把他打得他爹都不认识!”说罢,云瓷宁还挥了挥手中的拳头。 淳熙点了点头,眼神看向云瓷宁:“姑娘,低调,低调。” 晏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我说老大,你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呢?想到此处,不由得向云瓷宁挤挤眼。 云瓷宁也朝着晏佑挤挤眼。 晏佑又挤挤眼。 “腌柚子,你眼睛抽筋啦?眨什么眨?” 晏佑差些暴走。 “老大你今天早上不还说有个什么紫烟夜里来找事,加上近日出的三起命案,丞相大人都没有住驿馆暂居敝府了,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反正府上房间多。”人都说急中生智,晏佑被云瓷宁逼的急了,还真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正当的理由出来。 他一副“家有千金,行止由心”的样子,仿佛在对在座的各位说:“少爷家有钱,任性。” “腌柚子。”云瓷宁朝着晏佑那旁凑了凑,低声道:“你当不会是,喜欢我家淳熙吧?” 方才还上蹿下跳的晏佑脸登时红了,也不知是被说中心思还是怎的,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措辞好久,开口只有无奈的两个字:“老大……”声音明显比方才小了许多。 “嘿嘿,喜欢还不让人说了。”云瓷宁笑意晏晏,没想到小说情节里头的一见钟情今日竟能被她给碰上。 趴在桌上盯着泥人的凤珏一瞬间来了精神,丢了泥人抱着云瓷宁的腿摇来摇去,道:“我想住腌柚子家!我想住腌柚子家!” 淳熙和晏佑凑成一对儿凤珏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正当凤珏在心里头开开心心地打着小算盘时,一转头看见晏佑向自己投来赞赏的眼神。 切,你要不是喜欢淳熙,鬼才会帮你呢。 晏佑笑眯眯地蹲下身摸了摸凤珏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道:“乖,要叫晏佑哥哥。” “那我们住客栈吧,淳熙姐姐和我们住一块儿好不好?娘亲说她很想你的。”凤珏话锋一转,立马转身跑到淳熙身旁,眨巴着双眼问道。 淳熙抽了抽面皮,这个孩子她听公子提起过,只是没想到这么人精…… “好好好!”一听到他这样说,晏佑忙乱了分寸,一把将凤珏拽到自己身旁,“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我叫你哥哥都行!” 凤珏嘴角一弯,别以为本王变小了便能占便宜,窗户上贴对联——没门! “老大,昨日若不是临渊大哥及时赶来救了你们,恐怕你……万一,万一再来个什么黄烟、白烟、红烟怎么办?”晏佑看着云瓷宁犹豫的神情,就差跪下来给她磕个头了。 “嗯。”云瓷宁点了点头,严肃道:“我觉得腌柚子说的挺对,人身安全不是闹着玩的,淳熙你怎么看?”毕竟昨天临渊也差些败在紫烟的手下,淳熙习的是正派武功,花样肯定比不得紫烟多,要是再出现同昨日一样的情况,那就不好办了。 “姑娘去哪儿,淳熙便去哪儿。”淳熙双手抱拳,应道。 令云瓷宁意外的是,从淳熙看到自己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对于自己逃婚的事情居然一字都未曾提及,她此次来永宁找自己似是带着任务,而且这个任务并不是抓自己回云扬。 094.娘子啊哈,我们去哪 朱红色正门顶端悬着的是黑色金丝楠木门匾,“永宁侯府”四个大字龙飞凤舞。 小厮远远瞧见晏佑轿子的影子,忙进门通报,“老爷,公子回来了!” “回来?他还敢回来?前几日趁着老夫和丞相大人有正事相商,便同我打着哈哈又逃了出去,此次非将他腿打断不可!”永宁侯气的胡子一抖一抖,拐杖在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响。正在院子里头浇花的侯爷夫人听见动静,忙把小水壶递给了身旁的丫鬟,将怒气冲冲的永宁侯拦下,替他顺顺气道:“老爷近几日已经因为命案的事情急坏了身子,现下怎么又动怒了?” “这臭小子,都多大了?马上便要加冠了,还在老夫的珍藏墨宝上头画王八!他在哪儿?你去把他给我叫出来!今日不说清楚不许吃饭!”永宁侯并未理会侯爷夫人的劝说,一闪身便要朝外走。 “爹,那不是王八……文人要懂得说雅言,是玄武,玄武!”晏佑方一脚踏进家门便听见了一家老爹的声音,忙解释道。 他爹收藏的墨宝他也拿来瞧了瞧,上头是折柳先生誊抄的曹植所作的一篇赋——《神龟赋》。 “蛇折鳞于平皋,龙脱骨于深谷。亮物类之迁化,疑斯灵之解壳。”写的多好,不愧是“三曹”之一,读至激动处,晏佑想着从前的文人都会在作品下留下什么印记,比如说印一个自己的章子或者做批注什么的。 晏佑还没加冠,没有字,也没刻私人用的章子,做批注吧,自己小楷还没练好,于是乎,大笔一挥,一个乌龟跃然纸上。 挥完之后才想起来这是他爹最喜欢的一篇赋。 赶紧卷起来,藏好,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你还敢说!”永宁侯抄起拐杖便朝晏佑屁股上招呼,急得晏佑火急火燎地躲在侯爷夫人的身后,探出个脑袋连连解释道:“爹,你冷静些,有话好好说,把手里的拐杖放下!先放下!你听我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棍棒底下出孝子,啊呸,不对……瞧我这什么嘴巴……” 身后的淳熙和云瓷宁差些笑出声来,纷纷站在后头默默地看好戏,侯爷夫人一瞥眼瞧见两个姑娘,不知怎的,登时高兴了起来,扯了扯永宁侯的衣袖,低声道:“有外人在呢,给佑儿留个面子。” 永宁侯一瞧,此次回来的,不仅仅只有晏佑一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侯爷夫人方才心里还在想着晚上吃什么,一瞧见云瓷宁和淳熙立即乐的是眉开眼笑,心道晏佑总算是开了窍。 这小子,平日里不知说了多少遍,教他快些替自己找个儿媳妇回来,抱个大胖孙子也算是了了心愿,他倒好,整日东边奔西边跑的。你看看人家,逛个花街柳巷都能为个姑娘要死要活的,怎么就没瞧见自己家的佑儿带回来个姑娘呢? 她姐姐的女儿的二姨的表哥的弟弟的孩子早便下地打酱油了,而晏佑呢,还停留在画王八的阶段,难不成这娃随他爹,天生便是个不开窍的,偏要等到四五十才能有孩子? 不过,瞧见眼前的两位姑娘,侯爷夫人乐呵呵的,没想到这次画舫之行,晏佑收获颇多啊,不仅带回来了姑娘,还一带带回来两个。 侯爷夫人兴奋地想搓搓手,然而,头微微一转便瞧见了云瓷宁身旁立着的凤珏。 怎么……还有个孩子…… “佑儿啊,你过来,娘有话问你。”侯爷夫人一转身,将身后的晏佑拉到自己的身旁,放低了声音凝眉道:“就算娘希望早些抱孙子,但你也得一步一步来啊。你看,从交朋友开始,到热恋,再到结婚,最后才洞房,你小子,怎么能一下子把中间的步骤全都省略了呢?”说罢,侯爷夫人双眸紧盯拽着云瓷宁衣角的凤珏,那孩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然而侯爷夫人的脸上却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晏佑抽了抽嘴角,“娘,他不是我的……他……” “什么?不是你的?”侯爷夫人的双眼瞪得更大了,将自己儿子上下打量一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 对面的晏佑莫名其妙,不明白侯爷夫人为什么这么看着他。 而拥有内力的凤珏早便将两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把抱住云瓷宁的大腿糯糯地喊了声:“娘子!我累了!” 事实证明,乱说话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啪”,云瓷宁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暴栗,“狗蛋!又不听话!都说了多少次了叫姐姐。”云瓷宁听了想打人,先前叫自己娘也便罢了,现在娘子都出来了,以后还不得叫自己奶奶? 挨了云瓷宁不轻不重一巴掌的凤珏撅了撅嘴,双手抓在她的胳膊上摇来摇去。 “收养的……收养的……”晏佑擦了擦汗,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如此出乎预料? 听罢这句话,笑容又绽放在侯爷夫人的脸上,“我说呢,这般年轻的姑娘,怎么会有孩子嘛。”说罢,她的双眼移在凤珏的身上,伸出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这孩子长得十分欢喜,几岁了?” 凤珏内心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长得欢喜”是几个意思?是在说自己长得搞笑吗? 身旁的云瓷宁戳了戳凤珏的脸蛋,“给夫人请安。” 凤珏眨了眨眼,面上依旧一派乖巧,勾了勾身子学着云瓷宁的样子道:“给夫人请安。” “好好好。”侯爷夫人一连说了三个好,把一脸郁闷的永宁侯也拽到身边,对晏佑道:“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脑子短路的晏佑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娘,这位是老大……啊,不对……” “夫人唤我白瑾、阿瑾,都可以。”云瓷宁弯了弯嘴角,怕晏佑尴尬,接上他的话道。 侯爷夫人执起她的手,越瞧越觉得合适,忍不住道:“还叫什么夫人,这般见外,叫伯母吧,我这个老太婆呀,整日呆在府里没事干,只能浇浇花品品茶,现下有个年轻人来陪我,我可是求之不得呢。”这姑娘这般活泼,今后定然少不了乐子。 “这位是淳熙,娘你不知道,她……”眼见着晏佑便要滔滔不绝下去,将那个女侠打趴一群人的故事再复述第四遍,云瓷宁连忙以眼神示意淳熙,教她堵住晏佑的嘴。 淳熙抱拳行了一礼,十分规矩道:“侯爷夫人好。” 瞧见她抱拳时手中的佩剑,侯爷夫人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虽面上未说什么,但心里已经给淳熙减了几分。 再加上淳熙那一副面瘫脸,侯爷夫人还以为是她讨厌自己,不好亲近。 095.诗与远方,越远越脏 侯府的建筑,虽比不上皇宫金碧辉煌,却足以给云瓷宁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虽然自家老爹的官位不低,府中游廊小榭、绿柳红花是不可少的东西,但云君成作为一个武臣,向来喜欢干净利落,就连府中的建筑也要按照他的喜好来设计,这样一来,曲折的游廊与甬路便少了许多。 可永宁侯府不同,永宁侯是个满腹经纶的文人,来到永宁也是为了修身养性,故而这侯府修的,颇有几分苏州园林的意味。 光是仆人领着云瓷宁和淳熙走去给自己安排的院落便走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路途中经过两道曲折游廊、三间垂花门楼、四个月洞门,其余的云瓷宁也记不太清了,就是花花草草种的挺多的。 云瓷宁来到永宁侯府之后,只有一个感想——这里的绿化做的真好。 前头带路的两个丫鬟终于停下了脚步,向着两人介绍道:“此处是‘诗换花’,旁边还有个小院儿,唤作‘词换雪’,里头住着的是丞相大人的千金穆姑娘。” 云瓷宁同淳熙对视一眼,不仅院落美,名字起得也美。丞相因为命案的事情暂住永宁侯府的事情她听腌柚子提起过,穆栀雨跟着住来也没什么意外的,反正她们在诗会上也见过面,这下一来反倒更加热闹。 丫鬟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便福身离开,以便云瓷宁和淳熙好好休息,并道歉说近日侯府有些忙,她们可能有些招待不周,不能再分出其他丫鬟来服侍两人,但若是有什么要求大可尽管吩咐。 云瓷宁笑眯眯地目送她们离开,她自小便和淳熙在玉灵山修行,身旁要是一下子多了几个丫鬟,想必她自己也会十分尴尬,还不如身旁没人来得痛快。 凤珏也偏要跟着云瓷宁住在一块儿,虽然晏佑极力建议给凤珏分一个单独的房间,但终究还是拿黏在云瓷宁身上的他没有办法。 正蹲在院子里头挖土的凤珏十分郁闷,不知道淳熙和云瓷宁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让自己听到,还非要把自己赶出来。 凤珏十分委屈,皱着一张包子脸。 “狗蛋?”还未挖好的土被一片阴影遮盖,凤珏一抬头瞧见了抱着一坛酒的晏佑,身旁还带着凤瓴。 眼眸深邃,两人眼神对上的那一瞬,凤瓴几乎是想将他看透。 那日匆匆一见便觉得他同自己的七弟相像,现在再细细一瞧,果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便是……” “是我。”凤珏兀地自地上站了起来,并没有打算给凤瓴说完话的机会,“晏佑哥哥,你来找娘亲么?” 凤珏好容易叫他一次哥哥,乐的晏佑合不拢嘴,点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小酒坛,“是啊是啊,我来找老大喝酒。” “喝酒?!”凤珏迅速捕捉到这两个字眼,双眼如同雷达一般将两人从里到外扫视一遍,舔舔嘴唇向上跳了跳伸长脖子问道:“什么是酒啊?好不好喝?” 晏佑晃了晃脑袋,“这个嘛,会喝的人觉得好喝,不会喝的人……不会喝的人一般不会碰酒。我手里的这坛呐,可是从玉珏客栈那里买来的上好的屠苏酒,珍藏了好久呢,今天老大来我们家,必须要拿出来孝敬孝敬她。” 一想到小白瓷喝醉酒之后的样子,凤珏心底便涌上一抹慌张,忙张开双手将两人拦住,忽而抱住晏佑的腿大力摇晃道:“晏佑哥哥,我想吃糖葫芦!你给我买糖葫芦吃!” 这突如其来的一晃,晃的晏佑险些将手里的酒坛给摔在地上,好在凤瓴眼疾手快把酒坛抱在自己的怀里。凤珏见一计不行,又转身抱着凤瓴的腿晃来晃去,“我要吃糖葫芦!买不买!” 晏佑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这小祖宗又是抽了什么风,偏要吃糖葫芦。为了保护好酒坛,晏佑只好耐心地蹲下身来劝道:“今日有要事,明天给你买,好不好?” “我不!我现在就要吃!”凤珏一副不给我买我就爬到你肩上的架势,一步也不肯退后。 晏佑转身喊了一声:“给这位小少爷买一捆子糖葫芦来!” 凤珏登时傻了眼,“我不!我要吃你买的!” 晏佑将自己的衣摆从凤珏的手中扯出,摸摸他的脑袋道:“狗蛋乖,糖葫芦已经让小厮们去买了,你在外面乖乖等着啊。” 眼珠一转,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凤珏勾了勾嘴角,扯着嗓子大叫道:“淳熙姐姐我要吃糖葫芦,淳熙姐姐带我去买糖葫芦嘛!”说罢,也不顾地上脏不脏,一屁股坐在地上蹭来蹭去,还没等他喊第二遍,嘴便被晏佑给捂住了,“唔……” “买!给你买还不行吗祖宗!”晏佑欲哭无泪地咬了咬嘴唇,为什么这个小屁孩总是和自己作对,这个时候吃什么糖葫芦啊摔! 一旁的凤瓴见晏佑吃瘪,满脸黑线,站在院儿里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预备离开的凤珏忽然跑到他身旁,拽了拽他的衣袖,伸出双手道:“我替你抱着酒,你给我拿糖葫芦,好不好?” 凤瓴犹豫半晌,不语。 快要被气吐血的晏佑凝眉,不知心里头想到了什么,旋即阴测测笑了一声,对凤瓴道:“瓴兄把酒坛给他抱吧,反正也不重。”才怪。 本想利用好生招待老大这个理由来亲近淳熙的晏佑中途被凤珏截胡,现下也只能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来小小的“报复”一下了。 接过酒坛的凤珏在两个大男人身后走的踉踉跄跄,总算是出了府门。 “哎呀,狗蛋呀我跟你讲,这屠苏酒可是一种十分名贵的酒。你知不知道它为什么叫屠苏酒?是因为……”走在前头的晏佑觉得神清气爽,脚下生风,又开始滔滔不绝。 而凤瓴则是走两步回头瞧瞧,生怕凤珏出个什么意外,毕竟他名义上是被云瓷宁收养的,若是跟着他俩在外头出了个什么事便不好了。 还没等凤瓴想完,身后便传来“哗啦”一声,接着,阵阵酒香在街道上弥漫开来,两人回头一瞧,凤珏正迷迷糊糊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已经被自己摔得四分五裂的酒坛惊讶道:“呀,摔碎了,喝不了了。” 晏佑翻了个白眼,差些晕过去。 他好容易瞒着他爹带回去的酒啊,没了。 096.花好月圆,豆糕真甜 在诗换酒里头休息的云瓷宁和淳熙两人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虽然听见凤珏叫了一声“淳熙姐姐”,但当时两人有事,也便都忽略了。 淳熙将一封信展开,表情十分严肃,总算是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姑娘,淳熙此次来,不仅是因为公子说出你的下落,还有一个目的,那便是师父托我传信于你,我想我们得回玉灵山一趟。” 就在云瓷宁逃婚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还在寻找云瓷宁的淳熙接到了南无涯的信,大略是让她一定要将另一封信交到云瓷宁的手中,并让她俩回玉灵山一趟,语气急切,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又没有在信中明说。 云瓷宁“唰唰”拆了信,展开瞧了半天,眉头渐渐紧蹙。 “姑娘,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瞧见她这般表情,淳熙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云瓷宁把信移到淳熙的面前,“要不要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不认得几个字是挺要紧的。”上头写着的是繁体字也便算了,还是用小楷写的,密密麻麻的,一看头就疼。 淳熙抽了抽嘴角,接过信迅速浏览了一遍,抬头给云瓷宁复述道:“师父让我们去找一个人。” “找人?找谁啊?”云瓷宁的身子向后一仰,十分惬意地在摇椅里头晃来晃去,好不容易跑出来清闲一段时间,她才不要去找什么人呢。 “大师兄。”淳熙又低头看了一眼信,确认了一遍上头确实写的是大师兄,才开口回答云瓷宁。 躺在摇椅里的云瓷宁身子一斜,差些连人带椅跌在地上,“大大大大……师兄?”不得不说,淳熙的这个回答十分劲爆,惊的云瓷宁话都说不清楚了。“老头子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徒弟吗?”怎么又冒出来个大师兄? 嫡传弟子?不存在的。 淳熙也不恼,耐心地解释道:“大师兄在我俩上山之前便出师了。” 坐正了身子的云瓷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这么说他十年前便出师了,那他今年多大?”大略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吧? “二十有二。”淳熙眨了眨眼,十分认真地回答道。 听到回答的云瓷宁惊的下巴差些脱臼,二十有二,真是够二的。十年前出师,岂不是十二岁便出师?这不是天才,是鬼才吧? 觉察到云瓷宁的疑惑,淳熙继续道:“师父在信中说,大师兄资质优良,是他最得意的门生,跟随师父学了差不多三年便出师了。” 云瓷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最得意的门生难道不是我?” 拿着信的淳熙抽了抽嘴角,重点根本就不是这个好吗?师父吃了姑娘你做的药膳,没把你逐出师门便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还最得意的门生,做梦都没这么好的事情。 “这是他的资料。”原来,在信的下面,还附着另一张纸,上头大略写了一下这个传说中大师兄的情况。 云瓷宁清清嗓子,拿起资料,念道:“叶……华,滨州人氏……” 淳熙擦了擦额角上的汗,小声提醒道:“姑娘,那个字念‘ye’。” 云瓷宁眨了眨眼,凑近了资料,指着上头的“葉”道:“我知道啊,这个字念‘ye’嘛,没念错啊。叶……华嘛。” 一张面瘫脸瞬间龟裂,淳熙将云瓷宁的手指头移动到了后头,指着“曄”字道,“我是说,这个字念‘ye’。” “叶晔?爷爷?我去……这名字也太……猥琐了吧?”不知为何,云瓷宁总觉这个猥琐至极的名字自己在哪里见过,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大略在梦里吧,所有想不清楚的事情都被云瓷宁归结于一个梦,省的每天愁来愁去的,麻烦不说,还搅得自己不开心。 “只是,天下之大,要寻一个人何其容易?”自己的手里只有一张纸,连画像都没有,就算见着了,谁知道怎么分辨到底是不是他啊?这次师父给她出的题也太难了些吧?云瓷宁觉得南无涯是在成心恶心自己。 “姑娘可还记得武林大会?”淳熙挑眉,提醒云瓷宁道。 云瓷宁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能不记得么,要不是她做的那碗药膳,那场武林大会,南无涯作为一个前辈定然要前去参加的。 然而据说当时武林各大高手等了南无涯足足两个时辰都未曾见着他的身影,正当有些人抱怨他身为前辈心高气傲看不起晚辈时,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说南无涯被小人陷害,身中剧毒,需要静心休养,这才来不了武林大会。 各方正义人士纷纷对那个小人表示谴责,平日里看起来十分有君子作风的众人,各种粗鄙之语尽显,比如问候令堂、草你父亲之类。 很不幸,云瓷宁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小人。 当然,这些粗鄙之语云瓷宁都没听见,不然她非得以十倍奉还不可。 “据说大师兄曾经在武林大会上出现过,临到他那一场时,方对着对方行了个抱拳礼,便被对方追着打了三里地。”淳熙说到此处,忍不住笑出声来,“后来,便再也见不着他了。” 那位大师兄逃也似的离开武林大会时还痛斥道:“现在的习武之人太过暴躁,一点礼仪都不讲直接上来便打,哪里还有什么武魂一说?” “那他是长得有多丑啊?”同别人行个礼便被追着打了三里地,肯定是丑的人神共愤,丑的一出场便让人想揍死。 不过既然在武林大会上出现过,现在说不定还留在永宁到玉灵山这一带,没准在去玉灵山的路上随便找找还真就给找到了呢。 然而现在还有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若是她和淳熙一同去找大师兄,那狗蛋怎么办?云瓷宁摸了摸下巴,心中忽生一计,坏笑道:“淳熙,我们既然是去寻人,带着狗蛋肯定是不方便的,这可怎么办啊?” 淳熙知晓她在打什么主意,可以自己的思维又想不出来云瓷宁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只好认真思虑半晌,回答道:“不如姑娘同小侯爷说说,拜托他照顾一下狗蛋?”她看晏佑同云瓷宁挺熟识的,如果这事云瓷宁去说的话肯定能成。 不得不说,淳熙的这个回答正中云瓷宁下怀,她“腾”地从摇椅里起身,拈了一块儿绿豆糕塞在嘴里口齿不清道:“好!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啦,你去同腌柚子好好说,狗蛋一个人在外头玩,肯定累了,我带他出去吃些点心。”说罢,便脚底抹油一溜烟儿跑了,只留下淳熙一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知如何是好。 097.以地为床,越睡越凉 刚出房门,云瓷宁便瞧见一个丫鬟迎面上来,差些与自己撞上,那丫鬟看清楚是云瓷宁,福了福身道:“白姑娘,奴婢正打算找您呢。” “找我?”云瓷宁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不知自己方到此处,丫鬟找她有什么事情。 对面的丫鬟点了点头,解释道:“是这样的,夫人说白姑娘方至府上,怕您有些不习惯,所以想请您过去一趟,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也可以当面说说。” 听见丫鬟这般语气,云瓷宁是受宠若惊,忙伸出手将她扶起来,怎么说也是她住了别人家,说的不好听些是寄人篱下。且不说这里的环境好的无可挑剔,就算想挑剔,碍着面子也得忍着吧。 一向都十分随性的云瓷宁好歹说了回漂亮话,回道:“夫人言重了,这小院儿的环境十分好,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替我谢过夫人抬爱。” 听罢云瓷宁的回答,丫鬟的眼里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赞赏之情,一闪神间,云瓷宁大略能够猜到,自己眼前站着的这个丫鬟可不是个普通的传话丫鬟,很有可能是侯爷夫人身旁的大丫鬟。 想到此处,心里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丫鬟见她礼让得体,心道夫人果真会看人,这位白姑娘活泼却又不失礼貌,确实是个好人选。可一想到侯爷夫人给自己布置的任务,丫鬟又拧了眉,“没有不方便的地方也没关系,夫人就是一个人呆在府里太闷了,想找个人谈谈话,白姑娘应当不会介意走这一趟吧?” 丫鬟微微抬了抬头,双眸紧盯着云瓷宁。 被这样盯着的云瓷宁浑身冒汗,虽然她现在的确没有什么事做,也不介意去一趟,但是……为啥听起来总有一种被教导主任喊过去喝茶的感觉?“呃……我,我还有些事情,我带狗蛋去外头吃些糕点,他昨天就吵得不行说想吃。” 眼神将小院儿扫视了个遍,云瓷宁却并未看见凤珏的身影。 “小少爷方才同两位公子出去买糖葫芦了,白姑娘不知道?”丫鬟听她这么说,有些惊讶地提醒道。 “两位公子?”哪两位?腌柚子和谁? “是,小侯爷和瓴公子。”丫鬟点了点头,解释道。 低着头的云瓷宁眨了眨眼,难不成,凤瓴也住在侯府?丫鬟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道:“瓴公子近日为了命案一事,时常登门,加之平日里便同小侯爷十分熟络,所以瓴公子来府上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哦。”云瓷宁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心里头却十分担心晏佑。 狗蛋那个闹腾的性子,指不定把腌柚子折腾成什么样……不知道为什么,云瓷宁的脑子里头竟然浮现出两个大男人带孩子的场景——平日里以“风流子”自居的小侯爷和云扬四公子之一的瓴公子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看着坐在地上打滚儿的狗蛋,周围还有一圈围观的吃瓜群众。 几个眼尖的吃瓜群众立即认出其中有一人是凤瓴,登时什么话都出来了: “天哪,瓴公子有孩子了,我的心碎成了渣渣。” “胡说八道,瓴公子何时有孩子?定然是弟弟!” “六王妃在哪里!举起你们的双手,让我听见你们的尖叫!” 眼见着凤瓴又要掀起一番浪潮,晏佑连忙将坐在地上的凤珏一把捞起,拽着凤瓴便是一顿狂奔。 那桀骜不驯的身影,那亲密无间的身姿…… “瓴公子当不会是……” “为什么看见三个人的身影会觉得这么和谐,这么有爱?完了,我完了……” * 晏佑同凤瓴那边乱作一团,云瓷宁这边也不怎么好过,由丫鬟领着左拐右拐走了半天后终于到了侯爷夫人的院落,云瓷宁有些尴尬地看了看身旁的丫鬟。 “白姑娘请吧。” 为何此刻她突然想吟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深吸一口气,云瓷宁还是推开了房门,还没跨过门槛便连忙低头行礼:“夫人好。” 坐在椅上的侯爷夫人见她这般懂礼,忙起身上前将她拉至自己的身前,道:“我不都说了嘛,叫夫人多疏远啊,叫伯母便是。” “伯……伯母。”云瓷宁的眉毛拧作了八字,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嗳!”侯爷夫人喜笑颜开,指了指自己身旁的椅子,示意云瓷宁坐下去。平日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云瓷宁在侯爷夫人面前挺直了自己的脊梁,绷着个脸让自己保持微笑。 虽然侯爷夫人并不吓人,也不凶,但是在前辈面前云瓷宁总觉得有些放不开,不像和同龄人相处那样无拘无束。 正当她在走神时,却瞧见侯爷夫人将自己面前的一碟糕点推到了自己的面前,“这是桂花糕,这是芙蓉糕,这是莲蓉酥,都是佑儿平日里最喜欢吃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啊?” 云瓷宁暗自吞了吞口水,喜欢,怎么能不喜欢呢?只要是吃的她都喜欢。 某人虽然面上依旧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则内心早已“饿火中烧”,唯恐给侯爷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只能轻轻扯了扯嘴角,憋出三个字:“喜……喜欢。” “喜欢就好。”侯爷夫人似乎在为自己找到云瓷宁喜欢的东西而感到高兴,又或是在为云瓷宁和晏佑的爱好一样感到高兴,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总之侯爷夫人十分高兴便是了,“那你尝尝看。” 说着,侯爷夫人又拿来一碟糕点,非要让云瓷宁每一种都试一试。 瞧着面前的两碟糕点,云瓷宁觉得自己总算是体验到了当时她哥的心情。 云瓷宁不说话,默默地啃着嘴里的糕点,可是好渴……她的双眼不时朝着对面的茶壶上头偷瞄几眼,弄得侯爷夫人以为她喜欢自己身旁的那碟糕点,于是又推来了一碟。 云瓷宁想哭,以后再也不要吃糕点了,什么桂花糕、芙蓉糕、莲蓉酥,去他娘的。 “好吃吗?”侯爷夫人像个孩子一般紧追不放,两眼紧盯着云瓷宁十分激动地问道。 云瓷宁觉得很噎,也不敢说不好吃,生怕侯爷夫人下一秒又给自己递来几碟糕点,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吃好吃,好吃死了。” “就算好吃,也不用哭吧?”侯爷夫人瞧见云瓷宁眼眶里头打转的泪光,抽了抽嘴角道。 难道这糕点坊里头的糕点这般美味?看来以后得多买一点了。 098.赚钱养家,吃遍天下 “瑾儿,你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侯爷夫人见云瓷宁说好吃,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得意,觉得自己买对了东西,又追问道。 云瓷宁只当侯爷夫人也是个资深吃货,不由得眸子亮了亮,放下手中的糕点,道:“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只要是美食,我都想尝尝,嘿嘿。我的梦想啊,就是访遍天下山川,尝遍天下美食。” 听罢云瓷宁梦想的侯爷夫人不由得激动起来,联想到从前的自己。年轻人嘛,谁没个梦想?有的想远离车马喧嚣,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南山隐居;有的想放弃追名逐利,寻一所宁静的茅屋煮酒论茶…… 临了老了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已偏离了自己曾经定下的人生轨迹,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是自己没有变成曾经讨厌的那一类人吧。 但每天仍旧在继续,唉声叹气换不来你想要的,不如趁着年轻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要追求什么,这已足够。 侯爷夫人微叹口气,重新打起了精神,继续问道:“啊,这个梦想当真是独特的紧。对了,瑾儿你是何处人氏?家里都有什么人?生肖是什么?最好说一说生辰八字。” 突如其来的一大串问题问的云瓷宁头昏脑涨,连忙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等做完之后,云瓷宁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那个动作究竟有多无礼。但是她认真地想了想,自己和侯爷夫人才见面,问这么些个问题,怎么说都不太合适吧? 云瓷宁将手放了下来,弱弱道:“伯母,你……从前是户部的呀?” 侯爷夫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思虑半晌才知道云瓷宁说的是什么意思,户部最常办的事情可不就是查百姓的户籍么…… “呃……”侯爷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多了,连忙道:“我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为了缓解这个尴尬的气氛,云瓷宁眼眸转了转,忽而一拍脑袋,道:“伯母,现在都不看生肖啦,有一个东西比生肖还要灵!” 果真,她这么一说,倒教侯爷夫人来了兴趣,像个孩子般积极地反问道:“什么东西?”她只知道生辰八字若是不和,夫妻定然是不能在一起的,即便是今后成婚,也定然会过的貌合神离,却不知还有比生辰八字更灵的东西。 云瓷宁打了个响指,骄傲道:“星座。” “星座?”侯爷夫人满脸疑惑,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并不知道云瓷宁口中所说的星座是什么东西,“什么是星座?” “嗯……”云瓷宁摸着下巴沉吟半晌,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侯爷夫人解释,憋了半天,只能勉强描述道:“就是……一个比生肖还要准的东西啦,比如说……对了,伯母,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腊月初八,正巧是腊八节呢。”侯爷夫人记得十分清楚,自己出生时是个梅花绽放的日子。 腊月初八……云瓷宁在心里默默换算了一下,估摸着换成阳历大概是一月份,“那您就是水瓶座,您听我给你分析分析啊,水瓶座的性格呢就是……” * 夕阳西下,彩霞爬满了半边天空,从屋里走出来的云瓷宁不由得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声:“哎,陪长辈聊天也是个体力活啊!”正预备回房问问淳熙和晏佑谈事情谈的如何了,却瞧见迎面来的丫鬟。 正是方才领她过来的那个丫鬟,眯了眯眼,丫鬟道:“白姑娘是同夫人谈天儿谈的最久的人。” 云瓷宁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贸然接话。难道这丫鬟是在从侧面提醒她,侯爷夫人不好说话? 其实如果忽略侯爷夫人的年龄,云瓷宁觉得她是个十分不错的朋友,虽然一把年纪了,却仍旧对任何事情都充满着好奇心,不像她,只对吃和钱有兴趣。 八十多岁的老爷爷瞧着六十多岁的人都会感叹一句:“哎呀,年轻就是好。” 还未老的云瓷宁却实打实的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太过无聊了。 然而她就是喜欢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没办法,谁让她深知“努力了不一定成功,但是不努力你就一定会很舒服”的道理呢? “从前小侯爷在夫人身旁还未说两句话,夫人便乏了,姑娘却同夫人说了整整一个下午,可见夫人是十分喜欢姑娘的。”丫鬟有意无意提及晏佑,像是在暗示什么,云瓷宁那个榆木脑袋一时间也没转过弯来,想着腌柚子是她的主子,她嘴里头提几下也没什么,故而只是做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姑娘慢走。”丫鬟福了福身,该说的她已经替侯爷夫人说完了,微笑着看着云瓷宁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这位姑娘今后能否成为未来同小侯爷并肩之人。 侯府,冷清了太久了。 回来时云瓷宁没让丫鬟领着,一是她已经记得路了,二是怕丫鬟送来送去的麻烦,索性自己一路走一路欣赏沿路的风景。 还未走进诗换花便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吵闹声,一脚刚跨过门槛,云瓷宁便见一个团子朝着自己扑了过来,紧紧地扯着自己的衣袖嚷道:“娘亲,腌柚子欺负我!” 凤珏垮着一张小脸,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可怜兮兮道。 虽然云瓷宁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瞧见凤珏这个样子,心里头的那杆秤忍不住偏向凤珏那边多一些,义正辞严道:“腌柚子,我鄙视你!你连小孩子都欺负!” “要鄙视也应当我鄙视你!小屁孩!”摔了自己的屠苏酒把瓴兄的小迷妹们引得满大街跑也便罢了,竟然还在他爹新买来的书画上头添了个王八。 这下他是跳进黄河、长江、逸江、太平洋都洗不清了,欲哭无泪的晏佑想反手就给他一脚。 “你才是小屁孩!”躲在云瓷宁身后的凤珏探出个脑袋,挑衅道。带凤瓴来找小白瓷喝酒他还没找他算账呢,别以为摔了酒坛子就完了,没门! 099.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腌柚子,你是不是智……” “这小屁孩在我爹的画上画王八,害我被打!” “慧树上智慧果,智慧树下你和我,智慧树旁做游戏,快乐多又多。”云瓷宁在还未骂完时便听见了晏佑口中说出的真相,连忙话锋一转,说了一句晏佑摸不着头脑的话。 说罢,云瓷宁转过身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凤珏给拉了出来,十分严肃地问道:“狗蛋,老实交代,那件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凤珏从未见过云瓷宁发这般大的火,耷拉了脑袋,气势也比方才弱了许多,小声答道:“是。” “腌柚子,他还是个孩子。”云瓷宁的语气平静,却让凤珏心里头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正当他以为小白瓷会无理由地站在自己这边时,却又听见云瓷宁继续道:“千万不要放过他!” 话音刚落,凤珏就觉得自己被狠狠一推,直接扑到了晏佑的怀里,两人是大眼瞪小眼。 “小白瓷,你不能就这样把我卖了!”这是凤珏内心的真实想法,要不是他方才及时把那坛屠苏酒给砸了,指不定她会受凤瓴的什么蛊惑呢。 虽然这么说自己的兄长着实有些过分了,但从凤珏的角度来瞧,作为一个那般多少女的梦中情人,他还像太阳神羲和一样到处散播光芒,明显就是在引人犯罪,被那么多人追了两条街实属活该。 晏佑瞧着自己面前的凤珏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最后只能悻悻地教训了他一句:“绝对不能有下回,听清楚了没!” 打了他,显得他小心眼,跟一个孩子计较;不打吧,又实在是咽不下心里头的那口气。 凤珏点了点头,十分诚恳地弯了弯腰,“听清楚了。” 瞧见凤珏道歉的样子,云瓷宁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微笑道:“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说罢,抬头看了一眼晏佑,“狗蛋,我跟你说一件事,明天我要和淳熙姐姐出去一段时间,你要好好待在这里听腌柚子的话,绝对不能再做出像方才那样无礼的事情了,你可记住了?” 小屁孩点了点头,一副乖孩子的样子,心里头却早已百转千回。小白瓷突然要和淳熙离开,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命案一事?可背后的凶手至今都未曾露出一点马脚,她们两个人在外岂不是很危险? 云瓷宁瞧见凤珏一直埋着脑袋,以为他舍不得自己,有些失落,不由得安慰道:“放心啦,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回来之后给狗蛋买你最喜欢的泥老虎好不好?” 凤珏的脸一僵,谁说他最喜欢泥老虎了? 如果硬要云瓷宁回忆一下和小屁孩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的经历,她还真说不太清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相遇了,然后自己稀里糊涂的收养了他,快一个月的相处,尽管小屁孩有时会很调皮,但若真有一天两人离别了,云瓷宁定然会舍不得的。 人都是这样多情,养条狗都有舍不得的时候。 当然,除了她家那条她早就想卖掉了的哈士奇。 翌日一早,云瓷宁为了行动方便换了一身男装,这才同淳熙离开了永宁侯府。 作为一个不知情的外人,晏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又不好问的太多,只能站在侯府的台阶上远远地瞧着两个人的身影,直至消失。 已快至晌午,庖厨里头的下人们正在准备着午膳,两个年级稍小的丫鬟到了诗换花的门前,叫了半天却无人答应。 “小少爷?小少爷?” 身旁的小丫鬟立在门前愣了半晌,扯了扯拍门丫鬟的衣袖,“小孩子贪睡,怕是还未醒呢,我们待会儿再来吧。” 拍门的丫鬟凝眉思虑半晌,觉得她说的不错,看了看房门,转身离开了。 屋内原本缩在被窝里头的凤珏一骨碌自床榻上起身,沉声道:“你们出来吧。” 话音未落,房梁之上登时窜下两道身影,一青一黑。 “主子,毒仙提前出关了。”辛娘在汇报情况时脸色发青,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因为其他事情:“我们在来永宁侯府的途中,听百姓说,又死了一个少女,尸体仍旧是在土丘发现。” 修能的两道眉快要拧作一团,上前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殿下上次说,毒仙需要闭关两个月,可现在时间还未到一月,第一个少女死亡的时间,正巧与毒仙闭关的那一日相吻合,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毒仙……其实根本就没有在闭关?” “此人外界风评一向很差,据说多年之前,她还因为一件事情差些杀了她的亲妹妹,此情此景,难道不令人胆寒吗?”修能在凤珏身旁办事那般多年,早已经形成了替他着想的习惯,虽说毒仙能够解开凤珏身上的“还童”,但如果不仅未曾解毒,还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呢?只怕到时候会后悔莫及吧! 凤珏负手在屋子里头转了几圈,扯出一张宣纸,不知道在上头“唰唰”写着什么,放下笔后才抬头道:“‘风评’是什么?是风传来的评论,这样的评论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又有谁知晓呢?” “可是……”修能还想说什么,却被凤珏打断,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去找南无涯的弟子,二是去找毒仙。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他不能再纠结,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纠结了,既然毒仙提前出关,那不管前头是荆棘还是阳光,他都必须硬着头皮闯了。 凤珏闭眼凝思半晌,将方才写好的信细细折叠好并装进信封,预备同辛娘和修能离开时忽而转了身道:“等等!” 还未翻过窗的辛娘与修能愣了愣,不知道凤珏还要做什么。 却见他转身在一个小箱子里头翻了许久,翻出了一个泥做的老虎。 那个小玩具做的很粗糙,连色也没有上,却栩栩如生,威风凛凛。 先前他还嫌弃了许久,现下却是越看越喜欢,想了想,凤珏将它揣进了衣服里头,像个宝贝似的,又在信封上加了句话便离开了。 “小侯爷……小侯爷……不好了!小少爷不见了!小少爷不见了!”凤珏大概不会想到,自己前脚刚走没几步,后脚永宁侯府便已闹得人仰马翻,到处在找那个小屁孩狗蛋。 100.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风土记》云:“仲夏端午。端者,初也。”每月有三个五日,头一个五日就是“端五”。 四月将尽,不久之后便是端午,前几日因为命案有些死气沉沉的永宁也终于焕发出了一些活力,小摊上也摆上了各色端午索与五毒灵符,也有不少人相约去郊外采一些菖蒲与艾叶用来驱虫。 当然,小土丘是没人敢去的了,四起命案,三具尸体都是在那里发现的,要么就是作案者太蠢,犯事都不知道挪个地方,要么就是他太猖狂,猖狂到即便不用换作案地点捕快都找不到蛛丝马迹,显然,凶手属于后者。 不过夜晚该浪的时候还是得浪的。 玉珏客栈是个好地方,在永宁办事的官员聚在一块儿,不论是谈公事还是谈私事,第一个想起来的,几乎都是玉珏客栈。 王知县也不例外,这几天为了几起命案,一个手下受伤,一个手下受挫,办事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故而即便是每月例行的休沐之日,三两官员聚在一起时,王知县也不忘在饭桌上提起命案的事情。 玉珏客栈的雅间之中,一共坐了六个人。 王知县、吴知府、穆青云、永宁侯四人这下总算聚齐,穆栀雨作为穆青云的女儿一直跟在穆青云的身旁,凤瓴在永宁游学多年,访遍此处山水,对永宁了解不必方上任的吴知府少,故而想着自己也能帮上些忙。 饭桌之上,王知县将四个死去少女的情况又大略说了一遍,但几人讨论了大半晌都未讨论出个结果来,无非是将已经得出的几个猜想又提起一遍。 直至月上柳梢头,雅间里仍旧争论不休。 觉察着夜色渐晚,凤瓴微微转头,瞧见身旁的穆栀雨正不停地点着脑袋,差些跌在地上。可桌上的几位官员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茶已不知续了几盅,凤瓴心里头微叹口气,果真都是为国为民不知疲倦的前辈们。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总算是打算起身离开,一一道别后,原本穆栀雨要同穆青云一同上轿离开,却瞧见吴知府一直都在自己的父亲身旁。 “丞相大人留步!”吴知府眸光一闪,正预备上轿时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抬起手朝着穆青云一路小跑过去,“方才丞相大人提及的类似蛇类牙齿撕咬的伤口,我想会不会和江湖上毒仙的小宠赤屿有关?” 早已进了轿子的穆青云探出半个身子,朝吴知府招了招手,“细细说与我听,你是如何想的。”话音刚落,穆青云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衙门距离玉珏客栈挺近,向来以节俭清廉著称的王知县来时并未乘轿,方才谈话之中,一个激动他多喝了几杯酒,现下这种情况怕是不乘轿也不行,吴知府本打算同王知县同乘一轿回去的,现下却出了这等状况。 这轿子里头若是坐了他和吴知府,那穆栀雨该怎么办? 还未等穆青云开口,站在自己轿旁的凤瓴便道:“丞相大人既有公事同吴大人相商,瓴便不加叨扰,若丞相大人放心,瓴会将穆姑娘送回永宁侯府。” 一旁有些困乏的穆栀雨听见凤瓴这般说时,瞬间来了精神,胸腔之内的那颗心,也在不住地狂跳。 穆青云抬起的手在空中僵住,“这……怕是有些麻烦六殿下。”尽管他相信以凤瓴的为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但再怎么说自己女儿也是未出阁的姑娘,同别的男子同乘一轿说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正欲开口拒绝时,却瞧见穆栀雨扭捏开口道:“爹爹同吴知府好生商量事情吧,栀雨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瞧见月光下女儿微微发红的脸庞,穆青云愣了愣神,忽而想明白了什么,这些日子穆栀雨和凤瓴在一起的情形自己也不是没看见过,如若当真是在这样……穆青云嘴角微弯,倒是桩不错的姻缘。 “瓴正巧找小侯爷有些事情,送穆姑娘也顺道。”瞧穆青云还在犹豫,凤瓴又替他打了一剂定心针。 “那便拜托六殿下了。”穆青云拱了拱手,同吴知府一同进了轿子。 夜色微凉,正值夜市开市的时间,街道上的行人一下子多了许多,再加上端午快至,出来买东西的人更是不少。 穆青云的轿子走的大道,虽然夜里有些黑,但道路绝对宽敞。可凤瓴不喜那种黑暗的感觉,便选了最热闹的街道走,现在看来,轿子行至东街速度定然会慢下许多,只怕穆栀雨未能按时回去到时穆青云心里担忧,凤瓴索性教他们在还未走至东街时停了下来,对身旁的穆栀雨道:“逛一下夜市,穆姑娘意下如何?” 从前在丞相府中呆久了,一直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着的穆栀雨从未逛过夜市,这下掀开轿帘看着街道上星星点点的灯笼与来来往往的行人,原本有些疲乏的双眸忽而亮了起来,微微点头,“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于是乎,原本应当急着回去的两人,最后竟大摇大摆地逛起了夜市,方才抬轿的几个仆人也被凤瓴差遣回去了。 东街的尽头少有人摆摊,因为此处与大道相隔最近,夜里也是要受到官府严格管辖,是不允许在此点灯、乱放的。 虽然这一小段距离有些黑,但想着马上便要到永宁侯府了,凤瓴和穆栀雨也就没顾忌那般多,两人一人提了一个方从夜市上买回来的灯笼,缓缓地走在清亮的风中,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 狭窄的巷子里,穿过一阵又一阵风,那诡异的风声敲打在墙壁上,像极了女人在夜里哭泣,断断续续,一声接着一声,提着灯笼的穆栀雨不由得抖了抖。 觉察到身旁之人有些害怕,凤瓴不由得靠近她几分,提高了音量同她聊些其他事情,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忽而,两只乌鸦扑棱棱自天上飞过,搅得小巷墙头挂着的已经熄灭了的灯笼一晃一晃,一个黑影迅速窜过,待凤瓴转身去瞧时,却什么都未曾瞧见。 穆栀雨不由得抓紧了凤瓴的衣袖,哆嗦道:“我……我怕黑。”方才身边那么多人还不觉得,可一进了这小巷,穆栀雨便觉得自己被黑暗包裹,所有的坚强一瞬间都被打碎。 凤瓴凝眉,将手中的灯笼抬高了些,让它足够照亮面前的路,一面走一面安慰她道:“没事的,马上便要到了。” 正说着,方才那黑影再次出现,自两人面前窜过,将巷子旁堆着的箩筐一下撞倒,两人吓得连连后退两步,定睛一瞧,才看清楚是只通体黑色的猫。 它的眸子,在黑暗之中,冒着诡异的绿光。 101.力挽狂澜,吃枣药丸 穆栀雨的尖叫声大的快要震破耳膜,身旁的凤瓴即便方才没被吓着,现下听见这尖叫声也定然被吓得不轻。 深吸一口气,凤瓴捂住了穆栀雨的嘴,低声提醒道:“猫,是只猫罢了。” 说罢,两人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他们的身体靠的是多么近,瞧着穆栀雨放大的瞳孔,双眸之中早已蒙上一层水雾,凤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忙将手放下,后退两步道歉道:“失礼了。” 还未等穆栀雨开口说话,几声低笑却在两人的耳边响起,那声音如同一条蛇般攀在人的脖颈上,阴冷而又恶寒。穆栀雨和凤瓴同时转身,瞧见一个身影正立在巷子的尽头。 这次他们瞧得真真切切,是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穿的是玄色袍子,整张脸也被宽大的斗篷遮住,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方才那几声低笑,两人根本就不会意识到他的存在。 凤瓴同穆栀雨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双眼紧盯着那暗处的神秘之人。 妖风乍起,卷的小巷旁边栽种的树木的叶子沙沙作响,暗处之人每走一步,两人便后退一步,凤瓴已预料到事情的严重性,一边退,一边暗自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那暗处的人,就像是一只猎食的豹子,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给两人致命一击。 树上的落叶触碰到地的那一瞬间,穆栀雨忽而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死死的抓住,“快跑!” 凤瓴觉察到暗处之人动了动,势必是冲着他俩来的,拉着穆栀雨拔腿便跑。 穆栀雨身为女子体力本就差些,加上下裳太长,速度不由得慢了下来。 让他们觉得奇怪又可怖的是,原本挺短的一条小巷,却不知为何,在他们逃跑时显得绵长而又没有尽头,像是鬼打墙一般,一瞬间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 “啊!”落在身后的穆栀雨发出一声惨叫,待凤瓴回头瞧时,才发现穆栀雨的衣袖早已被那神秘之人扯住,凤瓴一咬牙,又倒着跑了回去,“穆姑娘,得罪了。” “刺啦”一声,穆栀雨的衣袖被凤瓴自神秘之人手中生生扯断,白臂暴露在空气之中,凤瓴顺便回头推了穆栀雨一把,教她快些离开。 若是他带着穆栀雨逃,逃不逃的出去还是个问题,他们不可能两人都将性命交代在此处,至少,至少得保住一人…… 穆栀雨惊魂未定,眼见着神秘之人便要追过来,忙提醒道:“瓴公子,小心!” 话音未落,那人的手已经朝着凤瓴抓去,若说凤珏不会武全是装给别人瞧的,这凤瓴不会武便是实打实的了。 他自小只对诗词歌赋那些文人的玩意儿感兴趣,刀啊剑啊连碰都未曾碰过,故而即便是听见了穆栀雨的提醒及时反应过来侧身躲了,脖颈上依旧留下了三道尖厉的指甲印。 情况紧急,凤瓴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武功了,抬脚对着神秘之人便是一踢,见穆栀雨还愣在身后,忍不住抬高音量呵道:“快走啊!” 还未等凤瓴后退出两步,那神秘之人便紧追上来,方才他那一脚,明明是实打实地踢在他的身上,那人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淡定地从地上爬起来,机械的反应就像是一个死人一般。 可凤瓴便不同了,被那人抓了一下后,他每动一下,就会感到脖颈处火辣辣的疼,就像是被千百只小虫叮咬一般,痛不欲生。凤瓴咬紧牙关,看着穆栀雨转身朝着外头跑,总算是松了口气。 但这远远不够,以穆栀雨的速度,指不定她跑到哪里便又会被追上,而眼前这个神秘之人,好像对面前的凤瓴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斗篷阴影遮住的脸,一直都对着穆栀雨的方向。 瞧着到嘴的猎物马上便要溜了,神秘之人登时恼怒起来,也不再由着凤瓴攻击,当下飞起两掌狠狠地朝着凤瓴身上拍去,一个没有习过武的文弱书生,生生承受这两掌,结果可想而知。 “咚”的一声,还未跑远的穆栀雨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回头时正巧瞧见凤瓴的后脑撞在墙上的那一幕,即便那伤未曾受在她身上,她也能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嘴角血迹未干的凤瓴见那神秘之人还要追着穆栀雨而去,本能的用双手死死抓住那人的双腿,教他动弹不得,尽管方才那一撞撞的他两眼昏花,又添伤痕,但连他自己都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促使自己做出这番举动。 他不知道旁人会如何选择,但他这般想了,也便做了。 被这声响惊动的穆栀雨愣在原地,嘴唇已经被她咬得发白,浑身颤抖,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旁的。 神秘之人似是发了狂,狠狠地朝着凤瓴踢去,这动作却并未能撼动凤瓴半分,谁能想到,那个瞧起来温润如玉之人,竟有这般大的毅力。 穆栀雨知道凤瓴已经没有力气再喊出声音,但在月光下,她看得清楚,凤瓴的口型是——“快走!” 一咬牙,她不能再这样软弱下去,穆栀雨提起裙摆奋力朝着巷子口跑去,一场暴雨没预兆的忽然便来了,黑暗的巷子里头,奔跑着的少女绣花鞋踩在水洼之中,脚步声格外清晰。 她已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双眼早已模糊,只凭着自己的感觉一步一步地超前跑。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因为她拖累了凤瓴,就算她能活下来,今后也定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轰隆隆——”一声春雷响起,黑暗的夜幕之中一道闪电将天幕生生分作两半,豆大的雨点打在行人的肩上,原本热闹的街市瞬间混乱起来。 “打雷啦,下雨啦,收摊啦!!收摊啦!!” 小贩们纷纷卷起小摊想想要快些找个躲雨的地方。 “没事,这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躲在屋檐下的小贩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穆栀雨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自己瞧见面前有一道光,她便奋不顾身地跑了过去,原本亮堂堂的街市,在此刻看来却是这般陌生。 脑子里“翁”的一声,双眼一黑,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方才还在闲聊的小贩眼尖瞧见这一幕,忙用不穿的破衣裳搭在脑袋上,扯着身旁人的衣袖道:“你看,那边那个大妹子是怎的了?” 话音刚落,其他在躲雨的小贩还有百姓也都发现了倒在雨地里头的穆栀雨,纷纷叫道:“这小姑娘怕是病了,大伙儿快来搭把手,咱们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馆里头去!” 102.功成名就,老子真牛 这场雨的确如同小贩说的那样,来的急,去的也急。 也正是这场暴雨,将小巷之中的血污通通洗净,仿佛要有意掩饰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觉察到脚边的人总算是没了动静。神秘之人十分不耐地抽出了自己的腿,还未走出一步,几根银色的长针却瞬间自暗中发出,分别朝着神秘之人的手、腿、脚踝几个部位迅速发出,稳、准、狠。 一眨眼的功夫,便瞧见方才那个还十分猖狂的神秘之人被死死地钉在了小巷的墙上。 其实细看会发现那并非银针。说是匕首,却又比平常匕首细了许多,说是银针,却又不像是银质,且那武器明显有刀柄。 巷子的拐角处,一个带着斗笠提着药箱身着蓝白道袍的男子缓缓走了出来,在瞧见地上躺着的凤瓴时微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哎,还是来晚了些。” 说罢,连忙蹲下身,将手搭在凤瓴的腕上,面上一苦,情况似是有些不妙,方才那人已经伤及凤瓴经脉,怕是要修养好长一段时间。 道袍男子在药箱里头翻找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在找些什么,最终拿出个小瓷瓶,从里头倒出了两颗小药丸,塞进凤瓴的口中,又替他渡了真气,这才起身。 斗笠下的他嘴角微微弯起,走到神秘之人的面前,嘲讽道:“哪门子鬼医,现下还不是栽在了老子手上?” 男子开口,却是同他气质极不相符的粗鄙之语,正乐的想要掀开那人的斗篷,瞧瞧他究竟是什么模样时,却忽而瞧见被钉住的人脑袋一斜,瞬间没了气息。 不对!他方才发出的几个暗器根本就不可能伤及他的要害,他怎么可能死了? 原本还有些吊儿郎当的道袍男子顿觉背后陡生凉意,颤抖的手触碰到那人的斗篷,猛地一掀,果真,果真如此! 斗篷下是一张普通的不能再如同的脸,就像是大街上摆摊的小贩一样,看一眼便没了印象。 暗处的人收好手中的蚕丝线,面上浮现出一抹轻嘲的笑,恍若在嘲笑那道袍男子想的太过简单。 * 穆栀雨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词换雪的床榻上。 方醒时,口渴万分,只觉头重脚轻,即便是自己挣扎着起身,脚下也是软绵绵的,像是踩在棉花上一般,没有力气。 端着姜汤的小丫鬟一进门便瞧见了这番景象,惊得差些将手中的药碗打翻。 “穆姑娘,你怎么起来了,昨夜淋了雨,染了风寒,身子还虚弱着,快些躺回去吧。”小丫鬟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连忙跑去扶住穆栀雨。 她昨夜淋了雨,染上风寒是真的,那么那恐怖的一幕呢?没有尽头的巷子,穿着黑色斗篷的怪人…… “他在哪儿?”一想到昨天那一幕,穆栀雨的心口便隐隐作痛,顾不得自己身子虚弱,哑着嗓子双手紧紧地抓着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被她掐的生疼,双眸之中忍不住迸发出眼泪来,哆嗦道:“穆……穆姑娘说谁?” 觉察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穆栀雨连忙松了手,“瓴公子,瓴公子情况如何?” “穆姑娘大可放心,昨天夜里有位道长将瓴公子送回了王府,现下情况稳定,丞相大人今早亲自登门探望,这会儿还未回来呢。” 听闻凤瓴的情况稳定,穆栀雨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可仍旧挣扎着想要起身去六王府探望一下,毕竟昨日若不是凤瓴以命相护,现在的她,恐怕早已在阎王爷那里报道了。 瞧出她意图的丫鬟连忙伸出手将穆栀雨拦住,端起了药碗道:“穆姑娘还是先将身子养好吧,丞相大人临走时特意嘱咐姑娘将药喝完之后好生休息,六王府那边,病好了再拜访也不迟啊。” 穆栀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觉得丫鬟说的不无道理。自己的风寒还没有完全好,现在挣扎着要去六王府,只怕会给他们添麻烦,还是好生照顾自己吧。 见她自己想明白了,丫鬟递了药碗,准备好冰糖,瞧着她将药喝完才放心离开。 * 六王府的人知道凤瓴同晏佑走得近,时常在永宁侯府住一宿也没什么,故而昨天夜深了凤瓴还未回来,下人也没有多想。 然而,就在入夜后没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便响起,看门的小厮打着呵欠,只当是哪个不知礼的乞丐夜里乱敲,一边拔门栓一边骂道:“走走走,这里没饭给你吃!” 门外那人嗤笑一声,斜眼看了看倒在自己肩上的凤瓴,也不恼,对着门大声道:“本以为捡了个宝,却不想你在府中混的这般差,如今回来了连仆人都懒得收你,罢了罢了,贫道还有其他事要做,你呀,今晚便露宿街头吧。” 屋里的小厮听到外头的人这般说话,睡意登时消了大半,忙拔了门栓一瞧,门外头正立着位仙风道骨的年轻道士,一身宽大的道袍并未让他显得臃肿,反倒是在月华之下更添几分温润,身后背着一把轻剑,手里头还提着个药箱,长发由纯阳巾束着,这样的打扮,着实怪异了些。 小厮只见过道士拿拂尘,这提药箱的,倒是头一回见。 而他肩上靠着的,正是自家主子,嘴角血迹已经干了,可衣摆上的泥却是触目惊心,都知他主子平日里最爱干净,今日怎么这般狼狈的回来了? 年轻道士并未戴斗笠,长得什么模样也被小厮瞧得清清楚楚,他一双丹凤眼微微一瞪,道:“还要站在这里瞧多久,没看见你家主子快死了吗?”到底是什么小厮,主子受伤了还站在这里发愣。 小厮被他这一声击中,连忙又喊了几人将凤瓴抬进屋里头去,年轻道士在后头骂骂咧咧:“你们当心些,他的经脉受损,摔死了老子可不负责啊!” 抬着凤瓴的两个小厮手一抖,差些就将他摔了下去。 整整一夜,天空泛起鱼肚白时,那个年轻道士才缓缓自屋中踱步出来,下人们到屋里一瞧,昨夜原本被他弄得散乱的屋子已经收拾的十分干净,他用过的工具也全都收在了药箱之中。 “得亏这次遇上老子,要是旁人,指不定给医死了。”年轻道士揉了揉发青的双眼,不耐道。 小厮抽抽嘴角,虽然面前这位道长医术极高,但这说出口的话,却与仙风道骨沾不上一点边。 开口一个老子,闭口一个老子的,跟街市里头的地痞混混一般,没有一点礼数。 103.趁热打铁,拯救世界 管家早已在前厅同穆青云将凤瓴的情况大略说了个遍,若不是昨日那个年轻道士及时赶到,今日凤瓴怕是早已命丧黄泉了。 正在大厅之内说着话,管家一抬头却瞧见院儿里小厮追着那年轻道士道:“道长,且留步!殿下的命是由您救回来的,您等殿下醒来再走也不迟啊!” 却见走在前头的年轻道士因为手里提着药箱无法行礼,弯了弯腰道:“不必,贫道还有旁的十分重要的事情去做,六殿下能活下来是他的造化,用不着谢我。” 说罢,那人便要转身离开。 厅中交椅上头的穆青云瞧见那道士一派高傲作风,又见那身穿着打扮,腰带中央由一块圆形八卦图固定,思来想去,总觉面前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当下自椅上起身,走出门外道:“道长有所不知,六殿下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既然他如今还未醒人事,本相便先在此谢过。只不知道长贵姓,改日也好到贵观拜会拜会。” 饶是穆青云这个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狐狸,也依旧未曾捕捉到年轻道士眸中闪过的笑意,那人微微勾唇,客套话信手拈来:“原是丞相大人,失敬失敬。在下免贵姓叶,常在外游历,没住什么道观,近些时日接到尊师信件,不久前才来到永宁。” 穆青云抬了抬眼,似乎来了兴趣,“不知尊师是……” “玉灵山,南无涯。”叶晔弯了弯嘴角,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立着的穆青云显然一愣,拍了拍他的肩道:“果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南无涯何时有这么一个弟子,他时常呆在宫中,自然是不晓得的。但南无涯此人不论是在江湖还是朝堂上,还是十分出名的。 当年清平门南无涯与织天阁曲千靥的一战,惊动了江湖上的各大门派,各地仁人义士赶着驴车也要亲自来到永宁去瞧,彼时的穆青云还是个郁郁不得志考了许久都未曾考上的穷秀才。 一转眼多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清平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织天阁也在众门派的围攻之下渐渐分崩离析,原本在江湖上势力最大的正邪两派,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经此一役,南无涯隐于玉灵山,曲千靥藏于毒仙谷,两人自那时起,谁也未曾见过谁。 也正是从那时起,众人渐渐忘了这两个曾经在江湖上能够呼风唤雨的角色。 “只是不知,六殿下现下情况如何?”穆青云对江湖上的事情没有太多了解,他一个书生,对那些打打杀杀的也不感兴趣,故而只是问了叶晔一些凤瓴的情况。 叶晔挺直了胸膛,刚想说“有老子在,保证他死不了”时,忽而反应过来自己对面站着的是丞相,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官。忙轻咳了两声以掩饰尴尬,文绉绉地回答道:“六殿下伤及经脉,贫道已经及时给他服下了护心丸,现下应当没什么大碍,只是要注意静心休养,切莫要食辛辣之物。” 两人你来我往,不过是客套几句,言语间穆青云觉得面前这个年轻道长医术卓绝,且对五行八卦也是颇有研究,深觉此人对朝廷有大用处,几番抛出橄榄枝流露出想招他进宫之意,也不知那人是没听懂还是太蠢怎的,直接无视了,只说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办,怕是要负了丞相大人的美意。 大概江湖人脾气都怪,见人家执意要走,穆青云也不好强留,只能扯着笑眼睁睁地瞧见叶晔离开王府。 一脚方跨出府门的叶晔登时舒了口气,方才穆青云开出的条件可真够诱人,他差些便坚持不下去了。 不过,作为一个主角,怎么能为这些小名小利止步?老子来这儿是拯救世界的。 叶晔喜滋滋地想着。 然而谁都没有把凤瓴脖颈上的三道指甲印当回事,包括叶晔。 * 端午将至,皇帝陛下又瞧着折子发愁。 丞相大人离京快一个月了,从前的端午都是丞相大人亲自安排的,现下没了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发愁的皇帝陛下看了一眼正在欣赏自己腰间大刀的云君成,内心苦笑一声,让他办端午,还不得在宫中搭起个比武台来…… 不想费脑子的皇帝陛下大笔一挥,“今年端午,便从简吧。” “陛下,可是国库资金不足?”正在欣赏大刀的云君成忽而抬头,追问道。 从前端午,各地的王爷可都是要按时回到云扬来的,这样一来,场子是必须得摆的,今年怎么就从简了? 皇帝陛下捏着狼毫的手一用力,身旁站着的太监总管生怕那支新换的狼毫被他捏断,忙冲着云君成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端午嘛,本就应当在外头好生玩玩,让他们在封地上好生同百姓们相处一下也算件好事,能回来的便回来,不能回来便罢了。”一想到自己那个从未在端午回来过的七儿子,皇帝陛下就觉得脑壳疼。 本朝的皇子在十四岁时便能封王,不过封王后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京城,赐府邸一座,二是去别处,赐封地一处。 府邸和封地比起来,哪个大?肯定是封地啊,有房有车有百姓,开心的时候还能开个养鸡场。当然,封地是那些没什么野心的皇子的选择,因为一旦离开了京城,就等于离开了权利中心,相当于自己放弃了争夺皇位的机会。 当初凤珏也想离开云扬,但皇帝陛下不允许,说他自小没了母妃,去封地没人照顾,不如先在云扬呆几年,等加冠再离开。 这一住便当真住到了加冠,皇帝陛下却早已将当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不提,凤珏也没敢问,总不能每天起床都跑到皇帝陛下面前问一句:“老爹,我啥时候能离家出走”吧? 听闻皇帝陛下意见的朝臣们纷纷点头,将脑袋藏在象牙笏后头,一齐拍马屁道:“陛下英明。” 皇帝陛下摆摆手,放下手中的折子,“那便这么办,除这一条外,其他东西都照旧例准备,吩咐下去吧。” 好容易解决了个大事,皇帝陛下决定回寝宫睡一觉。 哎,当皇帝真累,别家过节都是欢欢喜喜的,他家过节却要因为筹备的问题愁容满面。 104.以暴制暴,给你一刀 凤瓴在府中修养了不过几日,便接到了端午陛下让各个王爷回京的消息。 尽管皇帝陛下并未强制所有王爷必须回京,凤瓴也能借着自己受伤的理由在永宁多呆一段时间,但他仍旧是吩咐了下人替他准备马车。 从前在宫中放置的一些书画封王时因为东西太多没有拿来,这些年又时常在外游学忘了此事,此次正巧是个机会。 尽管下人们好说歹说,劝道:“叶道长说了,六殿下的伤得静心休养好一段时间。”但凤瓴仍旧十分执拗,他怕派几个下人回京替他拿不仅不能带回他想要的书画,还会毁掉一些珍贵的物品。 于是,修养不到五天的凤瓴,乘着马车踏上了回京的路。 那日烈日炎炎,虽是四月末,骄阳却格外灼热。反正距离端午还有好几日,云扬距离永宁又不远,凤瓴不着急赶路,瞧着车夫累了,便掀了轿帘道:“在此处稍作歇息吧,我瞧不远处有个茶棚,你同他们去那里喝口茶润润喉再走。”说罢,凤瓴瞧了瞧站在烈日之下的两个小厮。 他在外头游荡惯了,出门一向只带一个车夫和两个小厮,此次回京也不例外。 车夫接了凤瓴递来的几块儿碎银,忙点头哈腰地谢道:“多谢六殿下。” 还未等三人的身影走远、凤瓴掀开的轿帘放下,便听草丛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原本有些偏僻的道路中央登时窜出三四个彪形大汉,手中都举着明晃晃的大刀,正凶神恶煞地瞧着眼前轿中的凤瓴。 凤瓴抬起的胳膊一顿,不语。 车夫与两个小厮又从半道上折返过来,护在凤瓴的身前,不知这几个大汉想做什么。 为首的大汉晃了晃手中的刀,那刀片在阳光下发出刺眼的强光,一开口,气镇山河:“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来这儿就要守这里的规矩!” 凤瓴眉毛一挑,解开了腰间的钱袋递给小厮,小厮哆哆嗦嗦地又递给了那领头大汉。 本以为钱袋里头会有许多钱的大汉在打开钱袋后登时怒了,一甩手中大刀,刀尖直指凤瓴,“我瞧你小子穿的这般光鲜亮丽,钱袋里头却只有几块碎银,你当我们兄弟是乞丐呢!” 嘴里虽这般说着,那大汉却扔了钱袋,将里头的碎银尽数揽入怀中。 凤瓴没有带许多银两的习惯,他在路上也不会花多少钱,几块碎银,足够他吃一顿饭。 瞧着对面一群人无礼的样子,凤瓴并不恼,耐心道:“在下出门太急,实在是没有带什么银两……” “起开!”大汉一把薅住小厮的衣领,将他们赶至别处,眼见着那刀便要架在凤瓴脖子上头,他却只将凤瓴朝一旁推了推,自己坐在轿中也不知在翻找着什么。 “呸,你们文人就这么酸里酸气的,出门在外不带银两,书画倒是带了不少。”大汉扯了扯手中的画,一副极具意境的水墨画瞬间“刺啦”一声被他毁了。 一想到那里头还有一副云瓷宁题字的画,凤瓴忙道:“好汉手下留情,这些个画是在下的拙作,卖不了多少钱,但对于在下来说,却是千金之宝,还请好汉将它们还给在下……” “还?那你拿银两来换,一张一千两吧,拿不出我便撕一张,你看,我先撕哪一张好?”大汉展开了手中的几幅画,在瞧见云瓷宁的字迹时两道粗眉明显一抖,“奶奶的,你们文人的审美真够奇特,这他娘的狗爬字你还能当个宝贝似的收藏起来,老子连撕都懒得撕。”说罢,手中的那副画卷便被他无情地丢在了地上。 方才将心提在嗓子眼儿处的凤瓴瞬间舒了口气。 字丑点儿还是有好处的。 觉察到方才还十分紧张的凤瓴瞬间变得无所谓了,大汉以为他破罐子破摔,索性扔了手里头的其他画卷,也不想跟他废话,一提刀吼道:“兄弟们,给我上!” 眼前大汉手中的刀直直朝着凤瓴砍去,凤瓴身上的伤还未完全恢复,眼见着那锋利的刀便要砍上自己,一道银光及时闪过,“当”的一声,再睁眼时,被大汉握在手中的大刀已经掉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道银光,暗器直中一人胸口,方才还站着嘲笑凤瓴的小喽啰“嘭”地倒在了地上。 “江湖道义,劫财不杀生,诸位在这里混了这般久,还不明白么?”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草丛之后,戴着斗笠的年轻道士缓缓走出,瞥了瞥自己指间夹着的暗器道。 剩下的几个大汉惊讶地瞧着倒下的同伴身体里插着的暗器,原来是一把又细又小的刀,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的,却极其锋利,见血封喉。 “老大……这……这是什么刀啊?”一个大汉吞了吞口水,指着插在同伴身体上的刀问道。 “妈的。”领头大汉给了他一拳,“敌人都他娘的在眼前了,你他娘还有心情关心那是啥刀!” 装逼如风的叶某人瞧见自己被华丽丽的无视,提高了音量道:“叶氏不锈钢手术刀,仅此一家,绝无翻版哦。” “你他娘的是谁!”一刀便解决了自己的一个人,还那么准的刺在心脏,大汉挥起刀毫不客气地问道。 叶晔一甩袍子,勾了勾嘴角道:“在下……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惩恶扬善才高八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气宇不凡江湖人称妙手神医叶晔是也。” “爷……爷。”大汉集体望天,他们从没听过这样的开场白,待他说罢后,只记得“叶晔”二字。 开场白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哪里来的野鸡,这么喜欢给自己加戏。 “嗯。”叶晔对大汉们的反应十分满意,“乖孙,替我以诚挚的敬意问候你们家大伯。”话音未落,手中的手术刀又顺势发出,如同秋日里的落叶,又如同翻滚的浪花,小小的手术刀,在空中飞舞。 叶晔挽起一道剑花,完全将手术刀当做剑使,其实对付这些只有些蛮力的大汉根本用不着这样。 但凤瓴看了一眼正打的不亦乐乎的叶晔,还是决定闭嘴。 105.老鼠汤汁,爱吃不吃 被甩出的手术刀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没入几个大汉的身体,刀刀致命。站在一旁的凤瓴完全愣住,他从未见过有哪一个人,能将人体的部位与缺点了解的那般清楚。 自然,知道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良好的武功功底配合,将手中的暗器准确发出。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叶晔便已将那几个大汉通通解决,正当凤瓴想要上前与他道谢时,却瞧见叶晔蹲下身,歪着脑袋看了躺在地上的尸体许久。 下一刻,凤瓴目瞪口呆地瞧着方才那个方才将大汉打的落花流水的年轻道士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伸出手将没入大汉体内的手术刀“唰”的拔了出来,登时间,血色四溅,瞧得凤瓴禁不住皱了皱眉。 紧接着,叶晔又蹲下身来重复了几遍方才那个动作,不一会儿他的手中便多了几把沾满血的手术刀。叶晔打开了手中提着的药箱,将沾满血的手术刀通通放在了药箱中的一个暗格中,也没拿出东西擦拭。 凤瓴心里头瞧着奇怪,却又不敢明说。旁的门派使了暗器不都不管了,这位道长……怎么还回收起来了。回收也便罢了,那带着血的小刀他也不擦拭一下,瞧着十分难受,就像一个杀人犯杀了人后,还把凶器珍藏好一般。 装好手术刀的叶晔起身看出凤瓴心中的疑惑,勾了勾唇道:“贫道身上带着的刀只有这几把,若是不把刀拔出来,以后可就没得用了。”顿了顿,叶晔的脸上忽而浮现出一抹坏笑,那笑容越扩越大,“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恶心?你是没有见过解剖的场面,啧啧啧……” 想当年,解剖课上,导师方来的时候,站在前头最先瞧见尸体的几个同学直接两眼一翻,晕了。 最后实验室里只剩下叶晔一人,导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同学,又看了一眼叶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一句话也没说。 正当叶晔想要开口讲一讲他当年的“光辉事迹”时,身旁的凤瓴却率先开口了,“方才听道长自称,可是于在下有救命之恩的叶道长?”人前前后后救了自己两次,上次自己还没醒没亲自道谢也便罢了,这次说什么都得好好谢谢他。 不想叶晔一甩头发,同方才那个在众大汉之间身影翻飞的大侠没有半些相同,十分装逼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行走江湖,要的不就是行侠仗义嘛。” 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的凤瓴当真以为他是个恣意洒脱的侠客。 “对了,六殿下此行是要去何处?”叶晔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着温文尔雅的凤瓴,自然不能再一口一个老子,现下说起话来十分守礼,活像个沾满了油的老油条,在知礼与恣意之间游刃有余。 凤瓴将方才大汉扔在地上的书画一一拾起,而后卷好,交代小厮放进轿里,道:“临近端午,陛下有召,在下得回一趟京城。” “云扬啊……”叶晔摸了摸下巴,“正巧我要去玉灵山,有一段同路。” * 离开永宁时全靠着淳熙认路,云瓷宁只管拍马前行,瞧着周围萧瑟的景象云瓷宁不禁皱起了眉头,觉得淳熙可能走错了路。 虽然她一个路痴也不认得路,全凭感觉走,但这样的景象分明不是她从云扬来永宁瞧见的啊,莫非她还在梦里没睡醒? 想着想着,云瓷宁勒了缰绳,转头对正在研究地图的淳熙道:“淳熙,我们是不是走错路线了?” 淳熙抬头,复又低头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地图,“是这条线没错,淳熙选的是条近道。这儿虽荒凉了些,却是去玉灵山最近的路线。” “唉?”云瓷宁听到这话不禁歪了歪脑袋,“那我们不去找那劳什子大师兄了?”先前不还说要去找大师兄的么,怎么又要直接去玉灵山了。 淳熙抿了抿嘴,面上愁容一片,“淳熙瞧师父来信来得急,怕有急事,我们去寻大师兄必然要耽误一段时间,不若先去玉灵山找师父探听清楚,到底是为了何事,再去找大师兄也不迟。” “咕”,云瓷宁揉了揉肚子,快到晌午,她的肚子早就开始不满地抗议了,也没去细想淳熙到底说的对不对,紧了紧缰绳道:“罢了罢了,我觉得咱们现在又有一个新的最紧急的任务。” 一本正经回答的淳熙听到这话不由得挠了挠脑袋,问道:“什么任务?” “吃饭。”云瓷宁用脚踢了踢马腹,马儿“嘚嘚”向前奔去,只留下还在原地震惊的淳熙。 “淳熙,下次记得走大路。”云瓷宁十分不高兴地瞧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寻了这般久,就只找到一间客栈。 在永宁客栈呆了许久的云瓷宁一看客栈的外头便对这客栈十分不满意,驾着马要去找附近的其他客栈。 然而最后饥饿战胜了理智,兜兜转转的两人最后又回到了这间客栈前头。 云瓷宁第一次有了赋诗的兴致——枯藤老树昏鸦,残柳水沟黄沙,飞鸿影下,云瓷宁成饿霸。 正如云瓷宁描述的那般,客栈门前攀着几根枯藤,上头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土,一瞧便是许久未曾打扫,木门上的漆也已掉了好几块,像个得了牛皮癣的病人,一股闷热的气息充斥在大堂之中。 对云瓷宁来说,这里不像是个吃饭的地方,更像个人间炼狱。 客栈上头的门匾上,四个模糊的大字,尽管蜘蛛网布满了四角,但好歹也能瞧清楚,淳熙抽了抽嘴角,仰头念了出来——“爱吃不吃”。 这么任性的店老板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两人进了客栈,还未开始点菜,便听到旁桌一个人吵吵嚷嚷,柜台后头空无一人,也没瞧见掌柜在何处。 吵了许久,一个小二终于走了出来,说出的话虽恭敬,面上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客官,这是怎么了?” “你瞧瞧,这汤里头这么大只死老鼠,你们店是怎么做生意的!”大略武林中人都选择走这条路,那个说话的人腰里头还带着把佩剑,像是个江湖人。 云瓷宁伸长脖子看了看那人桌上的那碗汤,一只老鼠翻着肚皮躺在瓷碗里头,像个在泡澡的大爷。 方才还在咕咕叫的肚子登时间没了声音。 106.躲躲藏藏,百孔千疮 小二好像见怪不怪了,甩了甩手中的布巾,佝着腰仔细瞧了瞧那碗汤,“这是翡翠白玉汤。” 剑客咬牙,“我自然知晓这是翡翠白玉汤,我是问你这里头的死老鼠是怎么回事!” 佝着腰的小二眨了眨眼,“这是本店的特色,给侠士您加的餐,您呀,爱吃不吃。” “呸!”剑客瞧他这般态度,狠狠朝着那碗翡翠白玉老鼠汤啐了一口,还未等他把佩剑抽出,他身旁那人便忙将剑给按了回去,“师兄息怒,我们此行可是有要事,莫要在此等小事上动怒。” 剑客瞧了自己师弟一眼,最终只能愤愤不平地坐回了椅上,那小二见他没事了,转身正欲离开,却被淳熙叫住。 “公子,你想吃什么?”正在环顾四周的云瓷宁突然被淳熙喊了一下,差些没回过神来。 方才她偷偷观察了一下客栈里头的客人们,不是带着剑便是带着刀,想来都是江湖人士,这般多人聚集在一块儿,云瓷宁从未见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再加上方才那对师兄弟所说的话,说有大事,到底是有什么大事呢?云瓷宁心里的疑团更重了。 “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上一遍。”云瓷宁手一挥,像个不懂得勤俭持家的纨绔子弟一般,顿了顿,又道:“不要老鼠,蟑螂、飞虫这些小菜也不必了。” 一想到方才那只躺在翡翠白玉汤里头的死老鼠,云瓷宁差些把早上吃的早饭给呕出来。 云瓷宁这番话说罢,惹得小二多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之中略带惊讶,却又有几分试探。小二正欲转身吩咐庖厨去做菜,却在瞧见淳熙腕上带着的一个八卦型手环时愣了愣。 说实话,云瓷宁对从前武林之中的事情不太了解,也懒得去了解。 清平门虽灭,但她师父南无涯还是清平门的人。 当年清平门的弟子,每人都会佩戴这样一个手环,现下清平门早已不在,云瓷宁这个放荡不羁的性子,早便不知将南无涯给她的手环扔在了何处,反倒是淳熙十分听南无涯的话,一直带在腕上。 没有瞧见小二眼中的一道精光,云瓷宁坐在椅上伸了个懒腰,将竹筒中的筷子拿出来杵了杵桌面。 淳熙也将佩剑放在桌上坐了下来,道:“公子,我们只有两人,点那么多菜,是不是浪费了些?” “啊,我只是懒得看菜单而已。”败家娘们云瓷宁呼了口气,赶了那么久的路,她早就饿死了,哪里还有时间去研究到底要吃什么。 再说了,方才那个剑客让她从中得出一个教训,说不定这店里做的菜没几个能吃的。 等等,这里若是间黑店可怎么办?脑子迟钝的云瓷宁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虽然自己很喜欢吃不错,但是为了吃丢了小命可就不好了。 想着想着,她想要凑近淳熙悄悄跟她说不如我们溜了吧。 还未开口,小二便端了两盘菜上来,“客官久等,还有菜在庖厨里头做,先用这两道吧。”令她惊讶的是,方才还十分傲慢的小二,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 再瞧那两道菜,绿油油的像片大草原似的,一道是炒小白菜,一道是炒竹笋。 没有肉吃个毛啊,她又不是兔子。 云瓷宁正想开口问为什么小白菜和竹笋不掺肉炒,却被淳熙按了按肩,云瓷宁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要是她去问为啥没有肉,小二给她端上一盘炒蟑螂怎么办? “呕。”云瓷宁干呕了一声,瞪着面前的两道绿油油的菜,吸了吸鼻子。 说实话,还是挺香的。 “好东西应该先留给好朋友品尝。”云瓷宁屁颠屁颠地把两道菜推到了淳熙的面前,用筷子戳了戳竹笋,讪笑一声道。 淳熙抽了抽嘴角,十分不情愿地夹起了一小块儿竹笋,旁边的云瓷宁两眼紧紧盯着淳熙,还未等她将竹笋喂进嘴里,旁桌便又发出一声惊呼。 “师兄!”剑客的师弟“腾”地自椅上起身,震惊地瞧着面前的景象。 方才还在破口大骂的剑客此刻已经倒在桌上,细看那人,面部发青,七窍流血,两颗眼珠瞪得大大的,眼角眦裂,手中的酒杯正好滑落在地,“当”的一声,原本闷热诡秘的气氛登时被这清脆的声响打破。 客栈大堂瞬间变得嘈杂起来,一人忽然大喊一声:“是妖女,妖女来了!大家快跑!快跑啊!” 还夹着菜的淳熙和看着淳熙吃菜的云瓷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堆人鱼贯而出。 淳熙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啪”的将手中的筷子拍在了桌上,握起佩剑起身。 一瞬间,人已跑的跑、逃的逃,客栈之内,仅剩下淳熙、云瓷宁和坐在角落那桌的两人。 一股奇特的香味飘然而至,云瓷宁忙瞪大了双眼,在屏吸凝气,在袖子里头翻找许久,掏出一个小瓷瓶迅速倒出两颗小药丸,一颗给了淳熙,一颗自己吞下。 与此同时,客栈之中另外一人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 “本店向来有规矩,爱吃不吃。”柜台之后,竟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一身绛紫长衫,脖上佩戴着苗疆人特有的银饰,乌黑的发分作两股,编成两个俏皮的辫子置于两边,皓白的腕上戴着几个银圈,上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 也就是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女童,竟充满戾气,鲜红的唇微微勾起,手中握着的白玉笛转了转,金黄的流苏缓缓垂下,女童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淳熙的面前,将云瓷宁当做了空气。 “你是清平门的人?!” 淳熙皱了皱眉,不语。 “桀桀桀……竟还有不怕死的留在此处。客栈之中,忽而响起一串刺耳而又诡异的笑声,震得云瓷宁几人险些昏过去。 “师父。”方才那个执笛女童脸上登时换了一副肃然起敬的模样,对着空气行礼。 “不知阁下何人,如此躲躲藏藏,莫非是从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坐在角落那桌的其中一人忽而起身,毫不客气地问道。 云瓷宁转了转眼珠,想起方才那股子奇特的香味,脑袋里迅速回忆着自己背过的毒典内容。 钩吻、藜芦、半夏、蟾酥……这是,千疮? 107.德芙金蒂,再来一粒 千疮,顾名思义,中此毒者皮肤肿烂。 云瓷宁记得她背的《毒典》的第二章里头记载过这种毒药,制作方法是以钩吻、藜芦等能让人麻痹的草药用特定比例混合,并掺杂苗疆特有的一种香料,他们方才闻到的那股奇特的香味正是千疮里添加的香料的味道。 “本座你们都不知晓?毒仙谷曲千靥。”声音回荡在客栈的大堂之内,震得云瓷宁忍不住捂住双耳,呲了呲牙,朝着淳熙靠近一步低声耳语道:“哎,淳熙,你说毒姐姐最近是不是很火啊,怎么大家都来cos她?” 站在一旁同样难受的淳熙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不知道。 云瓷宁哂笑一声,忽而计上心来,提高音量大叫道:“上次那个冒牌货好歹露了个面,阁下却连面都舍不得露,莫非……阁下比整容失败还要严重?” 她心里头打着小算盘,想用激将法逼那幕后之人出来。然而,还未等幕后之人开口,坐在角落的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却忽而起身,朝着云瓷宁这边走来,最终在大堂中央站定,一副“这是朕打下的江山”的样子。 “阁下的千疮,还差两味药。”那人开口,极其高傲的语气,惹得云瓷宁有些不快,再加上他打断自己说话,她心里头十分不爽,当下便怼了回去,恶狠狠道:“胡说!分明是一味!” 《毒典》她背的清清楚楚,上面写着的配方就是那些,差一味药没错。 一扭头,看见那个带着斗笠的男子,怎么又一个不愿露面的?难不成最近流行蒙面? “两味。”叶晔直了直身子,依照他两世为医的经验,绝对错不了。 “一味!”云瓷宁咬咬牙,不甘落后地接了上去。 戴着斗笠的男子忽而负手转身看向了云瓷宁,看的她有些脊背发凉,怎么,争不过自己打算玩儿阴的不成? 却见男子抖了抖衣袍,长叹一口气道:“罢了,别争了,在这样下去读者要骂作者在水字数了。” 正当云瓷宁、叶晔二人争论不休之时,那阵怪笑却又传来,只见大堂的正东方的空中,出现了一幕类似海市蜃楼般的景象,透过那虚无的幻象,一个女子的脸呈现在众人面前。 涵烟眉、莲花钿、丹凤眼,飞仙髻。 同她见过的毒姐姐一模一样,却又有哪一点不一样。到底有哪一点不一样,云瓷宁说不出来。细看那双眼,才知原本放在毒姐姐脸上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的丹凤眼,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却显得刻尖酸而又刻薄。 “清平门,第几代弟子?”幻象之中的女子勾了勾唇,似乎对带着八卦手环的淳熙十分感兴趣。 “清平门早已覆灭,阁下莫非是来寻仇的?”淳熙对于从前清平门和织天阁的恩怨还是有些了解的,见那女子面色不善,登时握紧了手中的佩剑,打起十二分精神。 然,事实证明,淳熙多虑了,他们现在所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幻象,就算那人想杀她,也动不了手。 “哈哈哈……”女子笑的疯狂,一张原本艳丽的面容在此刻显得十分狰狞,云瓷宁不知为何,打心里头讨厌这个冒牌货,抬脚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忽而双眸一亮,弯腰捡了起来,大脑一空,也不知怎么想的便朝着幻象掷了过去。 那石子对幻象中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影响,反倒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云瓷宁身上。阴鸷的双眼紧盯着云瓷宁,说出口的话着实难听:“你回玉灵山去问问他,可还记得毒仙谷那个当年没被他一剑刺死的老相好?” 听闻此言的云瓷宁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正中胸口,忽而感觉什么东西碎了…… 师父和毒姐姐……老相好?相爱相杀?一万字小短篇立即在她的脑中渐渐浮现。 呸,怎么可能,师父年纪都那般大了,毒姐姐瞧起来不过花信年华,这这这……岂不是老牛吃嫩草? 还未等云瓷宁想清楚,一阵狂风闪过,原本呆在客栈中的执笛女童、小二通通消失不见,就连那幻象也渐渐消失。俄而,客栈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咕”,寂静的大堂之中,云瓷宁的肚子发出十分清晰的一声响。 原本对两盘绿油油的菜十分嫌弃的云瓷宁一屁股坐在椅上,抄起筷子便要将菜往嘴里塞,还未等菜入口,却觉一道掌风袭来,一只白皙而又修长的手灵活地将她手中的筷子麻利地抽了出去。 云瓷宁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手,秀气的如同女孩子的一般,就算是小黄鸡的也没有这般好看。 一想起小黄鸡,云瓷宁的心里头乱糟糟的,连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回事,胸腔之内升起一团无名火,从那人手中夺过了筷子,吼道:“干吗?我要吃饭!” 身旁的男子弯了弯腰,声音带着一股子魅惑,“吃什么饭呀,我这儿有更好吃的东西。” 方才还有些怒火的云瓷宁登时亮了双眸,喜滋滋地看着面前那个斗笠男,“什么东西……唔……” 还未等云瓷宁问完话,男子的手便忽而覆了上来,一颗药丸准确地进入了云瓷宁的口中,那男子见状,还十分恶趣味地在云瓷宁的脸上掐了一把,惹得云瓷宁呲牙咧嘴,一抬脚反射性地朝着那人的裆下踢去。 那人像是预料好她会这般,一闪身稳稳地站在桌旁,瞧着云瓷宁但笑不语。 淳熙在瞧见那人给云瓷宁喂药时想要阻拦早已来不及了,只能站在云瓷宁身旁愤愤地瞧着那斗笠男。 云瓷宁伸长了手要朝喉咙里抠,把那颗小药丸给抠出来,奈何药丸入口即化,不仅没将药给抠出来,还害的云瓷宁一直咳嗽,咳得满脸通红。 “死变态……咳咳,你给我吃了什么……”云瓷宁一把拽住那人的衣袖,恶狠狠道。 等等,骂骂咧咧的云瓷宁忽而拧了拧眉,舔了舔嘴唇仔细回味,“巧克力味的哎?再来一粒!”莫非是糖豆? 却见那男子慢慢佝下了腰,附在云瓷宁耳边轻声道:“那你猜猜,是德芙的呢,还是金蒂的呢?”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嗓音,在云瓷宁耳畔响起,温热的气息打在脸颊上,像一只猫在挠人的心。 108.惊慌失措,你不早说 俯着身子的云瓷宁瞳孔渐渐放大,“你……你是……” “我是你师兄。”斗笠男子毫不犹豫地拽下了头上戴着的斗笠,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就这样呈现在云瓷宁的面前。 云瓷宁抬起了手,扯住叶晔的衣领,凑上去细细瞧了瞧。接着,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到最后笑的差些滚在地上,一旁的淳熙瞧得莫名其妙。云瓷宁一拍大腿,“哈哈哈!臭屁医生,想不到你也被雷劈来了!”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 当初对她不耐烦的那个武侠小说中毒的臭屁医生,竟也跟着穿越过来了,而且还是自己的大师兄!这是云瓷宁始料未及的。 “你缘何要戴个斗笠,我都认不出你。”云瓷宁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既然是自己的大师兄,还同为穿越大军中的一员,也就没像先前那般防备。 叶晔十分嫌弃地将云瓷宁的手拍到一边,用手撩了撩自己的碎发,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小说中,不轻易露面的人,都……” “长得很丑。”云瓷宁嚼完了嘴里的小白菜,立即接话呛了叶晔一口。 “呸。”叶晔啐了一口,“老子是男主,能丑吗?是很神秘,神秘感你懂吗?” 正在吃饭的云瓷宁眉毛一挑,双手抱臂翘着个二郎腿道:“谁给你的信仰让你觉得你是男主?张信哲吗?” 不过细看那眉眼,的确长得不丑。 “嗤。”叶晔嗤笑一声,开始说起了大道理,“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中的主角,我不同!我是——” “自己人生中的龙套。” “闭嘴!”叶晔很讨厌自己在说话时被人打断,瞪了云瓷宁一眼,继续道:“我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云瓷宁自顾自地吃菜,没理这个中二病晚期的臭屁医生。 “不过,云容……唔……” “白瑾,我叫白瑾!”方才还在低头吃饭的云瓷宁迅速抬起头来,连忙将他的嘴巴捂住,生怕叶晔一个不小心再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来。 “小师妹,我得感谢你。”叶晔见云瓷宁松了手,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换了个称呼,“是你当初的那句‘祝你被雷劈死’让我穿越到了此处,到了这里,我才真正的明白,古代传统养生究竟是多么博大精深,医学范围是多么的广阔;我才知晓,拥有现代先进医学技术是多么的高人一等,我才知道……” “你知道个屁!”云瓷宁受不了叶晔在自己耳朵旁像个苍蝇一般一直嗡嗡嗡的,干脆直接一巴掌把叶晔给打昏了过去。 一旁的淳熙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话说,师父是不是喜欢挑一些脑子有坑的人做徒弟啊?为何她觉得,自家姑娘和大师兄的画风……竟离奇的相符呢? 拍完叶晔的云瓷宁这才注意到,角落那桌上还坐着另外一人,还没甩几下手,云瓷宁便对上了那人试探的眼神。 云瓷宁抬起的手登时僵了。 “白姑娘,竟又见面了。”凤瓴起身,方才那一直坐在角落那里,一言未发。一是自己没有武功,怕乱来会拖累身边的叶晔。二是他对云瓷宁到底是什么身份,生出了几分兴趣。 “啊哈哈,六……六殿下,这般巧,当真是有缘。”云瓷宁干笑两声,呼哧呼哧地扒着碗里的饭。 本应当晕倒的叶晔忽而抬头,一把抓住云瓷宁的手,“小师妹,饭里有毒。” 云瓷宁从容地将口中的米粒嚼完,一口吞了下去,十分淡定道:“我知道啊,你方才不是给我吃了解药吗?” 叶晔双眸一亮,竟被她瞧出来了。原本他以为这个前世坐在电脑前码字的二傻子穿越之后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不想方才他喂的解药,竟被她尝出来了。 他还真以为云瓷宁把解药给当成糖豆了呢。 忽而,叶晔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坏笑一声:“是吃了解药不错,但那只是一定量的解药,你吃多了这些饭菜,便不管用了。” “咳……”正在胡吃海喝的云瓷宁听见叶晔这话登时噎住了,也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药效发了,此时脑子竟真的开始变得迷迷糊糊:“你……不……早……说……” “嘭”的一声,云瓷宁倒在了桌上,阖上眼眸。 “公子——”淳熙被云瓷宁的反应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搭上云瓷宁的手腕,进行查看,可见她呼吸绵长而又有规律,脉象稳定,又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叶晔坐在椅上,用一只手撑着脑袋玩味道:“没事,我逗她玩儿呢,里头只是加了一丢丢迷药。”说罢,他呲了呲牙,谁让她方才打他来着。 其实那饭菜之中并没有毒药,他这般做也只不过是想探探自己两位师妹的虚实罢了。经此一探,叶晔发现,自己的两位师妹可都不怎么简单。 * 清风在毒仙谷中穿梭,吹的鸢尾花摇摇晃晃,不过一月的时间,这里的鸢尾开的更加鲜艳,原本淡淡的紫成了深色的绛紫,给原本就有些寂寥的毒仙谷平添几分诡谲气氛。 在那人的脚步还未踏进紫竹林时,一声尖锐的哨声却忽而响起,掉落的竹叶间,数十条翠色的竹叶青迅速朝着四周窜去,挂在直入云霄的紫竹上头,菱形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个闯入毒仙谷的人。 那人头皮一麻,若是这些竹叶青一动不动,自己根本就看不出来地上隐藏着这般多蛇。 又是一声哨响,比方才短促许多,天空之中盘旋着的秃鹫拍着翅膀缓缓降落于枯木之上,那双尖利的爪似乎可以将枯木折断。 原本昏暗的紫竹林亮起一道光,提着佩剑的临渊缓缓走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一条赤色的大蟒蛇,冲着凤珏吐了吐信子。 似乎预料到他今日回来,临渊面上没有一点惊讶,抬了抬手,道:“林中阵法已经撤去,七殿下,请。” 背着重剑依旧还是孩童模样的凤珏怔愣半晌,原本他以为今日要靠硬闯进这毒仙谷,不曾想临渊竟亲自来了。目光一斜,瞧见那枯木上头蹲着的秃鹫,想来方才是它去报的信。 看来这毒仙谷,并不是什么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 凤珏拱了拱手,“多谢。” 109.长生不老,不要瞎搞 随着临渊穿过那道紫竹林,面前的景象便豁然开朗起来。上次凤珏来毒仙谷只试着斩杀了外头的一些蛇,以为这里会如同紫竹林里头一样阴暗诡秘,没想到这里竟如同人间仙境一般。 他的表情几乎和云瓷宁方到此地时一模一样。 飞悬着的瀑布下一块儿大碎石上,曲千靥正一人定定地盘膝坐着,只是此次她并未抚琴,面前的案上放着的是一盘棋,一个精致的莲花纹香炉正香烟缕缕。 水柱击打在乱石之上,泼出无数零星的水珠,凤珏同临渊便小心翼翼地踩着山涧里头露出的碎石一步一步朝着瀑布那边走去。 天空之中一声鸟鸣响遏行云。原本蹲在枯木上头的那只秃鹫此刻正展开双翅在湛蓝的天幕中盘旋,看准了曲千靥的位置后滑于乱石之上,站定。 抖了抖它那稀疏的黑褐色毛状短羽,就是这样一种专吃尸体的大型猛禽,在曲千靥面前,竟乖顺的如同一只家养的麻雀。 曲千靥敛眉,抬手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又从棋篓中拈起一颗白子。 还未等那颗白子落下,临渊与凤珏两人便已站定在曲千靥身前的一块大石上。 “师父,这位便是七殿下。”临渊恭敬地禀报道。 曲千靥却并未抬头,伸手摸了摸身旁那只秃鹫的头,扔给它一条已经死了的竹叶青,好似对身前之人到底是何身份并不在意。 凤珏摸不准她的态度,也不想同她绕来绕去,只好上前一步,率先表明来意:“可否请毒仙替在下解毒?”凤珏一向高傲,从未这般低声下气过。 曲千靥抬了抬眼皮,提起一壶茶斟于茶杯之中,露水烧制的茶水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在阳光的折射下,凤珏竟觉得曲千靥的手上有一道光。 “你可知,紫月也同你中了一样的毒。”曲千靥瞧着快要满的茶杯,却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似是瞧出来凤珏不知紫月是谁,又道:“紫月是紫烟的师妹,紫烟你应当见过的。” 曲千靥话音刚落,一串尖利的笑声便好似在凤珏的耳旁萦绕,紫烟到底长什么样子他早便忘了,唯一还记得清清楚楚的,便就是那笑了。 想到此处,凤珏点了点头。 “紫烟,江湖人称倩兮女,每出手时,夜里都会发出笑声,笑音消,人头落。”临渊在一旁解释道,紫烟若是当真想让凤珏死,便不会潜入他的房中用匕首了,想来这其中另有隐情。“紫月是她的师妹,苗疆人,手中拿着根白玉笛,现下瞧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模样。” 如若云瓷宁现在在这里,肯定能一下子想起来此人是谁。这不正是那劳什子客栈里头的掌柜吗? “十年前她找本尊解毒。”曲千靥的嘴角勾起,恍若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壶,“她用一只苗疆的浴火来换,你呢,你拿什么同本尊换?” 说罢,曲千靥低下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一副生意人的面孔。 浴火,乃是苗疆的一种上等蛊虫,通体绯色,有浴火重生之意。此等蛊虫,要用上好的梧桐树喂养,且只食梧桐树芯,一颗梧桐大略存活一百年,而一只浴火要用五十年的时间来喂养,足以见其珍贵。 瞧见凤珏的眸子暗了暗,曲千靥并未下逐客令,反倒是在同他话家常一般将当年的事情缓缓道来:“本尊的确替她解了毒,但也让她当了一辈子顽童。当初江湖因为一本传言能够长生不老的秘籍争夺不休,既都想要长生不老,本尊便助她一臂之力,教她永远不老。” 曲千靥的眼尾向上勾起,一颗白子悠然落下,方才还瞧着像个死局的棋盘登时柳暗花明,又变作了另一番景象。 立着的凤珏攥了攥自己的衣角。 “七殿下还想留在此处?”见凤珏仍旧未曾放弃,曲千靥眸子闪了闪,她以为方才自己说的那番话会将他吓走呢,“你就不怕,本尊也教你当一辈子顽童?” “于在下来说,长生不老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有一人相伴一生。”凤珏的话音未落,曲千靥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执子的手明显一偏,方扭转的棋局又陷入了死局。 棋盘前的曲千靥眯了眯眼睛,衣袖一挥,方才还整整齐齐摆在棋盘之上的棋子纷纷掉落于泉水之中,黑白相间,被击打在碎石上的激流冲下了山涧。 “我只想在解毒之后,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不管是陪她一瞬还是一生,都好。”凤珏闭了双眼,他拿不出像浴火那般贵重的东西去同曲千靥交换,也找不出其他人替自己解毒,如若曲千靥还不同意,那他……只能远远地躲着云瓷宁了。 就当是他狠心负了她吧,没有遵守诺言,半道上将她丢了,总比有一日自己忘了她好。 “织天阁门规,三不:一不参与夺嫡,二不涉足正派,三不执剑同胞。”这三条,她早已破了一条,曲千靥的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凤珏以为她的意思是不愿插手皇室之事,想要再劝时,却见曲千靥已经起身,一袭紫色长袍衬托的她像只高贵的孔雀。 “本尊应下了。”曲千靥抬起一只胳膊,方才还在啄着竹叶青的秃鹫登时拍起翅膀立在上头,伸长了脖子“咕咕”叫着。“但你也得答应本尊一个条件。” 凤珏的眼眸闪了闪,不知毒仙想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毒仙请讲。” “本尊替你解毒后,元气将大伤,本尊希望,你能多留在毒仙谷几日。”曲千靥开出的条件教临渊觉得一头雾水,不知她将凤珏留在毒仙谷是何用意。 凤珏虽想着解毒后便去找云瓷宁,但多留在此处几日好像也没什么坏处,便应下了。 临渊正心中思量时,曲千靥的声音又响起:“紫竹林的阵法要再三检查,万不得出一丝差错。” 当初她替紫月解毒时,根本就没打算解全她身上的毒,因此元气并未消耗多少,可此次不同,虽然毒仙谷依旧一片宁静,但她能感觉的到,外头早已风起云涌。 “是,师父。”临渊抱拳,将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巧而又晶莹剔透的哨子置于嘴边,尖利的哨声响起,立在曲千靥胳膊上的秃鹫迅速滑翔至空中,竹林像是被大风吹过一般,沙沙作响,在秃鹫的身后,还跟着一群自紫竹上飞起的鹰。 那群鹰比雏鹰大些,却又没有老鹰凶猛,不知要飞往何处。一只秃鹫带着一群鹰飞……瞧见这场面的凤珏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110.给我解药,嗷嗷乱叫 “你给我身上撒了什么!你个死变态!” 云瓷宁醒后已经入夜,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便瞧见坐在椅上的淳熙。 听淳熙说,是叶晔向凤瓴借了马车将云瓷宁拉上,走了许久,他们四人才找到了这家比较正常的客栈。 原本叶晔说只是给云瓷宁喂了一丢丢迷药,谁曾想云瓷宁竟然一睡睡了一个下午,吓得淳熙以为她当真出了什么事,硬要拉着叶晔坐在床榻旁看着云瓷宁醒来,不然不许他走。 赶路有些累的叶晔坐在床榻旁边不停地点着脑袋,差些便趴在床榻上直接睡了,奈何一转头瞧见淳熙那眼神,便浑身一抖,想睡也睡不了。 醒来后的云瓷宁面对着墙暗搓搓笑了笑,这就是暗算本姑娘的下场。嘴角勾了勾,云瓷宁决定假装自己还睡着。 然而方才她笑时抖了一下的小动作早已被叶晔瞧在眼里,想睡不能睡的叶晔忽而露出一个坏笑,轻咳两声对淳熙道:“师妹,我觉的她到现在都未曾醒来很有可能是中了别的药。”说罢,两道眉毛便紧紧拧起,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淳熙听了此话有些紧张,“莫非是被那客栈中的奇怪的人给暗算了?” “我想可能是那苗疆小童下的蛊。”叶晔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道。“不过没关系,我这里有药,撒一些便没事了。只是这解药对没有中蛊的人会有副作用,所以师妹你最好回避一下。” 听到叶晔这般说,淳熙也不好强留在此处,听了叶晔的话忙退出房门。 侧身躺着的云瓷宁小心脏狂跳,自己什么时候中了蛊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一定是这个臭屁医生又在瞎说!还未等她翻身起来,叶晔早便打开了手中的小瓷瓶,瓶中药粉朝着云瓷宁尽数撒去。 “阿嚏!”接触到药粉的云瓷宁禁不住打了个喷嚏,接着便觉得自己的胳膊出奇的痒,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来,恶狠狠地拽着叶晔的衣袖道:“你给我身上撒了什么!你个死变态!” 叶晔将手中的小瓷瓶晃了晃,笑嘻嘻道:“痒痒粉呀。”说罢,便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出了房门。 云瓷宁将牙根咬的“咯咯”作响,紧追着叶晔而去。 原本宁静的小院儿里,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之间的距离却始终未变。 忽而,前头的叶晔足尖一点,一个翻身飞上了客栈的屋顶,稳稳立着,笑道:“你上来呀。” 原本在作画的凤瓴被叶晔的身影遮挡,皱了皱眉头,抬头瞧见他时吓了一跳。 “呀,六殿下好兴致,为了作画竟爬到屋顶上来。”叶晔摸了摸下巴,凑近凤瓴看他在画什么。 底下的云瓷宁向上跳了跳,对着叶晔挥了挥拳头,“会轻功了不起啊!你给我等着!” 真是气煞我也,凭什么他们都是穿越而来,叶晔就一身内力,还能用轻功耍帅,而自己却什么都不会! 一点儿都不公平! 云瓷宁愤愤地想着,一边在院儿里瞎转一边抓着自己的胳膊,不一会儿便瞧见了搭在柱上的梯子,想来是凤瓴上房顶的时候搭的。 想都没想,云瓷宁如同一个攀援的猴子般灵活地窜了上去,方才还站在屋顶上笑个不停的叶晔嘴角登时压了下去。 “快给我解药!”云瓷宁捏了捏拳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给他一拳。 凤瓴忽而起身拦在两人之间道:“这里是屋顶,你们小心些。”尽管知道他们是在玩闹,但玩闹也得分个场合,这儿一不小心便会摔下去,还是不要瞎闹的好。 根本就没将凤瓴的提醒当回事的叶晔看着越来越近的云瓷宁,连忙掏出另一个小瓷瓶,道:“我给就是了。” 虽说给,却并未将瓷瓶递给云瓷宁,反倒是一拔塞子,将里头的药粉挥洒出去,被风吹得迷了眼的云瓷宁本能地用胳膊一挡,足下不稳,身子朝下倒去。 “公子!”院儿里的淳熙惊叫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处。 向下倒的云瓷宁只觉胳膊一顿,瞬间被人给拉了回去,额角露出薄汗的叶晔呼了口气道:“小师妹,你真重啊。” 还好自己反应快,要不然就真把她给摔死了,罪过,罪过呀。 还没等云瓷宁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叶晔便后退两步径直自屋顶跳了下去,对于没有内力的云瓷宁来说,做这个动作是在找死。但对于会轻功的叶晔来说,便只能算得上是雕虫小技了。 稳当当落在地上的叶晔扛着原本搭在柱上的梯子屁颠屁颠地跑了,一边跑还一边贱兮兮地笑道:“今晚月色不错,小师妹你同六殿下好生赏月!” “瞧见这美丽的月色,我经不住赋诗一首——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叶晔以为没了梯子云瓷宁下不来便对自己没法,没想到站在屋顶上的云瓷宁弯腰拾起一颗石子,“啪”的朝着叶晔砸了过去,正巧砸在那人的屁股上,砸的他嗷嗷乱叫。 “抄袭可耻不知道吗!”云瓷宁两眼弯弯,瞧着那个揉着屁股在院儿里乱跳的师兄。 这哪里是师兄啊,简直是个智障,还没有狗蛋聪明。 一想到狗蛋,云瓷宁的嘴角便禁不住上扬。 如果今后自己找不着合适的人成婚,就去带着狗蛋游历大好河山,走到何处便尝尝那里的美食,顺便将它们全都记下来。 多年之后,再次翻阅,定然别有一番趣味。 傻愣愣神游的云瓷宁忽而想起来自己没办法下去了,瞧着被叶晔拽走的淳熙,满脸黑线,这个师兄真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非得报复回来不可。 云瓷宁坐在凤瓴的身旁,看着宣纸上的几颗星子,还有未提完的诗,“六殿下……” “白姑娘不必那般生疏。”凤瓴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方才看见云瓷宁差些从屋顶上摔下去的那一幕,他自己瞧着也是心惊肉跳。“我既不在宫中,大可不必唤我殿下。” 云瓷宁点点头,自己也不想文绉绉的说话,便拍拍他的肩膀道,“那我也同腌柚子一样,叫你瓴兄好了。” 凤瓴方弯起的嘴角瞬间压了下去。 什么叫和腌柚子一样叫他瓴兄。 拍完肩膀的云瓷宁连忙将手缩了回去,心中暗道不好,从前她和小黄鸡待在一块儿拍习惯了,就算扒在他身上也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小黄鸡早就不见了。 111.明月皎皎,好大的鸟 凤瓴见她没了下一步动作,不由得转过头来盯着云瓷宁。 长长的睫毛微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正盯着夜幕中的星星,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记得,第一次瞧见云瓷宁,是在永宁的城墙上。 人来人往,偏就一眼瞧见了提着灯笼眸光潋滟的她,当时她在寻人,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他只当是个萍水相逢之人,便好意问了她在寻谁。 后来又见几次,不论是羞赧的她,还是活泼的她,每一个留在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凤瓴叹了口气,方才接不上的那句诗不知为何瞬间便有了灵感。 “瓴兄,会轻功否?”云瓷宁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怎么下去,转头问凤瓴道。 正在提笔写诗的凤瓴手一顿,“不会。” “啊——”云瓷宁烦躁地搔了搔脑袋,“那要怎么下去啊!” “既下不去,何不留下好生欣赏这月色?”凤瓴的嘴角勾了勾,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他觉得望月在此刻变得十分浪漫。 然而不解风情的云瓷宁根本就没想望月,抬着脖子瞧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酸,抬起手敲了敲,道:“我看这月亮越看越饿。” 凤瓴挥洒出最一个字,将狼毫放好,挑眉道:“哦?为何?” “因为像月饼。”云瓷宁咂咂嘴,看着满脸黑线的凤瓴老实回答道。 放下狼毫的凤瓴哭笑不得,小心地走到云瓷宁的身旁,同她一样坐在屋顶上,望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月有相思之情,白姑娘知道么?”他忽而双眼如炬般盯着身旁的云瓷宁,十分认真地问道。 “啊?不是思乡吗?怎么变成相思了?”云瓷宁心里头正想着中秋吃什么馅儿的月饼,被凤瓴这么一问,没反应过来,便随口答了一句。 月亮的确在诗中能表达许多意境,但云瓷宁记得最清楚的便是“思乡”,这全都是因为她从小背的第一句诗便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望着她的凤瓴抽了抽嘴角,忽而不知到该怎么接下去。 “哎,我同你讲个故事吧。”反正呆在这里也是无聊,云瓷宁用胳膊肘撞了撞凤瓴道。 他是个文人不错,但也不能一开口就“相思、相思”的,虽然云瓷宁也喜欢看些诗词,但对于无病呻吟的诗词还是不怎么推崇的。 如若凤瓴知晓自己的一腔情意被云瓷宁当做了无病呻吟,不知心里又作何感想。 坐在她身旁的凤瓴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讲了。 “小时候,老师跟我讲,中秋的那日仔细去瞧天空中的月亮,便能瞧见一个砍树的人影,那个人便是吴刚,你知道他为什么砍树么?”云瓷宁说罢,向凤瓴抛出一个问题,正仔细听她讲故事的凤瓴顿了顿,“因为他同月宫之中的嫦娥仙子私会,疏于职守,这才惹怒了玉帝,教他一直伐树?” 凤瓴儿时看过一些关于这方面的话本,觉得里头有些故事颇为有趣,也便记了下来。 云瓷宁听了他的话后却笑着摇摇头,“他伐树呀,是要酿桂花酒的。” “哦?”听了这个说法的凤瓴不由得来了兴趣,月华下的他,双目炯炯,“愿闻其详。” “那个时候人间没有桂树,可月宫的桂树却历经千万年依旧生机勃勃,于是吴刚便想将这桂树的种子传至人间……”云瓷宁慢慢地回忆着从前老师同她讲过的故事,讲着讲着,上下眼皮便忍不住打起架来,慢慢地便开始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正专心坐在她身旁听故事的凤瓴忽觉肩膀一重,方才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云瓷宁早已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凤瓴的嘴角,向上勾了勾,那抹微笑,如同春风一般,暖人心田。 * “呜哇——”一大清早,叶晔推开了房门,伸了个懒腰,眼前的景象还不完全瞧得清楚,却能模模糊糊瞧见屋顶上有两个人的身影。 立着的叶晔揉了揉眼,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瞧瞧,“哇!你们竟然……竟然一起睡了一晚!” 被这声鬼叫吵醒的云瓷宁吓得一激灵,一睁眼便瞧见了站在院儿里抬头瞧着她的叶晔,身旁的凤瓴动了动自己的肩膀,尽管他已经在极力忍耐,但云瓷宁还是瞧见了那对拧在一起的眉毛。 “对……对不起……”她该不会是靠在凤瓴的肩上睡了一夜吧? 活动完筋骨的凤瓴只是微微勾了勾唇,并无责怪之意,“昨晚云姑娘还未将吴刚伐桂的故事讲完呢。” 下头的叶晔捂着嘴坏笑,“我以为你们会干点别的事。” “干你个头!”云瓷宁气愤地站起身来,没想到脚下一滑,直直摔了下去,正巧跌在叶晔身上,被重物砸中的叶晔趴在地上哀嚎:“小师妹!你好重!” “呸!你才重!让你乱说!”云瓷宁不怀好意地扯了扯叶晔的面皮,原本英俊的脸被扯得生疼,叶晔的嘴角差些被她扯的咧到耳朵根处,嗷嗷乱叫道:“都说女人是老虎,我看你活脱脱就是只老虎精变的!” 推开房门的淳熙瞧见两人大闹的这一幕禁不住抽了抽嘴角。 乱哄哄的客栈小院儿上空,忽而传来一声嘹唳,云瓷宁一抬头便瞧见那只通体白色的鸟,头顶一抹鲜红,似是火红的皇冠,修长的脖颈与纤细的双腿并未妨碍它飞翔的速度,反倒让鸟儿的飞翔变得更加轻逸潇洒,远远望去,宛若身着白色长袍舞动的仙人。 “哇,好大的鸟。”正在扯叶晔面皮的云瓷宁经不住望着天空出神,感叹道。 趴在地上的叶晔一把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云瓷宁,拍拍袍子上的泥土鄙视她一眼道:“什么鸟,那是老子养的白鹤。” 却见叶晔朝着树走了几步,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吹了几下,那在空中盘旋着的白鹤便收起双翅,缓缓落了下来。 丹顶宜承日,霜翎不染泥。 白鹤头顶的那抹红在此刻似乎更加艳丽了,再仔细一瞧,白鹤的嘴里头还叼着封信。 叶晔对于它的到来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接过那信一瞧,眉头登时皱紧。 “出事了?”云瓷宁凑到他身旁,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信上的内容那信便被叶晔撕毁了去,“我们原路返回,去永宁。” 112.天下大事,关我屁事 站在屋檐下的淳熙听见叶晔这般说,忙小跑两步站在云瓷宁的身旁,疑惑道:“这是为何?” “永宁的消息,又有了第五具尸体出现,命案依旧没有一点进展,永宁现在人心惶惶,更有人想要带着女眷迁出此城,此事迫在眉睫,我们不能再这般散乱了。”叶晔难得正经起来,大略说了一下信中的内容,却并未提及这信是何人所写,云瓷宁和淳熙也不知道他是否将信里头的内容说完了。 “可师父让我们找到大师兄你便去玉灵山。”淳熙并没打算听叶晔的话原路返回,她心里还记得南无涯的吩咐。 叶晔递给她还未毁掉的信封,“师父现下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我们不方便去。”信封上头的署名,正是南无涯。 云瓷宁同淳熙对视一眼,也只能这般做了。 于是,预备去玉灵山的三人走在半道上便同凤瓴分道扬镳,原路返回永宁了。 云瓷宁原本坚决不想走那条偏僻的路,只因那老鼠客栈给她留下了阴影,却被叶晔拖着拽着走,一腔热血充满正义的大师兄一路叨叨叨:“永宁百姓战战兢兢,你还有心思想着自己,你难道不知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吗?你难道忘记了师父收你时说过的,为医者,要悬壶济世吗?你难道……” 云瓷宁走了多久,他就啰嗦了多久,简直比唐僧还要唐僧。终于,就在云瓷宁实在是忍不住想要揍他一顿时,骑马行在前头的叶晔忽而停了。 这里距离那间老鼠客栈不远,方才云瓷宁经过那里时觉得阴风阵阵,头皮一麻扬起马鞭让马“嘚嘚”奔了过去,现下,他们正在逸江河畔的下游处。 说是下游,其实此处距离永宁还很远,只不过刚刚能瞧见逸江清凉的水。 口渴的云瓷宁瞧见叶晔停了下来,料想他是赶路累了,也便翻身下马,想去河里舀些水喝。 此处的杂草生长的十分茂盛,临近夏日,飞虫也十分常见。云瓷宁最讨厌的便是飞来飞去的小虫子,打不到不说,被叮了还十分痒。 于是她一边挥着手一边迈着大步朝着河畔走去。 还未等她弯下腰舀水,叶晔的声音便自不远处传来:“慢着!”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惊的正聚精会神想要舀水的云瓷宁差些跌进河里,不满地扶着身旁的一颗大树道:“鬼叫什么!” “嗡嗡嗡……”在那颗大树旁边的一个小沙堆上,一群苍蝇飞来飞去,瞧得云瓷宁觉得有些恶心,连忙后退两步,想去别处舀水,“这沙堆怎么臭臭的?” 立在不远处的叶晔忽而神秘地笑了笑,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周围,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蹲在那沙堆旁,用树枝戳了戳,转头瞧着云瓷宁笑问道:“你猜这里面有什么?” 拿着牛皮水袋的云瓷宁被他这一问搅得怔愣,双手有些颤抖,“有……有什么?”不会是尸块儿一类的东西吧? 蹲着的叶晔什么话也没说,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着的小药箱套上手套便要扒开那小沙堆,云瓷宁连忙跳出六尺之外,离他要多远有多远,双手紧紧抓住淳熙的衣袖,“你……你别乱刨啊!破坏了第一现场可是要定罪的!” 一只死老鼠便让她恶心了许久吃不下饭,她实在是不敢想象,真看到了尸体是个什么反应。 “苍蝇嗜血食腐。”戴上手套的叶晔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有多恶心,反倒跃跃欲试,“只不过,这里的苍蝇很少。” 云瓷宁五官都要拧到一处,看着那坨仍在嗡嗡叫的苍蝇,“这还叫少?”那多得多到什么地步?! 蹲着的叶晔没理会她,径直用树枝在上头扒拉了几下,小沙堆里头果真露出了一滩血迹,顺着那血迹去找,很快便瞧见了一行被压下去的荒草。 “跟我来。”叶晔朝着淳熙和云瓷宁招了招手,并未褪下手上的手套,猫着腰随着那行被压下去的草慢慢向前移动着。 胆小的云瓷宁不愿走在前头,也不愿断后,就这样夹在两人中间,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如果真的有变态杀人狂,按照云瓷宁从前的性子,定会跑的越远越好,管他喵的悬壶济世,自己命都没了还济个毛的世。然而现下背负着师命的云瓷宁不得不跟从着自己的大师兄,反正有啥事两个武功好的顶着,她只管逃跑便是了。 神游的云瓷宁并未注意到前头的叶晔停下了脚步,还在朝前走,没瞧清楚脚下的荒草,身子一斜便直直朝下倒去,好在身旁的叶晔反应快,迅速拽住了她的胳膊。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双目爆裂,嘴唇乌黑,靠近了瞧还能看见上头还在蠕动的尸虫。 差一点点,她就要和尸体嘴对嘴! 从小到大,看什么3d、4d、100d恐怖片都没有真实体验可怕!云瓷宁急的飙出泪来,忙叫叶晔将她拉回去,瞧见她站定后,没心没肺的叶晔又在一旁笑起来,“现在见着真的了,以后看恐怖片便不会害怕了。” “呕……”起来的云瓷宁转身便吐,她觉得自己可以一个月不吃饭了。 叶晔对这番景象却好像早已是见怪不怪了,用带着手套的手扒拉了一下尸体的脖子,又瞧见了上头类似蛇牙印的两个血窟窿,盯着瞧了许久,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起身,却一言不发,又仔细看了看尸体的穿着打扮——垂鬟分肖髻,这是未出阁少女的打扮,年龄大概也在及笄左右。凝眸沉思半晌,又回忆了一下他在桃树下瞧见的那具尸体,眼前这具尸体的穿着似乎格外破烂,还有些衣衫不整。 叶晔蹲的久了,起身转到尸体的另一边又继续瞧,在瞧见尸体后脑处一根长钉时,瞪大了双眼。 先前的几具尸体除了脖颈上头的牙印,别无它伤,可是这具…… “臭屁医生,你还要看多久啊!”捂着鼻子的云瓷宁站的老远,原本以为叶晔起身准备走的,没想到他竟然又蹲了下去。 被云瓷宁这要叫的叶晔也不恼,脱下手套提起了自己的小药箱,大步流星地朝着这边走来,“我想我知道点什么了。” “知道什么?”云瓷宁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相信叶晔这般快便找到了线索。 “天机不可泄露。” “去你妈的。” 113.一诺千金,没肺没心 “解‘还童’,需要分三个阶段。”自从曲千靥答应凤珏帮他解毒后,便细细讲解了解毒的过程。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解毒过程便如同治病一般,中毒容易解毒难,要想完全解毒,是急不得的。 “每一个阶段为三日,且不能连续解毒。”解毒要消耗解毒之人的大量内力,即便对于曲千靥这等拥有几十年功力的人来说,解完毒后,身体也会变得十分虚弱,故而她才想让凤珏多留在毒仙谷几日,以免有人趁虚而入。 面前同她一样盘腿坐着的小孩儿虽然拥有着一副稚嫩的面孔,面上的表情却十分严肃:“毒仙救命之恩,在下无以回报。” “嗤。”曲千靥忽而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若当真想报,便将你这条命留于我吧,我不知你口中所言要相伴一生的人是谁,但倘若你负了她,届时本尊定要亲手剖你的心。” 这番警告的话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有些可怖,可坐着的凤珏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在下一定……” 还未等他那句话说罢,曲千靥的双手便早已对上了他,淡紫色光晕围绕在两人身旁,凤珏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原本因为中毒时常乱窜的一股奇怪真气正在逐渐汇合。 闭上双眼,一场幻境就此浮现,四周是茫茫的大雾,凤珏像是一个无头苍蝇般乱撞,不管走到何处周遭的景象都一模一样。 “本尊还年轻时,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海之南,南溟者,有一海岛,名唤扶风,那里有一只怪鸟守护着一本秘籍,而这本秘籍里记载的正是能够让人长生不老的秘诀。”曲千靥的声音在凤珏的耳旁响起,为的便是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让凤珏不在解毒时觉得太过痛苦。 处于白茫茫一片空间中的凤珏觉得曲千靥的声音在此刻显得十分飘渺,像是流动的炊烟一般忽远忽近。 毒仙如今已活了一百多年,她年轻时……的确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当初几乎所有有名字的门派均派了弟子前往扶风岛寻找传说中的秘籍,甚至不惜在去扶风岛的途中反目成仇,各门派之间相互厮杀……”眼前的景象变作了一片腥红,尽管凤珏仍旧什么都没有瞧见,但曲千靥娓娓道来,让他觉得此刻自己身临其境。 “最终只有清平门的一名弟子负伤带着秘籍残本回来,里头到底写了什么,谁也不知。”当初清平门是个大门派,在江湖之中地位显赫,其他门派瞧见清平门夺得秘籍,又不好明抢,只能暗地里怀着心思想着去偷回来。 当年负伤逃回去的那名弟子,成了清平门的门主。 清平门向来以炼丹闻名,据说后来有一名天资聪颖的弟子最终参透了秘籍残本,制出了长生不老的药。然而残本终究是残本,纵使那人有上天入地的本领,制出来的药依旧有缺陷,于是便有了还童。 而那位天资聪颖的弟子,正是现在的南无涯。 凤珏一边仔细地听着曲千靥讲述从前的事情,一边配合着她进行解毒,他能够感觉到,原本灼热的五脏六腑温度渐渐降了下来,不知是曲千靥渡给自己真气的原因还是体内的毒素正在慢慢消散。 良久,包裹在两人周围的淡紫色气团缓缓消失,曲千靥的额角浸出一抹薄汗,待凤珏睁开双眼时,她忽而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如若本尊今后拿今日解毒的事情威胁你,教你同名门正派对上,你会照做么?” 古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若曲千靥当真能解开他身上的“还童”,对自己可就不只是滴水之恩了。 可同名门正派对上是什么意思?织天阁不是早便没了?难道还会有人专门来毒仙谷杀她? 瞧见凤珏犹豫的神色,有些虚弱的曲千靥扯了扯嘴角,挥手道:“罢了罢了,千金的诺啊,还不及一张纸贵。” 青山为雪白头之时,也曾有一人撑伞,眸中柔情万种,一字一句将他的誓言道出:“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那时的她觉得,再冰冷的雪,遇上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眸子,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现在看来,当初的她当真是傻的可怜,正与邪,自古便是对立的。 清平门,是江湖上最大的正派,行医救人,悬壶济世。织天阁,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派,整日蛇蝎为伍,他人都说织天阁的弟子蛇蝎心肠。 也许她早便应当死心了,只是她不甘,直到他手中的长剑刺向自己胸口的那一瞬,才恍然大悟。多年漂泊于江湖之中,她自觉心硬如石,不会再被什么打败,谁曾想,薄情的他就如一道利刃般,将她那如石的心,一下击得粉碎。 “咳……”回忆中的曲千靥轻咳一声,恍若扯动了心弦一般,身子禁不住朝前倾了倾,抬手对凤珏道:“第一阶段已经结束,本尊需要休息一日,七殿下去准备些衣物吧。” “衣物?”起身的凤珏不知曲千靥让自己准备衣物作甚,不由得疑惑地问了一句。 “七殿下难道想在解毒之后同本尊‘坦诚相对’?”曲千靥难得开玩笑,勾了勾嘴角,丹凤眼尾稍稍吊起,绝世风华。 是了,他解毒之后必定会恢复从前的样子,现在这身衣裳定然是穿不得了,还是毒仙考虑周到,凤珏心中暗暗赞叹。 毒仙谷中没有什么可供观赏的鸟儿,有的只是秃鹫与鹰。清晨之时,凤珏早早便被那高亢的鸣叫声吵醒,想要起身,却觉得自己全身像是被什么束缚住一般,勉强抬了抬胳膊,原本宽松的袖子现如今已紧紧地贴在手臂上头,恍若下一秒便会被他撑爆。 长度刚好的裤管也变得短了些,凤珏惊喜地看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用不了多久,他便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用不了多久,他便可以去见小白瓷了…… 可是……该如何同小白瓷解释呢?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114.鹤发童颜,要多吃盐 嘹亮的鹤鸣在空中响起,正在药园里头给云瓷宁种的白菜浇水的南无涯抬了抬头,看着那白鹤展翅在空中飞翔,不一会儿便准确地落在了药园子里头。 自打云瓷宁离开玉灵山后,南无涯便将她种的其他菜全都拔了,又种上了自己的药草,唯独留下了白菜,只因云瓷宁说要存点白菜过冬。 想起自家的这个小徒弟,南无涯不由得笑着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虽说从前她在这玉灵山时,自己十分烦她,现下当真走了,倒觉得日子太过无聊。 白鹤抬起一只脚,在地上扒拉了半晌,也不知画出了个什么图形,瞧得南无涯直凝眉。旋即,南无涯丢下了手中的水瓢,转身出了药园。 到底是谁放出此等消息,这不是在将祸水往自己身上引吗? 待他立于玉灵山巅时,远远便瞧见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已经自山脚下开始向山上移动。玉灵山不似毒仙谷,这里没有设置任何机关,也没有什么悬崖峭壁,一个普通人上来都只需半个时辰,更莫要说那些常年习武的江湖人了。 那些人明显步伐轻快,直冲着玉灵山而来。 他一个老头子,退隐江湖这般多年,身上能够让这些武林人觊觎的,恐怕只有那本能够长生不老的秘籍残本了。 “去,通知叶小子,教他好生保护瑾丫头。”南无涯眸光暗沉,云瓷宁……绝对不能落在他的手上。 那只白鹤好像是听懂了南无涯的话,修长的腿复又放下,展开洁白的双翅飞离了玉灵山。 一只白鹤的离开并未引起赶路人的多大注意,他们顶多会感叹一下这只鹤真白、这只鹤飞的真高云云,便继续赶路了。 带着不同武器的人眼中,此刻都露出同样的目光——贪婪、狡诈、跃跃欲试。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们会是江湖中的散侠或是名门正派里的弟子,反倒像是正要夺食的秃鹫。 “南前辈,别来无恙。”最先登上山的是从前依附于清平门之下的仙吕宫嫡传弟子李末,朝着南无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一双狐狸眼锋芒尽敛,教人瞧不出他到底是何用意。 立在竹屋前的南无涯衣袂翩跹,清风拂过,玉灵山中百鸟啾啾,似乎在有意调和这平静、诡谲的气氛。 他一言未发,直直站在那里。事实证明,前辈终究是前辈,吃过的盐比他们吃过的饭都多,即便退隐那般多年,在江湖中依旧是有一定地位的,光是气势,便压了那李末几分。 感受到对方释放出的威压,李末并未退后,反倒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头也未抬。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各式各样衣着的武林中人也纷纷到达了山顶。 南无涯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须,瞧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群人,开玩笑道:“老头子一人在玉灵山住了这般多年,也没见半个鬼影,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的?娃娃们都来看老头子我了?” 这番话说的,好像这里全都是他的后辈一般。 着实大部分都是南无涯的后辈,但有些也是门派现任的掌门。少数后生不知南无涯的名号,也根本不相信有人能够活到一百多岁,现下听闻南无涯身上有能够长生不老的秘籍残本,再瞧瞧眼前这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原本对消息将信将疑的人们顿时深信不疑。 “南前辈独自居于玉灵山这般多年,我等后生理应拜会。”李末嘴角微微弯起,方才他只有一人不能拿南无涯如何,现下他不信,这般多人找上门来,他还能不交不成。 纵使有天高的武力,也不可能将这里这般多人全部赶尽杀绝,且南无涯一旦动手,便是同正派为敌,传出去,也会给已经消失的清平门抹黑。 “呵。”南无涯一手负于身后,冷笑道:“竹屋狭小,恐无法招待各位大侠,各位还是请回吧。”说罢,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若是这世上当真有长生不老的秘籍,他早便能够炼制出丹药了,何苦要留那“还童”祸害人世? 瞧见南无涯这般态度,方才还装作彬彬有礼的李末登时怒了,讽道:“前辈既已得到秘籍,何不将它交出,造福世人?清平门的门规,不一直是行医救人、悬壶济世吗?”如果人人都能长生不老,那他们接济天下的目的不就能达到了吗? “无知小儿!”南无涯也懒得同他废话,甩袖喝道:“清平门早已覆灭,这本秘籍,只会让天下大乱,不找到最后一张,谁也参不透这其中奥秘,给你们,只会让你们走火入魔,反噬功力!” “这便用不着前辈操心了,我等自有分寸。”南吕宫的一个弟子瞧他不肯交出秘籍,定然是有私心的。你不交出来,怎么知道我们参不参的透?还是,其实你在怕你参不透的东西被别人参透了? 那弟子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对,索性将自己心里头想的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原本打算礼貌对待南无涯的众人,登时亮出了手中的兵器,纷纷向南无涯讨要那本秘籍。 曾经医冠武林的南无涯,何曾受到过这等逼迫?还是受到一群对于他来说是黄口小儿的逼迫,正预备出剑同他们拼上一拼时,却瞧见一个玄色身影稳稳地立在梧桐树上,墨色的斗篷将他的大半张脸遮住,瞧不出喜怒。 阴影下的嘴角勾了勾,那人抱臂靠在树干上看着南无涯被一群人围攻,似乎格外高兴。 南无涯习武那般多年,内力深厚,远不是这些还未成器的弟子所能比得上的,眼见着靠近他的人纷纷被南无涯用内力震开,众人不敢再靠上前去,此役似乎陷入了死局。 南无涯也仅仅只是将他们震开,并未有伤害他们的意思。 戴着斗篷的人手指勾了勾,一道不易被人发现的银丝瞬间发出,勾在了李末的衣襟上头,“去吧,小东西。”伸出手指弹了银丝上头的小虫一下,那虫子瞬间便顺着银丝钻入了李末的皮肉之内。 原本正常的李末登时双目猩红,像是发了狂一般提着剑朝南无涯狠狠砍去,紧接着,凡是靠近南无涯的人全都发起狂来,武力增值不少。 没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南无涯一个躲闪不及,被长剑刺中了胸口,鲜血瞬间在蓝色的道袍上蔓延,刺痛了双眼。 疼吗?当初你手中的剑刺向她的时候,你能想象她有多疼吗? 115.辟邪驱瘟,喜大普奔 玉粽袭香千舸竞,艾叶黄酒可驱邪。 转眼间,端午已至。尽管今年皇帝陛下放宽了限制,允许滞留在远方不方便回京的藩王留在封地陪伴家人,可大部分藩王还是遵照从前的旧例,早早赶了过来。 宫中下人也将要用的东西准备齐全,“清明插柳,端午插艾”,不仅要准备五色绳、香囊,还要采集菖蒲与艾叶,洒扫庭院、挂艾叶、悬菖蒲、饮雄黄酒,一个环节都少不得。 端午佩戴香囊,原本有助小孩辟邪驱瘟之意,但随着时间的发展,香囊绣的越发精致,上头的图案也越发丰富起来。香囊内原本装着的朱砂、雄黄、香药等物,也被替换成了各式各样的香料。 端午节,还有一个名字唤作女儿节,因着这一日,闺中小姐可出门闲逛,出嫁之女亦各归宁,大街之上,美人们尽态极妍,有不少美丽的邂逅,都在今日发生。 凤巧颜瞧了瞧自己手中的香囊,虽然她打小性子泼辣,不喜文,只喜武,但为了今日,她在宫中找了许多绣娘来教自己绣这香囊,哪怕手指被扎成了筛子,也不放弃。 蓝色的香囊中央,绣着的是一对戏水的鸳鸯,寓意如何,已经相当明显。 左右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凤巧颜勾起了嘴角,自打上次落水那事后,云瓷央便一直借着她病还未好,不敢多有打扰的由头躲得她远远的,反倒是时常往七王府里走,明面上说是协助陛下彻查凤珏大婚那日刺杀之事,可背地里……背地里发生了什么,谁又知晓呢? 文茵因为有皇帝的特许,一直住在七王府中,自己这次若是再不出手,恐怕以后便没机会了。 想到此处,凤巧颜拉下了面庞,将手中的香囊狠狠捏了捏,原本鼓着的香囊瞬间被她摧残的不像样子,等缓过神来,凤巧颜才回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打开香囊,吩咐身旁的婢女再重新装香料进去。 “先去皇兄那里。”凤巧颜放了轿帘,吩咐婢女去四王府,在计划实施之前,她得先去同凤允商量商量,究竟要怎么办,才能达到既让云瓷央收到香囊又失自己身份的目的。 四王府的下人通报回来示意凤巧颜能够进府时,凤巧颜差些同迎面走来的一个七八岁女童撞上,那女童穿着打扮着实怪异,凤巧颜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九妹来了。”凤允依旧是从前那副模样,只是表情之中带了几分阴郁,从冰黎教传来的密报里头,他刚知道凤珏进入毒仙谷的消息。 他既然进去了,是不是就代表着能够解毒了?现下凤允十分后悔,后悔当初为何没直接一刀解决了他。 可方才那人说,毒仙谷的百足阵这般多年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闯入,就算进去了,那毒仙性格阴晴不定,说不定一个不开心还会治凤珏的罪。 思及此,凤允的嘴角不由得扬了扬,既然有别人替他收拾凤珏,他还操那么多心做什么,何不好生过这个端午节,在皇帝陛下面前好生表现一番? “皇兄,方才那女孩儿,是谁啊?”直觉告诉凤巧颜,那人绝对不知是一个女孩儿那般简单,再者,皇兄后院儿的姬妾如今还无一个怀有身孕的,王府哪里又会多出一个孩子呢? 听闻她的疑惑,凤允不由得摸了摸下巴,眉梢舒展几分,有些高兴道:“解情司的蛊师紫月,她可不是什么小孩儿,她是如今苗疆最有能力的一个蛊师,因为中了‘还童’,身上的毒没有解完,才成了这副模样。” “解情司?”凤巧颜凝眉思虑半晌,最终轻轻晃了晃脑袋:“没听过。” “听没听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手上有许多种蛊虫,能够为我所用,这便足够。” 凤允的话还一直萦绕在凤巧颜的耳旁,关于苗疆的事情,她还是小时候听宫人们讲的,那时凤巧颜只当这些是大人们编出来骗小孩的,没曾想这世上竟当真存在着蛊师。 据说,苗疆人拥有许许多多种类的蛊,能够满足各种要求,被下蛊的人也会失去意志,完全被拥有母蛊之人操控。 如若…… 凤巧颜双眸一亮,一个大胆的想法如同藤蔓般在她的心中疯狂地蔓延。 * “这是无魄,中此蛊者,犹如活死人,沉睡梦中,十五日不解,死于梦靥。”晶莹透亮的琉璃瓶中,一个胖乎乎的肉虫蜷缩着身子,两只如豆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外头,凤巧颜觉得这虫子同一般虫子没什么区别,越瞧越觉得恶心。 “本宫要这虫子作甚?”她是要讨云瓷央欢心的,不是去制云瓷央于死地的。 紫月挑眉,腕上佩戴着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声响,手一收,方才那个搁在凤巧颜面前的琉璃瓶便瞬间没了影子,“公主殿下既然不要,那在下也无能为力了。”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慢着!”凤巧颜咬了咬嘴唇,向前走了两步,“就没有……那种功能的蛊虫?” 紫月故作不知,一脸迷茫道:“不知公主殿下说的是哪种功能?” “便是使人……能两情相悦的。”凤巧颜说到此处,不由得低下了头,脸颊微红。 转过身的紫月像是恍然大悟般,“殿下说的是同心?” 同心,持母蛊者与中子蛊者同心,如胶似漆,不得分离,两蛊之中有一蛊死亡,另一只必然暴毙。 也就是说,中了蛊的两人,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必定同年同月同日死。 凤巧颜的眸子亮了亮,“正是。”只要能得到云瓷央,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愿意。 “可是……”紫月低下了脑袋,似乎在沉思,双眉紧拧,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同心可是一种十分珍贵的蛊呢,白送给殿下,在下岂不是亏了?如若公主殿下能够同四殿下商量一件事,在下便将此蛊交于公主殿下,殿下以为如何?” 对于其他蛊来说,一只母蛊可以操纵许多只子蛊,但同心不行,一只母蛊对应一只子蛊,因此在数量上便少了许多。 “什么事?”以凤巧颜的脑子,一点儿都未曾犹豫,直接凑上前去让紫月开条件。 116.心怀不轨,没有鸡腿 听罢紫月要求的凤巧颜连连后退两步,瞪大了双眼道:“你疯了,这个要求,怎么可能!” 就算她去说,凤允也定然不会答应的,这要求分明就是胡闹!让凤允成大事那日尊她为国师。国师是什么称号?怎么授予一个苗疆的蛊师?若是那蛊师心怀不轨,给皇帝下蛊当如何? 瞧见凤巧颜神色微变,紫月知晓她心中不愿去说,自己也便没有再留下来的打算。将手中的琉璃瓶一扔:“那便没法子了,殿下想要同谁两情相悦,只能靠自己了。” 只靠一只蛊怎么可能完全控制另一个人完全听自己的?简直是痴心妄想。人都有七情六欲,如若他心中已有其他人,哪怕暂时被蛊虫控制住,总有一天还是会想起他内心深处那人的。 紫月只留给凤巧颜一个背影,气的她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低头瞧了瞧手中的琉璃瓶,还有那只蜷缩在瓶子里头的蛊虫,凤巧颜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般怎么也理不清。 “公主殿下,该走了。”秀儿在外头已经准备好了轿子,提醒凤巧颜时间到了。 凤巧颜索性将那琉璃瓶打开,小心翼翼地瞧着那虫子爬进了蓝色的香囊之中,不一会儿便将里头的香料吃的所剩无几。 眸光一亮,这虫子……竟喜欢吃香料。 * 偏殿之中,前来参加端午祭的藩王、大臣都陆续到齐,凤巧颜进入大殿时正巧瞧见凤瓴同云瓷央谈话的那一幕。 云瓷央在向凤瓴打听云瓷宁的消息,还未问完一句:“我那个义妹如何了?”便被苏忆兰给揪着耳朵拉回了座位:“你何时多了个义妹?” 苏忆兰眸中带着些许怀疑,这臭小子,认什么义妹啊,若是有喜欢的人了,直接领回来啊,还这般拐弯抹角的。 云瓷央忙不迭背过身同她娘解释,解释完后苏忆兰才知晓事情的原委。一旁的云君成也凑了过来:“既然你已经找到了阿宁,何不将她带回来?” 云瓷央勾了勾嘴角,面上挂着一抹笑。他心里头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不是说七殿下也逃婚了么?皇帝陛下只要挥挥手,派几个巡弋阁的人去找,他敢保证,不出三日,出逃在外的凤珏定然会被捉回来。 然而皇帝陛下对七殿下的行踪提都未曾提一句,这是摆明了不想找。既然皇帝陛下不着急,那他们急什么,反倒弄得好像他们巴不得要将小妹嫁入皇室一般。 即便皇命难违,他也不想让小妹卷入一场名存实亡的婚姻之中,整日同后宫之中的女子一般,望着高高的宫墙,一生一世也见不到皇帝一面,最终只能郁郁而终。 这一场端午祭上,人们各怀心思。 逢年过节,说是聚在一块儿图个喜气,实则做的事数来数去也不过是听戏、看舞、吃食,吹吹打打了大半日,夕阳西下之时,宫宴终于结束。 端午这天夜里,街市格外热闹,作为公主的凤巧颜在这一天同样也有出宫的权利,只是要多带几个侍卫与宫女。 瞧见对面云瓷央起身同凤瓴作揖告别,凤巧颜忙提了裙裳跟了过去。云瓷央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办,没有同苏忆兰和云君成一同回云府,反倒自己迈着步子迅速下了台阶,要去找什么人。 凤巧颜双眸微微眯了眯,站在台阶之上,瞧着云瓷央离开的背影,难道是文茵? 果不出其然,云瓷央方走了几步,凤巧颜便瞧见了朝这边走的文茵,她身后仅仅跟着两个婢女,在瞧见云瓷央时,福了福身。 “方才郡主早早便离开了偏殿,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自打上次在永宁同文茵对诗后,云瓷央便被这个温婉女子的才气所折服,明面上打着去追查刺客的旗号,实则是想和文茵多接触接触,可好容易盼到两人单独见面时,又不知当说些什么。 在军营里待久了的云瓷央夜里在床榻上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明日应当同文茵谈论什么话题。 大概这便是《诗经》里头所写的:“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吧。 “云少将军多虑了,皇后娘娘赏赐了一些艾叶与五彩绳,我去宫里同她叙叙旧。”文茵抬起头,脸上漾起两个梨涡,石榴裙摆在清风的吹拂下,渡上一层仙气。 站在台阶上的凤巧颜根本就不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但一瞧见文茵脸上带笑的样子,心底便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怒火,而同样聊得开心的云瓷央,此刻就像是一桶油一般,将凤巧颜浇了个透彻。 五指已将裙摆攥的皱皱巴巴的,凤巧颜觉得两人谈话的场景太过刺眼,咬着牙便要朝云瓷央那里奔去。 奈何裙摆太长,心里头只顾生气,没瞧清楚脚下的台阶,凤巧颜踩空后便直直自台阶上滑了下去。 一声尖叫在云瓷央身后响起,一转身便瞧见了朝着这边扑来的凤巧颜,云瓷央只觉额角在突突地跳。 好容易同文茵聊到了今晚要不要一起逛夜市,很有可能又要泡汤了。 出于本能,云瓷央只能伸出双手护住快要摔个四仰八叉的凤巧颜,文茵只瞧见一人的身影,并不知她是谁,忙向前走了两步想要帮忙。 于是乎,快要摔倒的凤巧颜随手一抓,将文茵腰间系着的香囊一把扯了下来,而自己袖子里头装着无魄的香囊,也被她带了出去。 站定的凤巧颜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瞧见云瓷央迅速将手缩了回去,他想要蹲下身将地上的香囊拾起来时,却看着两个香囊愣住了。 同样是蓝色的香囊,五彩的绳,鸳鸯的图案,两个香囊几乎一模一样。 凤巧颜此时看向文茵的眼神早已是充满敌意,原本她以为文茵自己会收敛一些,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 郎有情,妾有意。而她凤巧颜,就像一个跳梁小丑一般,夹杂在两人中间,还傻呵呵的以为云瓷央可能是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她说出来,云瓷央定然会站在自己这边。 可她错了,错的离谱。 原本她觉得没什么用的无魄,瞬间有了大用处。 凤巧颜先云瓷央一步蹲下了身,不着痕迹地将他的手拨开,双眸之中蒙上一层阴郁之色,她自己的绣工她知道,即便图案一样,她也认得出哪个是自己绣的香囊。 117.师兄识途,带带我乎 凤巧颜准确地瞧出了自己绣的香囊,拾起来,缓缓起身,塞在文茵的怀里,几乎是一字一句道:“香囊辟邪驱瘟,郡主,可要好生保管呢。” 这冰冷的语气听的文茵不由得一抖,还未缓过神来,凤巧颜却早已将那香囊重重地放在了自己的手中,她那长而尖的指甲,此刻就如同利刃一般,将自己的手割的生疼。 文茵暗自咬了咬牙,额上浸出一层薄汗,面上却并未说什么,在凤巧颜的注视下,将香囊重新系好,道了声“谢谢”。 凤巧颜面上露出一个伪善的笑,复又蹲下身将文茵的香囊捡起,放在袖中转身便走。 至始至终,没有同云瓷央说一句话,离开的背影是那般决绝。 文茵并未仔细去瞧那香囊是不是自己的,只是面色有些发白,站在原地顿了顿,道:“少将军,文茵今晚还有事情要做,怕是不能赴约了,抱歉。” 说罢,福了福身,同身旁的婢女消失在宫门外。立在原地的云瓷央有些手足无措,文茵在宫中本就没什么人照顾,对于凤巧颜来说,她就像一个随时能够被处死的蝼蚁一般。定然是方才自己的那番举动惹恼了凤巧颜,她才要采用这种施压的方式来警告文茵。 可云瓷央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只不过是同文茵说几句话,却要时时刻刻避开凤巧颜,就如同害怕被人撞破的奸-夫-yin妇般羞赧。 那个高傲的公主,困在宫墙之中那么多年,只会以自我为中心,怎会顾及到别人的感受? 云瓷央叹了口气,他不能再这样躲避下去,得尽快同凤巧颜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才行。 * 天刚蒙蒙亮时,云府的小型演武场上便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手中的剑犹如白蛇吐信,身姿时而轻如踏枝,衣袂翩跹;时而骤如闪电,狂扫落叶。剑光闪闪,嘶嘶破风,手腕轻轻旋转之时,那剑也如闪电般快速闪动。 “唰”的一声,手中长剑直指小厮咽喉,周遭方才被卷起的落叶在此刻也纷纷掉落,如同断了翅的蝴蝶,轻飘飘落地。 云瓷央将剑在手中转了几下,收于鞘中,接过他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角上的汗道:“怎的了?”平日里他练武,小厮一般都是在外头等着的,今儿怎么大着胆子跑到他跟前来了? “文茵郡主身旁的姑娘前来,说找公子有重要的事情。”小厮的手还有些抖,方才他眼瞧着那剑尖对着自己,若不是自己心态过硬,怕是早便吓昏过去了。 “找我?”云瓷央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实在是猜不出这般早会有什么事情。将剑扔给小厮,云瓷央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云少将军,郡主……郡主出事了!”丫鬟跑的急,还未来得及喘口气,见着云瓷央便抓住他的衣袖,几乎是带着哭腔道。 方出来的云瓷央,如同被一道雷击中一般,站在原地怎么也动弹不得。 * 叶晔、云瓷宁和淳熙三人到达永宁时正巧是清晨,昨日云瓷宁非要休息一下,叶晔却任她如何说都不为所动。若是搁在平日里,偷懒一会儿也便罢了,可现在,他们在回来的途中都能看见尸体,万一夜里住进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正好遇见了那幕后之人当如何? 他们在明,那人在暗,说不定人家早已把他们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而在明处的他们却对于那人一点儿都不了解。 所以即便是熬夜,叶晔也要逼着云瓷宁深夜赶路。 这样做的结果便是,到达永宁时,骑在马上的云瓷宁一直耷拉着脑袋,有一种随时可能会从马上掉下来的感觉,即便是周围早点的香味在此刻对她也没有了一点点吸引力。 云瓷宁双眼之下一片青影,她现在只想趴在床上睡一觉,睡到地老天荒,若不是淳熙在身旁时刻盯着,恐怕她早便丢了缰绳,躺倒在地了。 清晨热闹的街市将云瓷宁的瞌睡虫暂时驱散,抬起头的云瓷宁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咂了咂嘴问道:“这是哪儿啊?” “永宁,你怎么到了哪儿都不知道啊?”叶晔一个白眼过来,虽然他同自己一样一夜未眠,可现在看起来神采奕奕,像是睡了十天半个月一样精神。 “小黄鸡,我们这是到哪了?” “永宁,你居然连到了哪里都不知道?” “不还有你么,你知道从哪里走就行了。” 骑在马上的云瓷宁如着了梦靥般浑身一抖,原先有些混沌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不少,呆愣愣地瞧着街上过往的行人。 心里是什么滋味,说不透。 即便她从前喜欢写一些东西,也无法描述出这种奇特的感觉。当他在你身旁时,没有觉得多了什么,可他一旦离开,却感觉心被挖去了一块儿般空荡荡的,总是有些遗憾。就像是一粒种子种在泥土里,好容易长成了嫩芽,却忽然被人连根拔起一般。 见云瓷宁不搭话,叶晔也觉得有些无趣,想着云瓷宁可能是累着了,紧勒缰绳拍马朝前又行了一段距离才停下,面前正巧是永宁的衙门。 “叶道长。”穆青云为了永宁的命案特地向皇帝陛下请示端午不回云扬,得知他这般一心一意为百姓着想,皇帝陛下自是乐得接受。不过,也决定暗地里派遣巡弋阁的人前来永宁,助丞相大人一臂之力。 穆青云知晓叶晔的医术有多高超,当初凤瓴被带回来时,经脉重伤,浑身是鲜血淋漓,可叶晔偏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一夜的时间硬是将凤瓴给救了回来。不仅如此,这年轻人还不为名利所动,不论自己开出多诱人的条件,叶晔都没有答应他入仕做官。 在穆青云眼里,正是这样有些“小固执”的人办起事来才最为衷心,瞧见叶晔又回到了永宁,他心里头有些欣喜,就算叶晔别的不会,那一身医术对自己也是极有帮助的,更何况他还是南无涯的弟子。 叶晔飞身下马,对着穆青云行了个礼,“丞相大人安好。” 身后的淳熙早已下马,在一旁替云瓷宁牵着缰绳。 “贫道原本打算同两位师妹回玉灵山拜会师父,未曾想在半道上瞧见了第六具尸体,这才赶回永宁,不知丞相大人可发现了什么线索?”叶晔没有说南无涯传信让他们回来的事情,反正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就这样傻乎乎地说了,别人不一定信不说,还有可能怀疑是他们做的。 118.春风千里,都不如你 “你说什么?第六具?”这几日一直呆在永宁的穆青云显然还不知道这件事,这说明,叶晔他们很有可能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 穆青云的身后,还站着吴知府和王知县,显然是方议完事,预备离开的。 秉烛夜谈,当真是将命都豁出去了。 然而叶晔并未打算站在衙门外同他们细细解释此事,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穆青云的身旁低声道:“第六具尸体就在永宁河畔的下游不远处,东南方位,那里生长着不少杂草。” 尽管吴知府和王知县站的近,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凑上去听,只好装作将眼神放向别处,直到叶晔同穆青云说完了话后,才又恢复原先的站姿。 穆青云沉吟半晌,招了王知县到自己身旁,“派你手下的捕快现将那具尸体移过来。” “这……下官有一事不明。”王知县的眉毛拧作八字,“直接将尸体移过来,岂不是会破坏现场?” “叶道长已经检查了尸体,你若还不放心,去的时候再带个仵作。”穆青云听到王知县的疑问,最终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吩咐他去办事。王知县得了令,连忙传给捕快,让他们即刻出发。 衙门距离案发地点并不远,想来他们快马加鞭,一来一回不过两个多时辰,大略晌午便能赶回来。 如同光杆司令般单独站在一旁的吴知府摸了摸鼻子,穆青云每次有什么事要做,都十分信任地吩咐给了王知县,对自己这个刚上任的知府,却视而不见一般,多少让他心里头有些不平。 王知县将事情吩咐下去后,预备离开的穆青云忽而改变了主意,转身对身旁的吴知府道:“既然是叶道长发现了尸体,不若同我们说说具体情况。请——” 说着,穆青云做了个“请”的手势,见叶晔没有动作,以为他来这里只是通知他们一下发现了尸首罢了。 叶晔回过头看了一眼骑在马上有些闷闷不乐的云瓷宁,以为她一夜没睡,故而心里头在耍小脾气,便道:“贫道的小师妹身子打小便弱,昨夜一宿未睡,只忙着赶路,现下有些疲乏,不知……” 话说到一半,叶晔适时停下了。因为他知道,有的时候,说半句话比说完整的话更有用。你看,我们为了这命案的事情来回奔波,你不提供个休息的地方说不过去吧? “衙门旁有个驿馆,同这里只隔了一条街,如今客栈已经不太安全,两位姑娘可去那处稍作歇息。”吴知府瞧出穆青云对叶晔青眼相待,他身后的两个师妹定然也是怠慢不得的,于是早早抢在王知县前头献了个殷勤,并吩咐身旁的师爷带她们过去。 叶晔不知道云瓷宁的小心思,她自己心里头明白得很。 云瓷宁一直以为自己脑海里头时不时会想起小黄鸡是因为两人在一块儿呆的久了,所以会习惯性地想起他。 习惯,当真是个十分可怕的东西。 可渐渐的她不这么认为了,她和晏佑也待在一起许久,离开永宁的这么些天,却一点儿也未曾想起他过,就算想,也是想知道狗蛋在永宁过得好不好。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她对于晏佑与小黄鸡,是两种完完全全不同的态度与情意。 一种是可以肆无忌惮靠近,嬉笑打闹的朋友;一种是离得远了想要靠近,靠的近了却又心悸的……爱人。 躺在床榻上的云瓷宁狠狠啐了一口,翻了个身用枕头捂住脸:“呸,没骨气。” 都被别人说成累赘了还要贴上去,她学着《屈原》里头的婵娟骂自己道:“你这没骨气的……小白瓷!” 思来想去,脑子里总是乱乱的,一夜未睡的她本以为自己到了驿站会倒头就睡,没想到想那只臭黄鸡竟然想的睡不着了。 云瓷宁闭上双眼,强迫自己休息,可一闭眼她来云扬的点点滴滴便从脑子的四面八方冒出来:如何逃婚、如何遇见小黄鸡、他俩说了什么话……历历在目。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这是一个十分美妙的梦,梦里云瓷宁终于实现了她的那个仗剑江湖的伟大理想,没有宫廷的束缚,甩掉了“皇帝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她骑着马飞奔在青青草地之上。 春草碧色,春水渌波,有个人在她身旁策马同行,晴光潋滟里,那人回头,眉目如画,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凤珏的脸。 “哎。”醒了之后的云瓷宁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又扭了扭有些发酸的脖子,大概这是自己第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了吧。 在一起时没发现,等走了之后才明白。可她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平,凭什么说自己是累赘?难道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人呐,一旦喜欢上了便开始疑神疑鬼。从前自己身上要是有什么毛病,即便是别人说了,也照旧我行我素,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凭什么要为了你改变自己。可现在的云瓷宁……已经学会了如何进行自我反思了。 起来的云瓷宁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是下午,天色有些暗,她出门喊了声淳熙,“淳熙,我们去腌柚子家看看狗蛋吧。” 她们离开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再调皮捣蛋,还真有些想了。云瓷宁在大街的小铺子上头选了几个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同淳熙一起去了永宁侯府。 * 留在衙门的叶晔,同穆青云畅谈了一下午,若是他们此刻在饭桌上,恐怕早已推杯换盏了。 “所以,叶道长想从何处查起?”穆青云看着自己身旁坐着的这个后生,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查出来的那些事,以及在尸体上头发现的线索,都是他们所没能查出来的。 人们时常说,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可在叶晔这里,尸体能够告诉他更多东西。 “不知前面五具尸体现在何处?”穆青云看他提及尸体,可能是想了解一下前面五位死者的情况,正预备回答时,吴知府却突然插话道:“前头五具尸体仵作都检验了,叶道长若是想多了解一些,我去将尸检结果拿来。” “不。”叶晔双目微沉,“贫道要开棺验尸。” “开……开开棺验尸?”听闻这个回答的吴知府十分不可思议,连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这……死者已经下葬,再去叨扰,岂不是让她们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叶晔一边听他说话,一边仔细观察着吴知府的表情,今日天气分明不热,他的额上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嘴角勾了勾,叶晔驳斥道:“不将此事查清,让那些女子冤死,她们在九泉之下才会不得安宁吧?” 特别篇:狗粮真好,能吃到饱 容安:欢迎各位收看《云扬818》节目,我是并不怎么会主持的主持人容安,如果主持的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拓麻有本事来打我啊! 【扔菜叶】 容安(抱头鼠窜):咳咳,刚才那句话是瞎说的,下面让我们进入正题。众所周知呀,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怎么特别了呢,因为今天是五月二十日,是个极其适合放狗粮的日子。于是,我们特地请来了云扬双神(注:云扬的两个神经病,简称云扬双神),今天就让我们来测测他们的默契程度如何。 容安:哦,对了,还要植入一个广告。 观众:有这么光明正大植入广告的吗??差评! 容安:本节目由永宁养鸡场场主赞助播出,到达现场的小伙伴们均有机会获得《云扬博伊思》限量版画册哦!下面,有请我们今日的嘉宾——云瓷宁、凤珏! 云瓷宁:哈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凤珏(扯了扯):小白瓷,注意点形象。 云瓷宁:形象是什么,能吃吗? 容安:很好,云瓷宁一上台就说出了一句我们熟悉的台词,下面我们将以提问的方式来让大家了解一下今天的两位嘉宾,请坐。 容安:请问,两位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云瓷宁:云扬城的小巷子里。 凤珏:不对,食为天桌旁,别想逃避打人的事情。 云瓷宁:那时候多小啊,我都忘记了。 凤珏:小也算,小也是第一次见面。 云瓷宁:那你咋不说我抓阄宴上你和你娘一起来的时候呢。 凤珏:是……是吗?你抓阄时我去瞧了? 云瓷宁(偷笑):并没有,我骗你的。 容安:咳咳嗯,那么请问小黄鸡这个外号,是如何得来的? 凤珏:你说啥?那能叫外号吗? 容安(擦汗):不然捏,小字? 凤珏:爱称,爱称你懂吗?!嗨,你这个单身狗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单身狗受到一万点暴击。 云瓷宁:因为他穿黄色衣服。 凤珏(扶额):我都说了多少次了……那是缃色。 云瓷宁(白眼):哦,是吗? 凤珏:娘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云瓷宁:他还喜欢吃鸡爪。 凤珏:凤爪…… 云瓷宁(举手):凤鸡的爪,简称凤爪! 容安:我是谁,我在哪,下一句台词是什么来着? 容安:最希望对方叫你什么? 云瓷宁(认真状):除了小白瓷。 凤珏:相公公~ 云瓷宁:相公公人家胸口疼,嘤嘤嘤~ 容安:卖萌?老子也会,嘤嘤嘤qaq萌不萌? 容安:对于对方的家庭状况如何看待? 凤珏:女追男,隔层纱。男追女,隔兄,隔爹,隔她妈。 容安(擦擦汗):陪着这么一家子,让王爷您受苦了。 云瓷宁:( ̄▼ ̄)自从嫁入这王府呀,皇帝老……舅舅宠我,皇后娘娘宠我,太后娘娘宠我,就宠我一个,我跟他们说啦,要低调低调,可是他们就不听呢! 容安(一阵恶寒):好的好的,我们进行下一个问题!喜欢小孩子吗?喜欢男孩子一点还是女孩子一点? 凤珏:只要是本王的崽子,人妖都喜欢。 云瓷宁:嗯,我是人,你是鸡妖,然后崽崽就是人妖。 容安:喵喵喵???所以更喜欢哪个? 凤珏:既然那么难选择,那就多生几个玩儿,看喜欢哪个好了。 云瓷宁:呸!臭流氓! 凤珏:噫?我说的实话呀。 容安:你能不这么耿直吗? 凤珏(思考状):不能。 容安:两个人最喜欢在一起做的事情是什么? 凤珏:吃…… 云瓷宁:吃黄焖鸡米饭、红烧茄子、粉蒸小排骨、酸辣粉、酱香饼、灌汤包、香菇白菜馄饨、麻辣牛肉面…… 容安:老实交代,这些食品商给了你多少钱? 云瓷宁:也没多少,只够我扫荡一趟八珍阁。 容安(抽抽嘴角):云瓷宁最喜欢的花是? 凤珏:豆……豆腐花?多加糖。 云瓷宁:没错。 容安:我可能是主持了一个假节目。我们知道,按照本小说的尿性,肯定会出现大魔王挟持女主要换一件重要东西的烂戏码,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凤珏:打死吧。 容安:他在威胁你,他是大魔王。 凤珏:哦,大魔王啊,那他是不是很厉害? 容安:那肯定是很厉害的。 凤珏(沉吟):那就打残好了。 容安:……吵过架吗?一般都是谁先低头? 凤珏:吵过啊,不过吵不起来。 容安:说下过程? 凤珏:(?˙▽˙?)本王乃是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会被小白瓷吓到吗?! 容安:为什么是两人之下? 凤珏:一个是父皇一个是小白瓷呗。 云瓷宁:\( ̄︶ ̄)/很好,今晚不用睡书房了。 容安:这话听起来为什么怪怪的?对方有挑食的习惯吗? 凤珏:你别说挑食了,你就是一会儿不给她吃东西,她都能把王府院儿里的土抠出来吃了。 容安:从此云瓷宁又走了一个新的外号——吃土少女小白瓷。 云瓷宁:鸡屁股,小黄鸡不吃鸡屁股。 容安:……很多人都不吃的好吗?!这算哪门子挑食啊摔! 容安:喜欢下雨还是下雪? 凤珏:只要能和小白瓷在一起,下意大利炮我都喜欢。 云瓷宁:意大利炮不是这样用的。 容安:……你咋不说下哈雷彗星呢? 云瓷宁:我喜欢下雪,看起来毛茸茸的,下雨就很烦。 容安:是因为下雨前天气会很闷吗? 云瓷宁:不,是因为下雨天张嫂不会摆摊卖馄饨,我吃不到馄饨就会很烦。 容安: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现在我们进入自由问答环节,每人可以向对方问两个问题,来! 云瓷宁:你喜欢姝月还是喜欢我? 凤珏(脱口而出):当然是你咯。你喜欢凤瓴还是喜欢我? 云瓷宁:我喜欢吃。 凤珏:分手吧。 云瓷宁:哼,分就分。 凤珏:〒▽〒嘤嘤嘤娘子我错惹。 云瓷宁:你娘和我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凤珏:我娘不在了。 云瓷宁:那皇帝舅舅和我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凤珏:那肯定救你啊,皇帝陛下有侍卫救。 观众席上的皇帝陛下:有了媳妇儿忘了爹。 凤珏:我和你哥哥同时在战场上快要死了你先救谁? 云瓷宁:我得想想。 凤珏:好。 云瓷宁:我得想想带什么逃跑好。 凤珏:⊙︿⊙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云瓷宁:你要敢死,我就卷了你王府的财产跑到天涯海角,该吃吃该喝喝,让你在地府里都不得安宁,把你气活过来。 凤珏:娘子,么么哒。 云瓷宁:相公公~么么哒。 容安:咳咳嗯,这里是直播,两位注意一点形象哈。 云瓷宁/凤珏:形象是什么,能吃么?么么哒。 容安:场面太混乱我控制不住啦,今天的《云扬818》就到这里,期待下一次来这里做客的情侣哦~(虽然没什么可能有下一次了)好的大家拜拜~ 119.装神弄鬼,稳赚不亏 “这……”吴知府眼神躲闪,低下了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反倒是穆青云大手一挥道:“叶道长既要查,便好生查,只是……死者家属那边……” 古人是最讲究入土为安的了,人家女儿莫名其妙地死了也便罢了,现下还要被人挖了坟再抬上来,怕是搁在谁身上谁都不愿意。 穆青云虽然很欣赏叶晔的一身医术,却也是个不愿主动揽摊子的性子,直接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叶晔自己处理,又转身问吴知府道:“那五具尸体现下如何?” “前两具已经下葬,捕头赵在永宁发现的那具尸体现下还无人认领,听百姓说好像是个孤女,第四、五具尸体生前同为一家青楼的妓女,关系还不错,昨儿青楼的老鸨已经领回去了,第六具尸体同第三具一样无人认领,不过……瞧她穿着,似是个乞丐。”吴知府将情况一一说了出来,无人认领的尸体都暂时放在义庄,而青楼女子死后,最有可能的便是裹张草席随意埋了,昨日才认领的尸体,想来今日便要抬去埋了。 叶晔一双眼盯着吴知府瞧了许久,似笑非笑,“劳烦吴知府走一趟。”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吴知府见叶晔让自己去要那两个妓女的尸体,登时恼了,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他吧。 却不想,叶晔将手边茶杯的茶盖缓缓摩挲,抬了抬眼皮道:“据说,那两位姑娘生前同吴知府走的近,还算是吴知府的红颜知己呢。” “哗啦——”吴知府手中的茶盏忽而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腾”的从椅上站了起来:“叶道长是在怀疑我?!” 气氛像是因为这茶盏的落地忽而凝固了起来,坐在一旁的穆青云不由得望了情绪激动的吴知府一眼,觉察到上司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吴知府忙坐了下去,尴尬道:“下官平日里……只是,去那里喝些酒暖暖身子。” 他去青楼时都着的是便装,鬼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叶晔会知道一清二楚。 “上好的六安瓜片,可惜了。”茶水的清香在房间里弥漫,叶晔呷了口茶,盯着那地上的碎瓷片,喃喃道。 穆青云皱了眉,挥挥手没打算现在教训他,下属的私生活他懒得管,你平日里找几个妓女,娶了几房小妾都同他没关系,只要不涉及公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不过现下看叶晔的神色,这事情倒真像同他有关系一般,不禁向前倾了倾身子,瞪了吴知府一眼,旋即转头问道:“叶道长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却见坐着的叶晔又不紧不慢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茶,闭眼一脸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 “呸。”送走穆青云和叶晔的吴知府站在门槛前头啐了一口,“天机不可泄露?装神弄鬼!” 蹭完茶又要去蹭住的叶晔提着自己的小药箱一路大摇大摆地去了驿站,吴知府和这件事情有没有关系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需要借吴知府的手去要那两具尸体,这已足够。 也不知叶晔使了什么法子,两人的家属最后竟当真同意他开棺验尸,事不宜迟,叶晔在驿站里头用了晚膳便打算去义庄一趟。 正预备出门时正巧碰上了从永宁侯府回来的云瓷宁和淳熙,看云瓷宁一脸郁闷的样子,叶晔开了个玩笑道:“怎么,吃的被人抢了?”怎么他感觉云瓷宁自打进了这永宁城便一直是颓废的样子呢? “哎。”耷拉着脑袋的云瓷宁长叹一口气,“狗蛋也走了。” 原本她是欢欢喜喜地抱着一对玩具去找狗蛋问他有没有想自己的,却不想等到的却是晏佑的一句:“狗蛋被他的亲戚接走了。” 云瓷宁一肚子怀疑,当初狗蛋找自己的时候说父母早便去世了,自己一直是一个人,哪里来的亲戚?再者,哪有亲戚接人不光明正大出来见人,反倒是偷偷摸摸地走了呢? 无数的阴谋在云瓷宁脑中浮现,以她的脑洞,早已脑补到了狗蛋可能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孩子,被刺杀之后好容易逃出来,故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结果现在又被人抓回去了。 可是在瞧见那孩子亲笔写的信后,云瓷宁无言了。 确实是狗蛋的笔迹,云瓷宁第一次看他写字时心里头暗暗赞叹,这么小的年纪写出的字都笔走龙蛇,而自己……笔走蚯蚓还差不多。 上头大略感谢了一下这段时间云瓷宁对他的照顾,现在他必须回去了,回去哪里,没有说。信封上还说:“泥老虎我拿走了。” 拿着信的云瓷宁不知是笑还是哭,明明勾起了嘴角,面上却有两道泪痕,眼泪簌簌地掉。 好像心又被挖去了一块儿。 养了这么久的狗蛋变成了白眼狼,连告别都没说一声便跟着别人跑了。 云瓷宁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过的是这般浑浑噩噩,像是一场梦,大梦一醒,全都散了。 小黄鸡跑了,狗蛋走了,凤瓴回京了,晏佑近日也学乖了,听说老侯爷打算教他明年去考科举,从前喜欢看话本儿的他,难得手里捧了本《诗经》在读。 “正巧你们回来了,今晚同师兄我去义庄一趟。”叶晔抬了抬手里的药箱,对还在神游中的云瓷宁道。 他一说话,云瓷宁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义庄?你要干吗?”云瓷宁心里头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开棺验尸呀。”叶晔说的轻松,还挎着药箱搓了搓手。 * “医生是不是都特别胆大,半夜三更来义庄?”跟在叶晔身后的云瓷宁觉得自己自打进了义庄便觉得身后阴风阵阵,尤其是那屋檐旁边悬挂着的白绫,妖风拂过,就像是身着白衫的鬼魂在共舞。 云瓷宁吓得牙齿打颤,只能死死挽住淳熙的胳膊,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来。 “还好。”叶晔好像挺有经验一般,“停尸房都进过了,怕这个作甚?”说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哦,对了,其实医生胆子还是挺小的,他们最怕的就是医闹。” 义庄的大门前头,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吓得云瓷宁直接跳了起来扒在淳熙的身上,原本没被吓着的淳熙与叶晔也都惊叫一声。 细看那黑影,原来是只癞皮狗,瞎了一只眼的狗站在门前冲着三人“汪汪”叫着,凹下去的眼窝旁已经流了脓。 扒在淳熙身上的云瓷宁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还好是只狗,三人惊魂未定,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死狗,要死啦,叫什么叫!” 义庄里头,一个手里拿着鞋的老头愤愤不平地叫着,抄起鞋便要冲着那狗打去,癞皮狗一转身溜得飞快,却因为瞎了一只眼没瞧清楚眼前的柱子,“嘭”的撞了上去。 120.义庄诡夜,咋了大爷 “李大爷。”叶晔深吸一口气,大喊了一声。 举着鞋的李大爷勉强抬起脚将鞋穿上,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叶晔的身前,盯着他腰间的八卦腰带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呀,你就是官老爷说的那个……那个……什么?” 看着大爷有些迟钝的反应,方才还十分害怕的云瓷宁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嘲讽自己师兄的机会,“某人不是说自己在永宁的人气很高吗?” 叶晔“切”了一声,没有接话,对李大爷拱手作揖道:“在下叶晔,您可以叫我阿晔。” “啊呀,阿晔啊。”李大爷拿他那只方握着鞋的手拍了拍叶晔的肩膀,原本整洁的道袍上瞬间多了一个黑糊糊的手印。 叶晔身后的云瓷宁更是笑的差些在地上打滚儿,同叶晔相处的这几天,她察觉出来前世作为医生的叶晔多少有点儿小洁癖,现下这么大一块儿黑手印擦在他的肩膀上,此刻肯定难受死了吧? 果不其然,叶晔此刻气的脸都憋红了,而李大爷却像没有察觉一般仍旧用那只手在叶晔的袍子上抹来抹去,“啊呀,这衣裳可真排场啊。” 叶晔抽了抽嘴角,迅速向后退了一步,想着方才他弄脏了自己的衣裳,自己又让他叫了自己“阿爷”,算是扯平了吧。 这么想着,心里头果真好受了些。 “哎。”李大爷见他那般躲闪自己,有些丧气地垂下了手,“老头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呆在这里看尸体,果然是招人嫌。” “没有没有,大爷你这是在牺牲自己,为这些无家可归的亡魂超度呢。”叶晔连忙摆起了手,扯起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趁着李大爷在前头领路不注意的空当,连忙回过头朝着云瓷宁和淳熙使了个眼色。 奈何两个师妹如同摆设一般,一个愣在原地,一个抱臂吹口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走在前头的老头笑了笑,爽朗的笑声似乎能将这里的阴气驱散,将门大开,点燃了里头的一盏灯笼,接着蜡烛全部燃起,昏暗的义庄里头登时亮了起来。 云瓷宁刚跨进去便体会到了一场视觉盛宴—— 是那种看了就会吐的视觉盛宴。 李大爷如同没事人一般,走到一口棺材前头将棺材盖打开,眯眯眼道:“这个是那个逸江河畔发现的尸体。”说罢,便提着灯笼退到了一边。 义庄里头的尸体还未下葬,棺材盖也只是盖上并未钉住,可天气渐热,这些尸体总是存放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里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 云瓷宁捏着鼻子,站在一旁直皱眉。 一旁的叶晔坏笑着撞了她一下,被撞得趴在棺材口旁的云瓷宁瞪大了双眼,“李大爷您确定是这具尸体?” 这踏马明显是个男的啊?! 在一旁打瞌睡的大爷一惊,凑上去看了许久,“哦,男的啊,可能是老头我记错了。” 瞥了一眼棺材的叶晔推了推,将那口棺材盖好,又跟着李大爷走向了另一口棺材。 “大爷,这是个孩子。” “大爷,这是个老婆婆……” “大爷,算了还是我们自己找吧。”快要被逼疯的叶晔拍了拍脑门,无奈道。 晃晃悠悠的李大爷摇了摇手中的灯笼,“哎呀,老啦,才喝了一盅酒就不记得尸体摆在哪里了……”说罢,又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走了。 “死狗,死到哪里去啦!”走到门槛前的李大爷差些跌跤,脱下一只鞋骂骂咧咧地坐在门槛上胡乱吼了一通之后,拿着鞋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义庄内的三人同时抽了抽面皮,云瓷宁回过神来,在叶晔的“威逼利诱”下,和他一起翻棺材盖找尸体。每推开一个棺材盖之前,云瓷宁都要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念一句:“阿弥陀佛。”希望这些人不要在夜里去找她。 正同她一样翻棺材的叶晔白了云瓷宁一眼,“你知道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你知道啊?”云瓷宁好容易推开一个棺材盖,踮着脚凑近去看了一眼,里头已经开始腐蚀的尸体将她吓了一跳,“你看这个是不是?” “和尚不会像我们这样骂人,忍不住了就会说一句‘阿弥陀佛’,大概就和你平常说的‘呵呵’差不多意思。”叶晔冷笑一声,走到云瓷宁跟前去看里头的尸体,“这是第一具,不错,接着找。”说着,叶晔拍了拍云瓷宁的肩膀,用一副“年轻人,你很有前途”的眼神瞧她。 云瓷宁撇撇嘴,小声嘀咕道:“你这么说佛会生气的。”扭了扭身子别开叶晔的手,又跑去另一个棺材去推棺材盖,由于云瓷宁力气小,淳熙一直跟在她身旁帮她一起推。 不一会儿,在义庄放置的六具尸体都被他们找了出来。 “好,我们先编个号。”叶晔转了转手中的手术刀,摇头晃脑地看了看六口被打开的棺材。 立在原地的云瓷宁站的腿都酸了,想找个地方坐,环顾四周却连个椅子都没找着,总不能坐在棺材上吧? 叶晔走了一圈儿总算是把六具尸体都瞧了一遍,见他停在最后一口棺材前头,仔细地将尸体脑袋后头的那根长钉拔了出来,看的云瓷宁脑子一疼。 那根长钉,大约有一寸半长,却有一寸没入尸体脑中,他们发现尸体时,双目爆睁,可以想象她生前受到了怎样的待遇。 这是唯一一具除了有蛇牙印以外还有它伤的尸体,叶晔小心翼翼地将取出的长钉置于干净的布上头,让云瓷宁替他拿来一根蜡烛瞧瞧。 跳跃的烛焰,映照出长钉上头繁杂的花纹。 这哪里是一根长钉,更像是一件精致的暗器。 钉身上雕刻着蝎子、蜈蚣、蛇、蜘蛛、蟾蜍,看似散乱却暗藏联系,仅仅这雕工便足以让人叹为观止。 “织天阁?”叶晔放下了长钉,忽而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般简单,不管是蛇的牙印还是这根长钉,好像所有的证据,都明明确确地指向了毒仙谷的那位。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可叶晔总觉得还少些什么,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简单的就好像是有人早已布好了一张网,等着自己往里头钻。 121.活不下去,去养黄鸡 “织天阁是什么?”腿站的有些麻的云瓷宁只好在离自己不远处走了几圈,活动活动筋骨,看着叶晔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不禁问了一句。 “许多年前江湖上的一个门派,以制毒为主,现居毒仙谷的毒仙曲千靥从前就是那个门派的。”叶晔不知道云瓷宁同曲千靥的关系,直接将证据所指说了出来。跳跃的烛火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叶晔眸光一闪,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紧抿双唇道:“这些女子的脖颈上皆有蛇的牙印,据说曲千靥身旁养着一条大蟒蛇……” “不可能!”说这件事是毒姐姐做的,云瓷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如果曲千靥当真是个蛇蝎心肠的人,又怎么会在自己闯入毒仙谷之后不仅没有怪罪她,还教给自己毒典?“肯定是有人陷害!” 织天阁不是早就没了,那余下的武器谁又知道是不是落在了他人的手里?连仵作都说了,用银针检测,尸体内并无蛇毒,说不定那蛇的牙印只是凶手的障眼法罢了。 “是不是陷害,还需要进行下一步检查。”叶晔脸色未变,走到三具还完好的尸体前头,慢慢地想要掀起尸体的下裳。 “你干吗?!”寂静的义庄里头,云瓷宁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变态!” 被云瓷宁的尖叫吓了一跳的叶晔转身迅速打开了自己的药箱,一本正经道:“检查一下死者生前有没有受到侵犯。” 一旁的云瓷宁和淳熙愣在原地,看着叶晔又继续方才的动作,不由得将脸扭到一边,不去看正在检查的叶晔。 “医者,看病时需澄神内视,望之俨然。作风严肃,不涉yin邪。这是历代传承的医德医风里头写的清清楚楚的,心中澄澈,便难生邪念。”正经起来的叶晔一边同云瓷宁和淳熙讲着大道理一边进行检查,“愣着干吗?过来搭把手啊!” 叶晔上一秒还是白衣天使的形象下一秒便荡然无存,检查完后的叶晔两条眉毛拧的更紧了。 “三具尸体生前均没有受到侵犯,但最后一具尸体体内,确实有蛇毒。”再仔细瞧那尸体,衣衫不整,死前似是经过了激烈的挣扎。 这具尸体和第三具尸体均在逸江河畔不远处,一个是孤女,一个是乞丐,身上穿着都不如其他整洁,如果…… 如果第三具尸体是淹死的,那么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这个凶手,和他一样,有洁癖。 不知是什么原因,要捉少女去做什么事情,脖颈上的牙印,可能是凶手的,也可能是凶手身旁养的蛇之类的东西所留下的,而他每次在确定目标时,都不是亲自出手,直到出手之人将猎物捕获,他才会出现。 而孤女和乞丐,因为穿着不整洁,并未被他划分在猎物的范围之内,孤女可能是在挣扎之中掉入逸江淹死,乞丐大概是惹恼了凶手,才引得那一根长钉刺入脑袋。 “你觉得,这个世界会有人练什么采阴补阳之术么?”叶晔想明白了,脱下手上的手套,将药箱盖上,双眸紧盯着云瓷宁问道。 死去的六人,均是年龄十六左右的少女。 云瓷宁抽抽嘴角,“采……这玩意儿是小说里头才有的吧?”再说了,采阴补阳不是要……那啥么……可是叶晔刚才也检查过了,结果并非如此啊。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小说里?”叶晔的一句玩笑话,如同五雷轰顶,炸得云瓷宁一下缓不过神来。“关键要看这本小说是什么类型的。” 一脸懵逼的淳熙根本听不懂他们俩在讨论什么,瞧着天色渐亮,即便是检查完了,恐怕还要忙活好一阵子,只道:“既然检查完了,我们便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叶晔点了点头,总是这样熬夜将身体熬垮了也不好。 三人将棺材盖又盖好后才预备出义庄,还未跨出义庄的门槛,一阵强风便朝着三人刮来,若不是几人及时抱紧了义庄里头的柱子,恐怕早便被风给吹跑了。 “嘭——”沉重的木门轰然合上,与门框合为一体,任三人怎么在里头推都推不开,而义庄里头的蜡烛,也因为方才那阵风纷纷掉落在地,迅速燃了起来。 “这地上……是油!”叶晔瞧着燃烧速度不正常的火焰,登时反应了过来,怪不得他一进来便奇怪义庄里头怎么这么多水,原本以为这里本就潮湿,现在看来,这一切怕都是个圈套! 有人要将他们置于死地,顺带着毁尸灭迹,一石二鸟,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人有些躲闪不及,加上叶晔方才发现义庄里头被人泼了油,更是提心吊胆。 唯一的出口已经被人封死,难道他们今日就要被烧死在此处? 股股浓烟绕梁,如同一团灰色的鬼魂盘旋,灼热的气息喷鼻而来,呛得云瓷宁说不出话来。义庄之中浓烟弥漫,叶晔只能捂住口鼻道:“快跑到墙角!” 声音还未传出去多远便被轰然塔下的房梁声掩盖,“嘭——”的一声,叶晔和淳熙眼睁睁地看着倒下的房梁将他们同落后的云瓷宁隔开。 火苗又迅速蹿上了房梁,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似乎在向着云瓷宁狰狞地笑。 “咳咳咳……”尽管云瓷宁已经及时捂住了口鼻,却仍旧免不了将烟灰吸入鼻腔,呛得她眼泪直流,就像是小时候发高烧,昏昏欲睡,眼前一片红光,她分不清眼前的身影是人是鬼。 “保持清醒,不要睡!”胳膊忽然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云瓷宁想要睁开双眼,却不知为何面前的身影十分模糊,“小黄鸡……” 连她都不知为何,会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不是人死之前都会不自觉的喊出自己最喜欢人的名字? 臭黄鸡,撩完了便跑,姑奶奶跟你没完! “小黄鸡你个头啊,都他妈要死了还想着小黄鸡,妈的,活下去再说,活下去以后十个八个养鸡场任你养黄鸡!”横抱着云瓷宁的叶晔跌跌撞撞地躲开掉下的木板,并不知道云瓷宁口中的小黄鸡是什么,总算是跑到了墙角同淳熙汇合。 122.一世枭雄,要钻狗洞 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的淳熙双眸一亮,将方才叶晔交给她的药箱又递给了叶晔。 虽然现在墙角还是安全的,但火势总会蔓延到此处,他们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要尽快想办法出去才是。 叶晔一斜脑袋,忽而眼尖瞧见了墙壁旁边塞着一捆稻草,二话不说,蹲下身便将那捆稻草给拖了出来,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正好能钻过去一个人。 义庄多年未曾修葺,漏雨什么的是常有的事,这个洞原本是个小小的狗洞,根本就容不得人钻过去,哪想那只瞎了眼的癞皮狗实在是太过跳脱,慢慢地便将这洞给撞大了些,李大爷为了防止那狗乱跑,便拾了一捆稻草将这个洞给塞住。 想不到,那条癞皮狗刨的洞如今竟成了他们三人逃脱险境的生门。 贴在墙角半蹲着的淳熙掐着云瓷宁的人中让她保持清醒,瞧见叶晔对着她招手,忙将身子朝着那边移动了一点。 “从这里出去。”有些洁癖的叶晔现在已经不管钻不钻狗洞了,命重要还是衣裳重要?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好。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清醒了些的云瓷宁,由于方才吸进了不少烟灰,现下脑子仍旧有些昏沉,嘴唇已经干裂。 瞧着她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叶晔将淳熙一把拽了过去,“你先出去,出去接应她,我断后。”这个狗洞一次只能钻一个人,越到后头越危险,可云瓷宁现下浑身乏力,很有可能耽误的三人都出不去,不如让淳熙先出去,再帮助云瓷宁出去。 “嗯。”淳熙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容他们在多想,趴下身子便从狗洞里头钻了出去,接收到新鲜空气的淳熙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连忙低下头对里头的叶晔道:“快将姑娘拉来。” 叶晔也不管他那个宝贝药箱了,十分暴力地将云瓷宁给推进了狗洞,外头的淳熙拉着她的胳膊,奈何云瓷宁腕上的银镯子却不知为何卡在了那狗洞旁,挂住了衣裳上头的装饰,怎么动也腾不出另一只手。 身后的火焰还在燃烧,如同疯狂生长着的藤蔓想要攀上叶晔的身子。 “嘭——”又是一道房梁砸了下来,差些将叶晔的药箱砸个粉碎。 仍旧留在义庄里头的叶晔毫不客气地踹了云瓷宁一脚,将她的屁股踹的生疼,同样接触到新鲜空气的云瓷宁咬着牙揉了揉屁股,还未开口骂他,里头的叶晔却忽而推出了一个药箱,双目灼灼,如同天幕中的星辰,嘶吼道:“替我保管好它,一定……一定要保管好它!” 接住药箱的云瓷宁还未回话,便有无数的火星子朝着自己的脸打来,云瓷宁本能地一躲,直直跌坐在石子铺的地上。 被叶晔踹了一脚的云瓷宁的屁股又被石头摧残了一下,疼的她五官移位,可她亲眼瞧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被火吞没,只觉再疼也麻木了。 “师兄!”云瓷宁难得没有叫他“死变态”、“臭屁医生”,真真正正地喊了声“师兄”。 可寂静的夜里,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再无回应。 “哈哈哈……无知小儿,也敢坏本尊的好事!”清冷的风,不像是拂面的春风,倒像是刺骨的寒风,如同一根又一根的长针,刺痛云瓷宁的每一个关节。 “什么人?!”听见声音的淳熙迅速将剑自剑鞘中抽出,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摇曳的树影之下,立着一个人。 玄色长袍,斗篷,阴郁的眼。 那人一步步走近,淳熙握着剑柄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他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影子。 有人说,七月十五,鬼夜行于街市,辨别鬼与人的最好办法,便是看他有没有影子。 淳熙原本不相信鬼神之说,可现在看起来,从前一向镇定的淳熙,手竟开始抖了起来。 跌坐在地上的云瓷宁慢慢站了起来,提着药箱,原本整齐的发髻也因为方才钻狗洞变得散乱,落下几缕秀发,风将发丝拂起,凄冷的月光之下,比起仙人,她更像是一个前来索命的女鬼,毫无美感。 “就是你害死了我师兄。”没有血色的唇开口,声调平静,凉凉的,不像是从前那个活泼的云瓷宁。 斗篷人没答话。 “姑奶奶跟你拼了!”云瓷宁将药箱塞进淳熙的怀里,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直冲着那人刺去。 连剑都不会握的云瓷宁,在夜风中跌跌撞撞。 “姑娘!”淳熙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一手提着医药箱,一手想要去夺过云瓷宁手中的剑,还未等她伸出胳膊,云瓷宁手中的剑却早已向前送了出去。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那斗篷人动都未曾动,直直立在原地,两人亲眼瞧见那把长剑刺进了那人的胸膛,鲜血在黑色的长袍上弥漫,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血腥味。 云瓷宁显然被对方不躲的反应惊呆了,双手拉回,想要将剑给拔出来,却不想那剑锋太过尖利,云瓷宁一个趔趄时,正巧被剑割破了手指。 “滴答。” 即便这般轻的一声血滴声,在那人的耳朵里,却好像是放大了十倍、百倍一般,听的清清楚楚。 舌尖滑过唇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足以教他疯狂。 “太阴血,哈哈哈……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淳熙与云瓷宁正发愣的功夫,又一个身影自天上跃下。 玄色长袍,斗篷,阴郁的眼。 那只手,不应当说是那只利爪,正朝着云瓷宁的咽喉而来,尖利的指甲,似乎可以将她那白皙的脖子刺穿! “铮——”剑身同指甲触碰,擦出零星的火花,反应过来的淳熙一把从云瓷宁手中夺过剑直冲斗篷人而去。 黑夜之下,两个纠缠的身影,宛若山洞里的蝙蝠,展翅而飞。那人的眸子,恍若散发着绿油油的光芒,从未自云瓷宁的身上离开,被淳熙纠缠的烦了,索性一掌震开淳熙的长剑,绕过她,展开斗篷,朝着云瓷宁奔去。 “姑娘!”失了剑的淳熙只能干着急,眼见着距离那般远的云瓷宁就要被那斗篷人扼住喉咙,一声巨响却在此时响彻云霄。 123.在下逼王,有何贵干 云瓷宁只记得自己回头之时,瞧见那熊熊燃烧着的火焰之中,一人提剑直冲云霄,一袭蓝色道袍在风中飘摇,广袖翻飞,大喝一声,如同九天雷动,震破山河。 夜幕之中,剑光化为星辰点点,身型旋转如风,星星之火在他周遭飞舞,此刻的叶晔,宛如一只浴火的凤凰! 剑锋旋转而起,双眉紧锁,转腕向前刺去,乌云滚滚,像是要将天上的那轮明月吞噬,叶晔足下轻点,凭虚御风,闭眼拈诀,颀长的身型如同一棵劲松在霜雪中遗世独立。 “轰隆隆——”柔和的月华淹没于天际交替的剑痕之中,雷声、闪电声、剑鸣声划破寂静的夜空,闪烁的星子似是下一刻便会被叶晔手中的剑挑落在地。 义庄门前的白绫,正在疯狂地舞动着,埋在地里的落花被风雨无情地吹打。 叶晔的身后,显出三个同样大小的蓝色八卦图,每一个图中,皆有无数剑影,原本应当被他拿在手中的剑,此刻如同有人操控一般,浮在空中,发出幽蓝的光。 “万剑来朝!” 山河震,云风涌,仗剑凭虚御风。万剑归,天地同,听彻九天雷动。 无数的飞剑朝着那斗篷人狠狠刺去,就算是现在的武林高手见着这样的场面也得被震慑一时,那斗篷人却如同没有瞧见朝自己飞来的剑一般,闲庭漫步,悠悠后退两下,展开玄色斗篷,双手于胸前不紧不慢捧出一个球,红色的光芒愈发刺眼。 “去!”斗篷人怒目圆睁,将怀中那团红色光芒推了出去,同前来的飞剑撞上。 嗜血的红同冰霜的蓝撞击的那一瞬,恍若天地万物全部静止,就连簌簌下落的雨滴,也都浮在了空中。 斗篷人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在那团红光还未将飞剑完全吞没之时收掌,背上的剑应势而发,挑、拨、架、打,每个招数都使了出来,好像在同眼前的叶晔玩过家家一般悠闲,而只有叶晔自己知道,他向自己刺来的每一剑都暗含内力,如若自己稍有不慎躲闪不及被刺中了,便是九死一生。 险象环生间,叶晔凝眉,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将内力全部输入剑中,原本有些暗淡的蓝光瞬间明亮了许多,长剑直指斗篷人,却不想那剑竟在快要刺中斗篷人双眸时堪堪停住。 那人周遭释放出的气息让叶晔近不了他身旁半分。 谁知道面前这个老妖怪活了多久,仅拼内力,叶晔的胜算不大。 忽而,叶晔灵光一闪,收起手中的长剑,飞身至淳熙身旁,“按照师父教你的,帮我。” 调息好后的淳熙听闻叶晔的吩咐,不敢稍有怠慢,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同他一起对付面前的斗篷人。 此人武功不在他们任何一人之下,如若不联合起来,怕是三人今日均会将命交代在此处。 “好!”淳熙点点头,于空中挽起一个剑花,飞身向前,很快便加入了战局之中。 原本一对一的较量变成了二对一,那斗篷人不但没有警觉,脸上的笑容反倒更甚,轻蔑的笑声自他口中传出。 尽管两人瞧不清他的笑容,但光听这笑便觉得那人是在故意挑衅他们。 毛毛细雨之中,两道蓝色的光芒闪绕,一个负责吸引斗篷人的注意力,一个专门找他的薄弱地方进行攻击,云瓷宁指尖的伤口并不大,流的血也不多,可一旦被那人闻到,便像是有一只手在扯着他的衣襟,邀请他过去一般。 那场大火不久之后便被细雨扑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烧焦的味道。 躲在远处的云瓷宁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战势,她的心情与正在作战的两人一样紧张,此刻她只后悔为何当初上山时没有和师父学上几招,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能,差些害死了叶晔不说,还要拖累淳熙。 “快!阴阳剑法!”正挽着剑的叶晔忽而高声提醒身旁的淳熙,自己则是运起轻功上前拦住想要朝着云瓷宁那边去的斗篷人。 阴阳剑法,是清平门历代传承的一种剑法,分为太阴剑与太阳剑。 “柔者阴,刚者阳。以柔克刚,刚柔并济,是为阴阳。”淳熙与叶晔的声音在夜空中同时响起,两道剑痕划破惨白的天幕,如同两条吐着信子的白蛇,在空中游动。 淳熙同叶晔习的剑法动作十分相似,但仔细瞧起来,这两种剑法又是相辅相成的。 阴阳剑法,缺一不可,唯有两人合作,才可以将这种剑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嗤,雕虫小技。”斗篷人并未被这种剑法吓到,一抖斗篷嗤笑道:“气血不纯,反倒来习这阴阳剑法,就不怕功力被反噬么?” 执剑的两人同时手臂一僵,清平门内部的功法,为何他会知道的这般清楚? 站在远处的云瓷宁看见两人僵住的动作,双手作喇叭状大吼道:“打啊!揍死他,攻他下盘!” 战局之中原本凝气汇神的两人听见这话差些破功,云瓷宁莫不是敌军派来的奸细? 太阴剑法,拥有太阴血的人修习功力尤为突出,所谓太阴血,便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之人的血。而太阳剑法亦是如此。若是气血不纯之人习此剑法,心有外物或是急于猛进,很有可能走火入魔,功力被反噬。 可天下哪有那般多拥有太阴血与太阳血的人?故而对于阴阳剑法修习的对象并未做严格的限制,唯有静心,才可练成。 反应过来的叶晔与淳熙又继续投入战局之中,滚滚雷声渐歇。 “掌阴阳,立乾坤。” 阳者,怒斩狂澜,剑转流云。 阴者,鹊踏枝足,邀凤来鸣。 阴阳归一,势无不破。 一副宽大的八卦图在斗篷人的头顶渐渐显现,如同一块儿大石缓缓压来,即便是站在远处的云瓷宁,此刻也觉得自己被这八卦阵困得喘不过气来。 尽管斗篷人依旧一副嘲讽的样子,但叶晔与淳熙都瞧得出来,他的身子在慢慢躬起,死命地撑着。 八卦图越变越大,眨眼之间,倾于斗篷人的身上,瞬间化作一条晶蓝的锁链将那人死死捆住。还未等叶晔与淳熙靠近,斗篷人的脚下却升起一股黑色的旋风,围着那人打转,卷起地上层层落叶,让两人近身不得。 “哈哈哈,小子,你还是嫩了些!”狂傲的笑声淹没在天际之中,再细看眼前,晶蓝的锁链锁住的,唯有一缕黑烟。 那人逃脱之后,原本坚韧不摧的锁链如同脆生生的冰般,瞬间四分五裂,消失的无影无踪。 124.阴阳剑法,把你打趴 “他奶奶的,居然被他跑了。”收起剑的叶晔站在原地啐了一口,不平道。 那玩意儿到底是人是鬼,被捉住了还能化成一股子黑烟逃了。 斗篷人是人是鬼云瓷宁不知道,但她觉得面前的叶晔是鬼,壮着胆子上前戳了戳他的胳膊,道:“嗳,臭屁医生,你不是死了吗?” “主角哪有那么容易死啊?”叶晔转身,挑眉高傲道,双手抱臂用一种十分鄙视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云瓷宁一眼。 原本白皙的脸因为方才那场火染成了个大花猫,白一块儿黑一块儿的,淳熙的脸也没好到哪里去,而自己身上,却是一尘不染。看着看着,叶晔不由得得意地笑出了声来,直到他瞧见被放在地上的药箱,笑声才戛然而止。 “怎么把我的宝贝药箱放地上,多脏啊!”叶晔迅速将药箱从地上提了起来,顺便掏出个帕子擦了擦药箱的底,“嘿,小师妹,你为何觉得我会死啊?” “不是快死了还让我帮你保管好药箱。”说的那么煽情,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云瓷宁给了他一个白眼,脑袋转向别处。 叶晔重新背起了剑,“这不是提着药箱不好打架嘛,所以暂时交给你保管咯。” 哦,那你不就好棒棒,要不要我为你方才装的那个逼鼓鼓掌? “可你方才明明被大火……”那火星子看上去小,可一旦溅上去都是非常疼的,方才火势那么大,为何她和淳熙两人浑身脏兮兮的,为何叶晔不但没有受伤,身上还干干净净的? “习太阳剑法者,以火护身,方才那把火呀,对大师兄不但没有害,还有益处呢。”一直未曾说话的淳熙,双眸亮了亮,解释道。 “那你不早说,害我伤心了那么久。”云瓷宁撇撇嘴,浪费感情啊。 被训了一顿的淳熙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低下头道:“方才情况紧急,淳熙也是刚刚才想起来的。不仅如此,太阳剑法修习至第九重的,还可以随意控制火呢。” “那修习太阴剑法就可以随意控制水咯?”云瓷宁眨了眨双眼,不知道心里头又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现在后悔了,十分后悔!要是学会了什么太阴剑法,遇见自己不喜欢的人,虽然不能用水淹死他,至少能在他开心的时候浇一盆凉水,想想都觉得解气。 “是,姑娘真聪明。”没有看透云瓷宁心中坏心思的淳熙笑着夸奖了云瓷宁一句。 “小师妹,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啊?”擦完药箱的叶晔忽而问了一个同今日要办的事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问题。 “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生日她知道,但是生辰八字,她还真不明白,古代人都是用天干地支纪年的,而她把天干地支认全都有些困难,更莫要说将生日换算成天干地支了。 “姑娘的八字是——辛丑,辛未,癸卯,己酉。”淳熙打小便跟在云瓷宁身旁,她的生辰八字也记得清楚,现下叶晔忽然问起来,虽然不知是因为什么,但也脱口而出。 听到答案的叶晔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怪不得刚刚那个斗篷人说什么太阴血,阴年阴日阴月阴时出生的人,本应该是最适合修习太阴剑法的啊,师父没教你?”云瓷宁那小身板,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一点儿都不像个会武功的料。 “上山的时候师父给过我一本武功心法,可惜我参不透,没看几天便扔了。”上面画的密密麻麻的什么穴位什么经脉,还要让她全都记下来,记文字还成,背不下来至少还能抄一抄,那么多画,她怎么记啊。 “清平门的基础心法,你给扔了?”叶晔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如何说她。 方才他那一招“万剑来朝”早已赢得了淳熙的尊敬,淳熙又是个喜欢练武的性子,听他说起纯阴八字,不由得来了兴趣,上前问道:“师兄可是纯阳之命?” 叶晔的资质优良,又早早地出师,除了后天的努力,与先天的优势也分不开吧? “我嘛,我还差一点。”他是阳年阳月阳日阴时生的,算不上纯阳之命,但比别人强多了。“既然今日那斗篷人肯出招,便已经证明他露出了蛛丝马迹,现在我们要做的便是想个办法再把他引出来。” 叶晔说着,回头向淳熙和云瓷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同自己离开义庄。 “可是,那些尸体都被烧了,我们岂不是连证据都没有了?”云瓷宁看着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的义庄,心里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他们要坚持开棺验尸,现下连尸体都烧成了灰,那些死去的女子真真是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了。 “有这个就好。”走在前头的叶晔抬了抬手,勾勾嘴角道。 白色的帕子里头,包裹着一根银色的长钉。 “那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再引出来?”云瓷宁提了提自己的衣摆,跨过一层台阶,紧追不放。 “你啊。” 这话听得云瓷宁毛骨悚然。 “我?你是说……太阴血?”那她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若是一不小心被吸成了干尸可怎么办? 走在前头的叶晔没有回答,摩挲着手中的一块儿太极形木板,正是那块儿在逸江河畔旁发现的木板。 师父啊师父,如若我最终查出这件事同清平门脱不了干系,是多么的可笑。 正派弟子,堕入魔道,习此邪功,害人性命,早已同清平门的门规背道而驰了。 * 叶晔一行人回去之后将结果大略同穆青云说了一遍,并对尸体被烧毁的事情表示十分惋惜,希望穆青云好生劝一劝死者家属。 坐在椅上的穆青云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总觉得叶晔是存心来报复自己的。先前他没有出面对家属说开棺验尸的事情,现下更严重的事情出现了,叶晔却把锅直接甩给了自己。 大师兄一脸无辜地坐在穆青云的对面,“丞相大人,这是公事。” 说得好有道理,一向善于言辞的丞相大人此刻竟然想不出什么话反驳。 尸体又不是叶晔要去烧的,人家为了抓捕幕后凶手还差些没命了呢,要不是那太阳剑法护着,怕早就和尸体一样变成了块儿黑炭了。 穆青云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叶道长说的极是,家属那边本相会极力安抚,昨夜道长辛苦了,先回驿馆休息会儿吧。” 见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叶晔也没有强留,顺了包茶便大大咧咧地走了。 125.何方妖孽,在此装逼 “果真是好茶配好人呐,这六安瓜片当真不错。”叶晔咂咂嘴,还在回味唇齿中留下的茶香。 “道长若是喜欢,本相教他们包一些与你。”丞相大人一挥手,一包茶叶便呈了上来。 “那贫道便多谢丞相大人了。” “道长仙风道骨,最适饮此茶了,何必客气。” 出了门的叶晔看着手里头的茶包勾了勾唇角,商业互吹结束,终于可以暂时放松一会儿了。 驿站的门口栽着两棵柳,有折柳赠别之意。 走到门前的叶晔发现平日里有些冷清的驿站门前,现下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的四面以丝绸包裹,木制的围栏上头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围栏周围还绑了红绸用以装饰,精致的窗牗以淡蓝色轻纱遮挡。 就这排场,就这架势,一瞧里头坐着的人身份便不低。 叶晔呲了呲牙,转头进了驿站里头,还未走近云瓷宁的房门,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阵说话声:“阿兄,你先别急,文茵姐姐一定会没事的。那个臭……呃,我是说我师兄他医术了得,肯定能治好文茵姐姐的病。”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一缕阳光照进屋中,那个倚在门框上的人,在阳光的照射下,浑身发光,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云瓷宁本能地眯了眯眼,尽管知晓来者是谁,却仍旧喊了一句:“何方妖孽,竟敢在此地装逼!” 倚在门框上的叶晔将头发一甩,邪魅一笑,想象着自己此刻是如何的狂霸酷炫拽,走向床榻旁坐着的那个青年,抱拳行礼道:“在下叶晔,白瑾的师兄。” “我现在终于知道当初在武林大会上他为何会被人追着打了三里了。”立在一旁的云瓷宁朝着淳熙悄悄挪了两步,同她咬耳朵道。 “为什么?”淳熙不明白为何云瓷宁突然提起这件事,便顺着她的意思问了下去。 云瓷宁扬了扬下巴,“你看他行抱拳礼的姿势。” 右手为掌,左手为拳,这踏马不是找死是什么? 中原人向来以谦逊为主,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抱拳礼,里头可蕴含着大奥秘。 正确的抱拳礼是左手为掌,右手为拳。左掌为文,右掌为武,有文武兼学,想要向对方请教之意。 可一旦反过来,这里头的意义便完全变了,是不尊重对方的“凶拜”,更有同对方一决生死之意。 武林大会上,叶晔向对方行这样的抱拳礼,简直就是在赤果果地向对方发出挑衅:“老子就是武功高,你有本事来打老子啊!” 不追着他打才怪! 然而完全将心思放在文茵身上的云瓷央根本就未曾注意到叶晔的抱拳姿势,只起身作了个揖,点头道:“叶道长,听闻叶道长医术高明,可否……可否替在下查查,文茵郡主到底怎的了?” “对啊,师兄,快帮忙查查。”云瓷宁忙在一旁催他。今早她刚起来想要出去转转,看看腌柚子有空没有,还没出门呢,便瞧见了掀开车帘正同车夫谈话的云瓷央。 云瓷宁悄悄后退两步,转了个身,像个偷了油的老鼠一般想要躲进驿馆,却不想云瓷央的声音已经先她一步响了起来,“小妹!” 踮着脚准备溜之大吉的云瓷宁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何早已回了云扬的云瓷央现下会出现在驿馆门口。 该不会是来抓她回去成亲的吧? 僵硬地转过了身,云瓷宁勉强抬起一只手,干笑道:“啊哈哈,阿兄这般巧啊,你也来住驿馆。”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看着怕自己如同老鼠怕猫一样的妹妹,云瓷央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此行不是带你回去的。” “呼。”云瓷宁松了口气,用衣袖擦擦额角的汗,只要不是来带她回去的,什么都好说。“那阿兄你来干吗?”总不会是因为想她吧? “文茵她中毒了。” * “并不是毒,而是蛊。”替文茵把完脉的叶晔坐在椅上,身子随意地向后一靠,“此蛊名为无魄,中蛊者十五日之内没有解蛊,便会变作一个活死人,最终死在梦中。” 说到此处,叶晔紧锁眉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吸了口气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苗疆的东西怎么会跑到宫里头去?” 听闻此蛊效用的另外三人皆大吃一惊,十五日不解,便会死在梦中,到底是谁要用这么恶毒的方法去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文茵郡主最近可曾接触过什么陌生人,或者吃过、佩戴过从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叶晔走到床榻旁,正预备细细查看时,文茵却被云瓷央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而且还挡得严严实实,一张脸在叶晔面前晃来晃去。 叶晔撇了撇嘴,不让自己看怎么找病因啊。 “郡主一直都在七王府,没接触过什么陌生人,至于吃的用的……”他云瓷央又没有整天陪在文茵身旁,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她从前没用过的。 等等! 云瓷央忽而眼眸一闪,“香囊!”说罢,便立即解下了文茵腰间的香囊,递给叶晔。 接过香囊的叶晔并未将它打开,反倒是将它对准阳光仔细瞧了半晌,“哎,这制作香囊的布料也太次啦,上头都破了个洞。诺,你瞧。”说着,叶晔将香囊又还给了云瓷央,站在一旁的云瓷宁也凑过去瞧。 “什么布料太次,这分明是被什么东西咬破的!”云瓷宁指着那个不大不小的洞,虽然香囊破了洞,里头却没有香料撒出来,这是为何? “连你都看得出来这是被什么东西给咬破的,文茵郡主身边的丫鬟竟然丝毫未曾察觉?”叶晔转了转从香囊上头取下来的五彩绳,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文茵郡主每天晚上总不可能穿着外袍休息吧,换衣裳时定然会取下香囊,第二日还照旧带了上去,不是她心大便是她身旁的丫鬟有鬼。 叶晔不知道具体情况,可云瓷央知晓的清清楚楚。 定然是那日凤巧颜故意调换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香囊,将有问题的交给了文茵,文茵可能在当晚便察觉了那香囊有问题,却什么都没有说,正是因为凤巧颜的那一句:“香囊有驱邪避瘟的作用,郡主,可要好生保管呢。”的警告。 如若第二日进宫凤巧颜没有看见她身上的香囊,指不定又要说些什么。 可文茵没等到第二日进宫,无魄便吃完了香囊里头的香料,咬破了香囊,让她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126.风和日丽,开个趴体 床榻旁的云瓷央无言,原本他以为凤巧颜只不过是耍耍小性子,却没想到她要直接害死文茵。 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够让一个方及笄不久的少女变得这般狠毒?再想起凤巧颜的那张脸,云瓷央心里头只剩下无尽的寒意。 “既然道长已经瞧出了这蛊是无魄,可有什么法子解蛊毒?”云瓷央紧锁着眉头,急切地问道。 “对,快去帮文茵姐姐解蛊。”云瓷宁也在一旁催他,顺便还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家哥哥一顿,就京城那么点儿地方,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好。 叶晔掏了掏耳朵,眯眼道:“我是外科医生,这种玩意儿我也不懂。” 一旁的云瓷宁无语地给了叶晔一个暴栗,“怎么关键时刻一个人都靠不住。”这个鬼才大师兄都没办法,难道要去玉灵山找师父? 蛊?对,文茵姐姐中的不是蛊吗?说不定毒姐姐能够制服这虫子呢。 云瓷宁双眸一亮,“我们去毒仙谷!” “毒仙谷?可外界传说毒仙谷紫竹林中的百足阵十分厉害,妄图闯入的人,都死无全尸……” “你都说了是传说,传说你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呀?”云瓷宁的声音渐渐消失,只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 整整十一日,凤珏身上的还童已经完全解除,原本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孩儿此刻也变作了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师父!”临渊的脚步从未这般匆忙过,踏着激流中的碎石一晃身来到了大石之前。 身后的水柱击打在山涧的大石上,发出雷鸣般的水声,曲千靥席地而坐,阖着双眼,十指于琴弦之上来回拨动,悦耳的琴声自琴弦倾泻出来,伴着泉水泠泠,别有一番趣味。 听闻临渊呼喊的曲千靥并未停下弹琴的动作,反倒如同没有听见一般继续缓缓抚琴。立在她身旁的临渊瞧见师父这般反应,原本想说的事情通通都卡在了喉咙之中。 直至一曲终了,大石上的曲千靥终于睁开了双眼,语调平平:“他们来了。” 原本想要向曲千靥汇报外头情况的临渊听见这句话一惊,本以为师父一直呆在毒仙谷会什么都不知道的,没想到她不仅知道,而且还知道的清清楚楚。 “是,许多门派的人聚集在紫竹林外头。”临渊不知道为何,从前曲千靥也一直居住在毒仙谷,这么多年来没有任何门派上来找茬,今儿个却一起来了,是约好了日子前来寻仇怎的? “呵。”曲千靥轻笑一声,瞥了一眼自己手旁的茶盏,“紫竹林里头的小家伙们几日没吃东西了?你去瞧瞧吧,饿久了可不好。” 这是要将硬闯进来的人当成蛇的盘中餐了。 临渊得了令,不知怎的,方才有些担忧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不再打扰曲千靥。 * “那堵墙竟然不见了。”云瓷宁来到毒仙谷发现的第一个不同便是墙。 “什么墙?”云瓷宁提出来找毒仙时,众人心里都是有些抗拒的,毕竟别人对她的评价摆在前头,让人很怀疑毒仙是否愿意救文茵,直到云瓷宁同他们讲了自己在毒仙谷的奇遇,众人才勉强点头答应了这个建议。 云瓷宁伸出手比划了半天,“我从毒仙谷出来的时候,有一堵很高很高的墙,当时我为了爬出来,还摔了好多次呢!”差些摔断了腿!就是为了找那只臭黄鸡! 叶晔摸了摸下巴,忽而哂笑一声:“你看见的怕只是个阵法吧。” “阵法?!”云瓷宁“切”了一声,“如若那堵墙是假的,我碰上去应该会消失啊!”就像本就不存在的紫竹一样。 “被人碰了会消失的东西是最低级的阵法所造出的。”叶晔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表示云瓷宁爬了个假墙。 愤愤不平的云瓷宁此刻也不知如何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几人还未靠近毒仙谷,便听见了一阵嘈杂的声音,连忙找了个假山躲在了后头。 “嗳,毒姐姐今天开趴体?怎么外头这么多人?”躲在假山后头的云瓷宁戳了身旁的叶晔一下,小声问道。 站在紫竹林外头的这些人打扮各异,但穿着都比较随意,衣裳的布料也算不上多华丽,唯一能够确定他们身份的便是手中的武器——有和叶晔一样拿着长剑的,有用刀的,还有拿扇子耍帅的…… 这么多江湖人聚在此处,还一副凶神恶煞好像谁欠了他们五百万一样,看的云瓷宁暗自吞了吞口水。 “你觉得以毒仙的性子,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趴体?”叶晔给了她一个白眼,趴在假山上仔细地观察着那些江湖人。而一旁的淳熙和云瓷央则是一脸懵逼,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趴体”所为何物。 “我早便说过,这妖女留不得!咱们门派下最近失踪了那般多弟子,定是她用的什么妖法控制住了!”这边云瓷宁还在同叶晔斗嘴时,紫竹林前头的一个老头儿忽而生气地坐在了一块儿大石上,“哼,亏我们还是掌门,这般多弟子惨死,我们却拿这妖女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站在这紫竹林前头干着急!” 躲在假山后的云瓷宁移了移身子,瞪大了双眼问道:“怎么武林门派里的弟子还会失踪?”这些天他们只顾着去追查命案的事情,江湖中的事情却少有听说。 一只手撑着脑袋的叶晔忽而想起了什么——那日他们从义庄离开时,他特意去翻了一下斗篷人替身的斗篷,一双狐狸眼,搭上脉检查之后,叶晔发现,他有内力,还习过武。 与在小巷子里头的那个平淡无奇的替身相比,这个替身,显然是个武林人。 向来平常的替身已经不足以满足斗篷人寻找猎物的要求,现下他已经将手伸向了武林。 “齐老头,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急吗?老夫的徒儿……老夫门下最得意的嫡传弟子李末也莫名其妙地淹死在河里,老夫又如何不急着找这妖女报仇?”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道袍的老道士,从他腰间的配饰可以猜出,此人可能是仙吕宫的宫主,鬓间的白发,似乎因为失去爱徒而更白了几分。 127.一个不漏,捡捡人头 淹死在河里?叶晔眸光一闪,总觉得哪里不对,就算他发现了尸体,也应当是在义庄发现的啊?那日斗篷人已经被他的“八阵锁”给伤了,难不成他还专门回去了一趟去移尸体? 想不清楚的叶晔继续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一个大胡子大汉忽而将手中的铁锤“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管他乜嘢(什么)百足阵,我哋有咁多人(我们有那么多人),还会怕一个小小嘅阵法唔掂?(小小的阵法不成)唔如我哋兼埋冲入去(不如我们一起冲进去),为门下弟子报仇!” 假山后头的云瓷宁眨了眨眼,扯了扯叶晔的衣袖道:“臭屁医生,那个大胖子在说啥?” 正聚精会神听着几人谈话的叶晔突然被人向后扯了一下,有些不耐烦道:“听不懂。” “切。”云瓷宁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停在树梢的秃鹫忽而眨了眨眼睛,振翅飞走。 湛蓝的天空之上一只白鹤紧跟而来,发出一阵鹤鸣,高昂如同昆山玉碎,清脆如同芙蓉泣露。 那鹤拍着翅膀呼啦啦停在叶晔的身旁,“吱——”的一声,尖利而又刺耳,同方才在天上发出的那声鹤鸣完全不同。 叶晔知晓,鹤只有在惊慌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迅速将它脚上绑着的信封拆下,还未缓过神来,便听外头一声大喝:“什么人?出来!” 看着面前单脚立着的鹤,叶晔忽而生出一个想将它煮了吃的想法。奶奶的,这只蠢鹤,直接把他们全都暴露了。 “贫道叶晔,途经此地,不曾想遇见这般多江湖好汉,当真是长了见识。”叶晔连忙起身,一脸狗腿地笑,却并未向前走,一直将身后的云瓷宁等人挡住,他身后的云瓷央要照顾晕着的文茵,云瓷宁不会武功,只有淳熙一个人能帮他,只怕不能同这些人正面对上,还是先搞好关系再说。 大胡子将地上的铁锤拎了起来,在面前转了一个圈,看似极重的铁锤,在他的手上却四两拨千斤,如同泡沫般好掌控:“小喃呒佬(道士),呢度可唔系你乱噉嚟地头(这里可不是你乱来的地方),赶紧返归喝奶去吧哈哈哈!(赶紧回去)” 大胡子笑的张狂,并未对面前站着的这个年轻人有多重视,面上的胡子一抖一抖,一脚踏在地上,恍若天地都要为他抖上三抖。 叶晔面上笑容未变,置于腰前的手却攥紧了自己的腰带,眸子中闪过一丝杀气。 “喂!”蹲着的云瓷宁拽了拽他的衣摆,“怎么办?” “干掉他们。”一个不留,尤其是那个大胡子,敢让自己回家喝奶,老子打的你跪下叫爷爷!叶晔差些咬碎一口银牙,低声道。 “好!”云瓷宁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道:“我数到三,我们一起冲出去。” 不是,你都不会武功你冲什么冲啊?还未等云瓷央和淳熙开口回答,云瓷宁却早已率先出声:“三!” “咻——”只见一道身影如清风般自假山后头刮了出去,手中的手术刀蝶般窜出,钉在向自己扑来的身影之上。 长剑也好,大刀也罢,等他们近身时,正是手术刀能够发挥最大效用的时刻。 仍旧蹲着的云瓷宁没想到叶晔竟然反应那般快,扭头看了一眼仍旧在自己身后的淳熙道:“还愣着做什么?杀呀!” “奶奶的,不是说好了数到三就出来吗?你们坑老子呢?”扔完手术刀的叶晔一个转身抽出自己背上的剑,堪堪抵挡方才朝自己攻来的一招,骂骂咧咧道。 提着剑出来的淳熙抽了抽嘴角,谁知道云瓷宁第一声便喊“三”啊? 眨眼间两人已经加入战局,云瓷宁看了看扶着文茵的云瓷央,抽出他腰间的剑道:“我也去帮他们!” “小妹!”云瓷央还未来的及腾出手把自己的剑夺过来,云瓷宁的身影便早已消失不见。 这紫竹林前头站着的可不是什么虾兵蟹将,各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前辈啊,她一个连基本功都没练好的三脚猫,去凑什么热闹?你确定你是去帮忙而不是去拖后腿的? 事实证明云瓷央还是太低估了云瓷宁的猥琐与不要脸的程度。 只见自家小妹提着自己的剑悄咪咪地跟在淳熙和叶晔的身后,看那个人快没气了便凑上去补一刀,专门捡人头。 瞧见这一幕的云瓷央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我哋(我们)杀妖女系替天行道,却唔想你们竟替这妖女搏晒命(卖命)……”大胡子一句话还未说罢,便被叶晔刺了一剑,收剑的叶晔一挑眉毛,看着剑尖的血道:“大胡子,你的废话太多了。还有,老子听不懂你说的啥意思。” 其实叶晔是听得懂的,不然也不会因为他那一句“回家喝奶吧”那么生气。 看着倒在地上的大胡子,云瓷宁好奇地凑了过去,蹲在那人身旁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两个铁锤,光瞧瞧都觉得很重,自己肯定拿不起来。 小黄鸡的重剑都差点把自己带进河里去,这个铁锤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 “哎。”跟在他们身后捡人头了那么久的云瓷宁都没挑中一件自己心仪的武器,不由得轻叹口气,预备起身给这个大胡子补上一剑时,那大胡子的双眼却忽而睁开,两颗如豆的眼加上那油腻腻的胡子,看上去十分好笑。 举着剑的云瓷宁忽然如同着了魔怔一般,两只胳膊僵住。 也就是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大胡子手中的铁锤已经朝她扔来。 这要是砸中了脑袋,自己可就成豆腐脑了。 眼见着那铁锤在自己的眼前放大、再放大,听到响动的淳熙与叶晔同时回头,却早已来不及去救她。 “姑娘/小师妹!” 云瓷宁认命地闭上双眼,罢了罢了,从前穿越时还在偷笑自己能够活两世,却不想两世都是如此的短暂,可能是老天爷根本就不想让自己活下去吧…… 一声哨响,紫竹林中风声登时湮灭,只觉耳边袖袍翻动,缃色身影踏碎林中薄雾,剑上寒芒划破长空,即便是修习多年剑法的老妖怪们也对他的速度感到十分吃惊,快的就连那残影也能瞧见。 128.小鸡小鸡,来开飞机 “凤七!”身体瞬间被人横抱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在还未看清楚身旁人的面貌时,便下意识地喊出他的名字。身子一轻,云瓷宁第一次体会到了飞的感觉。 也许先前还有一次,但那是在梦中。 周遭的景色在迅速变换,云瓷宁在看清楚抱着自己的人是谁时,脸色微变。铁锤正朝着这边抡来,凤珏只当她怕了,低声道:“闭眼,别看。” 低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旁响起,云瓷宁从未想过,从前自己在书里头写过千遍万遍的俗套剧情,今日竟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们的相见,没有美酒,没有圆月,更没有秉烛夜谈,在屋顶上数星星看月亮,只有舍身相救,身旁的刀光剑影都成了他的背景。 可她却不知为何,心里头顶喜欢这种场面的相见。也许她这跳脱的性子,唯有偌大的江湖才容的下。 以天地为席,以星子为烛,江湖儿女,最是真性情。 在铁锤快要触碰到两人时,凤珏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原本朝着两人飞来的铁锤瞬间转了个方向,锤在紫竹林上头,一株长势极好的紫竹轰然倒塌,扬起一阵阵灰尘,隐藏在落叶之间的竹叶青迅速窜出,冲着闯入此地的人吐着长长的信子,将原本就混乱的战局搅得更乱。 本想偷袭叶晔和淳熙的其他人瞬间发出惨叫声,等回头瞧时,早已被竹叶青咬中了脚踝,嘴唇青紫。 将铁锤踢回去的凤珏面上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可额角却早已冒出一层薄汗。 真踏马疼! 暗自运气,两人稳稳落在地上,周遭刀剑碰撞声未停,现下还不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凤珏转身,想要去帮叶晔和淳熙,却被云瓷宁死死抱住了腰,就像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凤珏不要脸地赖上她一样。 “凤七!”说实话,云瓷宁这般叫他,让凤珏有些心慌,就像你妈突然喊你大名就表示你完了一样,平日里一直听小黄鸡早便听习惯了,忽然这么叫,倒显得有些生疏。 “我在。”凤珏攥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关节泛白。 他微微转头时,瞧见云瓷宁的双眸之上蒙上一层水雾,腮帮子鼓得像是被马蜂叮了似的。“别怕。” 凤珏腾出一只手,握住云瓷宁的,却被她迅速抽了回去,“凤七!”她看上去似是有些恼了。 也是,连说都未曾说一声,便抛下人家走了,任谁都会不高兴的。 “你还说你不会武功!” “啊?”方才还在内心忏悔自己要怎么给云瓷宁道歉的凤珏差些倒在地上,反应过来云瓷宁说的是武功的事情后的凤珏抽了抽嘴角,“这件事我一会儿再同你解释,你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再拿着剑乱刺了,听清楚了吗?” 凤珏的语气温柔,全然没有方才挡铁锤时候的凌厉,也只有在云瓷宁面前,他才能完全放下戒备,当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鸡。 “好。”云瓷宁下意识地吐出这个字,待凤珏的身影投入战局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没骨气。 这样就原谅他了?!说自己是累赘的事情要怎么算?! 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这么及时的来救我?云瓷宁的脑袋忽而被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据,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将头磕在身旁的树上,长叹口气。 小黄鸡还是从前的小黄鸡,还是那么温柔,真好。 小黄鸡不再是从前的小黄鸡,不像从前那样小孩子气,也好。 怎么看都好。 用头撞树的云瓷宁不由得傻笑起来。 “小妹,你没事吧?”假山后头的云瓷央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家小妹像傻子一般撞树,方才那个救她的人,只能看清楚身影,瞧上去似是和她很熟的样子,现下又见自家妹妹这副傻样,当不会是……喜欢了吧? 这可就难办了,今后七殿下若是回来,他们做的可不正是同焦母拆散焦仲卿和刘兰芝一样的事情,再现孔雀东南飞? “没……没事。”云瓷宁忙回过神来,为了缓解尴尬,跑到了云瓷央的身边道:“文茵姐姐还好吗?” 文茵一直被云瓷央护在怀中,又暂时没有人发现他们,自然好得很,明眼人一瞧便瞧出来了。 云瓷央点了点头,哽在喉头的问题始终没有问出,他不忍心把云瓷宁脸上的笑容打碎。 天空之上忽而出现几声鹰唳,正在打斗的众人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吸引了去,却见一只秃鹫领着数十只鹰在空中盘旋,老鹰盯着一个闯入之人便迅速直冲而下,用尖利的喙啄瞎那人的双眼,“刺啦”一声,鹰爪自衣裳上撕下一块儿碎片,又如同霹雳削平岗般跟着那秃鹫消失在了紫竹林中。 “擅入毒仙谷,死!” 临渊如同来自地府的阎王,让他们三更死,绝活不到五更。 玄色身影自幽深的紫竹林中渐渐显现,长剑出鞘,隐隐白光。 被鹰啄瞎了眼的几人躺在地上“嗷嗷”大叫,捂着流血的双眼,只愤恨地骂,先前再过分也不过是“妖女”,现下却是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一个瞎了眼的小门派里的人将手中的信号弹向上一抛,烟火瞬间在空中绽放,临渊双眸一凝,“不好,他们还有准备。” 这话是同凤珏说的。 曲千靥料的不错,武林里所谓的正派果真容不下她了,今日若不是凤珏在此地,他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只利用百足阵便将这群人全部击垮。 尽管百足阵几百年来鲜有人破解,但并不代表强攻也攻不下来。 临渊在看向凤珏时,却瞧见了他身后立着的两个陌生的身影,看样子不像是同那些武林中人一起的。 男子风流倜傥,即便是一袭简单的蓝色道袍也能让他穿的风度翩翩。 女子并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说句难听的话,就像一个只会动不会笑的傀儡般,眼神移了移,却在瞧见她胸前的木头坠子时,浑身一震。 “零食大哥!”云瓷宁的叫声成功将临渊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在这里重逢,临渊有些意外,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丝欣喜,重新背起重剑的凤珏不着痕迹地将快要走到临渊面前的云瓷宁一把拉了回去,没站稳的她正巧靠在凤珏怀里,却觉得像是被什么硌了一般,不由得皱了皱眉。 129.朱门酒肉,恋爱酸臭 看清楚两人之间互动的临渊不自在地别开了脸,道:“你怎么会在此处?” “是这样的,我的一个好朋友中了蛊毒,想问问毒姐姐可有办法解?”云瓷宁挣了两下,却觉凤珏环在自己身前的胳膊如同铁壁般坚牢,眼一瞪,脚毫不留情地踩了他一下。 方用鸡爪挡完铁锤的小黄鸡不由得惊呼一声:“嗳哟!” 一旁的叶晔捂着嘴不住地笑,淳熙仍旧是一张面瘫脸。 “师妹,你可曾闻到了什么味道?”叶晔走近了尸体中间,戴上手套一具一具地翻来翻去,将手术刀给拔出来。 淳熙以为他说的是迷药一类的玩意儿,本能地屏住呼吸,道:“什么味道?”难道有人下毒了不成? 却见装好手术刀的叶晔勾唇一笑,不怀好意地看了云瓷宁和凤珏一眼:“恋爱的酸臭味。” “这里不好说话。”方才那个人放了个信号弹,等会儿怕是还有大批人会赶来,“你们同我进来,跟紧了。”临渊说罢,便一脚踏入紫竹林中,身后的听他这样说,忙帮云瓷央扶起文茵一同跟上了临渊的脚步。 紫竹林里,黯淡无光,只要云瓷宁一回头仔细瞧那竹,便能看见缠绕在竹节上的一条又一条竹叶青,看得她不禁有些恶心,死死地拽住了身旁凤珏的衣袖,“小黄鸡,你可跟紧了!” 走在前头的凤珏十分大方地任她拽着,即便是衣袖被拽皱了也没说什么,一副“娘子别怕,我保护你”的架势。 没有理会凤珏那一副十分欠扁的表情,云瓷宁才走了几步,便觉得这紫竹林同她从前破阵的紫竹林大不相同。 她见过的紫竹林,根本就没有这般恐怖,漫说是蛇了,便是一只蚯蚓她都未曾见过,而且阳光还会透过竹叶倾洒下来,光影斑驳,带着几许仙气。 现下看来,这里倒真的十分像个埋了许多具死人骨头的人间炼狱。 临渊朝哪个方向走云瓷宁分不清,但走了多少步,她还是暗自数了一下,连破阵的方法都同她背的无一相同,难不成她背了一本假《毒典》? 无数的疑问在云瓷宁的心里升腾,还未待她想明白这些问题,临渊却立在了原地,“你们就站在此处,毒仙谷可不是谁都能进去的。” 此行一共五人,毒仙的脾气怪他们早便知晓,提出这个要求也是在意料之中。 “你们谁同她一块儿进去?”临渊指了指昏迷之中的文茵,总得留个人在她身旁照顾。 “我去。”云瓷央想都未想,毕竟这件事情多半同自己有关,自己做不到袖手旁观。 “不,还是我陪文茵姐姐进去吧。”云瓷宁转身看了自家哥哥一眼,“阿兄从前没有来过此处,不晓得毒姐姐的脾气,我去好些。” 临渊在提出问题后便没了下文,一直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两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云瓷宁说服了云瓷央,从他怀里扶起了文茵,将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十分有信心道:“放心吧,阿兄,出来时定然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文茵姐姐。” 被她游说的无话可说的云瓷央无奈地点了点头,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好。” “各位呆在此处,万不要因为心中的好奇而随意走动,若是成了这些小家伙们的盘中餐,在下概不负责。”临渊话音刚落,缠绕在竹节上头的竹叶青便瞬间扬起了脑袋,朝着众人吐了吐红信子。 叶晔抽了抽嘴角,“阁下放心,我们这里的人,可都还没活够呢,不会仅因为心中的好奇便傻的将自己的命搭上。” “这样最好。”临渊回头瞧了云瓷宁一眼,转身便走,并没有帮她扶着文茵的意思。 还未走出两步,临渊忽而回头,盯着云瓷宁身旁跟她一起扶着文茵的凤珏,“七……” “在下,凤七。”凤珏的脸上,忽而出现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咬着牙将“凤七”二字说的十分大声。 临渊看了一眼云瓷宁,眼神之中带着些许同情,看的她有些莫名其妙。 “凤大侠也跟来作甚?” “毒仙倾尽全力替在下解毒,在下连好生谢谢她都不曾,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太不君子?”凤珏开口便是几句凛然大义的话,瞬间将云瓷宁给忽悠住了。 故意隐藏自己的身份,化名“凤七”去骗小姑娘,这样做很君子?临渊回了他一个神秘莫测的笑,转过身子,没答话,算是默许了凤珏一同进去。 然而云瓷宁捕捉到的重点并不是君子不君子,而是“小黄鸡居然中毒了!”他一个秀才,又没有什么仇人,为什么会中毒?中了毒为什么又知道来找毒仙解毒?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以上这些问题以云瓷宁的智商都还暂时想不到。 她现在满脑子充斥着的问题便是——为什么小黄鸡当初会什么都不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男主中了毒快要死了,不想让女主伤心,故意做出一副薄情的样子,逼得深爱他的女主离他而去,还差点儿被男配钻了空子,哄的女主移情别恋。” 这是云瓷宁在小说里看过次数最多的虐心桥段,也是她写过次数最多的虐心桥段。 对,当时小黄鸡那样做肯定也是这个原因。 事实证明,她真的是想的太多了。 * 巨石之上的曲千靥远远便瞧见了云瓷宁和凤珏扶着的那个陌生的身影,两道涵烟眉不由得拧了拧。 临渊自山涧那头飞身上前,解释了一番,曲千靥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既是中的无魄,本尊去屋里拿些它喜欢吃的香料,再唤赤屿过来便是了。”曲千靥说罢,将身前的凤势式古琴一推,上头用以装饰的紫色流苏随风摇动,自大石之上砸了下来。 站在下头扶着文茵的凤珏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这么好的古琴,可惜了。” 还未等他可惜完,自巨石之上砸下的古琴便浮在了空中,周遭是一圈淡紫色的光晕。飞身落地的曲千靥一如奔月的嫦娥,右手轻松地托住了古琴,转身道:“随本尊来。” 130.正冠纳履,摸摸赤屿 随着一声低沉的声响,屋内的一个暗格被曲千靥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摆放整齐的琉璃瓶,在阳光的照射下,这些瓶子似乎在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琉璃瓶中盛放着的,是各式各样的奇珍异草,有的叶子是心形的,有的根茎如同孩子的脸一般,还有的长出的果子格外讨喜…… “虽然一般的香料那虫子也吃,但为了尽快将它从身子里取出来,还是用它最喜欢的凝香较好。”曲千靥一边说着,一边抬手将架子第二排的一个琉璃瓶取了下来,里头装着的那棵草正是凝香。 带形的叶,圆滚滚的果,石榴红的花,活像是忘川河畔生长着的彼岸花,妖艳非常。 一打开那琉璃瓶,整个屋子便迅速被一股奇香包裹,这是一种闻了便忘不掉出不来的香,连人都抵挡不住,更何况是那虫子。 躺在床榻上的文茵眉头紧锁,额头上冒出一层层薄汗,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裳,似是十分难受。 正当云瓷宁在聚精会神地瞧着文茵的状况时,耳旁却响起一阵轻微的“嘶嘶”声,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不看不打紧,一看差些吓得要跳进凤珏的怀里,“蛇!好大一条蛇!” “它是本尊的小宠赤屿,不会随意攻击人的。”曲千靥说罢,将手中的琉璃瓶放在了床榻旁的小案上,低头朝那条大蟒蛇招了招手,原先吐着信子的大蟒蛇在云瓷宁震惊的眼光下低下了自己凉滑的脑袋,任曲千靥轻轻拍了拍。 看着这一幕的云瓷宁总觉得自己浑身发麻。 床榻上的文茵总算是醒了,但是是被疼醒的。那只蛊虫闻到了凝香释放出的香味,正想千方百计地找个地方出来,去吃那凝香。 答应过云瓷央要还他一个活蹦乱跳的文茵的云瓷宁连忙过去关切地拍了拍她的背,“文茵姐姐,你怎么样?” 文茵面色苍白,嘴唇早已没有血色,即便是想说话,说出口的也只有断断续续地几个字:“还……还好。” 心下一急,凤珏差些将“表姐”喊出了口,他的这个表姐,总是喜欢什么苦都往肚子里吞,瞧她这个样子,怎么能叫还好?怕是铁打的汉子都扛不住了,她竟然说还好? “呕。”方才还腹如绞痛的文茵开始干呕起来,攥着衣裳的指节泛白。 “天杀的下蛊人,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捣的鬼,非把他剁成肉馅掺着香料喂蛊虫不可!”云瓷宁实在是不忍心看文茵这般难受的样子,一边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一边骂骂咧咧道。 话音未落,便见一条虫子自文茵的口中爬了出来,比起从前,这只原本就看起来胖胖的虫子现下已经胖的快要变成球,两只如豆的双眼瞧见琉璃瓶里头装着的凝香后迅速扭动着身子想要朝那边靠近。 张开血盆大口,恍若画本子里头画着的混沌的缩小版,贪婪的朝着凝香草咬去,还未等它的牙齿碰上凝香的叶子,曲千靥身旁的赤屿菱形的眸子里头闪过一道寒光,“啊呜”便将那虫子给吞了下去。 一旁的云瓷宁看的认真,忽而觉得这条大蟒蛇也没有先前那么可怕了,尤其是它吃完了蛊虫后吐血信子朝着曲千靥歪歪脑袋的时候,活像个邀宠的小狗般,想要让曲千靥夸它几句。 “阿……阿……”解了蛊的文茵神智也清醒了些,环顾四周,一眼便瞧见了凤珏,还未等她喊出凤珏的名字,他便早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了文茵的身旁,朗声道:“文茵郡主才好,先漱漱口吧。”说罢,递给她一碗清水。 手不着痕迹地在她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蹲在一旁背对着凤珏想要摸赤屿的云瓷宁并没有发现异常,反倒是抬起头问曲千靥:“毒姐姐我可以摸摸它么?” 还未等曲千靥答话,赤屿便早已缠了过来,冰凉的身子同云瓷宁的胳膊触碰,虽然云瓷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却又觉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与恶心。 瞧着赤屿那般享受的样子,曲千靥眸光一闪,赤屿是最喜欢同寒性之血的人待在一块儿的,自打凤珏解开了身上的还童,赤屿有多远便躲多远,可现在瞧见云瓷宁来了后,它却主动凑了上去,这说明……云瓷宁很有可能是太阴血。 “咳。”曲千靥轻咳一声,只轻飘飘扫了那蛇一眼,它便乖顺地退了回去。 那边的文茵漱口之后又接过另一只碗喝了口水,嗓子也没有方醒时那么干燥,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朝着曲千靥行了个礼,“多谢恩人相救。” 曲千靥面上表情并没有多大的波动,“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便回去吧,本尊还有事情要做。”逐客令下的是如此明白,门口的临渊早已抬起了一只胳膊,略佝了佝腰道:“请。” 凤珏见事情既然已经解决完了,也就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同样向曲千靥道了声谢,便同云瓷宁一起扶着文茵预备离开。 文茵瞧了瞧云瓷宁,又转头瞧了瞧凤珏,方才他一个眼神自己便知道他要让自己隐瞒什么,忽而想起凤珏从前说过的话——“阿珏,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这白瑾莫不就是他所说的心仪之人?原本文茵只当那句话是凤珏胡乱说来搪塞自己的,却不想,却不想,现在她身旁当真站了个姑娘。 虽然同白瑾交往没多久,但文茵心里头对她还是有些好感的。可现下,作为如母的表姐,文茵心里头在纠结:助他们成此事,便是对皇权的挑战。不助,自己便成了打鸳鸯的那根棒子。 左右为难。 还未等文茵想完,凤珏却早已敏锐地感到身后一阵掌风流动,目标正是文茵。 迅速转身,便见曲千靥广袖翻动,披帛轻摇,一股紫气直冲文茵钻去,那是一道抓不住挡不了的紫气,即便是武功造诣再高,也无法逼得它散去,眨眼之间方才还能站稳的文茵瞬间晕了过去,没反应过来的云瓷宁差些没有拽住她的胳膊,任她倒在地上。 好在凤珏及时拉住文茵,眉头紧锁:“不知毒仙这是何意?”声音之中已带了几分怒意。 131.兄长在前,给我半年 “师父是在消除她的部分记忆,她跟随你们一同进来这里,潜意识中自然也记下了破阵的方法。”临渊在一旁解释给面带怒意的凤珏听。 他却上前一步,勾唇嘲讽道:“竟不知毒仙这般神通广大之人,要用这种方法消除记忆。” 声调如同寒冬腊月里头的冰柱子,一下子刺在人的心里。 云瓷宁侧了侧脑袋,小心翼翼地扯了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说了。尽管方才那一幕,她也吓得不轻,以为毒姐姐要杀了文茵,可她的心在临渊解释完后便放了下来。再者,曲千靥不仅救了文茵,还救了小黄鸡,转身便冷眼相对,怎么样都有些说不过去吧。 曲千靥后退两步,坐在了榻上,拂起衣袖,清冷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是药三分毒,本尊若是用药,恐怕她还会有什么后遗症。”抬首,面上早已是一片平寂,并没有要责怪凤珏的意思。 那是多少年之前了,大荒山下,曾也有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冲着她怒吼:“你在作甚!” “救人啊!”着一袭紫色纱衣的少女眉眼弯弯,腕上还缠绕着一条颜色艳丽的蛇,身前砍柴的樵夫早已被吓得满头大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这场景,怎么看都不像是救人,反倒像害人。 他身后的几个同门师弟上来抓住少女的手腕,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地将她推至一旁。 “我们虽要同那些歪门邪道划清界限,却也不能这般对待女孩子。”少年芝兰玉树,眉目俊朗,身后的同门师弟,生生成了他的陪衬。 “臭道士,多管闲事。”她抱臂,轻哼一声,抬眼看着方才中毒的樵夫渐渐恢复神智,不一会儿竟能起来走路了。“这叫以毒攻毒,谁说我们歪门邪道便只会害人啦?” “这……”瞧着少年窘迫的样子,她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后来,后来便熟悉了起来,她才知道他是清平门中的嫡传弟子。清平门,向来同织天阁合不来,一个正,一个邪。 “道长,本姑娘来找你喝酒!” “女孩子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 “道长,怎么是你?” “来找你喝酒。” “嘿,你便不怕我在你酒里头下毒?” “便是你下毒,我也认了。” 再抬眼,哪里还有什么大荒山,什么翩翩少年,婷婷玉女……有的只不过是时光过眼后的沧桑与无奈。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他们却终究以相杀结束。 看着云瓷宁离开的背影,曲千靥敛眸,人呐,有时候心太好了,也会不经意办一些坏事。 *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紫竹林里头响起,叶晔等人瞧见云瓷宁回来了纷纷凑上前去,云瓷央一眼便瞧见了仍旧昏迷着的文茵,声音不由得急切起来:“毒仙也没办法吗?” “哪能呐,文茵姐姐身上的蛊已经解了,她现在还晕着是因为……” “因为蛊虫刚出来,会对身体有些伤害,文茵郡主体质有些弱,这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大可不用担心,回去休息几日,想来便会恢复正常。”凤珏在云瓷宁还未说罢完整的一句话时,便打断了她,连忙接到。 他方才因为害怕文茵受到什么伤害才会对曲千靥说出那样伤人心的话,自打他母亲去世后,是文茵的母亲将他俩一同带大。后来,文茵教他习字,教他读书,如姐亦如母,他已经失去了一次母亲,不想再失去一次表姐。 现在冷静下来的凤珏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看云瓷央对文茵的态度,若是云瓷宁真将消除记忆的事情说了出来,指不定他又要误会什么,那么他索性便装作此事没有发生吧。 听了凤珏的话,云瓷央方才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不知阁下是?” 观凤珏一直同云瓷宁腻歪在一块儿的场景,云瓷央便能看出他同自家妹妹的关系不寻常,此刻不禁出言打探一下他的身份。 “在下凤七。”凤珏作了个揖,不卑不亢道。 云瓷央这厢还预备问些什么,却被云瓷宁给堵了回去,只见她向前走了两步挡在凤珏的身前,张开双臂看着坐在石头上被淳熙扶着的文茵道:“阿兄,文茵姐姐身体还没恢复呢,你还是快些带她回京城修养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云瓷央没有理会云瓷宁的话,一把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低声问道“小妹,你可还记得,你是有婚约之人,而且这个婚约……” “我知道。”云瓷宁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深吸一口气,“给我半年,就半年。” “等七殿下回云扬,你也是必须要回去的。”云瓷央看了一眼凤珏,又转过头,叹了口气道:“小妹,我早就说过了,皇帝陛下的旨意,违抗不得。” “行,他回去我便回去,到时候我同他成亲,一切都顺着你们的意思,可以了?”不知为何,她心里头升起一股子委屈来,说出口的话也毫不客气,带着几分忤逆之意。 但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子陷入了爱情,尚且还能挣脱,女子一陷入爱情,便是再也挣脱不得的了。 她想亲自去问问凤珏的意思。 回应她的是云瓷央的一片沉默,“好,你好生照顾好自己。”接着便同叶晔、淳熙、云瓷宁告别,离开了此地。 气氛忽而变得诡异的安静,还留在紫竹林里头的人各怀心思。 趁着临渊去给云瓷央等人引路的空当,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叶晔忽而自大石上跳了下来,还未等他接近云瓷宁便被凤珏瞪了一眼,叶晔轻咳一声,挺起了胸脯回瞪了凤珏一眼,“贫道与小师妹有重要的事情要说,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哦,你说吧。”却见凤珏一手搭在云瓷宁的肩膀上,朝着她那边靠了靠,一本正经道。 “我去……”还未等凤珏站定,云瓷宁便毫不留情地用手肘往他胸膛前狠狠的撞了一下,撞人的云瓷宁疼的呲牙咧嘴,被撞的凤珏反倒是一脸淡定地站在原地。云瓷宁差些爆粗口骂人,她总觉得凤珏的怀里揣着什么,不然撞一下怎么会这么疼? 132.阴阳怪气,掐死再说 瞧见云瓷宁冒着火的双眸,被撞的小黄鸡连忙拉过云瓷宁的胳膊,想要替她揉一揉,奈何云瓷宁一把将自己的胳膊给抽了回去,“好好站在这里,我要和我师兄谈正事,不许偷听!” 抓了个空的凤珏搔了搔脑袋,明明刚才还很正常的,怎么突然便生起气来了?怪不得说女人心,海底针呢。还让自己不偷听,有内力不想偷听也听的到好不啦? “我们得尽快赶去玉灵山。”叶晔没有理会两个人的虐狗行为,直接自袖中将白鹤带来的信拿了出来,信封上,是血淋淋的手印,即便是叶晔是第二次见,也会忍不住心一颤。 云瓷宁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儿处,从他手中夺过信想要看里面的内容,也不知是自己手残还是那封信封的太紧,云瓷宁哆哆嗦嗦了半天,都未能将信打开,索性将那信又还了回去,“你念。”反正自己也认识不了多少繁体字。 “千卿蛊再现,天下必大乱。”上头的字笔走龙蛇,飘然如龙,看的出来,南无涯在写这几个字时,周围的情况到底是多么危急,以至于这几个字写的十分潦草,乱的最后一笔还未来得及提起,便忽而顿住,只留下乱糟糟的墨印,显得十分难看。 云瓷宁两道眉毛渐渐拧作了八字,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千卿蛊又是什么虫子,为什么一只蛊便能搅得天下大乱?” 叶晔收起了信,神色庄重,自袖中拿出了那个他早便发现了的八卦形木板,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千卿蛊可不是什么虫,说来,他还算是我们的师叔。” 竹影婆娑,一缕阳光照进了竹林之中,前去引路的临渊也再次回到了此处,预备带云瓷宁他们离开。 八卦形的木板,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虚幻。 同门内斗至如今,师兄弟为了一个女人决裂,说出来还当真让人笑话。 * 因着南无涯的吩咐,叶晔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怕他遭遇不测,才离开毒仙谷的众人又浩浩荡荡地朝着玉灵山的方向去了。 云瓷宁、淳熙、叶晔、凤珏,一人骑着一匹马,前头淳熙和叶晔两人在讨论南无涯的事情,后头的凤珏紧跟着云瓷宁不放,马儿离云瓷宁越来越近,两条马尾“唰唰”地来回摇晃,凤珏骑着的那匹马不知是看上了云瓷宁的小母马还是怎的,硬要朝云瓷宁那边凑,越往这边凑,云瓷宁便越要朝着旁边退,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了,直接将气撒在了它的主人身上,“去去去,离我远一点儿!” 小母马照样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朝着凤珏的马打了个响鼻。 “这怪不得我,是它自己要凑上来的。”凤珏十分委屈地撇了撇嘴,就像他们刚见面时,云瓷宁说要把他扔了喂野兽一样卖萌。 “喂!”前头的叶晔回过头来,喊了落在后头的两人一声,笑道:“骑个马也要秀恩爱,你们贴那么近干什么?干脆同乘一骑得了!” “驾——”云瓷宁懒得再同凤珏废话,拍马奔上前去,给了叶晔一个白眼:“阴阳怪气的,先掐死再说。” 叶晔微微侧头便能看见凤珏追上来的身影,还能感觉到这家伙暗自放出的冷气,明明快到六月,天气已经十分热了,今日又是骄阳似火,可叶晔总觉得自己的背后在冒冷汗。 “师兄,我们还有多久会到?”云瓷宁没理会后头的凤珏,将他当作了空气一般,问身旁的叶晔。 可叶晔看得出来,云瓷宁在和自己说话时,眼神根本就没有看向自己这边,反倒是微微侧着脑袋在观察着凤珏的反应。 奶奶的,他一个单身狗招谁惹谁了,小两口吵架便吵架,拉自己做炮灰干什么?老子是来拯救世界的,不是来给言情小说增加情节的,叶晔在心里把两个罪魁祸首给吐槽了个遍。 还是受不住凤珏那释放出来的冷气,大师兄咧了咧嘴,干笑一声:“下午便能赶到。”又连忙踢了踢马腹,追上前头的淳熙,大喊道:“淳熙师妹!你不是想知道万剑来朝是怎么练的?我跟你仔细讲讲!” “真的?”一直忧心忡忡的淳熙此刻面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喜色,和叶晔滔滔不绝地讨论起来,两个人的身影越来越远。 又成了才开始的那个队形,叶晔、淳熙在前头,云瓷宁、凤珏在后头。 三人行,必有单身狗。 叶晔说:“老子才不当单身狗。” “这武呆子,有了万剑来朝就忘了姑娘。”云瓷宁很气愤,十分气愤,以至于一不留神踢马腹踢的狠了些,马儿受惊,如同弦上的弓箭般迅速窜了出去,这匹马不像云瓷宁刚下山时骑的那匹,受惊后还能被云瓷宁安抚下来。这匹马,是他们在路上买的,云瓷宁当时看它长得挺漂亮,便挑了过来。 没想到现在性子烈的一面竟在受惊后表现了出来,而且愈演愈烈。母马使出全身力气四处跳动,前蹄后蹄交替着踩在泥土上,拽着缰绳的云瓷宁早便被扬起的尘土包围,迷的睁不开眼睛,只能不住地咳嗽,下意识地抓紧缰绳。 那马却如同不知道累一般,非要将云瓷宁甩下背才肯罢休。 “小白瓷!”意识到不对劲的凤珏连忙勒了缰绳,自马背之上飞跃而起,清风徐来,将他的广袖吹的飘摇,桃花眼尾微挑,紧紧地盯着马背上快要坚持不住掉下来的云瓷宁。 凝神聚气,御风而行,衣袍翻动,眨眼之间,已在漫天黄土之中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拽着缰绳。 双眉紧锁,虽然本王从前策论从未及格过,可骑射却是年年夺头筹的。 脚下与手同时用巧力,找准马儿的薄弱之处,让它感受到主人的威力,主动臣服。 其实,用人和训马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不是一味地用强便能使天下所有的人臣服,同样,性子越烈的马越是难以征服,而征服之后,它便永远都属于你。 133.意满志得,狗粮养的 四蹄翻腾,长鬃飞扬的马儿宛如暴风雨之中的海燕,仰天长啸一声,嘶鸣停歇,尘埃落定,滑翔一般越过土丘,最后慢慢地停了下来,被风带起的马尾也渐渐垂下,微微低下了它那高傲的头颅。 和凤珏一起抓着缰绳的云瓷宁吞了吞口水,心里头仍旧是一片后怕,方才若不是凤珏及时过来,自己怕是早被这匹马踏成了肉泥了。 “当初……你,你也是自己凑过来的?”云瓷宁靠在凤珏的怀里,却有些不舒服,又是那种硌人的感觉,凤珏怀里到底揣着什么? “嗯?”方驯服了一匹马的凤珏还未缓过神来,听到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方才说自己的马是硬要凑过去的,忽而便忍不住笑道:“是是是,是我自己凑过来的。” 手朝着她那边移了移,最后他的手覆上她的。 云瓷宁不自在地迅速将手抽了回来,却又害怕再从马背上跌下去,只能松松地拽着他的衣袖。 即便是两人同乘一骑,挨得那般近,云瓷宁却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了,一路出奇的安静。 凤珏知晓她是因为自己不告而别的事情恼了,行一会儿便喊一声。 “小白瓷?” 没人理。 “白瑾?” 没人理。 “白女侠?” 还是没人理。 “小白瓷,你听我解释一句,就一句,说了若是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我立即下马,咱俩……就此别过吧。” 云瓷宁回过头,眸子里头满是震惊,良久,平复了心情,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好啊,一句就一句,若是说的不好,就此别过!” “那……两句你听不听?” “你!”云瓷宁被他这副无赖样子搅得没脾气了,前一刻还是怒火满腔,这一刻早便化成了嘴角的盈盈笑意,眼珠转了转道:“你方才已经说了两句了,下马吧!” 说罢,身子朝后靠了靠,一副要将凤珏挤下马去的架势。 “好啦,我认错。”凤珏不但没有被云瓷宁撼动半分,反倒将她圈的更紧了,下巴放在云瓷宁的脑袋上,虽然云瓷宁觉得有些重,但好歹也忍住了。“错在哪里?” “错在不应当没有同娘子报备就离开了,害的娘子四处寻找,茶不思饭不想,这些日子都饿瘦了……”凤珏说罢,不怀好意地在云瓷宁的胳膊上捏了一下,吃痛的云瓷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呸,谁为了找你茶不思饭不想了?姑奶奶是在减肥!”毫不留情地拍掉了某鸡的爪子,可态度与气势却相比方才弱了许多,“那……那累赘这笔账怎么算!” “累赘?什么累赘?”将下巴贴在云瓷宁脑袋上的凤珏忽而抬起了头,一副迷茫的样子。 原本云瓷宁还想骂他几句的,可回头瞧见凤珏那一脸懵逼的样子倒真不像是说谎,难道是那个姝月在说假话?可是她与姝月又不认识,她为什么要骗自己? “我将你当做宝贝还不够呢,怎么会是累赘?” “嘶……”云瓷宁总觉得这只小黄鸡的脑子有点问题,说这种话也不觉得牙疼,自动忽略了方才那句酸不拉几的话,云瓷宁忽而想起他中毒了,“你中的什么毒?” “还童。”凤珏没打算瞒着她,尽管他现在是凤七,可总有一天,戴在自己脸上的面具会被撕开,他也希望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够让他在小白瓷面前坦白自己的身份。 现在的他,就好像是一个顶着别人的身份在骗小姑娘的爱情骗子,云瓷宁虽然心大,可这并不代表她是什么事都能容忍得了的,从因为自己不告而别便生气这件事来看便知。 “还童……”云瓷宁默默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毒药,应当是《毒典》里没有记载过的。 可一听到还童,她就会想到“返老还童”这个成语,难道中了这种毒药的人会变成小孩儿? 小孩儿! 双眸一亮,一个想法在她的心中慢慢浮现。 不会这么巧吧?狗蛋他除了有时候眼神有些不像个孩子外,举止都挺正常的啊,是她想多了还是…… “对了,你认不认得琼仙苑的姝月?”云瓷宁忽而转过脑袋,目光灼灼地盯着凤珏,她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谎。 凤珏身子一僵,以为是她发现琼仙苑和自己的关系,神色有些不正常起来,本想同姝月撇清关系的,却不想脱口的竟是真话:“认得。”看来在他的潜意识中,是不愿意再欺骗她的。 “关系如何?萍水相逢,红颜知己,还是生死之交?”云瓷宁的本意是想看看他俩关系如何,再来断定姝月是否有说谎的动机的,却不想这话到了凤珏的耳朵里便成了另一个意思。 小白瓷那么生气,是不是很在乎我,她肯定是吃醋了! 拉着缰绳的凤珏嘴巴从左耳根咧到右耳根,差些从马上跌落下去。 云瓷宁忍不住翻个白眼,提醒道:“我在很认真的问你话!老实回答!”凶神恶煞的模样,活像个审问犯人的狱卒,但配上这样的场景,远远望去,却像是一对有情人在马上低声昵语。 “萍水相逢……倒也算不得萍水相逢吧,我从前来永宁时便遇见过她。”凤珏老实地答了话,云瓷宁却又陷入了沉思。 还未等她沉思完,同淳熙讨论完剑法的叶晔却又调转马头跑了过来,听到他们在谈论琼仙苑的姝月,忍不住凑过来道:“哟,我方才不过说了句玩笑话,你们倒当真共骑了。” “关你什么事,一边儿去。”马背上的两人同时开口,将叶晔吓得一愣一愣的,“狗粮养的!” 大师兄表示受到了十万点伤害,现在就想举起小火把把面前的两个人烧死。但是看了一眼凤珏身后的重剑,叶晔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你们不是在说姝月?我知道。”叶晔抬头看了一眼还在天上盘旋的白鹤,还未等两人回答听不听便自顾自地清了清嗓子道:“姝月,就是琼仙苑的那个头牌嘛。” 134.麻雀凤凰,拔毛做汤 “哦,对了,现下可不能将她同‘头牌’二字连在一块儿,被丞相大人听到了,可是要割舌头的。”叶晔半讽半嘲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倒真像被怕割了舌头一般,“麻雀变凤凰,你知道是怎么变的么?” “因为他父母本就是凤凰。”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十分讨厌叶晔这种强行留悬念的做法。“就算丞相大人不割你的舌头,冲着你这背后说人闲话的习惯,下了地狱照样是得拔舌头的。” “呸呸呸,师兄我是给你讲故事呢!哪里是在说人闲话了?姝月她现在可不是琼仙苑的‘头牌’,而是穆府的千金。”叶晔勾了勾嘴角,这个消息,是他离开毒仙谷后不久收到的,原本只当个话本儿听听忘了便罢了,现下听云瓷宁和凤珏谈论起来,忽而来了兴致。 穆府的千金?云瓷宁与凤珏同时将眼神集中到了叶晔那里,两道精光射在叶晔身上,让他感到十分不自在。 凤珏心下一沉,为何叶晔的白鹤都能探听到的消息,辛娘到现在都未曾给自己传来?难不成琼仙苑被什么事情给缠住了? 云瓷宁反倒是没往别处想,直接问道:“丞相大人认了义女了?”当初在永宁诗会上,她就看的出来,穆青云似乎对姝月的琵琶曲十分感兴趣,而且听的时候眼含泪花,似是勾起了什么回忆一般。 若果是因为姝月擅弹琵琶被穆青云赏识,收为义女也没什么吧。 哪想叶晔冷笑一声,“小师妹,你说得对,麻雀变凤凰是因为他父母本就是凤凰,什么义女,她本就是穆青云的亲生女儿。” 就在他们去毒仙谷的那几天里,永宁发生了很多事情。 皇帝陛下派来的钦差大臣到达永宁,身旁还跟着监察使,任你再大的官儿也不受你的限制,当下便将永宁翻了个底朝天抓住了所谓拦截官车的暴民。 可没想到,随着事情的发展,他们竟然查出这件事情同方上任不久的吴知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叶晔早便怀疑吴知府有问题,当真便被查出来有问题。 此人面上一副两袖清风的做派,暗地里却流连花丛,日日宿在秦楼楚馆之中,那两个死去的妓女便同他关系不错,醉酒之时吴知府得意间便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私吞中央下拨的赈灾银两,还嫁祸给灾民,急于生存的灾民们千里迢迢赶到城内呈上百人签字书想要见吴知府一面,让他给他们一个说法,说实话,他们心里还是信任这个新上任的知府的。 可不想,还未见到吴知府,便被他身旁的师爷挡了回去,众人不愿没讨到说法两手空空地回去,纷纷聚集在官府外头不肯离去。 被搅得烦了的师爷一声令下,当场打死了两个带头之人,并给当日来请愿的灾民扣上了一顶“暴民”的帽子。 至于这背后到底是师爷被搅得烦了还是吴知府亲自下的令,便另当别论了。 穆青云作为一个在朝中混了那般久的老狐狸,叶晔不相信他看不出吴知府的一点破绽,更让人心寒的是,吴知府是穆青云的远房亲戚,穆青云在看出破绽之后,选择了暂时将此事压下去,将精力放在不好查、根本查不出什么东西的命案之上,面上一副秉烛夜谈,为了百姓不顾自己身体的样子,暗地里讨论了那么多什么东西都没有讨论出来。 若不是叶晔那日和云瓷宁、淳熙去了义庄一趟,恐怕这件事情永远都不会有定论。 吴知府的事情暴露之后,穆青云立即决定弃卒保车,当下一挥衣袖,派人暂时封了永宁大大小小的青楼,琼仙苑也在其中。 一个一个的查,吴知府既然从前流连花丛,定然不止在一所青楼停留过,说不定还能查出什么别的来。 青楼里头的女子都要经过盘查,穆青云面上是做足了功夫,大义灭亲的样子让永宁的百姓禁不住夸赞,知晓他是当今丞相,且家乡也是永宁的一个小县城时,夸赞声便更多了。 “听闻丞相大人可是当年的状元郎呐……” “嘿,以后俺出去,别人问俺是哪儿的,俺就说俺和丞相大人一个地儿的,多有面子!” …… 琼仙苑不同于其他青楼,此处多以鼓瑟吹笙为主,姑娘们也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况且里头的老鸨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待查到这里时,穆青云决定亲自来一趟。 辛娘行了礼,嘬了口手中的烟嘴,烟雾登时弥散开来,“丞相大人要查,便好生的查,我琼仙苑一没做杀人的勾当,二没有包庇什么罪人,任各位大人好生查。”说罢,一扭腰肢,进了后院儿。 话里有话,一点儿都没讲他当作丞相对待。 姝月身旁的小丫头扒在楼梯口暗暗听了辛娘的话,又看见这么多官兵站在大堂之内,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她有些慌了,忙拍门跟里头的姝月说。 前因后果还未解释清楚,房门便被敲响了。 “姝月姑娘可否开门,丞相大人有事情要问。”外头男子的声音十分尊敬,并未因她艺伎的身份而显得轻佻。 安抚了身旁的小丫头,姝月整理了下衣襟便起身开门。穆青云其实自己也有私心,在他的心里,姝月当真像极了一个人,不知为何,他如同着了魔般利用办公事的理由同寻常人一掷千金都未必能见着一面的姝月见面。 姝月的房间很干净,也很整洁,月白的纱帐,屋中不过一桌,一案,一香炉,一琵琶耳。 没有浓厚的胭脂味道,唯有插在花瓶里头的几株栀子,清新淡雅,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五月,正是栀子开花的季节。 眼睛移到墙上挂着的那副画上,穆青云的眼神由震惊转到惊喜,一张脸差些抽搐。 四尺长的宣纸之上画着的,是盛放的栀子,鸟儿于枝头嬉戏,一场细雨过后,佛寺的钟鸣声混着鸟儿的鸣叫,恍若在耳旁响起。 右下题诗:“庭前佳树名栀子,试结同心寄谢娘。” 小楷之下的章子印,是穆青云所再熟悉不过的了——“龙逸”。 龙逸,是穆青云的字,《周易》里头说,“云从龙,风从虎。”这“龙逸”二字,便是自此而来。 这么多年了,当初能叫他“龙逸”的人,早便老的老,死的死,取而代之的是“穆状元”、“穆尚书”、“丞相大人”这些称号,但这幅画,他是永远都忘不了的。 135.礼崩乐坏,溜得贼快 二十多年前的杏花深巷,有个女子倚窗同她身旁的丫鬟低语。丝丝细雨之中,一个赶考的书生慌忙收了摊子狼狈地奔向屋檐下躲雨。 京城不似他那个小山村,吃的、喝的样样都要贵些,同窗皆披绮秀,他却一身蓝色长袍洗的发白。为了让自己在科举前不至于饿死,书生一边读书一边卖一些自己所作的画,可整整一日过去,一幅画都未曾卖出去。 屋檐滴下的水珠将书生的衣袍打湿,他只能将背紧紧地贴在墙上,这件衣裳若是湿了,明儿可就没换的了。 恍神之间,却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撑着伞跑下楼来,怀里揣着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直往他怀里塞。 感激之余心里头却暗骂自己不成器,“姑娘滴水之恩,学生今后当涌泉相报。” 小丫鬟笑的眉眼弯弯,“涌泉相报倒是不用,我家姑娘心善,若当真要谢,便送幅画吧。” 抬手,丫鬟将另一把纸伞递给书生,指了指他怀里护着的画,笑道。 书生撑着伞向后退了两步,一抬眼,窗牗后头正立着位绝代佳人,宛若五月细雨之中盛放的栀子。 她叫谢栀。 书生的画卷里,正好有一幅栀子,但他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提笔:“庭前佳树名栀子,试结同心寄谢娘。” 是唐彦谦的诗,栀子向来都有“同心”之意。 谢栀瞧见纸上的章子,莞尔一笑,“公子墨宝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日必定得势成龙。” 章子上刻正是他的字——龙逸。 后来,后来书生的记忆便模糊了,他当真得势成龙,骑马游街,一日看遍长安花,娶了尚书的女儿,官职一升再升,成了今日的丞相大人。 多年前的那朵栀子,早已在风吹雨打中凋零,就连一抹残香都未曾留下。 想不到,想不到今日,他竟还能遇见她的女儿,穆青云瞧着面前的姝月,和她五分相像的眉眼,又都是及会弹琵琶的。 对谢栀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当即下令,将姝月接至丞相府中。 半生飘零的琵琶女不再是琵琶女,她成了丞相大人在外头流落的宝贝女儿穆姝月。 “这件事还在永宁传成了一段佳话。”叶晔说的有些口干舌燥,补充道。 “嗤。”听完故事的云瓷宁冷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还沉浸在故事中的凤珏,“果真是一段佳话。”不知是真赞扬,还是暗讽刺。 叶晔摆了摆手,“男人嘛,尽管多年之前的风流韵事被翻出来了,旁人也只会笑一声‘风流才子’、‘红颜知己’什么的,可女人若是这样……未婚先育可是要浸猪笼的。” “红颜知己?切,他是把她当成了床上的知己吧。”云瓷宁斜眼看了凤珏一眼,仿佛他就是多年前那个负心的书生一般。 说起来,小黄鸡也是个秀才。古代未婚先育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想而知,当年的谢栀为了护住肚里的孩子,究竟受了多少苦。 凤珏被盯得浑身发毛,连忙伸出四根手指,对天发誓道:“我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算起来姝月应当至少比穆栀雨大两岁,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穆青云当年干的可是抛弃妻子的勾当,只比要杀自己妻儿的陈世美好那么一丢丢,临了年老之时,见着了自己的女儿,心中愧疚,这才想要弥补。 “哼。”云瓷宁冷哼一声,身子向前倾,离凤珏要多远有多远,“我要下马!” “小白瓷,别闹了,还有一段路程呢,你现在下马,是想等会儿走着去玉灵山么?”凤珏朝前靠了靠,又同云瓷宁贴在一块儿,一道寒光闪过,凤珏心里头简直想用重剑把身旁的叶晔拍扁,都怪他,好好地非要讲什么丞相大人的风流韵事,现在好了,刚被他哄好的云瓷宁又生气了。 叶晔眨了眨眼,识相的大喊一声,“淳熙师妹啊,刚刚万剑来朝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我忘了跟你讲!” 拍马而逃,溜得贼快。 凤珏在她身旁耳语,“小白瓷,我的心思,难道你还没瞧出来么?” 不知何时,一抹红霞爬至低着头的云瓷宁脸上,直至耳根。 心突突地跳,他是准备向自己表明心意了么? “如果我不在意你,我在解毒后早便溜之大吉了,如果我嫌弃你是个累赘,便不会带着你再者永宁城内呆了这般久,又向你许下一起去芜苏的承诺。” “我真的很怕,很怕,如果我解不了毒,到时候应当如何面对你?在得知你替我买药失踪时候,我着急的不得了,一直在寻你的下落,可当时的情况……” 当时的情况由不得他去找,冰黎教和凤允的前后夹击,中毒之后的提心吊胆,还有以孩子的身份去见云瓷宁时她那迷惘的眼神…… 凤珏说到最后,沉默了,恍若借此机会将自己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风沙蔓延,马儿在泥土之上缓慢地走,凤珏和云瓷宁两人默默地拉着缰绳,大风将尘土刮起,迷得两人睁不开眼。 迷迷糊糊之中,凤珏抓紧了云瓷宁的手,“小白瓷,你信我。” 良久都未曾得到回应,凤珏的心有些慌了。 “好,我信你。”弱弱的一声,说罢这句话的云瓷宁还咳了两声,吃了一口沙子。 “真的?!”凤珏高兴的恨不得要在马上跳个舞,一松缰绳差些歪了下去。 “呸——”云瓷宁吐了口沙子,“还不快点赶路,不然要被埋在沙里了!” 两人之间,横了那么久的心结总算是打破了,又有什么东西,变得更加结实了。 * 春有百花,夏有高树,秋有凉月,冬有雪花。鸟鸣啾啾,万物皆灵。玉灵山之所以叫做玉灵山,是因为这座山里的动物与植物,皆有灵性。 从前云瓷宁泡完药泉回竹屋时,会看见藏松子的松鼠,站在落叶堆里,使劲儿地用两只小前爪将地上的松子往树洞里扒,生怕云瓷宁给夺了去。 还有跳出水面吐泡泡的鱼,梳理羽毛的小麻雀,下了蛋就满地“咯咯哒”的老母鸡…… 这是云瓷宁印象中的玉灵山,可她没想到,有一日,这般具有灵性的玉灵山,竟然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枯藤缠绕,一片死寂,虽不至于血流成河,但沿着山路上来的他们发现,走几步,便会发现一点血迹,看的他们心慌。 136.不甘人后,密道很陡 几人几乎是一路奔上了山顶,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叶晔便将竹屋的门给推开了。 那所云瓷宁再熟悉不过的竹屋,那间曾经她天天潜伏进去想要给南无涯下药的房间,如今变得凌乱不堪。 南无涯是十分爱整洁的,通常云瓷宁被发现偷偷溜进来下药,然后猫着腰离开时,装作没看见的南无涯都会轻咳一声,大声道:“徒儿,地上都留下脚印了,罚你拖地一个月!” 而后就只剩下云瓷宁抱着拖把来回奔走的身影和她那不甘的眼神。 可现在…… 书案上的香炉被打翻,原本应当摆放地十分整齐的宣纸吹落了一地,上头还溅着几滴血,狼毫早已分了叉,躺在地上,还有云瓷宁没见过的兵器。 腿一软,云瓷宁差点儿就瘫坐在门口,凤珏忙将她拉住,安慰道:“没事,说不定……说不定这不是南前辈的血。” “对!”叶晔连忙点头应和,“师父他老人家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受伤呢?肯定不是师父的血,肯定不是……” 淳熙紧锁了眉头,在屋子里头走了走,没有发现南无涯的影子,只好道:“不如这样,玉灵山有些大,我们分开寻找,师父常去的几个地方,姑娘也是知道的。” 经由淳熙提醒,云瓷宁脑子好歹清醒了些,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淳熙的提议。南无涯常去的几个地方无非是竹屋、药泉、药园。 “好,我们分头去找!”云瓷宁深吸一口气,转头去了药园的方向。 一行人是下午到达玉灵山的,一直找到了夜幕上挂上星子,月亮也升了起来。 “师父,你在哪儿?徒儿听你的话,以后再也不乱跑了,你让我拖一年的地都好,你出来啊,师父——” 药园里头种着的小白菜也被人踩得东倒西歪,靠在墙上的云瓷宁不知道喊了多少遍,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一个举着火把的身影渐渐靠近,凤珏的眸里闪着光,“小白瓷。” 南无涯对于她来说,是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更何况是十年的师傅。 从前云瓷宁总是挑来挑去,离开京城来玉灵山拜师时,她想还不如好好当个病秧子呆在云府里呢,有吃有喝有大床,拜什么师,学什么武呀。 来到玉灵山给南无涯磕头端茶行拜师礼时,云瓷宁心中腹诽,不就是个活的时间比较长的老头儿嘛,有什么可神气的。 当他交给自己清平门的手环时,云瓷宁嘲笑,这手环做工也太粗糙了些。 还有她生病时南无涯替自己号脉,跑下山因为和混混打架,南无涯无奈地把她拎了回去,一边苦口婆心地教育她遇事不要这么冲动,一边骂她给自己丢脸了,几个小混混都解决不了…… 十年啊,回忆的时候如同一场梦一般快,可云瓷宁不能否认,这些记忆早已刻在了她的心里,挥之不去了。 被凤珏拉着的云瓷宁忽而笑了,笑的眼泪淌在脸上,“死老头,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绣的女工拿出去给别人看,让别人瞧瞧,武功这么高强的南无涯竟然绣花!”她说着,低头去摸自己的钱袋,摸完后一阵失望。 她忘了,钱袋早便丢了。 “你看这是什么。”凤珏自袖中拿出他从水月寒手里抢回的钱袋,在云瓷宁面前晃了晃。 双眸总算是带了些喜色,“小黄鸡,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呃……捡的,你说有缘不?”凤珏搔了搔脑袋,好像自打自己中了还童之后,冰黎教就很久没出现了。 “哎。”眼见着云瓷宁刚弯起的嘴角又压了下去,就算钱袋找回来了又怎么样,就算里面的钱都还在又怎么样,师父还是没找到。 “姑娘!”淳熙气喘吁吁地跑来,身后还跟着叶晔,冲着她摇了摇头,“连师兄的白鹤都去找了,还是找不到。” 怎么会这样呢,师父一直都在玉灵山,除了下山抓云瓷宁回来,没去过别的地方啊…… 看着云瓷宁有些发红的双眼,淳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找不到南无涯,光在这里哭也不能把他给哭出来啊,“找了那么久,我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吧,说不定师父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淳熙也只能说出此话来安慰自己和其他人了。 叶晔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几人又回到了竹屋,坐在竹椅上,云瓷宁替自己倒了杯茶,好多天没有擦洗的茶杯装的茶,喝的她如同吃了一口灰一样难受,连忙“呸”了几嘴,却因为身子不稳,一下子向后倒去。 “嘭——”脑袋磕在矮柜上,疼的她呲牙咧嘴。 凤珏连忙上去搀扶,却听一声沉重的声音,云瓷宁靠着的那个矮柜,正在自动朝旁边移动。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击中在了这里。 矮柜之后,是一个黑乎乎的背景,大小正好能容纳一人,也不知是实是虚,凤珏伸长了胳膊向前探了探,“里面是空的。” 原来竹屋里还有密道! 只是不知这密道是逃生所用还是另有它用。 云瓷宁一把推开了凤珏,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急切地说道:“快,我们下去,说不定师父就在这里面!” “万万不可。”自打上了玉灵山便很少说话的叶晔突然出声,“清平门弟子从前是最善机关的,这密道之中布了多少机关,咱们尚且不知,就这样贸然闯入,只怕九死一生。” 要是这个密道是专门来迷惑人的该怎么办?叶晔不由得长了个心眼儿。 “那……”云瓷宁双眼一亮,勾了勾嘴角,从桌上拿了个已经腐烂了的水果,毫不犹豫地从密道里扔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听见“嘭”的一声。 从落地的时间来判断,这条密道应该不长,而且没什么机关。 “我先进去。”叶晔打开了自己的药箱,从里头拿出了个小手电筒,爬进了密道,还未等他照照前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便觉身体失重,直接从密道滑了下去。 奶奶个腿儿,谁他妈闲的没事干要把密道做成滑梯形的。 “嗷——”落地的叶晔哀嚎一声,上头传来云瓷宁和淳熙关切的问话:“师兄,你没事吧?” “还好,没死。就是没反应过来,摔到了胳膊。你们下来的时候小心点,这个坡有点……”还未说罢,黑暗之中叶晔便感觉一个黑影朝自己扑了过来,刚站稳的叶晔又被撞得倒在了地上,手中的手电筒不知滚到了哪里。“有点……陡……” 从他身上爬起来的云瓷宁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嘻嘻,还真的挺陡的。” 137.汗流浃背,帅哥你谁 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的大师兄在黑暗之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手电筒,“啪嗒”一声,一道光瞬间亮了起来,让刚进密室的另外三人有些适应不过来,本能地眯了眯眼睛。 凤珏瞧着叶晔手中的手电筒发愣,这玩意儿竟比火折子还好用,而且还不用点便能比火折子发出的火光更亮。 刚想和云瓷宁说一句这东西好神奇啊,却见云瓷宁十分淡定地跟在了叶晔的后面,好像对那个十分神奇的东西视而不见一般。 手电筒在密室里扫了一圈,将四周都照了个透彻,四人发现,这间密室很小,而且找不到其他的出口,密室之内,也没有南无涯的影子。 凤珏点了个火折子道:“我想密室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出口,不若我们找一找,看还有没有别的机关。” 叶晔点了点头,清平门的机关向来巧妙,讲究的是灵活变通,入口是滑梯状的,如果出口也是那个,那就很难出去了,竹屋里的密室绝对不可能设计一条死路。 说罢,四人便借着火光和手电筒的光在小小的密室之中摸索起来。 云瓷宁想起了自己前世去玩密室逃脱,第一关就被困住了好久,看着墙上的一串奇怪的数字发愣,最后只能打电话求助。 经过这件事云瓷宁总结出了一个经验——不要一个人去玩密室逃脱。 一人负责一面墙,四个人瞧了半天都没有瞧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小小的密室之中也并没有放什么其他的东西。 不知道在密室之中呆了多久,火折子的火苗渐渐暗淡了下来。 “糟了,这里氧气不够,若是还没有找到,我们怕是会缺氧而死。”叶晔的话音刚落,手中的手电筒便闪了几下,“靠,手电筒也快没电了!” 如果火折子灭了,手电筒也没电了,他们岂不是完了。 叶晔想到此处,手心也浸出了汗,将手电筒的光调暗了些,四面墙的确都找过了,难不成这里真是个死路?那出去总不能爬上去吧?那条密道实在是太陡太滑了,分明就是有去无回的啊? “敲墙,看是否是空心的。”凤珏看着手里的火折子,沉声道。 如果机关不在墙上,那多半是嵌在墙里头了。 按照这个方法,淳熙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小的空心砖,用剑挑开后发现里头还有一块儿石头,这石头上的凹槽正巧是一块儿八卦图。 “师妹,借你手环一用。”叶晔总算是松了口气,每一代清平门弟子的手环大小都不同,方才他用那个捡来的木板试了试,并不能完全嵌进去,如果这个机关当真是师父设计的,那就只能用他的徒弟的手环才能开启了。 在这里的叶晔、云瓷宁、淳熙三人本来都应该有那手环的,但叶晔和云瓷宁根本就不知道将手环扔在了哪里,这个时候淳熙的手环倒派上了大用场。 面前的石门轰然打开,小小的暗格里头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躺在暗格之中,那人一头青丝披散开来,头上戴着的是与叶晔同样的纯阳巾,云瓷宁眨了眨眼,这人不像是南无涯啊? 叶晔大着胆子过去将那人翻了过来,定睛一瞧。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剑眉斜飞,俊朗万分。双眼紧闭,嘴角还挂着干了的血迹,分明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瞧清楚那人面庞的云瓷宁抽了抽嘴角,“帅哥,你谁?”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这个躺在暗格之中的人是谁?为何也穿着一身道袍,还同叶晔的打扮相似? 叶晔没说话,将那人的胳膊拉到自己身旁,手指搭上那人的脉搏开始诊脉,随意一瞥时,看见了他脖上挂着的红绳。 红绳上串着一块儿八卦形木板,大小同叶晔捡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是师父。”叶晔阖了眼,长叹一声,他是被逼成了什么样才会自己吃下那种药,当真让人想不通。 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你们先退后些,这个暗格太小了,都堵在这里会让空气不流通的。” “师父?他怎么会是师父?”昏暗的密室之中云瓷宁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此时火折子已经完全熄灭,容不得他们再耽误了。 师父不是个老头吗?面前这个人明明看起来最多三十多岁啊,叶晔不会是缺氧缺的脑子糊涂了吧? 等等,这个世上有一种药叫做还童! “师父中了还童?”云瓷宁心中升起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此,凤珏却渐渐地皱起了眉头,如果南无涯也中了还童,那岂不是又要麻烦毒仙解毒?可毒仙替自己解还童早就消耗了许多内力,一修养便要两三个月,南无涯……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叶晔摆了摆手,“不是还童,是一种比还童还要可怕的东西。我们还是先找出口吧,待会儿再同你们慢慢讲。” “说来容易,刚才找了那么久才找到个凹槽,一打开就只有个暗格,后面又没路了,这得找到何年何月啊。”云瓷宁有些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转头看了一眼仍旧躺在暗格里头的南无涯一眼。 “嘘!”凤珏忽而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云瓷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们仔细听,可曾听见了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吱——” “老鼠?” “老你个头,那是老子养的白鹤!”叶晔本想给云瓷宁一个暴栗,却生生被凤珏给拦了下来,还捏的他手腕生疼。 呲牙咧嘴的叶晔后退两步,仔细地听着那细微的鹤鸣声。 从前说过,鹤只有在惊慌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叫声,定然是他们许久没有出去,所以白鹤急了。可是为什么白鹤的声音会这么近,近的他们能够听见? “我想起来了!”叶晔一把推开坐在暗格前面的云瓷宁,一把抽出剑向上捅了捅,“上头是空心的!” “那还等着做什么,我来我来,把这块儿空心墙捅破了我们就可以逃出升天了!”云瓷宁兴奋地从叶晔的手中夺过了剑,使出吃奶的劲儿向上桶。 “小师妹,等等!”叶晔神色急切,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在小小的密室之中不断回荡。 他记得他让白鹤呆在了药园里,如果没猜错的话,这空墙上头应该是…… 138.年年相似,岁岁不老 话音未落,只听“哗啦”一声,还没来得及高兴要逃出生天的云瓷宁一抬头就看见了一堆黄土夹杂着小白菜朝着自己的脸打来,正好吃了一口土。 “呸呸呸……”拿着剑的云瓷宁呛得眼泪直流,“啊啊啊啊,这上面,这上面……怎么是土啊……” “小白瓷,你没事吧?”凤珏看着吃了一嘴土的云瓷宁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着一直抖肩。 “哼,你觉得我像是没事吗?!”云瓷宁不怀好意地蹲下身抓起一把黄土便朝凤珏嘴里塞,被人踩的蔫了的小白菜也夹杂在其中:“纯天然小白菜,大粪浇灌无污染!” “呕——” 密室之中,两个人打来闹去不亦乐乎,叶晔蹲下身看着南无涯哭笑不得,不知道他醒了会不会把云瓷宁揍一顿。 方才的大部分土都掉在了躺着的南无涯身上,直接把他那张英俊的脸给埋上了,一朵鸡蛋花正好插在上面。 很好,你这是准备把师父提前埋了。 考虑到呼吸的问题,叶晔悄咪咪笑了几声便赶紧把南无涯脸上的土给扒拉了下去,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白鹤正伸着脑袋往下头看,瞧见叶晔时,兴奋地拍了拍脑袋。 救主有功,今晚赏你吃条小鱼干吧。 “师妹你先上去吧。”叶晔对淳熙道,又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打闹的凤珏和云瓷宁一眼,“喂,你们是打算在这里常住还是怎的?” “走,小黄鸡我们上去!” “哎哎哎,等等!”眼见着云瓷宁就要爬到凤珏的肩头让他把自己托上去,叶晔却赶紧叫停,“师父怎么办?” “交给大师兄你咯。”云瓷宁坏笑一声,早已被先上去的淳熙拉出了暗格,趴在洞口的云瓷宁也接应了凤珏,而后露出个脑袋大笑道:“师兄,让我见识见识你的轻功!” “……”叶晔看了一眼满脸是灰的云瓷宁,天知道她现在这模样有多丑,还笑,一笑跟个刚挖完煤从煤窑里头爬出来的小工一样。 就算自己轻功再好,背着个人也是很累的好吗?! “姑娘,不如我们拉师兄一把?”淳熙转头看了云瓷宁一眼,伸长胳膊想要去拉叶晔,却被云瓷宁给拽了回去,“他太重了,把你带下去可怎么办?”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师妹,你太重了。” “师兄,你也不轻,我就不拉你了。” 仍旧站在暗格里的叶晔欲哭无泪,怪不得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云瓷宁就是那个小小小小小人! * 待叶晔将南无涯背上来时,云瓷宁早已洗好了脸坐在竹屋里和凤珏、淳熙喝茶了。 一向有点儿洁癖喜欢一尘不染的大师兄一张脸变成了花猫,蓝白的袍子上也沾了不少灰。 师父找到了,可中了药,现在也不是他们开玩笑的时候了,云瓷宁递给叶晔一张帕子让他去净脸,却不想洁癖的大师兄摆了摆手道:“师父的事情比较重要。” 凝重的神情让几人心头一跳。 “你们可还记得,我说过师父变成这副模样是因为什么?” “因为一种比还童还厉害的药?”云瓷宁眨了眨眼,还童是什么功效她尚且不清楚,不过既然这种药要劳驾毒姐姐来解,定然是很厉害的毒,比还童还厉害……那毒姐姐岂不是也救不了了? 叶晔点了点头,“此药名为不老。” 抬头,目光深远,叶晔讲起了这种药的来源。 在中原的北部一片大沙漠之中,有一个在绿洲上存在的神秘国家名叫金汶,因为绿洲每过一段时间便会被风沙吞噬,所以这个国家的位置也经常变动。 传说,这个国家拥有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黄金,故而有不少中原人心生邪念,去往此处寻找宝藏,然而,他们统统都无功而返,湮没在沙漠之中,最后成为一堆堆白骨。 国王膝下有一位公主三位王子,这位小公主不仅生的伶俐而且在管理国家之上颇有见解,而三位王子之中也有一位脱颖而出。 金汶国的规矩并不像中原这般严格,只要国王的后代有能力整治国家,不论男女,均可继承王位,不仅如此,还可以获得从第一代国王传到现在的黄金。 一场风暴之中,公主及时迁移了大量臣民,将损失降到了最低,不仅得到了国王的赏识,还受到了臣民的称赞与爱戴。老国王行将就木,打算将王位传给自己心爱的小女儿。 可就在这时,公主莫名其妙地病了,一夜之间回到了自己十一岁的模样,国王为了给公主治病四处寻医,都无法解决。 尽管公主仍旧是公主,除了样子变小了些,其他一切都还是原样,可她再也长不大了,一年、两年、三年,年年都是如此。 金汶有规定,只有年满十二岁的公主或王子才有资格继承王位,而她,永远都是十一岁。 后来有一日,向国王请安的公主突然晕了过去,就这样一睡不醒,毫无声息,如同一个死人一般,直到中原人找到了此处,大肆杀戮,抢走了金汶的黄金。 “这药……是她哥哥下的?”云瓷宁的声音有些颤抖,公主的最大敌人就是那个王子,她想不到,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竟然可以为了死后就没有什么用的黄金和权利,加害自己的亲妹妹。 “是。”叶晔也感到十分沉重,“公主会生病,正是因为不老,年年相似,岁岁不老。” 王子身边的巫医替他配出这种药,让公主永远都是十一岁,便永远不能继承王位,时间一长,将国王的身体拖垮,那个时候公主也会沉睡在梦里,醒不来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只是一个从叶晔口中讲出来的故事,但云瓷宁却十分关心这位公主的下场。 “铸剑。”叶晔长叹口气,“中原人找到了黄金后将皇室中的人全都杀死,一个不留,发现那位沉睡着的公主时,便直接将她推进了火焰熊熊的铸剑炉中。” 那把剑后来如何,到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年代久远,就算仍旧有人去沙漠寻找宝藏,那里也早已时过境迁,找不出一点金汶国存在的痕迹了。 139.替天行道,真想不到 最关键的是那不老药,传到中原来经过一番改造,成了不能用则不用的保命药,服用此药的人,暂时没有呼吸,进入假死状态,就和真正的死人一模一样,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特征便是会变年轻。 然而,当年巫医配药的方子残损了一部分,这种药的危害也十分大,如果一月之内未能找到解药,假死状态的服药人便会迅速衰老,直至死亡。 “那这种药有什么人能解呢?”云瓷宁觉得叶晔就像一部行走的百科全书一样,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知道的却比自己多了十倍甚至百倍,既然他能判断出师父服用了不老,肯定也知道解药是什么。 可一想到那位公主的下场,云瓷宁心里也没底了,她怕当年那个王子真的狠心极了连解药都不制作出来,一心想置公主于死地。 “织天阁的弟子是最喜欢研究毒药的,这不老传入中原时,织天阁就算没有得到配方,也必定会多加注意。”叶晔沉声道:“看来,我们又要去毒仙谷一趟了。” “啊?又去?”实话说,云瓷宁心里有点害怕毒姐姐嫌他们烦,这才刚求助没多久,又要麻烦人家,毕竟毒仙呆在毒仙谷是要静修的,可不是他们的私人医生。 听见云瓷宁的反问,叶晔摊了摊手,撇嘴道:“我也没办法啊,要是清平门也有这种药,我早便去解了,哪还至于又跑一趟?” “好!”淳熙一拍桌子,“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 话音刚落,云瓷宁便拉着凤珏要去骑马,叶晔“腾”地从椅上站起来,冲着云瓷宁的背影大喊道:“小师妹,师父怎么办啊?” “能怎么办呀,交给你了呗,大师兄!”云瓷宁转头笑道:“身为大师兄,就要给师妹们树立一个榜样,你说是不是呀?” 身旁的凤珏跟着她一块儿笑。 叶晔呲了呲牙,果然那两人待在一块儿太久了,连笑都一样贱兮兮的。 “淳熙武功高,让淳熙背吧!”叶晔觉得自己再背的话身体会垮掉的。 还没说完一句话,就收到了云瓷宁的一记暴栗,“闭嘴!淳熙是女孩子,你让女孩子做这种事情,还是不是爷们儿啊?” 淳熙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抽了抽嘴角,“师兄,我帮你吧。” 嘤嘤嘤,还是这个师妹好,老子是来当主角的,不是来当苦力的呀…… * 因为带着南无涯行动不便,一行人再次赶到毒仙谷时已经是两日之后,仅仅三四日的光景,毒仙谷又变了个模样。 这里的紫竹上覆盖着不少刀剑划过的印记,原本应当缠绕在竹节上头的竹叶青也都纷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走几步便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土坑,旁边倒着一株紫竹。 云瓷宁刚想伸出手去摸一摸眼前的紫竹,凤珏却连忙出声提醒道:“小白瓷小心!”难道她忘了,这紫竹林里头,布着百足阵吗? “没事。”云瓷宁转头冲着凤珏安慰地笑了笑,眼前的景象并不在她的预料之中,就算有人想闯入这紫竹林,这里也绝对不会被破坏成这样,“我想毒仙谷会不会和玉灵山一样,被人围攻了。” 手指触碰到眼前的紫竹,微微晃了晃,是真的。 布了阵之后的紫竹,有真有假,真假分不清楚,云瓷宁找了好几株紫竹去摸,都是实实在在能够摸着的,这说明,百足阵被人破了。 修长挺拔的紫竹之间,几个身影上下翩飞,刀剑碰撞之声不绝入耳。眼见着一人便要使花招从背后偷袭临渊,他却侧头,右脚微抬,足下扫起一阵劲风击的那人连连后退几步,心中一惊,欲躲奈何速度及不上临渊,结结实实被踢中一脚,身子倒在紫竹之上,硬生生将那株紫竹折断。 紫竹林里,粗略估计共进来了几十人,同上次一样,都是江湖人士,但都十分熟悉这里的环境,就好像知道百足阵的破阵方法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纵使临渊武功再高,也抵挡不住几十人的来回攻击,长剑插入土地,临渊勉强能够支撑住自己,尽管方才那一战,自己打退了不少妄图进毒仙谷的人,可他全身上下也受了不少伤。 “我们今日来,是要替天行道,杀了那残害无辜生灵性命的妖女,还望小兄弟你明辨是非,莫要再受那妖女蛊惑!”人群之中,走出个年过半百的道袍老头,上次他连紫竹林都没进来,漫说替他徒弟报仇了,今日只要能闯过这紫竹林,他定要手刃了那妖女! “嗤。”弯着腰的临渊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替天行道?敢问各位,何为道?你们今日又是在替哪个天行这道?不过是一群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货罢了,还妄图杀我师父,做梦去吧!” 话音未落,土中长剑应声而起,卷起片片竹叶,无数的落叶之中,临渊看准一个,夹于指间,置于唇边,“咻——”的一声,盘旋在空中的秃鹫迅速转身朝着毒仙谷飞去。 “那妖女这般久都未曾露面,留你一人在外抵挡我们,足以瞧出,她可是一点儿都不曾爱惜你这个徒儿,你只不过是她抵挡我们的工具罢了,醒醒吧!”一番正义的言论说的慷慨激昂,实则是在暗地里挑拨临渊与曲千靥之间的师徒关系。 “呵。”临渊淡然一笑,剑闪寒光,旋即回身,火光交闪,迸出星子,“师父知遇之恩,岂是你们三言两语便能抹去的!” “我瞧他已经是走火入魔,被那妖女用什么东西控制了!不然怎么会这么替她卖命,我等不必劝他。没了百足阵的紫竹林,摧毁易如反掌!只要他一死,我们就能进毒仙谷了!杀!” 这不是结局,仅仅是个开始…… 同样进入紫竹林的云瓷宁一行人走了几步便听见了打斗之声,云瓷宁扯了扯凤珏的衣袖,“怎么又是这些江湖人,他们是等不及武林大会了还是怎的,偏要在这里打架。” 抬头,霎时瞧见了临渊的身影,玄色袍子因为染上血迹已经变暗,却仍旧在苦苦支撑,只要有一人想要越过他进毒仙谷,手中的长剑便会狠狠刺去,一剑毙命。 140.黑云压城,卧槽好疼 “小黄鸡,师兄,淳熙,你们去帮零食大哥!”云瓷宁急的想自己上阵,这么多人打一个人,实在是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说话间,一前一后早已跃出两个身影,云瓷宁看了看仍旧站在自己身旁的凤珏道:“小黄鸡,你还站在这儿干吗?” “怕你再拿剑砍人啊。”凤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再者,南前辈还在这里,若是被人不小心伤了怎么办?”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就算来了几个帮手,也不能同他们硬碰硬下去,得想个办法尽快将这群讨厌的江湖人引走才是。 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紫色衣裳,云瓷宁双眸一亮。 “小白瓷,你可不要乱来!”凤珏一眼便瞧出来她想干什么,连忙出声阻止,却被云瓷宁反握住了双手,问道:“小黄鸡,你有信心救我不?” “我……” “师父就交给你了。”说罢,撒丫子狂奔,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呼:“一群大傻子,打本尊的徒儿算什么本事?有种和本尊正面刚!”紫色的身影,穿梭在竹林之中,一声高过一声,还未等云瓷宁喊完第三声,一把明晃晃的剑便抵在了她的咽喉之上,“你是毒仙?!” “我……我……”我好想说我不是,可是……不管了,为了救人,云瓷宁豁出去了,挺了挺胸脯,瞪大了眼道:“正是!” 尽管心突突跳,快要跳出胸腔,可云瓷宁面上仍旧保持着一副淡定的模样,瞧瞧向后退了两步,可那人手中的剑立即跟了上来,抵着她的咽喉。 那人身后不知何时出来了一群人,用剑抵着云瓷宁的人微微侧头道:“她说她就是那妖女,今日我便要剖了这妖女的心祭奠我师兄!”怒火在眼中熊熊燃烧,咬碎一口银牙,被瞪着的云瓷宁感觉自己快要被烧化了。 “且慢!”道袍老头连忙出声制止,“她不是那妖女,前些日子客栈中,妖女曾经现身,听别人描述,不像是这个模样。” “怎么不是啦?就是!你们到底要杀谁,可要看清楚了,莫要滥杀无辜!”竹子后头的淳熙瞧见云瓷宁的处境想要去救,却被叶晔及时拉住,低声道:“莫要打草惊蛇。” “可姑娘不会武功!” “诺,你瞧。”叶晔抬了抬眼皮,用手指了指天上,淳熙抬眼望去,凤珏正站在重剑之上,漂浮于空中,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下面的情况。 而那些江湖人,显然没有发现凤珏。 经由叶晔提醒后瞧见凤珏的淳熙微微松了口气,却仍旧是放心不下。 “哼!”那人上前一步,一把扯过云瓷宁的衣领,剑已换了个姿势搭在云瓷宁的脖上,一道红线登时出现在脖颈上头,鲜红的血滴在紫色的衣襟上,如同地狱之中绽放的曼陀罗。“就算她不是那妖女,也是来迷惑我们的!她是那妖女的帮凶,我要杀了她替我师兄报仇!” “妈的,说的好听,你怎么不杀刚刚那个玄衣男子呢?”被扯着头发的云瓷宁呲牙咧嘴,却不忘记贬低那人一下,“嘻嘻,还不是因为打不过?” “你!你闭嘴!你这贱人!”方欲动手,却觉头顶一阵冷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咬牙,手中剑还未抽动,腕上却是奇痒难忍。正欲抓时,却听“咻”的一声,一颗石子打中虎口,震的长剑落地,那人痛苦地叫了一声。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只见一个缃色身影飘然落地,广袖翻飞,带起疾风,一双桃花眼里早已布满冰霜,玄色金纹长靴踏上他的手,蹲下身来,高高在上,“你方才说她什么,再说一遍。” “贱……贱人!” “噗——”一口鲜血喷出,蹲下的身影迅速起身躲闪,却仍旧有一些溅在了他的衣摆上,“替你师兄报仇心切自然可以理解,可你错在不明是非,滥杀无辜,同你口中所谓的妖女,又有什么分别?” 抬眼,紧盯着不远处的江湖人,“各位前辈,还有什么事么?” 方才只是一扫,凤珏便能带起地上的小土块儿,可见他内力有多么浑厚,原本打算攻入毒仙谷的众人登时有些犹豫了,眼见这年轻后生轻狂发问,竟没有一人回答。 “没有的话,便请离开吧。”语气如同这里的主人一般,好像他们再不离开凤珏就会提着剑上去干一架一样。 头顶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被墨色的云笼罩,缓缓压低,好像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那些人先同临渊打,又同淳熙和叶晔对上,最后再来一个凤珏,只怕结局会是两败俱伤,更何况毒仙谷里头还有一位武功深不可测的毒仙,他们可不想把命交代在这里。 略作思考,道袍老头勉强扯起一个笑,挥了挥手道:“走。” “可是……掌门,我们还要替那些枉死的人报仇!” “走!”声音如同洪钟般响亮,震得后头的年轻人说不出话来,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待那些人的身影消失,天幕之中的乌云又渐渐拨散,隐在乌云之后的太阳散发出原本的光芒。 “他们竟然走了!”淳熙自紫竹后头走了出来,面带喜色,而后又跑到云瓷宁的身旁,关切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嘶……”云瓷宁倒吸一口凉气,“没事,就是血流出来黏黏的,有点难受。”说罢,抹了一把自己的脖子,却没想到一碰就疼,疼的眉毛都要掉了。 还好她刚才机智,往那个人的胳膊上撒了一些痒痒粉,不然那剑一快,说不定自己真就成了断头鬼了。 “黑云压城,凤兄,深藏不露啊。”叶晔勾了勾嘴角,凑近了凤珏,低声道。凤珏却未理他,径直走到云瓷宁的身旁,揽住她的肩道:“方才是哪位无畏的女侠,自告奋勇要去引开他们,现在知道疼了?” “我喊一声疼怎么啦?疼的又不是你,说都不让别人说了。”云瓷宁撅了撅嘴,既然那群讨厌的江湖人已经走了,那他们赶紧把师父带进毒仙谷算了。 “胡说,怎么就疼的不是我。”凤珏的神色严肃,转头对叶晔道:“叶兄,借你药箱一用。” 又被秀了一脸的叶晔酸的牙都快要掉了,一伸手将药箱递给凤珏,十分嫌弃道:“给给给,我去扶师父。” 特别篇:五月端午,不如跳舞 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 逸江江面,波光粼粼,几只龙舟静悄悄地停泊在岸边,江畔两岸彩旗招展,几个华服美人正倚在画舫内瞧着街上热闹的人群。 我看了一眼大街上各色各样的美女,又转头看了一眼从清晨就开始搭却到现在都没有搭好的台子和趴在小案上昏昏欲睡的选手们,这对比度……简直惨不忍睹。 瞧着立在高台上挂红绫还懒懒散散的小工,我撇了撇嘴,也不怕掉下来摔死。忽而心生一计,敲了锣鼓,大吼一声:“走水啦!” 高台之上的小工一个激灵,当下扯了身旁的红绫“腾”地跳了下来,乖乖,这轻功使得,跟网络延迟似的。落地的他像个小强一样在地上窜来窜去,我“啪”的一声给了他一个暴栗,让他不要再鬼叫鬼叫了。 方才还趴在桌上打盹儿的几位选手被尖叫声吵醒,纷纷跑到逸江河畔打水的打水,跳河的跳河…… 几桶水很快拎了过来,“哗啦”一声,冰凉凉的河水自我的头顶一桶又一桶地浇下来。 奶奶个腿儿,平日里走水也没见他们这么积极啊! “我日……”一句话还未说罢,我便抬头对上几位选手冒着凶光的眼神,暗自吞了吞口水,接道:“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哈哈哈,好诗,好诗啊!” 说罢,我立马把一旁的摄影小哥扯了过来,用威胁的语气道:“方才那一段儿掐了不许播!否则今天中午盒饭里的鸡腿就没了!” 小哥为了盒饭里的一个鸡腿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我换好了衣裳出来看见台子依旧是一副屎一般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在白色的背景板上画了几笔,然后提笔写下几个大字:“五月初五端午祭。” 接过小工手中的玉米棒,我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而后清清嗓子道:“各位观众姥爷们,欢迎收看并不怎么大型古装娱乐综艺节目,今天我们将在此处举行两个活动,分别是包粽子和赛龙舟。我是实习主持人容安,本节目没有任何人赞助播出。” 望了一眼站在小桌后的选手们,我点了点头,道:“下面我来介绍一下今天的参赛选手。” “云瓷宁、凤珏。”站在一起的小白瓷和小黄鸡摆了摆手,看着对方傻笑半天。 我轻咳两声,“你们的队名是?” “爸爸说的队。” “……”这他喵的都是什么鬼队名啊摔!我手一挥:“好,喊出你们的口号!” “粽子包的好,爸爸手最巧!” “云瓷央、文茵。”我瞥了一眼面前的金童玉女,实在是般配的紧,手中的玉米棒不由得朝两人那边移了移,“两位的队名是?” “我们是——天生一队。” “……”我抽了抽嘴角,原来智障真的会传染。“好,喊出你们的口号!” “身无彩蝶双飞翼,心有粽子一点通。” 向前走了两步,我看了一眼一脸面瘫的淳熙和搓着手跃跃欲试的晏佑:“淳熙、晏佑。你们的队名是?” 被连着打击两次的我内心已经十分平静,我觉得不论他们回答什么,我想我都不会有什么大的波动了。 “从容应队!” 呵,果然又是这样。我连白眼都不想给他俩,“口号!” “我包,我包,我包包包!” “????”你们这队能不能认真点,口号都舍不得编啊雾草! 最后,我走到大师兄的面前,左看右看,都没有看见他身边还有第二个人,将玉米放在他的嘴边,我一脸凝重地问道:“大师兄,你的cp呢?” 只见叶晔愤愤地瞪了我一眼,“老子的cp不他妈还没被你写出来吗?你还好意思问我?” “哦哟,问一下又不会死。” “万剑来朝——” “嗷嗷,我错了,那大师兄今天你一个人来参加比赛,请问你的队名是?”我哆哆嗦嗦地将玉米又递了过去,叶晔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一人我粽子队。” 我忍住要笑的在地上打滚的欲望,继续问道:“口……口号是?” “一人我粽子队,七八个小姐姐陪我睡!” “这是言情小说不是种马文。” “老子是男主。” 前面几队的选手纷纷侧目,“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觉得你是男主,梁静茹吗?” 紧接着,场面一片混乱,眼见着凤珏使出了一招“临风对月”,重剑刮起的风将盆里的粽叶尽数扫起,天地之间,落叶纷纷…… 纷纷个屁啊,把粽叶弄脏了怎么包粽子啊喂! 半个时辰后。 “大家好我是容安。”我忍着脾气把头上的粽叶扯了下来,“欢迎收看并不怎么大型古装娱乐综艺节目,现在我们开始第一次比赛,包粽子。规定每一队包二十个粽子,包完的先将粽子运上龙舟,注意,我们并不提供装粽子的容器,逸江河畔两旁分别插了十九面红旗,每经过一面红旗,需投放一个粽子,到达终点时,选手的手中只有一个粽子,哪队先到达终点,哪队获胜,会获得我们今天提供的神秘礼品!” 话音刚落,我转头就看见了选手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 “铛——”铜锣声在耳边响起,四个队伍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我晃荡到了爸爸说的队前面,瞧见凤珏十分笨拙地将粽叶折了几下,然后一边折一边催促身边的云瓷宁道:“小白瓷来来来,快装米,快装米,啊!装多了!” “装多了好吃。”云瓷宁恨不得把一小盆米都装进去。 “咳咳。”我咳了两声,“那个……你们好像没有淘米。” “啊?原来这米你没淘啊?”两个人同时一脸懵逼地看着我。 “是啊,不然你以为其他三个队一开始就跑到逸江边打水是去洗澡吗?”我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和王爷。 话音刚落,凤珏便屁颠屁颠地跑到逸江边去舀水,而这个时候,其他三队的选手们都已经淘好了米,准备开始包粽子了。 特别篇:鸡能赛舟,亦可赛艇 “我们的比赛进入白热化阶段!观众朋友们,现在我来汇报一下四队的进展:天生一队目前是第一,已经完成了五个粽子!看看他们的粽子,卖相极好啊!从容应队完成了三个粽子,目前仍在和捆粽子的马莲草做斗争!就连一人我粽子队也已经完成了两个!来我们看看爸爸说的队……你们在干吗?包粽子不是包手指头……”我无奈地看了云瓷宁和凤珏一眼,他们身旁还放着没有折过的粽叶和满满的一小盆米。 “这什么破草,本王要告你们节目人身伤害。”说罢,凤珏把云瓷宁的手举了起来,手指上还流着血。 我挠了挠头,“都是马莲草的错,谁让它带刺,要告你就告马莲草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不容易等他们这一队解决了割破手的问题,我又悄咪咪地窜到两人跟前,看见了凤珏和云瓷宁包的粽子……有的大有的小就不说了,这粽子……一看就是凤珏绑的好吗?打个蝴蝶结来显示您的少女心吗?再少女也无法掩饰它丑的事实好吗?马莲草都要断了要不要那么使劲像是要勒死仇人一样啊? 转头,天生一队果然是天生一对,文茵和云瓷央根本就不需要两个人来包,最开始云瓷央看着文茵包了一遍之后就迅速拿起了盆里的粽叶开始自己包,两个人一起包,二十个粽子很快就要完成! 只见云瓷央绑好了最后一个粽子,正在思考如何运粽子,既然不提供装粽子的容器,这些盆也是不能用的,一个人带十个粽子也太多了点儿。 想了半天,云瓷央直接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二十个粽子打包成行李,拉着文茵就跑。 “天生一队已经完成了二十个粽子!他们正朝着龙舟进发!”我挥舞了一下手中的玉米棒,以提醒逸江旁还坐着嗑瓜子儿的深深赶紧照应一下。 “这是……龙舟?”不是舟上画个龙就是龙舟了好咩?文茵郡主愣愣地看着面前十分小的一个小船。 深深吐了一口瓜子皮终于舍得从椅子里站起来,“剧组经费不足,只能租到这种小船了。” “经费可能被剧组拿去买神秘礼品了。”云瓷央安慰道。 正说话间,从容应队也完成了二十个粽子,虽然这粽子包的也不怎么样,但勉强完成了,晏佑坏笑一声,学着刚才云瓷央的样子也用自己的外袍把粽子打包,一起跑到龙舟那里,此时,天生一队已经抛下了第一个粽子! 第三个完成的是一人我粽子队,我说小白瓷和小黄鸡,你们争点气好吗?大师兄一个人都包的比你们快! 然而我们的小黄鸡在看到其他三队都开始划龙舟扔粽子时,不仅没有露出丝毫慌张的神情,反倒仍旧气定神闲地包粽子。幸亏包了几个粽子之后总算是熟练了点,打的结也没先前那么丑了。 就在天生一队选手扔下第五个粽子时,爸爸说的队总算是完成了二十个粽子,只见小黄鸡一把拔出身后的重剑,闭眼拈诀,二十个粽子连带着两人如同没有重量一般直接朝着龙舟飞去。 “卧槽,你们这是公然犯规!”我看着上天的小黄鸡和小白瓷大吼一声。 头顶传来小黄鸡贱兮兮的笑:“你只说不能用盆,没说不能用剑啊。” 我拍了拍脑袋,失策了。 站在龙舟上的云瓷宁差点跌下了河,只见凤珏一下子跳进了水里,游到了龙舟后头。 深深大惊失色,“小黄鸡,就算你们赢不了比赛,但也不要这样自暴自弃,跳河自杀啊!” “自杀你个头啊!”小黄鸡给了她一个白眼,“让你们见识见识本王的风起云涌!” 话音刚落,平静的江面上立即出现一圈圈涟漪,紧接着,这些涟漪便变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涡,奇怪的是,漩涡不仅没有把龙舟卷进去,还推动着小舟迅速向前移动着! “小白瓷,看准了红旗扔粽子啊!”小黄鸡出声把还在愣神中的小白瓷的思绪拉了回来,云瓷宁抛下一个粽子拍拍手道:“小黄鸡,好厉害!我要得第一!” “卧槽,凤珏你犯规!”看见凤珏使用内力来推船并且超过自己,叶晔十分不平地拿起桨朝着凤珏就要打,还没拍上,就感觉一股强烈的力道将自己震开,一下子倒在了龙舟里,摔了个四脚朝天。 “现在我们需要一个新口号。”凤珏一边嘲笑着叶晔一边道:“爸爸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现场简直是一片混乱。 目前的第一是天生一队,从容应队紧随其后,爸爸说的队也超过了叶晔成为了第三名,而我们的大师兄,已经破罐子破摔,躺在小舟里开始拆粽子了。 来,我们把镜头移动一下,“请问你为什么要拆粽子呢?” “本来想吃的,后来一想,这粽子是生的,吃不了。” “……” 好的,臭不要脸的爸爸说的队超过了从容应队,无论对方怎么在后面骂,他们都无所谓,因为他们的宗旨是——脸是什么?奖品最重要!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最后一道线!天生一队几乎是和爸爸说的队同时到达! 停!让我们放大镜头来看一看慢动作!只见镜头里,云瓷宁伸长了胳膊一把把终点的红丝带给扯了下来! 好的,我们今天的比赛就到这里,现在我宣布,爸爸说的队是第一名,现在我们要颁发奖品。 我看了看满眼冒星星的云瓷宁,其实吧,期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这是什么奖品?”云瓷宁翻来覆去看了看盘子里的粽子,“第一名的奖品就是个煮熟的粽子?!” “肉粽子。”我补充道:“很贵的。经费不够了,只能买个肉粽子。” 凤珏沉默了很久,很久,“还不如本王去买个金粽子送给小白瓷。” 你问我经费去哪了?买红绫呀,搭台子都是要钱的。 什么?你说这些都应该在预算之中,连奖品都买不起,就来办节目?我都说了本节目没有任何人赞助播出。 当然,如果你还想问,经费去哪了,你看看深深手里拿的大包炒瓜子,你就明白了。 141.对酒当歌,没房没车 这一次,曲千靥没有坐在巨石之上抚琴,而是在茅屋前头的石凳上仔细地思考着石桌上头摆着的棋局。 方才外头的情况她能用幻镜瞧得一清二楚,可落在棋盘上头的棋子却没有丝毫停留,淡定的,就像自己是一个局外人一般。 慢慢的,想不出下一步应当怎么走,便阖上了双眼,可脑子里出现的却不是什么棋局,往事一件件地在她的脑海里闪现。 他们呀,也曾策马同游,也曾对酒当歌,侠肝义胆,仗剑歌行。 后来,不知怎的了,便越行越远了。 两个人的人生,有两种情况,一是两条平行线,从生到死都没有任何瓜葛;另一种是交叉的线,在羁绊之后,越离越远。 织天阁覆灭时,他拉着自己的手劝道:“千靥,你知不知道,练习这本《毒典》对你的身体到底有多大的伤害,你这是在害人害己!” “只要你放弃《毒典》,天高地阔,任我们遨游!” 曲千靥第一次狠狠地甩开他的胳膊,用一种对待陌生人的语气冷冰冰道:“我曲千靥什么都能放弃,唯独师祖留下的《毒典》。” 织天阁已经没了,她又怎么忍心让这《毒典》也掩埋在历史的尘土之中? 他无奈,语气中已多了几分失望与不耐:“千靥,难道……难道你非要将自己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才高兴吗?” 曲千靥抬头,满眼震惊,别人在背地里骂了她那么多次妖女,她何时在乎过?可今日,今日她最喜欢的人在她的面前说她人不人鬼不鬼?恍若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在她的胸膛,亲眼瞧见自己最信任的人把自己的心给活生生挖出来,摔在地上,踩碎。 “呵……哈哈哈哈……”她笑,笑的满目苍凉,“是,我是妖怪,我人不人鬼不鬼……”双手扶在身旁的椅上,一瞬间,化为焦木。 “阿姐。”少女倚在门框之上,忧心忡忡,明明同她一样的眉眼,却眼含薄雾,生出几分惹人怜爱的样子来。她的眸子里盛着春夏秋冬,尽管是一对双生子,妹妹同姐姐的性子却大不相同。 曲千靥是与毒蛇为伴的妖女,曲千蝶是纯洁天真的神女。 “阿姐莫要再如此执念了,研究《毒典》,终究会让你变成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接近的毒物的。”不知为何,平日里她最宠的妹妹,到此刻面孔竟也如此丑恶,剑带寒光,一个“滚”字说的干净利落。 “我是妖女,那你便同她在一起吧,反正我俩生的一模一样,正合你意,不是吗?”手在还未抚上曲千蝶的脸时便被南无涯狠狠甩开,“曲千靥,你这个疯子!” 原来你已厌恶我至此了么。 我的的确确是个疯子,一个不知道死心的疯子。 十里红妆,曲千蝶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跟在自己后面问自己草药的小姑娘了,织天阁覆灭后,解情司应运而生,仅仅六年,成了能够同当年的织天阁并列的门派。而曲千蝶,也将成为南无涯的妻。 烛影摇红,灯火缱绻。她坐在角落把盏,静静地听来人说,新郎同新娘有多般配。每听一句,就像是在自己的伤口上划上一刀,一抬头,正巧对上身着喜服的他。 原本她可以将两人的往事一一道来,像那些客人一样,讲一讲,让他难堪。可她没有,只扯起一抹笑,举起手中的酒杯,遥遥相望,早已陌路。 后来不知怎的,新娘失踪了,她没想去打听,也不愿去打听,甚至不知为何,心里还有些欣喜。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接将她那千疮百孔的心捅了个稀烂。 曲千靥绝对没想到,在众多围攻自己的人中间,他会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提剑缓缓走来。 而长剑指着的,正是自己。 她是织天阁的余孽,纠集其他人妄图称霸武林。这是所谓的正义之士给自己扣上的帽子,没想到多年之后,他们用的手段都不知道换一换。 “织天阁曲千靥,你纵容同门滥杀无辜,残害生灵,今日贫道便要替天行道!” “什么是道?你又在替哪个天行什么道?”她抬头质问,身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冰冷的剑刺入自己的身体时,曲千靥笑了,笑的疯狂,或许此时,她当真成了个疯子。 “哐当”长剑落地,“千靥……千靥,我没想……”我没想杀你,为什么你不解释,为什么你不反驳,我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为什么……为什么? “哼……”曲千靥咬紧牙关,想要挣脱南无涯的怀抱,“你假惺惺的做什么?杀了我,就能同那些江湖人有个交代了吧?你是名扬天下的无涯公子,我是……我是臭名昭著的……妖……妖女。” “道长,我来找你喝酒!” “女孩子喝那么多酒做什么?” “医毒本是一家,谁说我们织天阁就只会害人了?” 音容笑貌仍在眼前,故人再见却恍若隔世。 紫竹的叶哗啦啦落了下来,“你们不能进去!”临渊在云瓷宁等人到达紫竹林尽头时将他们拦住,“师父还在修养。” “临渊。”阖着眼的曲千靥被方才那一声拉回了思绪,再睁开眸子时,早已没有了回忆中的风花雪月与爱恨情仇,剩下的只有看死人一般的眼神,冷漠而又无情。“让他们进来吧。” “是。”临渊抱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抬眼,便瞧见了云瓷宁和凤珏扶着的南无涯。 “你们今日是为他而来?”眼里的淡漠,恍若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入她的眼,“我和他又仇的,你觉得我会救我的仇人么?” 曲千靥望着紫竹林前站着的云瓷宁,是在发问还是在下逐客令,云瓷宁不知道,但她知道,曲千靥答应自己请求的可能性很小。 面前站着的,是年轻模样的南无涯,两人相遇,一如昨日。可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不仅仅是清平门与织天阁两个门派,还有千千万万的流言蜚语与分道扬镳的最终结局。 142.神不附体,背后偷袭 “解情司的女侠,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肯现身?”云瓷宁正在思考应当如何说服曲千靥救南无涯的空当,面前的曲千靥却慢条斯理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放在唇边,呷了一口,颇有礼仪地问道,可那“女侠”二字,分明带着无尽的嘲弄。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里除了他们竟然还有人? “哈哈哈哈……”尖锐的笑声在紫竹林中响起,震得林中飞鸟尽散,意料之中,笑声未落,银铃声又接着响起,正是江湖人称倩兮女的紫烟。 果真是“丹唇未启笑先闻”,只是这笑,太过张扬与放肆。 “毒仙终于肯露面了。”身着紫纱衣的紫烟自竹林之中缓缓走出,面上带着几分嘲弄。 “何出此言?”瞧着自动向两边退了几步的云瓷宁等人,曲千靥眯了眯眼,“本尊一直在此处,只是见不见得到本尊的面,看你们的本事。” “哎。”紫烟长叹一口气,故作可惜道:“这不是进来了?看来,传说中的百足阵也不过如此嘛,本以为固若金汤,却不想,如同蛋壳一般,一碰便碎。” 鄙夷与不屑尽数写在脸上,恍若在看一只蝼蚁。 “小黄鸡她是不是没吃过鸡蛋,还一碰就碎。”云瓷宁凑近了凤珏问道。 正紧张的观察着情况的凤珏听见云瓷宁这样问,抽了抽嘴角,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道:“仔细听。” 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白瓷的关注点为何总是这般奇怪。 “是吗?”曲千靥挑眉,好似并未瞧见她那鄙夷的表情,仍旧悠然地提起茶壶将杯中的茶水添满,“阁下在紫竹林里等了许久了吧,本尊竟未能尽到地主之谊,当真是糊涂。不若一杯茶赔罪,如何?” 艳红的唇角微微弯起,杯中的茶水尽数倾洒,一瞬间,茶叶带着无数的水滴尽数朝着紫烟飞去,每一片茶叶都是一道利刃,被一个刺中,后果都会不堪设想。 觉察到不对劲,紫烟脸上的鄙夷立即收起,心中警铃大作。霎时,空中划过一道银色丝线,紧接着一道道丝线紧密缠绕,待快要触碰到飞来的茶叶与水滴时,又迅速分开,结作一张网,密密麻麻的水滴打在上头,竟然没有丝毫作用。 眼见着这一杯用来给下马威的茶水就要被蛛网拦腰隔断,一把小刀却横空飞来,“咻”的一声,正要割断那张蛛网,紫烟心下急切,生怕别人毁了自己的蛛网,将银线急急收回,余下的一片茶叶正巧自她脸庞飞过,再看时,紫烟原本完美的脸上,登时出现一道血痕。 “你!你!”紫烟最恨的便是别人毁了她的银线或是破坏她的形象,没想到曲千靥一上来就直接划破了她的脸,一时间气愤到极点,胸口起伏,一口气未曾缓过来,竟直挺挺地躺倒在地,再去探鼻息时,已经没有气息了。 云瓷宁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宗旨,附在凤珏耳旁悄悄道:“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心理素质不强的话,是无法在江湖上混的太久的。” 小刀在半空便被一支白玉笛挡回,从空中落在地上,直直插入泥土之中,正是叶晔的手术刀。 “哼,背后放冷箭,算什么好汉!果真是妖女,我师姐好心来劝你,你竟不由分说取她性命,今日我紫月便要新仇旧恨一起报!”说话间,一个六七岁女童走来,穿着苗疆的服饰,两条辫子在胸前一晃一晃,却没有一丝孩童的稚气,方才被她扔出来当刀的白玉笛也不知何时回到了她的手中。 云瓷宁撇撇嘴,看向身后的叶晔,“大师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偷袭的事情,太可耻了!我喜欢!” “噗……”凤珏一个踉跄差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尽管他也不喜欢这种背后偷袭的做法,但是,有时候对付坏人还真就不能用对君子的那一套了。 叶晔挑眉,“你知道为什么反派总会以失败收场么?” “因为编剧是个正义的人?” “因为他们和主角对打的时候非要一个一个上,却忘记了自己人多的优势,你说傻不傻?”叶晔的眸子有意无意地看向背对着他们的紫月,也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大大方方地问身边的云瓷宁。 听完叶晔话的云瓷宁犹如醍醐灌顶,咧开了嘴,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傻,傻极了。” 几人之间的话被紫月听了个清清楚楚,胸腔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若不是师父交代今日的目标是曲千靥,她早就把这些碍事的东西给除掉了! 思及此,只想快速解决掉曲千靥,好发泄自己心中的怒意。 “原来是老朋友。”曲千靥抬了抬头,却一个正眼都不曾给她,“怎么,昔日本尊废了那般大的力气替你解身上的还童,今日,你竟要刀剑相向?” 经由曲千靥说起这段往事,凤珏才想起在解毒时,曲千靥曾经和自己说过这个紫月。而云瓷宁也终于想明白,面前这个看起来是个小女孩实则一点儿也不天真烂漫的人,正是老鼠客栈的掌柜! 奶奶的,就是因为这家老鼠客栈,害得她一天都吃不下饭,简直比杀了云瓷宁还难受。 “呸!”紫月啐了一口,明显被曲千靥激怒,气息有些不稳,曲千靥眸中寒光闪现,本以为她会比方才那个紫烟沉得住气些,没想到不过半斤八两,比她好不了多少。 “你还好意思提解毒的事情,曲千靥!若不是你,我怎会,怎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变成一个孩童的模样,明面上师妹们尊重敬畏自己,可背地里自己不知道被嘲笑了多少次!而这一切,都拜曲千靥所赐!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云瓷宁抱臂十分不平道:“要不是毒姐姐替你解毒,你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今日在这里狺狺狂吠的机会?” “你闭嘴!”紫月回头,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吓得云瓷宁一抖,习惯性地朝身旁站着的凤珏怀里躲,“曲千靥,拿命来!” 说话间,那小小的身影已腾空跃起,朝着曲千靥攻去。 “无音,来。”正当云瓷宁以为曲千靥在呼喊一个叫“无音”的人时,一把凤势式的古琴却不知在何时,已经自己摆放在了巨石之上。 143.没有西皮,自抱自泣 手臂微抬,方才还坐在石凳上的曲千靥早已飞身盘腿坐上了巨石,身后的一帘瀑布衬得她极有气势。 紫月抿了抿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手中的白玉笛晶莹剔透,指腹灵巧的划过笛孔,悠扬的笛声便自唇边溢出,正当云瓷宁奇怪她为什么不打架而是表演吹笛时,鸢尾丛中原本温顺的蓝闪蝶纷纷如同着了魔一般,朝着坐在巨石之上的曲千靥飞去。 气势之盛,犹如蝗虫过境。 原本云瓷宁一直觉得蝴蝶是十分美丽而又可悲的动物,可现在亲眼瞧见这么多蝴蝶一同飞起时,总觉得浑身发麻,尤其是它们边飞边撒下那晶莹的蓝色粉末,看久了让人觉得有些恶心。 好算计,用毒仙谷的蝴蝶来对付毒仙,不废一兵一卒,即使输了也能恶心曲千靥一把。 高昂的笛声如同冲入云霄鸣叫的凤凰,响彻天地,蓝闪蝶越聚越多,最终都围绕在曲千靥的上空,犹豫不前,似有一股力量阻挡、震慑着它们。 紫月双眉倒竖,脸上露出一抹狠色,笛声明显变得轻快了起来,方才还停留在上空的蓝闪蝶迅速向下窜去,正待这时,席地而坐的曲千靥不紧不慢地拨动琴弦。 “铮——” 琴声如鸣环佩,委婉连绵的琴声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那些看起来在空中环绕的蓝闪蝶实则已经发出了警告的意思,旋即便朝着曲千靥攻去。双手一顿,快速在琴弦之上划了个圆,宫商角徵羽依次响起,抬首,凤眸一凝,朱唇轻启:“水龙吟。” 目光犀利,琴声骤然如银瓶乍破,一时间身后瀑布摔下的水珠竟汇集成两条水龙,冲着蓝闪蝶而去。 低沉的龙吟之声萦绕耳旁,恍若沉睡千年的应龙振翅而起,掀起惊涛骇浪,小小的蓝闪蝶又怎是它的对手? 长河水深兮无波,蛟龙腾跃兮壮阔。 霎时间,两条水龙汇作一道结实的水柱,自曲千靥身后喷涌而出,妄图伤害曲千靥的蓝闪蝶瞬间被水柱包围,打水冲过山涧,鱼儿们纷纷摇着尾巴腾跃而出,颇有一副跃龙门的架势,而密密麻麻的蓝闪蝶,早已被浪花拍在石壁上、草丛中,沾了水的翅膀再也扑腾不起来,挣扎半晌,便不再动了。 “水龙吟?你怎么肯能……怎么可能炼成?”瞧见曲千靥使出这一招的紫月大惊失色,攥着白玉笛的手指节泛白,指甲快要嵌进肉里。 水龙吟,乃是织天阁弟子所习武功的第八重,织天阁一代不如一代,直至覆灭资历最好的弟子也只是习到了第六重千蝶翩,便是她方才使出的那一招,能够控制蝴蝶,将对方吃的骨头都不剩。 自以为武功高人一等的紫月瞬间便被曲千靥狠狠地打了脸,看来这个曲千靥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实力,一上来就是第八重,想来她现在正好练到第八重,定然是来充场面的吧?不然她方才为何不直接用水龙吟同自己对上?定然是方练到第八重,实力还不能用幻化出的水龙杀人。 收起眸间的嘲讽,正当紫月想要严肃对待此局时,盘腿坐在巨石之上的曲千靥却忽而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不可察觉的笑,曲千靥在上方,紫月在下头,抬头看她时,紫月觉得自己就像是在仰望一尊神一般。 还未等她凝神对付曲千靥,山涧之中,一条水龙瞬间腾空而起,带的水中的鱼纷纷飞至空中,又落了回去,一圈圈涟漪晕散开来。那条水龙如同狂风带来的山洪,卷起山涧之中的细沙,团起的灰色气团,犹如水龙爪下乘着的云雾一般。 低吼声响彻整个毒仙谷,原本晴朗的天气登时被乌云包围,狂风大作,紫竹左右摇晃,竹叶“沙沙”落下,云瓷宁等人的衣角也被吹起,吃了一嘴沙子的云瓷宁想“呸”又不敢“呸”,就怕呸了之后又吃一嘴沙子,狂风将众人的发丝吹得四处乱舞,此时早已没有人再顾忌什么形象的问题了,能不被吹走就行了! 云瓷宁抱着凤珏,凤珏将重剑插在地里头用来固定他们两个人,淳熙和临渊站的近,紧急时刻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两人学着凤珏的做法将自己的长剑插在土里,而后拉起手护住南无涯。 而叶晔,只能抱着紫竹自抱自泣了。 在那条巨大的水龙面前,紫月渺小的就如同一只蝼蚁,而坐在巨石之上的曲千靥,仍旧在慢悠悠的抚琴,原本以为要冲上云霄的水龙在听见“铮——”的一声后,迅速调转脑袋,鲤鱼须,牛鼻,马脸,虎睛,牛耳,鹿角……一个奇怪的脑袋登时出现在紫月的面前,差些将她吓个半死。 劲风并未能撼动曲千靥,大风将她的发丝吹起,衣尾升起复又落下,片片鸢尾花瓣在她的周遭环绕,此刻的曲千靥,更像是一个在天宫之中演奏的仙人! 随着琴声激昂,同紫月平视的水龙也低吼一声,化作无数水滴刺穿紫月的身体,紫月没有像紫烟那样的本事,结不出蛛网抵挡这细碎的攻击,即便结的出,也来不及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曲千靥根本就不是来充场面的,这种境界,分明是早已将水龙吟使得出神入化了啊! 龙吟之声渐渐消散在毒仙谷之中,吹得原本就站的不稳的云瓷宁几人纷纷向后跌去,一场暴雨说下便下,几人连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脱下外袍挡雨。 “云从龙,风从雨,古人诚不欺我。”躲在自己外袍下面的叶晔如同一个古代版滑稽将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张脸,两眼紧紧地盯着巨石上头的曲千靥,一把油纸伞悠然撑开,方才席地而坐的毒仙早已起身,撑伞立在巨石之上,冷眼瞧着躺在鸢尾丛中已经死去的紫月。 如同睡着了一般,身上没有一个伤口,可事实证明,她是真的死了的。 “切。”被拉过去一起躲雨的云瓷宁越过凤珏朝着叶晔翻了个白眼,“都什么时候了还装逼。” 这边观光团正在对方才那招“水龙吟”进行激烈讨论时,天空也渐渐放晴,曲千靥将手中的油纸伞收起,换了个方向道:“怎么,妹妹同我这么多年未见,竟连声招呼都舍不得打了?” 144.水龙啸吟,算尽千机 “妹妹?!”观光团立即掀了挡在头上的外袍,震惊地循着曲千靥的眼神望去,白衣女子从天而降,足尖轻点,落于花丛之中。 云瓷宁从未想过,在这个世上,竟然能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涵烟眉,丹凤眼,只是她的额间少了一抹莲花钿,妆容也没有曲千靥那般浓,淡粉色的唇,略施粉黛。一袭白色委地长裙,右肩头绣着精致的梅花纹路,乌黑的发用简单的玉簪松松簪起,一络一络盘成发髻,芊芊细腰,纤纤十指,宛若出水芙蓉,出尘仙子。 曲千靥不知何时已坐回了石凳上,两个面容一样的人相距不远,若不是服饰不同,云瓷宁还真分不出来谁是谁。 相视而对的两人,就如同镜子一般,映射出对方的缺点。 “阿姐,多年未见,别来无恙。”依旧是从前那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嘴里说着别来无恙,心里却巴不得她曲千靥早些死。 她以为自己一直呆在毒仙谷,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吗?这些年来,她背叛师门重新立了个解情司也便罢了,还派人去织天阁抢夺《毒典》,当初到底是谁义正辞严地说,这本《毒典》是邪书;又是谁亲密地拉着自己的手劝,在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一个怪物…… 当面输心背面笑,双生子连的不是心,那颗连着的心早就被对方一刀截断了,亏她还一直将曲千蝶当做好妹妹。 这哪里是什么白莲花,分明是一只朝着自己挥舞着钳子的毒蝎! 趁着自己在毒仙谷养病的空当在外头用自己的名义胡作非为,残害生灵,惹得江湖人将所有的错都算在自己的头上,凭什么?凭什么? 众人皆以为创建解情司的曲千蝶早便死了,可她今日却完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容一如往日!只有一直修炼织天阁武功至第七重的人才会这般,当年她说的那样决绝,站在正义的江湖人前头,割袍起誓,“我曲千蝶,从今往后,同织天阁邪派势不两立!” 可后来呢?知晓了练功能够长生不老之后,谁又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呢?面上势不两立,背地里可还指望着利用《毒典》长生不老呢! 只可惜,她夺也只夺去了《毒典》的前半部分,仅仅记载了九重功法,而《毒典》真正重要的东西,还在后头。 曲千靥让云瓷宁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毒典》,只是一本她这些年来整理的毒草药与解药的方子罢了。曲千靥连云瓷宁的脉都没有搭,又怎么会贸然让她学织天阁的武功?更何况,如曲千蝶所说,修习《毒典》者,最终会成为一个和她一样的怪物。 如何忍心,如何忍心? 再抬头时,面布寒霜,“托你的福,本尊在这毒仙谷过的还算安康。” “阿姐还是像从前一样狠心,教自己的徒弟一人在外头抵挡这么多人,连我一个局外人都看不过去,阿姐居然能在谷内淡定地喝茶下棋。”说罢,摇了摇头,似是在回忆从前两人同在织天阁的场景。 那时的曲千靥,年轻有为,骨子里透着一股子狠劲,看起来年轻,办事手段可一点儿都不含糊,不然师祖当年也不会那样器重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弟子。 可雷厉风行的性子总会在不经意间得罪不少人,受不了苦的师妹们都在背地里说她狠心,还有的胆子大些的,直接说她得了权便将尾巴翘上了天,得意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相比之下,曲千蝶的性子更温和些,和师妹们相处的也容易,不端一点儿架子,评价甚好。 “临渊为报师父恩情,自愿所为,同阁下有何关系?”一直沉默着的临渊拧着眉毛开口,他十分厌恶这个顶着一张和自己师父一模一样的脸蛋却做尽坏事的人。 曲千靥冲着临渊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听闻曲千蝶自己先扯起旧事,曲千靥扬起一抹嘲讽的笑,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紫月和紫烟,“那你呢?你不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死了才出来吗?她们,只不过是你出场的铺垫罢了。”清冷的声音飘入曲千蝶的耳中,云瓷宁清楚地瞧见,方才还十分得意的曲千蝶脸一下子僵了,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说曲千靥心狠,留临渊一个人在紫竹林和江湖人们对打,她又好得到哪去?半斤八两,曲千靥看的透彻,紫烟和紫月到底打不打得过自己,曲千蝶心里头清楚得很。 知我者君也,杀我者,亦君也。 明知她俩打不过自己,还要让她们前来送死,为的不正是来衬托她这个掌门武功高强吗? 曲千蝶被她说中了痛处,先前面上的从容一下子被打碎,反倒显得有些狗急跳墙,双眉一拧,用力将手中的折扇给掷了出去,那看似没有什么攻击力的纸扇,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平常人见着这一幕定然会伸手去接,可若当真接住了那折扇,便真的完了。 “哗——”折扇在半空中悠然打开,扇骨之上,是淬着毒药的长针,同叶晔先前在尸体后颈处拔出来的长针一模一样! 曲千靥嘴角微弯,既然曲千蝶没打算客气,那她也就没有留她一命的必要了。惊拍案,眼眸之中杀意尽显,原本摆放在棋盘之上的棋子因为曲千靥的内力纷纷浮于空中,组成一个有规律的阵法。 临渊越瞧越心惊,忙道:“师父!万万不可!”师父才替凤珏解毒不久,已经消耗了不少内力,现在她怎么还要使这“算千机”啊? 算千机,乃是利用内力辅助棋子给敌人造成的一副处处千机、泥潭之假象,迷惑人于千机之中,走不出棋局者,身亦亡。 “还记得从前在师祖门下一起修习时,那些弟子中,你是最喜欢研究棋术的,总是想同我切磋棋艺。今日再见,不若好生切磋一番,如何?”曲千靥抬袖一挥,近在咫尺的长针瞬间转了个方向,落于地上。 算千机,是第九重武功。当初曲千蝶一直高傲地觉得,自己对棋术那样了解,定然会是弟子中第一个修习好这一重武功的弟子,可没想到……最终炼成的,却是曲千靥。 特别篇:欢乐六一,萌即正义 1. 云瓷宁又穿回去了,而且还穿到了自己五岁的时候。 她是被小屁孩儿的哭声吵醒的,小屁孩儿的声音就像是在自己耳朵边一样,刚想抬手把他的嘴捂住,一抬手却看见自己短短的手臂。 云瓷宁一下子愣了,腾地从床上坐起来,环视四周。 房间里大概整整齐齐地摆着二十几张床,每张床上都躺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小孩儿。 自己旁边小孩儿的哭闹声太大把老师给引了过来,所有的小孩儿都从被窝里爬起来,二十几双眼睛盯着那个放声大哭的小屁孩儿,看着看着一起哭了起来,房间里顿时哭声四起。 好不容易有个休息空当的老师哄了好久才让这些小屁孩儿重新睡下,二十几个小屁孩儿里,只有云瓷宁和另外一个小孩儿呆呆地坐在床上抠脚看戏。 2. 云瓷宁觉得自己的三观又得到了颠覆,本来想在古代好好呆着的,结果又回来了,反倒有点儿不适应。 吃晚饭的时候要每个小屁孩儿自己去端汤,好在是云瓷宁以前就呆过的幼儿园,还算熟悉,晚饭经常是莲子粥和包子之类的,去哪里端汤她也清楚。 还没接过汤云瓷宁就感觉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转头一看,咦,是中午那个和自己一样抠脚看戏的小屁孩儿。 走起路来左摇右晃,跟个大爷一样,黄色的t恤上印着一个海绵宝宝。 不知道他跟在自己后面跟了多久,云瓷宁定睛一瞧,“你是小黄****?” “我是小黄鸡……啊,小白瓷。” 3. 从那以后,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拽的跟二五八万的海绵宝宝还有个外号叫小黄鸡,天天小黄鸡小黄鸡的叫。 凤珏大概是以前被云瓷宁叫习惯了,也不恼,六一快到了,老师说要准备个节目,六一是啥?凤珏不知道,还有儿童节这玩意儿? 切,让本王过儿童节,简直是笑话,笑话中的笑话!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老师不在的时候,凤珏一只小短腿踏在塑料椅子上说:“我才不要去演话剧!” 话还没说完,衣服就被云瓷宁扔在了他的脸上。 嘭的一声,刚才还在得意的凤珏摔了个四脚朝天。 4. 云瓷宁放学了。 但是这个时候她没有家,不知道该往哪走,回哪去,于是在街上闲逛。 凤珏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云瓷宁的后面。 寂静的街道里传来棍棒的声音。 咦,竟然遇到打架的了。云瓷宁仍然改不了喜欢凑热闹的毛病,拉着凤珏一起悄咪咪躲在墙角看。 街道里面,两拨小屁孩儿手里拿着棍子乱挥。 “这么小就不学好来打架……唔……” “什么声音?!”小胖子身子胖耳朵倒是挺灵敏,一转头就朝云瓷宁和凤珏这边看,好在凤珏眼疾手快把她给拽了回去,又继续暗搓搓地看。 5. 原来两拨小屁孩打架是为了幼儿园里面的滑梯。 一波小屁孩的头是个穿着红卫衣的小男孩,年纪比他们大一些,不是和云瓷宁一个班的。 说什么那块儿是个风水宝地,是个极其适合联络的地方。 深井冰,谁他妈在滑梯旁边联络,他们是警匪片看多了吧。云瓷宁心里这样想。 还没想完,就看两方人手同时出击,对面的几个小孩好像根本就没什么攻击力,反观那个红卫衣,手里的木棍子像长枪一样耍的别提多六了。 红卫衣那边正得意之间,一块儿大石头凭空砸了过来,正冲红卫衣的脑袋。 “少将军,小心呐!” “噗——”云瓷宁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个狗吃屎,红卫衣是她哥? 6. 两拨小屁孩打的不可开交,最后不知道是谁报的信,幼儿园的园长来了。 一来就发现了躲在墙后面的凤珏和云瓷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住凤珏喊:“吾儿啊……朕总算是找到你了。” 哦,原来是皇帝陛下。 后来,云瓷宁又在另外的班里找到了变小之后的文茵、晏佑、临渊、凤瓴…… 文茵是文艺委员,这次她们两个班正好要一起出个节目,就是演话剧,演什么话剧呢,《不敢张嘴的小鳄鱼》。 其实也算不上个话剧,就是个故事改编的。 说实话,凤珏觉得这个故事简直就是胡扯。 哪有鳄鱼和小黄鸡交上朋友的。 7. 原本定的角色是云瓷宁演小黄鸡,凤珏演小鳄鱼,结果没想到,小黄鸡服装买的大了一号,的小鳄鱼服装买了小一号的,于是两个人正好换了过来。 云瓷宁笑的在地上打滚儿,小黄鸡真的成了小黄鸡。 小鳄鱼的爸爸妈妈还有朋友都劝小鳄鱼把小黄鸡吃了,下面一句是云瓷宁的台词,只见她甩着鳄鱼尾巴像个企鹅一样左摇右晃地走上舞台,“怪不得和小黄鸡在一起的时候,肚子总是咕咕叫……” 然后就真的有两声“咕咕”,她腰间还带着扩音器,“咕咕”声别提多明显了。 礼堂里面,登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原本昏昏欲睡的家长们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不怪我,都是扩音器的锅。”云瓷宁很委屈地摸了摸自己因为排练没有吃饱饭的肚子。 小白瓷面上强作淡定,继续念道:“口水老是吧嗒吧嗒流个不停。”说完,还故意吸溜一声,台上的笑声更大了。 8. 小黄鸡找小鳄鱼玩,小鳄鱼想吃小黄鸡,却一直忍着没有说话,被小黄鸡误认为没有礼貌。 轮到凤珏说台词了,剧本里写,“他用小尖嘴使劲儿地啄了一下小鳄鱼”:“没礼貌的家伙,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文茵说,服装的帽子上面有一个小尖嘴,演的时候低下头就好了。 然而,凤珏这个时候却阴测测笑了一声,靠近云瓷宁,本想抱住她,奈何两只小短手太短,云瓷宁又穿着厚厚的衣服,抱都抱不住。 话剧快要接近尾声,家长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小黄鸡和小鳄鱼身上。 聚光灯下,小黄鸡帽子正好将小鳄鱼的脸挡住,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啵~” 凤珏捂着被捶了一拳的脸十分委屈道:“不怪我,都是扩音器的锅!” “我不是个没礼貌的家伙,我是个和小黄鸡交上朋友的傻家伙。”云瓷宁顶着火辣辣的脸说完了最后一句台词,弯腰谢幕。 145.我欲上天,与日比肩 话音刚落,眼尖的凤珏便瞧见两片薄如蝉翼的东西自曲千靥的双手上脱落,仔细一瞧,原来是以上好的冰蚕丝制作而成的手套,带在手上根本就不会被人察觉。 曲千蝶说的对,曲千靥为了研究那本《毒典》真的成了一个怪物,双手触碰到任何东西,那东西都会化作一缕飞灰。从前还只是木制的东西,到现在,恐怕是拿把剑来都能给熔了。 这么多年来,为了不伤害他人,曲千靥的双手一直带着这双手套,现下她取了下来,是何意义,已经非常明显了。 曲千蝶自然知晓自己武功不及曲千靥,警惕着注视着将自己困在棋阵之中的曲千靥,空中小小的黑白双色棋子在此刻就好像放大了许多一般,两人此刻宛如站在天幕之上,以天为盘,以星子为棋,算的是千机,谋的是人心。 曲千靥的声音在曲千蝶的耳旁萦绕,忽远忽近,若即若离:“人人皆说我曲千靥是妖女,滥杀无辜,可只有我自己知晓,我这双手,从出生到现在,都未曾沾染上什么鲜血,我这一生也未曾杀过什么人。” “倘若我当真是他们口中所言的妖女便好了,当初也不会轻信你的鬼话,成了今日这般狼狈模样。不若今天,我曲千靥便将这妖女罪名坐实!”天地之间,黄沙漫漫,这盘棋,考的不是棋艺,而是耐力。 “师父……”临渊眼见着棋阵之外的曲千靥一步步消失在黄沙之间,可她的声音却一点儿都未曾减小,“不关你们的事,本尊今日,要亲自替师祖处理了当年这个背叛师门的孽障!” “曲千靥!”被黄沙迷得有些沉不住气的曲千蝶高声喊道,“你就不怕外头的人拿杀亲妹妹这件事情说你吗?” 好,好。到最后连一声“阿姐”都不想叫,直呼其名。 曲千靥绕过一颗棋子,悬在空中的黑子倏地落下,震得地上灰尘四起,负手微笑,“反正我做过的龌龊事很多,再多添一件,也没什么。” 此话一出,曲千蝶的脸色更加苍白,这话原本是从紫烟口里说出来的,现在竟被曲千靥原原本本地给还了回来。一口银牙快要咬碎,只得凝神对付这棋局。 战局之外的云瓷宁看得奇怪,指了指如同龙卷风一样的千机阵,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她们打架要到龙卷风里去?” 凤珏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你懂什么,这就叫高手之间的对决。” “大概是想装下逼。”叶晔愈发同意自己的这个想法,要不然为啥不真枪实弹地打呢,那么多棋子儿飘到天上,两人还不要命地往里头冲,这简直是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节奏。 “切。”云瓷宁递给大师兄一个白眼,用手肘捅了捅他,“毒姐姐这是真的在打,就你装逼,只会嘴上说,来真的的时候就怂了。” “谁说我怂了,万剑来朝——”被云瓷宁质疑武功的叶晔伸出两根手指十分中二的在胸前乱画了几个圈,嘴里念念有词,像个做法事故作高深的小和尚似的,“哎师妹,当初若不是我那一招万剑来朝,恐怕你呀,早就被哪个斗篷人吸成了干尸了!” “呸呸呸,本女侠武功盖世,怎会被那什么破斗篷人吓到?!” “……” 云瓷宁这个人,就喜欢干这种死不承认的事情,明明心里头怕得不得了,面上还非要装作一副自己很强的样子,说白了就是爱面子。 听闻叶晔把那样危险的一件事情当作了个笑话讲,凤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处,他无法想象,自己不在的那段时间里,小白瓷都遇到了什么样的危险。 自然,也多亏了叶晔和淳熙两人,不然这个脑子有坑的小白瓷估计活不到一集就挂了。 吃瓜群众讨论的空当,曲千蝶早就因为沉不住气分析周围的局势落错一子,一步错步步皆错,周围的黄沙似乎旋转的更加快了,她能够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强大力量都在压迫着自己。 “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鲜血自口中喷出,染在白色的衣裙上,格外显眼,被棋子击中的曲千蝶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跌坐在鸢尾花丛中,还未等她起身,一把剑便抵在了她的咽喉处。 那把剑,剑身以玄铁所铸,闪着点点寒光,剑柄处以紫色流苏装饰,“曾经你将这把剑亲手交到我手中的时候,你说,它叫寒霜。” 曲千靥的声音冷冷的,亦如那剑上的寒光。 这是曲千蝶从前送给她的生辰礼物,曲千靥很少用剑做武器,织天阁没有规定弟子必须用什么武器,只要顺手你就是脱下鞋子扔别人一脸都没问题。 曲千蝶敛眉,瞧了瞧身前那把剑,嘴角的鲜血还在淌,却扯起一抹笑,“只是没想到,今日送我下地狱的竟是它。” “你输了。”曲千靥沉静地宣判了结果,手腕一转,她便会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曲千蝶咳了几声,眉毛紧紧的拧在了一处,“输的人是你。” 她的手抬起,覆上尖利的剑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汩汩鲜血便顺着曲千蝶的指缝流下,落在鸢尾花的叶上,一滴又一滴。微微抬头,剑尖距离自己的咽喉更近了些。 “即便我死,也抹杀不了当年他刺你一剑的事实。” “他仗着自己通晓医术,精通人体构造,那一剑专门向右偏了一些,以为可以留下你一条命。可他没想到,你曲千靥的心,刚巧就比别人的心向右偏了一点!就那么一点,足以要你的性命!” “从前那么多的情谊,终究还是未能敌得过流言蜚语,别人背叛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领着别人背叛你!” “但凡心存一丝爱意,便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如若你没有研究《毒典》,恐怕也活不到今日。曲千靥,你输了,输的彻底!” 一番话说的曲千靥手腕颤抖,差些便丢了手中的剑,紧咬牙关,“那又如何,谢谢你替我拿走我不需要的东西!” 曲千蝶颤抖地低下了头,还未等曲千靥反应过来,便拉着那把寒霜,朝着自己的心捅了进去。 “妹妹!”心中的坚硬在这一瞬间崩塌,留下的唯有无尽的唏嘘。 146.光明正大,成个亲吧 “阿……阿姐,对不起。”血渍在曲千蝶的胸前晕散开来,说罢最后一个字,抓着剑刃的手便忽地垂了下去,再也没能抬起来。 她没有说的是,当年没有成亲,不是因为自己突然失踪了,而是南无涯离开了。 那场婚姻,说来本就是一场笑话。她最初只是想替曲千靥试探南无涯到底是好是坏,却不想一步一步早便背离了自己的初心,被名利与长生的诱惑冲昏了头脑,才做出了这等蠢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如若没有当初南无涯的那一剑,说不定曲千蝶仍旧能做回从前那个小姑娘,可一切都晚了,就像剑在石头上划了一刀,即便毁坏那块儿石头,也无法去掉上头的剑痕一样,回不去了。 眼神空洞的曲千靥跪坐在鸢尾花丛中,缓缓闭上了眼。 恨曲千蝶吗?无疑是恨的,可杀了她后,心里却一点都不快乐,一点都不。 * “毒姐姐。”临渊和曲千靥处理好事情之后,云瓷宁总算能够找个空说话了,“求求你救救我师父吧……” “你师父他怎么了?”不知是因为曲千蝶的死对曲千靥震撼太大还是怎的,云瓷宁现在一提起南无涯,曲千靥的反应便有些大,等这句话说罢,才堪堪反应过来,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他怎么了和本尊又有什么关系。” 面上仍旧是一副不想管事的样子,可云瓷宁听的出来,她的态度明显比方才软了许多。 下一幕,足以教在场的所有人惊讶,一向大大咧咧的云瓷宁直接掀起了自己的衣袍,直着身子跪了下去,跪在曲千靥的身前,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地看着曲千靥,就连凤珏想要拉她起来也被灵巧地躲过。 “毒姐姐,我不知道从前你和师父之间发生过什么,我只知道,在我的眼里,他是个好师父,是一个好人,教育我十年。师父,师父,既为师,又为父。或许这之间有什么误会,但……但我由衷希望,毒姐姐能够救师父一命,他服下了不老,如果没有解药,会死在梦中的!”说着眼眶早已迷蒙,眼见着眼泪就要决堤,却生生被云瓷宁给逼了回去。 她在说这话时,心里有点不安,毕竟从刚才的对话来瞧,师父以前是真的很对不起毒姐姐,她现在还跪下来逼着毒姐姐救自己的师父,颇有几分道德绑架的意味,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就这样离开。 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如果毒姐姐仍旧不肯答应,那便真的没办法了。 “你说什么,不老?!”曲千靥在听见这两个字时,瞳孔骤然放大,他怎么会服了不老?“这种药的解药药方多年之前便被千卿蛊所毁,若想解毒,只能先找到千卿蛊了。” 南无涯不是那种胡来的人,既然服了不老,便必定对这种药的功效清楚的很,至于他为何服下此药,可能是真的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毒仙谷被围攻绝对不是偶然,如果也有人围攻玉灵山的话……那么这背后的一切,应当全都是千卿蛊在捣鬼,为的就是将她引出毒仙谷。 可她出去了又能如何呢?曲千靥暂时想不明白。 “千卿蛊?”云瓷宁和叶晔的声音同时响起,他们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师父的信上明确提到了“千卿蛊”三个字,当初云瓷宁还以为是一种蛊虫来着,没想到竟然是个人的名字。 “敢问毒仙,这千卿蛊,到底何许人也?”凤珏也是第一次听见叫这么奇怪名字的人,联想起叶晔所说的斗篷人,忽然觉得,永宁近日发生的命案、武林各大门派不断有弟子失踪、玉灵山被围攻、百足阵被破坏等等其实都是一人所为。 曲千靥揉了揉略疼的额角,“此事容本尊之后再说,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去找解药。” “对对对,我支持毒姐姐的做法!”云瓷宁见曲千靥这样说,知晓她是答应了自己救师父的请求,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们走,现在就去找解药!” “总要让师父休息一会儿吧。”临渊说话时紧抿着唇,勾勒脸的线条显得愈发冷硬,一副面瘫脸怎么看怎么像淳熙。 云瓷宁还想说什么,却被凤珏往身旁拉了拉,小黄鸡一把拦住她的肩膀使劲儿地往自己怀里按,生怕她再出声说出什么话来把曲千靥给得罪了。面上绽放一抹笑:“毒仙方才消耗了不少内力,需要静养,临渊兄在紫竹林里头也受了伤,小白瓷你一路赶来肯定也累得不得了,不若我们先回去找个客栈休息一晚,再做商讨吧。” “谁说我累了,我不……唔……”话还没说完,便被皮笑肉不笑的凤珏扯进了紫竹林里头,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啊……嘶……”被云瓷宁咬了一口的凤珏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使劲儿地摆,“你怎么还咬人呢?” “呸呸呸,鸡爪一点都不好吃,还咬的我一嘴毛!”云瓷宁佯装十分嫌弃的样子对着地啐了几口,复又抬头盯着凤珏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 “小白瓷,你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好吗?就算急着救南前辈,也要替毒仙考虑考虑才是,不是每个人都是铁打的金刚不坏之身,我看毒仙嘴唇毫无血色,方才明显是在强撑着,若是再这样操劳下去,指不定便……唔……” 云瓷宁学着凤珏的样子,在他还没说完话时,也捂住了他的嘴,“好了,我明白了,下面的就不用说了。”看来还是她神经大条了些,只急着解决师父的事情,却忽视了毒姐姐的感受。小黄鸡说的不错,没有人是金刚不坏之身,要学会体谅他人,而且她还在求别人办事,又怎么能苛责催促呢? 想要出去找客栈休息休息的云瓷宁,还未放下的手又被凤珏抓住,一双眼如灯如炬,就那样炯炯地盯着自己,深邃的眼神看得云瓷宁心里有些发毛。 “怎……怎么了?” “等我们解决了南前辈的事情,便成亲吧。” 听到这句话的云瓷宁如同被棒槌打了一下一样,脑袋发白,立在原地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147.好事多磨,凭何娶我 等我们解决了南前辈的事情,便成亲吧……成亲吧……吧…… 凤珏的声音如同复读机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在云瓷宁的耳旁回放,云瓷宁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凤珏,他仍旧是方才那个严肃的表情,看来不像是再同自己开玩笑。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桩婚姻云瓷宁心里头便怂的不得了,虽然电视剧里经常演私奔啊什么的,但结局大多数都不怎么好,你看含香和蒙丹私奔被捉了回去,卓文君就算和司马相如私奔了,司马相如到最后不还是有抛弃她的念想。 云瓷宁觉得,私奔有风险,恋爱需谨慎。 话说,她这样算不算重婚罪? 无数奇奇怪怪的东西一瞬间全都在云瓷宁的脑袋里闪现了,恍若自己脑子里此刻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般,一个拉着云瓷宁的左手说:“快答应他呀,你不是也喜欢他吗?” 另一个扯着她的右手凌然正气道:“不行!你向他隐瞒了自己已经有婚约的事实,你是个骗子!” 云瓷宁被搅得不知东南西北,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话了,脱口便问:“你凭什么娶我?” 求娶的小黄鸡一愣,眨了眨眼,十分认真的掰着指头说:“一,我有钱,养得起你。” 云瓷宁沉默。 “二,我生的英俊,配得上你。” 云瓷宁撇撇嘴,没见过这么自恋的人。 “三,除了我没人敢娶你。”皇帝陛下亲自下的旨,你跑不掉的。 后头那句话凤珏没敢说出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云瓷宁,想看她作何回应。 “为什么?”云瓷宁没听懂为何除了凤珏没人敢娶她。只见凤珏勾唇一笑,阴测测道:“因为别人的家底不够你吃。” “去你的。”云瓷宁毫不犹豫地给了凤珏一个毛栗子,感情说来说去就是自己能吃?虽然她喜欢吃,但还没到他说的那么夸张的地步吧?不知是她害怕被凤珏知道自己已有婚约还是心里头逃避,云瓷宁忽而正色道:“小黄鸡,你是不知道,成亲的步骤可是很复杂的。” 说着,云瓷宁像凤珏一样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掰着指头数道:“纳采,问名,纳吉……一个环节都少不得!” “我赠你玉佩你赠我钱袋,此为纳采,问名我俩已经互相知晓了名字……唔……”没说完话的凤珏又被云瓷宁给捂住了嘴,想说也说不出来,纳吉也有,东西都抬进云府了,还想收了彩礼不嫁不成,哼。 “这不算!”云瓷宁耍赖道,“你说过,等你考上状元再娶我。” 凤珏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这种话他什么时候说过了? “我不管,我不要嫁给一个秀才。”云瓷宁很明显不想再同凤珏在成亲的事情上讨论太久,分明是她露了怯。 忽而想起她和自家哥哥约定的承诺,她说再给她半年,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这样拖下去也不是问题,大不了拼了这条命,她就不相信到时候在朝堂上哭个死去活来的,七殿下还会非要抱着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云家小姐不撒手不可。 听闻要考状元才能娶云瓷宁的凤珏现在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当初说自己是什么不好,偏说是个赶考的秀才,穆青云年轻时期的风流韵事已经给云瓷宁留下了阴影,生怕他也是个那样的性子,好容易两人之间又进展了些,也就只能进展到这个地步了,云瓷宁心里头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一点都不愿委屈自己。可是……让一个王爷去考科举,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每年能够高中的名额本就有限,凤珏再去插一脚简直就是在浪费名额。 哎,自己挖的坑,含着泪都要朝里头跳。 凤珏看着云瓷宁快速离开的背影,抬脚跟了上去。 * 临近夏日,午后云扬城内的街道暂时安静了些,灼热的大地似乎冒着热气,如同蒸笼一般惹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寻常人家的孩子也不出来疯跑了,寻了条河坐在浅岸旁洗脚丫子,猫儿趴在屋檐的阴影下,躺在躺椅上头的老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将身旁的蚊子赶跑。 穷人家过夏日的确有些难以度过,唯有大口大口喝着凉水或者扇着扇子,可富人家便不一样了,冰片、冰鉴、竹夫人、雪泡样样都有。 同样被太阳烤着的四王府,院子里不知已经撒了第几道水,小厮正端着盆子想外头泼,低头时,一抹朱红的衣角映入眼帘,眼见着盆里头的水便要尽数倾倒在那人的身上,小厮差些将魂给吓了出来,却见那红衣男子微微侧身,手腕一转,朝自己洒来的水如同被线牵引住一般撒向了道路旁栽种着的花丛之中,久旱逢甘霖的花儿,在接触到水后,显得精神了许多。 小厮“咚”的直接跪在了那人的面前,身子抖得如同筛子一般,手中的盆也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教主,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水月寒眼尾上挑,露出一抹笑,好似并未打算为难他,绕过小厮走了两步,负手问道:“四殿下在里头么?” “是是是。”小厮忙不迭点头应答,见水月寒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连滚带爬地去书房向凤允通报去了。不一会儿,那小厮便扯着一抹笑低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佝偻着腰道:“教主请。” 宽敞的书房之中,凤允正坐在书案前头批阅一些近日的消息,宣纸旁摆着个香炉似的东西,正在一股一股冒着冷气,身旁的丫鬟拿着扇子缓缓将冷气扇向凤允那里,既不会打扰他批阅,又能保证凤允不至于太热。 “四殿下当真是享受。”水月寒进了书房也不客气,直接一撩袍子,坐在了凤允的对面。 凤允抬首,对上水月寒的眸子,勾了勾唇,“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罢,只象征性地放下手中的狼毫,拱了拱手,转头示意打扇的丫鬟先出去。 丫鬟道了声“是”,行了礼便退了出去,书房仅剩凤允与水月寒两人。 “又带来什么消息?”也不知是天气燥热的原因还是怎的,凤允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如同这天气一般,有些烦躁,眯了眯眼:“凤珏当真是命大,还童不仅解了,还同毒仙打好了关系。” 说到此处,凤允的脸色更臭了,心里头后悔当初怎么没把凤珏给一刀砍死,非留着他一条命,说要看着他挣扎。 挣扎个屁,等人家挣扎过来反咬你一口就晚了。 148.落花有意,纯属放屁 “四殿下无需忧心,凤珏解了还童是不错,但我得到消息,他们要去寻千卿蛊。”说到此处,水月寒忍不住笑,千卿蛊是想找便能找的么? 凤允先前拧紧的眉头略微舒展几分,疑惑道:“千卿蛊?那是什么?” “……”水月寒附在凤允的耳旁说了几句话,那凤允的嘴自左耳根咧到了右耳根,兴奋地拍了拍手,“好!是他凤珏自己作死,偏要找到千卿蛊的头上,我们只需静下心来,看这一出好戏。” “哈哈哈……”笑声自书房中传来,两人互相递给了对方一个颇具深意的笑,水月寒转了转自己拇指上的扳指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一次,咱们只需做一次渔翁,瞧瞧那鹬与蚌如何相争。” * “瓷央哥哥!”原本给皇后请过安预备回府的凤巧颜在回廊上远远望见云瓷央的背影后便忙不迭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我去云府也找不着你。” 每次她变着法地找理由去云府,通通都会被小厮挡回来,说他们家公子有事出去了。边关无战事,皇帝又没有吩咐他办什么任务,怎么可能那么多天都不在府上? 思来想去,他只可能是陪着文茵了。 云瓷央冷笑一声,抽出了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同凤巧颜保持着距离,低头规矩地行礼道:“瓷央一介莽夫,多谢公主殿下抬爱。” “瓷央哥哥,你……”凤巧颜眉毛一挑,像是见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就算云瓷央从前不喜欢她,也断然不会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即便在炎热的回廊之中,没有一丝风吹来,云瓷央的话却如同让她掉入冰窖一般,冻得凤巧颜浑身发抖。 这是摆明了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我从未嫌弃你是什么莽夫,你是将来能够保卫边疆的大英雄。”凤巧颜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又挽住他的胳膊,但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将云瓷央撼动半分。 云瓷央自始至终都未曾同凤巧颜对视,脑袋偏在一边强硬地将凤巧颜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沉声道:“殿下,请自重。”说罢,转身抬腿便走,还未走到回廊尽头,凤巧颜的尖叫便传了过来:“云瓷央!” 回廊之中的云瓷央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本宫到底哪里不如她?!”云巧颜跑了几步,没有一点公主的样子,眼框眦裂地瞪着云瓷央,习惯性地质问道。 她身旁的人,没有一个敢忤逆自己的,所以凤巧颜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好的东西都应该先给自己,只有自己不想要的,别人才能拿去。 云瓷央的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仅凭我喜欢她这一点,你便比不上她。 “论身世,论样貌,你说,本宫到底哪里不如那个小小的郡主?!”凤巧颜拽着自己的衣襟,气的胸口起伏。文茵就算是郡主如何,她母亲是诰命夫人又如何?她母亲去世之后,她还不是靠着凤珏的身份才到这京城来的,如果不是凤珏的母亲同她母亲交好,现下京城里哪里会有文茵的地位! 看着眼前的云瓷央一句话也不说,同一块儿木头一般,不禁更加生气了,“云瓷央本宫告诉你,本宫得不到的东西,她文茵也别想!” “殿下自便。”云瓷央没有理会如同疯婆子一般的凤巧颜,再次绕过了她。 凤巧颜见拦不住他,索性撕破了脸,深吸一口气道:“边疆指不定什么时候出事,一个女人换一世安宁,本宫觉得这买卖十分划算。”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愈发惹人厌恶。 云瓷央甩袖瞪了她一眼,“公主殿下暗地里做了什么事,臣干预不得。但同样,公主殿下也要明白,一旦将手伸向了朝堂,倒时陛下也救不得你!臣,告退。”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凤巧颜看着云瓷央离开的背影,将自己的手攥的紧紧的。 “公子,您可回来了!郡主……” “郡主怎么了?”云瓷央方回府便瞧见自己的小厮迎了上来,心突突地跳,难道文茵今日亲自上门拜访了? 小厮抹了一把汗,“郡主身旁的姑娘等了许久了。” “云将军,我家郡主……郡主她不见了……”小丫头急的团团转,眼泪快要决堤,一见着云瓷央话也说不清楚,尽管云瓷央心里头也着急,却也安慰地递给她一杯茶道:“你慢慢说,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郡主自从回京城后便不知道何时多了个习惯,说想黄昏后出去散步,先前奴婢们也不放心,每天都跟着,昨儿她说什么都不让奴婢跟着,今早都未曾回来……” 此话说的云瓷央一头雾水,文茵向来不喜欢外出,日落之后便呆在房里,夜市也很少逛,怎么就多了个黄昏后出去散步的习惯呢? “别急,去找,现在就去找!”云瓷央还未来得及喘口气,便忙又写了封信给云瓷宁,希望她也留意一下此事。 * 与燥热的云扬不同,永宁方下了一场小雨暂时驱散了夏日带来的炎热,侯府中的晏佑早便闲不住了,自打老侯爷决定让他考科举后,晏佑每日做的便是背书背书,背的脑子都要坏了,好容易逮着老侯爷出去钓鱼的机会,老爹前脚走晏佑后脚便悄咪咪地溜到了大门口,还未抽出门栓,背后便被人拍了一下,“小侯爷!” “嗳哟!”晏佑被吓了一跳,转过身一瞧,是自己身旁的小厮,平日里和自己打闹惯了,下手也没个轻重,晏佑还以为是自己的父亲,一看是他,恶狠狠道:“拍什么拍!打扰了爷的好事,爷把你拍成肉泥!” “是是是。”小厮知晓是自己把他吓到了,眯着眼连忙赔笑:“小侯爷要出门?” 晏佑抬起头清了清嗓子,“那是自然。”说罢又立即换了副样子,低声同小厮交代道:“你替我掩护着些,可别让我爹发现了。” 小厮忙不迭点头,正预备替晏佑开门时,急促的敲门声却适时响了起来。 晏佑心头一紧,不会是父亲回来了吧? 149.不远千里,怎么是你 “去,去开门!”晏佑推了那小厮一把,自己则是躲在后头悄悄地看着。 “吱呀”一声,门栓刚被小厮抽出来,那大门便被外头的人一把推开了,玄色的斗篷遮住了那人的大半张脸,抬脚便要朝侯府里头进,晏佑被吓了个半死:“啊,斗篷人!” 叶晔和云瓷宁去义庄的时候和斗篷人大战的事情,已经被云瓷宁添油加醋来来回回说了好多次,差点儿都能写一部长篇武侠小说了,晏佑一瞧见玄色斗篷便联想到那个斗篷人,现在这人一下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然是吓了一跳。 却见那人抬了抬头,露出半张脸,勾唇道:“是我。” 晏佑抬头,哆哆嗦嗦地朝前走了几步,定睛一瞧,“嗨,瓴兄,怎么是你呀!吓死我了。”说着,晏佑拍了拍凤瓴的肩膀,“今天虽然下了一场雨,可天气仍旧炎热,你裹得这么紧做什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眼见着晏佑便要伸手将他身上的斗篷给摘下来,凤瓴却快速退后了几步,将大门关上,快的连如何移动的晏佑都未曾看清,心中正奇怪凤瓴何时学了轻功,眨眼间凤瓴便又到了自己的身旁,“我在躲人。” 不知怎的,晏佑听见他的声音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脸的确是凤瓴的那张脸,难道此次回京,凤瓴遇上什么事情了? “躲人?躲谁?”晏佑搔了搔脑袋,有人追杀凤瓴? 他抬头四处望了望,“我躲谁,你不是清楚的很么?” 晏佑眨了眨眼,原本迷蒙的眼瞬间清醒了许多,坏笑道:“哦!我知道了,定是那些个姑娘们知道你回了永宁,又追着你不放,对不对?” 凤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旋即恢复如常,扯起一抹笑道:“呃……啊,对呀,你知道还不给我准备个地方住着,太不够朋友了!” 在院儿里只站了一会儿,晏佑便满头大汗,手中的扇子不停地扇来扇去:“哪能呀,你若是来了,原本的房间还替你留着,瓴兄你自便吧,我在屋子里闷得都快发霉了,今天必须出去一趟。” 还未等凤瓴搭话,晏佑便飞一般地冲出了大门,凤瓴原本弯起的嘴角登时压了下去,他怎么知道原先的房间在哪里?! 晏佑浪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偷偷地从后门溜了回去,走到花园的时候一个黑影窜了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吓得晏佑魂飞魄散,还未来得及叫喊,便被那人捂住了嘴,“是我!你怎么疑神疑鬼的?” 扭头一瞧又是凤瓴,晏佑欲哭无泪,到底是我疑神疑鬼还是你整天穿个黑袍子到处吓人啊? “瓴兄,你没有同我父亲在一块儿?”晏佑面上惊讶,按说这个时候他爹应该回家了呀,要是看见凤瓴来了府上,必定会拉着他一块儿吐槽自己如何不好学,如何吃喝玩乐,再夸一夸凤瓴如何博学多识,如何学富五车。 从小到大,凤瓴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的代表,而晏佑非但没有讨厌他,反而和凤瓴成了好友,只因他待人亲和,没什么架子,又放得开,不扭捏,和长辈们谈话也十分尊敬。 今日他爹回来竟然没拉着凤瓴谈话,真是稀奇。 “哦,令尊还不知我来府上了。”凤瓴将晏佑带到房间中,神神秘秘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情?”晏佑面上脸色未变,心里头的疑问却越来越多,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表面上的看起来那样简单。 “你可知道什么关于曲千靥的消息?”凤瓴的眸子闪了闪,将声音压低问道。 晏佑只听云瓷宁提起过毒仙二字,却不知道他所说的曲千靥是谁,一时间双眸之中充满了疑惑,“曲千靥是何人?” “就是毒仙!”凤瓴的语气不由得急了几分,觉察到自己的失态,忙又尴尬地笑了笑道:“我听说白姑娘和毒仙出去有些事情要办,有些担心,所以才……” “哦——”晏佑故意将声音拖得老长,做出个坏笑,“原来如此,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消息,我被我爹关在屋里这么多天,你是知道的,哪里有时间打听消息啊。” “是吗?”凤瓴的脸不由得阴郁了几分。 从凤瓴房间退出来的晏佑足下生风,没几步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迅速翻出了一张宣纸,在上面写了几句话,折好之后让鸽子带着信飞走。 深吸了好几口气,晏佑喝了一大口茶坐下,仍旧觉得心在砰砰跳,这个人绝对不是凤瓴,到底会是谁呢? * “千卿蛊到底长什么样子,连我也不知。”休息一日之后,云瓷宁等人又聚在一块儿,曲千靥换了一件相对简单的衣裳,没有披帛,衣摆也短了许多,却依旧是一身紫色。 现下他们正坐在客栈的一个雅间中谈话,讨论一下接下来应当怎么办。 “毒姐姐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云瓷宁一手撑着下巴,有些泄气,世界之大,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更何况还不知这个人长得什么样,“那怎么找啊……” 三十日看起来挺长的,但如果没有一丁点提示地去找,根本等于限你三日破一桩案子。 “嗯。”曲千靥点了点头,“千卿蛊习的是邪功,肉身虽早已被毁坏,却依旧能操控他人替他寻找目标,一些意志不坚定的人,内心中的邪恶战胜了正义,便会**纵。” 这话听起来有点可怕,也就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千卿蛊。 “那他不就是妖怪啦?跟傀儡师一样,把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傀儡操纵,这样找起来就更难了。”他可以随时换傀儡,说不定他们上一秒刚找到,下一秒他又去控制其他人了。 上次在义庄里死去的那个人就是例子。 怪不得武林里头那么多弟子死了,很有可能就是被千卿蛊附身了。至于为什么目标选择是他们:其一,武林弟子身强体壮,还有内力,比一般人好操控;其二,那段时间长生不老秘籍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说心里没有一点儿想法,任何人都是不信的。 凤珏眼珠转了转,拍了拍垂头丧气的云瓷宁,转头问曲千靥道:“既然他修炼邪术,我想被他附身的人定然有一定的特征吧?” 150.不虚此行,玩下凤翎 曲千靥点了点头,十分佩服凤珏未卜先知的能力,细细讲道:“被附身之人白天是不能出来的,即便出来了,也得穿一身斗篷。而晚上,是他作案的最好时机,此刻千卿蛊甚至能将自己的功力传送到**纵人的身上,两人成为一人。” 云瓷宁听的有些糊涂,“也就是说,到了晚上千卿蛊和操纵之人可以合为一体?那我们杀了那个**纵的人不就等于杀了他?” 曲千靥无奈地摇了摇头:“且不说**纵之人都是无辜的,杀了他伤害不到千卿蛊分毫,况且千卿蛊的武功极高,要近他的身可不容易。” “那不就跟寄生虫一样。”叶晔撇了撇嘴,对千卿蛊的这种做法十分不齿。 “就是!”云瓷宁一捶桌子,脑袋点的比谁都快,狠狠地啃了一口手中的水果,仿佛嘴里头嚼着的就是千卿蛊,要喝他的血,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曲千靥叹了口气,自椅上起身,负手于身后,踱至窗前,沉声道:“现在本尊最想知道的是,到底是谁把百足阵的破阵方法泄露出去了。” 几十人一同攻打毒仙谷,顺顺利利地进了紫竹林,定然是知晓破阵方法。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惊,云瓷宁自己说过毒仙让自己背破阵方法的事情,她也带文茵进毒仙谷解毒过,凤珏也跟着进去,临渊是曲千靥的徒弟,定然也知道破阵方法。 虽然不是自己做的,云瓷宁的心仍旧在突突地跳,她怕自己万一不小心泄露了破阵方法,便太让她失望了。 “临渊是本尊的徒弟,自然信的过。”临渊自十岁便被曲千靥捡回了毒仙谷,教他习武,十几年的师徒情分,背叛的可能很小,更何况,背叛曲千靥,临渊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曲千靥转身,走到了凤珏的身前,“我同你有过约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我希望你在毒仙谷多待几日帮助我,便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话音刚落,凤珏松了口气,冲着曲千靥露出了个微笑。可过了一会儿凤珏便笑不出来了,毒仙是在怀疑小白瓷了? 怀疑谁都不能怀疑小白瓷啊,她这脑子,去当间谍肯定第一个被发现。 却见曲千靥盯着云瓷宁看了好久,看的她直发毛,刚想自己出声辩解一下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时候,曲千靥的手却搭上了她的肩膀,“你,本尊信你。” “真的?!”云瓷宁高兴地咧了咧嘴巴,原来被人信任的感觉是这么美好,仅仅一个“我信你”便将先前心中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旋即,云瓷宁又拧紧双眉,苦苦思考:“不是零食大哥,不是小黄鸡,也不是我,那是谁啊?” “你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也进去过毒仙谷。”曲千靥坐在了椅上,双目灼灼地瞧着云瓷宁,让她自己想起来,此人到底是谁。 云瓷宁连忙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文茵姐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再说,毒姐姐你不是已经消除了她的记忆么?” “本尊并没有彻底消除她的记忆。”曲千靥敛眸,敲了敲桌面严肃道。 叶晔从果盘里拿出了个水果放在怀里擦了擦,“嘎嘣”咬下一口,口齿不清道:“那为什么不消除的彻底一些啊?” 临渊见叶晔这般态度,忍不住出声替自己的师父解释:“彻底消除记忆会对她的脑子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曲千靥点了点头,继续补充道:“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奇门异术叫做催眠术。” “我知道,我知道!”话音刚落云瓷宁便如同在课堂上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样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抢答道:“就是让被催眠者睡觉!” 凤珏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惹得云瓷宁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瞪眼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小黄鸡摇摇头,“此催眠非彼催眠。我想毒仙所说的催眠术是指唤醒被催眠者内心深处的记忆,为自己所用。” 想来是那千卿蛊利用催眠术知道了破百足阵的方法,再利用江湖门派攻击毒仙谷,这样一来,他没有出面便能除掉毒仙。 “那文茵姐姐岂不是很危险?!”云瓷宁忽而想到了这一层面上,既然百足阵的破阵方法已经泄露出去,这说明文茵已经被催眠术控制住了。一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联想到自家的那个蠢哥哥,登时急得站起身来,在雅间里转了好几个圈。 有危险的是自己的表姐,凤珏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但至少比云瓷宁要沉着一些,先前他们是为了解不老去找千卿蛊,现在又多了一条理由,看来,找千卿蛊的事情,迫在眉睫。 曲千靥无奈地摇了摇头,想来文茵此刻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意识,“想不到我曲千靥慈悲一时,竟给自己留下了这般大的后患。” 讨论了半天也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只是曲千靥同他们科普了一下关于千卿蛊的一些事情,回到房间中的云瓷宁不停地抓着脑袋,一抬头看见了一只信鸽停在了窗棱上头,一人一鸽,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 忽而,缃色身影闪过,直接把鸽子抓了起来,未料到那人突然出现,鸽子被抓在手中,“咕咕”地叫着,凤珏直接抽出了鸽子腿上绑着的信,便没再为难那小家伙,将它放走了。 展开瞧了一眼,凤珏道:“给你的信。”这个晏佑,他都回来小白瓷身边了还要写信。 “写的什么?”云瓷宁凑了过去,这些天她为了能够看懂信,找了不少书去瞧,好歹能看懂大部分的字了,就是读起来有点吃力,“凤……后面那个是什么字?” “瓴。”凤珏瞥了一眼,忽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将云瓷宁手中的信抢了回去,快速浏览一眼:“凤瓴最近有些不对劲,老大你最好提防着一些。” 云瓷宁以为他要念给自己听,可等了好久,也不见凤珏出声,正准备夺过来看时,凤珏却将信放在烛火上给烧了,“喂,小黄鸡,你做什么!” “看完了就要烧嘛,免得泄露了秘密。”凤珏一本正经道。 云瓷宁朝他脑袋呼了一巴掌,“我还没看完呢!” “永宁侯府的晏佑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找他玩。”凤珏胡编乱造了一句说与云瓷宁听,哪想小白瓷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凤瓴呢?我刚刚明明看见凤瓴两个字了。” “永宁侯府的晏佑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找他玩凤翎。” “噗。”一口茶水从云瓷宁的口中喷了出来,直接将凤珏的袍子染湿,“玩什么?你再说一遍?” 却见小黄鸡十分淡定地将自己的衣裳擦了擦,解释道:“玩凤翎,就是凤凰的翎,说人话就是凤凰的羽毛。” 151.无所不为,砸坏我赔 “哼,这个腌柚子又在逗我玩。”云瓷宁皱了眉头,忽而坏笑起来,伸手扯住了凤珏的头发,正喝茶的凤珏躲闪不及,一下将茶水给吸到了鼻子里头,咳了半天,却引来云瓷宁的一阵笑:“玩凤瓴还不如玩鸡翎,鸡翎还能写字呢!” 说罢,作势要去拆他的发冠,却被凤珏一下子抓住了手,叶晔方进门便瞧见了两人“含情脉脉”的一幕,觉得自己被亮瞎了狗眼,轻咳一声,转身就走。 “哎!大师兄!”云瓷宁和凤瓴打闹被别人看了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手给抽了回来喊住叶晔,“怎么了?” “毒仙说我们就在客栈休息一会儿,下午便出发。”叶晔觉察到凤珏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连忙脚底抹油要溜,却又被云瓷宁给拽了回去,还让他坐在凤珏的对面。 叶晔吞了吞口水,生硬地胡扯出一个话题道:“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要去找千卿蛊。” 云瓷宁敲了敲桌面,“师兄,那是千卿蛊哎,不是百卿蛊,更不是十卿蛊,哪里有那么好对付的?” “说不定,还真就找到了呢……”凤珏端起茶杯,故作深沉地插了一句道。 正欲喝茶,云瓷宁却在他身旁大叫一声:“你不怕里面有鼻涕呀?” “呕。” 是叶晔和凤珏同时干呕的声音。 * 其实曲千靥的身子并未完全恢复,元气大伤,岂是一日便能缓过来的?此次出去找千卿蛊,曲千靥并未同意他们将昏迷着的南无涯也带上。 考虑到南无涯处于昏迷之中很有可能生出什么别的麻烦,曲千靥将他藏在了毒仙谷的一个密室之中,服用不老之人在昏迷之中尽管不吃不喝也能维持生命,虽然毒仙谷的百足阵已经不足以抵挡外来之人了,但毒仙谷内的机关,更加复杂,所以不必担心南无涯的安全问题。 此刻房间之中,曲千靥正在继续调息,临渊一直在外头守着,天气炎热,走廊上的客人来来回回走动,有些嘈杂,路过的人们纷纷都朝临渊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以为他是哪个富贵人家的侍卫,这么热的天还要站在外头。 小二递给他一碗清水时,临渊还愣了好半晌,直到小二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道:“兄弟,你的苦我都知道。” 站在外头的临渊抽了抽嘴角,将碗中的清水一饮而尽,说实话,站了这么久,他还很有点口渴。喝罢水后,将那碗递给了小二,道:“多谢。” 还未等小二下楼,屋子里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声,紧接着,那声音越发密集,站在楼梯口的小二连忙转过身来,想要进屋看个究竟:“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摔得可都是他们客栈的东西呀!怎么好端端的,脾气这么暴呢! 还未等他的手碰上房门,一把长剑便早已自剑鞘之中拔出,寒光闪现,惊的小二连连后退两步。 临渊叹了口气,“小哥,待会儿这屋里无论有什么声音,你都别进去,摔坏了什么,我赔。” 小二疑惑地瞧了房门一眼,又转过头同临渊大眼瞪小眼,“那……那好吧。” 说话间,瓷器碎裂的声音仍旧未停,引得旁边房间的人都出门咒骂,临渊只能一个一个去道歉,正睡午觉的云瓷宁也被吵得睡不着,一翻身从床榻上起身愤愤道:“神经病啊!大中午砸东西!” 刚推开门探出了个脑袋,向左望望,门口站着凤珏,向右望望,门口站着淳熙,再向右望,是和她一样姿势弯腰探着脑袋的叶晔。 “这是怎么了?”四人很快便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聚集在曲千靥的房门前,临渊想解释,却又不知从哪处解释,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没事。 “屋子里都乱成了那样,怎么能没事呢!”云瓷宁说着便要朝里头闯,却被临渊强硬地推了回来,咬着牙道:“师父从前修习武功时便会出现这种状况,连我也束手无策,大家还是莫要添乱了。” “是啊,小白瓷。”凤珏拍了拍云瓷宁的肩膀,“毒仙怕是在参悟什么呢,这个时候是最忌讳别人打扰的。”练功的时候如果走火入魔,旁人去打扰,很有可能会受到波及,不如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让她能够自己缓过来。 外头的几人谈话期间,里头的声音暂时小了些,情况好了些吗?并非如此。屋子里头的曲千靥正难受地蜷缩在床榻之上,原本艳丽的脸显得有些扭曲,层层冷汗浸出,那双乌黑的眸子又开始渐渐变作紫色。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她的心中蔓延,她想杀人,想闻闻新鲜血液的味道,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她,自己不能这么做! 无数的声音在脑海中交叠—— “阿姐,那些人看上去是名门正派,实际上坏心眼儿多着呢!” “千靥,今后我叫你千靥如何?” “你还没从那一剑中醒来么,同我走,我带你归隐。” “曲千靥,你果真是蛇蝎心肠,她可是你亲妹妹!” “我没有这样的妹妹,滚,给我滚!” 指甲在墙上划过,刺耳的声音出现,一道又一道尖利的印子布满了床榻旁的墙,“噗——”一口血自曲千靥口中喷出,方才混沌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许多,再瞧那吐出的一口血,颜色竟比平常人的血暗了许多。 “千靥,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呢?” 那一声,似是叹息,又似恼她不争气。曲千靥听的清楚,是这个屋子里头的声音,眼环四周,却没有瞧见一个身影。 “吱呀——”在外头同临渊一起等候的云瓷宁等人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将眼神投向了房内,里头的东西已经被曲千靥收拾整齐,曲千靥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站在外头的临渊松了口气,每次曲千靥出现这种情况,他都要提心吊胆好半天,生怕她会有什么不测,再见她出现时,总有一种劫后逢生的感觉。 “出发吧。”曲千靥敛眸,关了房门道。 152.藏头露尾,你猜是谁 云瓷宁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找千卿蛊,只能跟着曲千靥后头走,而曲千靥也是循着在她脑海之中莫名出现的声音在赶路。 午后的太阳格外毒辣,几人正路过一片草丛,绿油油的草被阳光晒得刺眼,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树木,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暴露在炎热的阳光之下,连个乘凉的地方都找不到。 马背上的云瓷宁已经“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仍旧觉得不解渴,“才六月中旬,怎么这么热。”热的她都快化了,一转头瞧见远处一辆马车正缓缓驶过,双眸一亮。 凤珏以为她想坐马车,坐马车的确比骑马凉快,可他们这么多人,还急着赶路,并不是出去郊游,马车的速度太慢,很明显不是他们出行的最佳选择。 马车忽而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里头的人先是掀开了车帘朝这边望了几眼,进而放下车帘连忙自马车上跳下来,朝这边走来。 云瓷宁转头看向凤珏,咧嘴笑道:“你猜那个人是谁?” 凤珏眯了眼仔细瞧了半天,“依我断定,此人习武少说五年。” “我猜他是我阿兄。”云瓷宁白了凤珏一眼,策马前行,不一会儿便同马车上下来的人汇合,来者果真是云瓷央。“阿兄,你不在京城好好呆着陪陪文茵姐姐,怎么又跑出来了?” 一说到这里云瓷宁才想起来,文茵郡主很可能有危险,如今又见云瓷央只身一人,云瓷宁弯起的嘴角登时压了下去,飞身下马,问道:“阿兄,文茵姐姐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云瓷央深吸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 文茵失踪,说实话,在曲千靥的意料之中。她总觉得千卿蛊在有意引他们去某个地方,可他们能做的只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虽然他们处于被动地位,但如果一味退缩,只能徒劳无获,不若拼这一把,她就不信,千卿蛊能斗得过这般多人不成。 几人安慰过云瓷央之后,便又继续行路。不同的是,凤珏没有再黏在云瓷宁的身旁,反倒是一直和云瓷央骑着马窃窃私语,看的云瓷宁都差些以为他俩是断袖了。 我的心上人和亲哥哥卿卿我我,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姑娘,淳熙觉得公子可能和凤公子有什么事情要谈。”在云瓷宁第二十次回头看两个人的时候,身旁的淳熙终于忍不住提醒一句。 “啊呀,我知道。”她只是怕小黄鸡跟丢了嘛。 看着云瓷宁小脸煞白的样子,还一脸愁容,淳熙以为云瓷宁是在气凤珏没陪着她,现下又听她这样不冷不热的回答,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又继续道:“姑娘,你知不知道一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啊?”正被亲戚困扰着的云瓷宁整个身子都快要趴在马背上了,听见淳熙突然念了一句诗,一脸懵逼地抬起了头。 自打他们下午休息好再次出发时,云瓷宁便觉得腹痛,一阵又一阵,像是有人在里头拽着她的肠子打结一般疼的五官移位,方才好容易好了些,骑马没一会儿又开始疼了。幸亏她提前做好了“防御工作”,否则现在很有可能手足无措。 也不知是淳熙念的诗起了作用还是怎的,云瓷宁觉得腹痛稍微减轻了,直了直身子踢踢马腹道:“管他们的,我们快走。”早到早超生,在马上颠来颠去的,她都快要疼疯了。 而这一行为到了淳熙的眼里便是——云瓷宁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在心里默默替凤公子点蜡。 聚在一块儿窃窃私语的凤珏和云瓷央是在讨论文茵的事情。 云瓷央先前一直呆在军营,对于七殿下的为人还有相貌不是很清楚,唯一的印象也停留在大多数人的评论上——好外出游学呀、善丹青呀之类的。直到上次同文茵一起回云扬时,云瓷央旁敲侧击地问了文茵一些七殿下的事情,一是计算一下自家小妹逃婚的几率有多大,二是判断一下这位七殿下将来是否有继位的可能。 文茵自然是只挑好的说,坏的嘛,凤珏也没什么特别坏的地方,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了,他怎么觉得,越说越像上次在紫竹林里头遇见的那小子呢? 脑海中凤珏的身影渐渐同文茵描述的七殿下重合,云瓷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次又同他碰上,直接开门见山要问个究竟。 凤珏也大大方方承认了,差些挨了云瓷央一个拳头。 好小子,换了个名字来骗我小妹,还骗了那么久。 凤珏则是赔笑道:“有一些事情还来不及同小白瓷解释,所以还请云兄多担待着些。” 方才还预备揍凤珏一顿给小妹报仇的云瓷央见他这般态度瞬间露出了个笑,说实话,凤珏待云瓷宁不错他看在眼里,再者,他也想瞧瞧,自己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知道自己被骗之后,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而被两个人暗搓搓算计的云瓷宁在马背上打了个喷嚏之后又弯腰想趴下去,一旁的淳熙总算是瞧出了她的不对劲,“姑娘,你……当不会是葵水来了吧?” 说到后头的时候,特地压低了声音,四处张望,像个偷东西的贼一般,生怕别人听到了。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是啊。” 话音未落,叶晔的声音便在耳旁响了起来:“止痛片,吃不吃?”一脸坏笑地提起自己的药箱,像是在炫耀自己多有能耐一般。 不就带着药箱穿越了么,有本事你带着医院穿啊! 被嘲笑的云瓷宁将头扭到了一边,恶狠狠道:“不吃!药有副作用!” “是药三分毒,只要不吃太多不会有事的。”叶晔说着,打开了自己的药箱,“十两银子一片,怎么样?” “你怎么不去抢啊?还悬壶济世呢?吃你个大头鬼!姑奶奶就是疼死也不买你这个臭屁医生的药!”腹痛是一阵阵的,此刻云瓷宁好容易恢复了一点力气,逮着机会便骂了回去,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明明很痛苦的一件事,还被拿来嘲笑,“再笑,再笑姑奶奶让你尝试一下同等疼痛的滋味。” 方才还咧着嘴的叶晔差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都说女人这几天脾气特别差,这么一瞧还真是的,为了不被波及,叶晔连忙抿了嘴,将一盒药扔给了淳熙,“好好好,不笑你,不过我说真的,若是真的疼的狠了,别死撑着。” 153.不谙世事,只看不吃 行至傍晚,总算是瞧见了一家客栈,加上云瓷央,队伍共有七人。 临渊、淳熙、叶晔去拴马了,剩下的几人便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云瓷宁因为对上次的老鼠客栈有了阴影,对凤珏说了好几遍一定要反复确定这个客栈没有问题才能住。 要是再遇上一个黑店,云瓷宁觉得恐怕自己这辈子都不想住客栈了。 拴好马的淳熙摸了摸马的鬃毛,递给它一些马草看着马嚼来嚼去,十分入神。身后一个声音忽而响了起来,“淳熙,你叫淳熙?” “嗯?”正在看马儿吃草的淳熙回头对上了临渊的眼神,却见那人的眼神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淳熙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子,“是的。” 觉察到自己的目光有些放肆了,临渊忙转了脑袋,两人的相处模式看起来有些奇怪,“你从小便叫淳熙么?” 淳熙正在喂马草的手一顿,思虑半晌,“从小……应当不叫这个,不过从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 她是个孤儿,自小被云瓷宁的父母捡回府,这些都还是听府里的老嬷嬷说的,其他的她便不知道了。 临渊还想说什么,那边叶晔也安顿好了马,拍了拍双手喊道:“师妹!去吃饭,师兄要饿死啦!” “就来。”淳熙应了一声,朝着临渊点点头便随着叶晔去前厅了,只留临渊一人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客栈内的装潢虽然不是富丽堂皇,但好歹也比上次的那家老鼠客栈要整洁多了,柜台后头站着个妖娆的女子。 吊梢眉,三角眼,一袭妃色撒花长裙,朵朵芍药绽放,头发以牡丹玉簪松松地挽了个髻,正斜倚在柜台后头,一手看着手中的账本,一手拨动着金色的算盘。 瞧着那软弱无骨的身段,妖冶的打扮,不知晓的还以为是进了青楼,见云瓷宁一行人进了客栈,忙抬头笑道:“几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说罢,一双眼在云瓷宁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扫过,好似闻到了什么味道,瞳孔登时放大了许多,脸上的笑意也遮不住。 云瓷宁被她看的发毛,又不好表现出来,只悄悄朝凤珏身旁挪了挪。 紫色身影出现在云瓷宁的前头,一下子挡住了那道肆意妄为的眼神,“我们住店。”曲千靥的声音不大,却出乎意料的,让那个老板娘一抖,不敢放肆。 忙赔了笑道:“可真不巧,今日客人太多,小店只剩下四间房了。” “什么?!”正预备大饱口福之后好好睡一觉的叶晔听见这话登时有些沮丧,七个人,只剩下四间房了,这不是等于要和另外一个人挤一间房吗? 可是实在是走不动了,挤一挤算了,总比露宿街头好。 “那我们就要这四间房吧!”叶晔立即做了决定,生怕房间被抢了。 紧接着,云瓷宁便继续道:“好,既然你答应的那么快,那就你付钱吧。” 被云瓷宁坑了一把的叶晔只能咬牙切齿地从钱袋里掏银子,凭什么要让他一个人出钱?那个叫凤七的小子看上去不也是挺有钱的嘛,话说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回去能不能找师父报销啊?毕竟说起来也算是公事出差哈? 叶晔正独自一人神游太空之时,那边已经开始了争夺房间大作战。 只见凤珏一把拉过云瓷宁道:“小白瓷,我和你住一间。” 淳熙见状,连忙拉住了云瓷宁的另一只胳膊,她家姑娘还未出阁,和一个男子同处一室算什么?忙道:“姑娘,淳熙和你一间房,方便一些。” “小白瓷,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讲。”小黄鸡凑近云瓷宁悄声道。 “姑娘,淳熙这里有……咳嗯,卫生带。” 说到此处时,云瓷宁和淳熙的脸同时红了,被两人缠的烦了,云瓷宁干脆推开凤珏道:“有重要的事明天说,我跟淳熙一间房,就这么定了。” 被嫌弃的凤珏想要蹲在墙角画圈圈,小白瓷果真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这样,两位师妹一间房,临渊同云兄一间,我同凤兄一间,毒仙一人一间,如何?”叶晔心里头证打着算盘,盘算着怎么找凤珏把自己的银子要回来,便出了个这样分配的主意。 众人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的分配方式还算满意。 坐下休息时,一个身影自云瓷宁身旁窜过,别人没瞧清楚,云瓷宁却瞧见了那人的大半张脸,正欲打招呼时,却被凤珏按了回去,“该吃饭了。”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凤瓴啊?”问完之后,云瓷宁才想起来,小黄鸡好像不认识凤瓴,问话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凤珏也只当没听见那句话。 客栈准备的晚膳不消一会儿便端上了桌,红烧茄子、油炸小龙虾、粉蒸排骨、凉拌黄瓜、菌菇鸡蛋汤…… 光是那一盘油炸小龙虾便足以让人食指大动,红色的小龙虾去头之后以蛋清包裹,加上姜末、胡椒粉等调料,将小龙虾炸至色泽金黄,捞出锅时还冒着热气,上头以绿色的葱花点缀,浇上红红的辣椒油,咬一口酥脆香嫩,舌尖被辣椒刺激,胃口大开。 众人骑马行了大半日腹中早已饥渴难耐,这伙儿瞧见这样一桌子菜,纷纷动筷朝着桌中央的小龙虾而去,凤珏怕云瓷宁没得吃了,一下子夹了许多只放在云瓷宁的碗里,本以为这小白瓷走了那么久肯定会狼吞虎咽的,却不想云瓷宁端着碗一直皱着眉头。 “小白瓷,怎么了?”意识到云瓷宁有些不对劲,凤珏也不吃了,抬手去摸云瓷宁的额头,以为她生病了。 “哎。”云瓷宁叹了口气,放下碗筷趴在桌上,一双亮晶晶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桌中央的那盘小龙虾,默默地流口水。“没事,我看看,我不吃。” 桌对面的云瓷央眨了眨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但笑不语。 “为什么只看不吃?”难道小白瓷上火了不能吃辣?凤珏话音刚落,云瓷宁又觉腹中一阵疼痛,只能一手捂着肚子揉一下以缓解疼痛。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油炸小龙虾就放在你的面前,你却不能吃。 肚子咕咕叫的云瓷宁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自椅上站了起来,“我吃饱了,大家慢用。”说罢,朝着房间走去。 凤珏像是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云瓷宁的背影,这就吃饱了?不会又生气了吧? 154.舍我其谁,煮红糖水 用膳的曲千靥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同云瓷央一样露出个颇有深意的笑,朝着凤珏招了招手道:“女人都有那么几天。”声音不大,却被坐在曲千靥身旁的临渊听去了,待他反应过来时,早便红了半张脸,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应当离开时,曲千靥也站起了身,“你们先吃,本尊回房了。” 云瓷央也吃的差不多,绕到凤珏身旁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机会来了,好生把握。” 凤珏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一脸懵逼地转头看了看曲千靥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云瓷央坏笑的脸,这都打的是什么哑谜,“还请云兄指教,如何把握?” “红糖、生姜,驱寒,生热。”云瓷央只指点了八个字便挥挥衣袖不带走一丝灰尘地回房了,临渊和叶晔也都相继告辞,残羹冷炙的饭桌上,留下凤珏一个人苦思冥想,红糖?生姜?驱寒?生热? 大夏天的,生热?神经病吧! 忽而,双眸一亮,懂了!怨不得云瓷央说是机会呢!想通了的凤珏抬眼瞧见来收拾碗筷的小二,问道:“借贵店庖厨一用,可行?” “客官还想吃什么,小的吩咐厨子去做。”小二点头哈腰,接过凤珏递来的一块儿碎银子,笑眯眯道。 “你去替我买些红糖和生姜来,我要亲自做。”凤珏推了推小二,这东西,自然是自己做有诚意一些了。 本就炎热的夏日,客栈的庖厨更是像个蒸笼一般,捂得人喘不过气来,里头的厨子正颠勺炒菜,时不时地掀起敝膝在额头上抹一把,便算是擦汗了。 本就不干净的敝膝被他这样一擦,更显得灰突突的。 生姜和红糖都不贵,一块儿碎银能买来许多,小二给自己留了串铜板,将生姜和红糖交给凤珏再领着他来庖厨,便又去招待客人了。 厨子正在做菜,无暇顾及到他,凤珏也没想打扰他,反正煮个红糖生姜水很简单,借个砂锅就行了。 煮个红糖生姜水很简单,这是凤珏先前这样认为的。 现在,凤珏正看着砂锅里头的一整个生姜发呆,他已经掀开锅盖好多次了,为什么这根生姜怎么还没煮烂! 叫小二端完菜的厨子总算得了个空当休息,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把扇子在耳旁扇风,立在凤珏的身边,看着他煮红糖生姜水,“兄弟,你这是在干哈呢?” 聚精会神盯着砂锅的凤珏一个激灵,抬头瞧见了厨子,挠了挠头道:“煮红糖生姜水。” “哈哈哈……”厨子的笑声如同洪钟一般在小小的庖厨之中散开,“你是没煮过药吧?真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少爷啊!” 凤珏听了也不恼,毕竟他是真心想煮好这红糖生姜水,跟着他尴尬地笑了笑,不耻下问道:“敢问老兄,这红糖生姜水应当如何煮啊?” “生姜要切片,再加些红糖,煮个一盏茶的时间便差不多了。”厨子又扇了扇风,见小二又进来点菜,转身忙活自己的去了。 凤珏听罢厨子的提示,如获至宝,将砂锅里头还没煮烂的生姜倒了后又重新煮上一锅。 虽然凤珏的刀工没有厨子精湛,但自觉切出来的生姜片还是看得过去的,厨子一转身的功夫,一整个生姜切的片便被凤珏全部丢进了砂锅里头。 加多少红糖?凤珏又犯难了,下手也不知个轻重,既然能驱寒生热,干脆多加一些好了,某只自作聪明的小黄鸡喜滋滋地想着,脑海里已经浮现了小白瓷喝完红糖生姜水后感动的模样。 事实证明,喝完红糖生姜水的云瓷宁的确很感动,感动地想把凤珏揍一顿。 云瓷宁正躺在床榻上滚来滚去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正在收拾行李的淳熙打开门瞧见凤珏,登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凤公子,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尽管他待自家姑娘不错,可退一万步讲自家姑娘也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淳熙知道作为一个下人不应当过问这么多,可她实在是担心云瓷宁陷得太深之后,两人又不能终成眷属,最后以悲剧收场。 “小黄鸡,什么事呀?”好容易恢复一些力气的云瓷宁从被窝里探出个脑袋,伸长身子问了一句。 “呃……”凤珏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端着的红糖生姜水,不知道如何开口,和淳熙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气氛十分尴尬。 “这是什么?”云瓷宁见他在外头站了那么半天也不进来,翻身下床,趿拉着鞋走到了门口,瞧见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被凤珏像宝一样捧在手里,不禁好奇起来。 凤珏腾出一只手十分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红糖……生姜水,喝这个对你有好处。” 云瓷宁“噗嗤”笑出声来,身旁的淳熙也带了几分笑意,也是,自己没有考虑周全,忘了给自家姑娘准备这个,倒是被凤珏想起来了,果真是细心呐。 接过红糖水的云瓷宁走进房间并没有立即喝下,而是放在嘴边吹了吹,进屋坐下的凤珏见她一直拿着勺子搅来搅去,生怕凉了,提醒道:“要趁热喝。” “我知道的。”她是女人,知道的肯定比凤珏清楚,一双眼弯作月牙,猥琐地笑了笑问道:“谁告诉你的呀?” “偶尔听大夫说起的。” “嗯?” “云兄告诉我的!我说的真话,我发誓!”凤珏绝对是出卖朋友的最佳人选,云瓷宁仅仅一个反问语气便让方才还嘴硬的凤小鸡立马缴械投降,将提点他的云瓷央给供了出来。 “阿兄?他?”听见这个回答的云瓷宁嘴巴咧的更狠了,怎么会是她哥呢?一个在军营里呆了那么久的爷们儿,怕这些年见过的姑娘都没几个,怎么会知道这呢?当不会是文茵姐姐…… 一想到此处,云瓷宁恨不得把自家兄长叫到跟前来,让他给自己好好讲一讲同文茵在一起时发生的事情。 而正在房间中查看地图的云瓷央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擦拭宝剑的临渊转身将窗户关了,道:“夜里天凉,没事吧?” “没事没事。”云瓷央忙摆了摆手,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155.一无所有,吃个馒头 人定。 忙活了大半天,正是众人休息的时候,喝完了凤珏送来红糖生姜水的云瓷宁觉得胃里暖暖的,比先前舒服多了,一舒服起来便觉得饿了。晚膳只吃了几口白米饭,现下躺在床榻上云瓷宁觉得自己的肚子空落落的,十分想念饭桌上的那盘油炸小龙虾。 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流口水。 黑暗之中,云瓷宁眨了眨眼,悄悄转头看了身旁躺着的淳熙一眼,呼吸绵长,似乎睡得很死。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云瓷宁将一条腿伸了出去,还未落地,身后便传来淳熙幽幽的一声“姑娘”,吓得她魂飞魄散。 淳熙起身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像是在发癔症,“姑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我……我饿了。”云瓷宁十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先前被亲戚搅得睡不着,现下只觉“饿火中烧”,恨不得能吃一盆虾了。 “哦。”淳熙点了点头,双眼有些迷蒙,也不知是下午行路太疲乏还是怎的,又打了个哈欠,也从床榻上下来,“我去庖厨给你端些吃的回来。” 云瓷宁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淳熙累了云瓷宁也看的清楚,现在还麻烦人家给她端夜宵,怎么说的过去呢,“我自己去就好了。” 听到云瓷宁说“不用”,原本淳熙是放心不下云瓷宁一人这么晚了还出去的,可却不知怎的,有些头重脚轻,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让她躺下好好睡一觉,睡意如同野兽一般来得凶猛,很快她便抵挡不住了,向后退了两步,一下子栽倒在床榻上便睡了过去。 在倒下的前一刻,淳熙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清明,她忽而觉得,自己突然嗜睡,是人为造成的。 “不是吧?”一旁的云瓷宁看得目瞪口呆,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淳熙,却没有任何反应,“竟然睡得这么快,看来是当真累着了。” 微叹口气,点亮了屋中的一根蜡烛给自己壮胆,毕竟这么晚出去晃荡,云瓷宁心里头还是觉得有点害怕的。但是一想起小龙虾,云瓷宁的狗胆便大了些。 门外几个身影瞧见云瓷宁出门后,很快闪至暗处,尽量屏住呼吸,以免被其他人发现。 虽然这么晚了庖厨里根本就不可能有小龙虾,但找些吃的应当不是问题。云瓷宁凭着自己多年的吃货经验很快便找到了庖厨的所在地。 被夜幕笼罩的庖厨内伸手不见五指,云瓷宁将手中的蜡烛放在了灶台上,左晃晃右看看,总算是找到了两个馒头,生个火蒸一蒸还是能填饱肚子的。可是这么晚了,又是夏日,方才还有个更夫敲着锣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这伙儿她要是再生火,被别人误以为走水了便不好了。 算了,凉的便凉的吧,反正前世亲戚来的时候冰激凌照吃不误,饿死事大。云瓷宁一手端着两个馒头,另一手拿着蜡烛,经过回廊时,月光穿透草丛,在回廊间投下一片细碎的影子,看上去十分有趣,无数的星子闪闪发光,将云瓷宁心中的恐惧一扫而空。 没有仔细观察过夜色的人,是不会喜欢上黑暗的。 现下看来,夜晚倒没她想象的那么恐怖,知了不时的叫上几声,不是很吵闹却别有一番趣味。 好容易快要到自己的房间了,云瓷宁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因心里头只想着吃而未看路,直接撞上了一个人,蜡烛还被她紧紧地握在手中,两个馒头却随着盘子一齐自手中滑了下去,“哗啦”一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庖厨中仅剩的两个馒头就这样壮烈牺牲了。 而“饿火中烧”的云瓷宁此时气得想打人,她好容易拿来的馒头,一口都没有吃,居然全摔了! 一抬头,刚预备骂那人为何夜里还出来乱跑时,却瞧见了那人的装束。 玄色的斗篷将一张脸完全遮住,披风照旧是玄色的,垂于地面,在这个诡异的夜里,他就像是一个正在觅食的蝙蝠。 饶是平日里云瓷宁巧舌如簧瞧见他此刻舌头也打了结,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慢慢后退两步,云瓷宁的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下裳,咬着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真是见鬼!不久前还在讨论千卿蛊不好找的问题,现在他居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了!可问题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啊!老天是想玩死她还是怎的? 勉强扯出一抹笑,觉察到对面的斗篷人在渐渐朝自己靠近,云瓷宁没有选择,只能小步后退,未曾注意脚下,不知何时退到了台阶处,一不小心脚下踩空,身子便直直向后倒去。 那人伸出一只手迅速将云瓷宁拉了回去,一声轻笑在黑暗中响起,却让云瓷宁感到头皮发麻,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呃……大……大侠,你也出来找东西吃啊?”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 “你怎么知道。”云瓷宁听过许多声音,此时觉得这斗篷人的声音十分有辨识度,当然不是说好听,这种声音,宛如前来抓鬼魂的鬼差一般,催促着你下地狱,嘶哑之中带着几分阴凉,如同一条剧毒的蛇盘在她的脖颈上,随时都有可能给她致命一击。 “啊哈哈……”云瓷宁干笑几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另外一处,小心翼翼道:“那大侠您慢慢找,我先回房,我先回房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云瓷宁正想着回去搬救兵,拔腿便跑,却不知何时被那人抓住了衣领,如同提小鸡般毫不费力地将她提在半空之中,无论她怎样挥舞这双手,都无法逃出半步。 挣扎了两下便放弃的云瓷宁耷拉了脑袋,“大侠,你想怎样嘛?衣领勒的我脖子疼,不如你先把我放下来,我们好商量,成不?” 斗篷人的力道松了松,似乎是同意了云瓷宁的说法,双脚着地的云瓷宁松了口气,总算是明白为啥从前老师总是教育她要“脚踏实地”了,只离开了土地一会儿,她的小心脏便要跳出来了。 156.庖厨没米,我想吃你 还欲再逃,斗篷人此刻却一点也不想怜香惜玉了,双眉紧锁,面上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一把将云瓷宁扯了回来,用臂膀扼住她的咽喉,觉察到云瓷宁动弹不得,放声大笑。 “哈哈哈……”狂放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刺的云瓷宁耳膜生疼,还未反应过来时,斗篷人忽而低下了头,凑在云瓷宁的耳旁低声道:“本尊比较喜欢吃你。” 这话要是放在闺房里头说,自是带着几分暧昧的气息。可云瓷宁此刻只觉汗毛倒竖,背后冒出的冷汗能将衣衫打湿,看斗篷人这幅样子,她真觉得他会把自己剥皮吃了。 下颚被他的手狠狠捏住,斗篷人强迫云瓷宁转过头看着他。感受到疼痛的云瓷宁双眸之中蒙上一层水雾,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被他捏碎,一抬眼对上他眸中一抹诡异的红,不由得瑟缩一下,扯动嘴角,磕磕巴巴道:“大侠,我好多天没洗澡了,身上都是骨头,一点都不好吃,你放过我好不好?” “放过你?”斗篷人挑眉,这可是太阴血啊,他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日,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还未等云瓷宁反应过来,便觉脖颈之上一阵疼痛,似乎有什么尖厉的东西穿透了自己的脖子,血腥味刺激着斗篷人的神经,眸中的兴奋难以掩饰,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一丝丝溜走,疼痛的同时,云瓷宁觉得原本清醒的脑子也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周遭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还未晕过去之前,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 “小白瓷!”凤珏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起夜喝杯水便碰见了这样的事情!月光之下,嘴角还沾着鲜血的斗篷人朝他狂妄地笑着,还欲下口,忽而一道白光闪过,小小的棋子正中斗篷人虎口,震得他不得不将扼着云瓷宁的手放开,晕倒的云瓷宁也正是在这时,直挺挺要倒下去。一旁的凤珏早已看的心惊肉跳,慌忙前去扶住她。 他一直呵护着的小白瓷,一点伤害都不愿她受到的小白瓷,如今那个杀千刀的竟然敢在他面前做出这等事!不将他血刃,他便不姓凤! 看着怀里面色苍白的云瓷宁,凤珏咬碎一口银牙,精致的桃花眼中蒙上一层冰霜,心中燃烧着的怒火几乎能够将斗篷人化为灰烬! 待那人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复又抬头之时,才瞧见自己此刻早已被几人包围,左边是临渊,右边是云瓷央,身后站着叶晔,手中的手术刀蓄势待发。 他们分明是早便料到自己会来这里,斗篷人转头看了凤珏一眼,眼神之中晦暗不明。 紫色身影自回廊款款走来,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岁月却依旧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面前的曲千靥,依旧去当年那样,风华绝代,只是眸中多了些成熟与稳重,再不复当年那般单纯。 他倒是不希望她单纯至此,多一分心眼,当年也不会被害成那样。 两指之间,夹着的是曲千靥方才打中他虎口的棋子,见她终于肯出现,斗篷人抬起手,将手中的棋子朝着她晃了晃:“千靥,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么?” “记得,怎会记得?”曲千靥抬头定定地望着他,“你可以随时换一个操纵的木偶,面目千变,教我如何记得你?” 话语之中,三分无奈,七分嘲讽。 “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是为了什么?”曾几何时,他也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儿,剑眉星目,凛然正气,可现在呢?裹着一身黑暗的长袍,连脸都不敢露出来,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怕是连毒蛇都不敢靠近。 尽管被四个人围住,千卿蛊却依旧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在听见曲千靥的问题后,他预备放下的手顿了顿,似乎在认真思考,自己这般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旋即绽放一抹笑,“这样不就和你一样了。” 他们都嫌弃你人不人鬼不鬼,可我不会嫌弃,我会永远陪着你,不论你是对是错,是正是邪,我都会毫不犹豫的,一直追随下去。 “混账!”曲千靥的眼中,明显有一丝波动,却及时打断了千卿蛊的话,手中的棋子直直朝着他打去,击中那人心脏,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人,长剑穿透自己的身子,没有丝毫留情。 被棋子击中的肉身轰然倒地,一团黑色的气体萦绕在肉身之上,迅速散去,空中传来的声音似实似虚,若即若离:“千靥,你真狠心,和他一样狠心。” 话音中还带着几分笑意,似在讥讽,还是在感叹,众人还为来得及分辨,那声音便消失殆尽了。 “该死!”瞧见千卿蛊又毫不费力地脱离肉身逃了,叶晔忍不住啐了一口,杀了被附身的肉身,他只需要换一个肉体便能继续为非作歹,可那些无辜的人便会枉死。 就算杀了肉身,也无法摧毁他的灵魂,再这样下去,他会祸害更多的人。 “先替她包扎一下伤口吧。”曲千靥叹了口气,生出一股无力感来,她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彻底除掉这个千卿蛊。回头看了一眼仍旧护着云瓷宁抿唇不语的凤珏,交代了一句。 安顿好云瓷宁的凤珏却愤然地拍开了曲千靥的房门,屋子里头坐着的临渊、叶晔、云瓷央皆是一惊,凤珏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对着他们嘲讽地弯起嘴角,恨不能将那个出主意的人拎起来打一顿。 “谁干的?!”一双冒火的眸子将在坐的四人来来回回扫视了个遍,还未等众人开口,凤珏便一把拽起了叶晔的衣领,冲着他的脸便是狠狠的一拳。 一张俊脸登时挂了彩,屋中一阵惊呼,临渊和云瓷央纷纷上前想要将打人的凤珏拉开,叶晔也没反抗,任由他打,吸了吸鼻子,一副凛然赴死的样子,抬头承认:“没错,是我出的主意。” “妈的!”凤珏第一次爆粗口,抬起拳头又要朝着叶晔挥去,衣领被他扯开,叶晔却没有一点要躲的意思,还未落在他鼻上的拳头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伸展开来,凤珏松开了拉着叶晔衣领的手,怒道:“小白瓷若是有一点闪失,我便把你晒成干尸!” 157.吸血成痴,收集干尸 “凤公子,还请你冷静些。”临渊上前挡住了凤珏的拳头,想要将叶晔给拉回来,却收到了凤珏的一记眼刀,“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他们早就知道这家客栈有问题,还瞒着他和小白瓷,利用小白瓷身上的太阴血将千卿蛊从幕后引出来,以此来对付他。可千卿蛊何等样人?漫说他行踪诡秘,有着能够操纵人的奇能异术,单只是让他那不会武功的小白瓷出去当诱饵凤珏便心惊胆颤,还好自己今晚起夜喝茶,要不然,还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不关他们的事,是本尊考虑欠周了。”曲千靥拧眉,起身,竟朝着凤珏缓缓鞠了个躬。方才还怒火满腔的凤珏咬牙切齿,却又不知道应当如何做,总不能将毒仙打一顿吧?打女人的事情他可做不出来。 最终只能说了句狠话,气哄哄地摔门而去。 云瓷央叹了口气,这件事情说起来他所做出来的选择也着实让人心凉,毒仙在瞧见客栈老板娘看云瓷宁的眼神时便瞧出了不对劲,思虑着千卿蛊应当就在这附近,于是便找他们三个人来商量一下对策,将计就计,让千卿蛊以为自己能够得到太阴血,再一举将他拿下。淳熙自小跟在云瓷宁身旁,又是个老实的性子,肯定会瞒不住的。而云瓷宁,本身就沉不住气,如果把计划直接告诉她,指不定会出什么差错,就算她愿意当诱饵,怕也会坏了事。凤珏便更说不得了,上次云瓷宁自告奋勇假扮毒仙时他就数落了云瓷宁好久,这次这么危险,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看来看去,自己这个亲哥哥,竟然让妹妹处于危险之地,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不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云瓷央总觉得自己做的有些不对。 而被凤珏警告过的几人,也都陷入了沉思之中。抓到了千卿蛊倒还好说,可问题是没抓到,估计以后少不得要听凤珏骂。 凤珏一走,方才还“大义凛然”的师兄连忙捂着自己被打的发青的眼嗷嗷叫,非要同云瓷央和临渊挤一个房间,这伙儿再回去,凤珏说不定会把他给揍死,他还要留着小命行医救人呢。 看着叶晔同云瓷央离开的背影,临渊皱着眉头,回过头来盯着曲千靥房中跳跃的烛火,眼中晦暗不明。 “可是遇见什么为难的事情了?”曲千靥替自己倒了杯茶,自己收的这个徒儿虽然不善言辞,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一定会及时说出,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吞吞吐吐的。 临渊敛下了眼睑,抬起自己的右手,攥成拳头的手在烛火的映照下缓缓展开,手心里躺着的,是一个木质的吊坠,打磨成光滑的圆珠状,上头刻着一个篆体的“春”,虽比不得真正的珍珠或明月之石值钱,却因为时常带在身上而显得十分光滑。用来穿木珠的红绳已经被磨断,大概是主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绳子会断,那木珠重量又轻,所以掉了也浑然不知。 曲千靥挑了挑眉,她记得,刚把临渊捡回谷时,也曾见过这样的木珠。 * 淳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一个激灵从榻上起身,愣了半晌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一扭头,榻上果真没有云瓷宁的身影。昨日分明是有人给她下了什么东西,她才会那样嗜睡,定然是有人想把自己引开,好对云瓷宁下手! 一想到这里,淳熙便忍不住冷汗直冒,忙不迭下了床,坐在榻上穿鞋,可低头时却意料之外地没有瞧见自己脖上的红绳,抬手摸了摸,原本挂着吊坠的脖颈,此时什么东西也没有。 很有可能是回房间的时候掉在了哪里。 淳熙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先去看看云瓷宁在哪里,有没有事。不过除了她之外,还有自家公子、凤公子、临渊和毒仙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思及此,淳熙提在嗓子眼儿处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还未走至凤珏房间门前,便听得一阵奇怪的声音。 “嗯……你轻点!” “好好好,我轻点。” “轰”淳熙如同被晴天霹雳劈中一般,顿时变了脸色,站在原地怎么也挪不了步子,一张脸早已红透,最终抽了抽嘴角,还是冷静了下来,看来她先前的担心是多虑了。可是……姑娘还没出阁啊喂!这这这……成何体统?!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的淳熙,最终还是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房间,去找自己的吊坠了。 而传出奇怪声音的房间里,两人此刻正在做着正常地不能再正常地事情——涂药。 好在那千卿蛊的牙上没什么毒药,不然还得想办法替云瓷宁解毒,凤珏看着她白皙的脖子上陡然生出的两个艳红的牙印,心里头又是心疼又是嫉妒,暗自攥紧了拳头,等他逮住千卿蛊,非把他扔到蛇堆里,让他被咬几口试试看。 而正被上药的云瓷宁歪着脖子说话十分费劲,尽管如此,嘴巴却一直都不肯停下来,骂骂咧咧道:“个死虫子,敢咬姑奶奶,我要让他血债血偿!”最后一个“偿”字还未说罢,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伤口,方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云瓷宁瞬间疼的五官移位,倒吸一口凉气:“嘶——疼死了!” 凤珏已经将自己的动作放到最轻了,看了看她这般不肯消停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他这算是捡了个宝么?都受了伤还这样闹腾。 余光瞥见凤珏笑脸的云瓷宁毫不犹疑地抬手呼了凤珏后脑一巴掌,“哼,就知道笑,我都成这样了你还笑。” “好,不笑。”凤珏尽量压平自己上翘的嘴角,眼里却亮晶晶的,桃花眼中的笑意如何也隐藏不住,“呼呼就不疼了。” 说罢,不知廉耻地凑到云瓷宁的耳边呼着热气。热气喷洒在自己的耳旁,一抹红霞不知何时爬上了耳根,一时间心跳加速,云瓷宁又赏了他一巴掌,“朝哪里呼呢!” 被呼了两巴掌的凤珏总算不胡闹了,盖好了药膏,索性盘腿同云瓷宁一样坐在榻上,一本正经道:“小白瓷,你过去只能被他吸成干尸,我可没有收集干尸的癖好,你还是好好休息几日吧。” “你说什么?!”听见这话的云瓷宁登时恼了,怪小黄鸡小看自己,挥起拳头作势要打。 158.拉到榻上,酱酱酿酿 云瓷宁本以为轻轻捶一下没什么,哪想被她碰了一下的凤珏立即翻了个白眼,倒在了榻上。 “咚”的一声,摔得不轻,看上去不像是装的,还举着拳头的云瓷宁顿时慌了神,以为凤珏昨天为了救自己肯定受了伤在忍着,不仅没有说还给自己来上药,自己还打他! 云瓷宁早已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遍万遍,连忙凑上前去轻声问道:“小黄鸡,你没事吧?” 闭着眼的凤珏没出声,面上却是绷不住笑。 迅速捕捉到他脸上笑意的云瓷宁轻哼一声,旋即坏笑着勾了勾唇,佯装出十分心慌的样子趴在凤珏的身旁,两只手在凤珏的脸上左捏捏右摸摸,还学着凤珏在他耳旁呼呼吹气,小声地唤着:“小黄鸡,小黄鸡……” 见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云瓷宁索性又坐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那只厚颜无耻的小黄鸡,一只手缓缓伸了过去,然后——紧紧的捏住凤珏的鼻子,让他呼不过气来。 “噗……咳咳。”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的凤珏立马缴械投降,咳了两声睁开眼,两眼灼灼地瞧着云瓷宁瞧,顺势拉过她的手,如何也不肯放开。而看见凤珏被自己叫醒的云瓷宁十分不爽地踢了凤珏一脚,“下去,我要睡觉!” “一起睡。”躺着的凤珏展开一个笑颜,顺带着打了个哈欠,桃花眼中满是水光,“昨儿我守了你大半夜,困得不行。” “那你让我下去,我回房间睡。”云瓷宁瞧了瞧凤珏发青的双眼,心里头有些心疼,昨天要不是小黄鸡及时赶到,自己恐怕真就成了干尸了。这样一想,语气不由得柔和许多。 半阖着双眼的凤珏忽而弯了弯嘴角,侧了侧身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你自己跨过去呗,我太累了。” “哼。”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刚给他点好脸色瞧他就蹬鼻子上脸了,撅了撅嘴,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床榻四周还挂着帐慢,更何况上头还有木质的顶,云瓷宁站的憋屈,只能弯着腰从床榻里头跨出来,方跨出一步,好似踩在了什么东西上,本应该睡着的凤珏突然惊呼一声:“啊呀!” 被这声惊呼吓的云瓷宁脚下一滑,直直朝着前头摔了下去,这要是摔下去了,脸先着地,不摔毁容才怪! 哪想阖着眼的凤珏忽然自榻上直起了身子,一把将云瓷宁朝着自己那边拉去,脑袋一片眩晕,再清醒时,两人早已成了女上男下暧昧的姿势。 不知所错的云瓷宁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瞪大了双眼盯着面前不知放大了多少倍的凤珏的脸,还有他嘴角的那一抹笑。 臭黄鸡故意的! 云瓷宁这才想清楚,方才她以为自己踩到了凤珏的腿,其实根本没有,定然是踩到了棉被折叠的地方,那里比较厚,所以她才会反射性地以为里头有东西。 正想挣扎着起身,却不想某鸡早已顺着杆子往上爬,一手直接霸道地搂住了云瓷宁的腰,将她牢牢扣在怀中,无论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半分。 再调皮的猴儿遇上了如来佛祖照样在五指山下压了五百年,云瓷宁这只猴儿也不例外。 还欲再动,凤珏却一个翻身直接将她压在了身下,一手仍旧搂着她的腰不教她逃,另一手却十分贴心地枕在她的脑袋下面,防止云瓷宁撞到了头,嘴角扬起一抹笑,半威胁半玩味道:“小白瓷,你若是再动,我可不保证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觉察到同自己触碰到的某处灼热,还未反应过来一系列变故的云瓷宁登时红了脸,吞了吞口水十分乖顺地听了凤珏的话,一动也不敢不动。 “小白瓷,我们来做点事情吧。”桃花眼尾微微上挑,慵懒的嗓音就好像在说“我们来吃饭吧”这种平常的事情一般,意识到危险的云瓷宁心中警铃大作,“做什么?” “煮饭。” “哈?”被压在身下的云瓷宁抽了抽嘴角,神游太空,“煮什么饭?”煮饭就先起来好吗,这样子煮个屁的饭啊? “生米煮成熟饭。”眼角的笑意放大,他的小白瓷,现在就在自己的面前。回想起原先的种种,就像是罐子里装着的蜜糖一般,尽管甜的让人呲牙,却忍不住尝一口,再尝一口。 身下的人儿并未答话,只是缓缓闭上了眼,凤珏只当她应了,俯下脑袋,在她的脖间轻啄一口,云瓷宁身子一颤,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一双眸子却忽而睁开,眉头紧皱,就这样双目灼灼地盯着凤珏,盯得他浑身发毛,好像自己现在就是个强抢民女的恶霸一般。 云瓷宁呲了呲牙,伸出手想把凤珏推开,“疼。” “怎么了?”凤珏以为是牵动了云瓷宁脖子上的伤口,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小白瓷还受着伤,自己这脑子里都在胡想什么。预备起身时却又被云瓷宁给拽了回去,二话不说便开始扯自己的衣襟。 这下轮到凤珏惊愕了,小白瓷……居然这么主动? “这回我要好好看看你怀里到底揣着的是什么!”早就觉得凤珏怀里有个东西硌的自己十分难受,方才因为那样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已经被扯开一层衣襟的凤珏这才想起来自己怀里揣了什么东西,一双眼瞪得如铜铃般,连忙叫道:“小白瓷,不要!” “吱呀——”推开房门的来拿药箱的叶晔下巴差些掉在了地上,一抬眼便瞧见了床榻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只见云瓷宁像个女土匪一样迫不及待地扒着凤珏的衣裳,而凤珏则是像个受气的小媳妇般慌乱。加上听见方才那一句“小白瓷,不要!”叶晔感觉自己的三观在这一刻“啪嗒”碎了。 听见开门声的云瓷宁和凤珏“唰唰”两道目光直直盯着叶晔,却见师兄抽了抽嘴角,抬头望天,尴尬地笑着:“今天天气真好,真好啊哈哈哈,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咚——”英明神武的叶晔就这样被凤珏的“临风待月”摔出了房门,在院儿里打了个滚,原本洁白的袍子上沾满了灰尘,还未站定,又一个影子朝自己飞了过来,好在叶晔手快,一把将自己的药箱接住,松了口气。 “以后不许不敲门就进来!”屋里头传来凤珏的一声怒吼。 159.当局者迷,木珠认亲 从地上起身的叶晔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摔疼的屁股,捂着脸逃也似地跑了,一边跑还一边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白日宣yin,成何体统?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神神叨叨的叶晔捂着脸差些撞上了正在弯着腰在草丛中寻找什么的淳熙,见她在这草丛旁边徘徊了许久,叶晔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妹,你在找什么啊?” 正聚精会神寻找木珠的淳熙被忽然出声的叶晔吓了一跳,转身瞧清楚是他时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不是什么稀奇物件,就是小时候一直带着的吊坠,许是掉在这附近了,故而出来找找。” “淳熙姑娘要找的,可是它?”不知临渊在回廊处呆了多久,听见淳熙自己说出要找木珠这才出声询问,右手伸向淳熙,手心里躺着的正是昨日夜里他给曲千靥瞧过的那颗木珠,上头的“春”字经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 瞧见那颗木珠还在,愁容满面的淳熙立即展开笑颜,接过临渊手中的木珠,本以为掉了便再也找不到了,没想到竟然被临渊拾去了,“多谢临渊大哥了。” 临渊未曾出声说什么客气话,站在原地沉吟了许久。叶晔看了看淳熙,又看了看临渊,总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余的。 抽了抽嘴角,“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既然找到了木珠,淳熙也没有理由再留下来了,转身正预备去瞧瞧云瓷宁时,却被身后的声音止住了脚步,“你瞧瞧这是什么?” 淳熙回头,瞧见临渊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个吊坠,同她的吊坠相差无几,打磨光滑的木珠用黑色的线串起,由于临渊一直穿着玄色劲装,加上将吊坠藏在里头,故而没有多少人发现他带吊坠的事情。 不同的是,木珠上头刻着的是个“夏”字。 淳熙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手中的木珠放回了临渊的手心,看着两颗相似的木珠凑在一块儿,淳熙不知是应当哭还是笑。 最终在临渊的面前还是摆不住那张面瘫脸,眼泪簌簌落下,哽咽了咽喉,“你……” 临渊拎起了红绳与黑绳,两颗木珠在空中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微微弯了嘴角,开始讲起从前的事情,“淳熙,准确的说你应当**兮,你是春日出生的,只是没想到,夏日临城便发了水灾,那时我六岁。” 农村家的人,不会起什么好听的名字,他是夏日出生的,便叫夏兮。正值他生辰的那日,村庄却忽而乱了起来,一阵惊呼还未来得及消散,那山洪便如猛兽一般吞噬了大半个村庄,他和爹娘一起护着襁褓中的妹妹扒着木板不知在水中飘了多久,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娘亲生下春兮不久,身子弱,还要留下来照顾孩子,爹爹若是走了,又怕逃难的灾民欺负他们,无可奈何之下,小小的夏兮自告奋勇要去找吃的。 可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六岁的孩子失足跌下来悬崖,遇见了曲千靥,成了今日的临渊。这些年他也想办法多方打听家人的消息,可无论如何打听,得到的结果都是毫无音讯。 幸而他的父亲是个木匠,在孩子出生时一人做了一颗木珠戴在身上,虽比不得金银玉石珍贵,却蕴含了自己对孩子们的爱,也正是这颗木珠,能够让兄妹二人再次相遇。 可谁想,就是这样一个温馨的小家庭,父母还未来得及享受天伦之乐,无情的洪水便将一切冲散,留在避灾处的父母因为染上瘟疫双双死去,当年奉召前来查看灾情的兵部侍郎云君成和未过门的妻子皇帝陛下的义妹苏忆兰来到临城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惨烈的景象。 幸而那襁褓中的婴儿还活着,被父母呵护的好好的春兮就这样被带回了云府。 “若是当年没有老爷和夫人,今日我怕是早已成了一缕孤魂,哪里还有同兄长认亲的机会。”淳熙红了眼眶,回想起自己自记事起能够记得的种种,没有将她当做下人看待,姑娘也喜欢同她亲近,本以为姑娘去玉灵山拜师后,自己便会碌碌无为地呆在云府里一辈子,却不想夫人看见自己渴望的眼神后,第二日便替她打包好了行李。 “阿宁这孩子,性子太闹腾,淳熙你呀,好好看着她。”苏忆兰笑眯眯地将行李递给她,“若是南大侠不嫌弃,让他也教教你武功。”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淳熙就这样同临渊坐在回廊的台阶上,细细碎碎地唠叨起了从前的事情,淳熙说一句自己在云府的,临渊便说一句自己在毒仙谷的。 “姑娘五岁之前都挺安静的,就在一个雷雨天,那日的雷可当真大,姑娘那天夜里发高烧,烧的整个脸都通红,大夫说是缓不过来了,急的夫人直哭,我当时还小,又不知如何安慰她,直说,淳熙会一直孝顺夫人的,可夫人哭的更狠了……” “姑娘吉人有天象,那一天有惊无险,雷声过后,姑娘奇迹般地醒了,而且还活蹦乱跳,夫人高兴的不得了……” “就从那时姑娘便有些不对劲了吧,公子私下里悄悄说,可能是脑子给烧坏了,可我觉得,姑娘是更聪明了……” 说到这里,淳熙的嘴角忍不住上翘,平日里不爱说话的两人,竟然坐在台阶上唠唠叨叨了这么久还不觉得厌烦,不过淳熙说的最多的都是她家那个姑娘。原本临渊还想问她那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时候,却越听越不对劲,淳熙说她一直跟在她家姑娘的身边,那她家姑娘不就是…… 坐在石阶上的临渊忽然站起了身,“噗嗤”笑出了声来。 还想再说下去的淳熙见兄长突然起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到了什么不应当说的,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了临渊一眼,“怎么了?” “孽缘啊,孽缘。”临渊摇了摇头,只说了“孽缘”便笑着离开了,那一瞬间,心中像是有什么放下了一般。 人人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现在看来,可不是这样?七殿下和云家姑娘本就有婚约,大婚当日双双出逃,没想到兜兜转转竟又凑到了一起,且两个人心里头都存着小心思,想要骗一骗对方。却不想,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这些旁观者,早已看的透彻。 而此刻被蒙在鼓里的,除了老实的淳熙,便只有那个脑子有坑的小白瓷了。 160.良心是啥,不存在的 扒开凤珏衣襟预备一探究竟的云瓷宁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凤珏的怀里掉出来一只——泥老虎。 原本弯起的嘴角登时僵硬了,双眼之中添上一抹戏谑,继而是熊熊燃烧着的怒火。 这只泥老虎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她亲自买给狗蛋的玩具,狗蛋临走时还在信封上写:“泥老虎很好,我拿走了。”现在到了小黄鸡的手上,在泥老虎掉出来的时候,她明显瞧见凤珏慌乱的眼神。 中了还童,还童…… 一切都明了了,她是被小黄鸡耍了多久?想起从前狗蛋抱着个枕头可怜兮兮要来和自己睡的样子云瓷宁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怪不得总觉得狗蛋有时候沉着的像个大人,原来本就是个大人! 你披着小孩儿的皮来欺骗我,良心不会痛吗?! 凤珏只会说:“良心?不存在的。” 前一刻还是任人欺负的小绵羊瞬间化身成了大灰狼,一只手撑着床榻坐起了身来,阴鸷的眼神盯着身前缩头缩脑的小鸡崽子,勾唇道:“从小爹娘便没了,没人照顾自己,嗯?” 起身的凤珏在云瓷宁眼神的注视下尴尬地扯动了嘴角。 “有个未过门的小娘子,也叫白瑾,嗯?” 尬笑完的小黄鸡朝后挪了几寸,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晚上天黑,不敢一个人睡觉,怕有鬼来捉你,嗯?” 云瓷宁的身子越探越前,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在一处,就在不知死的小黄鸡预备一亲芳泽时,云瓷宁忽而转了个身抄起床榻上的枕头便朝凤珏怀里扔,“臭流氓,滚!” 毫不留情,一脚把不知羞耻的某鸡踢到了地上,抱着枕头的凤珏可怜巴巴地抬头扒在床榻边:“娘子,你听我解释嘛……” “不听!你给我出去!”趴在床上的云瓷宁将鸡爪一根一根从床榻上扒开,推着凤珏走出房门,无论他怎么卖萌撒泼都不肯让他再留在此处。 “嘭——”木门被云瓷宁无情地合上,凤珏对着那关上的木门傻笑了半天。 屋檐上头忽然探出个脑袋,三千青丝将他的脸遮住,把不经意抬头的凤珏吓了一跳,以为客栈有个吊死鬼。 趴在屋檐上的叶晔又扒拉了一下头发,从上头飞身而下,笑嘻嘻道:“凤兄,这是在干什么?” 却见凤珏双目灼灼地盯着面前的木门,好像要将它盯出个窟窿,理直气壮道:“面壁思过。” 预备听墙脚的叶晔什么都没有听见,还瞧见凤珏被推了出来,想起方才他朝自己使的“临风待月”,不由得幸灾乐祸起来,“凤兄纵使武功在高强,还是打不过我师妹呀。” 面壁思过的凤小鸡眨了眨眼,十分认真道:“媳妇儿不是用来打而是用来宠的。” 一肚子话的叶晔忽而在这个时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哦,像你这种没有媳妇儿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凤珏的话如同一把利剑一般穿透了叶晔的心,噎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佯装受伤,叶晔捂着自己的心口迅速逃离了虐狗现场。 两人在门外的对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云瓷宁的耳朵里,也不管天热,扯起被子便将自己包了个严实,云瓷宁像条大型的毛毛虫一般在床上拱来拱去,一想到狗蛋的身体里装着一个小黄鸡灵魂的时候莫名觉得萌是怎么回事?再想起狗蛋说的那句:“被子中间有缝这样就不会冷了”便觉得脸庞在火辣辣地烧,也不知是裹在被子里头太闷了还是羞的。 * “这个世界当真是小。”知道了淳熙同临渊本是亲兄妹的云瓷宁感叹万分,怨不得她见着临渊再看淳熙时,总觉得她像谁,现在两人站在一块儿一瞧,什么都明白了。一样的面瘫脸,一样的不苟言笑。 不过云瓷宁发现,淳熙在多了个亲人之后,性格比从前活泼多了。若不是那一场水灾,他们现在应当承欢于父母膝下吧?可反过来想,若是没有那场水灾,他们也不会成为今天的淳熙与临渊,说不定子承父业还在做着木匠生意。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是啊,这个世界当真是小。”不小怎么能逃婚遇见自家娘子呢?云瓷宁感叹完后,身旁的凤珏也学着她那小老头儿的样子感叹一句,顺势将胳膊搭在她的肩上,云瓷宁扭头瞪了他一眼,凤珏弯起的嘴角瞬间僵硬了,见她没有把自己的胳膊甩下去的意图,才敢放心地继续为所欲为。 内心美滋滋的,这是小白瓷原谅自己了。 而被认定为“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的云瓷宁翻了个白眼,这个只臭黄鸡,给了他台阶不知道下也便罢了,还顺着台阶往上爬,她方才瞪他一眼分明是让他自觉把胳膊拿下去,这么多人的面前像什么样子? 然而周遭的人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大师兄吃了好几口狗粮已经撑得不想说话;毒仙曲千靥生死都看淡了又怎么会把他俩的这点小动作放在眼里?临渊和淳熙刚认亲还凑在一块儿说个不停;而云瓷央,早便知道小黄鸡便是七殿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因为天气太热,马儿有些中暑的迹象,他们便在客栈多停留了几日,这客栈他们已经查清楚了,除了那日的老板娘是临时换来给千卿蛊通风报信的之外,其他的伙计一律都没问题,否则他们也不会在此再做停留。 如今天好容易阴了些,吹起的清风正好将这几日的闷热一扫而光,他们也要继续赶路了。 曲千靥看着相谈甚欢的淳熙和临渊两人,眸光闪了闪,不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沉吟半晌,开口却是另一番话了:“既然决定继续行路,那大家便先回房间将东西收拾一下吧。” 用完中饭便走,虽然天气比较凉爽,但有几分下雨的趋势,如果遇上暴雨便不好了。 众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曲千靥的安排,纷纷起身告辞,云瓷央离门口最近,最先起身开门的也是他,当房门大开之时,一个女子正巧倒在他的脚下,云瓷央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变故,慌忙蹲下了身子去搀扶她,再仔细瞧她身上的穿着,总觉有几分熟悉。 待将女子面前有些混乱的碎发拨开后,他才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是他们找了许久都未曾看见过的文茵。 161.没有意识,是个瞎子 “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这是文茵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瞧着满屋子的人,脸色苍白,愣了许久才从云瓷央手中接过了一杯清水,急忙喝了下去,瞧见文茵这般虚弱的样子,定然是受了不少苦。 众人都在等着文茵先缓过来,故而没有着急问她经历了什么,却没想到她竟然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由于喝水喝的太急切,文茵禁不住轻咳几声,一咳便再也停不下来,看的教人无比心疼。云瓷央坐在榻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让她不必惊慌,“忘了便忘了吧,回来就好。” 坐在桌旁的曲千靥摩挲着自己手中的茶杯,眼神在屋中的几人身上扫过,冷静地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云瓷宁和凤珏替她放好枕头,云瓷央替她倒水,淳熙掖被子,叶晔则是要打开药箱替她把脉…… 坐在榻上的文茵,自始至终都是微微低着头的,即便是云瓷央说话,她也只是轻轻点头,“嗯”一声,没敢对上他那关切的目光。 眼神一凛,曲千靥忽而想起,按照千卿蛊的思维,没有用的人都得死,文茵既被他捉走,现在还能完好的回来,这说明…… “啪”,茶杯同木桌的碰撞声惊扰了忙碌的众人,一屋子的眼光都齐刷刷地放在了曲千靥的身上,似乎是被吓着了。 只见曲千靥从凳上站起,越过了站在外头的云瓷宁、凤珏,把叶晔和云瓷央也挤在了两旁,微微弯腰,居高临下地看着文茵,“看着本尊的眼睛。” 声音不大不小,听不出喜怒,却如同军令一般显得格外不容置疑。 低着头的文茵咬紧了嘴唇,手不停地绞着帕子,两肩不停地颤抖,似乎下一秒,眼泪便会决堤。 “再说一遍,看着本尊的眼睛!”曲千靥的音量忽而拔高,在小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还未强行抬起文茵的脸让她同自己对视之前,云瓷央便挡在了她的面前,同曲千靥怒目而视:“够了!文茵经历了什么尚且不知,她刚回来,受了惊吓,你还要这样吓她!” 云瓷宁看着眼眸几乎眦裂的曲千靥,心里头也觉得方才那一幕十分吓人,好像回到了毒仙谷中,她同那些人对打时一般。 病人最需要的便是静养,毒姐姐方才那一吼,文茵姐姐肯定吓着了吧? 待云瓷央说罢后,才想起自己方才那行为太过无礼,平日里他待女子一直是谦和温润的,可方才曲千靥那样对文茵,他实在是忍不下去,这才爆发了出来,还未等他将文茵搂入怀中安慰一番,曲千靥却眼疾手快地推开了云瓷央,一把将文茵自榻上拉了起来。 众人显然未曾料到这样的变故,纷纷瞪大双眼站在原地竟忘了做什么,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文茵的身上,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的文茵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云瓷央早已是双眼通红,运气足下轻点朝着文茵飞去,由于房间太小,云瓷央想要缓冲已然来不及,一咬牙,干脆转身将自己当作肉垫,挡在文茵的身后。 两人齐齐撞在房间的墙上,身旁木架上摆放着的花瓶抖落在地,发出“哗啦”一声,再瞧时,早已碎片满地,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原本打扫干净的地面像是瞬间落了雪般白了一层。 闷哼一声,云瓷央皱紧了眉头,好在有自己在后头挡着,才不至于让文茵再遭一次罪。正欲开口,却见怀中的文茵身体周遭冒出一股子黑烟,虚幻的黑影仍旧是个带着斗篷的人,自她身子里钻了出来,一阵怪笑传出,话是对着曲千靥说的:“千靥,你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毒,无论我怎么藏,都会被你瞧出来。”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众人愣神之间,还是叶晔最先反应过来,高呼一声,还未等他们准备好,便听得一声长啸,高昂而又尖利,像是鹰唳,声音却又比这更大一些,只见虚幻的千卿蛊一甩斗篷,墨色的烟雾将众人生生逼退几步,一个手刀将云瓷宁劈晕。 混乱之间,千卿蛊勾唇,飞身跃上大鹰的脊背,那鹰足有三四人那般大,仅一只爪便能将云瓷宁与文茵抓住。 飞沙走石,天地之间尘土卷起,迷得人睁不开眼,不知从哪里刮起一阵大风,原本飞的不快的大鹰乘风而去,只留下千卿蛊得意的笑声。 “小白瓷!”凤珏恨不能将那千卿蛊碎尸万段,额上青筋暴起,却只能瞧着那鹰越飞越远,自己束手无策。 方才千卿蛊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招来飞沙卷起尘土,纵使他们有再高的武功也无法迅速施展开来,错失营救的良机,现下却只能捶胸顿足,扼腕长叹了。 * 云瓷宁也没想到曲千靥会对文茵出手,看见自家兄长为了保护文茵生生撞在了墙上,定然伤的不轻,本想上前查看,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千卿蛊会附在文茵的身上。 她自知自己武功不好,这个时候不应当给他们添乱,所以想躲的远远的,哪想还未跑出去两步便被千卿蛊给敲晕了。 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是陌生的环境,原本脖子上被千卿蛊咬破的伤口还未愈合,后颈又被敲了一下,疼的云瓷宁只能歪着脖子,自己被掳走了,小黄鸡他们肯定很着急。 用手轻轻揉了揉脖子,勉强能将头摆正,对于陌生的环境,而且还是千卿蛊的老巢,云瓷宁没敢乱跑,只是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房间里头的布置。 说是房间,不若说是个石洞。 这里的所有家具都是用石头制成的,尽管石床上铺着好几层稻草,但石头毕竟是石头,铺多少层稻草依旧没有床睡着舒服。 走到石门旁的云瓷宁还未跨出一步,两个身影便迅速窜到了她的面前,将云瓷宁吓了一大跳。 两个小姑娘皆是苍白的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瞧上去年龄差不多,一双眼眸直直地盯着正前方,云瓷宁试探地伸出手在其中一人的面前挥了挥,那人没什么反应。 该不会是瞎子吧? 162.阴阳相合,可得长生 “进去。”冰冷的话语从两个小姑娘口中同时蹦出,把试探她们的云瓷宁吓了一跳,再看其中一人,眼睛依旧是一动不动,云瓷宁干脆转了个身又对着另一个小姑娘挥手。 “本尊再说一次,进去。”又是那种阴凉的声音,云瓷宁仅听过一次便再也不能忘怀,却见石门外不远处,身着玄色斗篷的千卿蛊缓缓踱步过来,云瓷宁生怕他一言不合便来吸自己的血,吓得吞了吞口水,连忙转身跑进了石洞,乖乖地坐在石床上头。 见她不敢造次,千卿蛊盯着那石洞看了半晌,甩袍转身走了。 坐在榻上的云瓷宁转了转眼珠,千卿蛊方才说的是“本尊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忽而明白了什么,方才她站在石门旁瞧见,外头是个更大的石洞,里面的摆设也更加齐全些,像是个石砌的客厅一般,两旁站着不少人,有男有女,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脸色苍白。 他们很有可能是已经死了的尸体,被千卿蛊用特殊的方法控制,来吓吓云瓷宁,尽管必要时刻他们会被千卿蛊操纵,成为对付敌人的武器。 尸体被他模仿的再像活人,也是不能说话的,所以方才云瓷宁听到那两个小姑娘开口说话,其实是千卿蛊的用的腹语。 “噗。”云瓷宁忍不住笑出声来,想不到这厮还是个精神分裂,这么喜欢玩角色扮演。 转头看了一眼仍旧立在石门旁的傀儡,云瓷宁有些不确定如果千卿蛊不在,她触碰傀儡会不会被他知晓。 伸长脖子望了好一会儿,见大厅里的傀儡们都目不斜视,双眼盯着正前方,云瓷宁算是正式确定了,方才千卿蛊只是拿傀儡来吓吓她而已,他的能力定然还未达到真正能无时无刻操纵傀儡的地步。 想到这里,云瓷宁便稍稍放心下来了。抬手摸了一把石门前站着的小姑娘的脸,坏笑起来,解开自己的外袍,自打在毒仙谷摸爬滚打了一阵子后,云瓷宁便在身上预备了很多种用得到的小玩意。 她这个人本就贪生,不给自己留条后路怎么说得过去? 看了看外袍中装着的小东西,计上心来,打开一个小罐子,将里头的药粉尽数倒了出来,一股脑地朝脸上抹去,能抹多少抹多少。 不多时,云瓷宁便将自己抹成了一个僵尸,将看门小姑娘的外袍扒下来,套在自己的身上,又把自己的外袍替傀儡穿上,拖到石床上躺好。 做完这一切的云瓷宁早已是大汗淋漓,却又不敢擦汗,生怕一抬袖便将脸上的粉给抹没了,只能轻轻地在脸上拍几下。 好在这药粉是易容改变肤色用的,不容易被蹭下来,虽然易容这么高级的东西云瓷宁还没学会,搽粉还是绰绰有余的。 悄悄挪动步子,云瓷宁生怕在空旷的石洞里发出什么声音,一旦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这石洞之中,简直就像是扩音器一般放大几倍,听起来格外清晰。所以云瓷宁挪动一步便要在原地耽误好久,提一口气,再走下一步。 可她对这偌大的石洞构造根本就不熟悉,又是个路痴,虽走出了石门,却不知应当朝哪个方向走才是出口,纠结到最后,智能硬着头皮拼一把,随心而行了。 随心而行的结果便是碰上了正在看书的千卿蛊。 云瓷宁对于自己误打误撞的能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 给了云瓷宁一个下马威的千卿蛊回到一个石洞里头翻出一本书页早已泛黄的书,准确的说是几张纸。 纸的四角已经卷边,看上去被翻阅了许多次,上头的字有的已经看不清晰。 没有人知道,此时千卿蛊手里头拿着的,便是那长生不老秘籍残本的最后一页。 当年清平门夺得残本,最重要的内容便是最后一页,可谁都没有想到,这最后一页,在清平门覆灭的那一日,正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站在他身后的云瓷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要是再走一步,肯定会被千卿蛊发现,只能咬着嘴唇保持一个姿势一直站在后头。 仅仅几页纸,千卿蛊好像在看一篇长篇小说一般,来回翻了几十遍还未看够,当他翻到第三十八遍时,云瓷宁终于忍不住了,她在他身后站了那么久她都没有发现,稍微动一下也没什么吧? 想到这里,云瓷宁憋着气将重心换到了左脚上,顺便吐了吐舌头。霎时间,原本还在看书的千卿蛊突然转头,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将舌头收回去的云瓷宁方才差些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连忙摆出一副双目空洞的傀儡样子,反正这里还站着那么多傀儡,自己又涂了那么厚的粉,他应当认不出自己。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可心仍旧忍不住突突地跳。 千卿蛊拿着那几张泛黄的书页起身,一步一步地朝着云瓷宁这个方向走,每走一步,云瓷宁额角的汗便落下一滴,直到他在自己的面前站定。 歪了歪头,似乎是在奇怪这里为何多了一个傀儡,亦或是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在这里摆放傀儡。 站了许久,就在云瓷宁差些喘不过气来时,千卿蛊转过身预备继续研究那几张纸了,也就是在他回头的那一瞬,云瓷宁以为万事大吉,一放松便吐出一口气来,沉重的呼吸声,在石洞中显得格外明显。 还未等云瓷宁反应过来,自己的胳膊早便被千卿蛊反剪过去,扯得筋骨生疼,忍不住喊出声来:“疼!” 千卿蛊手中的书页落地,他却没有一点儿去捡的意思,云瓷宁喊得声音越大,他拉扯的动作便越狠,最终附在云瓷宁的耳旁,轻声道:“本尊不是教你好生呆在石洞里,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我我我……我知道错了,大侠饶命!”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在这个小女子更得能屈能伸了,没能逃跑还被别人给抓住了,云瓷宁只能暂时认怂,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连忙低了头。 那几张书页正好掉落在自己的脚旁,上头写着:“取太**之血,祭两同心之剑,阴阳相合,可得长生。” 泛黄的纸张上,那“阴”字的“阝”与“月”的两个部分不知道为什么隔得特别远,云瓷宁索性自觉地将它们放在一起认了。 163.我要吃糖,不给撞墙 取太阴之血……太阴之血…… 云瓷宁的脑袋中嗡的一下,她不就是太阴血吗?吞了吞口水,仔细想了半晌,还要拿自己的血来祭奠两同心之剑,等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小黄鸡身上背着的剑名字就叫做“两同心”! 身旁的千卿蛊没给她更多的时间思考,拉着云瓷宁的胳膊便又将她给带回了石洞中,现下只是得到太阴血,要弄来两同心还有些麻烦,和凤珏硬去抢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千卿蛊不会去做,要做便要做损人又利己的。 看着石床上坐着的云瓷宁,千卿蛊嘴角一弯,转身去方才的那个石洞里将掉落在地的书页捡起来,又念了几遍上头的内容,只差一把两同心,他便可以大功告成了。 提笔,在宣纸上头写下几个字,吹了声口哨,一只通体黑色的乌鸦不知从哪里飞了进来,在靠近书案时准确地降低了飞行的高度,两只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书案上方写好的信,又调头离开。 逃跑不成的云瓷宁也在反复咀嚼书页上头写着的话,不论是先前在永宁发生的命案还是现在将自己捉来这里,千卿蛊最终的目的定然是要长生。如果他想达到长生的目的的话,现在还缺两同心,暂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如果自己半途死了,他便没有了新鲜的太阴血,自然也等不到祭两同心的那一刻,想到这里云瓷宁胆子便大了起来,没有了一点作为人质的自觉,反正逃不掉,呆在这里恶心恶心千卿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第二日早晨,当两个傀儡给石洞中的云瓷宁端进去一碗粥时,云瓷宁想都没想一挥袖掀了石案上头的粥,扯着嗓子大叫道:“我要吃小笼包!” 不知她态度为何突然转变的千卿蛊压着一肚子火气咬牙切齿:“你最好给本尊安分些!” “不给我买小笼包我就撞墙去!” “买,本尊这就去买!”云瓷宁一旦撞墙死了,他的大事可就办不了了,尽管直接喝她身上的太阴血对自己的功力增长也十分有用,但终究还是敌不过长生的诱惑。 于是乎,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大暴死在这几日里几乎成了云瓷宁的专用仆人。 “烧热水,本姑娘要洗澡!” “石床上要铺十层稻草,不对!二十层!” “这些傀儡站在我旁边晚上我会做噩梦的……” “嘭——”忍无可忍的千卿蛊一掌拍在石案上头,坚硬光滑的石案瞬间四分五裂,成了许多个碎裂的石块儿,灰尘在云瓷宁住的石洞之中迅速蔓延开来,听见这声响的云瓷宁只是缩了缩脑袋,又继续道:“你拍坏的,你修。” 强劲的掌风袭来,直接将坐着的云瓷宁掀翻在地,她甚至还未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方才还站在石案旁的千卿蛊便瞬间移动到了自己的面前,闭着眼的云瓷宁伸长了脖子大叫:“来啊,往脑门拍,拍死我,看你怎么长生不老!” 未触碰到云瓷宁的手掌慢慢攥成拳头,千卿蛊一转身,将凝聚的内力尽数打在了石壁之上,整个石洞都在颤抖,临走之时,转身愤愤地看了云瓷宁一眼,“你最好祈祷他慢些来救你,否则,两同心到之时,便是你的祭日!本尊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我都死了还在乎难不难看做什么?”云瓷宁对着千卿蛊的背影啐了一口,心里头却隐隐担忧,千卿蛊肯定会传信让小黄鸡来救自己,然后再将他的两同心夺过来,得想个办法,不让他得逞才是。 头顶传来一声鹰唳,原来是抓走她的那只大鹰,千卿蛊懒得应付她了,索性把这只鹰给留下来震慑云瓷宁,一双眸子紧盯着石床上的云瓷宁,那尖利的喙似乎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一个成人给啄穿。 云瓷宁奇怪的是,来这里这么多天,竟然没有看见文茵,可她明明记得在她晕倒的前一刻,瞧见这鹰将文茵也抓了起来,难道是自己记错了? 拍了拍脑袋,那鹰却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云瓷宁在做什么奇怪的动作。 对于这么大又看起来这般凶的鹰,云瓷宁心里头其实是有些怕的,但再怕也不及千卿蛊可怕,方才鹰外头的动作没逃过云瓷宁的眼睛,又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那鹰忽而低下了头,眼见着尖喙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云瓷宁以为自己的脑袋会被它给啄个洞时,那鹰却只轻轻地将喙在她的脑袋上靠了下。 尽管如此,云瓷宁依旧觉得像是被人狠狠地拍了下脑袋一样疼。 看着她呲牙咧嘴的样子,大鹰忽而张开喙叫了几声,不同于在空中飞翔之时的高昂,反倒如同嗷嗷待哺的小猫咪一般,叫声短促而又尖细。云瓷宁转了转眼珠,从自己的饭碗里拿出来一只鸡腿在它的爪前晃了晃,实在是那鹰太高,云瓷宁就算垫着脚也触碰不到它的脑袋,鸡肉的香味迅速弥漫开来,昂首的大鹰低头准确咬住了云瓷宁手中的鸡腿,却因为喙太大将云瓷宁的手也夹住,被提起来的云瓷宁在空中晃荡几下,差些尖叫出声,心道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以为一个鸡腿便能驯服这只鹰,现在怕是它饿的要吃人了! 正想开口喊千卿蛊出来救她时,大鹰却一拍翅膀,将吊在半空中的云瓷宁抛至空中。 “啊——”云瓷宁已经顾不得自己的手被大鹰咬过了,只觉得此时头昏脑涨,耳鸣目眩,身子快速下坠,坠落在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格外的舒服。 在上头打了个滚儿,云瓷宁爬了起来,发现自己正巧掉在了大鹰的背上,毛茸茸的羽毛减缓了冲力,如同厚厚的棉垫一般,躺在上面十分惬意。而方才叼走鸡腿的大鹰,一口便将那小小的鸡腿给吞了下去,骨头渣都不剩,回过头来看着背上的云瓷宁,继续发出方才那短促而尖细的叫声,这是在向云瓷宁求食。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嫌弃地将自己手上的口水在它的毛上蹭干净,这老鹰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居然长这么大,还不会自己捕食,最重要的是它还是个吃货。 不过这也方便自己逃跑了。 从此之后,云瓷宁又给千卿蛊提要求:“午饭要四个鸡腿!” 气的千卿蛊又砸了一面墙,到哪里去给你找四条腿的鸡! 164.太阳之血,可以辟邪 凤珏等人接到千卿蛊的信时心中早已是惴惴不安,生怕云瓷宁受了什么委屈,信上明明白白写着只需凤珏一人去,可大家心里头都如同明镜般清楚,凤珏如果当真一人去找千卿蛊,明摆着是去送死。 且不说千卿蛊的武功深不可测,他身旁跟着的那只三四人大的鹰便足以让他们头疼好一阵子。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让他们头疼的那只大鹰早已被云瓷宁收服,而那个他们以为受尽了委屈的云瓷宁,此刻正端着饭碗惬意地躺在大鹰的背上啃着鸡腿,啃完之后将两只油手在鹰的羽毛上毫不客气地一抹,哈哈大笑道:“这样看起来更漂亮了,油光光的。” 原本想要发脾气的大鹰看见有鸡腿吃也就忘了云瓷宁弄脏自己羽毛的事情,转头叼走她手中的鸡腿后便不去看背上的云瓷宁了。 “千卿蛊提了条件,要我用两同心去换小白瓷。”凤珏捏着信件的手指节发白,都怪自己无能,才让千卿蛊在自己的面前掳走了小白瓷。 两同心是师父留给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了,可只要能够救出小白瓷,便是把自己的命搭上他也情愿。 只可惜,千卿蛊虽然提出了条件,却并未写出他将小白瓷带去了哪里,这让众人毫无头绪。 正抓耳挠腮时,曲千靥也迅速浏览完了信件,递给凤珏一个琉璃瓶,瓶子里头装着的是一条蚯蚓大小的蛇,通体赤色,像缩小版的赤屿,只是那双眸子闪着寒光,看上去比赤屿要凶的多,开口道:“本尊趁千卿蛊不注意时,在他身上下了一种蛊,这条蛇可以替你引路,找到千卿蛊的藏身之地。” 以为走投无路的凤珏双眸一亮,迅速接过了曲千靥手中的琉璃瓶,连道了好几声谢,有了这条蛇,他就可以准确地找到小白瓷了。 “凤兄,这条蛇好像挺怕你。”叶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瞧见那琉璃瓶中方才还趾高气昂目露凶光的蛇,在凤珏触碰到琉璃瓶的那一瞬,迅速地下了脑袋,恹恹地缩在琉璃瓶的一角。 曲千靥抽了抽嘴角,她怎么忘了这件事,凤珏的体质定然偏阳,连毒仙谷中的赤屿见着他都要躲,更莫要提这只带路的小蛇了,忙又将那琉璃瓶夺了回来,“你可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 那蛇在脱离凤珏的掌控后如同在地狱里走了一遭一般,又活了过来,在琉璃瓶子里头吐着红信子。 凤珏不知道曲千靥为何又将琉璃瓶给收回去了,而且还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在脑子里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一一排出,算了算,最后点头肯定,“正是。” “太阳血!”叶晔一个激灵差些趴在桌上,他本来以为像他这种阳年阳月阳日阴时生的人已经是天赋最好的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真给他碰上了一个纯阳之命的人。 曲千靥的眸子闪了闪,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不若这样,你在明,我们在暗中保护你,这蛇由我来带着,它受不了纯阳之命人的气息,同你呆的太久会丧命。记住,千卿蛊说什么都不能将两同心交给他。” “可……”可这是换回小白瓷的唯一物件啊!纵使凤珏心里舍不得这把名剑,也不敢拿云瓷宁的性命开玩笑。 “听我的,没错。”曲千靥坚定的眼神将众人心中的慌乱一扫而空,制定好完整的计划之后,便启程去寻千卿蛊。 * 千卿蛊之所以没留下自己的藏身之地是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被曲千靥下了蛊,坐在石椅上的他撸起袖子,瞧着右胳膊上一条正在蠕动的细细银丝,弯起嘴角,以他的功力,将这小小的蛊虫逼出来绰绰有余,可他没有这么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也许先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生不老,可在他再次看见曲千靥之后便不这样想了,他一人长生有什么意思,活到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友全部离世,这世上只剩他一人,好似他是个局外人一般。 想到此处,千卿蛊不由得自嘲地笑笑,亲友?他都忘了,他没什么亲友。 “轰隆隆——”还在沉思中的千卿蛊被一阵石块落地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再抬头时,正巧瞧见被藤蔓缠着的洞口被凤珏一剑斩开,坚硬的石头遇上两同心便如同泥巴一般,一削便碎。 果真是把好剑。 千卿蛊不语,静静地瞧着洞口凤珏的身影渐渐清晰,尘埃落地之后,缃色身影提着手中的重剑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剑身上由大到小镶嵌着的枫叶闪闪发光。 “白瑾在哪儿?”这是凤珏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环视四周,四处都站着面色苍白像是死人一般的傀儡,却没有云瓷宁的身影。 听见响声的云瓷宁以为千卿蛊又在发脾气砸墙,毕竟今天她要了五只鸡腿,实在是那只大鹰太能吃了,待听见凤珏的声音时,云瓷宁一个激动直接从大鹰的脊背上滚了下来,好在大鹰展开了翅膀,云瓷宁顺着翅膀安全滚落在地,小跑几步趴在石洞门前,正好能看见凤珏模糊的背影。 身后的鹰发现她不吃饭了,碗里却还剩两只鸡腿,正预备叫一声让云瓷宁喂它时,却看见云瓷宁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张开喙的大鹰顿时蔫了脑袋,只能将喙抵在石壁上,磨来磨去,光滑的石壁上登时出现了几道印子。 云瓷宁也没管正在磨喙的老鹰,只伸长了脖子去听他俩到底在说什么。 “呵。”千卿蛊冷笑一声,“既然都来了,还不现身,是等着本尊出去请你们吗?” 潜伏在外头的众人听见千卿蛊这样说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曲千靥却最为从容地从藏身的草丛之中站起了身,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衣摆,第一个走进了石洞,千卿蛊瞧着她手中的琉璃瓶,自嘲地笑了笑,“千靥,你知不知道这种蛊对下蛊人也是有害的。” 曲千靥勾起嘴角,“若你还有一丝良知,便不会做出这等要挟之事,漫说这蛊对我有害,便是让我魂飞魄散,为除掉你,我也心甘情愿。” “你便这么恨我。”千卿蛊垂眸,咽下心中酸涩,语气反倒有几分玩味。 “我恨的不是你,而是那个将人命视如草芥的魔头。”曲千靥的声音在石洞之中回荡,一字一顿,格外清晰,如同带了寒霜的利刃,一刀刀剜开千卿蛊的伤疤。 165.酒窝没酒,醉的像狗 众人见曲千靥站了出去,他们也就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了,纷纷起身,走入了那石洞,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里毕竟是千卿蛊的地盘,他们对此一点儿也不熟悉,在这点上便输了千卿蛊一分。 “解药拿来。”曲千靥没有理会千卿蛊眸中的酸涩,开门见山道。 倒是千卿蛊故作疑惑道:“解药?什么解药?” 曲千靥冷哼一声,不老的解药只有他有,千卿蛊放出消息让江湖人前去玉灵山抢夺长生不老秘籍的目的不正是想逼南无涯自己吃下不老吗? 千卿蛊见她不语,双手搭在石椅两旁,向后靠了靠,十分惬意地眯着双眼道:“急什么,这不是还个人在找人吗?哦,本尊忘了,是两个人在找人。” 话音刚落,提着剑的凤珏和站在后头的云瓷央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活剐了,怒火于心中翻腾,宛若油锅之中烧开了的油一般快要爆炸,云瓷央咬牙切齿:“小妹和郡主在哪儿?!” “哈哈哈……”靠在椅背上的千卿蛊抚掌大笑,微微侧头,喊了一声:“文茵,出来让他见见你。” 躲在石洞后头的云瓷宁一愣,这个千卿蛊这些天把文茵姐姐藏在了哪里,她竟然没有找到,本以为文茵安全地同兄长他们待在一块儿,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那么这岂不是意味着千卿蛊手中又多了一个人质? 越想心中越是不安,身后的老鹰磨完了喙,原本就看起来尖利的喙此刻看上去更是如同锥刺一般,攻击性提高了不少。 千卿蛊的身后,一人向左跨出一步,正是他们许久未曾见过的文茵。 只是,一双灵动的眸子此刻变得十分呆滞,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就像站在两旁的傀儡一般,毫无生气。 唯一不同的是她那红润的面色,尽管发髻有些散乱,但同那些傀儡苍白的面色相比,她更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文茵……”云瓷央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喊出了她的名字,他想不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为何会变成这样,变成一个没有感情、任人操纵的木偶! 曲千靥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两眼紧盯朝着云瓷央走来的文茵,手中的棋子蓄势待发,转腕,施力,在棋子还未脱离指尖的一霎,座上的千卿蛊悠悠开口:“千靥,你当真要这般做么?” 话中带着几分笑意,他似乎,很期待曲千靥发出手中的那颗棋子。 这是摄魂术,人有三魂七魄,失一魂一魄皆会出问题。而这摄魂术,便是强行将人体之中的第七魄伏矢暂时抽离,使其失去意识,受自己的控制。 一旦强行击打被摄魂之人,使其醒来,他便会有永久失去第七魄,成为一个真正的活死人,行尸走肉。 曲千靥想到此处,手忽而僵住,她一直以为,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可是,没有灵魂,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转眼间,被千卿蛊操纵着的文茵已经走到了云瓷央的面前,定定地瞧着他,两人四目相对,云瓷央的眼里纵使盛着春夏秋冬,失去意识的文茵也感受不到。 他两手扣在文茵的肩上,轻声呼唤:“文茵,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云瓷央,我是云瓷央啊……” “你还记不记得回京时,我同你说过的话,你答应了还作数吗?” 往日细碎的事情被云瓷央一件一件地挑出来回味,轻声细语在她的耳旁萦绕,文茵却依旧没有一丝恢复意识的迹象,云瓷央忽而将她搂在怀中,两人如今隔得是如此近,近得连心跳声都不分彼此。 头埋在她的肩上,云瓷央继续缓缓地讲:“第一次去七王府找你,心中忐忑,原本在心里头准备好的说辞,竟在瞧见你浇花时的笑时全都忘了。” “在军营之中执掌生杀,在战场之上驰骋千里,我这个运筹帷幄的少将军,唯独被绊倒在了你的笑里……” 静静地听着云瓷央诉说的云瓷宁咬紧了嘴唇,身子有些颤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哭出声来。原来她不在的时候,兄长同文茵姐姐竟然经历了这般多。 站在一旁的众人听之均是无比动容,唯一一个还冷着脸的,便是那坐在椅上的千卿蛊了。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似乎是在讥笑云瓷央太过天真,“被摄魂术控制的人可不是叫几声便能被你叫醒的。” 爱情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捕不来,抓不住,如同一把细沙,捏的越紧溜得越快,不若趁着大风,一把扬了它。 即便他云瓷央说的再动情,被摄魂术控制的文茵不是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吗? 眼中笑意扩大,放在石椅扶手上的手渐渐攥紧,千卿蛊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疯狂,命令道:“杀了他!” 抬手,文茵手中竟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不!”云瓷宁再也做不到旁观了,不顾千卿蛊将自己关在石洞中,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了云瓷央:“阿兄,快躲开!” 她不相信电视里放的什么用亲情、爱情唤醒植物人的奇迹,更不会放任自己的兄长傻傻地站在原地任人宰割,尽管这人是兄长喜欢的文茵姐姐,可文茵早已不是从前的文茵,她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听命于千卿蛊的木偶。 座上的千卿蛊在瞧见云瓷宁从石洞中跑出来时,面上并未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心中定然有十分的把握将他们一举歼灭在此。 抱着文茵的云瓷央像是没有听见云瓷宁的提醒一般,环着文茵的双臂更紧了几分,缓缓闭上自己的双眼,即便是死在她的刀下,他也无怨无悔。 “嗤,好一对亡命鸳鸯。”千卿蛊斜了斜身子,一手撑着脑袋,十分愿意看着这场好戏如何收场。 凤珏一把拉住要冲过去的云瓷宁,以眼神示意她不要插手,以云瓷央的身手,对上文茵完全不是问题,可他没有动手,也没有躲开。一是怕失手伤了文茵,教她变成一个活死人;二也是他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现在两个人质都在自己这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瞧见云瓷宁被凤珏拉住,千卿蛊的眸光一闪,抬手、甩袖,玄色身影直接自石凳上腾跃而起,尖利的五指直冲两人而来。 166.明窗几净,锦账文茵 凤珏迅速侧身,堪堪避过千卿蛊一击,顺便将云瓷宁护在自己身后,一手提起重剑毫不犹疑地同朝自己飞来一掌的千卿蛊对上,橙色的剑气方化开墨色掌风,还未回头好生看自家小白瓷一眼,便瞧见原本只有一个人的千卿蛊竟不知使了什么邪术,瞬间分作两个一模一样的斗篷人,趁着凤珏对抗时揪着云瓷宁的领子便将她带往高台之上,扼住云瓷宁的脖颈。 也正是在此时,被控制着的文茵抬起的手狠狠落下,匕首刺入皮肉的声音在空荡的石洞之中显得格外清晰,鲜血瞬间染红云瓷央的脊背,一时间众人皆慌乱了起来。 制定计划时根本就没有预料到千卿蛊还会这一招,尽管他们人多,此刻却也只能手忙脚乱,不知应该将重心放在哪一处。 被刺了一刀的云瓷央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被文茵狠狠地推向另一处,好在眼疾手快的叶晔及时伸出手接住,摇了摇头,不知道如何说他。 说云瓷央傻吧,到底是为了文茵;说不傻吧,傻子瞧见要被人杀了都会本能地躲。 靠在叶晔怀中的云瓷央轻咳几声,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此刻叶晔总算是干起了老本行,一面安抚云瓷央的情绪,一面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身子,想要打开药箱替他包扎。 垂手之时,云瓷央的袖中掉落出一个小小的香囊,青白相间的布上,绣着还未生长完全的嫩芽,正中央是个松花色的菱形,豆绿色的线一针针缝成“平安”二字,没有人注意到它。 文茵的眼神却直了。 无数的记忆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钻进自己的脑中。 “里头装着零陵香和千金草,夏日到了,蚊虫也渐渐多了些,我想,这个驱虫有些用处……” 文茵的心思何等细腻,云瓷央这段时间的心意她怎会看不出来,只碍于凤巧颜的身份,一直同云瓷央保持着距离,前些日子云瓷央以想要了解凤珏的名义赠予文茵一副画,名为《独坐窗牗闲情图》,其上题诗:“明窗净几,锦帐文茵。” 抱着回礼的心思,便赠了个驱虫的香囊,而后才想起来那赠香囊是何意,悔恨之中却抱着几分欣喜,再去讨要回来也说不过去,索性两人都未曾点破,这香囊便被云瓷央一直佩戴在身上了。 再睁眼时,眼眶早已红了个透彻,手中攥着的匕首应声落地,文茵的眼神变得清明,发了疯般半跪在云瓷央的身旁,一边摇头一般哭喊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的手上沾满了云瓷央的血,她竟然亲手捅了云瓷央一刀。 半阖着眼的云瓷央瞧见文茵的一系列变化,勉强扯起一个微笑,想要抬手去安慰她,却发现自己此刻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道一声:“放心,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眼泪簌簌地流下,在一旁看着叶晔用剪刀小心地将云瓷央背后的衣裳剪开,皮肉翻开,一道蜿蜒的红印子看的触目惊心,在这道伤口的旁边,还有许多别的伤口,只是已经结痂,看上去没有那么可怕。 尽管现在边境安宁,小的战役依旧是免不得的,领军的云瓷央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文茵将自己的眼泪逼回了眼眶,咬紧嘴唇道:“叶道长,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叶晔微叹口气,“照我说的做。”虽然文茵比不上经过训练的护士,多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 觉察到不对劲的千卿蛊一手扼着云瓷宁的咽喉让凤珏不要轻举妄动,一手挥袖,原本站在两旁一动不动的傀儡们,如同接收到了信号一般,纷纷举起双手朝着站在正中央的其他人攻去。 “淳熙师妹,来这里!”叶晔最讨厌自己给别人治疗的时候被打扰,瞧都没瞧朝着自己靠近的傀儡一眼,反手便刺了那人一刀,顺便让淳熙过来帮忙打架。 石洞之中的傀儡越聚越多,这些本就是死人,没必要顾忌太多,但总这样杀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曲千靥眼神一凛,收起手中的匕首,脚下生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微微弯腰,拈诀让背上的无音飞出。 紫色流苏装饰的无音,漂浮于空中,五指拨动琴弦,却不是曲千靥平时使用的招数,原本墨色的双瞳渐渐染上紫色,挟持着云瓷宁的千卿蛊有些惊讶地看了曲千靥一眼:“千靥,你竟然,开紫眸!” 原本如同僵尸一般移动着的傀儡瞬间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打斗的众人见到这番场面不仅没有放松,反倒是更加提高了警惕,以为千卿蛊又有什么后招。 所谓紫眸,是曲千靥再研究《毒典》的过程中一个意外的发现。有一段时间她的双眼忽然失明,就在曲千靥以为自己剩下的半辈子便会在黑暗中度过时,转折出现了,失明的双眸忽而又好了,不同的是原本同其他人无异的双眸成了紫色。 自此之后,每过一段时间,曲千靥便会痛不欲生,如同走火入魔般乱砸乱闯,为了防止自己伤害到他人,曲千靥算准了那一日,会交代临渊离得远远的,不论房间里有什么声音都不许他进来。 而后才参透紫眸是破解摄魂术的唯一办法,但会消耗不少体力。 “千卿蛊,傀儡已经不受你控制,快快束手就擒吧!”临渊剑指千卿蛊,义正辞严道。 瞧着自己的傀儡们被曲千靥制住,千卿蛊也不慌乱,反倒是将眼神转移到了凤珏的剑上,“是,本尊现在是不能控制傀儡,可本尊手上有她呀。” 话音未落,那长长的指甲再深一寸,云瓷宁被他钳制住的手登时出现了几道血印,小小的血珠顺着指缝流下,新鲜的太阴血几乎让千卿蛊发狂,但他在极力忍着。 长生,远比眼前的太阴血更为诱惑! “她可是本尊最大的筹码了!”千卿蛊舔了舔略有些干裂的嘴唇,一点也不害怕自己被围攻,“交出你手中的两同心,否则本尊让她死在你的面前!” “不行……”云瓷宁被掐住脖子,说一句话都十分困难,她还记得残留的书页上写着的话,“取太阴之血,祭两同心之剑,阴阳相合,可得长生。”如果真让他拿到了剑,那他们今天就真的完了! 凤珏手中的重剑轰然落地,将地面砸出一个坑,灰尘扬起,重剑之后的凤珏的脸看上去有些虚幻,“先放了她。” 167.同心同德,济人济世 语气之中是明显的隐忍,镶嵌着枫叶的重剑就靠在凤珏的身上。 千卿蛊犹豫半晌,缓缓松开了自己钳制着云瓷宁的手,推了她一把,没有反应过来的云瓷宁被石头绊住了脚,直直从高台上跌落,凤珏也遵守约定地将重剑抡了出去,足尖轻点,运气飞身伸出双手去接住云瓷宁。 手背还渗着血珠,将凤珏的衣袖染成暗红,抱着云瓷宁的凤珏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惹得云瓷宁倒吸一口凉气。 “疼吗?”桃花眼中盛满温柔,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 云瓷宁摇摇头,只是小伤口,忽然碰到是有点疼,但忍了一阵也便没什么了,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附耳,还未说出残页上头的那句话时,拿到两同心的千卿蛊却出尔反尔,衣袖一甩,方才被曲千靥制住的傀儡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击。 只是此次的傀儡都朝着一个目标进发——云瓷宁! 反应过来的众人立即想要朝着云瓷宁靠近保护好她,但即便如此,那傀儡还是分出几波,缠住想要帮忙的几人。 现在能够保护云瓷宁的只有凤珏和云瓷宁自己了。 不会武功,索性在地上看见什么便捡起来朝着傀儡砸去,石洞中最多的怕就是石头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看见便砸,没了武器的凤珏只能赤手空拳用拳头去对付那些傀儡。 侧头瞧见云瓷宁扔的正欢的样子,抽了抽嘴角,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一块儿石头便朝着自己飞来,迅速侧身,石块正巧砸在了自己身后的傀儡脑门上,凤珏却因为扭了脚差些跌坐在地上。 小白瓷,你的瞄准度,真是烂到家了。 正是这一瞬间的愣神,傀儡便用尖利的石块划破的凤珏的手背,皱了皱眉头,凤珏毫不留情地踹了那傀儡一脚,连受伤都受到一块儿去了,真是…… 再看时,战局早已风云变幻,越来越多的傀儡挡在凤珏与云瓷宁的中间,将原本靠在一起的两人分开的愈发远了。 “滚!”凤珏不顾手背上的伤,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心中又急又气,没有了武器的他根本就不能展示出自己真正的实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被自己救回来的云瓷宁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声尖叫声响起,打斗中的众人眼神纷纷循着声音望去,云瓷宁不知何时被傀儡们举了起来,朝着千卿蛊抬去。 “不!”凤珏双眉紧锁,急急提气,运气轻功朝着云瓷宁飞去。 就是现在! 手中拿着同心剑的千卿蛊同样运起轻功,剑锋直冲云瓷宁的脖颈而去,凤珏瞳孔放大,他一定要阻止千卿蛊这样做,已经失手两次,这次无论说什么都不能让千卿蛊再伤害到小白瓷! “呀——”一声怒吼爆发,视两同心发出的橙色光芒为无物,两只手就这样直接覆上剑锋,灼热的真气本应当将凤珏的手烧断,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迅速吸收着掌心之间流动着的血液,就在剑尖冲着自己刺来的那一瞬,云瓷宁也本能地抬手握住剑锋,手背上的血珠一滴一滴,滴在重剑之上。 橙色的光芒愈发旺盛,犹如获得新生一般耀眼而灿烂,释放出的真气直接将握着剑柄的千卿蛊给甩了回去! 受到冲击的千卿蛊整个身子砸在了石壁上,那一瞬,好像胸腔之中的五脏六腑都碎了一般,倒在地上的千卿蛊勉强支起身子,咳出两口血来,不可思议地瞧着散发着橙色光芒将云瓷宁和凤珏两人包裹着的两同心,“怎么会这样!” 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手中的剑越来越烫,却一点都没有伤害到两人的手掌,想要甩开那剑,却如粘了胶水一般牢固,抬不起手来。 金色的符文源源不断地涌入两人脑中:“取太阴阳之血,祭两同心之剑,阴阳相合,可得长生。” 原来那残页上写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取太阴之血”,怨不得一字的两个部分会分隔的那么远!古人记事向来都讲究对仗,如果内容当真是“取太阴之血,祭两同心之剑”,那么这样根本就说不通! 符文继续在眼前转动,两人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尽管那符文只滚动了一次,却字字清晰的全都记在了脑中。 “同心同德,济人济世。一剑破肝胆,二人同载舟,管他三生风雨四世霜雪,过五关斩六将,纵人世间七情六欲险如山川,吾二人蹀躞攀援八面玲珑,九死一生后方得十全十美。访千山,渡万水。百年一生,若只一瞬,年年得伴卿,长生何妨?” 默念完符文的云瓷宁抽了抽嘴角,“这是……情诗?” “长生诀。”凤珏方提起的心顿时放回了肚子里头,原来师父说的两同心的秘密便是这个,那残页之中所说的“长生”并非指长生不老,而是说用这剑使出的最后一套剑法——阴阳相合。 而这长生诀,便是支配剑的一种诀,唯有同时沾上太阴与太阳之血,才会显现出符文,供人使用。 可是,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那便是,两人如何使用一把剑啊? 正思考着这个问题的两人,没有注意到,剑身上三片枫叶中最小的那一片不知何时脱落,金光闪闪之中,化作了一把轻剑,如同缩小了的两同心一般,只是装饰的枫叶为两片。 原来两同心是两把剑,一者为阴,一者为阳。 幻化出的太阴剑放在云瓷宁的手中刚好,原本没有一丝内力的云瓷宁念完长生诀后如同拥有魔法一般,身子轻飘飘地飞起,并且可以用自己的意念控制,好像方学会了飞翔的鸟儿一般在空中自由翱翔。 还未咧开的嘴角在听见凤珏的话时压了下去,“白女侠,这次要看我们的了。” “嗯!”云瓷宁点头,尽管心中跃跃欲试,可面对着千卿蛊也不敢太过轻敌,两人同时提剑朝着千卿蛊攻去。 没有一点印象的剑法,在云瓷宁的脑海中一点点显现,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才是阴阳剑法,真正的阴阳剑法。拥有太阴与太阳之血的人同时出击,阴阳剑法的威力会发挥到极致。 168.亮剑有益,呱唧落地 金光正盛之时,不知从哪里滚出来一个小毛团,纯白而又柔软的毛,双瞳呈异色,如同蓝宝石与绿玛瑙般晶莹,双瞳剪影,倒映出面前人的容貌,朱红约有一指粗的项圈上不仅绣着复杂的图案,还系着一颗银铃,随着毛团儿的粉色肉垫踏在石上,项圈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猫不过巴掌大的样子,说起来还是只小奶猫,踏在石上还未站稳,便急着昂头展示自己的高贵,“咪呀——呜。” 一声还未叫完,便脚下一滑,“呱唧”自石头上滑了下来。 “喵——” 蹲在石头前头的叶晔再低头时,怀中已经多了个雪白的毛团,正躺在自己的手中愣愣地瞧着他,闻到了他手上方才给云瓷央处理伤口时沾上的血腥味,立即立起了身子,十分嫌弃地伸出爪子在叶晔那身蓝色的袍子上蹭了蹭。 长长的指甲一下子便将那袍子边勾的脱了线,叶晔却笑个不停,一把揪起小奶猫让它同自己平视,佯装恼怒:“好啊你,敢弄破我的衣裳!” 任谁瞧见这小奶猫都会觉得萌的心都化了,叶晔也不例外,虽不知这猫是从何处跑来的,但将它留在此地也不是个办法。 小奶猫在空中挥舞着爪子,“喵呜”、“喵呜”地叫着,却看起来丝毫没有攻击性,叶晔勾起嘴角,凑近小奶猫几分,“来,给爷道个歉,爷给你买小鱼干吃。” 猫主子抬掌,亮出爪子,“啪”赏了他一巴掌。 叶晔那张俊脸上登时出现三道爪印,再瞧那掉在叶晔怀里的小奶猫,正幸灾乐祸地挥着爪子,在叶晔的袍子上滚来滚去,不一会儿爪子便将衣裳勾坏了好几处。 索性坐在地上任它玩闹,叶晔无奈地转过身又打开医药箱替自己处理伤口。 云瓷宁能拔出两同心,便意味着她同凤珏已经“两同心”了。 阴阳相合的势力,果真不是说说玩的,原本还苟延残喘着的千卿蛊妄图使出自己最后一招同被控制的肉身同归于尽时,两同心发出的光却生生将千卿蛊的灵魂从被控制的肉身之中扯出。 一缕黑烟自肉身的头顶缓缓冒出,云瓷宁总算是瞧清楚了千卿蛊的真实面目——眉如墨画,鬓若刀裁。若他肉身未损,不知同自己变年轻后的师父比起来,到底谁更胜一筹? 俊朗的面庞早已因为被扯出肉身而变得扭曲,毫无美感可言,曲千靥再瞧见他面上的变化时,浑身一抖,忙提醒还在微微愣神的二人道:“用太阴……” “噗……”话音未落,云瓷宁便因为方使用长生诀手不稳将手中的太阴剑给送了出去,剑尖正中千卿蛊的心脏。 被喷了一脸血的云瓷宁怔愣半晌,原来灵魂也可以喷血啊?一时间忘记自己手中还拿着太阴剑,松手的那一瞬自己的身体也失去平衡,直直向下坠落。 “小白瓷!”还未搞懂状况的凤珏也没去管那千卿蛊了,飞身接住了下坠的云瓷宁,两人落地之时,阴阳两剑又幻化成为一把重剑,周遭的金光渐渐暗淡下来。而被云瓷宁刺了一剑的千卿蛊的灵魂变得愈发透明,就在化作碎片的前一刻,他笑着瞧了曲千靥一眼,很低的声音,像是默念,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千靥,再见,对了,没有再见的机会了。” 再抬头,这世上已经没有千卿蛊了。 一个杀人越货的大魔头被除掉,众人自是松了口气,高兴地差些便要手舞足蹈,如同傀儡般站在石洞中的曲千靥却觉鼻子发酸,缓缓闭上了双眼。 “咪——咪——”方才掉在叶晔怀中的小奶猫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怎的,伸长了脑袋从叶晔的咯吱窝中钻了出来,叫个不停。 本想将小奶猫据为己有的叶晔的脸瞬间僵硬了,看着众人朝自己投来的目光,用手挠了挠脑袋,尴尬道:“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一只小野猫……” “喵呜!”小奶猫挣扎地更狠,才不是野猫!是灵!是寄居在剑中的灵! 云瓷宁向来对这些可爱的小动物没有抵抗力,一听说有猫忙抛下自家小黄鸡屁颠屁颠地蹲在叶晔身前瞧它,“还是鸳鸯眼!” 所谓鸳鸯眼,便是猫的两只眼的瞳色不同。 小奶猫见着云瓷宁时倒是安静了许多,用毛茸茸地脑袋乖顺地蹭了蹭云瓷宁的手背,细细叫了一声。 “嘿嘿,它喜欢我。”云瓷宁一脸痴汉笑地将小奶猫从叶晔的怀中抱了起来,“纯白色的波斯猫,简直赚到了。” 从前自己在家楼下只能瞧见流浪猫,这伙儿一下子多了只波斯猫,还这般可爱,怎么能不高兴?云瓷宁一想到这只小奶猫长大后一边迈着优雅的步子一边伴着“波斯猫眯着她的双眼,波斯猫踮着她的脚尖”便想笑。 凤珏也过来凑热闹,想要摸摸小奶猫的脑袋。“波斯猫,什么叫波斯猫?”波斯这个词,凤珏还是第一次听到。 云瓷宁一噎,忘了现在是古代,古代波斯可不叫波斯。 “这猫小,脾气可不小,当心被它抓了。”叶晔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凤珏被小奶猫赏一爪子,哪想小奶猫竟然冲着他细细叫唤了一声,同对待云瓷宁一样蹭了蹭凤珏的手背。 一向不可一世的大师兄石化了。 定然是他上辈子做实验杀的小白鼠太多,所以这辈子投胎动物都讨厌他了。 委屈地蹲在墙角画圈圈。 “师兄,你可别想骗我。”云瓷宁一边给怀里的小奶猫顺毛一边道:“虽然我方才去拯救世界了,但是旁边的情况我还是注意到了,这猫是两同心发出金光后出现的。” 仅仅一把剑,便给他们带来了这么多惊喜,这是凤珏和云瓷宁都意想不到的。 既然得了只小奶猫,总归要起名字的,一想到方才小奶猫故作高冷却差些从石块上摔下来的糗样,云瓷宁一拍脑袋,“就叫呱唧吧!” “……” 全体人员同时沉默,“叫什么?” “呱唧……啊。” 怀中的小奶猫忽而抬起了头,伸出爪子将云瓷宁的袖边勾毛,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大家,它到底有多么不喜欢这个名字。 169.刀山火海,心里明白 “好啦好啦。”云瓷宁像是没有看见小奶猫的挣扎一般,将它递给了叶晔,“师兄,呱唧就交给你照顾了。” 站在一旁的曲千靥朝着倒在地上的斗篷人走了几步,蹲下身想要去查看一下肉身是否还活着。既然千卿蛊的灵魂已被强行逼出,这人可能还有生命迹象。 云瓷宁以为她是在看千卿蛊死透了没,小跑几步过去道:“毒姐姐,你不用担心,那只臭虫子已经被两同心给砍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曲千靥伸出的手明显一僵,是啊,再也活不过来了。 临渊瞧见曲千靥面色不对,忙对着云瓷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云瓷宁一时怔愣,也不清楚毒姐姐同千卿蛊有什么关系,登时间气氛有些尴尬,转身掀开那人身上的斗篷,本想说“毒姐姐我来帮你”,却在瞧见斗篷下的那张脸时,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咽喉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此人,正是她许久都未曾见过的六殿下,凤瓴。 “怎么……是他?”还未放下的手有些许颤抖,原本还因为打了胜仗而满是笑意的脸瞬间僵硬,扯动嘴角,云瓷宁内心五味杂陈。 “小心!” 提醒声未罢,一股劲风扫过,将身旁的临渊与曲千靥推搡至七步之外,原本阖着眼的凤瓴忽而睁开双眼,哪里还有从前的温润如玉,凌厉的手以迅雷之势一把将离得最近的云瓷宁扯到自己的那边,赤红着眼死死盯着被自己掐的喘不过气来的云瓷宁,恶狠狠问道:“为何,为何你眼中只有他?” “咳……”脑子因为呼吸的空气越来越少而变得混沌,脸也憋得通红,云瓷宁痛苦地闭上双眼,想要将脖颈处的那双手给甩开,凤瓴却如同着了魔般不顾一切,力气也比平日大了许多。 这不是凤瓴,不是她认识的凤瓴! “怎么会这样?!”原本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众人顿时慌了神,纷纷看向曲千靥。 敛眉,曲千靥轻轻摇了摇头:“千卿蛊虽已除,但肉身之上聚集太多怨灵,再次附身后,这些怨灵会一点不少的带去下一个肉身,这些怨灵,能够将一个人脑中的一丝丝邪念越放越大,这才成了这个模样。” 怨不得晏佑给小白瓷写的信上说让她小心凤瓴,原来他也看出凤瓴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温文尔雅的瓴公子,正在被怨灵慢慢吞噬着心中仅存的理智,变成为虎作伥的伥鬼。 攥紧手中的剑柄,重剑划过地面,击起一串火花,凤珏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只要伤害到小白瓷,都得死!况且他现在早已失去了理智,不在是从前那个值得自己尊敬与同情的兄长! “不,这是凤瓴的肉身,杀了他之后,凤瓴便会真的死了。”曲千靥提醒道,希望凤珏能冷静下来。 可眼前的情况让他如何冷静? 杀了他之后,皇帝陛下要杀要剐,世人如何说他,任凭处置!只要能保护好小白瓷,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重剑团起的金光同青芒撞上,竟生生将凤珏逼退了好几步,两个光团相撞时,石洞之中的众人已明显感受到了震动,小块儿的石块从四面八方滚来,一个不小心便会被砸中。 叶晔手忙脚乱地将小奶猫塞进了衣襟里头,而后弯腰同文茵淳熙一同将云瓷央转移,被胡乱塞进去的呱唧十分不满地伸出了脑袋,伸出爪子舔了舔,瞧见他们在办正事,便乖乖地呆在里头也不叫了。 作为一个医生,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叶晔都是经常接触草药的,本身就有些洁癖,每日都要换一套衣裳不说,还不喜欢熏香,因此他身上都是淡淡的青草香,呱唧倒也不算太讨厌这种味道。 夏日穿的衣裳本就不多,叶晔里头只套了件中衣,丝绸的布料呱唧躺起来十分满意,缩了缩脑袋,索性钻进了衣襟里睡大觉。 “石洞马上便要塌了!”尽管他知道云瓷宁还在凤瓴的手中,但眼见着石洞便要倾塌,总不能让他们所有人的性命都交代在此处,叶晔着急地看向还想要去攻击凤瓴的凤珏,恐怕除了阴阳相合,根本就治不了他。 只是,云瓷宁现下在凤瓴的手中,如何使出这阴阳相合? “咳……”现在等别人来救她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不知为何,云瓷宁忽而想起,她同凤瓴在画舫上对歌的情形。 说来他是个才华横溢之人,虽不适合呆在皇室,却的的确确担得起一个才子之名,品茶、对诗、抚琴、赏月,高雅的只能让人仰望,可现在的凤瓴,疯狂的可怕。 “柳絮……轻摇……咳……”她唱不出欢快的语调,甚至连说一个字都十分困难,只能断断续续地念出歌词:“春……燕咳……又回巢……” “柳絮轻摇春燕又回巢,百花皆在丛中笑。 草色半新落雪染春桃,无尽风光好。 句芒印已交,是一春又来到。 恰琴瑟声起与君共歌一曲,且趁年少。” 细柳飘摇,画舫行于逸江河畔,春回大地,是谁轻抚一曲,又是谁轻声相和?记忆最深处那欢快如同黄莺般的嗓音一瞬间扫除脑中所有聚集着的怨灵,纠集在一块儿的青芒渐渐散去,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带他恢复了神志后,瞧见的是躺在凤珏怀中奄奄一息的云瓷宁。 他没想伤害她,却不想,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伸出的手在半道上便被凤珏用剑柄挡了回去,冷冽的眼神似乎将他扔进了三九天的冰窖一般,“小白瓷,再坚持一会儿。”再看怀中人时,桃花眼里满是柔情。 “凤瓴,你太让我失望了。”咳了半晌才缓过来的云瓷宁拧着双眉,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缩了缩身子,任凤珏抱着,没打算再看他一眼。 呆愣愣地起身,披着的斗篷也不知何时滑了下去,站在石洞中央的凤瓴滑稽而又狼狈。 一块巨石直直掉落下来,临渊快速上前一步,一把将凤瓴拉了过去,这才躲过一劫。 心魔已除,并不代表着凤瓴自己心里想明白了。 明白这个词,说起来容易,当真要做到明白,便不是那样容易了。 170.一本正经,御剑飞行 那块巨石朝着他砸来的时候,凤瓴原本能躲,却没有选择躲。不得不说,云瓷宁的那句“失望”的确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可这都是他自己造的孽,怨不得别人。 喉中一抹腥甜,凤瓴捂着胸口竟咳出一口血来,暗红色的血滴在石块之上,更显诡异。 “石洞快要塌了,大家快走!”凤珏怀中抱着云瓷宁,走的不快,反应却十分机敏,一连躲过了几次掉落的石块,连忙提醒众人。 灰尘簌簌落下,呛得众人睁不开眼,还未走到洞口之前,一块巨石便砸在了众人面前,直接将洞口堵住。 “糟了,这可怎么办?”他们来的时候都是活蹦乱跳的,可现在,云瓷央受伤,云瓷宁还未缓过气来,文茵又不会武功,难道今日真要被困在这石洞之中? 断后的曲千靥躲过一块巨石跟了上来,略微沉吟,开口道:“不必惊慌,千卿蛊定然不会只留这一个出口,我们再找找。” 可越来越多的石块已经要将他们的四周都封死,漫说是找出口了,能不能顺利躲过落下的石块儿都是个问题。 靠在石壁上的叶晔好容易喘口气,抬头闭着眼抹了一把汗,衣襟里头的呱唧方才因为叶晔一直在跑动,被摇的脑袋晕,此刻总算是停歇了一会儿,探出了个脑袋仰头“咪呀——”叫了一声。 在巨石相撞的声音之中,这声猫叫根本就没引起几人的注意。 “咪呀——咪呀——”呱唧伸长了爪子,如同招财猫一般挥着它那粉色的肉垫,使劲向上窜,结果一不小心从衣襟里头跌了出来,摔在叶晔腿上。 像是耍小性子一般,四只腿在叶晔的袍子上来回蹬,原本乖顺的呱唧变得十分暴躁,见叶晔不理它,直接顺着他的胳膊爬到肩上,赏了他一个毛爪子,“咪哇——” 本能转头的叶晔鼻尖直接撞上了呱唧的脑袋,方才还威武的不可一世的呱唧被撞的朝后倒去,惊慌失措地叫了一声:“喵!” 以为会掉在石块儿上的它还未感到疼痛便瞧见了叶晔那张放大的脸与微微弯起的嘴角,纯白的毛毛上染上一层淡粉,呱唧似乎是想将自己团成一个球缩在叶晔的手中。 方才小奶猫一直上蹿下跳的,看样子是想要告诉他们什么,叶晔抬头瞧了瞧,原来石洞上头并非是封闭的,一缕阳光照射进来,正好投在千卿蛊坐过的石椅上头。 “你们看!”叶晔惊喜地站起身指了指头顶,现在这是他们能够逃生的唯一道路了。 瞧见生路的众人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又换上了一副愁容,且不说高度太高,他们中有些人的轻功并非习到极致很有可能上不去不说,这队伍里还有病号呢,这生路怕是只能看,不能走。 他们中间,轻功上乘的应当属曲千靥、凤珏和叶晔了。凤珏的“风行水上”,带云瓷宁上去完全不是问题,叶晔的“扶摇直上”也可带一人,临渊与淳熙怕要使出二段轻功并且有人接应才能出去,根本带不了人。 文茵和凤瓴不会武功,云瓷央受伤,算来算去,都不能找到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让所有人都迅速逃生。 石块还在继续下落,再想下去,所有的人都出不去。 凤珏一咬牙,“我先将小白瓷带出去,再下来接文茵郡主。” “可这样危险便更大了。”叶晔不同意这个方法,的确可以分两次带人上去,可在这石洞之中呆得越久,危险便越大,如果……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呢? “叽!” 嘹亮的一声响,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来的,连石块碰撞声都压了下去,凤珏怀中的云瓷宁心头一动,“我有办法了!” 深吸一口气,轻咳一声,云瓷宁吹了个口哨,被许多石块堵住的另一个石洞之中,忽而钻出一只三四人大的老鹰,将众人吓了一跳。 “老鹰,看你的了,前几日给你吃的鸡腿可不是白吃的!”云瓷宁挣脱了凤珏的怀抱,小跑几步到大鹰的身前,举起手道。原本以为那鹰要啄云瓷宁的凤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处,却不想高大的鹰只是缓缓低下头,将自己的喙放在云瓷宁能够够得着的高度,眨了眨眼,蹲下了身子,展开自己的双翅。 “快来!”云瓷宁顺着翅膀爬到了老鹰的背上,朝着众人招手,最终临渊、淳熙、云瓷央、文茵、凤瓴连带着呱唧坐上了老鹰,剩下的三人运气先飞出石洞,紫色、金色与蓝色三道光交相辉映,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被云瓷宁抱在怀中的呱唧悄悄伸出脑袋,吹来的风将它的毛吹得纷乱,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好奇地看着周围。 地下的山川河流一览无余,被风扬起的长发在空中飘动,云瓷宁激动地想大喊一声,还未喊出声来,便觉得怀中的呱唧扭动着身子,云瓷宁低头看了它一眼,又转身看向自己的右边,自家大师兄正十分骚包地御剑而行,双手负于身后,一副深沉的样子,微微转头交代云瓷宁道:“把它抱好了,当心掉下去。还有啊,小奶猫吹不得许久的风的。” 叶晔看了看呱唧原本被柔顺的毛被吹得如同杂草一般向后倒去,像个刚做完发型的杀马特一般,不由得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云瓷宁坏笑一声,也不管呱唧听不听得懂,低头在它耳边道:“我师兄在说你的毛毛丑呢!” “喵!”尽管呱唧拍不到叶晔,仍旧亮出了自己的爪子,不满地朝着叶晔叫了一声。 “哈哈哈……”叶晔差些从剑上跌下去,“放心吧,它听不懂的。”话音刚落,一阵风便将叶晔头上戴着的纯阳巾给掀翻下去,原本束着的头发瞬间变得乱七八糟,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半些风流少年的样子,简直像是个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一般。 在凤瓴身上发现了不老的解药配方,除掉了千卿蛊,也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回来的路上,众人的心境都变化不少。 只是没有人发现,被凤瓴吐出的血染红的石块上,爬过一只小小的蜘蛛,原本正常的眼,闪过一道青芒。 171.十里荷花,哈哈哈哈 一行人再次回到毒仙谷时,已经是七月末了。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不过一月的时间,永宁便又变了个模样,河畔旁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却早已有蜻蜓展翅立在上头,微波荡漾,正是三五人结伴,风兮舞雩,在河边嬉戏游水的好时候,清凉的河水将爬上身的燥热一扫而空,不时吹来的一阵清风,如同与行人玩闹一般,挑起他们的发带。 叶晔拿到了不老解药的药方后便忙在毒仙谷里四处找上头写着的药材,此行还算是有惊无险,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巧是三十日期限的最后一天。 叶晔一边拿着杵子捣药,一边看着手旁放着的药方细细研究,呱唧在他衣襟里睡醒了爬出来甩了甩脑袋,“咚咚”的捣药声在小小的房间之中清脆而又有旋律地响起,呱唧看的出神,鬼使神差地跟着捣药的节奏“喵”了一声。 腾出一只手,把这小家伙给拎了出来放在案上,叶晔想它肯定是闷坏了,呱唧的脚一沾案,便凑近捣好的药材闻了闻,还未伸出舌头舔一口便被叶晔及时揪住放在了书案的另一旁,“这东西可不能随便吃。” 最后一项,将这些药材混合炼制。 叶晔没去管书案上趴着的呱唧,端着药材起身去找药炉了。 望着叶晔的背影,呱唧伸出爪子,拍了桌子一下,起身围着那张药方转了许久,一双琥珀般的眸子同药方贴的极近,远远望去,就像个正在认真看书的孩子一般,如同成了精似的。 呱唧抬起了前爪,“刺啦”一声,在桌案上磨了磨爪子,光滑的木头上登时多了三条印子,砚台之中的墨还未干透,呱唧想了半天,伸爪,“啪”在药方上按了一个梅花印。 看着自己的杰作呱唧兴奋地“喵呜——”一声,这东西以后是我的了! 当叶晔发现药方上的猫爪印和桌案上的三道印子时,偏要给呱唧剪指甲,说以后不小心抓到人便不好了。 呱唧挥舞着爪子,迅速窜到了云瓷宁的怀里,同云瓷宁如出一辙地用一个表情怒视着拿着剪刀的叶晔。 “师妹……”叶晔无奈地解释:“剪指甲对它也有好处,若是长时间不剪的话,它长大了走路会痛的。” 最后好说歹说,云瓷宁才同意将手中的呱唧又递给叶晔,方开始的时候呱唧一直不愿意躺下,即便是躺下了也四处挥爪,不论面前站的是谁都不肯消停下来,生怕叶晔剪到它的肉了的云瓷宁又后悔了,却不想叶晔在这事上却十分细心。 小小的爪子上是粉嫩嫩的肉垫,被叶晔握在手中看的云瓷宁心都化了,若不是凤珏喊她去吃饭,怕云瓷宁能蹲在一旁看一上午。 “方才叶兄去诊了脉,南前辈明日应当会醒了。”凤珏用勺子搅着碗中的白菜丸子汤,却眉头紧锁,没有一点胃口,倒是云瓷宁方才蹲在叶晔旁边看他剪指甲看了那么久,这伙儿肚子里空空的,咬了口馒头弯了眉眼道:“真的?那我们吃完饭去看师父。” 先前他们还怀疑过那张药方是不是真的呢,但又到了最后一日的期限,只能放手一搏,没想到师父竟然真的醒了。 “那他会不会又变老了?”云瓷宁喝了口汤,咽下口中的馒头,忽而想到这一点。 凤珏看她吃的差不多了,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微微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毒仙好像自回毒仙谷后便一直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从未出现过。” 这几日事情实在是太多,云瓷宁又要照顾自家兄长又要操心师兄炼药,这伙儿文茵同云瓷央回了京城,解药也炼制出来了,静下心来一想,她还真忽视了毒姐姐。 “毒姐姐不开心?”云瓷宁听到凤珏这般说,忽而觉得没有什么胃口了,毒姐姐和自己师父的事情她只听过别人提起过只言片语,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有他俩知道,熟对熟非,外人也插不进去手啊。“小黄鸡,我们去看看毒姐姐吧。” * 紫色的鸢尾花丛只留下早已枯萎了的花瓣,倒是那紫竹生的比从前更高更挺拔了,葱郁的草丛之中,即便没有开一朵鸢尾,一袭紫衣的曲千靥却抵得上千万朵鸢尾花,蓝闪蝶在她的周遭翩翩起舞,上下翻飞。 身后的临渊将幻镜别在腰间,冲着负手于身后的曲千靥行了个礼:“不知师父唤徒儿前来所为何事?” 挂在枝叶上的蛹,在阳光的照射与露水的滋润下轻微颤动,在这个它自己织的蛹中,一个新的生命正在诞生。 周遭并没有谁注意到这颗小小的虫蛹,蜘蛛正忙着织网捕获自己的猎物,破茧的那一瞬,蓝色而又黏腻的翅膀贴在丑陋的身子上,没有一点美感。 一寸阳光斜斜照来,成蝶的毛毛虫展翅而飞,不一会儿便加入了同伴的队伍,哪里还有从前毛毛虫的样子。 曲千靥一人看的出神,连临渊出声说话都未曾听见,直至临渊又试探地唤了声“师父”,她才微微转头,“临渊,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从今往后便不必跟着本尊了。” 仍旧同从前一样,让人看不出喜怒。 临渊心一沉,忙抱拳道:“师父救命之恩,临渊难以为报,愿一生追随师父!” 微微勾起嘴角,凤眸之中带了几分笑意,眼尾上挑,风华绝代。岁月的风霜不会将她打垮,只能为她平添几分韵味,“漫说临渊你是个大男儿,便是个女子今后也是要嫁人的。本尊将你拴在身边一辈子算什么?古人说,‘三十而立’,你如今还未至而立之年,正是发挥才能的大好机会。不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江湖之远,总有一方天地任你遨游。想必这些年你在毒仙谷呆的也烦了,找个时间出去逛逛吧。” 临渊抬头,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一句话都未曾说出。先前他以为是师父嫌弃自己,可后来的这一番话,堵得他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能别扭地点了点头。 “还有。”曲千靥自袖中抽出一封信,犹豫半晌,还是开口:“替本尊将这封信交给南……白瑾的师父。” 172.卿之笑靥,入我心房 还未接过信的临渊敛眉,在心中思虑许久,虽然他知道插手师父同南前辈的事情不对,但有些话当说还是要说的,他以为,这封信曲千靥亲自去交比较好,“师父何不亲自交给南前辈?” 话音未落,曲千靥手中的信早已漂浮在一团紫光之中,瞬间化作灰烬。 “师父!”临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再去补救已然来不及。 “那便罢了,反正不过是几句闲言碎语。”曲千靥勉强扯了扯嘴角,转身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不过几百步的路程,她却好像是走过了自己的一生。 每一个脚印都迈得沉重,从她年少无知,被山贼逼得走投无路时带着同胞妹妹去织天阁拜师到施救樵夫却被清平门弟子误认为在害人;从她同南无涯相识到最终与他分道扬镳;从她知道南无涯还有个师弟名千卿,却一直都未曾注意到南无涯要成婚之时,千卿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是了,她才想起,千卿蛊原本是唤作千卿的,总是跟在南无涯身后温和的笑,从未发过一次脾气,纵使有人同他动手,他都要作揖回答:“君子动口不动手。” 侠义没有几分,书生的酸气到学的像模像样。 每一个人的人生终究都会有画上句号的那一日,只是有的人繁华热闹了一生,有的人繁华热闹了一生之后,剩下的还是自己一人。 当舆论与妄言如冷箭般包围自己,唯有千卿肯站在自己这一边,他说:“可笑的是一群人面上冠冕堂皇地说着正邪,背地里却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做出强抢民女、欺负弱小等事来,何当一个‘侠’字?” “我整日同蛇蝎为伍,你不怕我?”她故意摇晃着琉璃瓶中封存着的毒蛇,那家伙被她吓得跌坐在蒲团之上,却仍旧大着胆子回答:“不怕!就算你有一日当真同他们说的那样成了怪物,那我就变得和你一样,嘿嘿。” 大略那个黑暗的时候,他是自己唯一的光。可连曲千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亲手将他推上一条无比黑暗的道路。 一语成谶,他当真变得和自己一样了。 “唉。”微风拂动着紫竹叶,走在鸢尾丛中的曲千靥叹了口气,紧了紧肩上的行李,再抬头看那片蔚蓝色的天,大鹰在天空之中盘旋,早已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园。 一百多年了,该放下的也早应当放下了。 曲千靥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向前走去。 “毒姐姐!毒姐姐——”身后云瓷宁的声音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几声凤珏的提醒:“小白瓷,你慢一点!” 曲千靥回头时见着的便是这番景象,云瓷宁在前头提着裙裳拼命跑,后头的凤珏生怕她摔了,两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原本还预备迈出的步子,在空中听了半晌,终究还是落回了原地。 总算是追上曲千靥的云瓷宁喘了几口气,指了指她肩膀上背着的行李还有后背上的古琴,问道:“毒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本尊年轻之时最爱这大好河山,只恨当初一直在钻研师祖留下的《毒典》,如今总算是有时间四处走走看看,走累了,便停下来歇歇,就当是四处云游吧。”曲千靥微微勾唇,看了两人一眼。 同他们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凤珏如何对待云瓷宁她看的清楚。怕只怕,一个是皇室中养尊处优的皇子,一个是江湖上纵横无尽的侠女,将来步了她的后尘。 想到此处,便禁不住凝眉,可缘分强求不得,她作为一个外人不会问太多,也不能插手别人的事情。 云瓷宁不知道曲千靥心里在想什么,搔了搔脑袋道:“这好好的,怎么突然便出去云游呢?就算是想四处走走,也得先歇息几日吧。” “我师父明日便能醒来,毒姐姐不打算见他一面?”云瓷宁摇了摇曲千靥的胳膊,颇有些撒娇的意味,可一提到师父,她能明显地感到毒姐姐的神情变得不自在起来。 一旁的凤珏连忙摇了摇头,示意她站到自己这边来。 “不必了,代我向尊师问个好吧。”曲千靥转头看了不远处牵来马匹的临渊一眼,向前走了几步,飞身上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毒姐姐!”云瓷宁又怎么看不出来她不愿意同自己师父见面,只是方才心里还存着一分侥幸,想试试看能否让二人和好。可看曲千靥的态度,这事情怕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清楚的。小跑几步跟上了骑着马的曲千靥,听到云瓷宁喊声的曲千靥勒了缰绳,“还有什么事么?” 云瓷宁低头在袖中翻了半晌,总算是翻出了一块木牌,上头串着紫色的流苏,在手中摩挲半晌,将它递给了曲千靥,“毒姐姐教会了我很多,还让我背《毒典》,虽然我最讨厌的就是背书了,可背的那些内容对我很有用,必要的时候还能保命,本来想将这个当做答谢礼送给毒姐姐的,没想到……今日竟成了离别礼。” 接过木牌的曲千靥有一瞬间的怔愣,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收到礼物,细细观察那巴掌大的木牌,正面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发髻之上的那朵紫薇花恨不得比脑袋还大,身着紫色长裙的小人跪坐在草丛之中抚琴,周遭是翻飞的蝶,身后还探出来一个蛇脑袋,一瞧便是吐着信子的赤屿。 鼻子一酸,嘴角却不经意勾起一个弧度,翻到背面,上头刻着一段小诗—— “山水万重,为君歌一曲。 唱罢人生千般求不得, 赏遍世间万里百花丛。 十里长亭折柳送君别, 九霄环佩, 八方路云月。 花亦凉,人亦凉。 诗一觞,酒一觞。 九曲回肠, 千斛明珠, 不及卿之笑靥, 入我心房。” “这上面的图样是我画的,诗是我写的。”云瓷宁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搔了搔脑袋,前世自己是个码字的,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凑几句诗还勉强可以,“刻是小黄鸡亲手刻的,手都磨破了。”说罢,还不忘举起凤珏的右手,包扎着白色绷带的拇指格外显眼。虽喊着一丝抱怨,眼中流露的却完全是骄傲之色。 看着云瓷宁这般心疼自家的小黄鸡,曲千靥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却是十分艳羡两人的,也打心眼里希望两人最终能够终成眷属。 173.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不论是答谢还是离别,终归是个礼物,你心意到了便足矣。”曲千靥小心抚摸着手中的那块木牌,愈发觉得有些爱不释手,想了半晌,自腕上将自己的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云瓷宁。 几乎透明的圆环之中嵌着几缕如同紫色烟雾一般的东西,似玉又不像玉,紫色的烟雾包裹一颗红色的珠子,隐隐发着光,云瓷宁好奇地伸出手要去碰,却被曲千靥及时制止,“这镯子中有十几种不同的毒引子,红色的珠子便是触发开关,至于如何用,本尊教你背的那本书里有记载。” 听了这话,云瓷宁立即如获至宝地将镯子捧在手心里,笑眯眯道:“是《毒典》的第五章吗?” 曲千靥微微摇头,自包袱之中掏出了一本不太厚的书,上头也写着“毒典”二字,“本尊从前让你背的并非《毒典》,只因怕你变得如同本尊一般。”说到此处,曲千靥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旋即恢复如常,“不过你既然是纯阴之命,想来《毒典》之中所记载的武功对你造成不了太大影响。” 翻开真正的《毒典》,里头根本就没有记载什么毒药、草药,共有九篇,每一篇都记载着一重织天阁的武功,从第一重的鸳鸯煞到第九重的千机棋,这简直就是本武功秘籍。 “给我?”云瓷宁的声音有些颤抖,方才那镯子就已经很贵重了,现在毒姐姐竟然直接把门派的武功秘籍交给了自己,可一想到自己没有丝毫内力,拿了书也没用,不由得有些沮丧:“我这种状况恐怕学不了武功。” “你忘了两同心。”曲千靥勾唇,提醒到。 云瓷宁若是当真想学武功,便只能和凤珏一同练了,唯有两同心幻化为阴阳两剑时,云瓷宁的体内才会有内力。 抬手勒了缰绳,曲千靥调转马头,飞驰而去。 身后的云瓷宁挥手:“那毒姐姐,你要记得回来看我!” 衣袂被风拂起,马背上的人并未回头,也不知她是否听见了。 背对着他们的曲千靥,微微一笑,朝着万水千山踏去,云瓷宁说的不错,她前半辈子唱罢了人生千般求不得,后半辈子应当放下,去赏遍这世间的百花丛了。 * 人生如戏,喧嚣之后必定有散去的那一日。 自打曲千靥离开毒仙谷后,这里便只有临渊一人了,云瓷宁他们也没打算在此多做停留,决定等南无涯醒来后,众人便分道而行。 云瓷央已经同文茵回了京城,凤瓴也在他们回来经过永宁时回到了自己的王府,只是看他进门时的背影,颇有些失魂落魄。众人对今后皆有自己的打算,唯有叶晔这个游手好闲的大师兄整日无所事事地趴在书案上逗猫玩儿。 呱唧被他惹得烦了,干脆躲在草丛中追蝴蝶。呱唧追蝴蝶,叶晔追呱唧,没瞧清楚脚下的石块儿,叶晔一个趔趄直直摔进草丛之中啃了一嘴泥,还欲去抱呱唧,却被猫主子嫌弃地拍了一巴掌。 “大师兄!”淳熙的声音有些激动,环视四周却没有瞧见叶晔的身影,有些疑惑地挠了挠脑袋,方才不还在这里么?怎么忽然不见了? “什么事?”草丛中的叶晔打了个滚儿坐起身来,呱唧便顺着他的胳膊趴在了肩头,一人一猫同时盯着淳熙。 原本最注重自己形象的大师兄,现在头上竟然沾上了不少杂草,如同孩子般在草丛中和呱唧滚来滚去,淳熙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师父醒了!” “师父醒了?”叶晔听闻这个消息,忙站起身来,没有抓紧他的呱唧登时从肩头滑了下来,“喵!” 叶晔大手一捞,直接将毛团子捧在了手中,放在眼前歪了歪头道:“走,去看师父。” 还未从惊吓之中回过神的呱唧又瞧见叶晔近在咫尺的脸,身子向后仰去,缩成一团毛球,腹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两只爪子捂住自己的眼睛,用小屁屁对着叶晔,原本要亲亲呱唧的叶晔差些吃了一嘴毛。 真……真是的,怎么能当着别人的面做出这种事情! “师……父……”看到南无涯的叶晔舌头有些打结,床榻上坐的哪里是他的师父啊,说是兄长都不为过! 南无涯的修行足以让自己保持从前年轻的样子,只是他从前没这么做,现下突然变得年轻了,还真让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旁的云瓷宁冲着刚进来的叶晔坏笑一声,“你也觉得师父喊不出口吧?”看着这么俊美的师父,云瓷宁开始反思从前为啥要给师父下药了。 “咳咳。”南无涯轻咳一声,打破了尴尬,虽然面貌变年轻了,但自己的威严还是在的,起身环视四周,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人,转头预备问自己小徒弟,想了半天似乎觉得她不太靠谱,又抬头问叶晔:“曲……毒仙在何处?” “毒姐姐她已经走了。”云瓷宁还未等叶晔回答便插了一句话,“师父,你不知道,为了拿到不老的解药药方,毒姐姐消耗了很多元气,肯定还未恢复过来,江湖上又有那么多人盯着她,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 “你说什么?”向来都从容不迫的南无涯声音忽而拔高几分,“那你们为何不拦着她?” “我们几个……怎么是毒姐姐的对手呀,你说是不是,小黄鸡?”云瓷宁扯了扯凤珏的衣袖,以眼神示意。 聪明的凤珏仅仅一瞬间的愣神便反应过来云瓷宁要做什么,忙点头道:“是啊,江湖险恶,会发生什么大家都不知晓,南前辈,不去将毒仙追回来吗?” 扯完了凤珏的云瓷宁又扯了扯叶晔的衣袖,撸猫撸的起劲儿的叶晔正对着呱唧做鬼脸,云瓷宁一个眼刀扫过,还吐着舌头的叶晔一张脸登时僵硬了,连忙抬头添油加醋道:“师父,毒仙在石洞中受了很重的伤,若不是她倾力相救,今日徒儿们怕早便命丧黄泉了。” “你们……哎。”南无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甩袖摔门而去,直至走到鸢尾花丛之中,才冷静了一些,他从前做的那些事情定然把她的心伤透了吧,现下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追回她? 174.心安理得,蹭吃蹭喝 趴在窗户上的云瓷宁远远看着南无涯越来越慢的速度,最后干脆在鸢尾花丛之中站定,着急道:“师父怎么不追了?” “可能是因为没有马吧。”叶晔毫不在意道。 “啪”云瓷宁赏了他一个暴栗,怀里的呱唧看云瓷宁这样,学着她抬起爪子在叶晔的胸膛前按了一爪子,本就柔软的肉垫在剪了指甲之后更没什么攻击力,不大不小的力道正巧撞击在某个敏感部位,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叶晔登时红了一张脸,连忙站起身把呱唧扔给了云瓷宁,“我……我去看看有没有马。” “咦?”云瓷宁没管叶晔奇怪的行为,继续趴在窗边看。趴在云瓷宁脑袋上的呱唧看着眼前的朱钗,伸出爪子拨了拨,上头的流苏晃来晃去,惹得它十分兴奋,又伸出爪子拨了拨,不一会儿便把云瓷宁的发髻给弄得如同鸡窝一般。 “呱唧!”云瓷宁皱着眉将它从脑袋上抱了下来,作势要打,那双如同琥珀般的眸子就这样滴溜溜瞧着她,根本就不忍下手。自认倒霉的云瓷宁只好自己整理了一下发髻,跑到南无涯的身边喊了声:“师父,你不去追了么?” “我……” “如果毒姐姐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会心安吗?”云瓷宁微微抬头对上南无涯的视线。 犹豫不决的南无涯深吸一口气,放下了置于腰间的胳膊,“你说得对,为师已经负了她一次,不能再做第二次这样的事情。”转头,看见牵着马的叶晔身影越来越近,勾起嘴角,三步并作两步便跑到了叶晔的面前,接过缰绳飞身上马,看了马下三个徒弟一眼,“为师此去不知何时能归,从今往后你们三人要相互扶持。” “徒儿谨遵师尊教诲。”三人难得有一次意见相同的情况,弯腰作揖,再抬头时,那匹马早已绝尘而去。 * “我们自大荒山出发,向东南行,此路有不少景观,瀑布飞悬、灵石峡、妙笔石……在途中可多停留几日,到芜苏还有不少小吃。对了,小白瓷,你不是想看荷花?芜苏有个著名景点唤作并蒂池,里头有不少并蒂莲。”凤珏正在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总算是解决了一件大事,他们也应当恢复从前的路线了吧? 去芜苏是两人一见面便定下来的,却因为中间经历了太多太多而偏离了不少。 “芜苏真有你说的那般美呀?”云瓷宁听到凤珏的描述不由得有些向往,托腮在心中想了半晌,“好,我们就去芜苏!大师兄你去哪儿?” 无人应答。 云瓷宁转头用手指戳了戳叶晔,“臭屁医生,我们要去芜苏啦,你去哪儿啊?” 她发现自从有了呱唧这只小奶猫之后,叶晔便从从前的每天抱着药箱变成了今天的每天抱着呱唧,真是一刻都不肯停歇,完完全全成了个猫奴。 正和呱唧玩闹的叶晔不甚在意道:“你们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呗。”正好可以带着呱唧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只小奶猫肯定不同寻常,在剑里憋了那么久,出来后便一直呆在毒仙谷,肯定是闷坏了吧。 凤珏挑眉,对于这种不识眼色并且硬要凑上来的单身狗十分讨厌,勾唇道:“住宿、用膳费用自己付。” “为什么?!”叶晔一个趔趄差些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上下打量凤珏半晌:“你不是很有钱吗?” 云瓷宁白了他一眼,“大师兄,你知道什么叫做自食其力吗?还想蹭吃蹭喝啊?” “蹭吃蹭喝的不是我而是你吧……”眼见着云瓷宁一个巴掌便要下去,中途却被凤珏拦截,双目如炬般盯着叶晔,“叶兄哪里看出来我有钱了?” 叶晔轻嗤一声,“你七殿……啊呸,你穿的衣服都是金色的,肯定很有钱。” “噗……”方喝下的一口茶瞬间被凤珏给喷了出来,卧在桌上的呱唧也没能幸免,柔软的毛毛沾上几滴茶水,呱唧立即窜到了叶晔的身旁,脑袋使劲儿往他的身上蹭,直到把毛毛蹭干才肯罢休。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师兄妹一个把自己的衣裳说成黄色,一个说成金色,凤珏觉得很无奈。 也懒得再解释这是缃色了。 看着呱唧一系列动作的云瓷宁捂嘴偷笑,“呱唧是把你的衣裳当做抹布了。”一片水渍迅速在叶晔的衣袖上晕散开来,擦完脑袋的呱唧还伸出爪子把叶晔搭在桌上的胳膊给推了下去。 “嘿,你这小屁猫……”以小奶猫的力气根本就推不动叶晔,他却顺着它的意思将胳膊放了下去,又和呱唧闹成一团。 看着一人一猫的背影,云瓷宁抽了抽嘴角,回过头来对凤珏道:“去芜苏可以,但是明天便出发有些快了,我们去和腌柚子道个别吧。”说罢,眼神不时在淳熙的身上扫过,看的淳熙直发毛。 翌日一早,云瓷宁、凤珏、叶晔、淳熙正预备告别临渊去永宁时,却瞧见了马背上一身劲装,早已在紫竹林前头等着他们的临渊,“走吧,我送你们一程。” 云瓷宁看了淳熙一眼,忽而想起,他们这一走,便只有临渊一人呆在毒仙谷了,“淳熙,要不你留下来陪临渊大哥吧。”他们本就是兄妹,方认亲没多久,自己便这样分开他们,总觉得有些不太好。 淳熙没有像从前那样脱口说出“淳熙一直跟着姑娘,姑娘到哪儿,淳熙便去哪儿”之类的话,反倒是犹豫半晌,低下头一句话也没说。 云瓷宁觉得她定然是想同自己的兄长多呆一段时间,“毒姐姐给我了一个装着毒引子的镯子,我也可以保护我自己了。淳熙你不必担心,等到芜苏,我便托人送信给爹娘,将你的事情同他们讲清楚,想来他们也会替你找到亲人而高兴的。” “淳熙……想同姑娘一起,去永宁侯府一趟。”姑娘马上便要离开永宁了,自家公子离开毒仙谷的时候也没有要带姑娘回京城的意思,莫非是老爷夫人也默许她在外头了?要是默许了,这一别不知何时能见面,多同姑娘待一会儿也好。 “什么?!”云瓷宁会错了淳熙的意,以为她想见晏佑一面,正中自己下怀,连忙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好呀好呀,我们一起去。” 175.脚着木屐,撸撸呱唧 “白姑娘,当真是不巧,小侯爷今日一早便去了六王府,几位是稍作等待还是……”云瓷宁等人方至永宁侯府便瞧见了门外头站着的小厮,想来也是,从前晏佑一直跟在凤瓴身旁,不论是饮酒作诗还是寻欢作乐,两人如影随形,现下凤瓴又回到了永宁,作为朋友也应当去瞧瞧他的。 头顶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来,云瓷宁朝着墙根靠了靠,“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这……”小厮摸了摸脑袋,努力回想:“哦,对了!小侯爷说他晌午要回来用膳,晌午定然会回来的。” “那我们便等他一会儿吧。”云瓷宁瞧着这时辰也快到正午了,便十分熟络地看着小厮开了门领他们进去。因着她从前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有几个丫鬟还记得她,上了茶后几人便在大堂内安静的等着。 淳熙在大堂内独自站着,显得有些突兀,早便有些口渴的云瓷宁可顾不得什么形象,掀开茶盖吹了吹便想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奈何才烧得茶水太烫,舌尖触碰到茶水,直接将燥热的云瓷宁烫出了一身汗,急急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风月宝鉴》里头的妙玉说:‘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老大方才那一饮算是什么?”还未等云瓷宁放稳茶盏,外头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多日不见,晏佑的性子果真收敛了许多。 一袭艾绿直裾,脚着木屐,额上还覆着一层薄汗,只少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把折扇,腰间玉佩上的流苏一摇一晃,看的呱唧眼睛都直了,直在叶晔的怀中扭动。 “嗨,腌柚子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酸了?”云瓷宁起身笑他,以前口中说不出半句诗的腌柚子,现在竟然会拐着弯引经据典来骂她了。低头看了一眼他脚上穿着的木屐:“你去登山了?” 望着淳熙的晏佑被忽而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脚下,点点头道:“正是,夏日炎热,父亲和母亲都去山庄避暑。那山庄我去了好多次,觉得无趣,便一人留在府中了,正巧看瓴兄近日心情不太好,便邀他一同去登大荒山。”说到凤瓴时,晏佑的眸子很明显地暗了暗,但两人都十分默契地没有提及凤瓴被千卿蛊附身的事情。 晏佑听凤瓴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后,也不知当如何安慰他。凡事总该讲究个先来后到,既然老大已经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别人也强求不得。 原以为凤瓴会一直这样抑郁下去,却不想他在进入白驹寺后表情总算是松动了些,是这里的佛性压制了他心中的不满于愤懑还是其他原因,晏佑懒得去追究,只要凤瓴能想通就好了。 “老大你走了这么久,怎么突然想起要来看我?”说到此处,晏佑不由得弯起眉眼,这几天老爹不在家,正好可以放松一下,以为云瓷宁又要来找自己玩闹,肚子里一堆好玩儿的事情要同她讲。 新上任的一个小县官儿四姨太同别人跑了呀,谁家又添了个大胖孙子呀,八珍阁又出了什么样式的新糕点,前几日来这里的小侄儿总吵着要吃,结果把门牙给黏掉了…… “噗……哈哈哈……”细细碎碎的事情从晏佑的口中说出,再加上他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大堂内欢笑声不绝入耳,“既然老大来府上了,干脆便住在此处吧,府里没人我还嫌冷清呢。” “冷?”云瓷宁吹了吹茶水,不知听完了多少个故事后,茶盏中的茶叶总算是打着旋儿沉了下去,一抹清香留于口齿之间,炎炎夏日之中别有一番韵味。抬手指了指外头刺眼的阳光:“这般大的太阳还冷?” 晏佑又像从前那样朝着云瓷宁不住地挤眼,尽管云瓷宁心里头明白他的意思,却仍旧将手中的茶盏端的高高的,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腌柚子,我们今日是来同你告别的,我要同小黄鸡去芜苏了。” “什么?去芜苏?”晏佑自一进门便瞧见了坐在云瓷宁身旁的凤珏,不是因为他气势逼人,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王霸之气,实在是……他那身金色的衣裳太过晃眼,只是云瓷宁一直没有介绍他的意思,晏佑也就没有开口问。 见小白瓷总算是提起了自己,凤珏微微勾唇刷了刷存在感。 云瓷宁这才想起,自打进门之后她就和晏佑一直絮絮叨叨,完全忘记了介绍别人,正在此时,呱唧“喵喵”地叫个不停,如今的呱唧已经有两个月大了,身旁跟着个“营养师”每日调养,自然是十分健康,叶晔的一只手已经无法拖住它,叫声也比从前有力气多了。 自叶晔怀中窜下地面的呱唧扯着云瓷宁的衣摆“喵喵”叫了两声,云瓷宁有些尴尬地看向叶晔:“大师兄,它怎么了?” “饿了。”叶晔抬眼看了猫主子一眼,呱唧十分赞赏地蹲在云瓷宁的面前,“喵”了一声表示附和。 方才叶晔一直将呱唧抱在怀中,晏佑也没瞧见,这伙儿看见了这般漂亮的猫,忍不住蹲下逗弄,手还未碰上那如雪的毛时,一个身影便迅速窜了过来,再看时,早已没有了猫的身影。 晏佑抽了抽嘴角,回头吩咐小厮道:“你去庖厨看看午膳可做好了,让他们多添几副碗筷。” “是。”小厮得了令,小跑去庖厨,几个丫鬟也去摆碗筷了。几个朋友间吃饭,也不用遵守那般多礼仪,席间几人胡扯几句,方才还算是陌生的临渊、叶晔、晏佑、凤珏几人迅速熟络了起来。 晏佑嚼了嚼口中的花生米,看了一眼正在抱着小鱼干啃的呱唧,眸子闪了闪,“这只猫真漂亮。” “那是。”叶晔十分自豪地点头附和。 “我听说近日有许多大食人来我朝,就在芜苏附近做生意,好像也卖这种猫。”侯爷夫人一接近这些动物便浑身起红疹子,故而侯府从来都未养过什么小动物,大食人贩卖猫的事情他也是无意中听几个朋友说起的,本来说了也没记,这会儿看到呱唧倒是想起来了。 176.精神分裂,你是王爷 “大食?”云瓷宁眨了眨眼,大食似乎是古代对波斯的称呼,听到这里,不由得笑眯眯地揉了揉呱唧的脑袋,正在聚精会神啃着小鱼干的呱唧脑袋上的毛毛忽而被云瓷宁揉乱,十分不满地在胸腔之中发出“咕噜咕噜”声,“正好,我们去芜苏的时候再买一只猫回来,给你找个媳妇儿,你要公的还是母的?” 空气突然安静。 正在啃凤爪的凤珏“噗”地吐出了口中的骨头。 夹菜的临渊手指一扭,绿油油的小白菜掉在了桌上。 筷子正对肉丸子插去的淳熙一个趔趄差些将盘子给戳翻。 比起这些人,叶晔怕是最淡定了的,抽了抽嘴角道:“师妹,它是母的,你怎么给它找媳妇儿?” “啊?母的?”云瓷宁有些不知所措地凑到呱唧身旁左看右看,从前看它这么活泼,还以为是只公的呢,没想到是只母的。“怎么看的?” 一桌子佳肴在此刻成了摆设,云瓷宁一双魔爪快要伸向呱唧之前,啃小鱼干的呱唧耳朵动了动,敏捷闪身,抱着小鱼干躺在了桌上,一双眸子警惕地盯着云瓷宁。 本喵怎么能随便给人看! 看着云瓷宁渐渐放大的笑意,呱唧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连忙翻了个身,将肚皮遮住,“喵”地一声窜下了饭桌,不知躲在哪里享用自己的小鱼干了。 “它害羞了!哈哈哈……”云瓷宁差些仰倒在地,方才呱唧的反应像个被看透了的少女一般,云瓷宁总觉得这家伙有一日会成精的。 一顿饭吃的十分舒心,最终晏佑仍旧要留他们在永宁侯府多住几日,说他今后去院试,定要被自己的父亲逼着读书,何时能出门都不知道,更莫要说同他们见面了。 云瓷宁并未向他投去同情的眼神,反倒是笑道:“你都快加冠了,还未考完童生试,怨不得你父亲逼你。” 院试,乃是童生试最高一级,通过者称秀才。 忽而想起,马上便到八月,八月份,各州是要准备乡试的。连忙扯了扯身边凤珏的衣袖:“小黄鸡,你不是还要去考乡试?” 圆不了谎的凤珏这才想起来自己从前说了什么,他连童生试都未曾考怎么去考乡试?可话又不能直接说出来,只能皮笑肉不笑道:“这个……不急。” “不急,怎么能不急呢?”云瓷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是……” “咳咳,小白瓷,我上次乡试落榜,这还没准备好呢,明年再说吧,明年再说……”凤珏连忙打断了云瓷宁的思绪,硬要扯开话题,拉着晏佑到一旁问一些“科考可有人作弊”、“官员可有人行贿”之类毫不相干的问题,总算是把云瓷宁给糊弄了过去。 云瓷宁对科考的事情本就没那么上心,原本是选举人才的一项策略中途实施时因为太多缘由变成了一个敛财、固化思想和追名逐利必经的道路,科举早便背离了最初的目的,但想要选举人才,还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只是看凤珏在听她提起乡试时神色怪怪的,所以不由得试探了几句,见没试探出来什么,云瓷宁便只当是自己多想了,一个落榜的学子,再逼着他去科考,很有可能一蹶不振。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科考功名这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哎。”坐在诗换花中的云瓷宁轻轻叹了口气,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捧着书卷的凤珏。 其实凤珏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云瓷宁既然清楚乡试的流程,那她当初为何会相信自己“进京赶考的秀才”这一说法?若是有一日自己向她坦诚了身份,她会不会十分生气?任谁被骗了这么久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吧? 事实证明,凤珏又想多了,云瓷宁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秀才进京赶考”这一错误。 脑中一团乱麻,书上的字也快要模糊起来,凤珏的思绪渐渐飘向远方,连云瓷宁何时到了自己的身旁都没有发现,蹲在他面前的云瓷宁悄悄歪了脑袋,朝着书页凑去,却因为身子不稳直接趴在了凤珏的腿上,吓得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小白瓷?你……” 两人之间,仅有一本书的距离,大眼瞪小眼半晌,云瓷宁连忙站起身来,红着脸道:“我想看看你看的是什么书。” 眼神斜了斜,总算是看清楚了凤珏手中的书,是一本描绘芜苏地理的书籍,书页里还画出了部分地图,红色的圈里都是凤珏标注的适合游玩或者观赏的地点。 一切都看起来十分正常,除了那个书名是倒的。 原来小黄鸡根本就没看进去书,连书本都拿倒了。 “小黄鸡,我觉得你有双面性格。”云瓷宁回到座位上,托腮,想起从前她拉着凤珏问他绣楼上的红衣之人是不是美人儿的时候两人的对话,十分凝重地翻开了毒姐姐让她背过的书籍,结果上头根本就没有记载关于现代所说的“精神分裂”这种病情。 凤珏的身子一僵,不知云瓷宁为何提起这个话题,自打母妃去世后,他便失去了庇护,朝中凤允成了是继皇后的嫡子,多数官员都向着他,他一个羽翼未丰的皇子只能韬光养晦,将眼光放在江湖上。 他不敢锋芒毕露,是因为他的能力还不足以让他能够毫无顾忌地展现出自己的一切。 母妃当年是皇帝陛下的宠妃不错,皇帝陛下现在是十分宠他也不错,若是他恃宠而骄,怕根本就不会活到今日。凤允最想看到的便是他恃宠而骄,同他相争,这样的话,不尊兄长等各种罪名便会通通按在他的身上了。 所以他要学会忍,学会示弱。 这般多年来,竟也习惯了两个性格的转换,却没想到在遇见小白瓷之后,另一个性格占了上风,原本平衡的局面被打破。 “这种人严重的时候会出现幻听、幻触,甚至有双重身份!”云瓷宁不知从哪里摸来了叶晔的手札,一本正经地念道,而后缓缓抬起头,看着愣神的凤珏清嗓问道:“小黄鸡,你不会真的有双重身份吧?” 正想看她看的到底是什么书的凤珏对上云瓷宁的眼神,连忙将脖子缩了回去,端起茶盏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言不发。 “唉?你不会是王爷吧!”云瓷宁一拍大腿,兴奋道。 177.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噗……”方喝下的茶水倏地被凤珏给吐了出来,自家的小白瓷什么时候变聪明了?她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还是云瓷央临走时和云瓷宁坦白真相了?思及此,说话也不由得磕磕巴巴起来:“我……嗯……” “不可能,不可能。”云瓷宁连忙将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连摆手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想。 将桌上水渍擦干净的凤珏挑眉,为什么这么着急着否定?挺了挺胸膛,难道自己不像个王爷? “哪里有这么怂的王爷?”一打架便跑,一点儿王爷的气势都没有,像小说里头写的,不都是冰山呀、霸道呀之类的,小黄鸡好像一点儿都沾不上边。 “你,说,什,么?”凤珏几乎是将这几个字一字一字地从嘴里蹦出来,咬牙切齿。竟然说自己怂?这个小白瓷,真是三天不打,敢上房揭瓦了都!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云瓷宁连忙改口,冲着凤珏讪笑几声:“啊呀,我是说……哪里有这么萌的王爷啦!” “萌?”凤珏一脸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还未问出那“萌”字所谓何意,房门便被叶晔给一脚踹开了,从未见过他这般着急的样子,风风火火赶来,连呱唧和药箱都未曾带在身上。 被这踹门声惊了一跳的云瓷宁抱怨道:“大师兄,不知道进门之前要先敲门呐!” 喘了几口气的叶晔顾不得那般多了,指了指外头道:“不好了,晏佑和临渊打起来了!” 放下茶盏的云瓷宁和凤珏同时在原地愣住,打起来了?晏佑和临渊?竟然会打起来?就晏佑那三脚猫都还不如的武功,临渊用一根手指便能将他放倒,两人居然还能打起来? “嗨,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场面太混乱我控制不住,快去拉架啊!”叶晔说罢,转身飞奔出去,嘴角的笑意却始终隐藏不住,云瓷宁总觉得这件事没那般简单。 等到了现场之后,云瓷宁发现自己想错了,抽了抽嘴角望望院子中央扭打在一处的两个身影,再回头看看自己身旁的小黄鸡,云瓷宁恨不得把头埋在地里当鸵鸟。 晏佑正一手扯着临渊的发带东闪西躲,而临渊的佩剑也不知何时扔在了晏佑的身后,被扯着头发的临渊根本就不能奈何晏佑半分,每打一拳都被晏佑虚躲过去,不由得咬牙切齿怒骂道:“竟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你到底是不是男儿?” “手段不在卑鄙,能赢就行!”晏佑“唰”地歪头躲过临渊的一拳,贱兮兮道。 站在云瓷宁身旁的凤珏向她投去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小弟。 和当初说“打不过就跑”的云瓷宁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 “不是我不是我!”云瓷宁连忙摆手摇头,“我可没教他这么打架。”要是云瓷宁去教,只会说:“戳他眼睛!攻他下盘!” “你们,你们快停手啊!”淳熙在一旁看的着急,却又无法分开两人,只能站在一旁不停地劝,然而两人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扭打在一处。 云瓷宁扯了叶晔到身旁悄悄问道:“怎么回事?” “小侯爷见临渊和淳熙在一处谈笑风生,吃醋了。” 云瓷宁的脸色由白变青,最后显现出一个十分奇怪的表情,她总算是知道叶晔方才为何笑的那般奸诈了。明知临渊和淳熙是兄妹,还不上去劝架,这家伙简直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腌柚子,快放开!” “我不放,我不放!有本事你来打我,来朝这打!”晏佑伸了伸脖子,松开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不见棺材不落泪。 电光火石之间,弯着腰的临渊忽而抬头,一拳冲着晏佑狠狠地打去,原本还活蹦乱跳的晏佑立即捂着自己的左眼“嗷”的尖叫一声,在院子里窜来窜去。 凤珏抽了抽嘴角,这家伙把最淡定的临渊都能激怒,简直不一般呐。 原本整齐的发髻被晏佑抓的乱七八糟,再加上方才那一番挑衅的话语,临渊心情也不怎么好,见那个流氓似的纨绔子弟被自己揍了一拳后还要抓着淳熙不放,抬手又要给他一拳,这次拳头还未撞上晏佑之前,便被淳熙半路拦截住了。 被吓得不轻的晏佑缩了缩脑袋,觉得自己十分没用,还要让淳熙保护自己,但见临渊还要继续打,也不怂,还要梗着脖子往上冲。 “阿兄,别打了!”淳熙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哭腔,两只手抵着临渊的胳膊劝道。还打算往临渊那边凑的晏佑一瞬间石化了,脑袋中一直回响着淳熙的话语——“阿兄,别打了!” 阿兄…… 阿兄…… 阿兄…… 他居然……居然用那样卑鄙无耻的招数对待临渊!晏佑此刻恨不得和云瓷宁一样挖个坑把自己的脑袋放进去,然后埋起来。 “噗哈哈哈……”一直走到了房间里头,云瓷宁仍旧忍不住捧腹大笑,尤其是晏佑在听见淳熙对临渊称呼时的表情,云瓷宁笑完之后,还学着晏佑做了个惊讶的表情,惹得周围好容易缓过来的凤珏和叶晔两人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就叫,小柚子遇上大舅子!”云瓷宁用手比划不够,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还滴溜溜在眼眶之中转个几圈,忽而觉得自己的衣摆被什么东西咬住,正拼命地将自己往后扯,回头一瞧,原来是呱唧。 呱唧开始换牙了,这几天总找着东西便啃,啃得嚯嚯丫丫的,方才那一啃,直接将云瓷宁的衣摆给咬了个洞,炎炎夏日里,脾气也愈发暴躁,线头勾在呱唧的牙上,怎么也挣脱不掉,小家伙两只爪子在衣摆上晃来晃去,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凤珏则是嗑了下手中的瓜子,没有理会那只小猫,“这样一来,晏佑同临渊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愈发尴尬了?” “那可不一定。”云瓷宁从小筐子里拿出了一根胡萝卜逗着呱唧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将线从它的牙齿上给绕了下来,呱唧瞧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胡萝卜立即伸出两个爪子在上头扒来扒去,似乎是将它当成老鼠了。 胡萝卜掉落在地摊上滚了几步,呱唧便兴奋地追上前去张开嘴啃咬,叶晔抽了抽嘴角,替自己将茶盏中的茶水斟满,道:“师妹,小猫不吃胡萝卜。” 话音未落,呱唧尖利的两颗牙齿便咬上了被自己抱在怀里的胡萝卜,“咕噜咕噜”吸了半天,像是十分享受一般,看的叶晔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 178.翩翩起舞,啃胡萝卜 不过呱唧并未打算吃掉那根胡萝卜,只是在上头磨磨牙和爪子便丢了任它滚落在别处,见没有别的玩的了,呱唧觉得无趣,跑了两步蹲在云瓷宁面前抬头“咪呀”叫了一声。 云瓷宁正张着嘴等凤珏给自己喂瓜子仁吃,呱唧的眸子忽而瞪大几分,看着两人亲密的动作眼睛一眨也不眨,而后学着云瓷宁的样子也长大自己的嘴巴,“喵——” 凤珏腾出手塞给了它一根胡萝卜让它自己一边儿玩儿去。 抱住胡萝卜的呱唧很快便发现了这东西和自己方才玩的一样,连咬都没咬,推开了怀中的胡萝卜,一溜烟跑出了房门。 不过喝了一盏茶的功夫,屋里的呱唧便不见了,叶晔也懒得留在此处看两人发狗粮,干脆说自己要出去找呱唧先走了,凤珏自然十分受用,点了点脑袋继续给小白瓷嗑瓜子。 诗换花中种着两棵合欢,七月合欢开的正好,一朵朵花如同粉色的扇子一般毛茸茸掉落在小院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呱唧正在院儿里追蝴蝶追的起劲儿,参天的合欢树枝叶将刺眼的阳光遮住,倒也不算太热,叶晔便坐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小憩。 花丛中的蝴蝶翩翩起舞,越飞越高,呱唧还是个未成年的小猫,即便是跳起来也抓不住那只蝴蝶,落下时在草丛中打了个滚,白色的绒毛之间沾上了不少杂草,那只蝴蝶却改变了飞行的方向,朝着合欢树飞去。 重新站起来的呱唧“喵”了一声,继续锲而不舍地追蝴蝶,眼见着那蝴蝶直冲着正上方翩翩飞去,好似在嘲笑地上的呱唧捉不住它,不甘于失败的呱唧在树干上磨了磨爪子,迅速向上爬去。 靠在美人靠上的叶晔忽而直起了身子,嘴里快要能塞进一个鸡蛋,这小奶猫竟然能爬这么快,还爬的这么高! 爬上树干的呱唧顺着蝴蝶飞舞的方向又踏在分枝上头,比树干细了不少的分枝有些承受不住呱唧的重量,在它整个猫踏在上头时,轻微的晃了晃。 这一晃,晃落了几朵合欢花,敏感的呱唧瞬间便感觉到了,四条腿不由得开始抖动起来,飞上枝丫的蝴蝶一个转身,又隐在了花丛之中。 站在枝丫上的呱唧眨了眨眼睛,总算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藏在肉垫中的指甲也瞬时间亮了出来,紧紧扒在树干上,现在是进不敢进,退不敢退的呱唧望了望四周,只觉一片眩晕。 这个时辰,府里的人怕都在午睡了,忽而,眸光一闪,美人靠上有个人正盯着这边。呱唧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使出自己吃奶的劲儿喊:“喵——” 叶晔当它是爬上树看见风景了所以十分激动,才要放声大叫,故而没去管它,看着呱唧站在枝头,如同狼对着月亮般嚎,叶晔差些笑出声来,嚎的姿势是差不多,就是这“狼”,没有一点攻击性。 慌乱的呱唧见对方好像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又连着喊了好几声,直到最后,叫声越来越小,叶晔才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合欢树下,抬头看着站在树枝丫上头的呱唧,“你不敢下来?” “喵呜……”呱唧的表情变得可怜起来,想要伸出一只爪子放在脸前舔舔,却又怕自己掉下去。 哪想叶晔不仅没有想办法救它,反倒自顾自地靠在树上笑了起来,“哈哈哈,方才你是怎么爬上去的?这伙儿怎么又不敢下来了?” “喵!”不许置疑本喵的勇气! 笑罢之后,叶晔一甩衣袍,伸出双手道:“跳吧,我接住你。” 斑驳的树影投在他的身上,如梦如幻,微微勾着唇角,伸出的双臂,在呱唧的眼中,比铜墙铁壁还要结实,也不知是怎的,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跃了下去。 金光闪过,光团将叶晔整个人都包围在其中,明显感到自己臂弯里的呱唧重了不少,却什么也瞧不清楚,直到那光团渐渐散去,回归平常,叶晔还是不能适应过来,甩了甩脑袋,这才看清楚自己怀里抱的哪里是呱唧,分明是一个十二岁上下的小女孩儿! 一头栗色卷发隐在纯白色的斗篷之中,玄色鱼纹衮边直至两肩处消失,有些不太合适的斗篷将女孩的双眼遮住,看不清楚面孔,那斗篷却不似千卿蛊那般衣摆曳地,反倒是短的只能遮住两肩。 白皙的手腕上带着两个玄色的护腕,同样是金色鱼纹衮边,朱红色的内衬直脐处,纯白的裤子宽松非常,同现代的灯笼裤差不了分毫,脚腕带着一串铃铛,若仔细瞧,那串铃铛同呱唧脖子上戴的竟然一模一样! “唔……”小姑娘大概摔得脑袋疼,在叶晔怀中扯了扯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双异色的眸子——左为蓝,如蔚蓝的海水,又似夜晚的星幕;右为绿,如碧色的玛瑙,又似晶莹的美玉。 《新唐书·西域传下·大食》载:“大食,本波斯地。男子鼻高,黑而髯。女子白晳,出辄鄣面。日五拜天神。” 白皙的面庞,高挺的鼻梁,还有这身看起来有些怪异的装束,一瞧便不是中原之人。 叶晔同她相顾无言,对视半晌,忽而像是着了魔一般,忽而将她放在了地上,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飞奔至诗换花狠狠地拍门。 “师妹,师妹!呱唧,它……它……”叶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见着云瓷宁后只能伸出手乱比划半天,云瓷宁以为是呱唧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歪头去瞧,结果一眼便瞧见了站在叶晔身后装束怪异的小姑娘。 “波……波斯舞娘?”云瓷宁在跨过门槛时一个趔趄,差些摔了出去。 取下小斗篷的小姑娘探出了个头,比叶晔挨了不少,眯眼笑嘻嘻朝着云瓷宁招了招手,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断断续续道:“我……我是寄居在剑中的灵,我叫北萝。”异色的眸子格外讨喜,说话的声音也软软糯糯,因着还是个孩子模样,并不尖细。 说罢,转身朝着云瓷宁行了一礼,笑道:“北萝见过主人。” 179.嗷嗷直叫,变成熊猫 “主……主人?!”在云瓷宁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北萝又朝着凤珏说了一句同样的话,瞧见两人惊讶的表情,北萝眨了眨眼道:“是呀,北萝一直被关在剑里,若不是两位主人念了长生诀使出阴阳剑法,北萝还不知道要在剑中封印到什么时候呢!” 呱唧从一只猫突然变成了一个西域小萝莉,虽然云瓷宁、叶晔是个现代人,接受能力比较强,但仍旧缓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了一句:“这么说,你是呱唧?” “嗯!”北萝点点头,缩了缩身子,在地上一滚,金光包裹之处,又跳出来一只小毛团,“喵!”的叫了一声。 后来北萝说,自己前段时间因为还是只小奶猫,身形不稳,变成人形维持不了多长时间,故而一直保持着猫的形态,直到两月之后,稍稍长大了些,便能随意化为人形了。 化作人后的北萝能够做许多猫不能做的事情,比如说——偷偷地把叶晔腰间装着小鱼干的袋子解下来,脱下斗篷扑蝶…… 为了不吓着晏佑,呱唧可以变成人的事情云瓷宁和凤珏并未打算同其他人讲,于是乎,扑蝶扑的正欢的北萝一听见脚步声便躺在花丛之中化作小猫,追着蝴蝶继续跑。 “瞧你这样子,才十一岁吧,便这般人精。”看着眼前的北萝叶晔便觉得头疼,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眨个不停,简直就是第二个云瓷宁,而且比云瓷宁还能闹腾,自己这些日子捣的什么药她都想尝尝,若不是叶晔及时赶到,怕药炉自里的药会全都被她当成糖豆给吃了。 北萝搅了搅手指,抬头挺胸道:“才不是呢,我只是矮了一点,我已经……已经……反正很大很大了。” 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多大的年纪,北萝张开双臂,努力做出“很大”的样子,这般动作倒惹得叶晔忍不住笑,微微侧头,药炉中的清水已经开始冒泡泡,要加入药材了。 好奇的北萝托着腮凑到他身旁,叶晔每拿起一种药材,她便凑上去闻闻,“道士哥哥,这是什么呀?” “鸳鸯藤,宣风散热,清解血毒。” “哦!”北萝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又凑到另一边闻了闻小碟子中黄色的药草,指了指道:“那这个又是什么呀?好香!” “连翘,散结消肿,清热解毒。” “哦!”北萝看完了一边的又在叶晔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这个呢?” 北萝一遍一遍地问,叶晔便一个一个地答,尽管她说自己不知活了多少年,对于这个世界却始终充满着好奇,像个刚出世的孩子般,这也不会那也不知,碰上什么都要问一问。 连叶晔自己都觉得稀奇,自己竟出奇的耐心,没有像前世坐诊一样那么不耐烦。 从前他一直觉得,煮药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要周围保持清净,若是放错了一味药,便毁了一罐子,现下有个调皮的小猫在自己周围窜来窜去,倒觉得枯燥乏味的煮药时间,多了几分趣味。 * 晏佑和临渊之间的关系果真如云瓷宁说的那样,不仅没有变的尴尬,反倒是因为那一打,感情愈发好了起来,勾肩搭背,早已称兄道弟,至于这中间的详细过程,怕是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了。 “既如此,将小妹托付于你,我也放心了。”云瓷宁、凤珏方预备来同晏佑告别去往芜苏时,便瞧见了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幕——原本对谁都是一副面瘫脸的临渊脸上竟生出几分笑意,同晏佑并排走出房门,身后的淳熙听见他这般说,不由得红了脸,低头敛眸轻声道:“阿兄,你说什么呢!” 临渊身旁的晏佑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傻笑一声:“嘿嘿,临渊兄你放心,我定然会好生照顾淳熙的。” 拍了拍晏佑的肩膀,未曾习过武的绣花枕头被临渊这一拍差些倒在地上,瞧见晏佑强忍着的表情,对面的云瓷宁捂着嘴趴在凤珏身上偷笑。“师父说得对,我应当出去闯闯。对了,你小子,若是让我小妹受了委屈,我定饶不了你!” 晏佑一口气方缓过来,又听临渊这般说,连忙站直了身子,就差对天发誓了:“不会的,不会的!” 听闻临渊要离开这里,低着头的淳熙忙抬头,有些慌了,小跑几步追上临渊道:“阿兄,你要去哪儿?我也去!” 晏佑见淳熙也要走,慌忙上前拉住淳熙的胳膊,呆在一旁看热闹的几人识趣地向两旁退了几步,给晏佑腾出了个位置。淳熙眼见着临渊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自己又被晏佑拉住走不得半步,一咬牙,回过头来给了他一拳。 “噗哈哈哈……”天地之间,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左眼还未好的晏佑右眼又添新伤,当真成了只大熊猫。 淳熙终究还是没能追上临渊,临渊既然去意已决,便是谁说什么话都拦不住的,一马一剑,仗剑天涯,倒也洒脱。 回来时听闻云瓷宁和凤珏要去往芜苏,淳熙还未开口,云瓷宁便知道她要说什么。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淳熙的背:“淳熙呀,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姑娘尽管说,淳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淳熙抱拳,还未弯腰行礼便被云瓷宁给扶了起来,连连摆手:“放心吧,这个任务很简单,不让你赴汤,更不会让你蹈火。” “那……”淳熙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朝自己招手的云瓷宁,凑了上去,坐在一旁拿鸡蛋敷眼睛的晏佑也伸长了脖子想听,却被凤珏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老老实实地坐回了座位上。 “我呀,想让你教腌柚子武功。”云瓷宁特意压低了声音,除了身旁的淳熙和有内功的凤珏能听清楚外,晏佑便是有顺风耳也听不见一个字。 凑在云瓷宁脸旁的淳熙一个趔趄差些趴在地上,“姑娘,小侯爷已经快加冠了……”武功要从基本功练起,晏佑今年已有十八,怎么练啊? 云瓷宁撇撇嘴,继续道:“哎呀,不是让你把他教成什么武林高手,至少得……得不要再像先前那样,打架只会扯别人头发,跟个娘们儿似的。” 180.咿咿呀呀,吃鱼不啦 “噗……”淳熙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笑的太大声,心道,还不是姑娘你教的?斜了斜眼神,瞧见坐在座位上可怜兮兮一个人敷眼睛的晏佑,起身过去替他敷另一只眼,轻声问道:“疼么?” 晏佑咧了嘴,尽管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却仍旧笑眯眯道:“不疼,这点疼对我来说就和蚂蚁叮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 话音未落,便因为挺胸时动作太大而碰到了淳熙的手,登时疼的哇哇直叫,替他敷眼睛的淳熙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对不起……” “没事,我不怪你。”若不是这一拳,淳熙可能还留不下来呢,晏佑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凤珏一眼,“凤兄,你真要同老大去芜苏啊?” 座位上的凤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微点了点头,现在的凤珏,倒是愈发沉得住气了。 其实,某叽早已按捺不住和小白瓷独处的想法,巴不得早点儿离开这里,只是怕自己表现的太明显,被云瓷宁看穿,故而才喝了一盏又一盏茶,等着云瓷宁把话说完。 “那叶兄呢?” “他?哼,本来说要和我们一块儿走的,昨天又说什么芜苏水多,湿气大,还说要回玉灵山一趟拿什么东西,所以不和我们一路了,连呱唧都要带走。芜苏那么多美女,我还不想带他去呢!”云瓷宁想起叶晔便觉得生气,昨天突然带着北萝来,说不能一块儿去芜苏了,不过,等他们回玉灵山办完事,会去芜苏找他们的。 师父都去追毒姐姐了,玉灵山还有什么事情要办?云瓷宁想不通。再者,她觉得人多热闹,忽而少了队友,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失落的。 然而凤珏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只差拉着叶晔给他鞠个躬了,正巧小奶猫和大师兄都不在,从此以后又是两人世界,岂不是美滋滋? 翌日一早,三人便兵分两路,各自出发了。叶晔带着呱唧回了玉灵山,听说是找一种药材,那药材的名字云瓷宁好似在什么地方瞧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名字,索性便抛之脑后。 而凤珏与云瓷宁两人则是告别晏佑,向东南出发,雇了辆马车去往芜苏。 * 芜苏,素有菡萏之乡、鱼米之库之称。只因此地有个有名的景点唤作并蒂池,夏日一到,池中并蒂莲争相开放,文人骚客多至此划船吟诗,好不热闹。 马车在郊外停下,若要到闹市,还需两人步行几个时辰,因着芜苏大小河流众多,房屋皆是毗邻河流而建,各式各样的桥随处可见,道路窄而长,故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闹市不能纵马,连马车、软轿也抬不得。 正巧云瓷宁坐马车被颠簸的有些头晕,下车来走走也算是调剂心情,虽然郊区四周都是树木,没有凤珏口中说的并蒂莲,但新鲜的空气也给了风尘仆仆的二人平添几分好心情。 一路行,凤珏便在云瓷宁身旁介绍着芜苏的美景与人文。太祖开国之时,曾经在芜苏设了三个通商口岸,只是高祖之时,大食进犯,中原人同大食人打的不可开交,为了避免再出现同样的情况,三个通商口岸一关再关,如今只剩下一个了,而且规矩甚严,没有经过朝廷的同意,是不允许同外来人做生意的,每年只有两个月开放通商口岸,分别是六月与十二月。 云瓷宁不由得想起清朝的闭关锁国政策,这开了吧,怕外来者入侵,不开吧,又同外界没有交流。政治上的弯弯绕绕她想不通,也做不到冰雪聪明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这件事,于是便跟在凤珏身旁只是点点头,并未发表自己的看法。 “对了,小白瓷你喜不喜欢吃鱼?”凤珏见她对这些东西没兴趣,转而换了个话题,同小白瓷聊起吃来。 果真,一提及吃,云瓷宁的一双眼便亮了起来,“鱼?喜欢呀,可喜欢了,芜苏都有什么鱼吃?” 芜苏靠近海岸,这里人喜吃鱼,而且顿顿都少不了一条鱼,只是这里的人口味偏清淡,不喜放小白瓷喜欢的辣椒,凤珏思虑半晌,答道:“清水湖中的鱼最是肥美,之所以叫做‘清水’,正因为这湖中的水特别清澈,连湖底之中摇曳尾巴的鱼都瞧得清清楚楚。芜苏的鱼通常是水煮,还有吃生鱼片的做法。” “啊?吃生的啊……”云瓷宁呲了呲牙,鱼肉有腥味,在她看来,就是应当多放些辣椒将这腥味给压制住了才好吃,听闻芜苏人喜欢吃生鱼片,不由得有些不理解。 两人边谈边走,原本一个多时辰的路,倒也没有感觉到多累,进入闹市别有一番景象。 芜苏小城的分布不似云扬那般井井有条,反倒是恣意随性。前脚方踏过一间糕点铺子,后脚便跨入了一家勾栏,“咿咿呀呀”的唱戏之声缥缈而过。 除了爱吃鱼,云瓷宁发现芜苏的人还有一个爱好——听戏。 闹市之中的勾栏瓦肆特别多,每一间门前人口都络绎不绝,她本以为戏曲这玩意儿只有年老的人才会喜欢,却不想勾栏之中,还有不少小孩儿跑进去学着唱,“呀得儿意得儿哟”,软绵绵的奶音,吐字都还不清楚,便学着台上的旦角儿唱起了戏。 垂髫的小姑娘约莫五六岁的模样,坐在长椅上摇晃着双腿,唱念做打,学的有模有样。 凤珏瞧那小姑娘有些眼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正巧云瓷宁也觉得有趣,便抬脚进了勾栏,同其他人一样坐在后头听戏,小二端上来一盘瓜子和茶水,收了银两便转头去招待其他人了。 台上的旦角儿正唱到结尾处:“对镜梳螺髻,宝钥耳边摇。双蝶翩翩俏,秋千轻轻摇。”每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都唱的低回婉转,恍若瞧见了多年之前,未长大的小青梅,一晃便成了大姑娘,对镜梳妆,贴花黄,十里红妆,等着竹马归来。 春归了,你何时归了? 一曲罢,水袖收。台下众人拍手称好,只赶上了戏曲尾巴的云瓷宁尽管也起身拍手,却因为没有听得完整的一曲而有些沮丧,称赞道:“她唱的真好听。” 原本坐在最前头长椅上的小姑娘也转身预备回去,走起路来两旁的小辫儿一甩一甩,到两人身前,瞧清凤珏的面孔时,略有些惊讶,却又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话,因而显得有些怯懦。 181.结结巴巴,小鸡他妈 小姑娘瞧见凤珏时本是十分高兴的,却见他身旁还站着个陌生的姐姐,便没急着开口,正欲转身便走时,身旁的凤珏却揉了揉她的脑袋,弯腰柔声问道:“花花今日又来听戏了?” 站在一旁的云瓷宁惊讶地瞧了凤珏一眼,小黄鸡认得这个小女孩儿? 被称作花花的小姑娘点了点头,双手不停地绞着自己的衣摆,看上去十分紧张,只弱弱地叫了声:“凤叔叔。”看起来和方才那个学戏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虎子呢?他没陪着你?”凤珏蹲下身,声音尽量放轻,这小姑娘没有别的爱好,就是爱听戏,见了生人也害怕,故而说话声如蚊蝇般。 “虎子哥哥……”春花眨了眨眼,看凤珏还是同从前一样温柔,胆子也大了些,“他去同别人下棋了,凤叔叔怎么会突然回芜苏?” “呃……”没料到春花还会给自己抛来另一个问题,凤珏抬起的手略微僵硬,“我……回来瞧瞧,午膳去东厢房中用吧,花花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便去同祖母说一声吧。” “好!”春花乖顺地点了点头,又瞧了一眼凤珏身旁的云瓷宁,弯起嘴角冲她笑了笑。原本内向的小姑娘忽而对自己示好,这是云瓷宁所未曾预料到的,不由得回了她一个笑容,却见春花扯了扯凤珏的袖子,踮起脚尖悄悄问道:“凤叔叔,这个姐姐是谁呀,好漂亮。” 说是悄悄,小孩子的声音也压不了多低,故而一句话便被云瓷宁完整地给听去了,得了称赞的云瓷宁不言语,在凤珏的背后悄咪咪偷笑,又竖起耳朵想听凤珏怎么回答。 “这是你……白姐姐。”说罢才回过神来,不对呀,叫我叔叔,叫她姐姐,这不差了辈了嘛!还未等凤珏纠正这个叫法,春花早已如同台上戏子谢幕一般,朝着云瓷宁弯了腰,“白姐姐好。”之后便一溜烟儿跑了。 “这孩子好有趣!”从勾栏出来一路上这句话云瓷宁不知说了多少遍,“哈哈哈……叔叔!” 凤珏撇了撇嘴,希望云瓷宁赶紧忘记这个叫法,却没想到云瓷宁还说上瘾了,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心中忽而起了个心思,道:“小白瓷,你便不问问我,那孩子是哪里来的么?” “总归不是你同别的女人生的吧?”云瓷宁一句话便将凤珏噎得说不出话来,见凤珏不语,瞳孔忽而放大,“哇,小黄鸡,你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云瓷宁想起方才听的那一出戏,青梅一直等待着竹马归来,可一春又一春过去,青梅早已老去,竹马却从未归来。 想到此处,不由得抽噎起来:“嘤嘤嘤,小黄鸡你好狠的心呐……” 明知她是在做戏,凤珏仍旧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一把将云瓷宁搂在怀中解释道:“春花和虎子,是两年前芜苏水灾中捡回来的两个可怜的孤儿。” “他们的父母亲或许早已被大水冲走,亦或是……埋于地下变作一抔黄土,我不知,待水灾退去后,我见着的便只有这两个依偎在一处的孩子。” 凤珏封王之后四处游学,芜苏是个极美的地方,他也经常来此处,只是有一年赶得巧,芜苏的一个小县城正好发水灾,周围的几处都受到了波及,好在凤珏并未受什么伤,便同皇帝陛下派来的赈灾官员一同在芜苏呆了一段时间,救济灾民。 两个孩子似乎是邻居,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见他们无父无母,芜苏的宅子中又没有什么人居住,索性便接回府中收养了。 “小黄鸡,你真好。”云瓷宁的眸子在听到“孤儿”二字时明显暗了暗,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愿意想起的往事一般,情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觉察到身旁人心情的变化,凤珏死皮赖脸地凑上去道:“现在知道我的好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闭上眼睛。”云瓷宁笑眯眯道。 某叽喜滋滋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噘着嘴等小白瓷自己落下一吻。 “啪——”不轻不重的巴掌落在凤珏的脸上,再睁眼时,云瓷宁早已大摇大摆地走在了前头,啐了一口,“臭不要脸。” 挨了一巴掌的凤珏委屈地捂着脸,追了上去,“娘子,你怎么可以下手这般重……” “小黄鸡,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呀,除了花花和虎子,有没有其他什么……兄弟姐妹什么的?”走在前头的云瓷宁并没有理会凤珏的哀嚎,停在一个铺子前头仔细地挑选着上头的货物。 后头的凤珏听见她突然问这个问题,差些刹不住车直接扑到云瓷宁身上,连忙道:“呃……没……没有。”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总不能找几个人来假扮他的兄弟姐妹吧? “那爹娘呢?”方才她听小黄鸡和花花说,“和祖母说一声”,花花的“祖母”,会不会是小黄鸡的娘啊? “我……我爹他……他……”凤珏结结巴巴,总不能说,我爹他现在在云扬,正坐在凤昭宫的龙椅上吧?最终一咬牙,狠心道:“我爹他……去世了,家中只有我娘。” 诅咒皇帝驾崩,这是大罪,这要是被凤允给知道了,自己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因此凤珏在说这话时,语速格外的快。 云瓷宁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小黄鸡的父亲都去世了,自己还要问他,不是在揭伤疤是什么?不由得转身对上凤珏的眼神,双手环住他的腰靠在怀中轻轻安慰道:“没事,以后我陪着你。” “好……好。”此时的凤珏脸上表情怪异,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抬起头的云瓷宁可没忘凤珏所说的“娘”,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自古婆媳关系都不怎么好呀,万一小黄鸡他妈……呸,这话听起来有点像骂人。万一小黄鸡他娘不喜欢自己可怎么办?所以……得做到万无一失才对!要尽快了解小黄鸡他妈……呸,小黄鸡他娘的爱好。 “小黄鸡,你娘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呀?”云瓷宁向后退了几步,脱离了凤珏的怀抱,目光如炬地盯着凤珏问道。 182.心花怒放,去见家长 凤珏挠了半天脑袋,一扭头瞧见了不远处的一个茶叶铺子,灵光一闪道:“她喜欢喝茶!对,喜欢喝茶!” “喝茶?喝茶好呀。”同样瞧见不远处茶叶铺子的云瓷宁拉起凤珏的手便要往那里奔,跑了几步慢慢停下来,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裳。 他们赶路这般长时间,早已风尘仆仆,既然是要去见家长,怎么说都应该穿的正式一些,正巧手旁有家成衣店,崭新的门匾上书着三个大字——玉楼春,看上去应当是一家方开张不久的店。 云瓷宁想都未曾想便拉着凤珏走了进去,瞧见云瓷宁这般严肃的态度,凤珏心中不知怎的,竟也跟着高兴起来,知晓她是想给自己的娘留一个好印象,不由得调笑道:“怕什么,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 “你丑,你才丑!哼。”云瓷宁气愤地甩掉他的手,径直走向了柜台。说是成衣店,只不过墙上挂了几件成衣,且大小均差不多,其余地方,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布料,麻、纺、绸,便宜的、贵的应有尽有。 掌柜的一瞧来了生意,不由得笑眯眯地迎上去问道:“两位想看看什么布料?” 云瓷宁在店中走了一圈,听掌柜这样问,连忙摇头道:“不买布料,我来买衣服。” “知道,知道。”掌柜略有些富态,笑起来时脸庞的肉一抖一抖,憨态可掬,不紧不慢道:“姑娘选好了布料,给您量一下衣裳的尺寸大小,我们才能做呀。” “啊?还要量好了再做呀,这般麻烦?那我们去别家吧。”云瓷宁一听还得定做,肯定要花很长时间,她今天就要去见小黄鸡的娘了,定做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身后的凤珏抽了抽嘴角,小白瓷呀小白瓷,你还当真是个不食烟火的小仙女,哪家店有现成的衣裳卖啊?拉住云瓷宁的手,小声提醒道:“小白瓷,成衣店都得定做衣裳的。” “都得定做?”云瓷宁不由得有些尴尬,这的确没有现代方便,“那为什么叫成衣店?” “……”凤珏无言,不知道怎么同小白瓷解释,瞧着墙上挂着的几件样品衣裳,转了转眼珠道:“可以试试那些衣裳呀!” 玉春楼刚开张,挂在墙上的几件衣裳也还是新的,并未因为时间长而掉色或是沾上灰尘。见顾客将念头动在了样品衣上头,掌柜连连摆手:“这……这可使不得,这是为了让客官们瞧衣裳样式的,若是卖了……” 话音未落,凤珏便趁着云瓷宁看衣裳的空当塞给了掌柜一两银子,低声道:“掌柜的,麻烦了。” 方才还愁容满面的掌柜连忙话锋一转,笑眯眯道:“若是卖了,那是小店的福气,还能再做一件。只是……这样品衣的大小合不合姑娘的身,便不知了。” “没事,合不合身,试试便知道了。”凤珏找了个椅子坐下,静静地看着正在挑衣裳的云瓷宁,得到了掌柜的肯定,云瓷宁咧了咧嘴,高兴道:“那我试几件瞧瞧。” “伙计,替这位姑娘将样品衣都取下来。”掌柜招呼了伙计去取衣裳,又替凤珏泡了壶茶,好让他在外头耐心等着。凤珏倒是挺有耐心等下去的,毕竟一套衣服穿起来十分复杂,还真有些费神。 但云瓷宁不怕,她穿越过来这般多年,若是连衣服都不会穿就太丢脸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屋的云瓷宁掀开门帘,施施然走了出来,在凤珏的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 这是一套梨花白挑丝双窠云雁装,外罩梅花纹纱袍,材质乃是最珍贵的鲛绡所制,称的原本便白皙的皮肤更加柔美,若是再梳上一个垂髫分肖髻,活脱脱便是个水灵灵的芜苏美女。 梨花白的内装外头覆着几朵点缀着的梅花,让云瓷宁看起来很文静。 凤珏连连点头,“不错。” 掌柜的瞧凤珏觉得不错,连忙上前一步介绍:“这是小店的新品,唤作‘雪中花’。” “雪中花……”凤珏仔细咀嚼着这个名字,梅花,当真是雪中之花,连名字都起的这般美,再看那衣裳,觉得更加合适了。 哪想云瓷宁转身便进了内屋,撅了撅嘴道:“回答这么快,肯定是在敷衍我。” 正预备滔滔不绝下去的掌柜一瞬间如遭雷劈,转头看了一眼同样一脸懵逼的凤珏,相顾无言。 不一会儿,云瓷宁又掀开了门帘,这次倒教人眼前一亮。 草绿色在炎热的夏季显得格外清新,将脑中的燥热一扫而光,上头是琵琶襟上衣,衣襟旁绣着绿色的竹叶,衣袖也用了最新的晕染方法,草绿色由淡到浓,过渡至宽大的衣袖前,原本应当有些浓重的绿,竟也不让人觉得讨厌。 下身是百褶如意裙,裙摆处照样绣着绿竹。 掌柜的又介绍道:“这件同方才那件‘雪中花’是一个系列的,唤作‘玉中君’。” 竹,有玉竹的美称,这件衣裳不仅美,还蕴含着深意,也不错。 可凤珏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后,第二次便没着急着回答,反倒是端起了茶盏,慢悠悠地呷了口茶,正欲开口评价,却见云瓷宁早已沮丧地又进了内屋,“要想这么长时间,肯定不好看。” “噗……”凤珏差些将喝下去的茶连同一口老血一同喷出来,女人都这般吗?回答快也不是,慢也不是。看了一眼掌柜,凤珏略显尴尬,继续一口一口地抿着茶。 挑了一件又一件,云瓷宁总觉得不满意,觉得问题出在衣裳的颜色上,她得先从颜色挑起,这样才可以缩小范围。于是乎,换衣裳换累了的云瓷宁坐在了凤珏的身旁,问道:“小黄鸡,白色怎么样?” 已经两次回答都没有顺着小白瓷心意的凤珏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凝重地点了点头:“白色……不错啊。” “不行。”云瓷宁连忙摆头否定,“要去见你的家人,自然得挑个喜庆的颜色,我穿白色像什么话。” 云瓷宁忽而想起,古人是不常穿纯白的衣裳,除了报丧时候的孝服,她穿着一身白去别人家里,不被打死才怪呢。 183.齐头并进,茶要五斤 “要不我挑红色?”红色是最喜庆的没的说,话音刚落,云瓷宁便进里屋挑了一件朱红的衣裳放在自己的身前比了比。 这件衣裳同先前两件清新的图案不同,朱红为底,显得更加庄重,袖口处绣着蓝色、绿色的凤凰图案,领口还有不少云纹,看上去就像是成亲时新嫁娘穿的嫁衣一般。 凤珏的嘴咧至耳根,这件穿上定然好看,还未说出口,云瓷宁便将衣裳交给了掌柜,“不好不好,我穿红色这般招摇,走在大街上别人还以为我要成亲了呢。” 放下茶杯的凤珏自椅上起身,朝着云瓷宁走去,“反正都是迟早的事情,我不介意提早一些。”说罢,恶作剧似的捏了捏云瓷宁的脸。 “唔……”被捏了脸的云瓷宁说话有些不清楚,一旁站着的掌柜十分尴尬,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只好端着衣裳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秀恩爱。 云瓷宁一把打掉了凤珏的鸡爪,佯装恼怒道:“脸都这么胖了还捏!” “胖了摸起来才有手感呀。”某鸡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弯起嘴角笑眯眯道。对于这只不知羞耻的小黄鸡,云瓷宁还真拿他没办法,索性当没听见一般,强行扯开了话题,“粉色怎么样?” “粉色也好,显得你很活泼。”凤珏想起从前云瓷宁穿粉色襦裙的样子,教人眼前一亮。 可过了一会儿,云瓷宁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粉色显得太过小家子气。”大户人家娶妾的时候,妾穿的就是粉色,她才不要穿粉色。“要不蓝色,蓝色神秘?” 被问了好几次的凤珏抽了抽嘴角,干脆瘫坐在座椅之中,连茶也懒得喝了,我说小白瓷啊,求求你快些确定一个颜色吧……眼瞅着便要晌午了,他都要饿虚脱了。 最终纠结了好半晌,云瓷宁挑了一套鹅黄撒花洋绉裙,拉着凤珏便朝茶叶铺子奔去。 一路上经过不少小摊,云瓷宁的眼光如同探测雷达一般在上头扫来扫去,最终定格在一副棋盘之上,那棋盘比寻常的要小些,但制作却十分精致,歪了歪头,“方才花花说虎子和别人下棋去了,他是不是特别喜欢下棋?” “小孩子,有些兴趣罢了。”凤珏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便随意回答了一句。 云瓷宁却摆摆手,“人家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自己想下棋还不会呢,若是这孩子将来当真成了什么名动天下的棋师,岂不是一份荣耀? 买了棋盘,又要买风筝,还有各式各样的簪花,不一会儿跟在身后的凤珏便成了云瓷宁的专职小厮,双手之中提满了大包小包,怀里还抱着不少糕点,再多买一些,自己都看不清楚前面的路了。 瞧着还在挑选东西挑选的不亦乐乎的云瓷宁,凤珏微叹口气,从盒子身后艰难地露出一个脑袋,问道:“小白瓷,你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去见你家人肯定要带一些礼物呀。”云瓷宁一挥手,“这个也包起来。” “哎!姑娘您眼光真好!”高兴的小贩立即将云瓷宁看中的东西装进了盒子中,云瓷宁转头看了一眼凤珏,发现他已经提不下了,于是便自己抱在了怀里,“这不讲究个礼尚往来嘛,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后头的凤珏满脸黑线,这买的都是什么东西?一大半都是糕点、芜苏特产,他又没有兄弟姐妹,买这般多东西做什么?就算有,也不用带这么多吃的吧?她是当他家的人都是猪吗?! “嘿,茶叶铺子到了。” “唉……”凤珏已经无力吐槽了。 云瓷宁这个不懂茶的,不知什么茶叶好,那小贩又是个想赚钱的,将她当成傻子耍,将自己的几种茶叶吹得是天花乱坠,就差捧成琼浆玉液了,眼见着云瓷宁又要陷入被选择支配的恐惧,凤珏连忙道:“就买碧螺春吧,我娘爱喝这个。” 其实他只是随意报了个名儿,碧螺春茶叶也是春日采摘的最为清香。不过云瓷宁并未注意到这一点,一听未来婆婆喜欢喝这个,便连忙道:“好!来五斤碧螺春。” “哗啦——”凤珏怀中抱着的盒子全部摔在了地上,好在里头并没有什么易碎物品,反应过来的凤珏连忙蹲下身去收拾东西。 听见声响的云瓷宁也转身帮他,并且分担了一部分重量,“小黄鸡,你没事吧?” “我……没事。”凤珏勉强扯起一个微笑,“茶,不需要那么多……” “那买一斤吧。” “……” * “向左转,停,往后退几步,对就是那个门。”抱着东西的凤珏无法领着云瓷宁认家门,只好在后头提醒她。 云瓷宁转身退了几步,站在府门之前。 同其他的建筑不同,凤珏所居住的宅子的门匾上头并未写什么“凤府”,上头只写了四字“丹凤朝阳”。 正门正对着高升的太阳,这座宅子的采阳效果十分不错,即便在冬天也能照到更多的阳光,怨不得要起个这样的名字。 汉白玉的石阶显得格外大气,门前栽种着两棵梧桐,现下叶子还未变红,体味不到“万山红遍”的感觉。 站在门前的云瓷宁走了几步,赞叹道:“好别致的别院,尤其是门前的两座石狮子!” “那是麒麟……”凤珏抽了抽嘴角,麒麟乃是传统瑞兽,性情温和,出没处必有祥瑞,小白瓷连这个都不知道么? “嗨呀。”云瓷宁尴尬地笑起来,“小黄鸡,我在考你呢!我知道这是麒麟。”哪有人在门前放麒麟的,真是奇怪的要死! 心中吐槽完麒麟的云瓷宁从凤珏手中接过了一些东西,好让他腾出手来敲门,三声门响后,能够听见里头传来清晰的门栓同木门摩擦的声音,开门的是个丫鬟,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双平髻,抬首瞧见凤珏时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讶,旋即恢复如常,立即低下了头,福了福身:“恭迎主子回府。” “不必多礼。”凤珏本想摆手,奈何双手都提着东西,丫鬟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年纪相仿的丫鬟,同样福身行礼之后,便同没瞧见云瓷宁一般,接过两人手中的东西后便转身进了府中,自始至终,除了抬头看了一眼来者是谁之外,一直守规矩地低着脑袋。 184.天长地久,我女朋友 同自己的王府中不同,这座宅子之中全是自己的人,凤珏完全用不着像在王府一样束手束脚,府中丫鬟均是训练有素的习武之人,轻轻松松便拿走了所有的礼品。 身上的负担终于被卸下,凤珏好歹松了口气,领着云瓷宁进了府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将院子分做了两部分。右边栽种着不少花草,夏日一来,百花争相开放,蝴蝶也在花丛之中翩跹起舞,花香满院。 左边则是一方荷塘,锦鲤在荷叶的庇护下欢快嬉戏,荷塘的周遭是以汉白玉所砌,雕刻着复杂的百鸟朝凤图,围栏旁边还专门砌作美人靠状,供人在旁边休息。 荷塘旁正坐着位老妇人,背对着二人,专心致志地给荷塘之中的锦鲤投食。云瓷宁一进门便瞧见了那妇人的背影,料想这位定然是自己未来的婆婆,不知怎的,原本平静的心像是打了亢奋剂一般“咚咚”跳个不停。 这见家长就像上学时期有个同学跟你说“老师让你下课去他办公室”一样紧张。云瓷宁的脚步情不自禁地便在距离荷塘还有四五步时停了下来,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老妇人虽已年迈,却并不耳背,听见了脚步声便本能地转头去瞧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岁月的打磨教她看起来有些疲累,眼角的皱纹也一道比一道深,但瞧上去并不骇人,老妇人年轻时当和凤珏一样有一双桃花眼,即便不笑,眼中也盛着三分笑意,看起来十分亲切。 见着凤珏,无疑是又惊又喜,手中的鱼食差些颤抖地掉在了地上,连忙起身,“主……”还未说罢一个字,凤珏便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挡住了老妇人的视线,故意拔高音量道:“娘,我回来了!” 这一声“娘”叫的老妇人浑身冷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连她也搞不清楚。主子从前不都是喊自己奶娘吗?今日叫“娘”,让娘娘的在天之灵怎么办? 老妇人想要抽出被凤珏扶着的双臂,却接收到凤珏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不由得疑惑起来,一时间连怎么接话都不知道了。 好在凤珏反应较快,拉着她走到云瓷宁的面前,介绍道:“娘,我同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小白……呃,不对,白瑾,我的……”我的什么?后头凤珏一时也没想好,不知怎么说了。 云瓷宁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连忙接话,“女朋友,对!女朋友。”说罢还不忘点点头,为了不吓着老妇人,学着她从前在话本儿里看过的千金小姐们作扭捏状,轻声道:“伯母好。” 同门、同师为朋,同志为友。女朋友这词是什么意思,凤珏也不知道,却觉得用在这里格外的合适。 “白姑娘。”突如其来的变数让老妇人不知如何反应,既然是主子带回来的人,定然不能怠慢,连忙回了云瓷宁一个笑容。 可这笑容在云瓷宁眼中却成了疏离,连忙道:“伯母叫我阿瑾就好。” “那……那你们先去大厅坐坐,我去准备午膳。”老妇人有些手足无措,一紧张便说错了话,好在凤珏及时打了圆场,用一种无奈又心疼的语气道:“娘,我说了多少遍了,这些事情让下人们做就好了,不必你亲自来的。” 老妇人这时也反应了过来,顺着凤珏的话继续圆下去:“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嘛,自己做也放心些。” 凤珏一边扶着老妇人,一边转头冲着云瓷宁眨了眨眼,示意她跟自己进大堂去。 方进大堂,凤珏便想着怎么将云瓷宁给支开,好给王嫂讲清楚事情的缘由,便道:“小白瓷,我许久未回来了,先同娘好生说说话,你好好休息一下啊。”说罢,便同老妇人闪身进了屏风后头,云瓷宁想跟进去却又不能跟进去。 不由得咬了咬嘴唇,为什么一回来便把自己支开啊?难不成是自己刚才表现的不够好? 在大厅之中左转右转,又不敢拿什么东西瞧,云瓷宁便百无聊赖地站在大厅之中看着外头的太阳。 “主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屏风后头的王嫂尽量放低自己的声音,瞧见云瓷宁被支开,总算是可以将心中的疑惑给问出来了。 凤珏透过屏风中央的缝隙瞧见云瓷宁晃晃悠悠的身影,心中觉得有些对不住她,纸包不住火,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总有一日会被揭穿,可他不想这般快便说出来。 因为什么?不是因为他觉得耍云瓷宁好玩,而是因为他怕。 随性恣意的凤珏也有怕的东西,说出去估计没什么人会信。 王嫂是凤珏的奶娘,当初是凤珏母妃身旁的丫鬟,凤珏长大后便一直陪在他身旁,去了王府。后来凤珏又在芜苏置办了一套别院,怕这里无人打理,王府那边也在他住进去之前便被凤允安插了不少人手,凤珏为了王嫂的安全,便将她带到芜苏的宅子中了。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王嫂大惊,“既然白姑娘是未来的王妃娘娘,主子何不将这一切都同她说清楚?” 瞒是瞒不了多久的,终有一天会被揭穿,倒不如现在老老实实地交代了算了。陛下口谕让两人成亲,这可是钦定的婚姻,两人又一同经历了这般多,早已心心相印,她就不信,说出去了会出什么岔子不成? “不行啊,我怕她……接受不了。”凤珏扭头透过缝隙瞧了瞧仍旧在大厅之中瞎晃悠的云瓷宁,正预备做个鬼脸时,一个丫鬟端着茶托走了进去,云瓷宁连忙一脸严肃地负着双手。 见丫鬟递给了自己一盏茶,云瓷宁只矜持地点了点头,轻轻道了声谢。 凤珏不禁觉得这一幕格外的好笑。 “这……这有什么好接受不了的?”王嫂不明白,疑惑地抛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 “哎。”凤珏微叹口气,“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不想我的身份束缚她。” 小白瓷应当是翱翔在天上的……不说是雄鹰吧,至少不会是关在笼中的麻雀,可王府……对不少女人来说,正是个美丽的金丝笼。 185.东扯西拉,谁打的他 “可将军府大小姐这个身份照样束缚着她呀!”王嫂知晓云瓷宁的真实身份,不明白为什么王妃这个身份会束缚她,既然她生来便是名门贵族,嫁入王府,从将军府大小姐变成七王妃,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哪知凤珏连连摆手,“你不知道,她呀,小时候在玉灵山上野习惯了。”自六岁便去玉灵山修习,呆在山上十年,能被束缚着么?她若当真被束缚着了,还能叫小白瓷? 王嫂仍旧不太认同凤珏的做法,“可……若是被发现了主子到时候可如何交代啊?” “没事,她脑子笨,发现不了的。”凤珏一边说,一边移动了下身子,瞧见大厅中的云瓷宁总算肯坐下来喝口茶了。 “啊?”王嫂瞧着凤珏的背影,不知是什么表情,这哪有这样说人家的? 一杯茶还未沾到口,凤珏便自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将云瓷宁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这可一点儿都不像是小白瓷的作风,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喝个茶都能跷二郎腿,这伙儿到了别院倒是头正颈直地乖乖坐着,连喝茶都是一口一口地抿,不像晏佑说的“饮牛饮骡”了,实在是打心眼儿里想给未来婆婆留个好印象。 只可惜云瓷宁不知道,在屏风后头站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未来婆婆。 凤珏指了指外头道:“我瞧花花和虎子该回来了,出门看看。” “我跟你一块儿去!”云瓷宁想都未曾想,连忙拽住了凤珏的衣袖道。 凤珏却转过身来低声道:“小白瓷,我就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你去同我娘聊聊天嘛。” 云瓷宁心中一惊,却又不敢太大声,掐了凤珏一下,“臭黄鸡,你敢坑我!” “白女侠,我哪敢呀!”嘴上说着不敢,却早已抱着头窜出了大厅,云瓷宁本想追上那只臭黄鸡,却早已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手心里冒着汗,怎么擦都擦不净。 机械地转过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喊了声:“娘……” 王嫂一个没站稳,差些摔着,主子叫她娘她就已经承受不起了,这……王妃娘娘也叫娘,她是不是得折寿啊? 反应迅速的云瓷宁一个健步上前扶住了王嫂,带着她坐在了座位上头,连忙改口:“您瞧我,我是太紧张所以说错话了,嗯……伯母。”胸腔之中的心差些从嗓子里跳出来,云瓷宁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怎么关键时刻喊错了呢! 这还没成婚呢就喊人家娘,别人肯定会觉得自己太过轻浮! 思及此,原本天不怕地不怕的云瓷宁紧紧地闭着双眼,生怕惹得未来婆婆不快,悄悄转头看了身旁的王嫂一眼,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这和电视剧里放的婆媳撕逼不一样啊? 难道好婆婆还真被她给遇上了? 既然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云瓷宁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和前辈谈天嘛,她最在行了,想起上次和侯爷夫人谈话的经历,云瓷宁觉得得先找共同话题。 先前小黄鸡不是说他娘喜欢喝茶?想到此处,云瓷宁连忙将面前还未用过的茶盏递给了王嫂。 未来王妃娘娘替自己端茶呀!王嫂忙哆哆嗦嗦地接过了,又是一番受宠若惊的表情,害的云瓷宁以为她是年纪大了,所以接茶盏时才会手抖。 共同话题,小黄鸡根本没和自己说他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云瓷宁又不敢瞎说,这可怎么找共同话题?忽而灵光一闪,对呀,她们之间最大的共同话题,不正是小黄鸡吗? 云瓷宁心中给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不由得佩服自己的聪明机智,忙旁敲侧击地向王嫂打听一些小黄鸡的事情。王嫂自少女时期一直陪伴在凤珏母妃身边,而后又成了凤珏的奶娘,对凤珏的事情自然是了如指掌。 见未来王妃娘娘想听,便笑眯眯地讲了起来。自小黄鸡穿着开裆裤学走路开始讲到他的加冠礼,除了有些地方为了隐藏凤珏的身份被王嫂模糊了一下之外,简直就是在念小黄鸡的自传一般。 “小七呀,他最善丹青了,许多人都夸他呢。”王嫂说起这个,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起身在大厅之中转了一圈儿,走在墙边道:“你瞧,这副春宴图便是他亲手画的。” “丹青?”云瓷宁起身扶着王嫂,心神一晃,好似想起了什么,为何她听到这两个字,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呢?顺着王嫂的手看去,墙上挂着一幅工笔画,两岸群山拔地而起,周遭种着不少竹子,潺潺细流自山中流去,几个文人敞开衣襟,放浪不羁,手中端着酒杯正在饮酒作诗。“果真是好画。” 王嫂点了点头,见云瓷宁也觉得好,便不由得话多了些,转头瞧了云瓷宁一眼,笑道:“对了,瞧我这记性,把最好玩儿的事都给忘了!” “什么事啊?”不会是小黄鸡小时候出糗的事情吧?她得好好听听,以后小黄鸡不听话了,就天天拿这件事情来嘲笑他! 王嫂笑着摇摇头,就着椅子坐下,“还能是什么事情,小时候跑出去玩,却被别人打了一顿,回来时呀,鼻青脸肿的……” “什……什么?”云瓷宁登时觉得自己的头被人打了一棍子一般,大脑一片空白,说话也哆哆嗦嗦起来,“被人……打了?” 那个打人的不会是她吧? 王嫂正预备继续说下去,却在喝茶时扭头正巧看见了躲在门外偷听的凤珏,正以最快的速度摇晃着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不要再说下去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可要圆过去已经十分难了,瞧着云瓷宁有些怔愣的表情,王嫂复又放下茶盏,硬着头皮接下去:“是……是啊,被人打了。” 外头的凤珏长叹口气,觉察到云瓷宁的眼神要往自己这边来,慌忙退后几步,躲在了草丛之中。 “那他,是在哪里被打的呀?是谁打的他?”云瓷宁明显能够感受到,自己握着茶盏的双手在颤抖,会丹青,小时候跑出去玩还被打了,小黄鸡,难道真的……这世上真有这般巧的事情? 186.总长不大,要金坷垃 “在……在……”王嫂拉长了音调,知晓这“食为天”三个字不能说出口,不由得转头向自家主子求助,扒在门框上的凤珏努力地朝着王嫂做出口型,奈何王嫂虽然不耳背,可眼睛瞧不清楚,这盯了门框半天,也没盯住个所以然来。 云瓷宁见她一直在瞧门外头,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便转头跟着她一起看,上一刻还扒在门框上头的凤珏连忙转了身子,又躲进了草丛中。 王嫂努力回想着凤珏的口型,只能回答道:“在……青楼!” “咳咳……”云瓷宁连着咳了好几声都未缓过神来,在青楼?!这臭黄鸡,反了天了他!“他还敢去青楼?!” “不不不……是这样的。”眼见着云瓷宁马上就要暴走,出去把凤珏给揍一顿,王嫂也算是急中生智,想起来了一件事,“是小七十四岁的时候,瞧见有人欺负青楼里头的一个小姑娘,这不,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当即便动了手了,被人家打的鼻青脸肿的。不能逞能偏要逞能,回来是我还说了他好一顿呢。” “哦,原来如此啊。”听到这个解释的云瓷宁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松口气的感觉,却又有些失落,失落什么?想不清楚。 站在外头的凤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十四岁的时候分明是把别人给打的鼻青脸肿,哪有被人打的?哎,虽然在对话中被人打了一回,总好过暴露身份吧。 越过这道坎,王嫂说话便更加小心了,尽量绕开具体的事情,将凤珏往死里夸,什么风流倜傥、才学兼备之类的好词,只要是好的全都加在凤珏的身上,总结起来只有一点——凤珏是个好男人。 这点云瓷宁到能理解,毕竟自家的孩子嘛,再丑再笨也是自己生的,哪有说自己孩子不好的。 王嫂说的不错,小黄鸡这个人呢,偷得了钱袋,下得了小河,摸得了大鱼,举得起重剑,进的了毒仙谷,出的了大石洞,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 两人旋即心照不宣地笑起来,云瓷宁又替王嫂添了壶茶,原本还有些陌生的二人迅速熟络了起来。 靠在门板上的凤珏舒了口气,弯起嘴角瞧了瞧湛蓝的天空,默默道:“母妃,若您今日还在,定然也会喜欢她的吧。” 深吸一口气,将眼眶中的泪水逼了回去,凤珏抬脚走出了府门。 * 芜苏的街道到了晌午依旧热闹,铺子搭建的小棚子遮住了阳光留下一丝阴凉,趁着这阴凉地儿,几个少年摆了副棋局在地上,小矮木凳在旁边一搁,便是一局棋,旁边围着不少观看的人,有老的也有小的。 春花知道虎子每日在哪里下棋,只远远地站着望,等他下完了,便迎上前去,也不问赢了还是输了,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回府去。 有时候虎子输的急了,便还要来,沉溺于黑子与白子交错的棋盘之中,不肯出来,春花在旁边一等便是好几个时辰,却从未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若是他过了晌午没用膳,春花也不吃,等下午去勾栏里头学会儿戏,小二会塞给她两个莲花饼,她吃一个,留给虎子一个。 凤珏找到春花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棵杨柳树下静静地望着对面围着一圈儿的人,一片阴影将自己包围,春花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凤叔叔,你怎么来了?” “虎子呢?”凤珏背着双手,顺着春花的眼神去瞧,下棋的地儿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就瞧不见虎子的影子。 春花努了努下巴,“就在那儿。” 话音未落,一方阴凉处忽而响起一串笑声,孩子还未至变声期,声音清脆响亮,喊道“我赢了!” 围在外头的几个人纷纷退后几步,让出了一个道,人群之中钻出来一个穿着麻黄短褂的小男孩儿,下身是黑色宽大的裤子,剃了个光头,只留下前头的那一小撮,手中还举着根簪子四处张望。 瞧见树下的春花还未来得及笑出声时,在看见凤珏后笑容便凝固住了,身后的几人还拉着他道:“再来,再来!” “不来了,我要回家用午膳!”虎子挣脱了几个少年的钳制,朝着凤珏和春花奔去,一双眼笑起来成了两道缝,虎子今年八岁,算不上胖,却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壮些,麦色的皮肤,一瞧便经常在外头跑,不肯在屋里呆上一会儿。 “花花妹妹,你看,我赢了!我把你的发簪赢回来了!嘿嘿。”虎子笑起来有些傻气,不似在棋盘上与人厮杀时的精明,笑嘻嘻地将手中的木制发簪递给了春花,春花接过了发簪小声道:“谢谢虎子哥哥。” “你还谢他呢。”凤珏拉起春花便要走,故意道:“不知道输了几盘,还要当花花的木簪子,男子汉大丈夫,便是输的当了裤子都不能当别人女孩子的东西。” “我……”虎子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挠着脑袋快步跟上两人,“我这不是赢回来了么……” “好胜心太强,在棋艺之上不会有太大的造诣的。”凤珏停下了脚步,转头蹲下身子定定地瞧着虎子。这孩子天生聪颖,且在棋艺上兴趣浓厚,就怕他将此当做了赌博,若是成了第二个仲永,便太令人惋惜了。 哪想虎子听见这话不仅没有失落,反倒是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瞧着凤珏,“那凤叔叔定然是深谙围棋之道了,请不吝赐教!” “嘿。”凤珏听他这般小大人的语气差些笑出声来,“还‘不吝赐教’,这话谁教你的呀?” “村口王爷爷,我看他们下棋下的久了,就也会说几句。”虎子也不扭捏,直接将真相给说了出来。 “不教。”凤珏十分果断的拒绝了虎子的提议,负手走在前头,“我跟你说啊虎子,府中来了位……姐姐,你好生收敛收敛你的性子。”本不想让他叫姐姐的,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称呼来,只能由着他们这般叫了。 哪想虎子根本就没听进去凤珏在说什么,在后头同春花窃窃私语起来。 187.无所不为,蚂蚁牙黑 凤珏带着虎子和春花回家时,丫鬟已经摆好了午膳,云瓷宁同王嫂聊得正开心,叫了几次吃饭都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停不下来,两人落座时还要坐在一块儿,若不是身份问题,王嫂差些便要认她为干女儿了。 被晾在一边的凤珏微叹口气,自己夹了菜放在碗中,虽然小白瓷不理自己有点无聊,但瞧她和王嫂聊得那般忘情,嘴角忍不住弯起一个弧度。自己是有多久,未曾瞧见这样的场面了? 在他的眼里,一家人就应当好生坐在桌上吃一顿饭,哪管什么身份高低,可他注定是不能体味到这种滋味了。 虎子下了半天的棋,肚子正饿,瞅准了盘里的鸡腿便抓,一边嚼着肉一边口齿不清道:“唔……真好吃。” 另一边的春花是个姑娘家,胆子又小,只夹了自己面前的菜吃,凤珏见状,便端起盘子将她够不着的菜拨了一些过去。 云瓷宁笑眯眯地摸摸虎子的脑袋,“你就是虎子呀?” “嗯嗯。”虎子正啃着鸡腿,想起凤珏交代他的话,连忙点了点头,两手沾满了油,索性在小短褂上擦了擦。一旁的王嫂实在看不过去,叫丫鬟拿了帕子过来替他擦手。“还要吃一个!” “好,再吃一个。”王嫂无奈地摇了摇头,分给了春花一个鸡腿,剩下的都放到了虎子的面前。原本啃鸡腿啃得正欢的虎子忽而眉头一皱,“嗳哟”一声,捂着嘴巴,将手中的鸡腿也放进了碗里。 “怎么了这是?”王嫂要起身去瞧,却在接收到凤珏的眼神暗示下后又坐了回去,“牙疼吧?这鸡腿你吃不了了,留给你白姐姐。” 说着,便不顾虎子那要杀人的眼神,直接将炸得酥脆的鸡腿拨进了云瓷宁的碗中,云瓷宁抽了抽嘴角,自己跟小孩子抢东西吃,这算什么? 虎子张口伸手摸了半天,一直喊疼,说牙齿在晃。 “凤叔叔,是不是有虫子跑进去了?它在吃虎子哥哥的牙!”春花难得声音大些,却因为腿短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能扒着桌子伸长了脑袋问凤珏。 凤珏挑眉不语,继续慢慢吃着碗中的菜,瞧见小姑娘快要哭的表情放下碗神秘兮兮道:“是啊,虎子吃饭前不洗手,有只大虫子跑进他嘴里了,以后他长大了呀,所有的牙都会被虫子给吃了,就吃不到好吃的鸡腿了。” “啊?”春花听见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大虫子吃自己的牙,听起来就觉得好可怕。 那颗牙还未完全掉下来,本是有些晃动的,却因为虎子啃鸡腿啃得太狠而掉落了一大半,连着根筋,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一口血便这样在口腔之中弥漫,血腥味染得他鸡腿也吃不下去了。 听凤珏说自己吃饭前没洗手,连忙抬起自己的双手道:“胡说!我明明有洗的很干净!” “那虫子为什么要吃你的牙?” “我……”虎子争不过凤珏,低了脑袋道:“可能……我的牙好吃。” 看戏的云瓷宁“噗嗤”笑出声来,“小黄鸡,你就不要吓他了。虎子是要换牙了,换了牙上槽牙埋在地里,下槽牙扔在房顶,就可以长得更快。” 垂头丧气的虎子忽而抬起脑袋,双眼放光,“白姐姐,你方才喊凤叔叔什么?” “小黄鸡呀。”云瓷宁一时未曾反应过来,自己从前一直都这样叫的,有什么不对吗? 话音刚落,虎子那双油乎乎的双手便拍在了凤珏的大腿上,张开血盆大口笑,笑的银涎差些流在凤珏的衣裳上头,凤珏嫌弃地朝一旁挪了挪,一手抬起虎子的大脑袋严肃道:“不许笑!” “是!小黄鸡叔叔!”虎子学着凤珏一本正经的模样,昂首挺胸,将双手放在两腿侧,站直了身子,皱着眉头大喊一声,惹得满桌人都在笑。 * “那个小棋盘,虎子特别喜欢,不然也不会笑的那般开心。”云瓷宁回想起虎子在瞧见棋盘时两眼发直的神情,一溜烟跑去洗手了,直到将双手洗的干干净净,才像接过神圣的法杖一般接过了云瓷宁手中的棋盘。“还有,簪花戴在花花身上特别漂亮!” 用完饭后,凤珏领着云瓷宁去看她自己的房间,说是领着,其实一直都是云瓷宁走在前头,听着云瓷宁在前头滔滔不绝地讲,凤珏无聊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 小白瓷来这里买了那么多礼物,有王嫂的,有虎子的,有春花的,连丫鬟们都有,想到这里,凤珏心里头有些许不开心,道:“小白瓷,你还忘了一份礼物。” “有吗?”果真,凤珏一提这个,走在前头的云瓷宁立即转过身来,掰着指头数,数了两遍确定自己没有漏掉礼物后,又开口问道:“漏掉谁的了?” 凤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呀!” “你?你要什么礼物?”云瓷宁听他这么说,不由得觉得好笑,怪不得吃完饭后一直都摆着副臭脸,还以为自己哪里招惹他了呢,“买的一斤茶分你半斤吧。”说罢,转身便走。 “这么随便?”凤珏不干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伸出双手环住云瓷宁的腰,将走在前头的云瓷宁吓了一跳,微微侧头,站在一旁浇花的两个丫鬟纷纷红着脸低下了头。 身子瞬间僵住的云瓷宁将双手覆在凤珏的手上,企图挣脱他的禁锢,低声道:“小黄鸡,别闹,旁边有丫鬟看着呢。” “谁敢看!”凤珏歪了歪头,故意提高了音调,此话一出,两个浇花的丫鬟头低的更狠了,提着水桶便跑。 “喂,你们……”一句话未说罢,却不知怎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原本还站在走廊中央的云瓷宁只觉自己的身子被凤珏带动,迅速后转,靠在了墙上,原本就在身高上占了优势的凤珏一手撑住墙壁,低头瞧着被困于一隅的云瓷宁,勾起嘴角。 眼见着那张妖孽般的脸越靠越近,凤珏却直接将整个脑袋靠在了云瓷宁的肩上,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药草香,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风:“小白瓷,我们成亲吧。” 188.智计百出,一起看书 "你说过考上状元了再娶我呀,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后悔!"云瓷宁趁着凤珏不注意,偷偷贴着墙滑了下去,一溜烟从凤珏的胳膊下钻了出去。 见她又拿这个理由来拒绝自己,凤珏不由得有些无奈,“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你看!”云瓷宁连忙接话,生怕凤珏找出什么破绽来,“你又在狡辩吧!” 说罢,便转身顺着长长的走廊越跑越远,站在原地的凤珏看起来有些颓废,他不知道为何一提到成亲,小白瓷便变得有些逃避,是她不喜欢自己?倒也不像是这样,可为什么,不肯答应呢? 躲在柱子后头的云瓷宁瞧见凤珏晃荡的身影,他低着头坐在回廊旁的美人靠上,坐了许久,也没有叫丫鬟,只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云瓷宁扶在柱子上的手指敲了敲,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对成亲这件事情带着几分恐惧的心理,她觉得两人维持着现在的关系挺好,可真要是这样,会不会对小黄鸡太不公平了些? 正因为这件事,凤珏再次跟上来时,两人之间话也少了些,云瓷宁正犹豫着开口时,凤珏却先一步打开了房间的门,“小白瓷,你就住这个房间吧。” 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从前的心情,没有再对云瓷宁做出其他什么动作,云瓷宁见他要走,咬了咬牙,暗地里骂自己没用,鼓起勇气道:“小黄鸡,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是个骗子,你还会喜欢我么?” 她算是想清楚自己为什么犹豫了,因为自己身上还带着婚姻啊!她若是嫁给了小黄鸡,那……京城里的七殿下怎么打发?而且还是皇上赐的婚,想悔都不好悔。 预备离开的凤珏脚步一顿,原本还有些颓废的心情豁然开朗,转过身微弯嘴角道:“这个我早便发现了,你觉得这些日子我对你的喜欢变了么?” “你发现了?!你发现我……”差些自个儿招供的云瓷宁连忙捂住了嘴巴,瞳孔放大好几倍,将凤珏拉到了座椅上,低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我发现你是个大骗子。”凤珏一副义愤填膺地样子,将“骗子”二字说的格外清晰,听的云瓷宁是心惊胆颤,就在她做好准备要同凤珏坦白自己的身份时,凤珏又继续道:“你骗走了我的心。” “去你的!”云瓷宁毫不客气地转头将榻上的靠背扔向了凤珏,“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却忍不住扒在门框上傻笑了半天。 翌日一早,云瓷宁方打开房门便瞧见了顶着一双熊猫眼的凤珏,见着自己还在不住地打着呵欠,朝她招了招手道:“早啊,小白瓷。” “哇!”云瓷宁像是看怪物一样围着凤珏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他半晌,“小黄鸡,你眼睛怎么了?被人打了?” 原本带着三分笑的桃花眼现在看上去十分无神,眼睛下头还留着两片青影,凤珏又打了个哈欠,挤出几滴泪来,“昨晚看书看的。” “看书?”云瓷宁以为凤珏是在复习,要考乡试。这不,八月份了,秀才们都在准备乡试,整日里呆在屋子中摇头晃脑地读经看书,足不出户。原本云瓷宁是真以为凤珏要放弃今年的乡试的,没想到她昨天一提考状元才能娶她的事情,凤珏便这么积极地去看书了。 不过高兴之余还是有些心疼,进屋子打了盆水将手巾浸湿,踮起脚替凤珏敷了敷眼睛,冰凉的清水触碰到略有些干燥的皮肤,凤珏瞬间清醒了过来。 “看书也不要看得太晚,会看坏眼睛的。”云瓷宁将他脸上的手巾取了下来,又蘸了些水,再次敷了上去。凤珏倒也听话,暗自弯了条腿将身量放低,好让云瓷宁够得着,而后便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 听闻云瓷宁的提醒,凤珏忙不迭点了点头,又怕将脸上的手巾给甩掉,只动了动下巴,“那赶明儿我看书的时候你也去,好提醒我。” “睡觉还让人提醒,当自己是三岁小孩儿啊?”云瓷宁用取下的手巾在凤珏的脸上轻轻拍了下,“好了,去吃饭。” “你不陪我那我只好蜡烛什么时候燃罢,我什么时候睡了。”凤珏纠缠不休,硬是要拉着云瓷宁的手继续探讨要不要一起去书房看书的问题。 现代有灯的情况下都会弄成近视眼,古代只有蜡烛还得了?凤珏自己不心疼自己的眼睛,云瓷宁可心疼的紧,拗不过他那性子,只好道:“好吧好吧,不过我不陪你看书,我啥时候困了就啥时候睡。” “好好好。”凤珏瞧着云瓷宁蹦蹦跳跳的身影,不禁阴测测笑了一声。 凤珏的书房每日会有固定的丫鬟去收拾整理,只因他从前一天会看许多本书,这人却有个坏习惯,就是不喜欢收拾。 反正欲成大事不拘小节嘛,文人看书不收拾这点其实还算不上是坏习惯,传出去也不会有什么人说:“哎呀,你这个人真邋遢。” 想魏晋时期文人还以身上长虱子为荣,为此可以许多天不洗澡,比起他们,凤珏至少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按照从前的规矩进了书房,那丫鬟也不乱翻,径直走向书桌,原本摆放整齐的书翻得凌乱,书页上还用朱笔做了不少记号。整理书桌的丫鬟都是识字的,但也不会乱瞧自家主子看的是什么内容,准备几张小纸条,夹在书页之间,再将书本合上,按照书名摆回书架之中,下次再看便好找些。 《论语》、《十三经注疏》、《山海经》,丫鬟一本一本的摆回书架之中,正欲离开书房,却瞧见几张白花花的宣纸之下,露出一本书的一角。这本书明显比其他的几本要薄上许多,书页的角被翻得卷了起来,丫鬟直接将那本书给抽了出来,即便是再训练有素,在瞧见书名时,一张面瘫脸仍旧出现一瞬间的龟裂。她发现了什么?主子居然……看这种书? 只见暗蓝色的书皮上头,写着三个大字——《素女经》。 189.雪中送炭,火中送水 叶晔之所以要同北萝回一趟玉灵山,是因为一味药,这味药。是在不老药中的解药药方中曾经记载过的。毒仙谷和玉灵山都种的有,只是玉灵山更近些,北萝说什么都想过去找,却未曾对叶晔说明原因,一问起来便支支吾吾的,要么便是变作呱唧朝着叶晔撒娇,弄得他也没法。 拿到药草的北萝总算是开心了些,将药草捣碎晒干装进了贴身的荷包之中,两人决定去芜苏同云瓷宁、凤珏二人碰面。 为了避免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寻找,叶晔先打发自己的白鹤去探路,两人在后头慢慢的走,路过云扬城门之时,尽管已经夕阳西下、晚霞爬上天空,却仍旧挡不住小贩们进城的身影,推着独轮车的、挎着菜篮子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为了避免有不怀好意之人混进京城,城门外安排了相应的士兵对进城之人进行检查,一个中年男人正推着独轮车晃晃悠悠地朝着这边走来,独轮车上装满了普通的稻草,看上去就像是给马喂的草料一般,没有什么异常。 “唰——”那人还未走近城门,两个士兵的长枪便碰撞在一块儿,形成一个“x”状,挡住了中年男人的去路,“站住,干什么的?” 中年男人扯下头上裹着的头巾,擦了擦汗,国字脸,朝天鼻,看上去倒十分憨厚,弯腰赔笑道:“回军爷的话,就是普通的稻草。” 叶晔和北萝两人走的累了,便坐在城门外不远的茶铺旁喝了杯茶,老板瞧见北萝的装束奇异,不由得多瞄了几眼,当他的眼神第三次转过来时,北萝早已“唰”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双刀。 不似匕首,这两把刀弯作弧形,刀柄之上镶刻这两颗红色的猫眼宝石,如同大型的飞镖,加上她头上戴的兜帽,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善茬,吓得老板哆哆嗦嗦后退好几步。 叶晔见状,连忙按下了北萝抬起的双手,“不得无礼。” “他们老看我!”北萝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自己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处在人堆里,的确有些扎眼。 “那是你好看。”叶晔端起桌上的茶杯,眼神却不由得移向了不远处的城门,两个士兵似乎不太相信那个中年男人的话,正举着长枪要好生检查检查,“那还有更好看的。” 叶晔抬了抬下巴,示意北萝瞧城门那边。北萝以为他是在说城门旁有美女,不由得顺着叶晔的眼光看去,却只瞧见三个大老爷们。 被吓跑的老板躲在放茶的木架子后头,和自己的伙计窃窃私语,“完了完了,大食人又来了!” 小伙计年龄还小,不知道从前大事同凤昭国打过仗的事情,安慰地拍了拍自家老板的肩膀道:“芜苏那边天天都有大食人呢,怕什么?” “嗨,你小子,不知道居安思危,在这样下去,怕又得打起来了。”老板说着,便开始念叨起从前凤昭国同大食大战的事情。 这些话却一字不落的被叶晔和北萝两人听去了。 城门那头,眼见着士兵手中的长枪便要刺入独轮车上的稻草,一道声音却适时响了起来,“这都是在做什么?” 两个士兵习惯性地回头一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京城之中的四殿下,忙抱拳行礼,“属下参见四殿下。” 凤允瞧见那车稻草眼中闪过一道光,旋即转过头去,盯着那两个守门的士兵,轻笑一声道:“不必多礼,各位看守城门,辛苦了。本王今日特奉陛下之命,给各位送些水来。” 炎炎夏日,骄阳似火,尽管已是黄昏,可心中的那抹燥热却仍旧未曾退去,这个时刻竟然有人来送水,还是四殿下,这让他们如何不高兴?此刻纵然心中因看守城门有再多的不快,也都烟消云散了。 凤允果真是个懂得收买人心的人。想让一个人忠心耿耿地跟随你,不要做锦上添花,而要做雪中送炭。 这不,凤允火中送水来了。 微抬右臂,凤允道:“你们也起来吧,去喝些水。” “是!”两个士兵头上还带着头盔,早已被阳光烤的炙热,额上的汗水如同瀑布般顺着鬓发留在脖颈之中,听见有水喝,不由得动了动喉结,可旋即便反应过来,他俩可是守城的啊,怎么能擅自离开岗位呢?“可殿下,我们……” 凤允似是看出了他们的难处,尽量将自己的表情做到最自然,一副礼贤下士心疼下属的模样,毫不在意道:“不过是喝口水的功夫,还能放进去什么坏人不成?本王站在这里,替你们守着!” “四殿下,使不得,使不得!”让四殿下替他们守城门,这算什么? “嗳,你别说,那个王爷,还挺爱民的嘛。”北萝喝罢了杯中的茶水,一边瞧着城门那旁的情况,一边又替自己斟满了茶水,说出了自己对凤允的评价。 “呵。”叶晔冷笑一声,像是一眼看穿了凤允的真实目的一般,没有接话。 “殿下想为我大昭做些贡献,却苦于无地可施,只能给各位送来些清水,各位还是莫要再推辞了。”凤允身后的刘空开口,两个士兵又客气了一番,这才放心去喝了水。 凤允微微侧了侧头,示意那个推着独轮车的人快些走,茶铺之中的叶晔见状,直接将手中的白瓷茶碗掷了出去,瓷片触碰到城墙如同以卵击石一般发出刺耳的声音,顿时四分五裂,听到动静的两个小兵连忙放下手中的碗,一路小跑又到了城门前,对着中年人的背影吼道:“哎哎哎!就是你,还没检查呢!就想跑!” 见那人离开的时候鬼鬼祟祟的,这车中定然装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小兵话音未落,凤允脸上的表情早已转换了好几次,勉强扯起嘴角跟在小兵的后头,“两位真是太尽职了。” 语调已冷了几分,只是那两个愣头愣脑的小兵还未听出这其中的意思,傻乎乎地以为凤允是在夸他们,挠了挠头道:“殿下过奖,为了云扬城的安全,必须严格检查。” “哼。”凤允觉得这两个家伙太不上道,从鼻子中哼了一声,径直走到独轮车旁,转了一圈,手触碰到上头的稻草,道:“依本王瞧,这里头不过是装了一些普普通通的稻草罢了,有什么好检查的?既然你们觉得其中有鬼,不如本王亲自检查一番,如何?” 190.改过自新,我是良民 “这……”两个小兵对视一眼,犹豫不决。 手掌翻动稻草之时,一只小小的蜘蛛爬过枯黄的稻草,一个计策忽然涌上心头,凤允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自己的手指却愈发靠近那只小蜘蛛,如同针刺般的疼痛立即在指尖弥漫,青色的液体注入凤允的手中,原本他以为不过是一只蜘蛛,没什么大碍。 却不想,自己的手竟开始麻痹起来,本想装装样子的凤允此刻竟然真的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直挺挺向后倒去。 “殿下!殿下!”刘空也未反应过来,以为这是凤允的一个计谋,慌忙招了身后的侍卫道:“都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殿下受伤了吗!快叫太医!叫太医!”一时间,宁静的城门登时慌乱了起来,两个小兵也乱了阵脚,四殿下在他们管辖的地方出了事,该不会……该不会迁怒到他们身上吧? “还有你!”刘空扯着嗓子对着那个推着独轮车的中年人大喊一通,“把他给我抓起来关至四王府!殿下若是有什么不测,拿你是问!” “军爷,军爷……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啊!”中年人被凤允的侍卫推搡开来,推着的独轮车自然也被其他侍卫给推走了,被挟制住的中年人口中一遍又一遍喊着冤枉,最终还是被拖回了四王府。 一个小兵本想追上去,却被自己的伙伴给拉住了,摇了摇头:“咱们还是少管些闲事吧。”这家伙被四殿下带走了正好,有了个替罪羊,自己不用遭罪,还管他干吗? 茶铺之中的北萝见状,“嘭”的一声将自己的双刀拍在了桌上,惊的叶晔将茶杯之中的茶水尽数泼了出来,“你怎么一惊一乍的啊?” “太过分了!”那蜘蛛又不是推车的中年人养的,凭什么被咬了要抓老百姓啊?北萝实在是看不下去,想起身同他们打一架,叶晔瞧见她那没脑子的性子连忙把她给拉了回来,“走走走,我们继续赶路吧。” “道长哥哥,遇见这种事情,你难道不气愤吗?”北萝回过头来,义愤填膺地问他。 “气愤啊,气死了。”叶晔面色不变,机械般地蹦出几个字。 气愤个屁,她一点儿都没瞧出来,“哦,你肯定是怕打不过那些侍卫!” “笑话,我叶晔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别人怕我还差不多。” “那你为什么不去打他们?” “很多事情不是你面上看到的那样,懂不懂?”这小傻子,还真以为那推车的中年人是无辜的呢,笑死个人了,要是没有自己在她身边,怕是连半章都活不下去吧? 北萝瞧见叶晔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了,连忙小跑两步跟了上去,收起了双刀,眨眨眼道:“那是什么样?” “用心看。”那中年男人的头巾明显比一般的百姓带的要干净的多,如果他一直用头巾擦汗,根本就不会这般干净。很明显这人的身份是假的。 “用心?”北萝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已经关闭了的城门,仍旧不明白叶晔说的是什么意思,忽而想起来在茶铺老板说的话,“道士哥哥,大食是哪里啊?” “嗳?你竟然不知道?”走在前头的叶晔一脸懵逼地回过头,看了并未穿鞋却只在脚上绑着布条的北萝一眼,正因为如此,她走几步便被地上的石头磨得脚疼,速度便比叶晔慢了许多。皱了皱眉,“怎么不穿鞋?” “嗯?”正走的踉踉跄跄的北萝没想到叶晔突然问了一个别的问题,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直接朝着叶晔扑了过去,叶晔二话没说,将她横抱起来,“前几天在玉灵山没那么多硬石头倒没发现这个问题,先去买双鞋穿吧。” 北萝分明就是一身大食人的装束,方才却问自己大食在哪儿,又找自己要不老解药中的一味药草,这几件事情合起来怎么想怎么奇怪。 被拦腰抱起的北萝本能地环住了叶晔的脖子,脸颊早已爬满了红霞,低下头偷偷笑了笑,还未等那笑意漾至梨涡,叶晔却十分煞风景道:“你……手松点儿,我要被你勒死了。” “哼!”听到这句话的北萝反倒不像是先前那般害臊了,恶作剧似的搂的越发紧了些,将自己的脸贴近了叶晔道:“对呀对呀,我在剑里呆了这么久,以前的事情都忘了。” 过往的路人只当是叶晔抱着自己的妹妹,反正北萝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模样,根本就没人往歪处想。 “都忘了,那你还记得吃喝拉撒睡呢。”叶晔加快了步子,心中暗道:得快点找个鞋店才是。 * 凤允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榻上,慌忙起身,朝着外头喊了几声,守在外面的刘空立即推门进来了,“殿下身子可还好?” “没事。”虽说没事,可凤允仍旧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心道那只小蜘蛛可真够毒的。揉了揉太阳穴,抬眼问道:“东西可运进城了?” 刘空抬头之时,瞧见凤允眼中闪过一丝青芒,愣神间那青色却又消失不见,正欲开口,凤允却早已不耐烦又问了句:“本王问你话,东西可安全运进城了?” “呃……回殿下,一切妥当,殿下放心。”刘空只当是自己方才瞧错了,却不想凤允的脾气竟然变得这般暴躁,可能是他今日被蜘蛛咬了心情不好,所以也未曾放在心上。 “那就好。”得知东西已经进城,凤允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语气也不由得柔和许多,“交代你信任的人,把东西给放好了,一旦暴露,整个王府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是。”刘空得了令,忙退出房门去安排了,退后之时差些撞上一人,回头一瞧,一个身着朱红轻纱的女子手中正端着果盘,身姿曼妙,如水蛇般的腰教人垂涎欲滴,即便刘空再是好色,这人他也惹不得。 此女子正是不久之前凤允才收进房中的一个小妾,因着她额上时常贴有红色的莲状花钿,便得了个混名儿红莲,这几日很是得宠,直叫那些个侧夫人们恨得牙痒痒的,却又在盛宠之中,对她做不得什么。 “红莲夫人……”刘空扯起一抹笑,慌忙退了下去,听闻这位虽生的美若天仙,手段却一点儿都不软,这不,一个出身不低的侧夫人都被她给斗了下去,可见其心之狠毒。 191.仇满天下,我就吃瓜 红莲倒也没有多看他,轻轻点了点头便进了房门,瞧见凤允正坐在榻上揉着太阳穴,轻手轻脚进去将果盘放在小案上,荷叶纹的果盘之中,盛着几块儿寒瓜,红色的瓜瓤旁淌出了不少汁水,最下头用冰块镇着,能够让寒瓜更加可口冰凉。 “听闻殿下身体抱恙,奴婢心里可着急的紧。”红莲像往常一样坐在凤允的身旁,拈起一块寒瓜递到凤允的嘴旁,“殿下,这是西域进贡的寒瓜,您尝尝。” “西域进贡的?”怨不得叫寒瓜,入口之时香甜溢满口腔,唇舌被冰凉的汁水包围,燥热被迅速压了下去。凤允的眸子闪了闪,忽而伸出右手捏住了红莲的下颚,红莲只当他是在同自己开玩笑,脸上的笑意又放大了几分。 可凤允的下一句话,简直像将她扔进了冰窖一般寒冷,“西域进贡的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陛下……是陛下赏赐给殿下的,殿下您忘了?”下颚上的力度越来越大,捏的红莲生疼,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颗心在胸腔之中扑通扑通地迅速跳动着。 “哦?”如若此时刘空在此,他敢肯定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不是看错了,凤允的眼中,那抹青芒又一刹那闪过,正常的眸子沾染了不少戾气,原本捏着下颚的手缓缓下移,直至红莲白皙的脖颈之上,收紧,再收紧,“就算是父皇赏赐的,也轮不到你来动吧?” 王府之中的内务都是由正妃管辖,而凤允,至今都还没有正妃。红莲仗着自己得宠,便自作主张地将寒瓜拿出来吃了,却不想凤允今日竟然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他前几天要办的一个重要的事情没办成? 思及此,红莲连忙认错,她可不想惹凤允生气,若是惹急了他,自己在王府中的地位岂不是没了?后院的那些个人们还不知要怎么贬低自己。 被掐住脖子的红莲断断续续道:“奴婢……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也是在为殿下着想……”眼泛泪光,只求能引来凤允的一丝怜惜。 可谁知,凤允瞧见她这般样子,内心深处竟生出几分异样的快感,忽而便失去了理智,手上的力道越发大了起来,一手变作两手,掐的红莲一张脸憋得通红,喘不过气来。 “殿下,殿下……不!”妖娆的脸上此时剩下的只有惊恐,凤允却像个在挑逗猎物的狮子一般,猎物越是惊恐,他心中越是舒服,一个声音在心中叫嚣着:“杀了她!” 顺手抄起小案上的水果刀,狠狠朝着她的心口刺去,血色四溅,一声尖叫自凤允房中传出,外头守门的丫鬟却没有一个敢推门进去,说不定殿下有什么特殊爱好呢,还是不要打扰为好。 前一刻还活生生的红莲此刻正双目无神地倒在床榻之上,汩汩鲜血自胸口不断淌出,拿着刀的凤允瞧着眼前的一片血红怔愣半晌,舔了舔嘴唇,朝着鲜血而去。 “啊——”下人们正奇怪凤允为何还不传膳时,房中却传来他的一声尖叫,侍卫以为是凤允出了什么事情,纷纷提着长枪闯入了凤允的房门。 重重纱幔之后,一个身影晃晃悠悠地正朝着众人走来,原本用小银冠束起的发髻此刻十分散乱,长枪挑起面前那一层纱幔,前头的两个侍卫吓了一跳,凤允哪里还有一点亲王的样子?披头跣足,双手上全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凤允转身,惊恐地指向自己的床榻,上头的红莲衣衫不整,被匕首开膛破肚,一颗心被完整的挖了出来,凤允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什么,那不是他最宠的一个小妾吗?怎么会这样死在自己的床上? “殿……殿下……”饶是训练有素的侍卫见到了这般场面,也着实吃了一惊,四殿下,该不会是疯了吧?想到这一层,不由得纷纷后退几步,长枪指向是凤允,是他们的主子。 凤允看见这般状况,一挥袖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推搡在地面,破口大骂:“混账东西!敢把长枪对着本王!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给我拉出去杖毙!” “殿下……殿下饶命!” 今晚的四王府,注定不会平静。 相比混乱的四王府,芜苏的夜晚却十分宁静,云瓷宁和凤珏搬了两张躺椅支在小院儿里头,手中拿着团扇卧在躺椅之中看星星。 葡萄架下好乘凉,就是有个缺点——蚊子太多。于是云瓷宁手中的扇子便越扇越快,被咬的烦了,直接从躺椅上跳下来,趿拉着鞋和虎子春花一块儿去玩了。 丫鬟们一人怀中抱着个寒瓜从门口走了进来,见着凤珏不能行礼,只屈了屈膝略微表示,凤珏也没在这上头为难她们,他一向都不太注重表面形式。 正弯腰看虎子自个儿破棋局的云瓷宁听到动静转头去瞧,丫鬟手中抱着的寒瓜又大又圆,绿色的表皮之上带有黑色的纹路,云瓷宁惊讶地跑过去敲了敲,清脆的声响立即在小院儿中响起。 “西瓜!”云瓷宁看着丫鬟们离开的背影,有些兴奋,这天儿吃西瓜正好解渴。 “什么西瓜?是寒瓜。”凤珏依旧躺在摇椅之中,眯着眼,看起来十分舒爽。每年八月皇帝陛下都会将西域进贡的这种水果分于各个皇子、亲王一些,凤昭国的人叫它寒瓜,因着在夏日吃能解暑,每人能分到寒瓜不多,不过四个。这不,凤珏前几日托修能找人把瓜给带了过来,剩下两个留给了文茵。 “寒瓜?”云瓷宁挠了挠头,没想到古代水果名和现代这么多不同,连西瓜都有别名。想想也是,要不是从西域传来的,为啥要叫“西瓜”呢? 管他的,只要有吃的就行,纠结叫什么作甚呢?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进庖厨的两个丫鬟便将两个圆滚滚的寒瓜切成了片,用果盘盛着端到了凤珏和云瓷宁面前。 在躺椅上瘫了半天的凤珏总算肯起身了,朝着虎子和春花招了招手道:“来,吃瓜了。” 又转头问了丫鬟一句:“给老夫人送些过去了么?” “回主子,老夫人已经睡下了,还有三块寒瓜在冰水里头镇着,明儿老夫人便能吃。”王嫂向来睡得早,不像云瓷宁和凤珏两个年轻人有精力熬夜。 听了丫鬟的汇报,凤珏点了点头,这才开吃。 192.大错特错,休要浮说 其实云瓷宁喜欢一个西瓜切两半,然后拿着勺挖,不过没有说出口,就怕把他们给吓着了。 她想起小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吃瓜的情景,那时候才不会和现在一样,有人伺候着把西瓜切得整整齐齐,老师几刀下去圆滚滚的瓜便成了好几份,大小不一,一群孩子便冲上去哄抢。 云瓷宁每次都被他们堵在后头进不去,而老师总是会笑眯眯地朝她招招手,将藏在身后的一块西瓜递给她。 地上便放着个铁盆子,打磨的光亮,小朋友们围着一圈儿,吃一口瓜准确地剔出其中的西瓜子,然后比谁吐的准,“啪嗒啪嗒”一颗颗黑色的西瓜子准确地落在铁盆之中,谁要是偷偷吞下了一颗西瓜子,别的小朋友便会指着他说:“老师说了,西瓜子到肚子里会发芽,长出很多很多西瓜!” 可惜呀……可惜。 正咬着西瓜的云瓷宁叹了口气,吃的爽快的凤珏莫名其妙地瞧了她一眼,这个小白瓷,怎么吃个瓜还能吃出伤春悲秋的感觉来? 吃完一块瓜的云瓷宁将皮扔在了面前的铁盆之中,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像凤珏一样躺在了摇椅之中瘫着。 “怎么了?晚饭吃撑了,现在吃不下去?”凤珏挑了挑眉,这不像是小白瓷的风格啊,有好吃的东西才吃一块儿。 平日里饭量较小的春花倒是吃了第二块,香甜果汁的诱惑任谁也抵挡不住,虎子便更不用说了,吭哧吭哧啃完一块之后眼神立即锁定了凤珏果盘之中的西瓜。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云瓷宁闭着眼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想要将耳边的蚊子赶走,一团小小的荧光却不知何时停在了扇沿之上,睁开眼的云瓷宁忽而愣住,举着团扇的手动也不敢动,生怕将扇沿上的小东西给吓跑了。 渐渐的,小团荧光越聚越多,围着小院儿低低的飞着,将昏暗的院子照亮,云瓷宁不禁从躺椅上起身,在院中转来转去,她从来都未见过这么多萤火虫。 小说里头用过的这种套路可多了,男主为了讨女主换心去捉萤火虫呀,或是带着她去一个有很多萤火虫的地方,立马俘获女主的芳心。云瓷宁从前还一直觉得女主傻乎乎的,几只萤火虫便把她给收买了。 可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萤火充斥着的世界,原来是这么美丽。 团团荧光映照着天空中的星子,在空中漂浮,云瓷宁就这样站在院中,怎么看也看不够。 “流萤飘过檐下镂窗, 有蛙声点缀那池塘, 溪光和城墙,被细细吟唱, 回忆在悄悄发痒, 星子铺满一张竹床, 羽扇摇落满院书香, 束起了长发,神儿朗朗……” 欢快的歌声在小院儿中响起,云瓷宁今天穿的是一身浅色衣裳,萤火虫停在她周围之时,将外头罩着的梨花白色的轻纱照亮,显得格外梦幻,月光之下的她愈发柔和,一唱一跳,院儿中的凤珏早已沉醉在她的歌声之中,连西瓜也忘了吃。 一旁的春花听见云瓷宁唱歌,便忍不住唱几句戏来应和——“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 么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 结的什么籽磨得什么粉? 做的什么粑此花儿叫做 呀得儿呀得儿喂呀……” …… * 翌日一早最先起来的是王嫂,虎子一大清早便像往常一样跑去外头同别人下棋了,昨晚吃的西瓜太多,夜起了几次都是为了上厕所。原本凤珏说好了要同云瓷宁一块儿去书房看书,却没想到云瓷宁唱完歌便觉得累了,自个儿回房去睡下了。 反正小白瓷已经被自己拐来别院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正午之时,凤珏一眼便瞧见了屋檐上停着的白鹤,思量着叶晔和北萝他们要到了,随手扔给了白鹤一条小鱼,那鹤便展翅飞走,回去给叶晔报信儿去了。 今儿春花没出去听戏,听说是勾栏的那个旦角儿嗓子坏了,要休息一段时间,唱不了了。旦角儿今年年纪不小了,春花跑了那么多勾栏,觉得她唱的最好听,只可惜没收个徒弟将这戏传下去。 原本要春花去等才回来的虎子竟然提早推开了房门,两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进来时不管丫鬟说什么也不理,只迅速朝着里屋里头跑。 和王嫂一起喂鱼的春花一眼便瞧见了跑来的虎子,半道上拦住他问:“虎子哥哥,你今天没去下棋吗?” 虎子只捂着嘴摇了摇头,不说话。 王嫂回头瞧他一直捂着嘴,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走了几步到虎子身旁,“怎么了,虎子?被人欺负了?”王嫂将虎子捂着嘴巴的手从嘴上拿下来,却没瞧见什么异常。 “他呀,准是和别人下棋又输了。”凤珏瞧着白鹤飞走,转头走向虎子那边,使了个小小的激将法,让他自己把真相说出来。 果不其然,姜还是老的辣,虎子一听凤珏说他下棋输了,立马便着急道:“才不素……唔。”等开口说话之后,虎子才反应过来,忙又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可眼尖的凤珏早已经瞧清楚了,怪不得虎子不愿意张嘴说话,原来是掉了一颗门牙,原本长着牙的那处黑乎乎的,说话也说不清楚。 “虎子哥哥,你的牙被大虫子吃光了!”春花突然想起凤珏前些日子说的虫子吃牙的事情,今天看见虎子没了一颗门牙,顿时惊呼。 “浮说!”虎子还想辩解,奈何自己一说话嘴就漏气,索性不和他们争辩了,径直跑进了自己的房中。 云瓷宁瞧着一旁还在嘲笑虎子的凤珏,觉得小黄鸡越来越幼稚了,小孩儿换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跟着笑什么?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问问娘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凤珏仍旧憋不住笑意,指了指王嫂。这些天的相处之中,王嫂也习惯了凤珏喊自己娘,就是回想起来有些别扭,但好歹没露馅,见凤珏说起虎子,便也忍着笑讲道:“虎子今儿没去下棋,跟着一群孩子们去踩什么石块儿,山涧之中水流打湿的石块儿又滑,他一踩空便摔了下去,这不,把门牙给磕掉了,这会儿正羞着呢,你们还笑他。” 好在只是摔掉了一颗牙,要是摔破了脑袋便不好了,这事想起来还有些后怕,王嫂决定今后好生看着虎子,不让他再乱跑了。 “没事,说不定摔掉了长得更好呢。”了解真相的云瓷宁也止不住笑,摸了摸春花的脑袋。 193.一举两得,厉害死了 因着虎子门牙被磕掉了,怕其他的小孩儿们嘲笑他,这几日一直躲在屋里头没敢出门,任谁在门外头喊都不出声。 这不,午膳方用完又有个孩子来找虎子去下棋,这孩子年纪比虎子大些,唤作小六九,六月初九生的。应当有十岁,瘦瘦高高的,看上去十分机灵,瞧见凤珏和云瓷宁坐在树下乘凉学着大人的模样行了个礼,惹得两人止不住笑,云瓷宁想着买的糖豆还没吃完,就分给了他一罐。 小六九拿到糖豆也不扭捏,开门见山便问道:“虎子在呢么,我们找他去杀一盘。” “他呀,输怕了,不敢去下了。”见凤珏又在开虎子的玩笑,云瓷宁直接往他嘴里倒了几颗糖豆,甜的凤珏直呲牙,云瓷宁这才接话道:“虎子生病了,这几天怕是不能陪你们去下棋了。” “病了?”小六九听见伙伴生病了,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虽说平日里他们在一块儿玩闹时,少不了一些小摩擦,但小孩子间,一般不会轻易结什么仇,第二日便忘了。 故而小六九听见虎子病了还是有些担心的,“他生了什么病?我去瞧瞧。” “嗳!等等!”云瓷宁见他要朝虎子的房间里头跑,忙起身叫住了他,“他呀,生的是见不得人的病!” 背靠在门上的虎子听见这话抽了抽嘴角,他才没有见不得人呢! 虎子说不想见人,云瓷宁和凤珏不知强调了多少遍虎子没事小六九才肯离开。 再次坐在树下的阴凉处,反倒是看不进去书了。凤珏发现近日云瓷宁一直在翻一本书,却也没凑过去看,只瞟了一眼看上头写的密密麻麻的,没想到今日云瓷宁竟然朝他招了招手十分严肃地指着那本书的最后一部分道:“小黄鸡,我想学水龙吟。” 原来她看的是《毒典》。 水龙吟,乃是织天阁门派武功第九重,凤珏看了看她那认真的表情,又看了看上头的口诀,“小白瓷,武功呢,是得一重一重练的,这水龙吟,是第九重。” “我知道啊。”云瓷宁一副“不就第九重吗好简单啊”的表情,看的凤珏有些怀疑人生。 小白瓷啊,就算你崇拜毒姐姐,也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啊,人家什么天资,你什么天资……算了,你根本就没有天资。曲千靥修炼八十多年才练完了九重武功,而且这其中还出了不少问题,虽然她临走时说小白瓷是太阴血,练这个不会出现和她一样的情况,但凤珏心里依旧放心不下。 学什么武功,不还有自己呢么。 凤珏长叹口气,语重心长:“小白瓷,我知道你嫉恶如仇,想要用水龙吟这一招制服坏人,可是……” “停停停……”云瓷宁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毒典》,一手为掌,抵在另一只手的手指上头,做了个“停”的手势,“谁说我要用这招制服坏人了?” “那你想干吗?”不知为何,凤珏心里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冰镇西瓜啊!还可以随意操纵水给院子里的花浇水,厉不厉害!”云瓷宁一想到自己随手一挥便能带来冰凉的水便觉得兴奋,以后想吃冰镇西瓜啊或者气温太高什么的,直接水一洒,岂不是美滋滋? 凤珏差些将面前的小案给掀了,抽了抽面皮,从鼻子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哼”,“厉害死了。” “不过我得看看长生诀。”云瓷宁没有瞬间记忆的功能,但是凤珏可以,只不过记不了多长时间,当时在同千卿蛊对上时,凤珏觉得那段金色的符文以后还会有用,便抄了一份搁在书房里了。“毒姐姐说只有配合长生诀我才有内力,那我要练功岂不是要随时念那段话?” 话音未落,一个丫鬟朝这边走了过来,“主子,老夫人说预备用膳。” “知道了,先下去吧。”凤珏挥了挥手,回头将手搭在云瓷宁的肩膀上道:“练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实在是练不成,咱就不练了啊。” 这话云瓷宁可不爱听,什么叫要是练不成,她还没开始练呢,小黄鸡就说她练不成,也太小瞧自己了。 丫鬟离开后又敲了敲虎子的房门,去叫他用晚膳,古时候的人通常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晚膳的时辰也比现代早上许多,这个时候云瓷宁还不太饿,加上看书的时候吃了几块儿点心,便打算再研究研究手中的《毒典》。 瞧她那认真的样,凤珏知道这次云瓷宁是真下狠心了,就是这下狠心的目的——还是为了吃。 “对了!”凤珏正预备拉云瓷宁起来,这才想起了一件事,“花花还没回来!”往日她看完戏后一直都是同虎子一起回来的,这几天虎子也没出去,今儿竟然误了时辰了。 瞧着略带昏暗的天空,乌云席卷芜苏,似是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夏日的天气就像是小孩子的脸一般,说变就变。这雨,也说下便要下,狂风卷起树叶,将放在案上的《毒典》翻得哗哗作响。 凤珏眯了眯眼,瞧了门外头一眼,“我出去接花花回来,晚膳不用等我了。” “小黄鸡!我和你一块儿去。”云瓷宁颇不放心地跑回回廊找丫鬟们要了两把纸伞,还未跑出两步,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站在院儿内的凤珏衣裳很快便被雨水沾湿,好在云瓷宁及时撑开了伞,这才免得他成了“落汤鸡”。凤珏接过纸伞安慰道:“没事,定是花花瞧见打雷了,所以心里头害怕,这孩子从小胆子就小,我去去就回来,你和娘、虎子吃饭吧。” 说罢,便踩着雨水一路奔出了府门,云瓷宁想追也追不上了,一回头才发现自己的《毒典》还在小案上放着,忙不迭赶过去将书给收了回来,只可惜晚了两步,《毒典》早已被雨水浸湿。 “烦死了,好好的,下什么雨啊!”云瓷宁将《毒典》一页页翻过,仔细地分开粘在一起的两页,生怕一个暴脾气便直接撕书,王嫂见状拿了把团扇在旁边扇了扇,“伯母,我来就好了。” “这天,变得可真快啊。”王嫂忧心忡忡地瞧了一眼昏暗的天幕,没有接云瓷宁的话,总觉得自己心跳的特别快,似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咳咳……” 云瓷宁见她咳嗽,忙接过了团扇,将王嫂扶至椅子上坐着,“伯母,您休息会儿吧。” 194.东北不大,去玩泥巴 突如其来的暴雨驱散了街道上的行人,唯有卖伞的小摊前,人聚的最多,家离得近的,直接脱了外袍罩在头上一路奔回去;家离得远的,便只能躲雨了。 凤珏撑着伞站在街道上左右望了望,从屋檐那头一直望到这头,却没有瞧见春花的身影。 许是在勾栏里头躲雨吧,凤珏这般安慰着自己。又跑了几家春花常去的勾栏,那里的小二多数都说没瞧见,只有一家说早便走了。 那家的旦角儿今儿又出来唱了,只是嗓子才好,唱不了多久,春花也就没听多久,比寻常还走的早些。 那便奇怪了,比平常走的早些为何到现在都还未回去?凤珏又问道:“她什么时候走的?” “晌午啊,这小姑娘每日都来,我记得她,她说了晌午要回去吃饭。”小二回忆着春花离开时没有接自己给她的糖饼,问她为什么,说是要回去吃饭,就不拿他的糖饼了。 “多谢小哥。”凤珏道了谢,心情却沉重了许多,转身站在勾栏门口,瞧着那磅礴大雨,撑开伞又跑了出去。 芜苏这里虽然民风淳朴,邻家和睦,可并不代表没有坏人。想到这里,凤珏忍不住轻叹口气,转身,回府。 “春花不见了。”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凤珏不会傻傻地一个人去找,断定结果后便回府让下人们一块儿分头去找,还未扒拉两口饭的云瓷宁直接放了碗筷,“我也去找!” “我也去!”缺了颗门牙的虎子也不怕别人笑他了,听到春花出事,立马便急了,“我听小六九缩,城里来了人贩子……” “人贩子?那你怎么不早说呀!”云瓷宁和王嫂同时开口,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虎子也真是的,知道了消息,怎么不告诉他们一声,好有个防备啊。 虎子低下了脑袋,“我……我以为素我下棋输了,小六九骗我的……” “现在纠结这个也没什么用了,虎子你就别去了,若是找不回春花还把你搭进去,到时候又得闹得人仰马翻。”凤珏瞧了一眼王嫂和虎子,“你们还是在府中好生等着吧。”说罢便随着下人们一块儿又出了门去找。 芜苏的小巷最多,且复杂,如果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很有可能七拐八拐便走得迷路了,凤珏一边走一边安慰着自己,说不定人贩子什么的真的只是个传言,春花可能是迷路了呢…… 可是……春花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别的地方不常去,天天走大路回家,怎么会迷路呢? 正是考虑到可能迷路的问题,凤珏才将云瓷宁留在了府中,就小白瓷那路痴的属性,人贩子来了都不用伪装,直接换条巷子都能把她给卖了。 云瓷宁心里却是十分想去帮忙的,要是春花当真落入了人贩子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定然会被卖到青楼那等地方,或是给别人家当童养媳,越想越觉得后怕,她不能让才从天灾之中逃脱的小春花又掉入火坑,多一个人多一力量,云瓷宁抄起纸伞便飞奔出去。 “春花!凤家的春花!你在哪儿啊!你叔叔找你正着急呐!”雨点小了些,还停留在街道上的乡亲们瞧见凤珏和下人在找孩子,便自发的帮忙了,大街小巷,春花的名字此起彼伏,却没有一声回应。 云瓷宁出了府门就后悔了,她不认识路啊! 来的时候是凤珏带她的,她已经好多天没出来了,总说要找个机会出来游遍芜苏,却总是懒癌复发天天宅在府中,这不,死宅的坏处显现出来了。 “淡定,淡定。”云瓷宁轻呼一口气,“找人要紧,找人要紧。” 左右两条路,“小公鸡点到谁我就选谁,好,走左边。”云瓷宁看了一眼略微偏僻的左边的道路,拔腿便走,那条路的通向正巧同凤珏他们反方向。 因着这条路原本是通向菡萏池的,可惜水灾之时泥土积压,破坏了路面,这路便封了,少有人走。加上这道路又阴森,两旁生着不少青苔,一不小心便会脚滑摔在地上,便更没人愿意走了。 只是时间久了,许多人都忘记,这条路虽然半道封了,但还有许多岔路口,可以通往不同的巷子。 下雨之后路面更加湿滑,云瓷宁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下一步还未踏上石板时,一道长长的印子呈现在眼前,这里的青苔明显被人压过,又有条印子,肯定是有人摔倒了! “真聪明。”云瓷宁厚颜无耻地夸了自己一通,而后抽了抽嘴角,推出有人在这里摔倒了有个屁用,她现在是在找春花! 面前四个分叉路,比刚才的还要多出来两个选项,云瓷宁头都要大了,仔仔细细地瞧了四条路一眼,只有最右边的那条路上有个滑到的印记,自言自语道:“要不就走这条吧。”这条路有人走过,就算迷路了也能循着印记回来。 对了,印记! 她不记得路,可是能用印记替自己记下路啊,大不了四条路都走一遍!云瓷宁拔下头上的簪子,在小巷的墙上划了两道,又继续向前走。 这条巷子似乎格外的长,只能远远地瞧见一点光亮,云瓷宁便走一会儿划个印记,隐隐约约听见有几声狗叫,在巷子中回声格外大,吓得云瓷宁手一抖,手中的簪子应声落地,地下都是厚厚的泥,云瓷宁摸了半天只摸了一手泥,却不知自己的簪子到底掉在了哪里。 不远处一个蓝色的点,在昏暗的小巷子里头格外显眼,云瓷宁的簪子上也有朵蓝色的花,瞧见那点以为是自己的簪子,云瓷宁直接拾了起来,对着那抹光亮仔细瞧了半天,不是簪子,而是簪花。 蓝色的簪花上,坠着两颗水滴状的珠子,只是好像被人踩了一脚,簪花的周围卷曲且带着泥巴。这不是她给春花买的簪花吗?一共有两朵,春花十分喜欢,一直簪在头上,现在却掉在了这里! 呵,看来竟真的被她瞎猫碰见死耗子给碰上了。 看来就是这条巷子没错了。云瓷宁转了转眼珠,又从头上拔下了一根簪子,只是这根簪子没有方才那般长,只是装饰用的,两根簪子一拔下来,自己的发髻也簪不住了,索性直接用头绳绑了个马尾,看上去十分怪异。 195.武功再高,也怕狗咬 循着那点光亮,云瓷宁觉得狗叫声越来越大,眼见着那束光便要照在自己的身上,云瓷宁留了个心眼儿,朝后退了两步仔细瞧了瞧外面。 不远处有个破败的茅屋,一场大雨过后,将屋顶上的茅草冲刷掉了不少,那茅屋只有一面窗子,许是有很久没人住了,上头歪歪扭扭地钉着几块木板。 外头的围栏早已破损中间的空当大小不一,围栏外头的一根比较粗壮的木桩上正系着狗链,那条狗看起来凶神恶煞,直冲着从屋里走出来的两人大叫,觉察到两人可能看得见自己,云瓷宁又朝着阴影处移了移。 趁着一个人背对过去挡着另一个人的视线的空当,云瓷宁轻手轻脚地迅速朝着茅屋有窗户的那一面移动,不料那条狗却眼尖瞧见了云瓷宁,立即“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这一幕怎么瞧怎么熟悉,云瓷宁不管三七二十一,闭了眼便跑,躲在墙根处等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动静,反倒是那条狗忽而惨叫一声,原是被其中一个人打了,生的虎背熊腰,一副凶样,手中的棍子在狗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哐当”落地,“叫!就他妈知道叫!” “你怎么出来了,不好好在里面看着他们,当心小兔崽子们跑了!”另一个身材瘦高,背对着云瓷宁也瞧不清楚长什么样。 贴在墙根的云瓷宁瞧见这俩人立马就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动画片里面看到的两个角色——没头脑和不高兴。 瘦的那个头尖尖的,叫没头脑,胖的那个脸圆圆的,叫不高兴。 想到这里云瓷宁便想笑,一笑身子便不由自主地佝偻下去,抬头时自己的头发不小心勾住了木板上的钉子,弄了好久才弄下来,眼神不经意一撇,隔着一层灰蒙蒙的烟尘,云瓷宁一眼便瞧见了屋子里被绑着的春花。 她的头上还带着一朵自己送给她的簪花,旁边还有不少小孩儿,最大的不过六七岁,最小的才会走路。可能是嫌孩子们吵起来烦,那两人竟用布直接将他们的嘴给堵住了。 春花并未发现云瓷宁,可能是光线太暗了,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些孩子们的处境都不算太好。屋顶还在滴着水,一个孩子被雨水冻得往墙角缩了缩。云瓷宁不禁攥紧了拳头,简直太可恶了。 “跑?你也太多疑了,就那几个孩子能跑多远?老子看他们敢跑!”没头脑瞧了一眼还在朝自己犬吠的恶犬,吼道:“还叫,老子打死你!” “三哥,你何必跟一条狗置气。”不高兴拦住了他要捡起棍棒的胳膊,“这些孩子得快些转手才是。” “你说得对,这地儿不安全,孩子失踪的多了,我们很快就会暴露。”没头脑难得有脑子一回,“等会儿咱们进去清点一下数,明儿一早便走,里头有个小姑娘,长得倒是挺好看,还会唱,定然能卖个好价钱。”一想到自己卖了孩子之后便能吃香的喝辣的,没头脑不禁兴奋地搓了搓手。 他们这是要将这些孩子卖了。云瓷宁环视四周,这个时候小黄鸡又不在,自己若是回去报信肯定会被他们发现,这伙儿那两个人正来回在院子里走动,她是过来容易回去难,不禁有些着急。 得想个办法把这俩人引开才行。 木桩上拴着的狗像是没长记性一般,继续冲着他俩乱叫,看样子这狗是他们偷的,想阻止别人来这茅屋周围,以免发现这儿是偷藏孩子的窝点。 云瓷宁抓了抓脑袋,正思虑计策,忽而想起来自己袖子里头还装着个弹弓,虎子自从摔掉门牙之后什么肉都不吃了,有一日忽而来了兴趣,拿着弹弓去打鸟蛋,云瓷宁觉得弹弓挺好玩的便找凤珏也要了一个,现在却有了大用处。 地上随便找一颗石子固定好后,云瓷宁将弹弓瞄准了拴狗的绳子,只是那条狗左晃右晃,围着木桩转来转去,云瓷宁手中的弹弓便随着那狗左移右移。 “我屮!”云瓷宁忍不住爆粗口,不高兴却迅速捕捉到了这个动静,提高警惕转身寻找:“谁?” 差些被发现的云瓷宁连忙捂着嘴躲到了墙后头,心在胸腔之中砰砰直跳。 “哪有什么声啊,疑神疑鬼的,听错了吧?”没头脑喝了一口水,对着不高兴招了招手,让他回去。 云瓷宁又举起了弹弓对准狗链,那狗链是布条做的,磨的时间长了肯定会断,云瓷宁想借着石子儿的力量助它一臂之力,奈何那条狗根本就不领情,继续围着木桩左晃右晃。 “奶奶个腿儿……”云瓷宁翻了个白眼,不管了直接打!松手,橡皮筋迅速向前弹了出去,石子如同子弹一般带着风而去。 “嗷!”没有打偏,云瓷宁听见一个人惨叫一声,原来是打中了不高兴。 不高兴往回走的时候云瓷宁正巧松了手,那颗石子儿没打中狗链,反倒是打中了不高兴。 只见不高兴捂着屁股跳来跳去,嗷嗷乱叫,一边叫一边破口大骂:“谁?谁敢打我屁股!” 没头脑“噗”的一声将口中的水喷了出来,眼见着那捂着屁股的家伙就要往拴着狗的木桩倒去,没头脑赶紧伸手扶了一把。 不扶还好,一扶便扶出问题来了,不高兴站定的时候腿一抬——嘿,狗链正好断了。 紧接着云瓷宁便看了一出人狗大战的好戏,失去了束缚的野狗磨了磨牙,直冲两人而去,这条狗可记仇的很,谁拿棍子瞧了它一下,记得清清楚楚,又不像人一样懂得看眼色,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好。 “快!快跑!”不高兴一见野狗被放了,拉着没头脑便撒丫子狂奔,云瓷宁直到看见两人的身影跑远才放心地绕到了茅屋的正门。 “吱呀——”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墙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外头的光照得里面的孩子们睁不开眼睛,云瓷宁也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被抓的孩子们纷纷情不自禁地朝后挪了挪,以为是方才那两个恶霸。 待灰尘落地,云瓷宁忙跑到孩子们的面前,蹲下身替春花解开绳索,“花花,是我!” 196.鱼和熊掌,想都别想 也不知道这绳子是怎么绑的,云瓷宁解了半天也没弄懂怎么解,又怕使劲儿拽弄疼花花,只能耐着性子找打结的地方。 春花见着是她,原本暗淡的眸子忽而亮了起来,乖乖的也不动了,让云瓷宁替自己松绑。 云瓷宁好容易找到了打结的地方,发现这些人竟然打了个死结,好在手里头有簪子,一点一点把绳结给挑开,春花的手腕早已被绳子给磨红了,看的云瓷宁一肚子火,等她回去了一定要找小黄鸡过来把那两个人装到麻袋里揍一顿! 一直都很安静的春花忽然剧烈地扭动起来,“唔……唔……” 云瓷宁正专心替她弄掉身上的绳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好容易解开了所有的绳索,一把拽出了她口中的布,道:“好了,全都解开了,不用怕,有你白姐姐在呢!” 正预备去解救其他孩子的时候,耳边忽而响起春花的一声惊呼:“白姐姐,小心身后!” “哐当——” 云瓷宁只觉得后脑一疼,满眼冒星星,面前的人影分开又重叠,最终眼前一黑,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 再次醒来时是被晃醒的,云瓷宁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见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棍子,然后五花大绑地不知押到了什么地方,想着想着便觉得自己的双手有些难受,一睁眼,真被绑了。 摇摇晃晃的马车车厢里头,装着她和被拐卖来的孩子们,看来他们是把卖孩子的计划提前了。 这次可好,人没救着,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云瓷宁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小黄鸡他们知道自己失踪了没有。心中暗骂自己没用,没帮忙也便算了,还成了拖后腿的。 车厢之中的孩子们一双双圆溜溜地眼就这样默默地盯着她,也许是那些恶霸又做了什么震慑工作还是什么别的,几个孩子都安静的和鹌鹑似的,一句话也没说,也就没再拿布条堵嘴。 云瓷宁将身子朝着门帘那边挪了挪,伸长了脖子想将门帘弄开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子,奈何手被绑着,根本就掀不开。 “花花,帮我一个忙。”云瓷宁挪了挪身子,背对着春花,“帮我把袖子中的簪子弄出来。” “好。”春花的双手也被绑着,瞧着云瓷宁自己用手指将袖子中的簪子推出了一半之后卡在了绳子中间,怎么弄也弄不出来了,思虑半晌,弯下腰用嘴去试着咬那支簪子。 马车行驶的道路崎岖不平,故而车厢也十分颠簸,正当那支簪子快要被春花给叼出来时,马车一斜,轧着块儿石头,车厢迅速朝前倾倒,春花直接向前撞了过去,而那支快要出来的簪子,也顺势朝着云瓷宁的胳膊扎去,“呼——” 云瓷宁紧咬着牙关,努力使自己不叫出声来,然而她的表情却在说——真他妈疼啊。 明显感觉到血珠打湿了衣袖,被簪子戳破了的地方还在渗着血,云瓷宁呼了口气,轻声道:“没事,慢慢来。” “白姐姐……”春花见自己伤到了她,不敢再去动那支簪子了,一时间犹豫起来。 外头驾车的赵建义拍了没头脑一巴掌,“怎么驾车的!专往石头上撞!” “是是是。”没头脑拉了拉缰绳,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前面有块儿阴凉地儿,二哥,要不我们去休息休息?” “赶紧的,让你俩办个事都办不好,被一条狗追的满地跑,要不是我长个心眼儿躲在茅屋里,到嘴的鸭子早就飞了!”原来云瓷宁根本就没有摸清楚敌情,她以为只有两个人来着,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一个。 第二次完全不是问题,春花趁着他们停马车的空当,迅速叼出了装在云瓷宁袖中的簪子放在她手中,拿着簪子磨了半天,总算是把一根绳子给磨断了,正预备扯掉身上的麻绳之时,车帘突然被人给掀开了。 掀车帘的正是赵建义,此人下巴瘦尖,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但看上去比没头脑和不高兴智商高多了。 云瓷宁眨了眨眼,这才想起这人是谁! 跟着那什么赵建仁身后砸张嫂馄饨摊的,不就是他们几个嘛!还有没头脑和不高兴,就是在街上搬嫂子小叔讹她的!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赵建义一眼便认出了云瓷宁,冷笑一声,“呵,还是个熟面孔。” “哟,这不是几个月前在永宁作威作福的小姑奶奶嘛,怎么现在被抓了?”没头脑和不高兴听见赵建义说话,也屁颠屁颠儿地跟着冷嘲热讽来了。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没打算理他们。 “这可是意外收获,肯定比这几个孩子卖的贵,咱们这次啊可算是发大财了。”没头脑搓了搓手,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金银财宝一般贪婪。 “改变路线,不去永宁了。”赵建义放下了车帘,退后对身旁两人道。 突如其来地改变计划让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啊?不回永宁啦?那老大怎么办……” “他?他得罪了小侯爷,这几天在家里窝着,怂着呢,还指望他?指望他屁都没有,还公主的表哥呢,我呸。”云瓷宁一边替其他孩子们解着绳子一边听三个人胡扯,低下头轻声道:“把绳子挂在脖子上,两只手一手捏住一头,都背对着他们,别让他们发现了。” 几个小家伙也都挺听话的,都点了点头,按照云瓷宁的去做,乖乖的挪到了马车靠里。 云瓷宁环视一周,车厢之中一共有五个孩子,带着他们一起跑肯定是不现实的,一旦落单一个,那几个流氓恶霸说不定会气急了杀人,不如自己先出去探探虚实,实在不行,能打一个是一个。 天空之上传来一声鹤鸣,原本听见鸟叫,云瓷宁不会关注太多,可一听见鹤鸣她忽而亮起了双眼,偷偷掀开车帘一角,天上飞着的,正是叶晔养的白鹤。 “是我师兄的大鸟!”云瓷宁的眼珠转了转,忽而靠在马车之上,哀嚎一声:“嗳哟——” 外头的几人听见了她的哀嚎,立马将马车又停了下来,“瞎叫什么呢?” 197.臭味相投,五行欠揍 “我……我肚子疼。”云瓷宁挤着眉毛努力缩成一团,看上去真的十分难受。“给我松绑,我要上厕所!” “想得美,别想在我们面前耍花招。”不高兴刚想来替云瓷宁松绑,赵建义便挥了挥手中的匕首,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云瓷宁。 心下转了几个来回,本以为这伙儿人挺好骗的,没想到那个赵建义的心眼儿竟然比自己还多,咬了咬牙,云瓷宁干脆撒泼打滚大喊,如同疯癫了一般晃着脑袋道:“不让我上厕所我就拉在马车里。” “……”赵建义听闻这句话差点笑出声来,“小姑奶奶,你好歹也是个女人,就不能文雅一点?” “文雅?文雅有个屁用!你们几个人,名字叫什么,嗯?”云瓷宁一听有戏,坐正了身子问他们。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赵健义先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没头脑叫赵建礼,不高兴叫赵建智。 云瓷宁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怪不得说缺什么起什么名儿呢,你们知道算卦不?” 没头脑和不高兴双眼一亮,显然是没有听懂云瓷宁话中何意,凑上前去,“知道知道,算五行欠什么,你会么?” 唯有赵建义听出了云瓷宁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三人加上赵建仁,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合起来是仁义礼智。云瓷宁说缺什么起什么名儿,这不拐着弯儿骂他们仁义礼智样样都没有吗! 思及此,一张脸瞬间黑了下来。 云瓷宁却扬了扬脑袋,“想算啊?给姑奶奶松绑。” 见没头脑和不高兴两个家伙跟傻子一样乐呵地上去给云瓷宁松绑,赵建义也没拦,他倒要看看,这云瓷宁能算出个什么来。 松了绑的云瓷宁装模作样地扭了扭手腕,从车上跳下来,“姑奶奶解决了三急再告诉你。” 说罢,拔腿便跑,一边跑一边道:“你们啊,五行欠揍!” “四弟,跟着她!”这些孩子还在他们手中,云瓷宁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逃了,赵建义听她自己五行欠揍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连忙让不高兴去跟在云瓷宁后面,要是真的跑到别处通风报信了,也好及时抓回来。 白鹤在天上盘旋时,并未瞧清楚下面一前一后奔跑着的人是谁,此时北萝和叶晔也在跟着白鹤探的路准备去往芜苏。 “停停停!离姑奶奶远点儿。”云瓷宁找了个草丛假装蹲下,借着茂密的草丛寻找着天空之中白鹤的身影,不高兴就在不远处盯着云瓷宁蹲的那块儿草丛,生怕她跑了。 一炷香过去,云瓷宁没动静。 两炷香过去,云瓷宁还是没动静。 “不会真跑了吧?”不高兴向前走了两步,还未瞧见云瓷宁便听见了她的声音,“不是跟你说了离姑奶奶远点儿吗?” “你倒是快点!”不高兴也不耐烦了,靠在树干之上擦了擦鼻子。 “快?多快啊。”云瓷宁说着站起了身子,此时白鹤正在自己的头顶不远处,忽而,她像是发了疯一般,双手作喇叭状大喊道:“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真呀真多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嘎嘎嘎嘎……” “喔喔喔喔……” “咕咕咕咕……” 完了,白鹤怎么叫来着?管他的,只要能引起它的注意便好了。正当云瓷宁绞尽脑汁想下一个拟声词时,不高兴早已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你又瞎叫什么呢?” “我数鸭子,数老母鸡,不行啊?嘎嘎嘎嘎……”云瓷宁恶作剧似的朝着不高兴又大叫几声,心中正纳闷那白鹤为何还不落下时,身后却响起了几声扑动翅膀的声音,长长的鹤唳划破天际,那是一种无法用拟声词所表达出来的声音,凄凉而又洪亮。 不远处的北萝抬头没有瞧见白鹤,扯了扯身旁叶晔的衣袖,道:“道士哥哥,白鹤落地了。” 叶晔眼神一凛,白鹤在引路之时是不会随意落地的,除非返回自己的身旁,莫不是前面出了什么事不成? “我觉得心里慌慌的。”北萝皱起了眉头,“主人好像要出事……” 北萝是寄居在两同心之中的灵,是凤珏和云瓷宁的血将她的封印打破,她才能从两同心之中出来并且幻化为人形,他们三人之间,就好像是种了母子蛊一般,母蛊出了什么事情,子蛊会立即感应到。 “主人?小师妹,还是凤七?”叶晔瞧这里离芜苏主城挺远的,他们俩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府里呆着么?怎么会来这种荒凉的地方? 北萝摇了摇头,“这个无法感应出来,我们还是快些去找白鹤到底落在什么地方了吧?” “你说的对。”叶晔点了点头,打开自己手中的医药箱,将几把手术刀握在了手中,继续前行。 白鹤正落在云瓷宁的身后,把不高兴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人从天而降,定睛一看是只白鹤,这才松了口气,“完事了就赶紧回去!” 说罢,便不顾云瓷宁的意愿,直接拽着云瓷宁的胳膊便往外拖,云瓷宁一只手被他拽着,也使不出卸骨,想也未想,直冲着不高兴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啊——你个贱人,竟然敢咬我?” 不高兴大呼小叫直接将另外两个人引了过来,脱离掌控的云瓷宁对准不高兴的手臂便是一招卸骨,“咔擦咔擦”两个关节脱臼,疼的不高兴哇哇直叫。 剩下两个大汉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云瓷宁一边朝后退了几步,一边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状况,远处的马车没有人看守,孩子们身上绑着的麻绳也早就被她解开了,春花一瞧那两个人走远了,便对车厢里头的几个孩子道:“你们悄悄地离开这里,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知道么?” “可是……可是我们不知道怎么回家……”几岁的孩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说着说着,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眼见着一车厢的孩子都要被传染哭了,春花连忙道:“别哭别哭,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我们都跑不了。” 198.不骄不躁,疯狂打call 春花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云瓷宁什么忙,就只能尽量不拖她后腿了,继续劝说道:“没事,大家小声一点,不会被发现的,我们回家找爹娘,好不好?” “好。”另外四个孩子低低地答应了一声,慢慢地朝着马车边缘移动,对于他们来说,这辆马车有些高,没有一个人愿意第一个跳下去。 春花吸了一口气,想起水灾之时自己无助的模样,和眼前的其他小孩们又有什么两样呢?将一条腿探了出去,闭眼跳了下去,一个不稳差些摔倒,好在没有扭到脚,伸出了双手道:“别急,一个一个下来,我来接应你们。” 很快,车厢之中打的孩子们便听着春花的指挥一个一个下来了,连最小的刚会走路的孩子,也在其他四个孩子齐心协力下,从马车上安全地落地。 春花一面观察着云瓷宁那边的情况,一边拉着最小的孩子的手,对其他孩子道:“我们从那边走。” 那条路比较宽阔,就算被追上了,也好迅速跑到官道上去。 正在和云瓷宁对峙的三人显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面前有两个人,云瓷宁根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们一招撂倒,更何况被卸了胳膊的不高兴还在一旁加油助威,“二哥,三哥,把这小贱人抓起来,我要好好收拾收拾她!” “哎,抓了我,你的胳膊可就接不上了。”云瓷宁轻巧地躲过没头脑挥过来的一拳,还趁机嘲讽了几人一番,“难道你想一辈子都抬不起胳膊啊?” “你!”不高兴被卸了胳膊,疼的满脸是汗,却不肯在嘴上输给云瓷宁,“二哥,三哥,别听那娘们瞎说,找个大夫,照样能接!” “啧啧啧,知道姑奶奶师承何人么?要是随意找个大夫就能接上,姑奶奶还学这招作甚?有胆子就上来!”云瓷宁早已暗中准备好了痒痒粉,只等他俩扑上来的时候,找准时间撒向他们。 赵建义和没头脑对视一眼,带起两道掌风直冲云瓷宁而去,速度之快是云瓷宁所没料到的,药瓶还未掏出来,一掌便朝着自己的脸拍来,这要是挨上了,不出血也得肿的老高。 疾风卷起青草,橙色的光芒不知何时挡在云瓷宁的面前,霎时间,风雨大作,乌云压顶,原本还湛蓝的天空一下子被乌云裹了个严实,只听“锵”的一声,本应当打在云瓷宁脸上的两掌同两同心的剑背相撞,赵建义和没头脑就是想收回自己的手也早已来不及了。 云瓷宁也收不住自己的手,胳膊一斜,整瓶痒痒粉就这样全都倒在了凤珏的背上。 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着缃色衣裳的人,玄色发带绑着的头发随风舞动,一双眼眸之中布满寒霜,唇角微勾,声若清冷之月:“我的女人,你们也敢碰。” “在那儿!”北萝惊喜地指了指白鹤落地的地方,只见橙色的光芒卷起尘土,如同龙卷风一般马上就要将三个恶霸给吞噬。 跑到云瓷宁身旁的北萝兴奋道:“当真是主人。”确定他俩没事后,便和叶晔一起站在一边看凤珏和别人打架。说是和别人打架,其实不如说是凤珏一个人的战场,只见凤珏一个人提着重剑,把三个人追的屁滚尿流,完全没有方才对云瓷宁的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叶晔抱着双臂听云瓷宁滔天不绝地讲自己是如何找到春花,如何拯救孩子们,惹得他给了云瓷宁一个白眼,“若是我们或者凤七没来,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们没来我也能救。”云瓷宁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小黄鸡打架的样子,疯狂为他打call:“小黄鸡,你真帅啊!” 正在打架的凤珏眉头一皱,不好,背上怎么这么痒? “那主人你还会被别人一棍子打晕。”北萝毫不客气地说出了事实,不得不说,将云瓷宁的心狠狠地刺了一剑。 某个不知脸为何物的小白瓷脸不红心不跳道:“这叫计策,计策懂不?缓兵计,我在深入敌人内部,我是故意被他打晕的。” “你就可劲儿吹吧。”叶晔瞧见凤珏的速度慢了下来,但那些人仍旧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几招便连忙跪地求饶,重剑自他们身边划过,吓得三人如同筛子一般抖个不停。“哎,杀鸡焉用牛刀。” 不过几个小混混而已,也值得凤七亲自动手? “不对。”云瓷宁立即否定了叶晔的说法,“这叫杀牛焉用鸡刀。” “……”北萝和叶晔同时给了她一个白眼,不言语。 后来凤珏教训完这几个人之后,还不解气,他要是晚来一步,小白瓷就危险了。转头瞧见北萝和叶晔,仅一瞬间的惊讶之后便恢复了平静,“劳烦二位把这三人带回芜苏了。” “带他们?做什么?”北萝指了指三个流氓混混,有些不解地问道。 “拐卖儿童,自然是得报官的,已经失踪了五个孩子,足以立案。进了牢有人好生收拾你们!”凤珏看了一眼躲在大树后头的春花和其他孩子们,招了招手道:“出来吧,没事了。” “凤叔叔好棒!”春花咧了咧嘴,回头对其他孩子们道:“这是我凤叔叔,咱们安全了。” 已经和春花混熟的几个孩子纷纷礼貌地打招呼:“凤叔叔好。” “跟着这位……叔叔,和姐姐一起回府,我还有些事情同你白姐姐说。”凤珏坏心眼地看了叶晔一眼,故意让孩子们也喊他叔叔。 哪想叶晔连忙十分臭屁地一甩头发道,“叫哥哥就好,我姓叶,走吧,回家咯,孩子们。” “回家咯~”有惊无险的情况总算过去,孩子们的心情也放松不少,北萝和叶晔便先回府了,被点了名的云瓷宁一个激灵,总觉得小黄鸡要单独留下来没什么好事。 吞了吞口水,突然想起了自己方才撒的那瓶痒痒粉。 果不其然,等北萝他们的身影一消失,上一刻还威武十分的凤珏立马丢了剑像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想挠自己的背却又挠不到,看的云瓷宁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白瓷,你撒的什么?”凤珏只觉得自己的背奇痒难忍,不禁问了一句。 “痒痒粉啊……” “解药,解药呢?” “解药……我忘带了。”云瓷宁回答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小,正在挠背的凤珏哀嚎一声,“小白瓷,你真是害惨我了!” 199.金风玉露,看小黄书 北萝和叶晔办事效率果真够高,一回去就直接把那三个人扔进了衙门,升堂审案,又有丢失孩子的家长作证,很快三个人便对拐卖孩子的事情供认不讳,齐齐被丢入了大牢,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方进入府中的北萝和云瓷宁一样好奇,左瞧瞧右看看,云瓷宁便领着她四处转转,凤珏则是向王嫂介绍了一下北萝和叶晔两人。 王嫂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深觉自家主子的朋友都不是什么简单之人。 虎子见春花平安归来,自是开心万分,加上多了个叶晔,他手中的罗盘还有其他桃木剑之类的小玩意儿引得虎子这几日将下棋一事都抛在了脑后,凤珏说他只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做什么事情都只是三分钟的热度。 虎子倒也没怎么反对,也不知是怎么了,忽而起了兴致便要学武功,整日拿把桃木剑在院儿里乱挥,有一次差些把王嫂手中端着的果盘打翻,自那以后,凤珏就直接把他的桃木剑给收了。 没主意的虎子找到了云瓷宁,听说她和叶晔是师兄妹,云瓷宁肯定有办法让自己学武,正好云瓷宁这几天也在研究《毒典》,学那第一层武功鸳鸯煞,整日得空了便朝云瓷宁那边跑。 一眨眼到了九月末,原先夏日的燥热也渐渐退去,凤珏瞧着屋里头好久没有置办衣物,突然来了这么多客人,要是冬日来了再裁衣服怕是来不及,便出门去看布料了。 云瓷宁正坐在树下一页一页的翻书,却没看几页就开始打哈欠,一个哈欠刚打完,门牙还没长好的虎子又朝自己跑了过来,直接扒着她的双腿伸长了脖子瞧,“白姐姐,你看的是什么书呀?也给我看一眼。” “你识字?”云瓷宁倒也没躲,大大方方将书摆在他的面前任他瞧。 “识得一点。”说着,便仔细地瞧了起来,看了半天,抓了抓脑袋,“虽然大部分字都识得,却不知到底写的是什么意思。” “这么巧,我也是。”云瓷宁又看了一遍上面的文言文,还是没弄懂第一篇所有的意思。“唉,对了,你凤叔叔书房里有没有什么工具书啊?” “什么叫工具书?”虎子的眼睛始终没有从书页上离开,反倒越瞪越大,以为看的仔细便能把里头的意思给看出来。 “就是……字典之类的。”说罢云瓷宁才想起来,古代可能没这个说法,起身找了那个收拾书房的丫鬟问:“书房中有《说文解字》、《尔雅》之类的书么?” 应该是这两本没错吧?不过这里头写的也是文言文,能不能看懂还得看她的造化。 丫鬟点了点头,“在书房,白姑娘随奴婢来。”既然已经是陛下钦定的王妃娘娘,自然也不必瞒着她。况且主子还吩咐过了,他的书房白姑娘可以随意进入,也便直接领着云瓷宁去了。 只是虎子这小家伙她没敢放进去,人闹又贪玩,指不定弄坏了什么重要的书,她可就不好交代了。 凤珏的书房不大,可藏书却不少。正对书桌的书架上摆满了一层层书籍,每一层都明确用小纸条表明了是什么类型的书,每一册都按照笔画放置。 书桌左面的书架要小些,上头放的都是些儒家经典以及注疏,右边的书架放的书便杂了,都是些话本儿戏折子不入流的东西,凤珏却觉得以云瓷宁的脑洞以前这东西没少看过。 还真就给他猜对了,云瓷宁前世若当真生在古代,还就是个写话本儿为生的。 丫鬟大致介绍了一遍里头的藏书内容,低头时瞥见了有些混乱的书桌,忙道:“奴婢今日还未来得及收拾,这便去。”凤珏若是通宵看书,早上喜欢在书桌前坐一阵子,丫鬟也都是晌午才过来收拾,今儿云瓷宁来得早,她还没来得及收拾。 “不用了,我来就好。”云瓷宁随意瞟了一眼桌上堆叠着的宣纸,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既然来了,不如先看看《长生诀》。 丫鬟点了头,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替云瓷宁关上了房门。 左边是儒家的书,右边是话本,云瓷宁直奔中间,仰着个脑袋将脖子都仰酸了,硬是没有瞧见《长生诀》在哪儿,《说文解字》、《尔雅》虽是瞧见了,却放在最高的地方,她根本就够不着,看来这两本书小黄鸡很少用,都放在最上面落灰了。 回头将书桌旁边的椅子搬过来垫脚,说不定能够着,说干便干,云瓷宁转过身走到书桌旁将那椅子挪了挪,却一不小心撞落了书桌上的宣纸,登时间,堆得不整齐的书山直接砸落在地,还顺带着打翻了一杯没喝完的茶。 水渍开始蔓延,瞬间将没有用过的宣纸沾湿了大半,云瓷宁连忙伸手抢救,把宣纸下头压着的书给抽了出来,又用湿了的宣纸将茶水擦净,心道本想给小黄鸡收拾书桌的,结果越弄越乱。 低头查看一下手中的书有没有受波及,翻到最后一本书时,云瓷宁愣了愣。 不同于其他的书籍,这本书格外的薄,蓝色皮子上头什么也没写,倒是引起了云瓷宁的极大兴趣。 不知道为何,云瓷宁心中有种莫名的兴奋感,将地上的书全部放回书桌后,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头打算翻看这本小书。 第一页是张白纸,云瓷宁四下望了望,感觉自己现在像是在当小偷一样,生怕别人发现了,又颤着手翻开了第二页。 “金风玉露相逢晚,银盘斜偎乌云漫。轻拢慢捻挑抹忙,娇莺应和啼婉转。”由于上头都是繁体字,云瓷宁看得难受,便养成了一个边看边念的习惯,念完之后,眨了眨眼,“原来是本诗集。” 合起来左右上下又自己看了看封面,的确没有写书名,难道……这里面是小黄鸡写的诗? 想到这里,不禁阴测测笑出了声,肯定是这家伙为了乡试在练习写诗,这小册子说不定是他的诗集,她要是看了,以后就知道小黄鸡的黑历史了。 200.似懂非懂,狗屁不通 前四句没看懂是什么意思,云瓷宁托着腮想了半天,只想起了一句和“轻拢慢捻挑抹忙”差不多的“轻拢慢捻抹复挑”,觉得这诗在写听琵琶。 不对,听琵琶!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那个琼仙苑的什么姝月姑娘就最擅长弹琵琶了吧?现在想起来,她第一次瞧小黄鸡的眼神就不对劲,想到这里,云瓷宁不由得噘嘴冷哼一声,越发觉得这首诗讨厌起来。 “还银盘、玉露、娇莺,呸。”不就是说姝月的脸白的像银盘一般,说话的声音像娇莺一样好听么?哼,以为她没读过书怎的? 气呼呼地翻到第二页,用一种十分不屑的语气继续念道:“盈盈露滴湿牡丹,翩翩粉蝶暗偷香。” “呕!蝴蝶采蜜就采蜜,还暗偷香,和历史上那些脂粉诗人有个什么区别!哼,狗屁不通。”云瓷宁一想到前头那首诗可能是小黄鸡给别的女人写的就觉得来气,不分青红皂白便开始贬低起来,忍着要撕书的冲动继续读下去:“倒浇红烛夜行船,鱼水同欢赴巫……巫……卧槽,赴……”赴巫山? 这次云瓷宁是彻底愣住了,这到底是什么鬼书?就算她对诗中用典不太清楚,巫山云雨这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作为一个常年写小黄文,啊不是,写小说的作者,她还是知道的。 于是手更颤了,掀开了第三页,云瓷宁没敢看后面是什么,只歪了头趴在书桌上,将书页对准了阳光,第三页后头印着的画若隐若现。 “啪”地一声立即合上了书,一颗小心脏狂跳,脸早已变得燥热,小黄鸡真变成了小“黄”鸡,书房里竟然藏着这!种!书!现在回想起来,前面那几句诗,真是“颇有深意”,哪里是写什么蝴蝶采蜜,牡丹开花的,这踏马分明是…… 正想照着原样把书放回去时,外头却响起了凤珏的声音,惊的云瓷宁手一抖,差些从椅子上跌下去,连忙起身绕到书桌的前头,吞了吞口水,警惕地观察着外头的情况。 “白姑娘说想找《说文解字》和《尔雅》两本书,奴婢便领她进去了。”看样子是凤珏回来没看见云瓷宁,正找她呢。 此话如同晴天霹雳般直接将凤珏劈了个外焦里嫩,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现在在书房?” “正是。” 凤珏的声音越来越大,看样子快要到门前了,云瓷宁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中竟然还紧紧地把那本书攥在手中,一回头,不论三七二十一,赶紧塞塞塞,得把这本书塞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才行,绝对不能让小黄鸡发现。 “吱呀”一声,房门被凤珏打开,映入眼帘的一幕是云瓷宁正倚在书桌前头,双手捧着一本《楚辞》看的“津津有味”,一边看还一边装模作样道:“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凤珏抽了抽嘴角,“小白瓷,你念的是《诗经》。”再仔细一瞧,手里捧的书都反了。 被看穿的云瓷宁手忙脚乱地将书调转了个方向,朝书桌中央凑了凑,企图挡住凤珏的视线,哂笑一声:“小黄鸡,你怎么回来这么快啊?布料看好了?” 凤珏看她一直朝书桌那边移动,心道小白瓷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内心后悔万分,自己既然说了可以允许她随意进书房,为啥不提前把那本书给收好呢?万一被小白瓷发现了,她怎么看自己? 形象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形象,塌了。 “呃……看好了,等量了大小便能裁衣裳了。”凤珏的眼神却一直在往云瓷宁身后瞟,云瓷宁见他这样,连忙头一歪,直接挡在凤珏的面前,“给我选的什么样的布料?” “暖和点的。”凤珏随意答了一句,心里头还在惦记着他那本书。 “暖和点的是什么样的?”云瓷宁紧追不放。 “我刚回来,有些渴了,喝杯茶。”如果小白瓷没发现,他得赶紧找机会把那本书藏起来才是。凤珏绕过云瓷宁想要去拿书桌上的茶杯,却没想到云瓷宁忽而一撞,宣纸又像从前那样纷纷掉落在地,蓝色书皮暴露在两人眼前那一刻,云瓷宁和凤珏双双愣住。 云瓷宁内心:卧槽卧槽,这个位置摆放不对,小黄鸡肯定看出来我看小黄书了! 凤珏内心:天啊地啊,这个位置摆放不对,小白瓷肯定知道我看小黄书了! 房门口忽而响起虎子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凤叔叔,你回来了?有没有什么练武的书给我看看呀?” “哈?”凤珏一时没反应过来,便瞧见云瓷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意从书桌上抓起一本书便塞给了虎子,“给给给,好好参透,参不透不许回来,听见没!” “哦。”虎子似懂非懂地把那本书抱在怀里,像是得了武林秘籍般开心,虽然云瓷宁凶了些,但也没有在意,转身便跑。 直到云瓷宁回头,发现凤珏那张大的嘴巴快要能够塞进一颗鸡蛋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递给虎子的那本书,正是…… “完了完了,祖国的花骨朵啊,要被我摧残了。”云瓷宁也没管凤珏再说什么了,连忙提着裙裳便跑了出去,想要把虎子给追回来。 只留下仍旧在石化中的凤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一本小黄书引起的惨案! 拿到书的虎子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着,正巧春花在旁边唱戏,虎子粗略翻了一遍,上头的字很少,又看不懂多少,翻到第三页时看见有画,便兴奋了:“这书还有画,花花你看!” “有画的书?是什么?”春花也不唱了,凑到虎子旁边跟他一块儿瞧,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虎子哥哥,你看的懂么?” “看不懂。”虎子也是一脸茫然。 身体忽而被一片阴影包裹,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戴着兜帽的北萝正弯腰眨着大眼睛和他们一样盯着上头的画看,“你们在看什么书,这么认真,也给我瞧瞧。” 201.端倪可察,妖精打架 “北萝姐姐。”虎子和春花见是北萝来了,纷纷抬头应道:“不知道,北萝姐姐你看得懂这上头画的是什么吗?” 北萝弯了腰仔仔细细地将书上的画看了一眼,两眼,三眼,而后转了转眼珠,隔空指了指虎子手中的那本书,一本正经道:“这画的呀,是……嗯,妖精打架!” “妖精打架?!”春花与虎子对视一眼,一同茫然地望向了北萝,“怎么说呀?” “你们看。”北萝蹲在两人身旁,指着书上的画道:“这画上的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你们知不知道,只有道行不深的妖精变成人才会没有衣服穿的!” “哦——”虎子和春花将音调拖的老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虎子还十分聪明地“举一反三”道:“那这两个人贴的那么近,肯定是在打架。” “对对对,就是这样。”北萝笑眯眯地接过那本书,“就是姿势怪异了点,没看懂是什么招式。” 心下转了几个来回,“不如我去拿给道士哥哥看看,他武功那么高,肯定看得懂。” “好啊好啊。”虎子忙不迭应下,他心里正有向叶晔拜师的想法呢,如果叶晔能够教他习武,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北萝的身影方消失在虎子和春花的面前,后脚云瓷宁便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还未来得及喘两口气,便双手按在膝盖上弯着腰问道:“虎子,那本书呢?” “怎么了,白姐姐?”两个小孩儿根本就不懂那是什么书,这伙儿还当成个宝似的,见云瓷宁没多久便追了上来,虎子以为是她后悔了,不愿意让自己习武。 云瓷宁哪有想那么多,连哄带骗跟虎子道:“那本是邪书!邪书!看了会走火入魔的,虎子听话,把那本书还给姐姐,我再去给你换一本好的。” “啊?邪书?那……那叶哥哥岂不是要倒霉啦?”春花一听云瓷宁说是邪书,便惊的站起了身来,方才北萝姐姐说要将那本书拿给叶哥哥看,他看了不会也走火入魔吧? 虎子连连摆手,安慰春花道:“不会,北萝姐姐说了,叶哥哥道行深着呢,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走火入魔。” 站在一旁的云瓷宁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等两人说了好几句话后才反应过来,大叫一声:“你们把那本书给师兄看了?!” “是北萝姐姐说要好好问问的。” 一阵风刮去,带起几片落叶,话音还未落,云瓷宁便早已朝着叶晔的房间奔去。 “赶紧想办法拦着她。”凤珏看了一眼身旁的丫鬟,那丫鬟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将拎着一桶水晃晃悠悠地朝着云瓷宁跑了过去,云瓷宁正着急着追回书,哪里还有心情看路,再说,人在眼前,要刹车也刹不住了。 “咚”的一声,人没撞倒,桶里头的水却尽数泼到了云瓷宁的身上,正好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提着桶的丫鬟连忙跪了下来,口中不停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云瓷宁自然知道凤珏府中的丫鬟训练有素,小错都不曾出过一个,更何况是直接把水倒在别人身上?只当她是无意的,心里头又着急书的事情,连忙把她给扶起来,“没事没事,你去忙你的吧。” “奴婢伺候白姑娘换身衣裳吧。”那丫鬟见云瓷宁不怪罪自己,忙起了身,云瓷宁刚想拒绝,对上那丫鬟的眼神时又说不出口了,那可怜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白姑娘你要是不答应我,主子肯定会怪罪我的。” “白姑娘,若是耽误久了,染上风寒便不好了。” “好……好吧。”反正换件衣裳也没有多久,赶紧套一件算了。 这是云瓷宁换衣裳之前的想法。 谁会想到这丫鬟要让她里里外外的衣裳全都换了啊!入秋之后,衣裳越加越多,更何况里头还穿着件亵衣,夏日的时候衣裳便比现代的要多,更莫要提秋日了。 本不想全部都换的,那丫鬟却振振有词道:“那么多的水,白姑娘穿的衣裳贴在身上肯定难受,不如一下子都换了,也好洗洗。” 见云瓷宁被丫鬟绊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凤珏立马朝着叶晔的房间奔去。 叶晔正在屋子里研究药方。 没遇见呱唧之前,叶晔的日常是研究药方、装逼、和别人打架的时候装逼。 遇见呱唧之后,叶晔的日常是撸猫、研究药方、装逼、在师妹面前装逼。 呱唧变成人形之后,不论叶晔怎么说,她都不肯变回猫的形态了,除非每月最后一日,北萝会法力尽失,变成一只同平常猫咪差不多的呱唧,除了这一日,叶晔的时常是研究药方、对着镜子耍帅。 北萝以为拿到了武功秘籍,兴奋地推开了房门,把正在写药方的叶晔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条长长的毛笔印直接划拉到了桌面上。 “道士哥哥,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书?”北萝凑了过去,将合上的书推给了叶晔,眨了眨眼睛。 被打扰到的叶晔也没生气,深吸一口气将划了一条墨迹的宣纸揭下,揉成一团,扔到了另一处,又重新抄写药方,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翻开了书本的第一页,眨了眨眼。 翻开第二页,愣住了。 翻开第三页时,和云瓷宁的反应一样,“啪”地一下子合上了书,声音也低了许多:“这书哪来的?” “主子那里的啊。”北萝双手负于身后,“看出来什么了吗?画上两个人在干什么?” “……”北萝叫主人的只有两个,这书……不用说,肯定是凤七的。啧啧,没想到这人平日里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没想到内心当真是装满了男儿本“色”。 叶晔装作不经意地弯了弯嘴角,笑眯眯地没看那书一眼,“没什么,一些基础的姿势。” “怪不得呀!”北萝忽而惊呼一声。 “怪不得什么?”她这一声惊呼倒是引起了叶晔的兴趣。 “怪不得我看不懂呀。这般基础的武功招式,本喵是不屑于学的。”北萝心里头有些沮丧,还以为是什么武功秘籍呢,没想到就是这玩意儿。 202.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叶晔抽了抽嘴角,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算了,和她解释她也不懂,“这本书没啥太大价值,扔了吧。” “哎?怎么能扔了呢?就算没有价值也是主人的书,我还得还回去的。”北萝见叶晔要扔书,连忙制止了他的动作。 叶晔见她要将书拿回去,连忙又拽了回来,“那就留在我这儿吧,我替你还给他。” 北萝沉吟半晌,点了点头,“也好。”既然这本书没什么特别的,北萝觉得没意思,便离开了。 前脚刚走,后脚凤珏便悄咪咪地潜入了叶晔的房间,原本应当坐在书桌前头的叶晔不知道是去干什么了,没了影子,凤珏也没管那么多,走了更好,连忙在书桌上来回翻找。 身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凤珏不耐烦地甩手给了那人一下,“别烦我,找东西呢。” “凤兄,你是不是在找这个?”蓝色的影子自凤珏的眼旁闪过,凤珏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后站着的人是谁,连忙转身想要抓住叶晔手中的那本书,叶晔却灵活一侧身,将书给抽了回来。 双目如炬,叶晔一步一步朝着凤珏走去,“凤兄,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我……”凤珏一听见这话便知晓他定然是看了里头的内容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也不知如何接话,只“我……我”了两个字,便没有下文了。 “道貌岸然。” “衣冠禽兽!” “五光十色!” “竟然看这种书!!!” 不知何时已经靠在门上的凤珏连忙摆手:“不不不,叶兄,你听我解释……” “竟然不拉上我看!!!” “叶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你说什么?”正在心里组织理由的凤珏大脑一下空白,刚才叶晔说什么来着?他不会听错了吧? 叶晔却朝着凤珏招了招手,附在他耳边不知悄悄说了什么话,不一会儿两人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再次出门时,凤珏手里头拿着那本书,风光满面,想了想,直接把书给“唰唰”撕了,而后耸了耸肩,回房。 后来,北萝和云瓷宁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叶晔和凤珏的关系突然就好了特别多,不得不说,两人算是建立起了“革命友谊”了。 换完衣裳的云瓷宁在得知凤珏拿回了书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明明是小黄鸡看那种书,跟自己又没有什么关系,她着急什么啊?当时就应该理直气壮地质问他,为什么看那书才对! 正生气的云瓷宁折了一根柳条胡乱在地上划拉,一边划一边骂:“色鸡!臭鸡!” “主人?”北萝瞧见云瓷宁一个人坐在院儿里划柳条怪无聊的,正好自己也无聊,就凑了过来,“你在写什么字呀?” “色啊。”云瓷宁翻了个大白眼,一脚踩在灰尘上,碾了几下,上头到底画的是什么也看不清了,扔下柳条拍了拍双手,道:“亏我还以为小黄鸡知道努力了,挑灯夜战在看书准备乡试呢,没想到挑灯夜战看的竟然是……” “是什么?”见云瓷宁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又想说却说不出口,说到关键点上停了下来,北萝便继续追问。 云瓷宁摆了摆手,“哎,不说也罢。” “噗。”北萝坐在树下的大石块上,“主人你忘啦?乡试是在八月,现在都九月末了,哪有什么乡试啊?” “你的意思是,考完了?”云瓷宁有些惊讶,这乡试怎么就进行的无声无息的,她一点儿消息都没接到,乡试便考完了。“我呀,到了芜苏之后就是生活的太随意了,连什么日子都忘了。” 又没有日历看,云瓷宁也没有记日子的习惯,也就过的不知“今夕何夕”了。 小黄鸡果然放弃了今年的乡试,哼。想到这里便更生气了,说好的考上状元娶我的呢?难道太难了不愿意了? * 凤珏书房那本书的事情,大家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再提起,凤珏自然也是学乖了,至少近些日子不会再乱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书了。 转眼便是十月初一,古代以农历记日。十月初一,乃是冬天的第一天,也是个特别的节日——寒衣节。 寒衣节,又被称为鬼节,古人怕入冬之后,冥间的祖先没有合适的衣裳穿,便在这一日有了祭祀祖先的活动。 自然,这个节日后来便渐渐消失了,云瓷宁只知道清明祭祀祖先,却不知古代还有个寒衣节,于是一大早起来瞧见凤珏穿着一身素衣时还在打趣他:“哟,白斩鸡。” “小白瓷,你今日在府中好好呆着,我同娘去山间寺庙一趟。”凤珏没有因为云瓷宁叫着自己“白斩鸡”而有太大的反应,从丫鬟手中接过了篮子又问道:“马车预备好了么?” “同往日一样,都预备好了。”丫鬟低了头,王嫂也从大堂之内走了出来,依旧着一身素衣,看了凤珏一眼。 若是一人穿素衣,云瓷宁看不出来,这两个人双双都着素衣,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连忙拉了凤珏到一边,悄声问道:“小黄鸡,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啊?” “祭祀。”凤珏今天的心情似乎没有从前的好,自打一起来便绷着一张脸,平日里还喜欢朝云瓷宁那边凑,今日却一直在吩咐丫鬟们准备祭祀的东西,一刻也没停下来。 云瓷宁这才想起来,凤珏说过他的父亲去世了,自己一个还未嫁入府中的外人,跟着去祭祀也不像话,想清楚了之后便点点头道:“好,你和伯母早去早归。” 觉察到小白瓷对自己的理解,凤珏紧绷着的脸放松了一些,脸上总算是挂了一抹笑,“看着虎子和春花点儿,别让他们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快些去吧!”这语气,简直就像是成婚多年之后的丈夫在出门之前一遍又一遍交代妻子好好看着孩子一样,云瓷宁笑眯眯地推了凤珏一下,瞧着他和王嫂上了马车,忽而一拍脑袋,“等等!” 说罢,便没了影子。 不一会儿,手上多了两把纸伞,“看这天儿像是要下雨,带两把伞吧。” 马车之中的凤珏伸出手揉了揉云瓷宁的脑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203.我为菩提,度你成佛 凤珏与王嫂一同前去的寺庙唤作般若寺。 一阵秋风来的快,扫过山头片片枫叶,层林尽染。般若寺坐落于一座小山上头,说险也不险;说不险,那庙门却是深埋于群山之中的。 马车只能行至山脚,每年的清明与寒衣节,凤珏都会来这一趟,有时候是同王嫂一块儿,有时候一个人来,山脚的行人很多,有挎着篮子买香的,也有求平安符保平安的。 今年不同,往上行了一段时间,半山腰上的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岁的菩提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布条,往年还不是这般,再仔细一瞧,不仅树枝上挂着红布条,栏杆外头还挂着不少锁。 锁分三种,一为同心,二为同舟,三位长命。 夫妻或有情人多在同心锁上刻自己的名字,以求保姻缘百世;朋友则选的是同舟锁,以纪念二人的友谊;长命锁刻的便是一个人的名字了。 瞧见如同红云一般的菩提树,凤珏无奈地摇了摇头,般若寺中一早便有沙弥下山来迎接凤珏,这伙儿正巧同上山的凤珏遇见,忙施了个礼,道:“阿弥陀佛。” 山间的清泉自小石桥下流过,鸟鸣声声。诵经声远远传来,伴着佛寺之中的香味,教人的心一下子便宁静下来。 一行人走至小石桥上,凤珏抬眼瞧了一眼不远处飞悬着的瀑布,问那小沙弥:“山腰上的那棵系着不少红布条的菩提树,是怎么回事?” “凤施主有所不知,那个,唤作姻缘结。”沙弥说着,叹了口气,又继续引着凤珏和王嫂往庙门处走,“一年前有位姑娘总是来小庙之中,为的不是拜佛祭祀,是见一个人。” 这个人是般若寺的一个和尚,法号了悟。 了却红尘,悟出六界。 一日下山挑水时,无意中救了那位姑娘,她便一直来这里找了悟了。了悟脾气很好,却也总是一番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他的眼中,似乎只有他的佛。 一次又一次来,姑娘说想听他说佛理,他便讲,讲六祖慧能的偈语:“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没懂,菩提本就是树啊,为什么说“菩提本无树?”了悟也不争辩,说罢了佛理,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跪坐在佛堂之前,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佛经。 后来,那姑娘一日没来,又一日没来,第三日还是没来。 原本不怎么在意的了悟忽而觉得缺了些什么,用膳时便多问了自己的师弟一句。 “那姑娘怎么了?”凤珏一行人早已行到了庙门口,听到了关键时刻,却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沙弥长叹口气,“那位姑娘嫁人了。” 凤珏忽而沉默,从沙弥的讲述之中来看,那两人对对方都是有些好感的,只可惜,了悟身为佛门弟子,若是做出嫁娶之事,岂不是坏了佛门的规矩? 嫁人也好,至少不必一辈子空守着。 “若是嫁个好人家便罢了,偏遇上了个中山狼,婆家又是打又骂的,不到半年夫家又娶进门了个小妾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好生生一个俊俏姑娘,离开的时候,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头……” “这事便无人去管了?”王嫂听的心惊,又替那姑娘不值。以《大昭律法》,妾顶撞正妻,杖责二十;谋害正妻,死罪。那小妾便是再作威作福,也不可能……定然是夫家护着了。 “管?哎,我们在佛门之中,管不得,姑娘父母去世的早,这门亲事是她舅舅说的,为的便是那些彩礼钱,这才要早些将她嫁出去。官府……官府便更不用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何人愿意插手这个呀,一些好都讨不到。”沙弥叹了口气,继续道:“姑娘在嫁人的前几日来找过了悟,问了一个十分奇怪的问题。” 她说:“我佛慈悲,度天下苍生,度一切苦厄,可能度得了我?” 了悟阖眼,轻道一声:“佛于心中,自然是度的了姑娘的。” 姑娘愣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从蒲团上起身,朝了悟施了个礼,踏着层层落叶,走下了山。 那姑娘去世没几日,了悟知晓了她的消息之后,也在佛前圆寂了。 此事便在寺庙周围传开,一对凄苦之人,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未能修成正果,了悟圆寂之前,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颗姑娘送给他的菩提子。 愿下一世,我为菩提,度你成佛。 自此之后,便有不少人在菩提树上挂上了姻缘结与同心锁,希望能同自己的另一半长相厮守。 一段故事教人唏嘘,讲到最后,王嫂早已是泪流满面,凤珏勉强扯了扯嘴角,挂姻缘结求姻缘,自是好事,只是不知道这姻缘结里头又有多少其实是姻缘劫。 凤珏将丫鬟胳膊上挎着的篮子接了过来,对王嫂道:“奶娘您现在这里休息,我去拜祭母亲。” 若是往日王嫂定是要跟着他一块儿去的,只是今日沙弥讲的这故事太过悲伤,王嫂只拿了帕子拭泪,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沙弥领着凤珏路过禅房、客堂,越走越偏僻。 最终停留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小屋前,此处栽种着不少竹,风吹动时沙沙作响,沙弥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推开木门,缓缓走进去,屋子里没有摆放什么别的家具,一打开门便能瞧见摆在正中央的牌位,牌位前头两个蒲团,仅此而已。 这里时常有人打扫,没有沾染什么灰尘,贡桌上的贡品还十分新鲜,两根白烛火焰正旺。 牌位上书:先妣凤林氏之灵位。没有写什么妃位,也没有写什么身份,紧紧三个字“凤林氏”便足矣。 凤珏如同往年一般跪在蒲团之上,朝着牌位磕了个头,“孩儿不孝,每年只能来见母亲两次,还要这般偷偷摸摸。” 凤珏出生的那年,元皇后薨。太子凤阳时年十岁,不少宫人嚼舌根说是凤珏克死了他娘,太子年纪又小,分不清什么是正什么是误,加上小小年纪失去母亲,便越发讨厌起凤珏来。 自加冠开始,太子殿下便没少在皇帝面前挤兑过他,直到挤兑的他每年生辰不得大肆操办,挤兑的他母亲从妃变作嫔,仍旧不肯罢休。 204.遍地开花,我去打他 凤珏也讨厌太子,没有别人讨厌自己,自己还笑嘻嘻地将脸凑过去让他扇的道理,于是便处处同太子作对。 可母亲总是告诫他,要讲究孝悌,太子是他的兄长,他应当尊重他才是。 凤珏反驳:“我还是弟弟呢,他也应当让着我。” 林氏叹了口气,“你好歹有娘护着。” 凤珏的鼻子一下子酸了,太子十岁便失去了母亲的庇佑,若不是太子这个身份怕他在宫中早便不知死了多少次了,好歹自己有母亲护着呢,便……让让他吧。 可太子殿下的行为一次比一次糟心,夏日在太学院上学的时候,天气热的几位小皇子都没有心思学习,只盼着凤珏的母妃来一趟,因为林氏每次来,都会带许多瓜果,分给众皇子吃。 太子殿下却当着所有人的面摔了瓜果,骂她狐狸精,骂她害死了元皇后,林氏的脸色,第一次,十分难看。 夜里凤珏起身喝茶时,躲在纱帐后头偷偷地看母亲哭,尽量压低声音,为的是不吵着他。 太子的性子在宫中过不了多长时间,果真教他猜对了。若说失去了元皇后的庇护,太子周遭全是险恶,那皇帝陛下立继皇后的那日,他周遭的险恶便在那一瞬全部冲着他而去了。 当时共有四妃,自己的母亲因为太子贬为了嫔,德妃、贤妃两人也不是锋芒毕露者,加之年老色衰,皇帝根本就没想起两人,淑妃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继皇后。 最最关键的是,淑妃是元皇后的表妹。 淑妃替皇帝陛下诞下两个子嗣,一是凤允,二是凤巧颜。 行事同元皇后差不太多,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皇帝陛下当时便是再宠爱自己的母亲,还是要征求朝臣一些意见,封后大典的那日,太子不知是受人唆使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大殿之上大闹一番,他实在是不能接受,自己母亲的妹妹取代她的这一事实。 自那以后皇帝陛下便同太子的关系淡了,太子入住东宫之后,便如同死人一般,再也没有同皇帝陛下争辩过什么,上朝也一言不发,如同木偶一般,冷冷地听着朝臣弹劾,那些朝臣是谁的人,他心里头也一清二楚。 皇帝陛下最终还是念着元皇后的面子,没废了他这个不作为的太子,成了嫡子的凤允反倒是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别人口中最可能成为“储君”的人不说,还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想到此处,凤珏不禁冷笑一声,太子已经对这个朝堂心灰意冷了,他又何尝不是?皇帝陛下预备封自己的母妃为贵妃的由头刚提出来,母妃便生了病,还是十分奇怪的病,请了各大太医前来诊治都不见好,最终有一个人的一句话点醒了他:“恕臣直言,娘娘的病……同当年元皇后的症状十分相似。” 这句话凤珏一直埋在心里头,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他克死了元皇后之后又来克自己的母亲。 “孩儿当年还未束发,只恨没有能力于九重宫阙之中护母亲安全……”凤珏的手轻轻抚上牌位,不知道是谁吗?心里的答案早便清清楚楚了,只恨十年前的他和十年后的他一样,能力还不足与凤允抗衡,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静的小屋之中,不时传来凤珏的几声轻叹,白烛的火快要燃尽,外头果真如同云瓷宁说的那般,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凤珏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母亲尽管放心,孩儿会努力变强大的。”以前是自己没有要守护的,所以才会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退让。可现在不同了,既然已经有一定的能力,何不放手一搏? * 雨点越来越大,坐在回廊美人靠上的云瓷宁正百无聊赖地一口一口喝着茶,春花和虎子不知跑到哪间屋子里去了,不一会儿双双自回廊那边踩着水跑了过来,被淋了一身雨水还嘻嘻哈哈的,云瓷宁见状,忙打发了两个丫鬟拿手巾来替他们擦擦。 “真是的,不知道绕一下吗,偏要朝雨地里跑。”云瓷宁一边替两人擦着头发,一边道,“瞧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方买回来的一笼小鸡仔,毛茸茸的,可好玩儿了。”虎子笑眯眯地接过了手巾,自己将雨水擦尽,“就在偏房那里放着。” “只有手掌那么大。”春花一看便十分喜欢那些小鸡仔,两个孩子一路将云瓷宁拉到了偏房,让她去看小鸡仔。 云瓷宁不禁想起了几日之前同小黄鸡的对话:“好无聊。” “养只宠物便不会无聊了。” “养什么?养小黄鸡呀?” 没想到几日之后,小黄鸡真买了几只小鸡仔回来,想到这里云瓷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笼子中的小黄鸡正在仔仔细细地啄着地上撒的米,春花和虎子两人看的入神,眼睛一眨也不眨,蹲在地上好像不知道累似的。 “哇,有人吗!这雨下得可真大啊!”带着兜帽的北萝一路跑回了府门,好容易找了个地方躲躲,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胳膊上还有一道擦伤的痕迹,站在门口喊了半天,看上去十分可怜,“主人!道士哥哥!有人吗!” “来了来了。”云瓷宁正同春花和虎子看小黄鸡,没听见声音,反倒是屋子里的叶晔开门撑了把纸伞出来,瞧见北萝一身狼狈的样子抽了抽嘴角,“都教你不要出去了,这么大的雨,瞧瞧,摔到了吧?满身是泥。” “哼。”北萝站在屋檐之下,一把拽过叶晔手中的纸伞,气呼呼地跑到了回廊下头,声音还带着些哭腔。 叶晔愣了半天,“不是吧,摔个跤都摔哭了?哎?我的伞!你把伞拿走了我怎么进去啊!” 只见北萝在回廊下收了伞撇着嘴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用手挽了团真气,将纸伞送了过去,接住伞的叶晔大笑一声,“谢谢啦。” 走到北萝身边的叶晔将纸伞上的水抖了抖,放在墙根处,看了一眼双眼还有些发红的北萝,总算是正经了起来,“这是怎么了,被人欺负了?谁干的,我去打他。” 205.恕我直言,没有恶意 “不用。”北萝转身便去找云瓷宁了,一边跑还一边抬起袖子抹泪,叶晔忽而发现,她回来时一直用兜帽遮着自己的双眼,平日里北萝最骄傲的便是那双眼,现在却一直藏着,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路跑到偏房的北萝瞧见云瓷宁后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了,直站在一旁抽泣,听见声响的云瓷宁回过头去瞧见北萝的样子时吓了一大跳,也不看小鸡仔了,连忙起身抓住她的胳膊仔细瞧,“这是怎么搞的?被人打了?” 胳膊旁边擦破了皮,北萝自幻化成人形时一直都穿着这身白色兜帽,这是她猫形态时的皮毛幻化而成的,所以不用担心脏的问题。可现在,白色的衣裳上全都是泥,脸颊上也有些青紫印记,胳膊肘处擦破了些皮,这要是猫形态,现在恐怕早成了煤球了。 北萝抽噎了一下,缓缓点头。 “奶奶个腿儿,谁敢打我家北萝,我去揍死他!”云瓷宁的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北萝现在还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啊,竟然有人对十一二岁的孩子下手,简直是太可恶了! 刚想急冲冲出去的云瓷宁被北萝死死地拽住,小声问道:“主人,我是不是特别像怪物?” “谁说的?”云瓷宁心突突地跳,声音有些颤抖,说实话,北萝这身奇怪的装束,再加上一对鸳鸯眼,的确很奇怪。 北萝忍不住低下了头,一手却仍旧拽着云瓷宁的衣袖,“主人,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因为我有一双鸳鸯眼,还穿成这样,大家都把我当成怪物,我以后再也不出去了。” 心中升起一抹苦涩,云瓷宁给了北萝一个拥抱,“谁把你当成怪物了,大家是觉得你的眼睛好看呀,不要多想了。” “主人,你知道北萝今天碰见什么事了么?”北萝靠在云瓷宁的肩膀上,吸了吸鼻子,看样子是哭了很久,说话时还带着些鼻音。 北萝觉得叶晔每天坐在房间里研究药方太无聊,便自己出去玩儿了。本来她这样的装束是非常引人注意的,但近日来芜苏港口做生意的大食人有不少,渐渐地芜苏人便习惯了,也没有人刻意去看北萝的眼睛,就没有人注意到她那双鸳鸯眼了。 走到一个店铺旁时,瞧见了那里围着一群人,也不知是在干什么,北萝心里头好奇就凑上去瞧了。 等她好容易扒开人群挤进去时,看到的却是那样惊骇的一幕——一只纯白色的猫躺在大路中间,被人开膛破肚,肠子都拉出来了几段,纯白色的皮毛被血染得通红,看样子是死了很久了,周围还有不少苍蝇。 不少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小声耳语。 北萝大略听了听,那些人说的无非就是几句话。 “到底是谁干的啊,也太没有良心了!” “猫可是灵物,他这么做就不怕遭报应啊!” “就算是不喜欢,也不能这样对它啊,好歹是条命呢。” 七嘴八舌地讨论,北萝也听不出事情的原委,看见这一幕之后只觉浑身颤抖,店铺里头总算是跑出来了一个人,看样子像是掌柜,哭着喊着道:“各位给我评评理,那姓齐的主顾在我这里买了猫,又说要退,小店自从前便有条规矩,若是猫没有什么疾病是不允退的,这规矩清清楚楚地贴在小店里头,买之前我也同那位齐主顾说了,哪想……哪想他买了之后偏要退回,我不依,便做出了此等残忍之事前来威胁恐吓,这算什么事啊!” “是啊,人家掌柜都同你说清楚了不能退,你还要买,买了之后不给退又来找掌柜的麻烦!”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纷纷觉得那个姓齐的主顾做事不厚道。 “嗳!掌柜,我问你,你这一只猫多少钱啊?”若是卖的便宜,也不至于让那个主顾为了一点银子做出这种事情吧?一个人提了由头,剩下的人纷纷都反应了过来,向掌柜提问。 掌柜伸出一根手指,道:“一两银子。” “一两?!”提着菜篮子的妇女齐齐惊呼一声,她们一上午逛了那么久买了一篮子菜加起来都不到一两呢,“一只猫就卖一两,掌柜你也太黑心了!难怪人家要退呢!” “这……这……我……”掌柜一时说不出话来,对这些咄咄逼人的妇女们也没辙,只能苦着脸干着急。 北萝道:“就算是卖的贵,在买之前掌柜也说明了价格,若是嫌贵不想买,大可不买,何必买了之后再来纠缠?” 明码标价,不想买拉到,掌柜一没求你买,二没强买强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什么好争的,这些个看热闹的妇女们很明显便是在乱说话。 “虽然说这么贵的猫我肯定不会买,但掌柜的既已说明了价钱他还要买,这就是自愿的啊。”周遭的吃瓜群众听见北萝这么说,觉得有些道理,又纷纷倾向了另一头。 掌柜好容易缓过口气来,连忙解释:“这猫是大食人带来的,自然要贵一些,各位不知道,这只猫生前可怜见儿的,我本是舍不得卖出去,只求有个人能好好照顾它,谁知道……谁知道……” “可我听说啊,那姓齐的主顾家中要置办田产,急需用钱,是有特殊原因的,掌柜的你也应当体谅体谅人家才是。”又一个过路人出声,“我也没别的意思,纯属过路的,恕我直言,掌柜店中有店中的规矩,可人家也有人家的苦处,各自退一步不就好了吗?” 这一番话说的看似有理,像是来劝和的,可细细品味,那深层的意思却明显就是偏向齐主顾的。 北萝冷哼一声,“既然家里头要置办田产,还会少那一两银子不成?”当别人都是傻子吗?置办田产需要多少钱?他是有多走投无路非得在这一两银子上磨来磨去,更可恶的是,还要把气撒在一个无辜的小动物身上。 “能凑一点是一点呗,小姑娘你又没有置办过田产,你知道什么呀?”那个自称是过路人的阴阳怪气地怼了回来,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过路人,反倒让人怀疑他是专门来帮齐主顾说话的。 206.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北萝也是个说话比较冲的,回头在人群之中扫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所谓的“路人”,反驳道:“那你也没有在这位掌柜这里买过猫啊,你知道什么呀?” “哈哈哈……”北萝一席话惹得众人大笑,瞧见一个大人说不过小孩还吃了瘪,没由得觉得可笑,北萝这才认识到,这群围在这里的人根本就不是来讨什么公道,更不是来帮谁的,他们只不过是无聊想来看看戏罢了,口中说句“真可怜”、“真心疼”说罢了,滴几滴眼泪,各自回家,又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人世匆匆,人命都没有多少人关心,谁还会去在乎一只猫呢? 那路人也回过头来,紧盯着北萝上下打量,不一会儿坏笑起来,“我当是谁脾气这般冲呢!原来是个大食人。怎么了,是不是我们中原人不买你们的猫,你们就恼羞成怒,故意混在人群之中乱带节奏,没想到,小小年纪,心地竟然这般恶毒!你这是想从内部搅得中原人不安宁,我们应当团结起来,把这些大食人赶出中原才是!” “你!你胡说!”北萝被他一席话说的直接愣住,她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在讨论关于猫的问题,这一下子就扯到了自己身上来,那路人明显不怀好意,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偏偏她还说不出什么来,想要解释,一片片白菜叶子、一个个鸡蛋早已朝着自己的身上砸来,一抬头时,兜帽下的那双鸳鸯眼暴露在众人眼中。 不少人惊呼:“看呐,她的一双眼睛颜色竟然不一样,她是个怪物!” “内奸!怪胎!把大食人赶出中原!” “我不是!”她是寄居在剑中的灵,和大食人究竟有没有关系,连自己都记不清了,北萝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不是”、“我不是”,想找人评理的掌柜也早已不见,所有的人都“同仇敌忾”起来,一致对外,手中有什么便砸什么,哪里有人顾及到她还是个孩子模样。 北萝的武器是双刀,不说打败什么武林高手,但对付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们,不费吹灰之力。可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将腰间的双刀取下来,因为她怕,自己一出手,便将大食人给抹黑了。 大家今后肯定会传:“大食人做生意不成恼羞成怒杀人了”之类的谣言。芜苏只剩下一个通商口岸了,她不能因为自己,将这个通商口岸也搅得关了。 北萝就这样一路狼狈地跑回了府,才成了这副落魄模样。 “嘭!”云瓷宁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将自己的手震得生疼,赶紧拿起来甩了甩,放在嘴边吹吹,“简直太可恶了!分明是那买猫人反悔在先,他倒还有理了,那个自称路人的,呵呵,明显没安好心,说不定就是那个买猫人安排过来的呢,我去揍死他,给你报仇!” “报什么仇啊,姑奶奶,麻烦你们想一想办事的后果好吗?”在外头听了许久的叶晔听到云瓷宁要出去和别人打架,连忙走了进来,“你以为那些人北萝打不过啊?师妹,这点上,你连个孩子都不如呢。” 云瓷宁嫉恶如仇没错,可也得分分场合,考虑考虑后果,这样不由分说就要揍死人家,当衙门是摆设啊? 云瓷宁一听叶晔这般说,立马便不服了,以至于被叶晔拉到一边时还很不耐烦地挣了挣。 “我问你,现代网络发达吗?”叶晔把云瓷宁拉到了自己那一边,十分严肃地问道。 “废话。”云瓷宁不知道为什么叶晔一出口谈起了现代的事情,却听叶晔继续道:“呐,在现代网络信息那么发达的情况下,把相同的事情曝光在网络上,人们就算再激愤,能做的也只是从道德层面上指责他,除此之外,猫死了还是死了,根本就不能讨回什么所谓的‘公道’,因为根本就没有规定他不能这么做。” “那就只能任由那只猫惨死了?”北萝听见两人窃窃私语,在一旁反驳道。 “说不清的事情,你们还是少掺和些吧,恶人自有天收。”叶晔安慰了两人几句,北萝却更加生气了,自个儿跑回屋子闷了一肚子的气,就连傍晚凤珏回来,大家预备用晚膳时也没出来。 “这是怎么了?”原本凤珏在祭祀之后心情稍微好了些,回来瞧见北萝又在闹脾气,不禁有些诧异。 王嫂笑着盛了碗汤,“小孩子,生气一会儿便过去了,我去端碗汤给她,别饿着肚子了。” “王嫂,不劳烦您了,我去吧。”叶晔忙放下了碗筷,接过汤,长叹一口气。 有的时候事情摆在面前是正是误明明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却不能去讨公道,他们能怎么样?难不成把那买猫人的皮也扒了? 现代思想那么先进的情况下都还有人以虐待动物为乐,古代更不用说了,人命都贱,哪里还顾得上动物? * 高高的宅院儿后门立着个丫鬟,手里头不住地绞着帕子,似乎十分紧张,隔一段时间便抬头朝外头望一眼,直到望见一个人抬首挺胸地自巷子里窜了过来才忙上前两步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那掌柜就是个软蛋,我说要退就得退,不退?哼,爷就扒了那畜生的皮扔在他店前头,教他生意也做不成!”来人一副二流子模样,也不知是怎的,一只眼睛大一只眼小,左眼还斜斜的,嘴巴旁边生着颗大大的黑痣,瞧上去不是什么好模样。 素枝一听他这般解决,忙急的跺了脚,:“你……你真是糊涂呀!” 转身进了府想将那人给关在门外,齐彪子却脚快一步跟上了素枝,笑嘻嘻道:“怎么糊涂了?” “你这般做就不怕别人说你?”素枝关了门,站在院儿里数落他。 齐彪子哂笑一声,十分不在意道:“爷可是杨家小姐身旁丫鬟的表哥,谁敢说我?” “别扯我!我才没你这样的表哥,让你买只猫,你倒好,买出这么多事来。”素枝一瞥眼,一咬牙,甩了帕子便要去找自家小姐。 207.江湖险恶,我得先撤 “若是买来玩,漫说是一两便是十两花出去哥哥也不带肉疼一下的,可谁知……谁知,小姐要做那呀,既然要那么多只猫,这一只一两,的确贵了。”齐彪子好声好语地拉住素枝,同她解释,“你呀,就别担心了,这事儿我已经解决好了,放心吧。” 先前有个孩子来捣乱,还不是被他找人给轰走了?想到此处,齐彪子不禁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起来,又道:“既然小姐要那么多猫,咱就去乡下买,买多些。” “那是能随意买的嘛?”素枝双眸一瞪,拿帕子甩了她一下,“你知道那些猫是来做什么的吗?还去乡下买,若是买回只病了的……” “不就是……”齐彪子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素枝捂了嘴,“得了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一张嘴就会到处乱说,记住买猫的时候千万别透露出半点风声,若是再捅出个篓子,漫说是你,我自个儿都保不住了。” “好嘞。”齐彪子傻笑一声,笑嘻嘻地拉着素枝走了。 * 关于虐猫的那件事很快便被人忘记,毕竟死的只是一只猫,况且还不是自己家的猫。若是死了个人,大家也许会流几滴泪,这猫嘛,便更无人关心了。 卖猫的掌柜不知何时悄悄地搬离了芜苏,再也找不着影子,一日之内镇上又多出不少流浪猫,北萝看着可怜,便一只一只往府里头带,只是每次出去时都会穿上中原人的服装,将微卷的栗色头发包裹在头巾里头,再用法术隐去自己的鸳鸯眼。 “姑奶奶,这都是第五只了!”叶晔坐在院儿里哀嚎,头顶上趴着只猫,两只胳膊一边挂着一只,还有一只正在和虎子、春花玩,叶晔瞧见刚进门的北萝云又抱回来一只猫,差点儿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好在凤珏有钱,养几只猫还不是问题,可他们也不能把所有的流浪猫全都集中在府中,再说,府里本就清闲,丫鬟也都是从前宫中放逐之后的熟人,没几个。现下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猫主子,谁顾得过来啊? 铲屎的工作还得落在叶晔头上。 北萝一把扯下头上的头巾,像没听见似的,“等我离开芜苏的时候,就把它们带走。” “离开芜苏?去哪儿?” “去大食。”北萝的声音十分平静,定定地看着自己怀中抱着的那只毛色黑白相间的小猫,和她刚从剑中出来一样,是只小奶猫,巴掌大小。 养猫之人都是一时新鲜,觉得小猫可爱,便忽而发了善心买回去,等过一段时间,倦了、厌了或是喜欢别的动物了,便直接将它抛弃了。 想到这里,北萝不禁眨了眨眼,若是她不能变回人形,下场会不会和它们一样? 叶晔这下是当真跌了过去,“去大食?你疯了,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大食是什么吗?” “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的。”北萝从庖厨过来,端了碗鱼肉糊糊,一口一口用小勺喂给小奶猫吃,“我定然和大食人有关系,对吗?” 叶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把将肩头的黄毛猫揪了下来,双目如炬般盯着她,他总觉得北萝这小丫头里变得不一样了。 北萝心里头慢慢清楚了,自己肯定是忘了从前的一段记忆,既然是和大食人穿着、长相都差不多,那她的国家说不定当真是大食。 喂完了鱼肉糊糊,北萝一言不发,转身又进屋子去了,顺便还招了几只猫一起回去,不给他们添麻烦。 一顿饭吃的添堵,叶晔一筷子也没动,搞得云瓷宁都不好意思吃了,云瓷宁忍着想要将面前的鸡腿快些解决的冲动,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北萝今天怎么又不吃饭?” “是啊,不吃会饿坏身子的。”某个不知羞耻的小黄鸡一边嘴里担心北萝,一边迅速夹着菜往自己嘴里塞,以至于说起话来都有些不清不楚的。 身旁的云瓷宁毫不犹豫地拧了他一下,惹得凤珏惊呼一声,差些将手里头的碗给摔了,“咳咳,我去让丫鬟们端点饭过去。” “算了。”叶晔叹了口气,默默无言地扒起饭来,仍旧是一口菜也没有夹,“你们先吃吧,待会儿我去,小丫头饿了自己会夜里找吃的,别管她。” *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芜苏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过的宁静,凤珏也没有接到修能的什么大消息,唯一一个引起他注意的消息便是——凤允有些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爱吃生鱼片了。 凤珏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儿没把送消息的修能揪回来打一顿,他让他去打听消息,结果就打听个凤允喜欢吃生鱼片? 这事若是被凤允知道了,肯定得吓出一身冷汗,连他最近喜欢吃什么都被凤珏查出来了,定然是身边被安了内奸啊! 看完后的纸条被凤珏挨着火烛烧作了灰烬,忽而想起,凤允从前好像从不沾带血的东西,儿时被刮破了根手指都吓得晕了过去,为此事他还背地里嘲笑了凤允很多次,怎么突然就喜欢吃生鱼片了呢? 难道是……生鱼片好吃? “不好了!”思绪刚刚连起来,“嘭”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云瓷宁一脚给踹开,凤珏惊讶并且十分同情地看了自家门一眼,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什么事啊?” “一天了,一天都没有瞧见北萝。”云瓷宁喘了口气,看见还窝在椅子里头的凤珏,拽着他的胳膊便要往外拖。 凤珏随手抓了把瓜子啪叽啪叽嗑了起来,十分不在意道:“许是出去玩儿了吧,那么紧张做什么?” “你忘了,今天是十月三十!” “怎么了?很特别吗?”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小黄鸡居然连这个都给忘了,“每月最后一日北萝会法力尽失,连人形都变不了,你忘了?” 经她一提醒,云瓷宁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么一码事,忙扔了手里头的瓜子,拍了拍双手起身道:“叶晔知道吗?” “师兄也在找呢,这伙儿出门了。”云瓷宁捏着拳头在房里转来转去,转的凤珏眼晕,“怎么办,怎么办?听外面的人说芜苏的流浪猫近日忽然减少了许多,北萝也没再往府里带流浪猫了啊,怎么突然少了呢?” 208.不听我言,要给我钱 “遇事要冷静。”凤珏收拾了一下桌面,直接拉着云瓷宁出门一起去找北萝了。有了上次的惨痛“教训”,这次凤珏说什么也不愿分头寻找,只能一个铺子挨着一个铺子的问,每经过一个铺子,云瓷宁就会一边用手比划,一边问小贩:“请问可曾见过一只通体白色的猫,脖子上带着个铃铛,一双眼睛一只是蓝色一只是绿色?” 小贩大多听了描述之后都摇了摇头,可这不仅没有让云瓷宁觉得失望,反倒是更激起了她的斗志,两人很快便遇见了叶晔,此刻他正站在另一个铺子前面询问小贩,侧头时正瞧见一个身影迅速闪过,觉得可疑,便想都未曾想抬脚跟了上去,以至于连云瓷宁和凤珏打招呼都没有听见。 叶晔闪身闪的快,云瓷宁又不会轻功,凤珏只好拽住她道:“算了,我们继续问吧,这条街长着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云瓷宁也数不清她问了第几个小贩时,总算是得到了一点有用的消息,卖鱼的老板道:“前几日还瞧见几只流浪猫凑在我铺子前头要鱼吃呢,这段时间没看见了。不过我见有人把那些流浪猫抱回去了,便想着有人收养也好,也好。” “那,大叔,你知不知道抱流浪猫的人是谁啊?”云瓷宁听那大叔说,每次快要收摊时,总会留下几条小鱼给那些流浪猫,便知道他是个有善心的好人。 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人家不说,我也没问,不过看那穿着,定然是大户人家的。” “哦。”尽管心里头有些失望,但云瓷宁还是道了谢,还打算继续问下去。 凤珏却挺住了脚步道:“不用问了,芜苏的大户人家没几个,喜欢养猫的,便更少了。” “小黄鸡,你知道?”云瓷宁忽而转身,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凤珏,等他分析。 芜苏是个小城,在此地的大户人家并非仕途出身,反倒是靠商业起家的。能在芜苏做大的产业,无非就那么几个:丝绸、渔业、粮商。 粮食上头有官府控制着,这类家族看似财产丰富,其实权利不高,多数都是按命令行事,上传下达。 丝绸发家的是杨家,渔业发家的是秦家。秦家三年前有位小姐被猫抓伤染了病去世了,听闻这位小姐,本是要送进宫的,可没想竟被一只猫坏了好事,自此之后屋里头便不许再养猫,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杨家了。 “好,我们就去杨家!”云瓷宁听完了凤珏的分析,拉着他便风风火火跑了一段路,等冷静下来后停下脚步,又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我还不知道杨家在哪儿呢?” “东街,我们现在在西街。”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啊!”谁知道这卖丝绸的杨家突然找了抓这么多猫做什么,他们家应该不会有什么吃猫肉的习惯吧? * 茜色纱幔之后,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女子的声音,不时传出来几声轻咳,站在她身旁的素枝一面替她顺着气儿,一面望了望外头,直到听到一声猫叫,素枝脸上担忧的神情才放松了下来,“小姐,有救了!” 杨昭菱又咳了两声,用帕子遮住了嘴,轻声问道:“大师,这方法当真有用么?猫……可是灵物啊。”脸色苍白,像是个纸人一般,一吹便会倒。 在纱幔外头坐着的被称为“大师”的人,面容清瘦,白花花的胡子直至胸口,还打了个结,一身灰色道袍,手中握着把拂尘。听闻杨昭菱的疑问之后,自椅上缓缓起身,抚了抚自己那如同枯草般的胡子,闭眼不言一语。 正当杨昭菱和素枝以为这位大师要睡着了的时候,那人突然睁眼道:“再灵也不过是只畜生,怎敌小姐您的命金贵?这是第几只了?” 抱着猫的齐彪子狗腿般笑了笑,“回大师,第九十九只。”怀中的猫听见“畜生”二字后,突然狂躁起来,毫不犹豫地朝着齐彪子拍了一爪,若是仔细瞧,这怀中的猫正与云瓷宁描述的一般无二。 不同于平日里同叶晔玩闹,呱唧直接亮出了尖而长的指甲,一爪下去,三道红色的血印立即在齐彪子的手背上显现出来,疼的他皱眉。 要不是杨昭菱留着这猫有用,他早就一把把它给摔死了!想到这里,齐彪子虽面上只皱了皱眉,心里头却十分邪恶地想要亲自杀了这只猫。 老道士抬了抬眼皮,一挥拂尘,“天意,天意啊!杨小姐造化颇多,天意不教小姐堕入轮回,杨小姐,您有救了。” “真的?”素枝和杨昭菱同时惊喜开口,望了对方一眼,白花花的银子从袖口之中掏出,素枝接了银子从纱幔后头走了出来递给老道士,“一些银两,不成敬意,还望道长收下。” 老道士推阻几次便笑眯眯地收下,“那便开始吧,杨小姐可要按照贫道所说的做。” “快去吧。”素枝抬首示意了齐彪子一下,那人佝了佝腰,转身抱着呱唧跑到了后院儿。 隐藏在树干后头的蓝色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跟了上去。 走至月洞门口,齐彪子便换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手提着呱唧的毛,任它怎么挣扎也不肯放过,笑道:“小畜生,还敢抓爷?爷等会儿把你开膛破肚,看你还怎么凶!” 转头看了一眼守着月洞门的两个家丁,“你们俩看好门,别让其他人进来了。” “是。”齐彪子前脚走,后脚叶晔便不声不响地把两个看门的家丁给敲晕了。不知为何,齐彪子总觉得背后有一股冷意,回头去看时,却一个人影都未曾瞧见,挠了挠头,可能是冬日快到,自己衣裳穿少了吧。 走到后院偏僻的角落,眼前的景象让呱唧一惊,一个个铁笼子整整齐齐地堆在空地上,每个笼子中都关着不同的猫,大的有几岁的,小的也不过刚出生,“咪咪喵喵”地叫着,在这笼子中央,摆着几个砧板,两个屠户正磨刀霍霍,一盆清水洒在刀上,那刀便显得更加铮亮了。 209.开膛破肚,朝你招呼 齐彪子将呱唧扔在案上,见它挥动着前爪要逃,忙一把拽住了尾巴,砧板被呱唧尖利的爪子挠的“滋滋”作响。 站在一旁瞧的两个屠夫相视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这猫倒是长得挺欢喜,只可惜……小姐要治病。”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爷递把刀来。”齐彪子不耐烦地躲开了呱唧的一掌,心里头剩下的耐心越发少了,铮亮的刀握在手上,一张脸几乎扭曲:“下辈子投胎别做猫,我家小姐要你的心当药引子!” 手起刀落,眼见着刀剑便要划破呱唧的肚子,却听“铮”的一声,后院儿之中响起一声惨叫,两个屠夫再看时,齐彪子正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手嗷嗷直叫,砧板上哪里还有猫的影子,掉落下来的刀不偏不倚插在齐彪子的身旁,再近一些他那双腿怕是要废了。 后院儿里不知何时不声不响便多了个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人,此时怀中正抱着那只他们方才要杀的猫,呱唧团成一团,将脑袋埋在叶晔的怀中,远远瞧去,就像是一个雪团子。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齐彪子哆哆嗦嗦地连话也说不清楚,颠颠儿地自地上爬起来,指着叶晔问道,冷静下来一想,他这边有三人,对面只有一人,根本就不用怕。“来人呐,快点给我把这个乱闯入府的人轰出去!” 手术刀在手中旋转几圈,叶晔勾起嘴角,“唰”的一声,银光闪过,齐彪子只觉有股力道将自己向后狠狠扯去,“嘭”的撞在了墙上,那把小巧而又锋利的手术刀,将他的发带穿透,直接钉在了墙上。 此时若是识相的,早便求饶了,那齐彪子却仗着在杨府气焰依旧不减,死撑道:“你别得意!我这里有三人,你却只有一人!” “现在平啦。”话音刚落,墙头便有两个身影一起落地,身着缃色衣裳的男子搂着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朝着叶晔走去,云瓷宁拍了拍双手,环顾四周:“哎,要进你们家还真不容易啊。” 先前她和凤珏准备从正门进,没想到说什么都被挡了回来,开始说家里没人,后来又说小姐不见客,这前后两个说法明显自相矛盾,定然是心中有鬼。 于是两个人逼不得已才选择了爬墙这么个不光彩的方法进别人家,反正凤珏有轻功,轻轻松松就翻进来了。 齐彪子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三个俊男美女,眨了眨眼,“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抓起来啊!报官,报官!私闯民宅算什么!” 原以为抬出官来眼前的三人便会怕了,却不想云瓷宁只是挖了挖耳朵,凤珏揉了揉鼻子,而叶晔摸了摸怀里的呱唧。 该配合你的演出我视而不见。 云瓷宁绕过齐彪子将关着猫的笼子一一打开,猫儿一摆脱束缚便撒丫子狂奔,旁边的两个屠夫本想阻止云瓷宁的,却在瞧见凤珏那冰冷的眼神时,胳膊如同僵硬了一般动也动不了了。 叶晔心中怒火依旧未平,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放过了齐彪子,没有跟到这里来,呱唧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开口,一点儿也没有原先那番嬉皮笑脸的样子,“我要见你家主人。” 被钉在墙上的齐彪子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这几个人不好惹,后院儿一片混乱,猫到处逃,还有胆子大的蹲在齐彪子腿旁挠他的,齐彪子吞了吞口水,没有说话,也没敢把挠他的猫给踢到一边去。 “我要见你家主人,听到没!我要见你家主人!”叶晔的音量忽而拔高,把一旁的云瓷宁和凤珏吓了一跳。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这话听着怎么像:妈卖批,听到没!妈卖批! 齐彪子哆哆嗦嗦,抬起手指了指月洞门,“从这里出去,向左拐,我家小姐就在正厅之中。” 云瓷宁本想装个逼一把将齐彪子发带上的手术刀拔下来并且恶狠狠对他说一句:“去前面带路”,结果拔了半天都没有撼动那把手术刀半分,可见叶晔内力之深。 可是她就很尴尬了啊! “咳咳。”轻咳一声,云瓷宁装作自己在欣赏那把手术刀,转头朝着凤珏眨了眨眼,平时很机敏的小黄鸡现在却如同傻了一般看着云瓷宁也朝她眨了眨眼。 云瓷宁又眨了眨眼,凤珏继续眨眼。 忍不住的云瓷宁终于给了他一拳,恶狠狠道:“拔刀!” 叶晔早已经先他们一步去了正厅,等云瓷宁和凤珏带着齐彪子到的时候,正厅之中正弥漫着一股子奇怪的氛围。 站在外头的素枝提高了警惕,拦住三人道:“你们是何人,竟敢私闯杨府!” “在下叶晔,想向杨小姐讨个公道。”叶晔开口,不卑不亢,没有理会丫鬟的问题,直接朝着帷幔作了个揖,此时呱唧正在云瓷宁怀中。 帷幔之后的声音柔柔弱弱,带着几声轻咳,若即若离,“家仆愚钝,不知哪里惹恼了叶公子?” 叶晔冷哼一声,转头看了一眼云瓷宁怀中的呱唧:“你的仆人要杀我的猫。” “这……”纱幔后头坐着的杨昭菱迟疑半晌,还是素枝反应的快,瞪了一眼齐彪子,连忙讨好道:“定是他不懂事,没有瞧清楚是叶道长的猫,所以才……” “哦?姑娘的意思是,这猫若是没主,便能随意乱杀了?”凤珏直接打断了素枝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咄咄逼人,但云瓷宁却十分同意地点了点头,方才看那阵仗,他们是打算把抱来的流浪猫全杀了,这是为何? 素枝一时气了,方想还嘴,却被杨昭菱的咳嗽声打断,忙进去替她顺了顺气,杨昭菱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解释道:“昭菱也是被逼无奈……昭菱自小便患有心疾,原以为是治不好了的,可有位大师说……” “大师说,只要能弄到九十九只猫的心当药引子,我家小姐便有救了。”素枝看杨昭菱实在是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了,只好替她讲完了后头的半句话。 210.我欲修仙,法力无边 用九十九只猫的心作药引?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残忍之人,并且还遇上了一个如此蠢的小姐,居然信了他的话! 云瓷宁啐了一口,“呸,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就是!”叶晔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凤珏扶额,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说反了。” 云瓷宁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小细节,上前一步对那丫鬟道:“你们上当了,什么大师,一听就是骗人的。” 素枝听云瓷宁这般出言不逊,冷笑一声,“我们误捉了阁下的猫是我们的不对,阁下也将我家小姐治病的猫全部放走,算是扯平了。这里是杨府,还请各位说话注意些,请回吧!” “戚。”云瓷宁自鼻孔发出一声十分微小的声音,小姐脾气不大,这丫鬟倒先耍起横来了,“我是在好心提醒你们,别被人骗了还不知道为什么。什么用猫的心做药引子,也不怕下了地狱遭报应。”古代人可是十分迷信的,这杨家小姐吃猫心的事情若是被传了出去,指不定别人将她当做什么怪物呢。 被云瓷宁呛了一句的素枝也咽不下心里头的那口气,“大师可是被别人称为半仙的神人,能清水书符、杀鬼见血,你们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门外汉可莫要污了半仙的美名!” 云瓷宁听到这里差些抱着肚子在地上滚,还清水书符?杀鬼见血?这些小把戏她早就看腻了,怕只能骗一下她们这些在闺阁里头待着的小姐们吧! 思及此,云瓷宁放下狠话,“有本事让他明日来同我斗法,他若输了,我便将他绑回衙门!” 素枝将自己的头抬得高高的,鄙夷道:“若是你输了呢?” “我输?”云瓷宁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差些笑成个傻子,“我输,把我的心挖了给你家小姐!” 此话一出,屋里头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了云瓷宁的身上,这赌注也太大了点吧?直接把自己的心给赌上了。再者,她家小姐要她的心也没用啊! 凤珏几乎是一路把云瓷宁给拖回府的,将呱唧交给了叶晔,凤珏将云瓷宁的胳膊扯得生疼,还在傻笑的云瓷宁一时未反应过来,不知道凤珏为什么突然生气了,“小黄鸡……” “胡闹!简直是胡闹!有你这样跟人打赌的?”凤珏“嘭”的一声关上了门,两眼定定地盯着靠在门上的云瓷宁。 被凤珏的动作吓了一跳的云瓷宁愣了愣,旋即在脸上挂上一抹笑:“小黄鸡,你担心我呀。” 被她这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弄得没脾气的凤珏叹了口气,一拳捶在门框上,“废话,不担心你担心谁啊?” “……”云瓷宁附在凤珏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越说到后头凤珏脸上的笑意便越大,不过听说中间有一个阶段要自己帮忙时,凤珏的脑袋都不知道翘到哪里去了,轻咳一声,凤珏装作十分淡定的样子走到了榻旁坐着,不言语。 云瓷宁连忙也跑了过去,坐在他旁边拽着胳膊央求道:“小黄鸡,中间最重要的环节我办不到,你可要帮帮我啊!” 凤珏轻轻地将自己的胳膊从云瓷宁的怀里抽了出来,慢悠悠地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地品着,云瓷宁见他不说话,索性托腮趴在案上看他一口一口的喝茶。 “小黄鸡,帮帮忙啦。”几乎是撒娇的语气,惹得凤珏浑身一抖,总觉得冬日里的凉风灌进了自己的脖子,也是,明天便十一月了,一晃一年竟然就快过去了。 “求我。”凤珏挑了挑眉,将自己的脸往前伸了伸,那意思很明显。 云瓷宁好歹也是受过教育,知道“威武不能屈”这个道理的人,于是她选择求凤珏,“好吧,我求你,看我都跪下来了。” 话音刚落,凤珏忙诧异地睁开了眼睛,一瞧,云瓷宁正用自己的手摆了个下跪的姿势正对着自己。 凤珏的一张脸都黑透了。 “好好好,帮你,帮你!”凤珏气的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小白瓷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 瞧着凤珏气呼呼的背影消失,扒在门框上的云瓷宁不怀好意地偷笑几声,她怎么可能让小黄鸡这么快就得逞? * 风和日丽的一天,虽说快至冬天,芜苏的天气一直不怎么好,不是阴天就是下雨,可斗法的那一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云瓷宁果真说到做到,带着叶晔和凤珏一起来到了杨府,要和那个所谓的大师斗斗法,当面揭穿他那骗人的把戏。 北萝也跟在旁边,依旧穿着中原人的衣服,中原人的打扮,只是腰间的那把双刀更加引人注目了。她也想好好瞧瞧,主人到底是怎么揭穿这个臭道士,替自己报仇的。 杨家小姐总算是露了面,不过一直都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旁边的丫鬟素枝替她轻轻地打扇。 云瓷宁望了杨昭菱一眼,惨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果真是个病久了的,活像个泡在药罐子里头的林妹妹,就是不知那文采及得上林妹妹几分? 三人在院儿里等了许久,也没瞧见那个被称为黄半仙的大师出面,叶晔冷笑一声:“这么晚了还不来,该不会是逃了吧?” “说不定大师已经得道成仙,现在不能叫黄半仙了,应该叫黄大仙!”云瓷宁和叶晔两师兄妹这一唱一和的,惹得凤珏和北萝都忍不住笑,可一旁的素枝便忍不住了。 黄半仙是她请来的,先前明明说了能治自家小姐的病,要是被他们给搅黄了,不正是在打她的脸吗? 思及此,不由得开口讽道:“二位在人背后说闲话,可见家教一般呐。” 正当几人争吵之时,却见一老道飘然而至,一身灰色道袍,一把拂尘,看上去装扮的倒真是有模有样,“胡言乱语,也不怕遭天谴。” 黄半仙瞧云瓷宁一行人的眼神,十分鄙夷。 云瓷宁差些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穿着道袍四处行骗,这要是被我师父知道了,一千遍《道德经》都是少的。骗了那么多人,不知杀了多少只猫,若真是遭天谴,也应该先打在你的身上吧?” 211.千丝万缕,局部有雨 黄半仙气的胡子一抖,骂道:“好个轻狂的后生!” 素枝向前走了两步,瞪云瓷宁一眼道:“让你好好瞧瞧什么叫半仙!大师,把你那招‘杀鬼见血’露出来给他们瞧瞧。” 话音落,老道士围着云瓷宁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她一眼,轻哼声,自袖中掏出了一张纸,做法的台子早已摆好,一边一根蜡烛,正中央放着一碗清水,老道士问道:“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云瓷宁一时记不清,又没有淳熙在自己身旁,便胡乱说了个。老道士却像模像样地在上头写上了云瓷宁所报的生辰八字,而后剪成了一个纸人的形状,看着那纸人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魔煞之气,怨不得性子这般冲呢。” “魔你……”云瓷宁刚想开口骂人,凤珏却及时堵住了她的嘴,意思是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魔煞?姑奶奶还巴拉拉小魔仙呢! 云瓷宁几人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那个老道士举着剑在空中乱舞,其实他们挺担心那老道士一把年纪了还扭来扭去的,万一扭伤了腰,他们算不算是欺负老人啊? 正当大家看的都快要睡着的时候,老道士口中不知念了个什么口诀,手中的桃木剑直冲碗中的水而去,剑尖沾上了碗中的水,一剑砍上纸人,原先干净的纸人上头立即显现出斑斑血迹,坐在不远处瞧的杨昭菱身子不由得向后仰了仰,看了身旁的丫鬟素枝一眼。 老道士收剑,将地上血迹斑斑的纸人捡起,放在火中烧作灰烬,道:“姑娘身上魔煞已除,不必担忧。” 素枝自台阶上小步跑了下来,骄傲道:“这位姑娘,你可瞧清楚了?黄半仙不仅没有怪罪于你,还替你除了魔煞,你就不要再继续抹黑黄半仙了。” 云瓷宁轻笑一声,“杀鬼见血啊,我也会,我告诉你,他会的清水书符,我也会,不仅我会,你也会。” “你……你胡说什么?”素枝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你不要再胡搅蛮缠!” “不信?不信我可以演示给你看嘛。”云瓷宁正想借那半仙的做法台一用,却不想方才还十分淡定的黄半仙立马不淡定了,连忙跑到云瓷宁的身前拦住了她:“岂有此理,贫道的东西岂是尔等凡人能随意动的!” “谁跟你说我是凡人了?”云瓷宁说的理直气壮,“我可是小仙女!” “噗……”凤珏、叶晔和北萝都忍不住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说自己是仙女还说的这般理直气壮。 云瓷宁学着素枝的样子将鼻孔翘到了天上,道:“他只是个半仙,我是个实打实的仙女,他会的,我也会,我会的,他肯定不会!” 老道士不服,“不知道你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兴云布雨,你会吗?”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控制天气?老道士心里头自然清楚自己方才那出“杀鬼出血”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现在听云瓷宁说大话说自己能够兴云布雨,便觉得她是在匡自己,定然是想吓吓他,好让他说出实话。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老道士的牙关便咬的更紧了,闭了眼一副十分高深的模样劝说道:“兴云布雨,原是天上的龙王、雷公、电母所掌管之事,姑娘强行布雨,是强要逆天理、改天命啊!使不得,使不得。” 云瓷宁看他说瞎话和说真的似的,不禁翻了个白眼,还逆天理、改天命?如果非要说有命这个东西的话,它也握在你自己的手中,每日跪在佛祖面前还不如拿这些时间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呢。 既然人家说一些高深莫测的话,那云瓷宁怎么能甘拜下风?摆了摆手,“使得,怎生使不得?我乃天庭……恩,兴雨女君转世!老龙王下岗了,什么地方下雨现在归我管!”云瓷宁前世不愧是码字的,随口便能瞎编出一个神仙的名字,还说的头头是道。 一挥衣袖,“看好了。” 素枝转头看了一眼杨昭菱,那眼神像是在说:“就她?还能布雨?” 原本应当站在一边看好戏的凤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退出了房门,云瓷宁也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个大铃铛,在手中摇来摇去,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中,摇头晃脑的云瓷宁口中说了几句英语:“mony mony home, mony mony home”其他人听起来却像是神秘的符咒一般,纷纷静下了心来。 云瓷宁算是正式晋级成了个女神棍,拿个铃铛在人家的院儿里晃悠了半天之后,也想像老道士用桃木剑砍人一般耍个帅,于是将铃铛往空中使劲儿一抛。 想象着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的铃铛还稳稳的落在自己的手中,云瓷宁觉得这个逼装的可以给八十二分,剩下的十八分以六六六的形式给她。 “铛”的一声,铃铛自空中摔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云瓷宁很尴尬,十分尴尬。 老道士等着看她的笑话。 却不知怎的,方才还万里晴空的小院儿瞬间黑云压顶,一朵朵乌云笼罩在小院之上,宽大的阴影遮住了原本照射下来的阳光,阴影下的杨昭菱脸上似乎多了一抹血色,在瞧见天上聚集着的乌云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便是惊讶,连话也说不出口了:“这……这……姑娘当真会兴云布雨?” “哼,这还只是兴云,布雨呢?雨不会求不来了吧?兴雨女君?”老道士特地加重了“兴雨女君”这四个字的读音,摆明着是在嘲讽她。 话音未落,便见云瓷宁手指一转,原本应当好好装在水缸之中的水不知道为何通通汇作一股,直接朝着老道士的脑袋浇了下去,一瞬间将他淋成了个落汤鸡。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不好意思,刚下凡法力失了一大半,不过也没关系,局部有雨,局部有雨嘛。” “哈哈哈……”后头的人纷纷捧腹大笑,就连坐在位置上的杨昭菱也忍不住拿出帕子来捂住了嘴。 黄半仙这下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212.改过自新,来换个心 一把抹去脸上的水,黄半仙差些气晕过去,正想找个理由赶紧溜了,哪想云瓷宁根本就不给自己溜走的机会,向左跨了一步,云瓷宁负手挡在了黄半仙的身前,道:“听闻大师自诩方圆百里无人能敌的神算手。” “那又怎样?”黄半仙早已没有了先前的耐心,忍不住呛了云瓷宁一口。 云瓷宁眨了眨眼,“不怎样,想请教大师几个问题。当然,为了公平起见,大师也可以问我相同的问题,我若是答不上一题,算我输,且为方才的行为道歉。” 黄半仙哪里知道,几句话的功夫,云瓷宁便又下了一个套,心里头还以为是这家伙要逞强,三个问题答不出一个便算她输,这不简单的很吗?想到这里,黄半仙挺了挺胸脯,“尽管问便是,贫道让你先问,就不信,这世上能有人难倒贫道!” 本以为云瓷宁会客气几句,可云瓷宁是谁?可能跟你客气吗?当下就接话:“我问就我问。”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第一个问题,一百年之后,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一件事,请问这件事是什么?”云瓷宁绕着黄半仙转了一圈,将第一个问题抛了出来,刚回来的凤珏正巧听见了云瓷宁出的这个问题,觉得她也太刁钻了。 别说是一百年之后,便是十年、一年之后也不能准确预测到人们在做什么啊!世事都是千变万化的,即便是再神的神算手,也不能准确地算到吧?小白瓷要是三个问题都出成这样的,即便是那个老道士答不上来,也可以说她出的题太过刁钻而耍赖。 果真,老道士同凤珏预料的一样,虽然答不上来,脸上却并未有太多惊慌,“你知道答案是什么?” 云瓷宁拍了拍叶晔的肩膀,“大师兄,告诉他!” 只见叶晔翻了个白眼,像是在说“这么简单的问题就不要问我了好吗?”,两个字自口中蹦出来:“呼吸。” 没错,可不是嘛!呼吸,人什么时候不呼吸?别说一百年之后,就是一千年一万年之后还是得呼吸。 答案虽偏,但并不刁钻,尤其是在叶晔说出答案的那一刹那,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包括黄半仙,不得不佩服这个提问和答案设计的灵巧性。 “咳咳。”云瓷宁的轻咳声讲众人从对自己的崇拜之中拉了出来,继续问道:“下一个问题,问个比较简单的。有一头牛,它的头朝北,向前走五步,向右转,再退后两步,向左转,请问,它的尾巴朝向哪里?” 话音刚落,在场的众人都在心里或是直接拿个树枝在地上画出了示意图,黄半仙的脑筋转的还算快,不一会儿便答道:“向南。” 这个问题也太简单了吧?老道士不禁得意起来。 哪想云瓷宁听到这个答案之后竟然捧腹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其他算出答案的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大笑的云瓷宁,唯有叶晔抽了抽嘴角,将云瓷宁扒在自己肩上的手给甩开了。 “哈哈哈……”被甩开手的云瓷宁有扒在了凤珏的肩膀上,“小黄鸡,他居然回答向南,哈哈哈哈……” 凤珏勉强扯起一个笑,看见叶晔也笑了一下,虽然自己也觉得朝南是对的,想不出云瓷宁为什么笑,但既然大家都笑了,他也跟着笑笑好了。 云瓷宁好容易直起腰来走到黄半仙的身前,郑重其事道:“恭喜你!答错了!是朝下!” “你!你……”黄半仙心中虽气,却找不着什么话来反驳云瓷宁,的确啊,牛的尾巴是朝下的。 “第三个问题。”云瓷宁趁热打铁,“你的头发有多少根?” 这次是都觉得云瓷宁所处的问题过于刁钻了,难不成还让人现场去数自己的头发到底有多少根? “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黄半仙反问地理直气壮,他就不信云瓷宁能答出这个问题来! 却见云瓷宁慢悠悠地踱步至叶晔身旁,看了一眼北萝带来的一只猫,指了指它身上的毛道:“你的头发啊,就和它身上的毛一样多,不信你数数。” 叶晔抽了抽嘴角,这丫头是在学阿凡提呢。 谁没事去数猫毛啊喂! 在一旁看了许久戏的素枝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喊了几个家丁一同将那个骗子给轰了出去,说实话,原本云瓷宁还打算把他送到官府好好教训一顿呢,既然别人都已经轰出去了,也不再好开口让他们追回来。 一番闹剧过去素枝总算是软了性子,向几人道了歉,也强调了好几遍说自家小姐是逼不得已才信了那骗子的话,想要试试能否治病。 “不是我说你们啊,这样的迷信都能治病,还要医生做什么?”云瓷宁这句话时发自内心说出来的,几百年之后,科技发达的年代都还有人相信跳大神不相信医生,能怎么样,医生也很绝望啊。“这次算你们走了大运,我和师兄正巧都学过医,可以替你瞧瞧。” 说到学医啊,云瓷宁还真不敢在这上头自傲,说罢这句话之后就后悔了,这杨小姐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看上去十分柔弱,索性又推到了叶晔身上,说自己学艺不精,叶晔是有妙手神医称号的,不如让他来看看。 怕漏了陷,让别人发现自己其实不会多少医术是一个理由,还有一个不想替杨昭菱看病的理由是,云瓷宁怕自己忍不住下药把她给毒死。 抬眼,叶晔只看了杨昭菱一眼,便朝着丫鬟素枝招了招手道:“要想救你家小姐,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听说小姐有救,素枝也不管有几个办法了,只想快些把这个办法给问出来。 “换心。”叶晔说的轻巧,却将杨昭菱和素枝都吓了一跳。换心?这听起来比吃猫的心还要恐怖!想象一下,把一个人开膛破肚,将他的心从胸腔之中拿出来,再放进去,最后把肚子缝上,怎么想都是一部恐怖片啊! 213.小人大魂,我是夫人 杨昭菱的丫鬟素枝说她家小姐自小便患有心疾,观其表现,似乎只要说话稍微大声一点便会晕厥,又时不时咯血,八九不离十是先天性心脏病。虽说这种病有多种治疗方法,但叶晔并不打算同她们细说。 就算不换心,那也得做手术,更何况在古代连手术都做不了。他叶晔穿越过来能带个医药箱已经十分难得了,总不可能还带个手术台来给这位大小姐治病吧? 所以,归根到底,杨昭菱的病,还是无法根治。 素枝本想求叶晔救救自家小姐的,却不想他也束手无策,内心有些沮丧地将几人送到了门口,在叶晔预备走时,又开口叫住了他,“叶道长,请您明确的告诉我,我家小姐还能活多久?” 杨昭菱身子本就弱,没跟着出来,云瓷宁、凤珏和北萝三人站在不远处看见叶晔走到半道忽而停下来,便也止住了脚步。 眼见着素枝的表情越来越难看,最后叶晔转身便朝着他们走来。云瓷宁好奇地用胳膊撞了撞叶晔,问道:“大师兄,你跟那丫鬟说了什么啊?她的表情怎么跟吃了苍蝇一般?” 叶晔实话实说:“她问我杨小姐还能活多久,我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二十年?”云瓷宁猜测道,却见叶晔摇了摇头。 “两年。”凤珏也跟着猜了起来,觉得那姑娘病殃殃的,应当活不了多长时间。 叶晔又摇了摇头。 “两个月啊?”北萝大吃一惊。 叶晔却仍旧在摇头。 “两……两天?”众人说话已经开始结巴了。 “两章。”叶晔头也不回的负手回家,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两章?什么意思?” 唯有云瓷宁一人,愣了半晌后,开始大笑,还活两章?怎么不说两分钟呢! 背对着几人的叶晔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嘴角,谁让她欺负小北萝来着,让你们看看大夫的厉害。 叶晔说杨昭菱只能活两章是句瞎话,素枝回去左右琢磨后自然也想清楚了他说的是句瞎话。这看病讲究“望闻问切”,他便是再神,也不可能看一眼便知道自家小姐能活多久。 也不知素枝是在哪里打听到的消息,知道叶晔住在凤珏的府中,每日都差齐彪子带几个人来往府上送礼物,还专门说明了,要给叶道长。 丫鬟们先前还拦一拦,后来见凤珏根本就懒得管这事,索性直接让齐彪子抬东西进来了。叶晔每日闷在屋子里头研究他的药材,只有中午晚上出来吃口饭,这事儿过了几天他都不知道。 倒是那齐彪子,学的乖顺了许多,送礼物的时候瞧见了北萝在和猫玩耍,连忙夸赞:“多好的猫啊,瞧这机灵劲儿的。” 北萝不言语,只抬头给了他个白眼,抱着猫去另一处玩了。 拍完马屁的齐彪子十分尴尬。出门伸了个懒腰的云瓷宁一眼便瞧见了院子里头摆放的大大小小的礼盒,上头还挂着朵朵红艳艳的丝绸花。 提着衣裙“腾腾”自台阶上下来,云瓷宁围着那些礼盒转了好几圈,“呀,这是送礼呢,还是送嫁妆啊?” 正在逗猫的北萝手一僵,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云瓷宁和齐彪子的谈话。 齐彪子讨好地笑了笑,“一些小礼品,不成敬意。” “这还叫小啊,杨府出手可真是阔绰,吓到我了,吓到我了。”杨府家境的确殷实,云瓷宁一双眼扫过地上的礼品,粗略估计,也得有两三千两了吧?这还仅仅是这一次送的呢。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杨府态度忽而转变,让云瓷宁心里头总感觉毛毛的。 这东西可不能再收了,收到最后,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些礼品还是拿回去吧,我待会儿让账房清点清楚了,前几日的东西也一并还回去。”云瓷宁是有些爱财不错,可并非什么财都爱,如果这财是要以朋友亲人为代价换来的,她宁可不要。 齐彪子听了这话之后并不打算放弃,“这些礼品是送给叶道长的。” “他的就是我的。”云瓷宁双手叉腰,又补充一句:“当然了,我的还是我的。” 齐彪子勉强扯起一抹笑,“就算不收也得让叶道长亲自来说句吧,我们是奉小姐的命来这儿的,总不能让我们……空手而归吧?” “把这些礼品再抬回去不就不空手了吗?”云瓷宁挑了挑眉,送礼品,目的是什么?她一看就看出来了,不就是想让她师兄救人?她师兄是妙手神医不错,可不是妙手神啊!现代都医治的很麻烦的先天性心脏病,古代怎么治? 万一开膛破肚把别人给治死了,他不就成了杀人凶手? 齐彪子还想再说什么,却不想原本应当在逗猫的北萝忽而站起了身,走到云瓷宁的身旁,定定地看着齐彪子道:“抬回去吧,道士哥哥不要这些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身为原型为猫的剑灵,她应该是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的,比如彩绸,亦或是红绸扎成的花,可现在这些东西在北萝的眼里,显得格外讨厌,尤其是,这些东西还要送给叶晔。 “这位姑娘,你是何人,如何能代表的了叶道长呢?”云瓷宁齐彪子眼熟,知道她是叶晔的师妹,所以见叶晔不肯出面,便找到了云瓷宁这里。殊不知,叶晔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可北萝他就不认识了,年纪又小,存在感又低。 北萝眨了眨眼,开口:“我是他的……他的……” “你是叶道长的什么?嗯?”齐彪子好笑地看着想要劝自己把礼品抬回去的北萝,见她说不出话来,越发得意了。 “我是他夫人!”话音未落,北萝便后悔了,一张脸红成了猴子屁股,侧眼偷偷瞧了瞧云瓷宁,主人不仅没打算帮她,自己都还在捂着嘴偷笑呢! 齐彪子则越发觉得好笑了,“夫人?你?”这么小年纪的夫人,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呢。 “是夫人,不久前刚过门的呢,要叶道长亲自出来证明么?”凤珏不知何时也来了院子里,两个主人,不会帮忙,只会添乱,北萝内心早已崩溃万分。 齐彪子一瞧见凤珏,忙摆了摆手,还亲自去问叶晔,要是惹恼了那位道长,可就不好了。 214.只想过年,年货随便 云瓷宁、凤珏和北萝三人加在一块儿,总算是把齐彪子和送来的东西一起还了回去,在屋子里想喝水却发现水壶空了的叶晔提着水壶出来时,便正巧听见了北萝的那句:“我是他夫人。” 笑,无尽的笑意在叶晔的脸上荡漾开来,但这笑是什么意思?笑北萝还小,孩子气,还是别的什么?叶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心里头有些莫名的高兴,但还是极力的忍下了,小孩子,知道什么呀? 就像是哥哥妹妹小时候玩家家酒,也会说一些你嫁给我我娶你的玩笑话,都是小孩子的童真之言罢了。 齐彪子没来了,但第二天仍旧有人来敲府门,这次来的是素枝。 云瓷宁和凤珏懒得替他处理这摊子,索性将事情明明白白地讲了,让叶晔自己去说清楚。 “我?”叶晔惊诧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拜托啊,到底是谁说自己和他都会医术,可以替杨昭菱看病的?她要是没提这茬不就没事了吗?现在人家找上门来要看病,云瓷宁倒好,直接把全部的责任都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叶晔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俗话说“说曹操曹操到”,云瓷宁这边刚解释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那边素枝便来了,这次什么也没带,就她一个人,一见着叶晔便直接跪了下去,吓得叶晔差些还礼,连忙伸出双手搀扶:“此等大礼我可受不得。” “素枝说受得,叶道长便受得。”素枝也是个脾气倔的,尽管叶晔已经伸手拦她了,可这丫鬟却依旧跪了下去,叶晔又不好再继续拽着她的胳膊,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素枝只求叶道长,救救我家小姐!” “我不是说了嘛,你家小姐那种情况,我真的没有办法医。”叶晔扶额,给她说现代的治病方法,她又听不懂,不说吧,又觉得自己有所保留,不愿意替杨昭菱治病。 素枝果真错意了,一直道歉:“我家小姐是因为我才上了那个骗子的当,差些伤了道长的猫,素枝在此谢罪,只求叶道长你救救我家小姐。” “我……”碰上这种人,叶晔心里头也无奈,摆了摆手,“得,想救她,必须换心,我上哪儿给你家小姐找心啊?” “用素枝的。”素枝回答的毫不犹豫,可见杨昭菱平日里待她当真是十分好的。 叶晔被噎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就算有心他也做不了手术好吗? “这病我当真医不了。”叶晔索性不打算再同她解释下去了,转身预备回房。 “叶道长!”跪着的素枝起身,急急地叫住了叶晔,“叶道长身为大夫,难道不知道行医救人的道理吗?你对待生命便是这样一个态度?” “正因为我是医者,所以我对待生命要更加谨慎!”叶晔转身,一双眸子却不知道为何已经通红,他的声音早已不像原先那样平静。两世为医,他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明明不知道具体情况却还要什么都怪罪在医生身上的人。 医生是能治病不错,可他不是神仙,做不到医死人,肉白骨。 “正因为我是医者,所以我选择不医她!你知不知道换心需要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么危险?你知不知道强行医治等于将她推到阎王门口?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现站在这里指责我?”通常病人要做一个风险较大的手术之前,医生都会询问他们自己的意愿,不会强求,与其让他们死在手术台上,不如让他们多活一段时间。 一番话说的素枝哑口无言,只死死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所以,素枝姑娘,请回吧。”叶晔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素枝在原地低头站了一会儿,便抹着泪跑了回去。 “师兄,你也太狠了吧,都把人家小姑娘给说哭了。”刚出门的云瓷宁瞥了叶晔一眼,又回头喊道:“小黄鸡,你不是说今天带我出去游湖吗?怎么还不出来!” “来了。”说实话,云瓷宁来芜苏几个月了,都还没出去好好玩儿过,这不,凤珏瞧着快过年了,凤允那边正忙着想法子讨好皇帝陛下,自己总算可以松口气了,便同云瓷宁约好了说今日去游湖。 叶晔明知云瓷宁是在说玩笑话,还是回了句:“夏虫不可语冰。” “我还燕雀不知鸿鹄之志呢。”云瓷宁出发时还不忘掀开车帘子呛叶晔一句。 准备回房的叶晔挑眉,夸赞道:“不错,和凤兄待久了,文采也略有长进。” 气的云瓷宁一路上坐车都不开心。 *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十分早,芜苏最值得看的便是湖,冬日一来,大大小小的湖大多数都结冰了,最值得看的菡萏池里头的荷花也早就枯萎,剩下光秃秃的莲蓬立在水中央,游人便少了许多。 不过冬日是猎人们活跃的时候,在山里头打了兔子、狐狸之类的,都会拿下山来贩卖,没见过狐狸的孩子们觉得新鲜,芜苏的大街便更热闹了。 接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着年货,虽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街市上却早已摆上了仅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字写的好的,拿一对儿宣纸,泼墨挥洒,替人家写一副对子,也能赚不少钱。 这场雪将云瓷宁的记忆拉到了她和凤珏刚到永宁的时候。也是那样一个雪天,小黄鸡撑着伞去给自己买糖葫芦。别人家要置办年货,凤珏自然也是要的,而且还要亲自去,这样才有点家的味道嘛。 云瓷宁又想念起冰糖葫芦的味道,便跟着凤珏一同出门了。打入冬那天起,北萝便一直懒懒的,一直变成猫的形态,缩在云瓷宁的怀里,不肯出来。 想想也是,这个季节,动物应当冬眠了吧。 说是两人一起出去置办年货,云瓷宁却把呱唧也抱在了怀里,一路上左看看右瞧瞧,看的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装饰品,等凤珏问她:“买多少斤肉比较合适”之类的问题时,云瓷宁的回答一般都是——随便。 215.肥肉瘦肉,吃了长肉 “来两串糖葫芦。”云瓷宁趁着凤珏进铺子里头买东西时叫住了街上卖糖葫芦的小贩,递给了他六个铜板,买完后返回来时,凤珏正巧从铺子里头出来,将手中的糖葫芦递给他一串,凤珏无奈地接了过去,却没有动,只说:“又快长大一岁了,怎么还吃糖葫芦?” “我啊,永远十六岁!”云瓷宁“嘎嘣”一声咬下竹签上的一个山楂,酸的双眼眯起,外头的那层糖衣化了之后,甜味又在嘴里头回味无穷。 就像这一年来的经历一般,酸酸甜甜。 “去买一些灌香肠用的肉吧,肥一些的还是瘦一些的?”凤珏拎了拎手中的东西,觉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还得麻烦王嫂做,便问起了食材的问题。 这次云瓷宁总算是上了点心,没再回答随便了,“当然是瘦肉好了,肥肉油腻腻的,我吃不下。” “嗯……还要辣椒油,越辣越好的那种。”凤珏擦擦汗,他都差点儿忘了,小白瓷是十分喜欢吃辣的。 正预备转去肉铺子,半道上云瓷宁却像是见了鬼一般扯住了凤珏的衣袖,一口咬在山楂上,再看见那一幕,哎哟喂,牙都要掉了。 “怎么了?”被扯住衣袖的凤珏本能地朝云瓷宁那边望了一眼,只见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凤珏朝街对面看。 不就是一男一女出来逛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等等,这俩人怎么有点眼熟?凤珏朝前走了几步,总算是瞧清楚了,那女子不正是前几日他们还见过的杨家小姐? 她身旁的人竟然是叶晔……此刻也听不清两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两人面上都挂着笑,谈笑风生,就像是认识了许多年的好朋友一般,杨昭菱身后的素枝也微笑着听他们讲话,顺道捧上一两句。 云瓷宁纳了闷了,叶晔不是昨天才说的没办法治杨昭菱的病么?怎么今天谈的这么开心?怀中的小家伙儿明显开始不安分起来,从肚子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 还没等云瓷宁伸出手去安抚呱唧,纯白色的猫早已如同搭上弓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直冲杨昭菱而去。 热闹的大街登时出现一阵骚乱,行人只瞧见一个白团子冲了过来,却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都纷纷本能选择避让,以免那白团子撞到自己,唯有那病恹恹的杨小姐躲闪不及,被呱唧结结实实撞到了腹部,直挺挺向后倒去。 “小姐!”素枝一声尖叫,仿若整个嘈杂的街市都瞬间安静了下来吃糖葫芦的云瓷宁嘴里头的山楂都不知何时掉了出来,愣愣地瞧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好在叶晔的身手并未让人失望,被呱唧撞的站不稳的杨昭菱正巧倒在了他的怀中。 “喵——”落地的呱唧伸出一只前爪在地上划了划,云瓷宁忙道一声:“糟了!”它这是在磨爪子,预备抓人了啊! 那个“了”字还没从口腔之中出来,云瓷宁和凤珏便见呱唧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了叶晔的肩,毫不留情地伸出爪子朝他的脸拍了下去。 “嘶——”只顾着搀扶杨昭菱的叶晔根本就无暇顾及呱唧,更何况呱唧以前也喜欢趴在自己的肩上,叶晔没料到它竟会挠自己,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三道血印很快便出现在脸上,杨昭菱见状忙拿出帕子替叶晔擦了擦,连起身都忘了。 好一个郎情妾意! 呱唧迅速自叶晔肩上跳了下来,在瞧见云瓷宁过来抱自己时,直接从她的胳膊之间钻了出去,一溜烟便不见了。 “叶公子,你没事吧?”杨昭菱收了帕子,像是才知道自己现在还躺在人家怀中一般,红了脸。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心中冷哼一声。 叶晔摇了摇头,“杨小姐没事就好。” “喂,这里可是大街,你们要保持这个姿势多久啊?”云瓷宁双手抱臂,双目如炬地盯着叶晔。 没想到两个当事人没回话,丫鬟素枝倒是先开口了:“姑娘什么语气,我家小姐被撞伤了,自然得休息下了。” “你当我师兄是你家小姐专用靠垫啊?休息到他怀里去了?”怨不得北萝会生气,挠坏了脸活该!看你今后还怎么出去勾搭妹子。 云瓷宁说话没打算隐晦,素枝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讽刺之意,还嘴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家小姐!” “行了,小白瓷,他们的事情他们自己处理,我们还是不要瞎参合了。”一旁的凤珏深深地瞧了叶晔一眼,将云瓷宁给拉到了自己的身旁。 都快过年了,就不能安分些吗? 云瓷宁自然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正预备听凤珏的话和他一起回家时,却看见了杨昭菱投来的眼神,那眼神不是瞧自己的,却是在凤珏身上,来来回回,带着打量。 心里头还未灭的火登时又燃了起来,“看什么看,没看过别人家男朋友啊!” “你这个泼妇!”素枝抬起手,一根手指直接指向了云瓷宁。 还未等她开口回骂,素枝的手却早已被凤珏拨到了另一边,“请这位姑娘注意些,大街之上,拿手指着别人的鼻尖,到底谁是泼妇,你心里头应当清楚吧。” 云瓷宁撇撇嘴,把自家小黄鸡往回拉,这事儿谁爱管谁管,你家小姐,行行行,你全家都是小姐,你也不去现代打听打听,小姐是什么意思?哼。 窝了一肚子火的云瓷宁回家后连喝了两盏茶都没缓过神来,凤珏倒像个没事人一般,将买回来的东西交给下人之后,还要和虎子春花去看小鸡仔,一个多月了,小鸡仔长大了不少。 “小白瓷,我说你还是少操些心。”凤珏一边撒了把小米给鸡仔,一边道。“情这个字,谁说的准,谁控制得住呢?” “那也不能在大街上卿卿我我吧?”云瓷宁说着开始学起了叶晔的样子,一把搂住凤珏,阴阳怪气道:“杨小姐没事就好~” “噗嗤”,被搂着的凤珏一把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搭在云瓷宁的肩上:“他们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你不是说想盖养鸡场?什么时候去看看地?” 216.友谊之船,说翻就翻 本来凤珏提起养鸡场的事情,云瓷宁应当是十分高兴的,可她这次并未接话,反倒十分认真地将凤珏的脸摆正,对准了自己,“小黄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被捏住脸的凤珏说不清话了,“知道什么?” “北萝啊!”云瓷宁觉得凤珏的脑子进水了,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看出来。 “北萝怎么了?” “北萝……她喜欢我师兄啊!”云瓷宁叹了口气,非得把话全都说清楚他才知道啊。 却不想凤珏站起了身子,连连摇头,笑了笑道:“知道啊,北萝喜欢叶兄。” “那你还觉得这件事情可以不管?”云瓷宁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一屁股坐在凤珏的旁边。 凤珏抬了抬眼,呷了口茶,一本正经道:“小白瓷,喜欢和爱是不一样的。北萝她太小了,只是对叶兄有好感罢了,叶兄心里头对她也是兄妹之情吧。” 云瓷宁这才想起来北萝她只有十二岁的这个事实,可北萝那番表现,明显就不像是兄妹之间的情谊啊?摆了摆手:“算了,和你们男人说不清楚。”迟钝,太迟钝了。 坐在座位上的凤珏一脸懵逼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们男人?这是个什么称呼?” * “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喜欢,不喜欢……喜……喜欢?”结了冰的河边,独自坐着的北萝拢了拢头上的兜帽,每摘下一片花瓣心便是一抖,生怕摘下那剩下的最后一片花瓣时,嘴里头说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摘下最后一片花瓣时,她念的是“喜欢”。 一瞬的惊喜瞬间被压了下去,噘着嘴颓废道:“怎么可能喜欢我嘛,我那么凶,肯定吓到道士哥哥了……”说着开始打自己的手,“你这只蠢猫,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爪子呢!” 不对!定然是她那双鸳鸯眼让别人觉得自己是怪物吧?北萝施了法,将不同颜色的一双眼隐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 原本没了那双鸳鸯眼,北萝最大的特点便失去了,可对着冰面瞧自己的北萝却越看越顺眼,“果然正常了许多。” 正预备起身回去时,却不知那冰面里头何时多出了另一个人影,还在想着回去要怎么和叶晔道歉的北萝被吓的差些没站稳,眼见着就要滑到冰面上去,一只有力的臂膀却及时拉住了她。 兜帽因为这一拽歪了不少,等北萝站稳整理好了自己的兜帽后,才瞧清楚了那个拉她的人的面貌。 清雅俊秀,若三秋桂子又似空中冷月,一手还牵着缰绳,那匹军马同他身上的月白衣裳十分相配,北萝眨了眨眼,学着杨昭菱的样子低下了头:“多谢……嗯,公子。” 若是搁在以前,她定然会直接拍拍那人的肩膀说:“谢了啊。” 可是不久前,那个杨家小姐就是这样对道士哥哥道谢,道士哥哥好像很高兴,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喜欢这样?北萝心里头不禁升起一个疑问。 对面的男子勾了勾唇角,“举手之劳,姑娘不必介怀。”男子抬头瞧了瞧有些昏暗的天色,不禁问道:“天色已晚,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呆在此处?” 见对方态度十分好,北萝更加肯定大家都喜欢这般道谢的方式了,不禁将头低的更狠,声音也小了许多:“没什么,我一个人出来走走。” “姑娘没有朋友陪着?这般晚了很危险的。”停在河边的马儿正低头嚼着河岸旁边的草,尾巴甩个不停,男子似乎十分关心北萝,见北萝没有说话,连忙作了个揖道:“哦,在下忘了自我介绍,在下楚翔,路过此地,见姑娘一人,怕遇上危险,若是在下打扰到了姑娘看景的兴致,还请姑娘宽恕则个。” “没有没有!”北萝连连摆手,她觉得自己对面前这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十分有好感,“我只是没有朋友而已啦……” “没有朋友?”楚翔故作惊讶,抚摸了一下马的鬃毛,“当真是可惜,倒也不可惜。” “什么意思?”北萝挠了挠脑袋,这个人一会儿说可惜,一会儿又说不可惜,到底是可惜呢还是不可惜呀? 却见楚翔微微一笑,一撩衣袍席地而坐,拔了根狗尾巴草在手中甩了甩,解释道:“可惜的是,姑娘这般漂亮却没有朋友;不可惜的是,楚翔能成为姑娘的第一个朋友。” “真的吗?你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北萝也跟着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也拔下了一根狗尾巴草,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不得不说,方才楚翔说的那句话让自己觉得很开心,“我叫北萝,那我们以后就是好朋友啦!” “好啊。”楚翔笑着应下了,两人就这样坐在河岸旁谈了半晌,见天色当真很晚了,楚翔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道:“北萝姑娘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听楚翔提起吃的,北萝还当真有些饿了,由着他拉自己起身,点了点头,“好。” * 华灯初上,正是夜市才开的时候,好容易静了一些的街道此刻又开始嘈杂起来,只是不同于白天,夜市之中卖的奇特的小玩意儿更多了。路过了几家饭店,北萝也不见楚翔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但看他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北萝也就把心中的疑问给压了下去。 最终两人停在了一个两层的小楼前头,那楼的两旁挂着彩绸不说,还有不少灯笼,点着的灯笼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灿烂无比,照亮的北萝的眼瞳,不禁引出她的一声惊叹:“这是什么地方,好漂亮啊!” “这里不仅有吃的,还会有很多人愿意同北萝姑娘你交朋友呢。”楚翔转头看了一眼北萝,只是这眼神,却是极意味深长的。 北萝正忙着瞧这座漂亮的小楼,以至于楚翔眼中闪过的那抹精光都未曾注意到。 “北萝姑娘,请。”楚翔伸出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两人一前一后跨进了那座外头看起来十分美丽的小楼的门槛。 一阵风吹来,将彩绸遮住的门匾刮开,上头书着——醉风楼。 218.鱼香肉丝,没鱼不吃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夜里又飘了一场小雪,纷纷扬扬落在院儿里,云瓷宁正和春花、虎子围在炉子旁听凤珏念千字文。 虎子和春花渐渐长大,按理说早应当找个先生来教他们念书了,只是凤珏从前很少呆在芜苏的这个府中,怕王嫂一人应付不过来,找先生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现在自己好容易呆在府中这么久,便每日抽些时间来教教他们,云瓷宁也抱着个小暖炉在旁边跟着一起念,摇头晃脑,颇有几分学生的样子。 王嫂的腿一到冬天便会痛,听说是从前落下的疾病,故而睡得更早了,夜晚只留了两个守夜的丫鬟站在外头不时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动物到了冬天要冬眠,人也不例外,冬天更容易犯困,加上天气又冷,念书念着念着便想缩进被窝里头,几人正预备起身回房睡下,外头的丫鬟却忽而推门进来了,“主子,有大事。” 凤珏挑眉,这个时间会有什么大事?难道是凤允那边又有了什么鬼主意?他是不是应该先把小白瓷支开? 心里还未想好,那丫鬟便急急开口道:“有人瞧见北萝姑娘和一个男子进了醉风楼。” “哦哟,大师兄竟然带着北萝逛青楼。”云瓷宁合上了手中的《千字文》,打了个哈欠,并不在意此事。 一旁的凤珏抽了抽嘴角,小白瓷,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喜欢没事逛青楼啊? 丫鬟听云瓷宁这般说,正想解释那男子不是叶晔时,叶晔便正好进屋了,“你说什么?和谁进青楼?” “奴婢听那人描述,也不怎么认识……”一句完整的话还未说罢,叶晔早已化作了一阵疾风吹了出去,被吹歪了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燃着小火炉中未燃烧罢的石炭,云瓷宁和凤珏两人面面相觑,“师兄的轻功又增进不少呢。” * “师兄,你不必担心,今天又不是月底,北萝身上还带着法力呢,就算是遇见了什么坏人,我相信她也可以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说着,云瓷宁连忙比了个耍双刀的架势,在街上张牙舞爪。 凤珏看了一眼面色略微疲惫的叶晔,直接将自家那个心大的小白瓷给拉到了身边,“小白瓷,你还是少说几句吧。” “我这不是在安慰师兄么……” “为什么我觉得你像是在幸灾乐祸……”凤珏声音越说越小,不出意外地挨了云瓷宁的一个暴栗。 得,那两人在一旁打情骂俏的,叶晔一个直冲醉风楼而去,扑面而来的胭脂香味就能将他熏个半死,更莫要提那些贴上来的女子们了。 看着这一群“如饥似渴”的女人们,云瓷宁缩了缩脑袋,第一次觉得青楼这么可怕。 以前她去琼仙苑的时候,貌似和这种情况不大一样啊?看来还是永宁好啊,虽然那里的客栈住一晚就要二两银子有些坑人,但青楼开的比这儿规矩多了。 可能是离京城比较近,查的比较严,所以不敢乱搞吧? 殊不知,由凤珏安排辛娘所开的琼仙苑,其实只是个单纯的娱乐场所,故而比这些青楼看上去要高档许多。 “还进去么?”凤珏心中忽而升起了一个坏想法,故意抬起一条腿想要迈向醉风楼,那腿还未落地,凤珏的一只耳朵便被云瓷宁给提了起来,“臭黄鸡,还敢逛青楼,嗯?看姑奶奶不打断你的腿。” 此话一出,那些想贴上来的姑娘们纷纷退避三尺,心道:好凶悍的母夜叉。 凤珏就这样一路提溜着耳朵被云瓷宁给拽回了府中,直拽的耳朵通红,呲呲牙道:“小白瓷,你也太狠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委屈,我太委屈了。” “我也是在开玩笑呀。”云瓷宁松了手,翻了个白眼。 凤珏撇着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这不是要进去帮帮叶兄嘛。” 两个人心里头都清楚以叶晔的武功对付平常人是没什么问题的,小打小闹了半晌,方停了不久的雪又簌簌地飘了下来,落在两人的发丝上,一路走来未曾撑伞,不经意便白了头。 凤珏呵了呵手,将云瓷宁的双手捂在自己的手中,“快过年了。” 云瓷宁的眸子忽而暗了暗,半年已经过去,她和兄长约定的期限快要到了,难道摆在他俩面前就只有一条私奔的路? 轻叹一口气,呼出的雾气打在脸上,有点冷,云瓷宁愣愣地接了一句:“是啊,快过年了。”可我……不想离开你。 “过年就应当开心点嘛,明天新衣裳就能送回府,试试看大了还是小了,今年我们一起帮王嫂炸肉丸吧,你不知道,王嫂炸的肉丸可好吃了,金黄酥脆……” 也不知道宫里的七殿下找到没有,明明是一场你不情我不愿的婚姻,怎么就不能撤了呢…… 也是,皇帝陛下那么爱面子,撤了岂不是在说自己言而无信?君无戏言,他俩的婚约可是皇帝陛下亲自定的呢,哪有那么容易撤? 一路回去云瓷宁一句话也没听凤珏说,脑子里一团乱麻,只想着当如何和凤珏解释自己的身份问题。 * 夜,很凉。但还有人留恋于那温柔乡不肯回去。 吃了一条鱼的北萝,只觉自己头晕难忍,明明自己一口酒都没有喝,却不知为何眼前的人影开始模糊起来,北萝本能地甩了甩脑袋,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可混沌的脑子却不容许她在这般做,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皱着眉头倒在了桌上。 “北萝姑娘……北萝姑娘?”老鸨试探地唤了两声,又走近北萝推了推她的胳膊,见她没什么反应,一张嘴咧到了耳根,“快,把卖身契拿来。” 签了这卖身契,你就别想逃了。 老鸨瞧着拿来的卖身契与印泥,抓起北萝的一只手涂了印泥便要朝卖身契上按,奈何怎么抓,北萝的手也够不着那卖身契,眼见着就只有一点点的距离了,老鸨瞪大了眼睛使劲儿将她的手往卖身契上拖。 “阿嚏——”北萝被老鸨身上的脂粉味熏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身上那种难受的感觉在全身蔓延开来,一道白光闪过,变作猫形态的北萝不耐烦地甩了甩纯白色的毛毛,委屈地叫了一声:“喵呜——” 217.绿肥红瘦,蛤蟆吃肉 有纨绔子弟曾说,一脚踏进了这醉风楼等于半生都宿在了温柔乡。此处丝竹管弦之盛,可比天堂。缱绻烛光伴着柔声细语,衣衫鬓影,彩绸招展,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二楼处倚着不少衣着艳丽的女子朝着来往客人抛去媚眼,甩起手中的帕子。浓厚的脂粉味儿呛得北萝直打喷嚏,等她和楚翔上了二楼时,早已因为打喷嚏将自己的鼻子揉的通红。 说来也怪,旁边的姑娘只要见着男的上来便朝人家身上靠,可楚翔来时,却没有一人近他的身,就像是没有人瞧见他一般。 北萝又看了几眼那走廊上的绿肥红瘦,吸了吸鼻子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气味好难闻……”云瓷宁一直都没用胭脂,所以北萝变成猫形态时依旧能安安稳稳地呆在她怀里,叶晔就更不用说了,他一个大男人肯定不会用胭脂。 可这秦楼楚馆便不同了,里头的女子恨不得把一整盒胭脂都往身上撒,空气之中弥漫着浓烈的香气,北萝觉得越闻自己越头晕,怕自己忍不住发起狂来。 “北萝姑娘,你先在此处等等,我下去有些事情办。”楚翔并未回答北萝的话,反倒是推开了一扇房间的门,让她先进去了。 这间房里并没有外头那些莺莺燕燕之人,里头的空气也算清新,北萝点了点头,便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楚翔回来了。 关上门的楚翔立马便换了一副面孔,熟络地同趴在栏杆上头的女子调笑起来,甩着帕子的女子顺势搂住了他的胳膊,冲着楚翔的耳朵吹了吹气:“楚公子这般快便又钓到了猎物,还那般年轻呢。” 楚翔轻笑一声,“年轻,正因为年轻才好骗呢。”不知道世事险恶的小姑娘,最好骗了,一张漂亮的脸,几句甜蜜的话,可不就轻易骗走了。 抬起了女子的胳膊,楚翔转身预备下楼,“妈妈呢?” “在下头呢。”女子嬉笑几声又扭着腰去招待其他客人了。顺着木梯下去,楚翔很快便在莺莺燕燕之中找到了一个身着嫣红衣裳的半老徐娘。老鸨一瞧见他便喜笑开颜,忙甩着帕子迎了上来,“哟,楚公子近日来的可频繁呢,又找到了什么好货?” “在二楼拐角房间,是不是好货,还要妈妈你亲自瞧瞧。”楚翔弯了弯嘴角,顺势坐在了一个空座位上。 老鸨的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了,“那可真是要谢谢楚公子了。” “妈妈何必客气,若当真要谢,就该拿出些实际的东西。”说着,楚翔搓了搓两根手指,意思很明显。 “那是……那是,我先上去瞧瞧,事成之后,定会好好感谢楚公子。”老鸨说罢,同身边的两个姑娘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去了北萝所在的那个房间。 呆在房里肚子饿的咕咕叫的北萝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桌布上的流苏,当三人推开房门时便瞧见了这样一幕——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像个傻子似的坐在地上摆弄桌布。 听见有人的脚步声,北萝忙起身,却不想自己不仅没有将楚翔等来,反倒是等来了三个身上充斥着脂粉味的妖艳女人,此刻同她们站的这般近,北萝觉得自己更加难受了。 “奶……奶奶,楚公子去哪里了?”北萝一开口,差些将那老鸨给气个半死,竟然叫自己奶奶?自己有那般老吗?不过一想到自己还有正事要做,又压下了心中的怒火,挂上一张笑脸道:“楚公子啊,他有些事情去办,这位姑娘,还不知如何称呼啊?” 北萝眨了眨眼,答道:“我叫北萝。” “北萝姑娘。”老鸨脸上笑意越发深了,招呼着旁边的两个姑娘替北萝倒了杯酒,将酒杯推至北萝的面前道:“来,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在外面冻坏了吧?瞧这穿的,这般少。” 仔细一瞧,还是个大食人,虽然装束看上去有些奇奇怪怪的,但这模样倒生的不俗,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说不定有些人还真就好这一口呢! 北萝连连摆手,“我不喝酒,很辣的,有没有胡萝卜吃?” “胡萝卜?”老鸨心道这大食人的口味还真够特别,一挥手,对身旁的一个姑娘道:“去找人给北萝姑娘炒一盘胡萝卜,小翠儿,你赶紧布菜去呀,还愣着做什么。” “是。”两个姑娘福身后,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房间,北萝听闻老鸨要炒胡萝卜,“腾”地一下便自椅子上站了起来,“我……” 一句话还未说罢,老鸨生怕她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忙不迭按着北萝的肩膀又让她坐在了椅子上,“北萝姑娘安心在此处等着,马上菜便上来了。” 说话的功夫,方才下去的两个姑娘便又带着两个丫鬟手里头端着菜走了上来,端在最前头的便是北萝想吃的胡萝卜,一盘胡萝卜丝切得粗细均匀,散发出来的菜香好歹将那脂粉的香味掩盖住了一些,闻到菜味的北萝觉得舒服了许多。 只是瞧着那盘里的胡萝卜,北萝吞了吞口水道:“我不喜欢吃炒熟了的胡萝卜。” 老鸨的笑差些便挂不住了,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这么难伺候,一会儿说想吃胡萝卜,炒好之后又说不喜欢吃炒的?她这不是在耍人吗?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北萝,方才老鸨说让他们去炒胡萝卜时,北萝起身就是想说这件事的,可谁曾想到老鸨直接把北萝又按了下去呢? 正预备发作心中的怒火之时,北萝的双眼却盯住了桌子中央的那条鱼,鱼身焦黄,上头还撒着葱花、辣椒作点缀,看一眼便让人食指大动。 北萝毫不犹豫地抄起筷子将鱼肚子上鲜美的肉给撕下,灵活地剔了鱼刺,放入口中,连呼三声“好吃”。 见一旁的老鸨和另外两个姑娘都没有坐下来同自己一起吃饭的意思,北萝看了看她们,道:“来一起吃呀!” 老鸨和两个姑娘连连摆手,“不用了,这顿饭呐,是专门为北萝姑娘你准备的。”这话里颇具深意,只可惜北萝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客气啦。” 一整条鱼很快便被北萝剃的只剩骨头,老鸨转身时露出一个阴狠的眼神,吃吧吃吧,很快你下半辈子便只能呆在这里了。 219.江湖相知,对面相思 “妖怪!她她她……她是妖怪!”老鸨紧张地全身颤抖,连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方才还好好地趴在桌上的一个大活人一转眼就成了一只猫,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一挥衣袖,老鸨大喊道:“快!把这个妖怪给我捉住打死!” 呱唧伸出爪子优雅地舔了舔毛,背后一阵风吹来,连看都未看一眼,直接自桌上灵活地跳了下去,一棍子正巧打在盘子上,“哗啦啦”的碎裂声不绝入耳。 “你们这些废物!还不快抓,快抓啊!”老鸨急的提起了衣裙,两只脚不断地来回蹦,却见呱唧灵活地穿梭在棍棒之间,每一下不是打在菜碟子上就是打在花瓶上,看的老鸨心都要碎了,那些个摆件虽说不是真品,可都是花了银子买的啊! 老鸨急了,直接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朝着呱唧刺去,被桌子腿挡住了去路的呱唧惊慌不已,“喵!” 眼见着刀尖便要刺向自己,一道身影一晃,那刀尖堪堪停在距离呱唧一两寸的地方,老鸨狰狞着面孔还要将匕首向下刺,却怎么也撼动不了那匕首半分。转头,惊恐地瞧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着道袍的男子,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滴答滴答”,将呱唧纯白的毛染红了一片,可叶晔的脸上却没有半分表情,此时此刻,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知道痛的疯子。 分明可以用手术刀震开老鸨手中的水果刀,可他怕那刀在摔下来时会伤着呱唧,因为呱唧后头已经没有退路,便本能地,去握住那把尖利的刀。 指下用力,生生将那把刀自老鸨的手中拔了出来,叶晔没有去管自己受伤的手,而是蹲下身来将缩成一团的呱唧抱进了怀中,疼痛立即扩散至整个手掌,十指连心,那是怎样的疼痛?也只能让他的眉头皱皱罢了。 自始至终,叶晔没有说一句话,方才进门时想要往他身上贴的女子们也纷纷识趣地退了出去。 这件事本就是老鸨理亏,人家现在来了带走北萝,他们也说不得什么。 * 云瓷宁瞧见呱唧毛上的血迹时吓了一大跳,以为呱唧受伤了,忙将小家伙从叶晔的怀里头抱了出来,瞧了半天也没瞧见伤口,这才松了口气,可抬头瞧见叶晔手上的伤口时刚落回肚子里的那颗心又提了上来:“师兄,你怎么去一趟还把手伤着了?” “意外。”叶晔瞥眼瞧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呱唧,抬脚回房自己包扎了。 才被云瓷宁抱回来的呱唧“呜呜”两声,自椅子上跳了下去,默默地跟在叶晔的后头,不近也不远。 “这算是拐卖妇女儿童还是虐待小动物啊?”云瓷宁长叹一口气,看着一人一猫的背影,喝了口茶。 “拐卖妇女儿童吧,判的重些。”正在和虎子下棋的凤珏落下一子,突然开口道。 “凤叔叔,走错了,你心不在焉。”虎子忽而出声提醒,清脆的童声在大堂之内显得格外清晰。凤珏一个眼刀扫过去,“没你的事。” 虎子吐了吐舌头,自觉地收起了棋盘上的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道:“得啦,君子不乘人之危,既然凤叔叔今日没把心思放在下棋上,就不下了。” “你这小屁孩,谁教你这般老成的话的?”凤珏将棋子一个个扔在棋篓子里头,看着虎子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回头时瞧见正在冲自己眨着眼的云瓷宁吓了一大跳,云瓷宁一手撑着下巴,不知何时坐在了凤珏的旁边,问道:“小黄鸡,下棋心不在焉,在想谁呢?” “想你啊。” “我就在你面前,你还想我?” “面对面坐着想你,可见相思入骨呢。”凤珏勾了勾唇角,哂笑一声,迅速离开了大堂。 “啧啧,酸。”云瓷宁抖了抖肩膀,去找了件斗篷披在身上,自己也预备回房睡觉。小黄鸡心不在焉,她也瞧得出来,但至于在想什么,云瓷宁便不知道了。拍了拍脑袋,还是赶紧考虑一下该怎么向小黄鸡和兄长他们复命吧。 回房的途中,云瓷宁瞧见院子的角落草丛之中发着明亮的光,本以为是萤火虫,但一想这个时间应该没有萤火虫,便忍不住驻足了。 光亮渐渐暗淡,草丛之中显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看身量和北萝差不多高,原来是北萝幻化成人形了。 站在走廊上的云瓷宁将自己手中的灯笼向后拉了拉,自己躲在柱子后头静静地观察着北萝,以免被人发现。 自草丛之中出来的北萝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叶晔的房门。 这个时辰,叶晔的房间经常点着灯,这家伙喜欢熬夜,前世经常出现紧急情况有病人要救时,叶晔也都是随时奉陪,故而成了个夜猫子,这并不奇怪。 但是这个时辰还有人敲他房门,这就很奇怪了。 一只手受伤的叶晔仅靠另一只手根本就无法独立完成包扎,正扯着绷带在手上转来转去时房门被敲响了。叶晔皱了皱眉,“谁?” “道士哥哥,是我,北萝。”北萝站在门外犹豫了好久,才开口回答。 星子映照着雪花,大地即便是在夜里看上去也是白茫茫一片,云瓷宁侧耳听了半天,也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觉得无聊,便打着哈欠回房睡了。 “北萝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叶晔好似并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了北萝一句,一边继续同缠不上的绷带做斗争。 门外的北萝眨了眨眼,沉吟半晌,“道士哥哥,你的手……还好吧?” “没事,我是大夫,能有什么事啊?赶紧回去睡吧啊,别担心了。”嘴上虽然这般说着,可一只手缠绷带着实不易,叶晔好容易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绷带的一头,另一头轻轻绕上,一不小心绕歪了,沾上伤口又得重新揭开,疼的叶晔倒吸一口凉气。 外头的声音渐渐小了,唯有簌簌的雪花掉落之声,房间里的叶晔叹了口气,以为北萝走了,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正预备关上药箱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 阵阵冬风夹杂着雪花,一袭白衣的北萝恍若冬日带来的雪之女一般,就这样闯入了燃着小炉的房间。 220.举个栗子,打个比方 一大清早,云瓷宁敲开北萝房门时,这家伙还窝在被窝里,连头都蒙的严严实实,拿着鸡毛掸子的云瓷宁故意左掸掸,右掸掸,将灰尘掸在北萝的床上,被呛到的北萝从被窝之中露出个脑袋,轻咳两声。 “太阳晒屁股啦,小懒猫。”云瓷宁看了一眼外头,十分热闹,仆人们在院子中穿梭,手中抱着的不是食材便是才买回来的新家具,有些家具放的久了,芜苏天气又潮湿,故而凤珏趁着快过年将那些破了的家具都换了。 庖厨之中传来阵阵香味,一个丫鬟停在了北萝的门前,抬头瞧了瞧,道:“白姑娘,北萝姑娘,主子喊你们去吃腊八粥呢。” 腊月初八,正是民间的腊八节。此时芜苏的街上显得有些空荡,大部分人都回家同家人团聚或是在家里准备年货了。 腊八节不仅有吃腊八粥的传统还要泡一些腊八蒜,将醋与蒜瓣儿放在一个密封的罐子里头,倒入蜡封口,至腊八那日,蒜瓣便会变得通体碧绿,戏称翡翠碧玉,是个下饭的好东西。 听到丫鬟提醒的云瓷宁点了点头,“知道了,就来!”又回头瞧了一眼还窝在被窝里头的北萝,坐在榻上问道:“北萝,你怎么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有吗?”北萝努力瞪大了双眼,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让自己看起来清醒些,“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所以累了而已。” 云瓷宁却是一脸八卦的样子,托腮轻声问道:“昨天晚上你去师兄房里,同他说什么了?” 一提这个北萝的精神似乎更加不好了,一把推开身上的被褥,北萝戴上兜帽一言不发地穿鞋去洗漱了。 云瓷宁瞧她那表情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不说也行,不说也行,我们去吃早饭。” 捧着手巾的北萝叹了口气,双眉紧蹙,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开口问道:“主人,道士哥哥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啊?”听到这个问题的云瓷宁差些将手中的鸡毛掸子给掸飞了,她说什么来着?北萝就是喜欢师兄了嘛,小黄鸡还不信,再抬头时,云瓷宁的眼神都变了,“你该不会是……” “没有!我才没有喜欢他!”北萝忙将手中的手巾往盆里一甩,溅起无数水花,就像是北萝方平静如湖面的心被云瓷宁这般一说激起了千层浪一般。 云瓷宁坏笑一声,“不打自招。”不过她还是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下叶晔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子,翻了个白眼:“他那个药桶,就喜欢研究那些什么草药,要说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有一种人,他是肯定喜欢的。” “什么人?”北萝一听云瓷宁这么说,立即来了兴趣,胡乱擦了两把脸便坐在了云瓷宁的对面仔细听她说答案。 云瓷宁替自己倒了杯茶,神秘兮兮道:“病人。” “病人?”北萝重复了一遍云瓷宁的答案,瞧见云瓷宁点了点头。当医生,病人越多,钱赚的便越多,哪有不喜欢病人的。 “那他爱不爱杨小姐?”北萝又急急问道,云瓷宁这才明白北萝无精打采是为了什么,抽了抽嘴角:“他和杨小姐前后不过见过两次面,怎么可能这么快便爱上的,再说了,喜欢和爱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概念。” 云瓷宁的这句话无疑将北萝的思绪拉到了昨天晚上,叶晔一只手根本就不能替自己包扎,进了屋子的北萝替叶晔包扎好后,犹豫了好久才说出了心中最想说的那句话。 她说:“道士哥哥,我喜欢你。”没有脸颊通红,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叶晔,声音不大不小。 叶晔的手一抖,差些将手边的茶盏摔在地上,旋即勾起嘴角,像是敷衍一般,“嗯,我也喜欢北萝。” “真的吗?”天知道北萝得到了叶晔的回应时有多高兴,笑容绽放在脸上,喜得怎么也收不住,可下一秒,叶晔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她的头上一般,将她里里外外冻了个透彻,“喜欢和爱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概念。” 叶晔说,她还小,只是对自己有好感罢了,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所以她口中所说的喜欢,也只是喜欢。 北萝想要反驳,她只是忘了从前的一些事情,她分明记得自己活了很久,可到底活了多久,就是想不起来。她不小,她不是个孩子,为什么每次谈起这些的时候,叶晔都会用“你还小”这个理由来搪塞她? 气呼呼离开的北萝没有注意到同样落寞的叶晔,因为在他眼里,北萝还是个孩子,他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情?或许等她长大了,便会明白这些道理了吧。 北萝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嘴唇,“那,主人,喜欢和爱,究竟有什么区别?” 云瓷宁坐正了身子,沉吟半晌,“这样吧,我给你打个例子。呃……不对,是举个比方,呸……我直接说吧,路边有一朵很美的花,你若是喜欢它,不就会把它给摘下来;可你若是爱它,便会天天给它浇水。你懂吗?” “可我不喜欢花。”北萝十分认真地眨眨眼睛,答道。 云瓷宁差些被北萝给气笑了,“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这其中真正的意思,还需要你亲自参透才行。好了不说了,我们去吃腊八粥吧,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说罢,也不等北萝回答,便急急拉着她往大堂走。 * “有一种人他肯定喜欢。” “什么人?” “病人。” 这本是云瓷宁的一句玩笑话,却不想被北萝记在了心里头,夜晚小雪纷飞之时,一个身影自屋子里头蹑手蹑脚地出来了,这个时候云瓷宁要是出来上茅房,披两层斗篷都不够,北萝却仍旧只穿着她那身白色兜帽,脚上的鞋也不见了。 当双脚踩在白皑皑的雪上时,北萝浑身打了个激灵,偷偷摸摸跑到了庖厨旁,门外放着的两口装水的大缸即便有木头做的盖子盖着,水面却依旧因为天气太冷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北萝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一口大缸上的盖子挪开,伸手戳了戳水面上的冰,伴着细微的“咔擦”声,那层薄冰很快便在水中融化了。 221.兄友弟恭,是一阵风 手指在水缸之中搅了一圈,北萝像是被咬了一般连忙缩回了手,自言自语道:“这水可真冷啊。”比地上的雪还要冷上许多。 看了一眼水缸之中冰冷的水,又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雪,北萝走进庖厨找了个盆端在手中,自水缸里头舀了一盆水,半些犹豫都没有,直接自自己的脑袋上从上至下浇了一身。 天蒙蒙亮时,被窝里头的北萝兴奋地爬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神志清醒,说话清晰,一点也没有要生病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北萝低头惊诧地望了望自己的双手,她忘了自己是剑灵,像风寒这类的病,她自己是有能力自动恢复的。 “啊!啊啊啊!”北萝气的抓狂,为什么自己是剑灵,连生病都不行!要是自己能和杨昭菱一样病恹恹的便好了。等等,和杨昭菱一样?有了! 北萝迅速穿上了斗篷,出门时谁叫也没答应,一路冒着风雪去了杨府。杨府门前栽种的两棵树也早便秃了头,守着门的小厮正缩着袖子在门前蹦跶,一瞧见有人来了,忙上前拦住了北萝的去路,“这位姑娘,你是?” “我找你家小姐,我能治她的病。”北萝踮脚看了一眼里头,说道。 小厮一听有人能治自家小姐的病,忙不迭跑进屋去禀报。方进入秋日时,杨府便燃上了炭火,更莫要提冬日了,杨昭菱的身子本就弱,此刻正窝在矮柜旁看书,身旁的素枝也在一旁服侍着。 小厮按照北萝的原话传进来后,素枝却不太相信道:“别又是个骗子,小姐咱们还是小心为好。” 一心想治好病的杨昭菱却并不这样想,对小厮道:“请她进来吧。” 不消一会儿,纱幔外头便出现了北萝的身影。 “是你?”素枝虽只见过北萝一面,可记得她曾经跟叶晔一同来过杨府,“姑娘当真能治我家小姐的病?” “是,可以换心。”她记得,道士哥哥曾经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要换心吗,我把我的心给你。” 轻松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我送你一个礼物那般简单。“轰”杨昭菱只觉一颗炸弹在自己的脑内爆炸,一时间脑袋空白,竟然不知如何接话了。 素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姑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北萝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只是我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 除夕,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对于皇家来说,便更为重视了。除夕之夜,不仅要在皇宫之中设家宴,还要赐菜给各位大臣,做什么菜、采办什么东西列出来都得列很长一条单子,因此负责的相关人员都早早开始预备。 皇宫之中未封王的皇子们想破了脑袋在家宴上准备什么节目或送什么东西,封王住在京城的亲王正趁着这个节日笼络关系,远在封地的各个郡王则预备好马草,朝着京城这边赶。 大雪飘至云扬之时,各大官员的炭敬也早早到了,此刻的凤允已经换上一身较为厚实的紫色蟒袍,外罩一袭玄色斗篷,兔毛整齐的缝在斗篷的边缘,十分暖和。 方下朝不久,天刚蒙蒙亮,同几个官员打了个照面,凤允便坐上了轿子回府了。 一转眼已经一年,本以为凤珏当初逃婚再怎么着也会回来的,只要他回来,朝中除了中立的老顽固们全是自己的人,他凤允根本就用不着害怕,哪想那家伙竟然躲到了芜苏去,一点儿都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难道这皇位他当真不预备争了?凤允可不怕那锋芒毕露的人,怕就怕那种不叫的狗,忽而给你一口才叫可怕。想那从前高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殿下凤阳,不照样被自己斗下去了,虽说还挂着个太子的名号,现下大事父皇不都是交于自己处理的? 虽说这些事情足以让凤允吹嘘好一阵子,但近日的早朝着实让凤允心情不怎么好。随着时间慢慢过去,皇帝陛下一日比一日老,也更加注重这除夕家宴了,特地嘱咐此次家宴一个王爷都不许少,管他是亲王郡王,隔得远还是隔得近,处的好还是处的差,通通都得回来。 还特地提了凤珏的名儿,说他要是再不回来就找秋察司的离玄大人亲自把他给捉回来。 天知道皇子们对离玄的阴影到底有多大。凤昭国的皇子们适龄后均会被送至秋察司锻炼一段时间,说是锻炼还不说是折磨,离玄可不会顾及他们皇子的身份,该怎么打便怎么打,凤珏当时不学无术,扎马步都扎不好,一顿板子下去,自此离玄便成了小凤珏的梦魇。 众臣听闻皇帝陛下这般说,纷纷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殿上只有一个人的脸色特别难看——凤允。 凤珏都逃婚了,等于抗旨!这么大的事情,皇帝陛下不仅没有生气还笑眯眯地要把他迎回宫来。然而这还不是最差的事情,更差的一件事是,有个不怕死的言官上前一步问皇帝陛下:“既然陛下说所有的王爷皇子们均要聚集于家宴之上,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早便和皇帝陛下闹矛盾了,说明白点是父子不和,皇帝陛下老了懒得管他,便将希望转移到了凤允和凤珏身上,这些年来家宴最前头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着,每年皇帝陛下举杯之时都忍不住看那个空位置一眼,可又不问,太子殿下去哪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冷汗直冒,心里头都在替那个言官默哀,太子殿下和皇帝不和他又不是不知道,这个节骨眼儿上直接问陛下,不是找死是什么? 正当众人的心砰砰直跳时,皇帝陛下忽而将目光转移到了凤允身上,“老四,你以为如何?” 忽而被提名的凤允吓出一身冷汗,能怎么说?他心里当然是希望凤阳好好地呆在他的东宫当个透明人,可要是这样说,皇帝陛下肯定会生气的。凤昭以“孝”治国,这“孝”不仅指的是对父母,还有对兄长。 深吸一口气,凤允向前走了一步,违心答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既是除旧迎新的好日子,大家也应当打破坚冰,迎个新鲜喜气,家宴便是图个热闹嘛。”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听了这话笑着点了点头,称赞道:“老四堪当大任,朕果真没有瞧错人。”又对身边的太监总管道:“去和太子说,今年的家宴必须得来,不来便是抗旨。” 222.天下太平,药不能停 褪了一身冷汗的凤允连身旁大臣恭维的话语都没有心思听,直直奔向了自己的轿子,此刻坐在轿中,忽觉一阵恶心泛上心头,凤允伸手拍了拍轿子,大声道:“快点,再快点!” 轿夫以为凤允是回府有急事,忙加快了速度,哪想那轿子一摇一晃的,将凤允的头晃得更晕了,忍耐不住的凤允直接出声骂道:“没用的东西!” “又是何人惹得四殿下不快了?”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这个熟悉的声音凤允已经许久都未曾听见过了。 紧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凤允让轿夫停下,自己掀了轿帘自里头出来,茫茫大雪之中,立着个红衣男子,发带在空中飞舞,宛若一枝独立于寒冬的梅。 “教主别来无恙啊。”凤允抱着暖炉自轿中缓缓走了出来,至冬日多数人都换上了棉衣,可水月寒却不知冷一般,仍旧穿着他那身单薄的红衣,唯有领口用狐狸毛做的毛领昭示着他同以往的不同。 水月寒自台阶上下来,故作遗憾道:“这句话应当是我说才对,方才想来拜访殿下,却不想被外头的侍卫挡了回来,在下只好回去了。” 凤允眯起了眼,冰黎教有重要的消息通常都是水月寒身旁的那个女子来王府相传,现下水月寒亲自来了,定然是有十分重要的消息要同自己说,怎么可能直接让他走了? 心下思量半晌,忙换了一副笑脸,“府上两个新来的不懂事,外头冷,教主同本王去里头好生商量吧,请。” 水月寒微微颔首,眼中笑意不明,一黑一红两个身影先后进了四王府,两个下人端来了新烧的炭火摆在两人之间,通红的炭火很快便将小小的书房暖了个透彻。 “听闻陛下除夕宴预备召太子殿下和七殿下回宫。”水月寒接过仆人端来的热茶,点了点头,开门见山直接道。 凤允的手却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今早上朝才讨论的事情,不过抬轿子的功夫,水月寒竟然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这说明朝堂上有他的人?再抬眼时,凤允早已隐去了眼角的锋芒,笑道:“教主消息挺灵通的。” “为四殿下办事,消息自然得知道的快一些。若是晚了,办起事来岂不是要手忙脚乱了?”水月寒像是并未听懂凤允话中深意一般,呷了口茶,缓缓道来。“殿下想怎么应对?” 凤允根本就没有预料到今年皇帝陛下会忽而兴致高涨地一定要召太子殿下前来参加除夕宴,两个敌人齐齐登场,就算是提前知道了消息,仍旧要手忙脚乱。听水月寒问起自己的计划,凤允便着实说了:“能怎么应对?太子虽然常年呆在东宫之中,极少上朝,但不代表他东宫便是摆着瞧的,具体如何应对,还得本王探清楚他的底细再说,要是他当真去了除夕宴,本王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水月寒听了这话,却笑着摇了摇头,“非也,太子去了,殿下今后的日子才更好过了呢。” “此话怎讲?”凤允瞧见水月寒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知道他心里头已经有了计谋,忙向前探了探身子,想要听听水月寒的想法。 纤细的手指随意拿起小案上放着的两块木牌,一块上头刻着太子,一块刻着七殿下。 “太子殿下此次若当真能来除夕宴,就说明以后别的宴会他也会参加。”水月寒的指腹划过木牌,在上头摩挲半晌,抬头时瞧见凤允惊诧的眼神时满意地笑了,“我的意思是说,生辰宴之类的。” “生辰宴?”凤允的眼珠转了几圈,“凤珏的生辰?!” “正是。”水月寒将刻着七殿下的木牌毫不犹豫地扔在了火盆之中,“七殿下出生时元皇后薨,每年他的生辰都不会大办,虽然陛下并未如此规定,但他的母妃是个会做人的,别的皇子生辰讨赏时,七殿下的母妃一直都未曾开口,可太子殿下心里头的那道坎始终越不过去。除夕过后不久便是七殿下的生辰,如若这次生辰宴不仅大办,而且还张扬的所有人都知道……” “凤珏可不是个张扬的性子,这么蠢的事情他不会做的。”凤允放下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立即否定了水月寒的这个想法。 凤珏可是他母妃亲自带大的,性子和他母妃如出一辙,皇帝陛下曾赞他母妃聪慧过人,进退得体,可堪女中诸葛,凤珏最会做的便是韬光养晦,才不会像太子那样锋芒毕露,怎么可能突然大肆操办自己的生辰宴,给人家留话柄呢? “他不会做,我们可以替他做啊。”水月寒勾了勾嘴角,“殿下忘了七殿下府中的管家周福吗?” 凤允灵光一闪,连忙起身在书房的一个暗格之中找到了一本小册子,上头密密麻麻记载着一行又一行的人名,朱色笔迹标记出来的是十分重要的线人,凤珏这么长时间不在府中,他还真的差点要忘了这个周福。 瞧着手中的小册子,凤允抬头同水月寒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不愧是教主,妙,实在是妙。”凤允将手中的册子又放了回去,预备起身离开的水月寒像是忽而想到了什么一般,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与凤允,“听闻四殿下最近喜吃生肉?” “咳咳。”凤允轻咳两声,示意他不要这么大声。水月寒却自顾自地打开了小瓷瓶上头的塞子,“四殿下若是再有那种想法,一定要及时吃这种药,告辞。” 冰冷的瓷瓶划入掌中,不知怎的,凤允心中那抹狂躁竟莫名消失不见了。水月寒的意思是,自己得了病?还是中了毒?这又是什么药? 思虑半晌,凤允倒出了一颗药丸放在手心之中瞧了瞧,鬼使神差地吃了下去,果真好了许多,“来人!” “请殿下吩咐。”暗卫听见凤允的声音,立即自暗处出现。 “去江湖上查查本王的病情,记住一定要保密,若此事透露出半分,小心你的脑袋!” 223.不甘人后,蒸个馒头 “皇上口谕,除夕宴太子殿下可一定要到啊!”传罢旨意的太监总管又交代了一句,凤阳身旁的太子妃黄氏连连点头,“多谢公公,天气寒冷,公公至东宫传旨,坐下喝杯热茶再走吧。” 听罢口谕的凤阳只行了个谢礼便起身如同木头人一般站在大堂之中,只言片语也不说,连太子妃扯他的衣角也好似没有感觉到一般。 太监总管客气回话:“不必了,老奴还要回宫伺候皇上,太子殿下记得便好。”说罢,便起身离去了。 凤阳已至而立之年,一袭杏黄色太子常服,鎏金小冠将发丝束起,平直的眉形加上一对三角眼,更显此人精明强干,身旁站着的太子妃黄氏已经身怀六甲,太医诊了多次,说临产日就在不久之后。 看了一眼身旁因为怀有身孕而行动不便的妻,凤阳忙将她扶着坐在了椅上,“你既怀有身孕便不必出来接旨了,怎么还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黄氏的家乡和凤珏的母妃一样是芜苏,都是温婉型女子,眉眼一弯时,脸颊上的两个梨涡便漾了起来,“殿下说的什么话?陛下口谕,妾怎能不出来迎接?” “你怀有身孕,陛下应当会理解的吧。”凤阳轻叹口气。 黄氏眨了眨眼,对凤阳道:“陛下理不理解是陛下的事情,我们如何做,是我们的事。今年除夕宴,殿下便去吧。” “不去。”凤阳别扭地将倒好的茶递给了黄氏,“太子妃怀有身孕,我要呆在东宫陪她。” 黄氏轻笑一声,梨涡更深,“妾陪殿下一块儿去。” “你行动不便,我怕你出什么闪失。”凤阳是铁了心不想见皇帝陛下一面,还未等黄氏接话,便连忙起身吩咐身旁的宫女道:“扶太子妃回房歇息吧。” “殿下!”黄氏吸了口气,“陛下同殿下之间的关系,先君臣,而后才是父子,于情于理,除夕宴殿下都应当去的。若是元皇后还在,定不会愿意看到这番景象的。” 提到元皇后,凤阳的步伐明显停顿了一下,原本应当忘得差不多的一些往事又涌上心头,“我知道了。” * 腊月二十八,小除夕,家置酒宴,名“别岁”。 北萝自打上次出去了一趟后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云瓷宁又说不上来。 此时云瓷宁、凤珏、春花和虎子正围着王嫂,看她怎么蒸馒头。发好的面在王嫂的手中一团,便奇妙的变成了各种可爱的形状,有老虎、有兔子,拉长了尾巴是老鼠,跟着王嫂一起捏的虎子捏到一半便没有了耐心,扔了个面坨坨到凤珏正在炸丸子的油锅里,说炸个面团吃。 云瓷宁看了一眼学好炸丸子的凤珏,又看了一眼蒸馒头的王嫂,觉得还是蒸馒头简单,便挪着步子到王嫂身旁同她学蒸馒头。 光是和面便和了半天,不是水太多了便是面太硬了,等叶晔进来想倒杯水时,便瞧见了满脸满手都是面粉的云瓷宁,身旁站着同样满脸满手都是面粉的春花和虎子。 凤珏在一旁拿着勺子大叫:“虎子!再往油锅里扔面团,我便把你扔进去!” “呃……做年货呢。”叶晔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个热闹的环境里,显得多么不协调。 “对啊对啊。”云瓷宁兴奋地拿起一个面团给凤珏看,“小黄鸡,你猜我捏的什么?” 凤珏瞧了半天,有些不确定道:“猪?” “不是,是你!”云瓷宁气的将面团摔在了砧板上,两手胡乱在敝膝上擦了擦,走出几步问道:“大师兄,北萝呢?” “去采药了。”叶晔喝了口水,答道。 “采药?”云瓷宁十分惊诧,回头时正巧看见凤珏递来的几个刚炸好的肉丸,金黄的外壳里头裹着青葱调味,香喷喷黄灿灿如同小金豆一般盛在碗里,顺手拈起一个放在嘴里,简直不要太好吃。“她生病了?还是怎么了?” “她没跟我说。”叶晔皱了皱眉,也想尝尝云瓷宁碗中的肉丸,却被手疾眼快的云瓷宁给夺了回去,“这是小黄鸡给我炸的,要吃自己动手。” 嚼了几口肉丸,云瓷宁又道:“她不说,你怎么也不问呐!这么蠢!马上又是月底,你就不怕她出什么事?” 叶晔一拍脑袋,这才想起除夕那日就是月底,北萝又得变不回人形了。经云瓷宁这么一提醒,他才连忙出去寻找。 芜苏的山都不怎么高,而且很少,叶晔想着北萝应当不会跑多远,一座一座挨着爬,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果真如叶晔所想,在他登上第三座山时便见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这个身影仔细看来却又有些陌生。 “请问……”叶晔有些不确定,没有上前追上那人,而是站在那人后头不远处,出声询问。才开口说了两个字,那人便回过头来,同样是一身白色兜帽,腰间系着镶嵌着红猫眼石的双刀,那人瞧起来却要比北萝大上许多。 可她明明,和北萝长得一模一样。 北萝垂眸,“我知道为什么我忘了从前的一些事情,原来我已经活了两三百年。” “你说什么?”确定了眼前之人确实是北萝不错,叶晔觉得她现在说的话自己已经听不懂了,此刻的北萝,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手中正拿着个精致的小瓷瓶。 “这里面装的是不老的解药。”北萝抬手,将小瓷瓶展示给叶晔瞧,“你肯定知道一个关于金汶国的故事,那个古老的国家,在遥远的沙漠,有一位公主,因为被害服用不老,长眠于沙漠之中,最后闯入国家的中原人盗窃了财宝,并将公主推入剑炉铸剑。” 那把剑唤作两同心,那位公主叫北萝,而那个带领部下闯入金汶国的人,是叶晔的前世。 她,全都想起来了。但,叶晔对于这些事情一点也不知情,北萝也没打算说,两人就这样,站在半山腰,冷风吹过,北萝经不住抖了抖,“我要回大食了,道士哥哥,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 已经两三百年了,她的国家早已不存在,但那片沙漠还在,和她一类的人还在,中原应当真的不适合她,所以还是选择离开吧。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224.来日方长,娘子莫方 腊月二十九,贴春联。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外头响起凤珏的叫声,“小白瓷!小白瓷!” 坐在房间中的云瓷宁手一抖,连忙将收到的信给胡乱塞到了木盒子里,心中忐忑,这封信不是别人写的,正是她的兄长云瓷央。 半年约定已到,宫中举办除夕家宴,云瓷宁的母亲作为皇帝陛下的义妹,他们一家都应当到的,信中还特别提到,七殿下也会回宫。 轻呼一口气,云瓷宁跑出了房门探了探脑袋:“什么事啊?” “帮我瞧瞧,这对联歪了没?”只见凤珏为了避免麻烦,将厚重的斗篷褪下,只穿了一身外袍,站在凳上抬头瞧了半天。春花和虎子一人捧着张门神的画像,站在旁边指来指去,“歪啦,歪啦,朝左些!” “胡说,分明应当向右些!”春花举起了手中的门神,想学着凤珏一样去贴门神,奈何个子太小,连门栓的高度都够不着。 自屋子里跑出来的云瓷宁站在春花和虎子中间,同两个孩子一样仰着脑袋瞧—— “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横批呢?”云瓷宁瞧着对联上头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的是行楷,灵活之中却又不显糟乱,瞧上去十分飘逸。 凤珏似个孩子一般直接自凳子上跳了下来,直直扑向云瓷宁,发带束起的头发因为这一跳通通向上飘去,他的手中还拿着一张朱红色的纸,道:“横批还未写呢。” “你写的?”云瓷宁惊讶地凑过去轻轻摸了摸那方贴好的春联,上头的墨迹还未干透,凑近些还能闻到一股墨香。 纸也是精心准备的,上头还有金色的凤凰暗纹。 一转身,便见凤珏早已开始挥毫泼墨,立于门前摆放着的书案之前,狼毫蘸墨,一瞬间人与笔恍若合为一体,“歡度春節”四个大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收笔时门前正路过几个从前和虎子一同下棋的小伙伴,瞧见凤珏在门前写春联,都拉着自己的父母亲过来瞧。 “凤公子除夕安好!” “同好,同好!”放下狼毫的凤珏略微愣了愣,旋即作揖同众人问好,除旧迎新的日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这大概是云瓷宁最向往的生活,可惜过了今日,便不复存在了,也许……还等不到今日过去就…… 待贺喜的人群慢慢散去,凤珏才注意到站在书案前愣愣地瞧着横批的云瓷宁,显得十分落寞。 “小白瓷,怎么了?”凤珏扯了扯她的衣袖,将横批托在手中吹了吹,预备爬上凳子贴上去。 云瓷宁想通了,既然两个人已经表明心意,就不应当再瞒着对方,更何况是这般重要的事情。 咬了咬嘴唇,云瓷宁吞吞吐吐道:“小黄鸡,我同你说件事……你听了之后,别生气啊,要生气也不许打我!” 凤珏被她这般样子给逗笑了,“噗嗤”笑出声来,“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打你。” “其实我不叫白瑾。”云瓷宁如同倒豆子一般闭着双眼语速特别快地说完了这句话,顿了顿,见周围没什么动静,渐渐睁开双眼,正好对上凤珏的眼神,似乎在等她下一句话。 凤珏这般反应让云瓷宁心里越发慌了起来,“不是,我是说……其实,白瑾是我的另一个名字,我的真名是云瓷宁。” “哦。”凤珏接过虎子手中的门神,一手用小刷子刷着浆糊,一手在门上比划。 “哦?”就这种反应?这也太平淡了吧? 云瓷宁跑到凤珏的跟前,一把扯过他的胳膊,大喊道:“小黄鸡,我骗了你!” 凤珏挑眉,“现在坦白,还不算太晚。” “你不生我的气?”云瓷宁惊的两眼发愣,将凤珏所说的话回味了好几遍,还是不太确定他是否生气了。 凤珏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门神画像,两手搭在云瓷宁的肩膀上,定定地瞧着她,十分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名字,所以不论你叫白瑾还是云瓷宁,我都喜欢,怎么会生气呢?” “真的?”云瓷宁扯起了嘴角,可凤珏越是这般说她心里头就越是内疚,话还未曾到嘴边,眼眶之中的泪便决堤了:“可是……可是我……呜呜呜……” 后头说了什么,凤珏也没听清楚,只知道云瓷宁扑到自己的怀里,稀里糊涂说了大半天,眼泪将自己的衣裳沾湿,差些哭出个鼻涕泡来,一旁的春花和虎子双双刮了刮鼻子,小声道:“羞羞脸!” “去去去,回屋去。”凤珏甩了甩手,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笑嘻嘻地跑进了屋子。 怀中的云瓷宁终于不哭了,却仍旧低着头抽泣,“可是我已经有婚约了。” “什么?!你已经有婚约了?!”凤珏一脸惊讶,瞪大了双眼。 “而且……还是和宫里的七殿下……”云瓷宁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凤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沉吟半晌,“这事情的确有些难办,不如我们私奔吧!” 云瓷宁惊讶抬头,瞧清楚凤珏吊儿郎当的表情之后抽了抽嘴角,轻轻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道:“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有婚约!” “那又如何,我也有啊!”凤珏被掐的咧了咧嘴,向后跳了一步,拧着眉道。 一旁的丫鬟早已憋不住笑,耸着肩膀贴在墙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云瓷宁只当他还在开玩笑,十分严肃地叉着腰道:“小黄鸡,你别开玩笑,我说正事呢!” “我说的也是正事呀,娘子。” 云瓷宁索性大喊一声,“和我有婚约的是七殿下,难不成你是七殿下啊!” 凤珏一拍大腿,“嘿,小白瓷你今天怎么这么聪明,这都被你猜出来了!” 一旁的丫鬟早已笑出了声,弯着腰互相搀扶。 茫茫大雪之中,披着红色斗篷的云瓷宁一个激灵好似脑子瞬间清醒,转头瞧了一眼周围,王嫂不知何时和春花虎子站在了门槛后头,除了自己还蒙在鼓里之外,他们好像都知道小黄鸡的真实身份!而且那只臭黄鸡还笑的一脸荡漾! 弯腰团起一团雪,毫不犹豫地朝着凤珏的俊脸砸去,云瓷宁大骂一声:“臭黄鸡!” 云瓷宁和凤珏第二次见面互换姓名之时,云瓷宁嘲笑凤珏道:“凤鸡,凤鸡,到底是凤还是鸡?” 没想到今日一语成谶,自个儿一直以为的小黄鸡竟然真是只凤,还是只狡猾的披着……鸡皮的凤! 夺了凤珏玉佩的云瓷宁曾经在烛火的映照下好好看了那块玉佩一眼,背面有个“七”字,原本她以为是凤七的“七”,没想到这“七”竟然代表七殿下! 小黄鸡等于七殿下这个消息如同一个炸雷一般直接将云瓷宁炸的不知东西南北,直到晌午用膳时坐在餐桌上,云瓷宁才回过神来:“这么说,你是王爷?” 凤珏点了点头,并抬起了眼皮仔细观察云瓷宁的反应。 “哈哈!”却见云瓷宁兴奋地将勺子往碗上一敲,吓得虎子手中的鸡腿都掉在了地上,凤珏抽了抽嘴角,以为云瓷宁是气傻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替虎子捡起了地上的鸡腿,一边又给他夹了另一个好的放在碗里,“小白瓷……” “这么说,我就是王妃了?”云瓷宁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是啊。”凤珏心下百转千回,快速地想着应当如何和云瓷宁解释,嘴里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见云瓷宁一拍桌子,一双眼早已变得亮晶晶的,一溜烟奔向书房,筷子还未放下去的功夫又带着个算盘奔了回来,“王妃一个月的月例有多少呀?” “啪嗒” “啪嗒” …… 五双筷子齐齐落地,正吃饭的众人全都怔愣地看着正在打算盘的云瓷宁。 * 本是一个十分难以解决的问题,没想到说出口之后便完全没事了。凤珏小时候因为吃面和自己结缘,两人打了一架,自此之后云瓷宁心中记仇。 逃婚以后的云瓷宁本以为自己早就逃到天涯海角了,没想到自己竟然跟个猴儿一般,始终逃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回家的路上便撞上了凤珏。 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云瓷宁不禁开始感叹,天下竟然有这么巧的事情。然而感叹完后的云瓷宁,立马换上了一副怒气冲冲的面孔,揪着耳朵把凤珏揪回了房,“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后院几个侧妃几个小妾几个通房丫头,说说说说说!” 虽然云瓷宁现在的确不在乎凤珏到底是什么身份不错,但并不代表自己喜欢待在后院和一群女人斗来斗去,你一句姐姐我一句妹妹的,所以她要搞清楚状况,若是不满意,大不了继续跑! 被揪住耳朵的凤珏撇着眉毛喊疼,十分委屈地答道:“回娘子大人,淳熙找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家中后院荒废多年,现在用来种菜,通房丫头没有,粗使丫头却有不少,不知娘子大人满意否?” 咬着嘴唇的云瓷宁被凤珏这幅模样给逗笑了,手指勾了勾在他脑袋上轻敲一下,抬起下巴道:“哼,还算满意。” 话音刚落,某只不知廉耻的小黄鸡便欺身上来,双臂将云瓷宁的腰环住,凑近耳边道:“那娘子,今日午后陪为夫一同回宫参加除夕宴可好?”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耳边,明明屋子里的炉火算不上太旺,云瓷宁的脸颊却如同火烧了一般,红的发烫,一把推开身前的凤珏,云瓷宁灵巧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迅速朝着门外跑去,直到在飘着雪花的小院儿里站了半晌,那脸上的炽热才褪去。 屋中的凤珏轻笑出声,待除夕过了,便向父皇讨个好日子,正式将小白瓷娶回府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府之中的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还等着他去收拾呢。 * 腊月二十九的傍晚,普降瑞雪,芜苏的大街之上,各家各户的灯笼依旧闪着荧光。 鹅毛似的雪籽飘飘摇摇,堆砌如玉。 一身道袍的叶晔一手牵马朝着那茫茫大雪深处而去,身后的凤珏挥了挥手,“叶兄,常来信呐!” “知道了。”叶晔勉强扯起嘴角,不日前北萝已经向他们说明了情况,乘船去往大食。既然北萝有自己的想法,云瓷宁和凤珏也不能拦着人家。这边两人坦白身份预备一同回宫,叶晔自己根本就没有入仕做官的打算,便决定去追北萝了。 在他的心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必须得同北萝当面说清楚才是。 送走了叶晔,凤珏他们也应当启程,府中的王嫂早已准备好了年货清单,仆人们正一件一件地往马车上装载。 站在门前的春花和虎子手拉手,道:“凤叔叔,你一定要回来哦。” 坐在马车中呵手的云瓷宁掀开帘子探出个脑袋瞧着正帮众人装载年货的凤珏,嘿嘿笑道:“小黄鸡,按辈分算我可是你的表妹!” 在现代近亲可是不允结婚的。 却见忙碌着的凤珏拍了拍双手,倚在一个大箱子上头,微微勾唇,“娘子莫慌,此等小事不必放于心上。” 马车里头的小白瓷一愣,傻傻道:“为何?” “因为我……萌妹以逑啊。” 225.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炮竹声声,灯笼点点。 云扬城门二十九的夜晚,燃起了第一场烟火,孩童着新衣,妇女盘发髻,纷纷提灯至街上游玩,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起了一盏盏红灯笼,远远望去,云扬就如同一片火海般红红火火。 丞相府的门前,立着一高一矮两个女子,稍微高些的女子拢了拢头上的斗篷,呼了口冷气,踮脚瞧了瞧远处,问身旁的眉儿道:“父亲还没回来呢?” “姑娘,咱们进去等吧,老爷说今日同陛下有政事要谈,会回来晚些。”眉儿将手中的灯笼向上提了提,希望能让穆栀雨瞧清楚些。 除夕过后,各大官员均会休假七日,这马上便要休假,朝中积攒了一年的小事情自然得快些解决完了,作为百官之首的穆青云这几日更是早出晚归,一整日也看不见他的身影。 眉儿回头瞧了一眼站在走廊上的穆姝月,暗淡的灯光下,也瞧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眉儿小声道:“姑娘你都不知道冷的么,某些人即便是等也要站在里头等,还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装与谁瞧呢!” “眉儿,不得无礼!”穆栀雨夺过她手中的灯笼,低声斥责,越发大的抬轿声正巧将这声斥责掩盖,而后便是家仆的声音:“落轿!” “是父亲回来了!”穆栀雨同眉儿相视一笑,纷纷迎上前去,方自轿中出来的穆青云不一会儿便被鹅毛大雪染白了头,廊下的穆姝月侧眼瞧了瞧身旁的小莲,递给她一把纸伞,“去吧。” “这般晚了,你还出来等着,当心冻坏了身子。”穆青云爽朗一笑,瞧见自己越发懂事的女儿,心里也高兴,忽而想起今日皇帝陛下在御书房中偶然一提的事情,脸上的笑愈发止不住了。 拿着纸伞的小莲自廊下跑了出来,替穆青云撑上了伞,道:“老爷可算回来了,姑娘等了许久呢!” 还未来得及答话的穆栀雨敛眸,咬了咬嘴唇。身旁的眉儿瞪了小莲一眼,哪知那小蹄子在穆姝月身旁呆的久了,越发放肆,从前不过是个二等丫鬟,如今竟也敢同她眉儿叫板起来了。 “好好好。”穆青云抚掌大笑,“老夫有你们两个女儿,当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明儿便除夕还要进宫参加除夕宴,今儿咱们父女三人呐,好好聚一聚。”丞相夫人乃是太后娘娘同族,尽管丞相夫人已经逝世,但这除夕宴穆青云也得去。 至走廊下头,穆姝月十分自然地替穆青云褪下身上的斗篷,抖落了屋外带来的风雪,漾起一个笑,“姝月能陪在父亲身旁,也是姝月的福分。” 穆栀雨身旁的眉儿翻了个白眼,捂着自己的腮帮子道,“酸”。下一刻她的臂膀便被穆栀雨狠狠拧了一下。 庖厨早便将晚膳做好,只是穆青云回来的晚,又撤下去热了好几遍。穆青云回府时,正好赶上热第三遍,还热着。 三人落座,两个伺候穆栀雨和穆姝月的丫鬟立在一旁,垂首静静听着。 “还愣着作甚,赶紧开吃吧。”穆青云本就回来的晚,瞧见两个女儿为了等自己一直饿着肚子,忙动了筷子并让她们一块儿吃。 还未伸出筷子的穆栀雨却在瞧见一直压着嘴角的穆姝月时,胳膊顿了顿,眨了眨眼,将胳膊又收了回去。 身后站着的眉儿撇了撇嘴,不知道穆姝月又在搞什么名堂。 “姝月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穆青云也瞧出了穆姝月的不对劲,忙放下碗筷关切地问了一句。 穆姝月强扯起一个微笑,微微摇头:“没什么,女儿常年流落在外,根本就过不了一个好年,今年快至除夕,感慨万分,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情罢了。” 听闻这番话的穆栀雨默默无言地扒着碗里的饭,顿觉食之无味。 一提起从前的事情,穆青云不由得叹了口气,“哎,都怪爹,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 穆姝月摇了摇头,“女儿受的这些苦算不得什么,至少现在还能同父亲团圆,可……娘她,娘等了一辈子都未曾等到同父亲团聚的这一日,除夕本是要祭奠先祖的,女儿不孝,娘她……连个正经的牌位都不曾有过。” 饭桌上的穆青云沉默许久,看着对面这个低声抽泣的女儿,恍若想起当年去科举之时,那个站在柴门外,拿着手帕拭泪的温婉女子。 她说:“我等你回来。” 一等便是几十年,自白日等到黄昏,自青丝等到白发,他还是娶了别人。 “是我疏忽了。”穆青云只觉心中万分懊恼,盯着碗中的米饭盯了许久,“明日便找人将你母亲的牌位造好放进祠堂吧。” “父亲!”穆栀雨一脸惊诧,祠堂是什么地方?是供奉先祖牌位的地方!小妾是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的,更何况,穆姝月的母亲连个名分都没有,他这么做,明显是违背了《凤昭礼制》啊! “女儿替娘亲多谢父亲。”穆姝月直接自椅子上起来,对着穆青云福了福身,穆青云却连连摆手,将她扶了起来,“吃饭,吃饭吧。” 发生这么一件事,穆栀雨心里头更不是滋味,父亲要将穆姝月母亲的牌位放在祠堂,怎么放?和自己母亲的放在一块儿?这算什么?平妻? 越想越觉得窝火,又不能直接扔了手中的筷子,一顿饭吃的磕磕绊绊,即便这桌上放的是山珍海味,穆栀雨也没有什么心思去细细品味了。 “女儿觉得有些乏,先回房休息了。”穆栀雨深吸一口气,尽量放轻手上的动作,道。 穆青云瞧了一眼穆栀雨,“怎么才吃了几口便乏了?” “妹妹许是等父亲等累了,父亲为国事操劳一整日,定然饿坏了吧,尝尝女儿做的百合淮山鲈鱼汤,有安神补脑的作用。”穆姝月哪里还有方才那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笑眯眯地端起穆青云面前的小瓷碗,替他盛了一碗汤放在面前。 还未喝到嘴便听见穆栀雨出门时不小心碰到门槛的声音,穆青云以为她在耍小性子,不由得回头道:“都多大了,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同你母亲一模一样。” 走至回廊的穆栀雨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心里头憋着一股气,想撒出来,却又不知如何撒出来。 226.急景凋年,好久不见 “姑娘,二姑娘!”还未在屋子里将凳子坐热,外头便响起了小莲的声音,眉儿正在气头上,不禁开了门冲她吼道:“什么二姑娘!就叫姑娘!这么晚了叫魂呐!” “眉儿。”一句话还未说罢,穆栀雨自屋子里头踱了出来,瞧见外头站着的小莲,道:“有什么事么?” “老爷找。”小莲传完口信后便甩着辫子走了,眉儿指着她的背啐道:“呸,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穆栀雨敛下眉眼,将搭在榻上的斗篷拿了出来披在身上,轻叹口气:“走吧。” 穆栀雨到的时候,穆青云和穆姝月正在暖阁里头吃水果,冬日里的柑橘最为香甜,只是天气冷了也不能多吃,送来的柑橘便被摆在小火炉旁,将外皮烤热了再吃,也不至于太凉。 见穆栀雨进了门,正剥橘子的穆姝月忙起身,“妹妹来了。” 穆栀雨低了头,良久才自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嗯。” “栀雨,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穆青云将一个橘子分作两半,一半给了穆姝月,一半递给了穆栀雨,开口问道。 穆栀雨连忙福身:“女儿怎敢有不满。” “你姝月姐姐从前受了不少的苦,我好容易将她接回府来,你从前也说了会好生和她相处,怎么现在又闹起了小脾气呢?”穆青云叹了口气,朝堂上的事情已经够让他觉得费神了,若是家里两个女儿还不和的话,他哪里顾得过来呢。 穆姝月听了这话,忙朝穆栀雨那边走了几步,十分自然地搂过穆栀雨,笑道:“父亲说什么呢,姝月就喜欢妹妹这般性子,小打小闹才热闹啊。” “你瞧瞧,姝月这般大度,以后爹不在府中的时候,可不许再同你姝月姐姐置气了。”对于穆姝月的反应,穆青云十分满意,拍了拍手掌,对伺候的小厮道:“去将这些柑橘分了,给两位姑娘一人送一篮。” “是,栀雨知道错了。”穆栀雨已经不想反驳,垂了眼福身向姝月道歉,回房时路过后花园,又瞧见了那棵光秃秃的栀子树,一双手颤抖地抚上那棵树干,此时却不知为何觉得那棵栀子树十分可恶,内心升起一股想要将它砍去的欲望,穆栀雨咬了咬唇。 眉儿提着灯笼跟在穆栀雨的后头,见她进了后花园生怕她再将绣花鞋给弄脏,忙提醒道:“姑娘,夜深了,后花园里头的景象看不清,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嗯,知道了。”从前她的确想着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好好相处,母亲早逝,父亲一直未曾续弦,没想到找到了自己的女儿,这是件大喜事。 可事实证明,穆栀雨想的太简单了,进府第一日,这位姝月姐姐便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眉儿一句口误便被姝月的丫鬟肆意传播,传到穆青云的耳朵里成了穆栀雨不尊敬穆姝月,说她是个青楼女子。 印象中父亲第一次生气,若不是自己赶的及时,眉儿怕早便被杖毙了。 “眉儿,姝月的母亲叫什么?”穆栀雨忽而停住了脚步,回头问道。 眉儿愣了愣,以为穆栀雨在为穆姝月替她母亲要牌位的事情生气,挠了挠头道:“好像……叫谢栀。” “哪个栀?”穆栀雨的心突突狂跳。 “栀子的栀,老爷特地强调了好几遍,不让他们弄错。” 穆栀雨的脸上忽而绽放一抹笑,那笑却是极其苍白的,回头再次走到那棵栀子面前,手下一用力,几根树枝便被她这样生生折断,眉儿怕她伤着手,连连劝道:“姑娘何必和一棵树置气?咱们快回去休息吧。” “呵。”穆栀雨轻笑一声,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什么自己出生的时候母亲在佛堂养病,一阵小雨吹落栀子,故名栀雨。她之所以叫栀雨,是因为父亲一直都未曾忘掉那个叫谢栀的女人吧? 树枝将手割的生疼,但有一个地方,更疼。穆栀雨皱起了眉头,抬头感叹一声,“眉儿,真冷啊。” * 自芜苏到云扬,一路快马加鞭,云瓷宁和凤珏二人赶回云扬时,正是清晨。一路上云瓷宁觉得凤珏很啰嗦,像只叽叽喳喳叫的鸟儿一般,连自己想睡觉都睡不着。 两人坐的马车还算大,能够容纳两人平躺,就像是一个小房间一般,里面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一到冬天云瓷宁便犯了懒,缩在马车上不住地打着哈欠,反倒是凤珏兴致盎然,隔一会儿掀开车帘,扯扯云瓷宁的衣袖道:“小白瓷你看,我们到永宁的逸江了!” 云瓷宁打了个哈欠,混混睡去,“哦。” 还没进入梦乡,衣袖又被人扯了一下,“小白瓷你看,是永宁侯府!” “知道了。”云瓷宁身子向后一仰,直接躺在马车之中,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赶车的修能抽了抽嘴角,道:“殿下,现在已经是夜里了,让云姑娘睡会儿吧。” 经提醒之后的凤珏伸了个懒腰,探出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子,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赶了一下午的路了,明日一早便能抵达云扬。 离开将近一年的时间,云扬还是一点都没有变,比如恪尽职守在城门前站岗的士兵,再比如叫卖的小贩。只是今日是除夕,很少有小贩出来卖东西,即便是卖,也卖一些烟花爆竹之类。 一夜未睡的凤珏并不觉得累,一手托着下巴侧躺仔细地瞧着身旁云瓷宁的睡颜。 马车抖了一夜,云瓷宁睡得并不怎么好,加上早上气温又变得低了些,睡梦之中的云瓷宁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朝着自认为暖和的地方靠,不一会儿便摸上一个温暖的身躯,梦中的云瓷宁以为是个毛茸茸的小黄鸡,靠上去满意地在凤珏的胸前蹭了蹭,像个八爪鱼一般贴在他的身上。 被蹭的发痒的凤珏轻笑出声,终于忍不住破功,手指撩起云瓷宁的发丝,在空中转了转,俯身在她耳边道:“小白瓷,再不醒,我便直接将你接到我府上了。” “啊哈?”睡梦中的云瓷宁忽而惊醒,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发了会儿癔症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和凤珏贴的有多么近,正想打个滚儿朝马车那边去时,行驶着的马车却不知怎的忽而一抖,方向朝凤珏那边倾斜,本就挨得近的两人此刻更是贴在了一起。 云瓷宁正欲开口骂修能时,那家伙却及时道:“云姑娘,将军府到了。” 227.火树银花,像什么话 反应过来的云瓷宁瞪了凤珏一眼,还骗自己说直接把自己接回府?心里还有种莫名的兴奋感是怎么回事? 一骨碌自马车上爬了起来,云瓷宁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因为在马车上睡觉早已经把发髻滚得散乱,这个样子出去见父母成何体统,连忙摇了摇身旁凤珏的胳膊,问:“妆奁呢?” 云瓷宁一边问一边环顾四周在马车内找能够梳妆的妆奁,瞧了半天也没瞧见,别说是妆奁了,连块儿铜镜都没有。 瞧见小白瓷手忙脚乱的样子,凤珏眼尾一挑,故作遗憾道:“不好,修能那个粗心鬼,定然没有带妆奁,这可怎么办呐!” “你!”云瓷宁一拳锤在凤珏的胸口,早便看出来这家伙在故意逗她,外头响起修能的声音:“属下去拍门?” “别!”云瓷宁眼睁睁地瞧见凤珏将妆奁藏在了自己身后,忙扑过去抢,小小的马车之中,本就有些“衣衫不整”的二人,因为夺妆奁,越发的“衣衫不整”了。 修能听了话,没去拍门,却不想门自己从里头打开了,云瓷央和文茵一同自里头出来,瞧见文茵的修能吓了一跳,正想提醒自家主子时,两人已是笑眯眯地携手而来了。 “是云姑娘和阿珏回来了?”文茵微微一笑,侧头对云瓷央道:“我早便说了,你还不信。”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敲门呢?在外头呆着做什么?”云瓷央说着便要朝马车那边走,根本就不顾修能的阻拦。 马车之中忽而爆发出一声怒吼,“你给不给我!” 妆奁被凤珏高高地举过头顶,好容易站起来的云瓷宁脚下一滑直接扑在了凤珏的身上,掀开车帘的云瓷央和文茵双双石化。 “咳咳。”文茵轻咳两声,用帕子捂住了脸。 云瓷央一张脸早已黑透了,但还算冷静,沉吟半晌,恨铁不成钢道:“小妹!” “阿兄,你来啦?”总算是抢到妆奁的云瓷宁半个身子都趴在凤珏的身上,回过头来傻笑一声。 云瓷央扶额,将军府的脸啊,全丢尽了。 修能蹲在车辙旁抠木头,主子的脸呐,全丢尽了……不对,主子根本就没有脸。 抱着妆奁顶着个鸡窝头的云瓷宁噘着嘴十分不情愿地一步一步走进了自家大门,回头看了一眼轿子里头的凤珏,道:“小黄鸡,记得今晚宴会跟我坐一块儿!” “想得美,除夕宴你得坐在将军府的位置,同爹娘还有我坐在一块儿。”身边的云瓷央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拽小鸡似的将云瓷宁给拖回了房。 文茵听说今日云瓷宁要回来,所以特地来看看,现下云瓷宁已经回来了,自己便没有再留的理由了,加上凤珏也要回府,便直接上了马车,同他一块儿回王府。 马车内的文茵沉吟许久,清了清嗓子,严肃道:“阿珏。” 前一刻还吊儿郎当的凤珏立刻正襟危坐,“表姐。” “在别人面前收敛着些。”文茵沉声道,今天这一幕得亏是被她和云瓷央瞧见了,若是换成了别人,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呢! 哪想凤珏嘴巴自左耳根咧到右耳根,文茵差些以为他傻了,凤珏却十分认真道:“表姐不是别人,云兄更不是别人,今后是我的大舅子,说不定,还成了表姐夫呢。” “好啊你,敢调笑我了!”文茵笑着扯了扯他的衣袖,两人恍若又回到儿时的时光。 儿时的文茵不像现在性子这般内敛,开心时也会和凤珏一块儿疯一块儿闹,只是在失去了父母的庇护之后,文茵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差池,这才造成了现在这般谨慎的性子。 凤珏发现,文茵同云瓷央在一块儿久了,性子也开放了起来,这是件好事,没有人喜欢整日伤春悲秋,当然也不希望自己身边的人整日伤春悲秋向自己传递负能量。 被自家兄长拉回房间梳洗的云瓷宁擦完脸后本想补个觉,却不想身旁的丫鬟们一人手中捧着件衣裳,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阵势之大,让云瓷宁以为自个儿要成亲了。 “姑娘,该换衣服了。”新来的小丫鬟瞧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一双杏眼如同泉水一般清澈,故而名字便叫杏儿。 擦完脸的云瓷宁眨了眨眼,自丫鬟们的面前走过,将她们手中的衣裳挨个翻看了一遍,挑了一件道:“就穿这件吧,其他的都下去,不必伺候了。” 杏儿拦住云瓷宁的胳膊,道:“姑娘,这些衣裳,都是你今日要穿的呢。” “什么?都穿?这么多?”云瓷宁大略数了数,一共八件,这丫头是想把自己裹成木乃伊吗? 杏儿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指了指第一件衣裳,“这是亵衣。”又走到第二个人面前,继续道:“这是披帛。” “这是内衫,这是帷裳,这是腰带,这是衬裙,这是头饰……” 刚回来的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咚”地倒在了床上。 其实她觉得直接披上褙子在套个斗篷出去就够了。 正滔滔不绝介绍衣裳的杏儿见云瓷宁不知何时跑到了床上躺尸,以为她不舒服,连忙过来在床边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云瓷宁皱起了眉头捂着胸口,“难受。” “哪里难受?”杏儿关切地问道。 “困的难受。”说罢,不理会杏儿,直接甩掉了脚上的鞋在床上滚了一大圈儿,云瓷宁美滋滋地去补回笼觉了。 这一觉睡得深沉,也许是赶路太累的缘故,被人摇醒时,云瓷宁以为到了晚上,连忙起身大喊一声:“完了完了,除夕宴要迟到了!” “噗嗤。”坐在榻边的苏忆兰拿帕子捂着嘴笑出了声,“这才晌午,哪里晚了?”的确才到晌午,只不过今天天阴,看上去像是已经到了晚上。 “娘?您什么时候来的?”云瓷宁起身乖乖地套上了褙子,却被苏忆兰给制止了,“今晚除夕宴,是要面见圣上的,你穿这个,像什么话?” 云瓷宁一想到那个八件套的衣服便觉得头疼,撇撇嘴小声道:“怎么就不像话了,都是衣裳,不能因为这件少便歧视人家呀。” 228.气势汹汹,忘记裹胸 “面见圣上要穿正装。”苏忆兰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一边招来几个丫鬟替云瓷宁换衣裳,嘴角却是止不住的笑意,一脸八卦相地凑近云瓷宁,问道:“阿宁,跟娘说说,这段时间你是如何过的?一逃婚便遇上了七殿下?哈哈哈,当真是天大的缘分呐……”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将怀中的被子抱紧,她怎么觉得娘亲变得有些不正常了,还有“逃婚逃到未婚夫怀里”这种丑事就不要再拿来说了好吗!云瓷宁暗暗撇嘴,肯定是她哥回来之后把事情同爹娘说清楚了,要不然这半年来,他们怎么没催自己回来成亲过? 没有收到云瓷宁的回答,但苏忆兰的兴致仍旧不减,用帕子捂着嘴笑道:“你不知道,你爹差些便闹出个大笑话了。” “什么笑话?”云瓷宁按照苏忆兰所说的脱下了刚套上的褙子,起身任凭丫鬟们替自己穿衣裳,听说自个儿爹闹出笑话了,不禁回头看了苏忆兰一眼,又和丞相在朝堂上吵架了?还没吵赢? “他呀,听说你在外头自个儿寻了个夫婿,当场气的提枪要找人家算账,说‘哪个毛头小子把老夫的女儿拐走了!’”苏忆兰学着云君成的样子起身,双手叉腰,粗着嗓子喊道,惹得云瓷宁笑个不停,正在替她系衣带的杏儿一不小心戳到了云瓷宁的痒痒肉,笑声便更大了起来。 苏忆兰又道:“若不是阿央后头又说那是七殿下,今儿早你回府,你爹铁钉要同他干一架。” “嘿嘿,我爹一把老骨头,让他别瞎折腾了,到时候小黄鸡打败他了,他还要说人家不知道尊老爱幼呢!”云瓷宁抬起胳膊,看着第三件衣裳套在了自己的身上,顿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出嫁呢,就急着替自家夫君辩解了。苏忆兰摇了摇头,云瓷宁居然叫七殿下“小黄鸡”?这是个什么称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当初若是你好好嫁了,现在娘估计都能抱上外孙了。” “噗——”云瓷宁的背一弯,方系好的衣带被撑的“刺啦”一声,开什么玩笑,抱外孙?她娘想的也太远了些吧?为什么要生孩子,零食不好吃吗?云扬城不好玩吗?最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才十七啊! 听见声音的苏忆兰眼皮一抬,围着云瓷宁走了一圈,“哟,还胖了。”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在芜苏呆了半年,每天就是吃喝睡,能不胖么? 虽说缘分天注定,兜兜转转她和小黄鸡还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但谁也不能预料到如若当初云瓷宁好好地嫁到了王府又是怎样一副情形。所以,还是不说“如若如若”了,最重要的是珍惜当下才是。 苏忆兰又同云瓷宁侃天侃地了半晌,外头的一个丫鬟说自家兄长有点事情请教母亲,苏忆兰便起身离开了,并且吩咐丫鬟们把云瓷宁好生打扮一番。 云瓷宁撇撇嘴,切,进宫参加除夕宴,又不是选秀,打扮那么漂亮做什么? 腰下一紧,原来是一个小丫鬟正在绑腰带,云瓷宁皱着眉歪头看了一眼杏儿,道:“还有几件啊?” “两件。”杏儿伸出两根手指,如同剪刀一般剪了剪,云瓷宁顿时觉得天昏地暗,伸开的两条胳膊上像是挂了千斤坠物一般重,哀嚎道:“怎么还有啊——” “啊呀!”杏儿忽而惊呼一声,惹得云瓷宁将方昂起的头又垂了下来,“怎么了?” “奴婢忘了,还有一件!”杏儿跑到卧室找了半天,不知从哪里翻出来条白布,“怎么办,忘了裹胸,要不……脱了重穿?” “裹你大爷!”云瓷宁恨不得将鞋给甩到杏儿的脸上,哪想那裙子太长,踢腿的云瓷宁差些将自己摔个跟头,惹得一旁的丫鬟们纷纷尖叫,“你们是想勒死我啊……” 默默看了一眼还在系腰带的丫鬟,云瓷宁欲哭无泪,“不用系那么紧。” “可是……这样会好看一些。”古代小姐穿那么多层衣服看上去还是那么瘦秘诀在哪里?系腰带啊! 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楚王好细腰”,正因为君主的这个爱好,不知有多少宫女饿死,还有,把腰带系这么紧,不会游水的云瓷宁漫说是挣扎了,要是掉进水里,直接坠下去好吗? “好看重要还是命重要?”云瓷宁自个低头拆开了腰带,十分严肃地问道周围的丫鬟们。 “这……”替云瓷宁穿衣裳的丫鬟们纷纷低下了头不知如何回答,没有听到回答的云瓷宁轻笑一声,拆开腰带自己系了个合适的大小,总算是套上了最后一件衣裳。 虽然有点麻烦,但冬天嘛,穿多了保暖。 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穿好衣裳的云瓷宁总算是松了口气,正想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时,却见方才那几个丫鬟又捧出了头饰,云瓷宁吞了吞口水,“还要梳头发啊?” 杏儿点了点头,“夫人说,姑娘这套衣裳适合梳飞仙髻。”说罢,三下五除二便将云瓷宁头上的发簪给拆了下来。 “飞仙髻……”云瓷宁抽了抽嘴角,这发型根本就不适合自己好吗?眼见着一个又一个饰品摆在自己的面前,发簪、步摇、璎珞圈,娘是打算把全部家当都让她戴在身上还是怎的? 不想头顶千斤重饰品的云瓷宁随意挑了个较素颜色的簪花,“除了固定头发的簪子,其他都不用戴了,戴这个就好。” 杏儿还想说什么,哪想才出口说出“可是”二字,便被云瓷宁给捂住了嘴,“就按我说的做。” 待云瓷宁打扮好出门时,已是黄昏,在马车旁等的苏忆兰瞧见她时一惊,对杏儿道:“这是怎么回事,粉呢?怎么不搽粉?还有这头饰……” “娘,我不想搽粉……”云瓷宁推着苏忆兰上了马车,回头示意杏儿她们赶紧进屋,自个儿本想潇洒一些直接跳上马车的,哪想一走起路来便叮当响,一低头又怕自己的头发散了,云瓷宁现在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 “给姑娘搬个杌子来。”苏忆兰捂着嘴偷笑,心道比起娘来你还是差了些,尽管苏忆兰穿了一身圆领花缎补服,头上的头饰也不少,却依旧行动自如。一手将云瓷宁腰间的配饰提起一个角,方才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个呀,叫禁步。” 229.刀山火海,注意姨太 所谓禁步,就是一种玉佩、彩线串成的配饰,走路时会发出声音,若是发出的声音缓急有度、轻重得当还好,要是节奏混乱,则被认为是失礼。 “待会儿在圣上面前,千万要注意仪态,头要正,颈要直……” “知道了,知道了!”云瓷宁连忙打断了苏忆兰的话,双手放在膝前乖巧地坐在马车之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军训呢,还头要正,颈要直…… 侧眼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父亲,又看了一眼似乎十分紧张的兄长,云瓷宁刚想耍坏去戳一戳云瓷央,却不想刚一抬胳膊广袖便蹭到了云瓷央的脸,原本正低头的云瓷央立马抬起了头,眼神一片清明。 “呃……”被抓包了云瓷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预备扯开话题:“阿兄,淳熙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正在想心事的云瓷央被云瓷宁这样一搅合,也没什么心思继续想下去了,眨了眨眼,回过神来,道:“淳熙在永宁,前些日子来信说过的很好。对了,说来你可能不信,那个不学无术的小侯爷,童生试竟过了,而且听说成绩还不错。” 云瓷宁挑了挑眉,腌柚子本来就聪明,只是不喜欢学罢了,听闻淳熙过的不错,那她就放心了,这么久了都没打算回云府,看来确实过的不错。 云府离皇宫不算太远,说几句话的功夫外头的车夫便提醒道:“老爷夫人,到了。” 说到了,其实距离宫门还有一定的距离,皇宫有规定,不许乘马车也不许坐轿,故而他们还得下来走一段时间。 原本云瓷宁以为他们来的挺早的,可一下马车瞧见宫门外头三三两两聚集着的人时,才发现他们好像来的够晚的了。 说好的家宴,怎么还有这么多臣子?云瓷宁心中纳闷,将宫门前聚集着的人们扫视了一圈。云瓷央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走到云瓷宁的身旁,解释道:“还有一些是太后、贵妃娘娘的同族。” 当然,也不是沾一些亲戚关系便能来的,还得看一看你官居几品。 先前说自己是来参加宴会又不是来选秀的云瓷宁此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看那宫门前聚集着的莺莺燕燕,还真有一番选秀的架势。 转头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云瓷宁开心地差些蹦起来,不过因为衣服太重,跳也没能跳多高,大喊一声:“小黄鸡!” 凤珏今日穿的是一身绛紫色蟒袍,方扶着文茵自马车上下来,便被眼尖的云瓷宁瞧见了。说来也奇怪,明明隔的那么远,自己穿的还不是缃色衣裳,小白瓷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同云瓷央站在一块儿的云瓷宁正朝两人挥着手,苏忆兰早已同另外几位诰命夫人攀谈起来,反倒是云君成一人站在马车旁,显得有些孤寂。 “云老兄!”云君成一回头,正是那个在朝堂上的死对头,一时间心情不好了起来,“作甚?” 穆青云行着官步朝云君成走来,眯眼笑道:“脾气干嘛这么臭,虽说我俩在朝堂上一直不对盘,但说到底都是替陛下办事,今日除夕,是个好日子,怎么说也得喜庆些吧?” 云君成挑眉,这是打算和自己冰释前嫌?想得美,以后没人斗嘴,他还嫌闷得慌呢,“关于芜苏通商口岸的事情,也听我的?” “云老将军,你管的也太宽啦,这是工部和吏部的事情。”穆青云瞧了一眼正聚在一块儿的几个年轻人,道:“听闻令媛打小便去玉灵山修行,今日一瞧,果真不同凡响。” “那是,也不瞧瞧是谁的女儿。”云君成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差些将鼻孔翘到了天上,“虎父无犬女。” “我是说,令媛十年没在府中,应当从小教的礼仪也一点都没有学会,当心在圣上面前出了乱子。”还未出阁呢,和男人呆在一块儿攀谈成什么样子,回头看了一眼和其他千金呆在一块儿的穆栀雨和穆姝月,穆青云脸上笑意更深。 “呸。”云君成就知道穆青云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一来二去,原本预备和谈的二人不知为何又吵了起来。 呆在千金小姐堆里的穆栀雨正百无聊赖地扣着帕子,穆姝月却左右逢源,很快便将周围的几个大家闺秀认识了个遍。云瓷宁方才那一喊,不知引得多少人侧目,小姐们顺着那声音去瞧,却见一个身着绛紫蟒袍的男子自马车上下来,虽远的瞧不清面容,但凤珏身上的那股气势却是不容忽视的。 几个小姐们窃窃私语,“这是哪位殿下,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有个知道消息多的插嘴道:“这你便不知道了吧,那位呀,是七殿下,时常在宫外游学,故而我们见不着的。” “他身旁的是?” “是他的表姐,文茵郡主。” “呼——”几个小姐们拍了拍胸脯,“好在是表姐呢……” “你们呀,别想了。”赵小姐眯眼在几人的额上一人点了一下,“七殿下早便有婚约了,还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呢!” “啊?”听闻这个消息的小姐们纷纷觉得心碎了一地,又有个声音发问道:“可我听说,七殿下逃婚了,这事一直没成呢?” 赵小姐甩了甩帕子,“你只听说了一半,不仅七殿下逃了,七殿下未过门的王妃云姑娘也逃了,你们猜怎么着,逃到半路上两人竟又遇上了,昨儿方回的云扬,这次回来,定然是要成亲的呗。” “果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不少人作星星眼状,“若是我也能碰见一个这般好的夫君,死而无憾了……” “不害臊!” “你还说我们,方才是谁说四殿下一表人才的?” 身旁女子们的轻笑声惹得穆姝月心里头烦闷,一抬头瞧见同云瓷宁并肩而行的凤珏时,只觉这一幕无比刺眼。 当初她本以为云瓷宁只是同凤珏萍水相逢,没有必要骗云瓷宁说凤珏半路抛下了她,可鬼使神差地做了之后才发现,两人不知何时,早已成了对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裙裳被攥的发皱,穆姝月咬了咬嘴唇,敛眉后退一步,没有让经过她们身前的凤珏发现自己。 230.直男审美,岌岌可危 云瓷宁今天穿的是一套丹色广袖双丝绫鸾衣,两肩头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鸾形图案,至胳膊处挂着朱红流苏,衣袖同样是金色衮边,胸前以彤色蝴蝶结装饰,腰间的禁步泠泠作响,比起平日里的装束的确华贵了许多,却让凤珏眼前一亮。 发间不过一朵簪花装饰,浓素恰到好处。 这是凤珏的审美。 云瓷宁自己是直男审美,同样对自己的打扮自我感觉良好。 然而周遭的千金小姐们便不这么认为了,纷纷低语道:“这位便是你说的那位……将军府的大小姐?发饰都未曾戴齐一套呢……莫不是在府中不受宠?” 上下打量云瓷宁几眼,身上的衣裳虽然华贵,可这看起来像什么话呀,云瓷宁暗地里瞟了几眼身旁的几位千金小姐们,各个脸上都擦着粉,瞧上去的确比自己白上许多,只不过,涂的多了,在暗淡的光下瞧上去有些骇人。 “这位云姑娘,六岁便去了玉灵山,许是不知道这些吧……”那些人还欲再说,凤珏一记眼刀扫过,纷纷低眉不语,目光尽头,正巧对上抬着头的穆姝月,凤珏愣了愣,旋即执起云瓷宁的手,转身欲离开。 还有位来的更晚的,宫门大开,聚集的大小官员臣子们正预备进去时,一两装饰华丽的马车却在此时堪堪停在了宫门之前,光瞧那马车下伺候的人装束,便知马车之中所坐之人身份不低。 “太子殿下,到了。”两个小太监佝着腰放了个杌子在马车下头,预备进宫的人们窃窃私语起来。太子殿下已经许多年未曾参加过除夕宴了,没想到今年一个言官提了一句,陛下竟当真让他来了,不知这次除夕宴他又会如何惹得陛下不快。 太监话音落,马车之中并未有人回答。却见一只手缓缓掀开车帘,对着自己的身后道:“阿苜,小心些。” 入眼是一片杏黄,凤阳自己先踩着杌子下了马车后,又伸长了手臂去扶马车之中的人,一旁的宫女太监们都帮不上什么忙,凤阳自己将那人扶了出来。 什么人能劳烦太子殿下亲自去扶?凤阳的这番动作不禁引得许多人驻足,都等着马车之中的人出来,看看那人到底是何身份。 鹅黄衣角自马车中先出来,身怀六甲穿着襦裙的太子妃下车时显得有些笨拙,可凤阳的脸上却没有显现出半分不耐,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了马车,两人相视一笑。 “这是……太子妃?”众人惊讶地面面相觑,太子妃何时有了身孕,怎么一点音讯都没有? 也是,太子那么长时间都没上朝,皇帝陛下也没提起来,人家干嘛要说。看这样子,是快要临盆了吧?惊讶之后的众人,却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打算,光是太子殿下周遭的一身冷气便足以让人望而生畏,感叹一句太子与太子妃当真是伉俪情深呐,便纷纷进宫了。 跟随云府一起的凤珏原本也想不言语直接进宫去,却不想正巧差些撞上前来的凤阳,凤珏后退了一步,道:“太子殿下。” 凤阳像是没有瞧见凤珏一般,笑着挽起太子妃的手,同她一块儿朝宫中走去,弄得打招呼的凤珏十分尴尬,走在前头的太子妃回过头来礼貌性地冲凤珏和云瓷宁笑了笑,又挺着个大肚子继续行走。 云瓷宁拍了拍凤珏的肩,道:“这个太子,怎么这么拽,打招呼都不带理的。” 凤珏苦笑一声,旋即扯起一抹笑,“没什么,时辰快到了,咱们也快些进去吧。” * 除夕宴,最多不过举行两个时辰,但准备的功夫却不是以时辰能计算的。 这场家宴设于凤德宫中,皇帝陛下坐于高台之上,身旁设一位,为皇后所坐。再次便是亲王、皇子所坐。位置的设置也颇有讲究,自身份高低依次往后排,官员按照文左武右的次序落座,云瓷宁的父亲是将军,她便要随着将军府坐在右边的位置上。 方预备坐下,却见对面的凤珏转了一圈儿后又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十分淡定地坐下,云瓷宁左右瞧了瞧,愣道:“小黄鸡,你怎么坐在我旁边了?” “不是你说让我除夕宴同你坐在一块儿吗?”凤珏憋着笑摆弄了一下小案上的酒盏,进宫的臣子官员纷纷落座。 左右各设两排小案,一案后坐一人,太子殿下和凤允正巧一左一右坐于离皇帝陛下最近的位置,太子妃虽有身孕,却不能破例同太子殿下坐在一块儿,只能就近坐在他后头,安顿好了太子妃之后,凤阳才放心坐下,两眼盯着自己面前的小案,像是在发呆一般。 云瓷宁发现,一场宫宴,她看到了不少熟人。 自家对面坐的便是丞相一家,穆青云坐在前头,穆姝月在他身旁,反倒是穆栀雨自个儿乖乖地藏到了后头,云瓷宁正纳闷儿穆栀雨为何躲在后头,一瞥眼瞧见了六殿下凤瓴时才开了窍。 “别人都是按照身份高低落座的,你莫要乱坐,待会儿让皇帝陛下挑出你的错来。”云瓷宁的身子朝凤珏那边靠了靠,低声提醒道。 听闻此言,凤珏的嘴角忍不住弯得老高,小白瓷这是在替自己着想?眉梢带笑,“没事。” “怎么没事?”出门前自己穿件衣裳都被娘亲说了好久,小黄鸡这是占了谁的位置别人怎么也不赶来要呢?要是坐错了,皇帝陛下怪罪了该如何是好? 正谈着话,一个身影便走到了凤珏和云瓷宁的身前,面前的孩子,应当算是个少年,一身金黄紫貂裳,翩翩如玉,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搁在腰前,那少年额间一点朱砂,半部分头发以小银冠束起,半部分留在身后随意地散着,眸若星辰,眨了眨眼,道:“七皇兄,是否……坐错了位置?” 原来他便是腌柚子曾经在客栈说起过的十七皇子凤昀,传闻这位皇子今年不过十五,却能将那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连太傅也称他是难得的治世之才。 而今这位治世之才正站在凤珏的面前,让他起来。 231.臭味相投,弹玻璃球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云瓷宁方才还想着若是坐这位置的人来了,他怎么交代,还没想好呢,人就真来了。 坐在位置上的凤珏依旧稳如泰山,挑了挑眉道:“是吗?” 一副疑惑的样子,凤昀差些要以为真的是自己走错了地方,低下了脑袋想了半晌,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认真地样子不禁惹得云瓷宁笑出声来,这皇子聪明是聪明,只是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十七弟,你再好生想想,是不是今日太傅布置的功课太多,你脑子混沌,忘了自己原本应当坐在哪儿了?”凤珏挺直了腰板,继续“循循善诱”。 凤昀抓了抓脑袋,四处望了望,“的确如此,除夕宴位置按照身份品级所排,右边是太子殿下、六皇兄、七皇兄,左边是四皇兄、五皇兄与我,没错呀。” “胡说,明明右边是太子殿下、六皇兄与十七弟你嘛。”凤珏继续忽悠,没经历过世事的凤昀抓耳挠腮地走到了对面,坐在凤允身旁,那个位置原本是凤珏坐的。 正想冷嘲热讽凤珏一番的凤允方落座便瞧见了身旁的凤昀,嘴角抽了抽,“这是怎么回事?” 凤昀摇了摇头,“不知,七皇兄说我应当坐在此处。” 凤允抬头望了一眼对面,嘴角勾起一抹阴测测的笑,递了盘水果给凤昀,“你七皇兄在外头野习惯了,宫中的规矩都忘得差不多了,没事,便让他坐在那里,长长记性吧。” 一片嘈杂之中,太监总管的声音自大殿外传来,“皇上驾到——” 还在寒暄的人们纷纷起身朝着大殿中央走去,齐刷刷跪地,山呼万岁,一抹明黄落入人们眼中,皇帝陛下笑眯眯地抬起了手,“快平身,快平身。今日除夕,可是个除旧迎新的好日子,又是家宴,不必分什么君臣,不过图个热闹,礼就不必了。” “谢万岁!”云瓷宁正为自己衣裳厚跪在地上腿不疼而高兴呢,皇帝陛下便下令平身了,起来时一个踉跄差些跌倒,身旁的凤珏眼疾手快伸出了胳膊,云瓷宁便顺势搭上了他的手,回了个笑容。 皇帝陛下身旁的皇后娘娘笑道:“孩子们感情当真是好。” 落座于龙椅之上的皇帝陛下不禁朝凤珏与云瓷宁这边瞧了一眼,抚掌大笑,侧头对皇后道:“朕当初说什么来着?这件事让孩子们自己解决,说不定还能成一段美满姻缘,此刻不正是应了这句话了?” 皇后敛眉轻笑,“陛下英明。” 侧头时瞧见想说话的凤允,皇后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乱来。 “不日前西洋人曾经来我朝上贡,朕得了批好东西,分与你们赏玩赏玩。”皇帝陛下一挥衣袖,身旁的太监们快步自殿旁的小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人人手中都多了个托盘,里头也不知装了些什么,每个太监走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将里头的东西给摔了。 云瓷宁侧身同凤珏耳语:“皇帝陛下这般大方,一来就要赐东西。” “父皇给的便接着吧。”凤珏眉眼弯弯,回了句话,两手替云瓷宁剥着橘子。对面的穆姝月不住地绞着手帕,身旁有宫女来添菜也熟视无睹。 “给大家开开眼吧。”皇帝抬手,那些站在大殿中央的太监都走到了小案前头,抬手将盖在托盘上的红布扯了下来,坐在位置上的云瓷宁伸长了脖子去瞧托盘里头放的究竟是什么,看清楚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皇帝陛下都多大了,居然还玩儿这个? 上首的皇帝陛下又发话了:“这是西洋进贡的琉璃珠,对日而观,可见人影斑驳,美丽无比,你们以为如何?” “果真是稀罕的物件,漂亮,真漂亮啊。”一个大臣顺着杆子拍马屁,将托盘中的琉璃珠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瞧了半晌,他拿到的那颗琉璃珠通体透明,只有中间的一部分如同轻纱一般裹在琉璃之中,珠子直径不过一根指头那般粗,的确小巧美丽,像个稀罕物件。 然而再稀罕在云瓷宁的眼里也不过是几颗玻璃球。 抽了抽面皮,云瓷宁听了几段相似的马屁后同众人一起起身谢恩,复又坐下。 瞧着云瓷宁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凤珏将手中的琉璃珠推了推,“怎么了?不好看么?” “还……还好。”云瓷宁实在是不忍心告诉他们,其实他们现在当做宝一样捧在手心里的琉璃珠,是她还是小屁孩儿的时候都不想玩了的玻璃球。 不知道皇帝陛下一高兴又赏了那些西洋人多少金银财宝。 每一个拿到琉璃珠的人都感恩戴德,仔细地将琉璃珠收了起来,云瓷宁和凤珏却直接在案上推起了珠子,“哗啦”一声,云瓷宁弹出去的那颗玻璃球因为力气太小直接在半途中掉了下去,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此处。 只见这两个活宝正把皇帝陛下赏赐的东西当玩具弹来弹去,玩的不亦乐乎。凤珏一拍小案,大笑道:“你输了!” 云瓷央和文茵纷纷摇着头,让凤珏小声些,正玩弹珠的两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提醒,凤允抬起了袖子轻笑一声,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老七!”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之上响起,云瓷宁清楚地瞧见皇帝陛下的胡子抖了抖。 “儿臣在。”凤珏忙收拾好了珠子,转过身向皇帝陛下行了个礼。云瓷宁立马蔫了脑袋拿起筷子戳了戳碟子里头的菜,两人如同上课玩闹正巧被班主任抓了包的坏学生一般,此刻大殿之内十分安静。 皇帝陛下瞧见凤珏还是一副和从前那样吊儿郎当的样子,无奈地撇了撇嘴,“你怎么坐到那里去了?” 方才还没发现,现在仔细一瞧,凤珏原本应当是坐在右边的,现在却跑到了左边,这是怎么一回事? 凤允见时机成熟,起身作了个揖道:“父皇,儿臣想七弟是不是在外头呆的久了,连宫中的规矩也有些忘却了,还将皇宫当成是茶馆楼阁,嬉笑玩闹呢?” 云瓷宁心头一跳,顿时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四殿下厌恶起来,怪不得小黄鸡总是精神分裂,不在宫里头装个傻,怕是早被这种居心不良的兄长给弄死了。 232.殿下有疾,不治将深 正想听听小黄鸡如何应对凤允时,凤珏早已十分规矩地接上了凤允的话:“回父皇,儿臣方才所做,并非四皇兄所瞧的那样,将皇宫当做茶馆嬉笑玩闹,儿臣……是在鉴定父王赏赐的稀世珍宝呢!” 话音刚落,不少人轻笑出声,把弹珠子说成鉴定稀世珍宝,也不知这位七殿下预备怎么圆下去。 云瓷宁的嘴角抽了抽,为什么她觉得小黄鸡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贱兮兮的。 “哦?”果真,皇帝陛下听他这样回答,来了兴趣,身子不禁向前探了探,“鉴定的如何?” 这是皇帝陛下给他台阶下呢,凤珏只要答一句“回父皇,真乃绝世珍宝啊”便会屁事都没有,却不想凤珏拿起一颗珠子,认真分析道:“说实话,这琉璃珠美则美矣,却没有多少实用价值。” 串成项链挂脖子上吧,太重了;绣在衣服上做装饰吧,太丑了。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当个石子儿弹了。 “七皇弟,你竟说父皇赏赐的东西没有价值?好生狂妄!”凤允转头盯着凤珏,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若他精心呵护的东西到了凤珏的手中便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一般。 坐在案前的云瓷宁终于忍不住了,凤允分明就是不安好心,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小黄鸡,明里暗里都在说小黄鸡不重视皇帝陛下赏赐的东西,两手一撑,欲直接起身,却被身旁的云瓷央拽了拽衣角。 云瓷宁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仍旧站了起来,朝着凤允福了福身道:“四殿下今日身体可曾抱恙?” 凤允眉心一跳,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近日才养成的爱吃生肉的怪习惯,以为凤珏查到了什么,梗着脖子道:“小王身子健壮的很,有劳云姑娘操心。” “不见得吧。”云瓷宁笑着摇了摇头,露出一颗虎牙,“皇帝舅舅,阿宁师承南前辈,虽不敢妄言多精通医术,瞧一瞧病还是没问题的。” 皇帝陛下正等着看两个儿子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哪想云瓷宁在中间插了一脚,还把重心引到了自己这里,听闻云瓷宁提到自己,皇帝陛下只好点了点头,“你倒是说说,老四身子哪里出了毛病?” 云瓷宁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子。 文茵低头用帕子掩住了嘴,肩膀一抖一抖。 凤允差些气的破功,正欲接话,却又见云瓷宁的手指稍稍向下移了移,:“耳。方才七殿下所说是‘没有多少实用价值’,到了四殿下口中,怎么成了‘没有价值’了呢?不禁引人猜想,四殿下是耳朵出了问题未曾听清楚,还是故意漏掉……” “儿臣没有!请父皇明鉴!”凤允慌忙打断云瓷宁的话,皇帝陛下最讨厌兄弟不和,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是有意引战,父皇对自己的厌恶岂不是要加深一分?他绝对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那就是四殿下耳朵有问题了?”云瓷宁笑眯眯地紧追不放,如同一只狡猾的笑面狐,非要凤允亲自在这大殿上承认自己有毛病不成。早已想好对策的凤珏禁不住勾起嘴角,他的小白瓷怎么到了大殿上,智商升的不止一点半点呢? 凤允自个儿理亏,只能打碎了牙吞进肚里,紧咬嘴唇,几乎一字一句道:“是,儿臣……儿臣近日被公事烦扰,的确有些精神恍惚,故而方才听错了,还请七皇弟莫要记在心上才是。” 方才还阴测测笑个不停的凤珏再抬头时早已换上了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淡淡道:“父皇,四皇兄提醒的是,儿臣说话的确欠妥,这琉璃珠虽没有多少实用价值,但观赏价值却是不菲的。” 皇帝陛下摇摇头,不想再在这颗珠子上大做文章,示意凤允回去坐下。 一提起公事,皇帝陛下便又兴奋了起来,一时间忘了此处乃是除夕宴,道:“二月初的会试可是件大事,天下英才聚集云扬,朕要借此机会选拔出一批为国分忧的才干。科举自从前流传至今,不断改革,却仍旧有不少瑕疵,特别是舞弊、抄袭、送礼之风层出不穷,为了保证此次会试公平,除礼部侍郎与各个考官外,朕还要派皇族之人前去担任总裁,各位以为如何?” 得,说好了除夕家宴只图热闹不谈朝政的,皇帝陛下自个儿倒是先提出来了。可低下的人谁也不敢说一声“不是”,连连称贺:“陛下英明”。 “那诸位爱卿以为谁去更为合适?”皇帝陛下端起了案上的酒樽,轻抿一口,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大殿之内巡视一圈,注意着到底是谁第一个起身答话。 一片寂静,正当皇帝陛下欲开口时,礼部侍郎却起身道:“回陛下,臣以为,此事由四殿下去最为合适。” “哦?爱卿何出此言?”其实皇帝陛下心里早有打算,只是想听听朝臣们的意见,亦或是,想让朝臣替自己想出一个凤允去的理由来。 礼部侍郎垂首答道:“四殿下常于礼部办公,对科举事宜再了解不过,会试聚集天下学子,大约万人,时间长,程序复杂。四殿下行事谨慎,定会将科举主持的令陛下满意。” 退回位置的凤允心中正忐忑,帝王的心思他也猜不清楚,礼部侍郎这般直言推荐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若是父皇在此事上多想,要除了他的羽翼便不好办了。 哪想皇帝陛下抚掌笑道:“爱卿同朕心中所想一模一样。” “谢父皇赏识,儿臣定不辱使命。”凤允心中一喜,忙跪下谢恩。皇帝陛下抬了抬手,“朕还没说完呢,老七你在芜苏呆了那么久,芜苏的乡试场面如何,你应当瞧过吧?” 凤珏同凤允两人齐齐心头一跳,起身,凤珏答道:“回父皇,瞧过。” “芜苏那场乡试如何,同朕说说。”说好的家宴吃饭呢,怎么谈起了科举?小案上的菜上了一碟又一碟,云瓷宁却根本没什么心思去吃,心里头一直打着鼓,生怕小黄鸡吃了亏。 真真是场鸿门宴,一顿饭也吃不踏实,皇家忒麻烦。 233.说说感想,儿臣忘了 说说?说个头。凤珏脸上干笑,脚下却十分僵硬地走到了大殿中央,他在芜苏只顾着和小白瓷吃喝玩乐了,哪里顾得上去看乡试?再说了,乡试是什么?开始考试后是要锁院的,他怎么进去看? 心下思虑半晌,答道:“儿臣……忘了。” 云瓷宁一惊,筷子夹的肉丸“啪嗒”又掉回了碟子里,小黄鸡是脑子坏掉了吗?你编一个也行啊,居然说忘了?看皇帝陛下那表情,似乎下一刻就要下令把小黄鸡拖出去打屁屁了。 皇帝陛下冷笑一声,“忘了?” “时隔太久,儿臣……实在是不记得了。” “哼!”皇帝陛下一眼便看穿了凤珏的小心思,一拍扶手,“忘了?怕是你在芜苏只顾着玩,根本没注意到乡试吧?” 凤珏垂首,说出了那句万能台词:“父皇圣明。” 圣明个屁!皇帝陛下看上去都快要被他气死了,“加冠之后还只知道在外头嬉笑玩闹,一点治世能力都没有,朕罚你当此次会试的副总裁,同老四一同监管会试,听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凤珏低下了头,十分乖顺地答道。 云瓷宁瞪大了眼珠,看了一眼云瓷央,这算什么惩罚?没听过罚人还给官做的呀?正想和兄长好生讨论一下时,却听到上首的皇帝陛下发话点了她的名:“云家阿宁。” “臣女在。”云瓷宁忙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回答。 “你也去,好生管管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性子。”皇帝陛下一脸嫌弃,好像是平常人家的老爷子,在交代儿媳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一般。 “啊?”云瓷宁听到这话忽而扬起了头,一时间连不能直视皇帝陛下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会试找两个王爷去担任主管还说得过去,她一个将军府的大小姐去算什么? 云瓷央点了点头,示意她跪下谢恩。 凤允却道:“父皇,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皇帝陛下抬起眼皮,“怎么不和规矩了?” “敢问父皇,云姑娘以什么身份入闱?”会试要求比前几场考试还要严格,开始时为了避免考官与主管漏题,这些人要同学子一样入闱与外界隔绝,考几日,他们便在屋子里呆几日,称“入闱”。 入闱者身份为考官与主管,云瓷宁虽然被皇帝陛下一同派去,可说来说去也没有一官半职,到时候如何同其他官员交代? 皇帝陛下皱眉挠了挠脑袋,觉得此事的确是个麻烦,“朕……封你为科举监察使。” 说罢,一解腰间玉佩,递与身旁的太监总管,“朕的玉佩你拿着,见之如见朕,此次会试,你们三人可要齐心协力,替朕选出一批能人贤才来才是。” 云瓷宁接了玉佩,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两眼放光,这玉佩可比方才那个玻璃珠子值钱多了,正想偷笑几声,却觉得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一瞥眼,原来是小黄鸡正提醒她谢恩,云瓷宁连忙跪下道:“谢谢皇帝舅舅。” “陛下,凤昭……并无科举监察使这一官职。”礼部侍郎拧着眉毛,小声提醒道。 皇帝陛下一口饮尽了杯中酒,“没有朕今日就设一个,不行吗?” 有人敢说不行吗?皇帝陛下这玩的是哪一套,他们现在看起来都有些糊里糊涂了,还欲再说,皇帝陛下早已同皇后娘娘推杯换盏,高兴地看起歌舞来了。 坐在案前的凤阳眼珠转了转,将面前的一碟热菜转身递给了身后的太子妃黄氏,悄声道:“待会儿除夕宴结束,我们先回去吧。”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除夕宴歌舞结束后便会同皇后一同回宫,剩下的时间便让臣子们自个儿安排,想要回家同家人守岁的便回去,不想回家的可以去宫中的摘星台观看除夕烟火。 上首的皇帝陛下听到太子这么说后,不禁向他瞥了一眼,却因父子俩许久未曾见面,不知如何开口。 太子的眉眼同元皇后有五分相像,元皇后生的端庄,颇有母仪天下的气质,只可惜去世的早,临了太子无人教导,竟养成了如今这个执拗的性子,皇帝陛下微叹口气,道:“太子妃有喜,你怎么不差人送个信来?也让朕与你母后高兴高兴。” 这都快临盆了,今日若是不来除夕宴,他们怕还蒙在鼓里呢。 凤阳起身作了个揖,机械地答道:“父皇日理万机,儿臣怎敢因小事而打扰父皇。” “这怎么能算小事?”皇帝陛下的眉头越皱越深,似有怪罪之意,凤阳身后的太子妃却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凤阳知晓她快要临盆,行动不便,也不管自己现在在回话了,直接走到太子妃的身旁去搀扶着她,太子妃站定后请罪道:“太子殿下为妾身之事忙前忙后,故而忽略了,还请陛下恕罪。” 皇后娘娘眼角笑意更深,侧头看了皇帝陛下一眼,“陛下如今不是知道了,还不算太晚。” 太子妃与太子的婚事是皇帝陛下亲自下旨操办的,原本从未见过太子妃一面的凤阳在大婚前还是十分不愿的,本以为他那般执拗的性子会委屈了太子妃,如今见两人琴瑟和鸣,倒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思及此,皇帝陛下的心气不由得顺了些,对太子妃道:“什么时候他要是能对朝事也这般上心便好了。” 凤允心中一惊,皇帝陛下这是要让太子上朝了? 黄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自然听得出皇帝陛下言语中的深意,忙道:“太子殿下这几日也关注着二月的科举呢,正想向陛下举荐位才子,只是今日家宴陛下说不谈公事,殿下才一直未曾开口。” 座位上的凤珏朝云瓷宁那边靠了靠,小声道:“帮太子殿下一把。” 云瓷宁惊讶地转过头,凤珏给这家伙打招呼之后他爱理不理的,这仇她还记着呢,怎么小黄鸡还让自己帮他?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凤珏瞧着凤允神情飘忽的模样,起身打了个圆场,“父皇,太子殿下身在东宫,即便是太子妃怀有身孕,却仍旧不忘心系朝政,可见其勤勉。” 234·举荐人才,猪拱白菜 垂首的凤阳心中一惊,凤珏会替自己说话,这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他好像从来都未曾正眼瞧过自己这个七弟,自打母后去世之后,他便一直怀恨在心。其实长大之后回头想想,自己小时候对凤珏做的那些事情着实过分,却拉不下那张脸同他道歉。 凤阳呼了口气,偷偷侧头瞧了凤珏一眼,却见低着头的凤珏此刻正好也侧头瞧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瞧着这一派和睦的模样,皇帝陛下欣慰地抬起了手臂,示意太子殿下开口:“不知太子要举荐何人呐?” “说来惭愧,儿臣几日前心情不好,便衣去了云扬一家酒肆喝了几壶酒,期间听闻一书生高谈阔论,本以为是个轻狂浪子,却在交谈之中发现此人虽狂放不羁,却有着过人的才华,颇具治国之能。”凤阳回想起那日在酒肆同书生谈论的经历,脸上的笑意不禁溢出几分,他是打心眼里欣赏这个人才,所以直到回到东宫还不忘念叨,这才被太子妃给记住了。 “哦?”皇帝陛下挑眉,“天底下竟有如此人才,倒有几分阮籍之风,不知此人唤作什么,可在会试之列?” “回父皇,此人永宁人氏,姓温,名与卿,今年二十有六,在此次会试之列。” 皇帝陛下侧头对皇后道:“二十有六中举子,当真是年轻有为。”眼神又扫过凤允与凤珏,“那此次会试你们好生注意一下这个温与卿,看他在这会试之中,可能金榜题名啊?” “儿臣明白。”凤允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太子直接在这除夕宴上向父皇推荐人才,定然是这温与卿早已投靠太子,太子表面上不问朝政,实际上是在想着法的安插人手呢。 此次会试具体事宜,他还得同礼部侍郎好生商量一下才是。 丝竹声起,着水袖的美人在殿中央翩翩起舞,瞧见凤珏安全地退回了座位,云瓷宁总算是舒了口气,又凤珏窃窃私语起来,“小黄鸡,待会儿你去摘星台看烟火吗?” “除了春节、元宵便没有什么日子能瞧见这般盛世烟火了,为何不去瞧一瞧,反正回去要守岁,多无聊啊。”凤珏弯了弯嘴角,和云瓷宁嘻嘻哈哈地聊个不停,云君成将筷子“啪”的一摔,惹得身旁的苏忆兰侧目,“这是怎么了。” “看看你女儿像什么样子?”还没过门呢,就这般亲昵,成了亲之后怕要把自个儿家都忘了,怨不得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云君成觉得自己养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一般,愤愤地嚼了嚼嘴里的菜,一口饮尽酒盏中的酒。 虽然这头猪长得比较帅,但还是头猪。 苏忆兰笑个不停,“女儿往后嫁了个能疼人的,还不好呀?” “你说,陛下今日怎么没有提阿宁和七殿下的婚事?”这正主都回来了,皇帝陛下不是应当操办婚事了吗? 苏忆兰替他斟了杯酒,“急什么,还怕七殿下跑了不成?” “小王便是跑了,也跑不过将军大人呐?”一抬首,却见凤珏正举杯对着云君成,“小王敬将军一杯,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嫌弃,老夫嫌弃死你了。”云君成佯装十分不耐地举起了酒杯,站在凤珏身旁的云瓷宁跺了跺脚,嗔道:“爹!” 听闻云君成这么说,凤珏手一抖,差些将杯中酒给尽数撒了出去,下一刻云君成却道:“七殿下当真如四殿下所说,在外头野习惯了,不过息女也野习惯了,你俩野到一块儿去,也好。” “噗……”云瓷宁想笑不敢笑,怪不得是个武官呢,好话都说不出一句来。 “只不过野的连称呼都搞不清楚就不好了,还这般生疏。”话音未落,云君成便将手中的就被同凤珏相撞,两人同时抬头,饮尽杯中酒,不一会儿便称兄道弟起来,完全不将此处当成大殿。 气的云瓷宁坐在苏忆兰身旁噘嘴道:“娘,你看你夫君。” “他们两个称兄道弟,我成了什么呀?”云瓷宁抽了抽嘴角,两个人居然划起了拳来,云君成年轻时在军营里头没什么架子,经常同小兵们一起划拳喝酒,号称千杯不倒,小黄鸡的酒量……小黄鸡的酒量如何,她就不知道了。 万一把小黄鸡灌醉了,岂不是要丢大人了? 云瓷宁压下了云君成手中的酒杯,“爹别喝了,歌舞结束了,你们回府守岁吧。” 云君成眯了眯眼,脸上已有几分醉意,大手一挥,口齿不清道:“守……嗝,守什么岁,我们爷俩喝酒,你……你们女人别瞎掺和。”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得,又成爷俩了,待会儿是不是还得说祖孙呐? 相比云君成,凤珏眼底却是一片清明,起身作揖道:“天色已晚,还是明日再喝吧,明日咱们不醉不归。” “好!”云君成伸手拍了拍凤珏的肩,喝醉之后下手没个轻重,云瓷宁亲眼瞧见,自家爹那一拍,差点儿把小黄鸡给拍的坐在地上,“明儿喝,别忘了给我们拜年啊!” “记得,定然会记得的。”凤珏忍笑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目送苏忆兰和云君成出了大殿,留下来的大多都是些年轻人,云瓷宁环视一圈,自家兄长早就不知和文茵郡主上哪儿“幽会”去了,其他人也稀稀拉拉的走的差不多了,仍旧留在殿内的,唯有穆青云他们一家。 奇怪,从前最喜欢和爹吵架的丞相大人,今日竟然也是一言不发。 穆青云由着穆姝月和穆栀雨扶着站起身来,抬眼瞧见凤珏还在大殿之中,便行了个礼,回头对两个女儿道:“那你们便留在此处看烟火吧,记得早些回去,还要守岁。” “是,女儿知道了。”穆栀雨同穆姝月福了福身,目送穆青云出门离去,相比爱喝酒的云君成,穆青云滴酒不沾,走起步子来也十分稳当,挥了挥手,示意两人不必再送。 云瓷宁拽了拽凤珏的胳膊,兴奋道:“走,我们去摘星台看烟火!” 235.好的娘子,是的娘子 “烟火亥时才有,现在还早着呢,先去湖边走走吧,好醒醒酒。”凤珏缓缓闭眼,复又睁开,吸了口气,朝着大殿外走去。 云瓷宁嘿嘿笑道:“方才看你一杯又一杯直接喝下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以为你比我爹还厉害呢,没想到……是装的呀。” “没装,确实喝了很多啊,不过还是比不过老泰山。”凤珏笑眯眯地替云瓷宁整了整发髻中有些歪了的发簪,要不是自己用内力逼出了一些酒,怕自己早就上了头了。 “老——泰——山——”云瓷宁一字一顿,“还没成亲呐,你就瞎叫!” “方才你爹不是说叫将军生疏了嘛,不然叫什么?”凤珏低头,在云瓷宁耳旁轻轻呵着气,酒不醉人人自醉,云瓷宁忽觉颈间升起一股燥热,抬手轻轻给了凤珏一下,“好好说话!” 凤珏站的笔直,“是,娘子!” 瞧着两人嬉闹走远的背影,穆姝月攥了攥拳头。 “姝月姐姐去不去看烟火?”穆栀雨少有在穆姝月面前开口,只客气地问了一句,其实心里头并未打算同她一块儿走,却不想穆姝月脸上绽放一抹笑道:“云扬的烟火,不知比起永宁,是否更为绚烂。” * “殿下,臣怎么觉得陛下在同七殿下唱双簧呢?”出了大殿的凤允很快便被几个关系好的臣子追上,礼部员外郎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什么意思?”凤允停下脚步,却依旧端着架子,眼珠转了几圈,忽而明白了什么。 难道说,父皇早有派凤珏去监管会试的想法,却没有明说,故意十分嫌弃地说让凤珏去历练,其实,其实是让他们互相制衡! 凤允在礼部办公那么多年,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来礼部不可能和凤允没什么瓜葛,会试若还交给自己去打理,免不了偏袒的嫌疑,可这件事却非得让凤允来做不可,因为凤允熟悉章程。 所以皇帝陛下还得找另一个人来牵制他,那就是看起来吊儿郎当实际上什么都懂的凤珏。 思及此,凤允只觉冷汗直冒,这就是帝王之术啊!登时间酒醒了大半,微冷的清风拂过,凤允的神志总算是清醒了些,“你的意思是说……凤珏此次是奉父皇之命,前来压制本王的?” “陛下虽未明说,可却将贴身玉佩交给了云姑娘,云姑娘乃是七殿下未过门的妻,这倒向如何,十分明显呐。”其他臣子也跟着分析起来,“殿下此行,可要万分小心,莫要被他们抓到什么把柄才是。” 凤允摆了摆手,想自己清静清静,思虑半晌,转身道:“快,备轿回府。” 凤珏分明才回皇宫,却早已和父皇商量好了关于会试的事情,难道说,父皇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 云瓷宁和凤珏出了凤德殿后便一直沿着湖边慢慢走,冷风吹了半晌,果真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得了玉佩的云瓷宁将玉佩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玉佩上头以金黄的流苏装饰,二龙戏珠的图案雕刻的十分精致。 “好生收着,若是丢了,别人参你个欺君之罪可就不好说了。”凤珏瞥了一眼皇帝陛下赐给云瓷宁的玉佩,提醒道。 云瓷宁仰了仰脑袋:“见之如见陛下,哪个不要命的敢偷这玉佩?”有了这块儿玉佩,她就可以横行天下了,简直比免罪金牌还好用。 凤珏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停下脚步坐在湖边的草坪上,云瓷宁也跟着坐下去,只是坐下去时十分困难,云瓷宁心道:幸亏我自己将腰带松了些,要是按照杏儿那般绑法,自己现在怕是连坐都坐不下去了。 河畔的垂柳摇曳,激起圈圈涟漪,云瓷宁伸手在草坪中抓了颗石子投了进去,顿时惊起一滩鸥鹭,夜色之中,白色的鸟儿腾空飞起,哗啦啦划破了宁静的夜空。 云瓷宁眨了眨眼,觉得对面坐在石凳上的两个人有些熟悉,又抬手揉了揉双眼仔细再瞧,“爹娘他们没回去呀?” 凤珏也顺着她的眼光瞧,果真是云君成和苏忆兰两人,估计也坐着在醒酒呢。 相比随意坐在草坪上的二人,其他出来闲逛的皇子以及千金小姐们都端着架子,即便是再累也要找个凉亭或者石凳坐下。 只可惜宫中并非公园,不可能两步路便设一个躺椅,故而走来走去的人还是挺多的。 不远处就有几个千金小姐们聚在一块儿放河灯,云瓷宁也跑过去瞧,比起河灯,她觉得水里的鱼儿更可爱。 摇曳的灯光照亮了昏暗的湖面,河灯在姑娘们的手中争相传递,也递给了云瓷宁一盏,是个莲花样式的,正欲捧着离开的云瓷宁却被她们叫住,“云姑娘捧着河灯走做什么呀,这河灯是要放的。” 云瓷宁眨了眨眼,可是她觉得这河灯很漂亮不想放,想拿回去收藏不好么?放了多可惜呀,顺着水流走,不知道以后会流到哪个臭水沟里头去。 “不过是一盏灯罢了,放了之后还有呢。”捧着灯的穆姝月微微一笑,好似在说云瓷宁有多没见过世面一般,连一盏灯都要拿回去。 云瓷宁这才注意到人群后头还站着穆姝月,她从毒仙谷回永宁时问过她小黄鸡去了哪里,她不仅没有告诉自己实情,还说小黄鸡嫌弃自己是累赘,害的两人分开了那么久。 她同小黄鸡以前有什么云瓷宁不想知道,但云瓷宁敢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有人么。 云瓷宁微微一笑,看着河中的灯,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的那盏灯:“爱灯之人才会惜灯,这灯中写着各位小姐们的心愿,若是河伯知晓大家对河灯的态度轻浮,不知会作何感想?这灯上的愿望还会不会灵验?” 放河灯,求的就是个心安。说起来,在每个人的心中,自己的心愿也是十分高尚的呢,穆姝月说“不过是盏灯罢了”,用了一种十分轻视的语气。 云瓷宁心中坏笑,什么时候自己也学会了偷换概念,放下手中的灯,云瓷宁转身便要走,实在是不愿意同这群人再呆在一块儿。 236.轻狂高傲,摔了一跤 瞧着云瓷宁去放河灯的凤珏并未跟上前去,一是觉得自己一个男人扎在女人堆里不方便,二是手上揪了一把草后侧头瞧见云瓷宁正捧着灯要朝这边走时便没有起来的打算了。 哪想一回头太子殿下正扶着太子妃站在自己的身后。 凤珏一惊,慌忙起身丢掉了手中的杂草,“太子殿下。” “七弟不必那般客气,方才殿上的事情,多谢你了。”凤阳略低了低头,作揖行礼,“可有时间聊一聊?” 凤阳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方才坐在那里的人早已离去,估计是朝着摘星台去了。 “却之不恭,请!”凤珏客气了一句,没有再去瞧云瓷宁,思虑着待会儿她会自己过来,便同太子、太子妃二人去了石凳处坐下闲谈。 放下灯朝着凤珏这边走的云瓷宁没有瞧后头的情形如何,穆姝月的眼瞳闪了闪,放下手时正巧碰到了自己腰间系着的香囊,忽而想起,方才皇上所赐的琉璃珠全都放在这香囊之中。 云瓷宁的下裳十分长,又走在草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看上去有些踉跄,心中忽而升起一个想法,五指微动,香囊里头的琉璃珠便这样咕噜噜滚了下去,掉在草坪上,没有一点声音,五六个圆滚滚的珠子直跟着云瓷宁而去。 正行走着的云瓷宁眼见着便要走到太子妃的面前,却忽觉脚下一滑,直挺挺朝下倒去,谈话的太子同凤珏同时瞪大了双眼,这一扑下去,太子妃肚里的孩子可就…… 千钧一发之时,眼疾手快的凤珏迅速起身大跨一步,拦在了太子妃的身前,虽保住了她腹中的孩子,云瓷宁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皱起眉来“嗳哟”一声。 裙角被这一摔也踩烂了一块儿,站在河边的千金小姐们纷纷捂着帕子小声嬉笑,等着看云瓷宁出丑。 应该说,她现在已经十分出丑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摔了一跤,还险些把怀有身孕的太子妃给推倒,好在凤珏将她挡住了,不然云瓷宁还不知应当如何交代。 凤珏蹲下身,将云瓷宁扶起,替她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道:“没事吧?” 云瓷宁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事情,一旁的太子对方才凤珏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凤珏本可以先扶住云瓷宁的,可如若这样做,对太子妃的冲击会更狠,他宁愿让自己未过门的妻摔一跤,也不愿伤到太子妃半分,思及此,太子的目光深沉了起来。 “走路走的好好的,怎么就会摔了。”凤珏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裙子太长了。”云瓷宁提了提衣裳,都怪这件衣服,好像穿上它之后就没有什么好事。 河边的小姐们还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云瓷宁出糗时的模样,哪想凤珏忽而高声道:“阿宁好生有心计啊!” “啊?你说什么?”云瓷宁一下未反应过来凤珏究竟在说什么,疑惑地抬头盯着他的双眼。 “我不是同你说了,我同太子殿下谈话,激不起他的兴趣时才许用这招吗?怎么,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我方才说错什么话了,你才这般着急地引开太子殿下的注意?”一番话说的得体,将错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不仅替云瓷宁逃脱的窘境,还将方才她意外摔跤说成是在帮自己。 云瓷宁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话道:“是啊,你说话没个重点,还喜欢乱说,万一得罪了太子殿下该如何是好?” “原来在二位眼中,我便是这般容易得罪的?”凤阳眯眼笑着举杯,一场原本惊险的情景不仅被凤珏三两句话轻松化解,还让四人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密了些。 太子妃微笑着让云瓷宁落座,自己也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才定下了心神,道:“早便听说过将军府的云姑娘,好一副伶牙俐齿。” 云瓷宁嘿嘿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的伶牙俐齿也分场合,比如说刚才,她还真没小黄鸡反应那么快,替自己解了围,侧头冲着凤珏眨了眨眼,云瓷宁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 “亥时快至,太子殿下可有兴趣去摘星台一观盛世烟火?”凤珏还记得云瓷宁要去看烟火,这伙儿时辰快到了,便顺着问了一句。 却见凤阳摆了摆手道:“太子妃夜里精神不济,这伙儿怕已是极限,我送她回东宫。” “妾身无妨,殿下若是同七殿下聊得愉快,还可……”后头的话还未说罢,方才还看上去好好的太子妃忽而眉头紧皱,腹中一阵阵抽痛,凤阳正等着他的后文,却见太子妃痛苦地曲起了身子,一张脸早已变得煞白,声音也多了几分抖动:“殿下……妾身……妾身……” “这是怎么了?”太子一下子慌了手脚,侧身让太子妃倒在自己怀中,却也不知如何做。 “太子妃怕是要临盆了。”凤珏最先反应过来,对云瓷宁道:“你先在此处照顾着太子妃些,我去通知大家。” 心里想着小白瓷和太子妃同为女子,她又学过一些医术,应当懂得,撂下一句话的凤珏便慌忙快步离去,通知各人。 然而云瓷宁一个没生过孩子的人根本就不懂这些,站在旁边走来走去,瞧着太子妃难受的表情却不能帮上半点忙,只能着急地趴在旁边一直道:“太子妃姐姐,你忍住,一定要忍住啊……” “太医,太医呢!”凤阳早已红了一双眸子,四处张望,对面早已醒了酒的云君成推了推身旁的妻,道:“夫人你瞧,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除夕之夜,能出什么事情?”苏忆兰起身张望半晌,讶异道:“呀,那不是太子和太子妃?” “阿宁也在那儿呢!”两人慌慌张张自石桥跑到了对面,一边跑一边道:“看样子太子妃要临盆了!” “真是造孽哟,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生。” “老头子你就少说几句吧,你来干什么,又帮不上什么忙,赶紧去通知陛下。”苏忆兰推了云君成一把,嫌弃地让他去找皇帝陛下。 话音未落,皇帝皇后便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过来,手中提着的灯笼照亮了原本昏暗的草坪,站在河边的小姐们也都凑了过来。 237.治不好她,让你陪葬 “太医,太医去哪里了?”皇帝陛下一路急急赶来,现在还喘着粗气,皇后道自己宫中偏殿离此处最近,不若先将太子妃移自此处。皇帝陛下听了,忙让几人小心将太子妃抬入皇后所居住的偏殿之中,凤阳一路跟在太子妃身旁,安慰道:“阿苜,没事,没事的……” 然而一阵又一阵且越发重的腹痛让太子妃的眉头蹙起,五官早便揉作一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离的近的宫女一惊:“太子妃娘娘破水了!” “快快!”众人东奔西走,提着灯笼快速朝着偏殿赶去,登时间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一般,喘不过气来。 “陛下!”被安排去找太医的小太监慌忙跑了过来,正欲行礼,皇帝陛下连连摆手:“不必虚礼,太医来了吗?” “回陛下,您……您今早才说,除夕之夜尚医署的太医不必在此待命,让他们……通通回去了。”小太监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未说罢,皇帝陛下便一脚踹上了他的肩头,“一群废物,赶紧出宫找!若是怠慢了朕的孙儿,朕拿你们是问!” “是是是……”一群太监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预备出宫去找太医,身后又传来皇帝陛下如钟般洪亮的声音:“不在一刻中内赶来,明日让尚医署的太医们提头来见!”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跟着人群朝皇后偏殿走去,果真是万恶的封建主义社会,皇帝自个儿让太医们回去休息,现下却让他们一刻之内赶来,这不是难为人么? 不过这话她不敢说,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太子妃分娩,没有产婆,也没有太医,这么晚了,怕是到街上找产婆都找不到了吧? “皇兄,天色已晚,马上便是亥时,此刻即便找太医,他们也绝不可能在一刻之内赶来。”话音刚落,天空之中便绽放了几朵烟火,紧接着,万家灯火齐放,一瞬间天空亮如白昼,烟火如同鼹鼠一般从地上窜起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可此刻的皇宫,却闹的人仰马翻。 云瓷宁正思虑着呢,没想到有人居然这么大胆地把自己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回头一瞧,正是自己的娘亲苏忆兰。 此刻的苏忆兰比其他人都要沉着许多,众人总算来到了偏殿,原本想走的人即便是不能帮上什么忙也要站在外头看看热闹。皇帝陛下凝眸沉思半晌,“诸位爱卿可有会医术的?” 一片寂静。 “朕有赏,重重有赏!”皇帝陛下着急地在院儿内走来走去,“难道我大昭,竟无一个大臣会医术?” 一声轻笑,皇帝陛下差些气的摔东西,只是手边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摔,臣子们纷纷低下了脑袋,就算会医术,也没人敢吭声,大臣都是男子,谁会接生啊?再者说了,太子妃是何人?是他们能随意瞧的? 正当皇帝陛下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之时,混在人群之中的穆姝月却忽而开口道:“听闻将军府的云姑娘师承南前辈,习得一手好医术,不知可否为太子妃娘娘接生?”话音落,身影一闪,消失不见。 皇帝陛下眼眸一亮,对呀,云瓷宁方才在除夕宴上还说自己会一点医术的呢,慌忙回头四处张望,“云家阿宁,云家阿宁在何处?” “臣女云瓷宁叩见陛下。”忽而被点名,云瓷宁脑中一片混乱,现在好了,后悔没好好学医术了,什么都不会,怎么接生?可若是现在说自己不会医术,又与方才在除夕宴上所说相矛盾,这不就是欺君之罪? 凤珏眯了眯眼,上前一步想要替云瓷宁解围,却不想刚说了个“启禀父皇”便被皇帝陛下打断了,“你会医术?” “会……会一点……一点点。”云瓷宁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皇帝陛下可不管她会一点还是会两点,直接道:“快,快进去替太子妃接生,朕重重有赏!” 殿内痛苦的声音越发大了,隔一阵便疼的叫一阵,听的人心焦。云瓷宁愁眉不展,她没学过怎么接生啊?脑子一抽,道:“臣女没学过……” “什么?”眼见着皇帝陛下便要恼怒地把她拉下去揍一顿,云瓷宁连忙又道:“不过臣女可以现学,有医书吗?” “对!医书,快去尚医署,把医书都搬来,快!”皇帝陛下一拍脑袋,又吩咐太监们去搬医书,站在一旁的苏忆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不一会儿,一摞摞医书全被搬到了院中,大臣们纷纷蹲下翻找着里头关于生产的内容,云瓷宁双手发抖地快速寻找,大喊一声:“有了!先准备热水!” “快快快,去准备热水!”皇帝陛下大手一挥,宫女们纷纷跑前跑后打热水去了,可殿内的声音并未因此减小,半跪在榻前的凤阳不住地替太子妃擦着额上的汗,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唤着她的闺名:“阿苜……阿苜……” 太子妃闭了眼,紧咬嘴唇,“殿下,妾身……妾身难受。” 手臂想要抬起来,却早已疼的没有力气,外头的大臣们还在翻着医书,云瓷宁抓耳挠腮,呲了呲牙,说来也奇怪,这古代的医书里面记载内容颇多,为何涉及女子生产的便如此少呢? 所写内容,不过一些生产之前如何用膳如何注意房事之类,现在根本就用不上。还欲再翻,自己的胳膊却不知被何人拽住,“走!” “娘?”云瓷宁踉跄起身,发现拽着自己胳膊的是苏忆兰,苏忆兰开口回道:“息女已然学会这部分医术,现下要去为太子妃接生,小妹进去给她打个下手。” 云瓷宁一惊,娘亲啊,你是疯了吗,她什么时候说学会了啊?就算想学,这医书里面也没写啊!怎么接生啊喂!这分明是赶鸭子上架! 皇帝陛下面上一喜,忙道:“好!好,快去吧!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尽管说!” 还未等云瓷宁说话,苏忆兰便拉着她往偏殿走,云瓷宁被拉的险些摔倒,拽了拽苏忆兰的衣袖道:“娘,我不会啊……” “你不会,老娘生了两个孩子还不会吗?”苏忆兰嫌弃地瞪了她一眼,两人迅速进入了偏殿。 238.盛世烟花,快叫爸爸 大殿之内,透过帷帐隐隐约约能瞧见依旧半跪在榻旁的太子殿下,云瓷宁抹了一把汗,四处望了望,方才交代去打热水的宫女们也都一次端着水盆进了殿内,苏忆兰雷厉风行地掀开了帷帐,一把拽起凤阳道:“太子殿下请到外头等候。” 凤阳讶异道:“云夫人?太医呢?” “现在找太医已经来不及了,如若太子殿下信得过我的话,便将太子妃交与我吧。”苏忆兰一字一顿,眼神十分坚定。不知怎的,听闻她这一席话,凤阳方才乱糟糟的心情竟慢慢平静了下来,转头又瞧了一眼太子妃,道:“阿苜,我等你。” 躺在榻上的太子妃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只能虚弱地微微点了点头,太子一咬牙,快步离开了大殿。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搭把手。”苏忆兰朝着云瓷宁招了招手,呆若木鸡的云瓷宁慌忙“哦”了一声,走到了苏忆兰的身旁。 天色越发暗了起来,今夜注定不眠,偏殿外站着的皇帝陛下与太子殿下不知来来回回走了多少遍,凤珏、云君成他们也都是皱着眉头坐立不安,有撑不住的人干脆直接坐在台阶上打起了哈欠。 因生产而产生的阵痛疼的太子妃大叫,痛苦的声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着所有人的神经,凤珏揉了揉额角,太可怕了。 宫女们步履匆匆,端着一盆又一盆血水自太子殿下面前经过,凤阳的脸色由白转黑,几次都想冲进殿内却被凤珏和云君成给拦住了。 再抬头时,眼眸中竟已闪着泪光,他的阿苜,此刻这么痛苦,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狠狠地捶上身旁的柱子,手被撞出了血丝也不觉得疼。或者说,这点痛和太子妃现在正在遭受的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呼气呼气,不要紧张!”苏忆兰已是满头大汗,站在一旁的云瓷宁替太子妃擦着额头,“加油,加油,快出来了快出来了……” “呜哇——”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黑暗的天际,殿外方才还焦灼不安的皇帝陛下登时喜笑颜开,转过头,正瞧见苏忆兰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一张小脸皱作一团,“恭喜皇兄、太子殿下,是个小世子,母子平安。” 话音未落,无数烟火升上天空,一朵朵烟花于空中绽放,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比先前更大了,皇宫摘星台上的大钟声响彻天际,太监总管一挥拂尘,喜道:“陛下,子时到了,小世子是子时出生啊!” 除夕之夜,新旧交替之时,小世子降生,不得不说,是件大大的喜事,皇帝陛下乐的合不拢嘴,围在苏忆兰身旁瞧了好半天,指了指婴儿的嘴,又指了指他的鼻子,说哪里都像他。 众臣更是忍不住连连恭贺,说小世子降生,乃是凤昭的福气。 大殿门口,云瓷宁一脸煞白全身发抖地倚在门框旁,大呼了一口气,自人群中挤出来的凤珏慌忙过去扶住她,还未问出口“怎么了”,云瓷宁便一把扑到了他的怀中,抽噎道:“小黄鸡,生孩子太可怕了!” 一盆一盆的血水啊,全都是从太子妃身上流下来的,光听她生孩子时的叫声便把云瓷宁吓得不轻,此刻手脚都还是抖的,上下牙关不停地颤抖,说实话,那孩子生下来真的……好丑,一张脸皱皱巴巴的,和猩猩一样,不过看皇帝陛下那么高兴地指着说像他,云瓷宁也便没说什么了。 凤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不想生孩子了!”云瓷宁“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将头埋在凤珏的胸前喊道。 凤珏的身子一僵,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早了点?虽如此,却依旧轻抚着云瓷宁的后背,温声道:“好,不生不生,都听你的。” 众人贺喜高兴之时,凤阳却并未去瞧自己的孩子,而是抬脚走进了早已冷清下来的偏殿之内,方生产完的太子妃如今正虚弱地躺在榻上歇息,明明听见了脚步声,却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轻呼一口气,太子妃的睫毛轻颤了颤。 “阿苜,辛苦你了,是个小世子。”凤阳温柔地替她盖好了被子,将胳膊放了进去,“好好休息。” 黄氏努力睁了睁眼,可强烈的烛光只能让她眯起眼来,出声时细若蚊吟,“好。” 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凤阳才安心走出大殿,殿外依旧热闹,凤阳安顿好了太子妃才有空当瞧一瞧自己的孩子,那么小,好像碰一下就会碎,这就是他的孩子啊,嘴角不禁弯起来,笑意越发深了。 想抱抱他,又怕自己皮糙肉厚的弄伤了他,平日里处理公务时雷厉风行的太子殿下,此刻面对着小世子竟也手足无措起来,苏忆兰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到他的怀中,细心讲解应当怎么抱他,闭着眼的小世子很乖,也不吵,只不时地张张嘴,咿咿呀呀几声。 看着怀中的孩子,太子笑的眉眼弯弯,轻轻摇了摇,道:“叫父王。” 一旁的皇帝陛下也凑过来,碎碎念道:“叫皇爷爷、叫皇爷爷。” 周围的人笑开了花,“陛下、太子殿下,小世子才方出生,连牙齿都未长全,如何叫的出来啊?” 这么一想也是,两个大老爷们儿尴尬地对视一眼,皇帝陛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身旁的皇后脸色似乎不太好,稍缓了缓,又换上一副笑脸道:“小世子新旧交替之时降世,是个好兆头,陛下何不赐名?” 还在笑眯眯瞧着自己孙儿的皇帝陛下这才反应过来孩子还没有名字,一拍脑袋,道:“果真还是皇后想的周全。” 负手身后,信步而走,略作沉吟,皇帝陛下道:“元者,金文作第一、开始,又有‘大’意,新旧交替,可不就是新年的第一日,我皇族这代字辈为‘熙’,便唤作‘熙元’,如何?” “妙!妙啊!不愧是陛下,‘元’字深意颇多,臣以为此名妙极!”一个大臣先开口称赞,后头的纷纷跪下行礼,称赞道:“臣附议!” 太子殿下怀中还抱着孩子,便没有叩谢圣恩,只低头道:“谢父皇赐名。” 239.发来贺电,给您拜年 等将新出生的小世子交给奶娘,安排好其他一切事宜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初一,是新年的第一日,晚辈按理要向长辈拜年,皇后的宫中便更闲不下来了,不单单各位皇子今日要前来拜年,其他嫔妃们也要来此一聚。 一夜未睡的皇后此刻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困意,一手撑着脑袋,斜倚在软塌之上,半阖着双眼,身旁站着几个宫女替她捶腿捏肩,香炉之中燃着的安神香透过帷幔飘摇而去。 轻哼一声,捶腿的宫女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倚在榻上的皇后睁开了眼:“什么时辰了?” “回皇后娘娘,辰时了。”宫女低头回话。 顺了顺气,皇后坐直了身子,“去宫外瞧瞧,四殿下来了没有,若有来请安的一律不见,就说本宫昨日为太子妃的事情操劳,正休息呢。” “是。”小宫女得了令,缓缓退出了宫门外,一转身,果真瞧见不远处正朝皇后宫殿走来的凤允,小步跑至他身旁,传了皇后的话后便领着凤允一同进了宫殿。 凤允今日脸上也没什么喜色,虽是大年初一,脸上却是愁云密布,进宫后按照规矩行了礼,皇后抬了抬眼皮吩咐身旁自己信任的老嬷嬷道:“你去外头守着,其他人都退下。” “昨夜……哦不,应当说今日小世子降生,你可知道?”皇后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凤允,问道。 “儿臣今早才接到消息……”话说到一半,凤允也不知当如何说了,轻叹口气,喝了口案上的茶。 皇后的眉头越皱越紧,“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眼神一凛,抓着杯盏的指甲几乎被她捏断,“小世子一出生,陛下欢喜万分,还亲自赐名,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封为皇太孙,即便是太子有什么不测,他便是太孙,依旧是储君,我们的机会便会愈发少了。” 凤允的眸子闪了闪,皇后说的不错,太子有了后继之人,身上的筹码便又多了几分,而自己现在漫说是儿子了,连正妃都还没有。再往后拖,拖到云瓷宁和凤珏成亲,事情便更棘手了。 “母后觉得,允应当怎么做?”凤允吸了口气,试探着皇后的口风。 皇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拍了拍身边的扶手,“你呀,这么大了应当有自己的主见才是,怎么还和你那个妹妹一样,没一个能让本宫省心的。” 一想到凤巧颜皇后便觉得来气,看上谁不好,偏偏瞧上了云府那位,云府如今已经和凤珏拧成了一股绳,强行把她嫁过去自己这边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故而除夕宴皇后直接把凤巧颜给关进宫里,不让她出来,谎称病了要歇息,这才没让她又在除夕宴上闹出什么乱子来。 平日凤允同水月寒讨论计谋时,已经习惯了问问他的意见,此时看来,他一个早已成年的王爷,却仍旧依附于皇后,说来的确有些不齿。 “为今之计,只能将二月会试的事情操办好,莫要让他们挑出一丝乱子才是,此事若是办得好,陛下定然会奖赏并高看你,你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是如此,故而不必担心。一个孩子,还动不了你四王的根基。”狭长的凤眸微眯,皇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太子和皇帝陛下的关系那般生疏,就算皇帝因为小世子的出生一高兴让他理政也没什么关系,如果太子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差错,再被参上一本,久而久之,这些小错便会累积成大错,皇帝陛下对他的信心会一点点崩塌,最后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也有可能。 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太子毕竟是元皇后所出,皇帝陛下与元皇后青梅竹马,情谊笃深,就是看在已逝的元皇后的面子上,皇帝陛下也会对太子多有忍让,想利用一个错误扳倒太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要是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地抽离皇帝陛下对他的信心呢?结局如何? “对了。”皇后忽而想起了一件大事,“前些日子陛下召穆丞相进宫,你可知道是为了何事?” 凤允思虑半晌,最后老实答道:“允,不知。” “你早便到了应当娶正妃的年纪,只是陛下前些年将大事委任与你,这才一直拖着未曾办,近些日子收敛着些,将后院中的侍妾们遣散一部分,陛下似有替你娶正妃之意。”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凤允虽不是什么纵欲之人,可别的大臣为了巴结他送去的姬妾也有不少,正妃还没进门,屋子里头侍妾一大堆,让别人怎么想?皇后勾了勾唇,凤珏娶了一个将军小姐又如何,丞相还不是在自己这边。 凤允呷了口茶,“不知是穆家的哪位小姐?” 皇后娘娘轻笑一声:“自然是穆栀雨了,穆丞相哪里还有第二个女儿?” 凤允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母后在宫中怕不清楚外头的事情,穆丞相他半年前……” “这本宫知道,即便是接回来给了名分又如何,她的生母是谁?是什么身份?如何配得上你?”皇后冷笑一声,“没想到事事谨慎的穆丞相竟然在这种事上出了岔子,人前别人肯定不敢多有口舌,人后指不定有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他呢。” 亲生女儿沦落风尘,即便是如今穿上一个光鲜亮丽的身份,也抹不去她从前是青楼女子的事实。 “丞相夫人乃是太后娘娘同族,你同穆家小姐成亲,是亲上加亲,太后那边也好说话。对了,待会儿你也去太后娘娘那边走动走动,好让她记得你这个孙儿才是。”皇后交代清楚事情后,凤允顿觉醍醐灌顶,又行了礼后按照皇后所说起身去了太后那边请安。 太后年纪大了,耳根子软,又喜欢瞧着儿孙满堂的场景,这伙儿听说太子妃诞下了小世子正高兴地合不拢嘴,原本有些颓废的脸现下也精神了许多,一早喝了两碗粥,拄着拐杖要起来走动走动。 一旁伺候着的老嬷嬷吓得魂飞魄散,一直劝着太后赶紧坐下休息,太后却像个老小孩儿一般嘟着嘴道:“哀家不老,哀家有劲儿,能走。去去去,别扶!”手边的拐杖扫过身旁的嬷嬷,她们虽听了命令不敢再扶,可也不能真就任凭太后一个人走,只能跟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照看着。 宫门外的嬷嬷快步走了进来,道:“太后娘娘,七殿下和云姑娘来啦。” 太后耳朵不太好,眯了眯眼,拄着拐杖道:“什么?” 嬷嬷笑道:“七殿下和将军府的云姑娘来给您拜年!” 240.媳妇跑了,快去追呀 太后笑的一张脸皱成了菊花,连连点头,“好好好,快让他们进来。” 身旁的老嬷嬷见她开心,忙趁机劝道:“七殿下和云姑娘来了,太后娘娘好生坐在位子上,等两个晚辈给您拜年可好?” 太后愣了愣,回味半晌老嬷嬷的话,点点头:“好,哀家乖乖坐着,等哀家的孙儿给哀家拜年。” 说话之间,凤珏已经带着云瓷宁自殿外走了进来,今日进宫凤珏依旧穿的是绛紫色的蟒袍,云瓷宁的装束却比除夕宴的要简单了太多,一袭桃花云雾烟罗宫装,淡淡的粉色恰到好处,梳着一头流苏髻,所选用的发饰也都是淡色,相比昨日的喜庆,今日的云瓷宁看上去更加恬静些。 两人噙着笑走进了大殿,跪拜行礼道:“孙儿凤珏/云瓷宁给皇祖母拜年,祝皇祖母福寿安康。” 太后咧了咧嘴,转头也不知在位置上摸什么,摸了半天才摸出两个朱红色纸包成的小纸袋,笑着抬起手臂:“好好好,快起来,快起来。” 红纸包裹而成的钱递到两人手中,大殿之内一派喜气,太后朝着凤珏招了招手,道:“阿珏呀,哀家给你介绍一个人。” 凤珏乖顺地走了过去,俯下身子道:“不知皇祖母所说何人?” “哎呀,那姑娘可听话了,长得又好看,可怜见儿的,哀家说给你做王妃可好?”太后慈爱地拍了拍凤珏的脑袋,凤珏同云瓷宁心中同时一惊,愣愣地瞧着太后。 凤珏忙不迭接话:“皇祖母,孙儿已经……” “你整天就知道出去,不着家,哀家要替你找个媳妇把你拴着。”太后说到此处,不由得皱起眉来,似乎有些不太高兴,“你的婚事哀家说了算!不容置喙!” 云瓷宁攥了攥衣角,一旁伺候的老嬷嬷们也都讶异的不知如何是好。 “阿宁呢,阿宁呢,她怎么没来赏花宴呀?”太后四处张望,凤珏听到她这般说心中才松了口气,原来是太后脑子有些糊涂了,还将现在当成是一年前的赏花宴上呢,凤珏侧头,偷偷给云瓷宁使了个眼色,云瓷宁也反应了过来,快步走过去道:“皇祖母,阿宁在这儿。” “唉!阿珏呀,你媳妇儿跑了,赶紧去追呀。”太后忽而慌了神,紧紧地拽着凤珏的手一遍又一遍道:“哀家给你说的媳妇阿宁逃婚了,快去追回来。” 一旁的嬷嬷们纷纷低头窃笑,凤珏抽了抽嘴角,耐心解释道:“皇祖母,追回来了,这不带回来了,现在正站在您身边嘛,您瞧?”凤珏说着,拉过云瓷宁的手,两人携手半跪在太后的膝前,太后眨了眨眼,神情好似清醒了些,又挂上了笑,同样慈爱地摸了摸云瓷宁的脑袋:“这就是阿宁呀,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老人说起话来便絮叨不停,“哀家头一回见你,还在襁褓之中,小小的一团,可好看了,阿珏垫着脚想瞧,哀家不准他瞧,哈哈哈……” 云瓷宁瞥眼,趁太后不注意的时候瞧瞧用肩膀撞了凤珏一下,低声道:“小黄鸡,原来你那么小就觊觎我了。” “胡说。”凤珏的脊背挺得笔直,“哪能叫‘觊觎’,应当说‘心仪’才是。” “太后娘娘,四殿下来了。”二人正陪着太后聊天时,自皇后宫里头过来的凤允也正巧赶到,本以为自己来的挺早的凤允,在瞧见殿内的凤珏和云瓷宁时,身子本能一僵。 他这个七弟,果真之前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好生有心计,这么早便来讨太后开心,若不是母后提醒,他差些忘了太后这边,可凤珏……心中冷哼一声,凤允面上带喜,跪下行了个礼道:“孙儿给皇祖母拜年,祝皇祖母福寿安康。” “起来起来,你是……阿瓴啊?”太后眯了眯眼,招手让凤允离自己近些,敲了半天摇摇头道:“不像啊,阿瓴怎么不来瞧哀家?” 凤允抽了抽嘴角,道:“皇祖母,孙儿行四……” “哦,是阿允呐,你成亲了没有呀?”太后点点头,总算是想起来了凤允,忽而拉起他的手关切地问道。 皇后先前还在说皇帝有替他娶正妃之意,只是圣意不可轻易揣测,凤允也便没打算胡说,只低了头,回道:“回皇祖母,还没有。” 太后又皱起了眉头,“那你快点呀,阿珏都有媳妇儿啦。” “是是是……”凤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个红包递到他的手中,凤允拿了后同样谢恩,太后说起凤珏和云瓷宁,又转头问两人:“对了,你们的婚事何时操办呐?皇上拿主意了没有?” 这正是凤珏心中所想,他打算向太后、皇后拜年后去问问皇帝陛下的意思,商量个良辰吉日将他同小白瓷的婚事办了,这伙儿太后亲自问了起来,凤珏便答道:“快了,快了。” “那哀家岂不是还要等一年。”太后轻叹了口气,弄得凤珏有些疑惑,同云瓷宁对视一眼,云瓷宁也是一头雾水,只要定好了日子便能成亲,怎么还要等一年呢? “过了年不久阿珏便要过二十一岁的生辰了,哀家没算错吧?”太后提及凤珏的生辰,让凤允心头一跳,忽而想起不日前水月寒出的主意,嘴角不禁微微弯起。 凤珏点了点头,答道:“回皇祖母,正是。” “这男婚年龄逢双,女子十九不嫁,六年大冲,三年小冲,你同阿宁正巧差三岁,你看看……”太后又念叨个没完,不得不说,古时的人当真是迷信的紧,凤珏连忙打断她的话道:“皇祖母,孙儿找人算了,八字合,合的很呢,冲点儿好,冲点儿热闹,哈哈。” 一个纯阴之命,一个纯阳之命,正是两同心中长生诀所说最好的结合,阴阳相合,所谓大同,在这个前提面前,一切什么八字不合、属相相冲在凤珏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再者,凤珏也不相信什么命,如果这世上当真有神主宰着自己的命运,那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努力还有什么用呢? 241.再敢还嘴,砍你条腿 “哦。”听了凤珏的一席话,太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头瞧见凤允,完全忘了自己方才对他说了什么,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亲呐?” 凤允勉强扯起一抹笑,“孙儿不及七弟有福气,父皇亲自替他说了一门亲事,如今又同云姑娘情深意笃,孙儿只有在一旁羡慕的份儿。”玩笑的语气,虽听上去像是有不满之意,仔细分析,却是在说凤珏和云瓷宁二人关系好,自己艳羡。 只是这份艳羡是否出自真心,那便不知道了。 “哎呀。”太后拉住了凤允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你比阿珏大,皇上没有替你说,你自己去找呀。” 嬷嬷们忍着笑凑上前来替凤允解围,道:“太后娘娘,时辰不早了,两位殿下还要去陛下和皇后娘娘那里拜年呢,咱们休息会儿吧。” 凤允轻呼了一口气,悄悄抹了一把汗,上首的太后用拐杖戳了戳地面,“也是,你们快去给皇上皇后拜年吧,哀家乏了,休息会儿。” 三人先后出了大殿,凤允许是被太后问成亲的事情问的怕了,方出殿门便快步下了台阶,一溜烟没了影子。云瓷宁瞧着他那般逃也似的背影捂着嘴笑个不停,同凤珏窃窃私语道:“太后娘娘……真……” “真什么?”凤珏一手搂住她的肩,听她将下面的话说完。 云瓷宁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这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太后娘娘竟然还以为自己在一年前的赏花宴上,不忘给自己的孙儿介绍媳妇,可见对凤珏是十分宠爱的,戳了戳凤珏的胳膊,云瓷宁又问道:“太后娘娘今儿若是真给你介绍别的姑娘,你要还是不要啊?” 凤珏的眼珠转了转,脱口道:“要——” “嗯?”云瓷宁眯起了双眼,逼近凤珏的脸,眼见着两人便要贴在一处了,凤珏忙又道:“也得要的起才是。” “哼。”云瓷宁轻哼一声,双手抱臂,扭头退步道:“凤珏我同你讲,我可是很小气的,娶我这件事情你要好生考虑,若是我过了门,以后漫说是一个小妾,半个都不许进家门!” “好好好,都听你的。”有小白瓷一个就够闹腾的了,再多几个,王府岂不是得闹翻了天了。 云瓷宁一边退着走一边掰着手指数道:“太后方才说,男子成婚年龄逢双,今年成不了亲,明年我又十九,女子十九不嫁,后年你二十三……” 凤珏听到此处,一张脸早已黑了下去,忙不迭打断云瓷宁的话:“照你这么推下去,我是三年之内都娶不了你,再拖下去,你便是老姑娘了。” “切。”云瓷宁忽而停住了脚步,鄙视地瞧了凤珏一眼,“我可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想上门提亲的人排队排出了云扬城门呢!” “小白瓷。”凤珏双手搭在云瓷宁的肩上,用十分严肃的眼神瞧着她,“现在整个云扬城恐怕只有我能娶你。” “为什么?”云瓷宁疑惑反问。 “你看看。”凤珏和云瓷宁方才一样掰着指头数道:“你吃的那么多,只有我有钱养得起你,你爱捅娄子,只有我能替你兜着,所以咱俩谁也别嫌弃谁,收拾收拾,凑合着过吧。” “呸!”云瓷宁笑着啐了一口,一转身正巧撞上一个人,后头的凤珏忙赶了过来,将她拉回自己的怀抱,站定后,才瞧清楚来人是谁,“六皇兄。” 自打永宁除掉千卿蛊后,便再也未曾见过凤瓴了,听晏佑说他的精神好像一直不怎么好,如今看来,气色好像还不错。 凤瓴瞧见同凤珏在一起的云瓷宁时微微一愣,旋即绽放了一抹笑,“原来是七皇弟和云姑娘,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 原本云瓷宁就是凤珏未过门的妻,兜兜转转,竟又到了一起。月老牵的红线,绕再多圈,两头绑着的还是他俩。 “祝福你们了,成亲那日,可别忘了我。”凤瓴的脸上又挂上了从前那般温润的笑,祝福说出口的那一瞬,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释怀了一般。 未等二人答话,凤瓴便急匆匆地离开了,只道:“少陪了,我去给太后娘娘拜年。” 凤珏同云瓷宁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两人沿着宫墙慢慢地朝着皇后宫中走,每隔几步便能瞧见一棵梅树,枝头的腊梅开的正艳。 默默无语走了许久,二人同时开口:“你叹什么气?” 两道声音又同时响起:“你先说!” “小白瓷,你该不会是心里有他,所以心疼了吧?”凤珏明知云瓷宁只将凤瓴当作个普通朋友,却仍旧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还未等云瓷宁回答,一阵痛楚便自凤珏脚下传来,痛的他“嗳哟”一声,抱着自己的一条腿在宫墙旁没形象地跳来跳去,云瓷宁凑近凤珏,像个不讲理的流氓一般威胁道:“下次再说这种话,就把你的腿砍了。” “那不行,腿砍了我怎么去迎亲啊。”凤珏又卖着乖道。 “砍不走路的腿。”云瓷宁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不走路的腿……”凤珏站在宫墙旁边琢磨了半天,忽而大惊失色,连忙追了上去。 等二人到了皇后宫前,宫女说皇后娘娘昨日为太子妃的事情操劳,如今正歇息着,反正凤珏来也只是走个过场,既然皇后不愿意见他,他还懒得浪费时间呢。 太子妃诞下小世子,这伙儿皇后应当正憋屈着吧,凤允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太好过了。 自皇后宫中出来,二人直奔皇上那里,大年初一没有早朝,但还是有一些零碎的公文要处理,凤珏自己开门见山提出了同云瓷宁成亲的事情,皇帝陛下放下手中的狼毫,笑道:“现在知道急了?当初逃婚不是逃的挺好的?” 一说起一年前双双逃婚的事件,云瓷宁和凤珏都尴尬地低下了脑袋,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七要过二十一岁的生辰了,成亲之事目前只能暂时缓一缓,再者,年后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这样吧……”说话的时间,皇帝陛下翻开了一本奏折,“看此次会试,这事你们若是办的好,不仅重重有赏,而且……明年正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朕再亲自操办一回你们的婚礼,如何?” “啊?”云瓷宁皱起了眉头,真得等明年啊?她怎么觉得自己被皇帝陛下坑了一把呢?分明是在拐着弯的让他们办事呢! 凤珏扯了扯云瓷宁的衣袖,谢恩道:“多谢父皇,儿臣定将此事办好。” 242.听我一言,宝宝没钱 一路目送着两人离开,皇帝陛下总算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狼毫在宣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印子,“朕花了那么多银子替他们操办婚礼,他们倒好,直接逃了,现在想成亲了?朕偏不让你们成亲,这次朕非得让老七肉疼一番不可!” 大手一挥,不知在奏折上写了些什么,道:“传朕旨意,七殿下、云姑娘明年大婚在即,今年会试所有举子所花费用均由七殿下和将军府承担,算是与天下人同喜!” 太监总管接过圣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不得不说,皇上这招可真够狠的,一个举子所需要的杂费加起来差不多有百两银子,前来赴考者共有万人,这哪里是让七殿下肉疼,这简直是在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啊! 前脚刚回来还未来得及歇息一会儿的凤珏,后脚便接到皇帝陛下的一道圣旨,这道圣旨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凤珏的脑袋上,手抖的接过了圣旨,凤珏看了一遍又一遍,飞奔去书房算了半天,确定是一百万两银子之后,深吸一口气,晕了过去。 一百万两啊!父皇这是想让他娶媳妇儿的时候没钱出聘礼吗?!只听过坑爹的,没听过坑儿子的啊! 醒过来的凤珏看着眼前的圣旨欲哭无泪,想了半天,最后只好找了周福过来,咬牙道:“从王府里拨五十万两银子出来,本王有急用。” 同样欲哭无泪的还有将军府的云瓷宁,两手扯着圣旨扯了半天都没见有一点碎裂的痕迹,干脆直接用牙咬了,方进门的苏忆兰瞧见了吓了一跳,忙从她嘴下救下了圣旨,道:“阿宁,你这是在干什么?毁坏圣旨,可是要杀头的!” “死皇帝老儿……唔。”话说到半截,云瓷宁便被苏忆兰死死地捂住了嘴巴,“你们两个同时逃婚,白让皇上花了那么多银两,他是想给你们一个教训。” “五十万两一个教训?”云瓷宁背靠在椅子上,数了半天,“将军府有那么多银子吗?” 她不仅得砸锅卖铁,还得卖夫君才凑得够五十万吧? 苏忆兰眼珠转了转,“有是有,不过……” 话音未落,方才还颓废地瘫在椅子上的云瓷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在苏忆兰的脚下,双手扯着苏忆兰的衣裙,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娘,你救救阿宁吧!” “阿宁,娘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五十万两是多少?”苏忆兰将云瓷宁从地上拉了起来,两人一同落座。 五十万人民币就有不少,何况后面还得乘以二百呢?云瓷宁吞了吞口水,“够养活我十辈子,不对,一百辈子!也不对,一千辈子!” 苏忆兰撇了撇嘴,“你真以为皇帝要让你出钱呀?” “可是圣旨上分明写了呀?”云瓷宁又将圣旨展开,上面的确明明白白写了由她和凤珏负责出银两。 “这五十万两银子,将军府出,不过,得找个机会再要回来。”苏忆兰眯眼笑道。 从皇帝那里要银子,等于是虎口拔牙呀!云瓷宁愣了半晌,“怎么要?” 苏忆兰伸出手指,点了点云瓷宁的脑袋,“用脑子啊。” “你同七殿下今日去皇上那里,皇上不是说了,只要会试办得好,重重有赏吗?”听到这话,云瓷宁忽而笑了起来,“对呀,君无戏言,到时候我就让皇帝老儿也好好肉疼一把!一拍手掌,云瓷宁叉腰大笑,好像想到了一段时间之后皇帝陛下被自己坑的极其惨的模样。 不过,云瓷宁忽而压下了嘴角,仔细算算,自己好像也没得到什么呀,白出了一份力,替他监察科考之事了,心里还是有点不平。 “皇帝陛下平日里也是这样耍爹的?”云瓷宁一手托腮,眯了眯眼,一想起自己不在的十年内,自家爹很有可能被皇帝老儿坑钱,就心疼的不得了。 苏忆兰眨了眨眼,“你当你娘是摆设啊?” “嘿嘿。”云瓷宁傻笑两声,起身环住了苏忆兰的脖子,趴在她的背上道:“是是是,娘亲是凤昭的诰命夫人,是冰雪聪明的巾帼英雄,是给爹爹出谋划策的贤内助……” “呸。”苏忆兰笑着啐了一口,用指头戳了戳她的脸颊,让云瓷宁从自己身上起来,“只会耍贫嘴,溜须拍马的功夫哪里学来的?” “小黄鸡那里学来的。”云瓷宁转了转眼珠,忽而想起那个满嘴酸话的小黄鸡起来,苏忆兰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阿宁是真的要嫁人了,嫁人后便要有个妻的样子,还喊七殿下什么……小黄鸡,像什么话?” “哎呀,娘你不懂。”这是爱称。亲近之人之间总得有个别人不知道的称呼吧?云瓷宁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让她去学古代女子三从四德那一套,她可学不来。 苏忆兰轻笑一声,替她整了整鬓角的碎发,轻叹一声,“好,娘不懂,娘老了,你们年轻人过日子,自个儿掂量着些,莫要为了些小事乱发脾气,和气生财。” “嗯嗯。”苏忆兰说什么,云瓷宁便静静地听着,不知怎的,云瓷宁觉得今日苏忆兰说的话比平日要多许多,许是自己方回来不久,娘又没什么人说话,所以才打开了话匣子吧? * “哈哈哈哈……”周福找了个机会自七王府中溜了出来,将今早在七王府里发生的事情同凤允禀报了个遍,屋子中传来凤允的大笑声,坐在他对面的水月寒也忍不住笑,“凤珏此次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五十万两银子,足以让他肉疼好一阵子,听到这个消息的凤允一下子心情大好,落子的速度也快了许多,“来,下棋,继续下棋。” 水月寒眸子闪了闪,提醒道:“不是我扫兴,殿下最好莫要得意忘形,若是乐极生了悲……” “这本王知道。”执着棋子的手顿了顿,凤允勾唇,“你我正在图谋之事需万分小心,步步为营,容不得一丝差错。不过,该开心的时候还是应当开心一下。” 水月寒点了点头,“我给的药,殿下近日都在服用么?” “是,那种药果真有用,本王的身子好了不少。”凤允正想问一句水月寒还有没有上次的药丸,水月寒却忽而道:“殿下最好去查清楚究竟是什么造成的,这种病若是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243.翻墙新手,楼下有狗 初一至初五这五日,虽说是休沐,各家却忙的不可开交,走家串户,送礼拜年,有下官给上司送礼的,有晚辈给长辈送礼的,纷纷趁着这段时间同别人打好关系。 故而这段时间凤珏同云瓷宁很少见面,往往处理好了手头上的事情得空时,凤珏抬头瞧瞧窗外,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一本账本递到了凤珏的手边,周福道:“七日之后是殿下的生辰,要准备的东西和拨出银两总数奴婢已经都记载在账本里了,请殿下过目。”他故意选了一个比较晚的时候把账本拿给凤珏看,料定他忙了一天累了肯定不愿意瞧,正等待他回答之时,案前的凤珏果真揉了揉额角,皱眉闭眼道:“从前一直都是你安排的,这次也按照账本上的做吧,要多少银子去账房直接开。” 说罢,拿了自己的章子翻到账本最后一页直接盖了上去,周福拿回了有章印的账本,弯腰缓缓退出房门道:“殿下早些休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本王知道了。” 退出房门的周福嘴角勾起一抹笑,果真这般容易,四殿下这般防着七殿下,是否太敏感了些?翻阅了一下手中的账本,各个东西都选的是最贵的,甚至没有坏的家具都要翻新一下,零零总总算起来,竟然接近两万两。 最后一页清清楚楚盖着凤珏的私章,凤珏出生时,元皇后薨,若是太子殿下知道凤珏生辰这般大摆宴席,肯定会气疯掉吧? 就算表面上能忍,心里头肯定也会对他生出几分嫌隙,两人再想合作的可能便是零了。 不过拿银子这件事情不必太急,周福回了自己的房间,提笔刷刷写了几行字,一声清亮的口哨声自他房中响起,下一刻,白鸽带着方写好的信展翅朝四王府飞去。 站在书房外头的凤珏眸光闪了闪,静静地看着那只白鸽飞走,嘴角带笑,这个周福,分明是自己从宫中带来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和凤允勾结上了。 活动了一下手腕,凤珏抬手伸了个懒腰,转身进书房将烛芯剪断,等万籁俱寂之时,一个身影迅速自窗户翻了出去,脚步轻到无人发现,而后这个身影又上下翻飞,轻轻松松跳上了墙头,纵身一跃,便到了云扬的大街上。 夜市还未收摊,代表时辰还不算太晚,这个时候小白瓷有没有睡下?凤珏一边走一边想着,绕过两条街便到了云府,红色的灯笼散发着荧光挂在府门两边,一路走来的凤珏并未打算从正门进,在外头绕了一圈后总算是找到了云瓷宁的房间在哪个方位。 此刻云瓷宁的屋子中还闪着荧光,两个忙碌的身影不断交错,凤珏眨了眨眼,不知道小白瓷这么晚了还在做什么。 “鸡蛋!鸡蛋杏儿!”云瓷宁脸上不知何时糊上了一脸面粉,手上也涂了不少,一着急手又抹上了自己的脸,原本涂着面粉的脸越发像个花猫了。 “这个面怎么发不开,是不是水少了?”云瓷宁奇怪地倒了一杯水下去,杏儿惊呼道:“姑娘,太多了!” 果真,那一杯水下去,原本还有些干的面团立马稀得团不住了,云瓷宁哀嚎一声坐在凳子上:“为什么和面这么难呀!” 杏儿在一旁劝道:“姑娘究竟要做什么呀?也不急这一时,慢慢学,肯定能学会的。” “急,怎么不急,只有七天了,我能不急吗?”云瓷宁拍了拍双手,将失败品扔在了盆里,让杏儿再拿些面粉来,原本杏儿想去庖厨找几个人来教教她的,却不想云瓷宁是铁了心要自己做,什么都不让别人插手。 又拿来一小袋面粉,云瓷宁用沾满面粉的手指戳了戳放在一旁的书,看了许久,照着上面的步骤做,先放什么,再放什么…… “小白瓷,小白瓷!” “嗳?”正在学和面的云瓷宁一惊,转头看着杏儿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杏儿侧耳听了半晌,却并未像云瓷宁说的那样听见什么声音,“许是下头的狗在叫唤吧?” 云瓷宁捶了捶脑袋,面粉又粘在了头发上,沉吟半晌道:“也许你说得对。”她是不是太久没见着小黄鸡,所以出现了幻觉,以为方才是小黄鸡在叫她? 还欲和面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小白瓷,小白瓷!” “真的有声音!”云瓷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拍了拍双手跑到窗户那里站定,又仔细听了听,“阿宁!” 云瓷宁兴奋地推开窗子,往下一瞧,却见不远处的墙头,迎风立着个翩翩公子,一袭缃色长袍,若芝兰玉树,此刻他身后的圆月与飘摇着的细细雪花纷纷成了装点凤珏的背景。 负手,宛若睥睨天下;抬首,恰似指点江山。 那一刻,白雪皑皑,月华如水,都不及他眸中所带星光,春夏秋冬,都化作他温柔似水的眸光,在这一瞬间绽放。 云瓷宁不知道此刻满脸面粉的自己笑的有多么滑稽,双手捧作喇叭状向对面喊道:“喂,你一个王爷大半夜爬墙,丢不丢人呐!” 冬风拂起凤珏额前碎发,他也学着云瓷宁的样子喊道:“为见佳人,漫说是大半夜爬墙,便是钻狗洞我也乐意!” “呸!”云瓷宁笑着骂他一声,见凤珏要自墙头往下跳,方才还笑的开怀的云瓷宁忽而压下了嘴角,惊慌地阻止他道:“小黄鸡,你不能跳!” 得意忘形的凤珏一甩头发,挑眉道:“没事,我有轻功,摔不死的。” “哎!”云瓷宁在凤珏向下跳的一瞬间,身子向前探去,即便是自己手伸的再长也不可能够到凤珏,墙头的身影纵身一跃便没了影子,云瓷宁哭丧着脸,一跺脚,转身对杏儿道:“哎呀!楼下有狗!” “快快快,随我下去!”云瓷宁拉起还在桌前和面的杏儿直奔楼下,还未下三个台阶,院儿里便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狗叫声。 “汪汪汪……”哈哈因为这个突然造访的外来人员感到十分不满,凶狠地冲着方从空中跳下来的凤珏扑去。“啊呀!” 为见佳人不惜爬墙的凤珏吃了苦头,发出一声哀嚎。 244.轻功不好,爬墙跌倒 云瓷宁一边替凤珏擦药一边叹了口气,“这叫武功再高,也怕狗咬。”还好没有真的被狗咬到,只是在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把脸擦破了点皮。 凤珏现在已经羞得不敢抬头了,方才那么狼狈的样子居然被小白瓷给看见了…… 擦好了药之后,低着头的凤珏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我怎么知道你的院子里还有一条那么大的狗,而且连狗链都不拴。” 云瓷宁抽抽嘴角,“那个是我阿兄从军营里带回来的,说我一个人住不安全,让它保护我,前几天它自己把狗链给咬断了,家里正忙着,所以没着急给它拴链子。” “还疼么?”云瓷宁心疼地替凤珏揉了揉脸,坏心眼儿的凤珏立马呲牙喊道:“嗳哟。” “摔得这么严重啊?”云瓷宁生气地提着衣裙要下楼,却被凤珏拉住了胳膊,“你要去哪儿?” “我帮你骂一骂那条傻狗,看它以后还咬你么!”云瓷宁义愤填膺道。 “噗嗤——”凤珏忽而被云瓷宁这般认真的神情给逗笑了,抬手,指腹在她脸上划过,蹭下一层白色的粉末,忽而想起,一年之前云瓷宁逃婚撞上自己时,她的脸上也涂了一层厚厚的粉。 忆起往事,不禁失笑,“这么晚了,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把脸弄成这样?”凤珏转头环视了云瓷宁的房间一圈,没来得及欣赏她屋子中的构造,却一眼看见了桌上放着的还未和好的面团。 “那是什么?”凤珏抬手指了指桌面,正欲起身,却连忙被云瓷宁按了下去,一副支支吾吾藏藏掖掖的样子,云瓷宁连忙向杏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把失败品给端下去,好在杏儿反应够快,“啪”的一下子将盆子叩在面板上,连面板和面一同带下了楼。 “没什么,嘻嘻嘻,我在家突然想捏东西玩,所以就……”云瓷宁哂笑一声,想要逃过凤珏的问题,“小黄鸡,你怎么大半夜跑到我家来了?” “哎。”凤珏长叹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道:“为了凑科举的费用,我把王府给卖了,现在无家可归,只能求小白瓷你收留了。” “什……什么?”云瓷宁抽了抽嘴角,当即愣住,捧着脸的凤珏悄悄透过手指缝瞟了云瓷宁一眼,听她怎么回答。 云瓷宁砸了砸嘴,五十万真的好多啊,竟然逼得一个王爷卖王府,太可怜了。不对!现在关键问题不是这个,是如果收留小黄鸡的话,他住哪里? “你,真的卖了王府啊?”云瓷宁轻轻扯了扯凤珏的衣角,小声问道,“原来王府也可以卖的哦。”她是笨了点,但也不至于被小黄鸡当成傻子耍,卖王府,鬼才信咧。 凤珏一惊,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老实地说出了实情:“想你了,所以顺路来瞧一瞧。” “我们两家隔了两条街,怎么顺路?”这顺路顺的也太强行了吧? “马上就一家啦,分那么清楚做什么?”凤珏瞧着云瓷宁取下了身上的敝膝又转头去洗脸,偷偷地溜到门口去瞧杏儿手中端的到底是什么,只可惜杏儿速度太快,身影一闪便下了楼。 洗完脸的云瓷宁恶作剧般的将水珠弹在凤珏的脸上,两人嬉闹半晌,凤珏这才严肃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什么事?”云瓷宁倒了两杯茶,推给了凤珏一杯,缓缓坐下,听他细细说来。 “七日之后是我的生辰。”凤珏呷了一口茶。 “我记着呢。”云瓷宁叭了叭嘴,她费尽心思学和面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小黄鸡的生日在准备,就算自己有时候会忘了一些事情,但这般重要的事情,她肯定是提醒再提醒的。 凤珏挪了挪身子,附在云瓷宁耳旁小声道:“我想请你演一出戏。” “演戏?”云瓷宁挑眉,“好啊,演戏我最擅长了,怎么演?” * 周福少有的睡了个好觉,一大清早便拿着昨晚凤珏盖了章子的账本去账房支银子,推开账房的门,才瞧见在这里办事的人不知何时换了一个。周福也没太注意,反正账房原本就不是凤允那边的,换了也没什么。 直接将账本摆在了他的面前,周福道:“这是殿下生辰要用的所有银两以及具体开支,殿下已经批了,现在我来这里支些银子。” 正打着算盘的账房抬头,周福这才注意到,新来的账房十分年轻,那人笑了笑道:“周管家好,我是新来的账房,叫我修齐就好。” 周福挑了挑眉,并未打算和他套近乎,客气一句:“这般年轻的账房我是第一次见着,去支银子吧。” 修齐翻开账本敲了半天,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了?账本有什么问题吗?”周福生怕修齐久混商场,看出他故意提高东西的价格,不禁问了一句。 “哦,没有。”修齐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只是第一次瞧见这么大的排场,我这就去,这就去准备。” 周福心中冷哼一声,还当他是个老手,原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见账房同意了,便转头离开,剩下的事情,下人只要按照账本上所写的办就好了,不必他去操心。 办完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周福走起路来都觉脚下生风,拐至回廊之时,一把利箭忽而朝着自己射来,瞪大了双眼的周福吓得半死,浑身抖动地将后背贴在柱子上,侧眼一瞧,方才那把箭,此刻正不偏不倚地插在自己的脸旁,再近一点,自己这双眼怕就废了。 爽朗的笑声自院中传来,周福定了定心神,轻呼一口气,一手不住地拍着自己的胸口,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人此刻手中正提着弓朝这边快步走来,另一只手中还抓着一只正扑腾着的白鸽,修能笑嘻嘻地挡在周福面前,“阁下便是府中的管家吧?” 周福一眼便瞥见了自己的信鸽,惊的心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是……是。” “我是新来的侍卫统领,修能,我弟弟叫修齐,想必你方才是见过了的吧?” 245.一字千金,没钱娶亲 周福嘴角勉强扯起一抹笑,侧过脸去暗暗擦了一把汗,道:“见过了。”心中却是百味杂陈,七王府的侍卫统领乃是皇上亲自安排来的,如今神不知鬼不觉换了个人,定然是凤珏征求过了皇上的同意。 思及此,周福不禁越发慌了。 修能将胳膊一伸,手中的白鸽扑腾着翅膀朝着周福靠近,吓得他往后一个趔趄差些摔倒,修能却是面带笑意,十分友好地对周福说:“我来府中时间不长,还要靠周管家你照拂,昨晚在王府附近瞧见了一只鸽子,便顺道打了下来,送给周管家也算是个小小的礼品。”修能笑的一脸憨厚,将鸽子塞到周福的怀中后便转身离开了。 周福大呼几口气,连自己出来要做什么都忘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哐当”一摔,迅速举起怀中的鸽子左右查看,是他放走的那只信鸽不错,脚上的信…… 呼了口气,还好,信还在。说不定真的只是个巧合,要是那个修能把信给了凤珏,事情可就全完了。 看来传信这个方法还是太危险了些。 周福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不知觉便过了半日,期间账房的修齐过来找过他一回,说让他瞧瞧准备的东西如何了,敲门时把周福吓了一大跳,以为又是方才那个修能。 随着修齐一同去了小金库,一条条金块整整齐齐地摆在木箱子中,“这是两万两,周管家清点一下?” 闪着金光的尽快将周福的双眼照亮,周福摆了摆手,“不必了,东西就按账单上的去置办,务必要给殿下一个‘惊喜’!”周福特地加重了“惊喜”二字的读音,一撩衣袍,跨出了房门。 接下来,就要看四殿下那边的了。 * 七日之后,七王府张灯结彩,大摆宴席,丝竹管乐之声不绝入耳,美人舞娘之姿赏心悦目,所有家具焕然一新…… 周福伸了个懒腰,环视四周,等等,这和他交代的不一样啊! 说好的换新家具呢?说好的大摆宴席呢?说好的多买几个灯笼,多请几个戏班子呢? 看看眼前七王府的景象,同他方才所想的完!全!不!同!门外还挂着春节时挂上的灯笼,被雪打湿了的灯笼有些掉色,在萧瑟的梧桐树下显得格外可怜,周福交代修齐要“大摆宴席”,院子中央果真只放了一张大桌子,周福一个气血上涌,差些晕过去。 “账房!账房呢!”周福气的大喊,一路朝着账房那边奔去,还拿着笔怀中抱着账本的修齐急急赶了过来,“周管家,怎么了?” “怎,么,了?”周福一字一顿,“啪”的给了修齐脑袋一巴掌,“你还问我怎么了,两万两让你去置办生辰宴,你就置办成这样?” 这都选的什么破布条,上头还沾着灰,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凤珏有多穷吗? 修齐吸了吸鼻子,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样,小声道:“王府根本就开不出两万两啊,周管家。” “怎么可能?昨天那箱子里的金条……”周福大惊,认定修齐是不想支银子,“这笔钱殿下亲自盖了章的,你必须按照我所说的做!” “金条啊……那是假的,里头灌着铅块呢。”修齐凑近了周福,悄声道:“实话告诉你,周管家,七王府现在穷的呀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忘了,前几日你来账房开了五十万两银子,殿下要捐给应试的举子用,我大略算了算,能周转的银子不过万两,昨日那金条……我是为了不丢殿下的面子,才拿出来充场面的。” “呸!”周福啐了一口,“你!”一根手指指向修齐的鼻子,想骂他却又不知怎么骂他,“你怎么不早说!” “我这也是为了殿下好呀,您瞧瞧,那位王爷过生辰像我们殿下这么寒酸的。”修齐继续笑眯眯地好言相劝。 周福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脑袋冷静下来,“万两也行,用那剩下的一万两去准备吧。”管他一万两还是两万两,只要能办的奢华让太子生气就好了。 修齐连连摇头,皱眉道:“哎呀,周管家你不能拆了东墙补西墙啊,明年殿下还要和云姑娘成亲呢,你总得给殿下留个老婆本呀。” “你……我!”周福气的原地转了转,他得尽快去通知四殿下才是,转身快速奔向门口,一声大喊将正在飞奔的周福镇住,长枪直指周福咽喉,低着头的修能一个侧转,红缨如同梨花般飞舞,横扫起地上的积雪,点点雪花飘摇又落在周福的肩上。 “这么巧啊,周管家。”修能将长枪杵在地上,“锵”的一声,周福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不由得暗自吞了吞口水,“周管家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去哪儿?今日可是殿下的生辰,得劳烦您多操心呀。” “呃……”周福尴尬地扯起笑容,“有些东西没有置办到位,我得出去亲自瞧瞧。” “哦——”修能一副了然的模样,继续擦拭着他的长枪,寒光点点,亦如他那双紧盯着周福的鹰眼,“那东西一定很多吧,要我帮忙吗?” “不不不!”周福连连摆手,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不必了。” “这是怎么了?”两人正谈话期间,凤珏却推开了房门,瞧见面带急色的周福,好似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随口问了一句。周福见凤珏醒了,登时有了底气,忙奔过去,指了指院子半空挂着的破布,又指了指院内摆着的掉了漆的大桌子,道:“殿下,您瞧瞧,奴婢吩咐账房按照列出的单子去准备,他却准备成了这般模样。” 凤珏双目一瞪,佯装十分生气道:“竟有这等事!” “奴婢以为,非要严惩账房不可!”周福一派义愤填膺地模样,凤珏也跟着骂道:“修能,看你那个弟弟办的好事,把本王的生辰宴搞成这样,实在是太丢本王的脸了!去,把他给我提来!” 不消一会儿,抱着本子的修齐便忍着笑被修能“提”来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脸颊上的酒窝越发深了,凤珏暗暗瞪了他一眼,让他忍着。又怒道:“怎么搞的!” “回殿下,没钱了。”修齐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而不是憋着笑意,“府中还能周转一万两银子,属下觉得,这一万两银子应该用来准备聘礼。” 246.兄弟情义,一出好戏 凤珏像个耳根子特别软,没有谋略的蠢货一般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为了娶亲,本王只好委屈一下,生辰宴就将就着过吧。” “可是……殿下!”周福还想说什么,凤珏却已转身欲走,方行了两步路,忽而又转过身来,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那戏班子……” 周福双眸一亮,他差点忘了戏班子!他还特地点了一出好戏,想要让太子殿下好生瞧瞧呢,连忙快步跟上了凤珏,哈着腰道:“奴婢知道,这生辰宴就算再从简,也得请一个戏班子过来热闹热闹,奴婢这就去。” “哎!等等。”凤珏一把揪住了周福的衣领,“谁让你去请戏班子了?本王的意思是,既然已经没钱了,戏班子也不必了。时辰快到了,你且去门口招待客人吧,本王进屋换套衣裳去。” “殿下,属下同周管家一起去!”修能依旧一脸笑意,手中的长枪比划了半天,不一会儿传来了凤珏的回应:“也好,辛苦你了。” 就这样,周福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被修能推着站在七王府门口等待着客人的来临,偏偏修能还在一旁一直盯着他,连想找个空当溜走都不能。 * 东宫正忙得不可开交,自打宫中添了个小世子,那孩子不分日夜啼哭,搅得下人们很晚也睡不了一个好觉,早上又早早起来伺候这位小祖宗,不过几日的功夫,人人脸上都是一脸疲乏。 说话的功夫,小祖宗又哭了起来,太子妃修养了一段时间,身子恢复了,现在可以下床走动,太子却一直说坐月子若是不好好注意的话,以后会落下毛病,非让她呆在床榻上。 听到自己的孩子又哭了起来,黄氏忙起身走出了房间,“奶娘,让我来抱吧。” 奶娘瞧见太子妃亲自出来了,忙道:“娘娘怎么起来了,外头凉,当心着了风寒。” “没事。”黄氏笑了笑,接过孩子,轻轻晃动臂弯,闻到自己母亲身上的奶香,小世子叭了叭嘴,粉嫩的拳头自襁褓之中伸出来,虽闭着眼睛,却一个转身朝着母亲怀中蹭去。 黄氏又走进内室,在榻上坐了会儿,问道:“太子呢?” “回娘娘,今日一早四殿下来了,这伙儿太子正同四殿下谈话呢。”奶娘如实答了,转头吩咐众人去准备早膳。太子妃方生产完不久,早膳也要精心准备,尽量吃些清淡的。 手中的拨浪鼓响起,原本哭闹着的小世子咿咿呀呀叫了几声,咧嘴一笑,银涎顺着嘴边流了出来,黄氏笑着替他擦净,听到奶娘这般回答,却深深皱起了眉头,凤允从未和太子深交过,突然造访东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还未等黄氏想明白,殿外便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谈完事情的太子脚步似是有些沉重,黄氏起身将怀中的世子交给了奶娘,迎了上去,问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可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 凤阳逗弄了半晌奶娘怀中的小世子,眉头才舒展了一些,坐在殿内的椅子上,又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自袖中掏出了一张请帖。 朱红的封面上书有“太子殿下亲启”几个大字,里头不过寥寥数言:“弟今日生辰,万望皇兄赏光。” 黄氏眨了眨眼,将请帖合上,“四殿下带来的?” 凤阳摇了摇头,“七日前便收到了,只是一直搁在别处,这几日差些忘了,方才老四来提了一句,才又想起来。” 关于元皇后的事情,太子妃多少知道一些,虽然前些日子两人在除夕宴上互有扶持,但这么多年的隔阂也不是一瞬间就能打破的,沉吟许久,太子转头握住了太子妃的手,问道:“阿苜,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去?” 黄氏并未直接回答,反倒问:“四殿下同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凤阳恍了神,“哦,也是为了老七的生辰,说我们应当聚一聚。” “只是如此?”黄氏不相信,以凤允的性格,不会旁敲侧击说些别的,太子太容易被别人一两句话左右,她颇不放心,继续试探着问:“太子殿下若是不说清楚,妾身也无法替太子殿下考量。” 太子深吸一口气,“还说了这场生辰宴过的十分奢华,教我亲自去瞧瞧,场面如何之大。”从前凤珏母妃在时,凤珏的生辰一直过的低调的不能再低调,恨不得如同平常人一般,一碗长寿面便打发了。 今年说来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若真如同凤允所说大摆宴席,是否太奇怪了些。 黄氏勾了勾嘴角,“四殿下说的不错,殿下是应当去同兄弟们聚一聚。再怎么说……炎炎夏日,贤妃娘娘在几位殿下上学之时,也多有照拂。” 贤妃,是凤珏母妃未曾降位分之前的封号。 凤阳摩挲着手中的茶杯,一句话也未曾说。喉结动了动,说实话,众位妃子中他的确不讨厌贤妃,所有人都是带着一副巴结的样子接近自己,唯有贤妃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 但这仅仅限于母后去世之前。 说白了,凤阳心中对“凤珏克死元皇后”这个说法还是有一点介意。 “阿苜的意思是,我应当去?”太子心中矛盾,想去却又迈不出步子,不去……又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殿下想听阿苜从哪个方面分析?”黄氏看了一眼躺在摇篮中的小世子,两人都静静地趴在摇篮旁,手中握着玩具,太子转头:“哦?阿苜还能从几个方面分析?” “妾身一介女流,不敢妄谈政事。但妾与殿下结发夫妻,说出来有哪里不对的地方,也不怕殿下笑话。说实话,四殿下最想要的结果便是太子殿下去这生辰宴。”黄氏缓缓道。 一听太子妃这般说,太子的眉头深深皱起,他讨厌继皇后,更讨厌她的孩子,“那我就偏不去。” 黄氏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不仅要去,还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去。”话音落,小世子像是听懂了黄氏的话一般,跟着“咯咯”笑了起来,藕节般的腿和胳膊在空中晃来晃去。 247.生日礼物,送黄金屋 凤阳沉吟半晌,好似忽而想明白了什么,赞同地点了点头。黄氏继续道:“陛下十分宠爱七殿下,因此四殿下暗中总与他不对盘,七殿下观之两耳不闻朝堂事,可细看却是个大智若愚之人,定然明白四殿下对他的敌意。” 黄氏转身,用手指沾上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个三角形,“殿下、四殿下、七殿下三人犹如三个角一般,如今互相制衡,十分稳定,可如若这其中的两个角忽而打了起来……”说着,两手一撇,方才还稳定的水渍很快聚往一处,“殿下现在明白四殿下是和用意了吧?” 他想让太子和凤珏斗起来,自己坐收渔翁之利。两个敌人同时出现的确麻烦,可巧的是,这两个敌人之间曾经也存在过敌意,与其费尽心思抓耳挠腮思考对付两个人的办法,倒不如让他们自己先打起来,等伤了元气,自己再趁虚而入。 更巧的是,这三个人之间,每两个角都可以合作,打败第三角。 凤允可以同凤珏合作,理由是太子儿时帮着宫人一起传播过“凤珏克死元皇后”的谣言;也可以和太子合作,理由是太子信那个谣言。 反之,摆在太子面前可以合作的,也有两人。 凤阳瞧着已经混成一团的水渍,“四王和七王,阿苜觉得谁更值得合作?”问出这句话时,凤阳心中早已有了偏向,可他还是想听听太子妃的意见,或者说,他相信,太子妃的想法和自己是相同的。 黄氏并未直接回答,反倒是将问题又推给了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两人不语,同时在茶盏之中沾了些水,两笔下去,看了看对方写下的答案,相视一笑。 微风吹过,再看,桌上的两个七字已然变成了一团水渍。 回头看了一眼摇篮,小世子睡得正香甜,凤阳明白了,元儿能安全降生,多亏了凤珏和云瓷宁帮忙,回想起那日,凤阳还觉得有些后怕,要不是云瓷宁,他还真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 思量的功夫,外头便传来宫人的声音:“太子殿下,礼品已经预备好了,请太子殿下启程。” 黄氏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襟,“殿下,一个人如何,不仅要用眼去瞧,还要用心去瞧。今日是七殿下的生辰,理当大办的,殿下今日所言,要三思才是,这是妾所说第二方面。” 凤阳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明白,我会三思的。阿苜你好生歇息。”太子妃说的对,今日本来就是人家的生辰,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虽然自己敬重自己的母后,可斯人已逝,再将此事怪罪在其他人的身上,便太不大度了。 恨只恨,老天不公,早早将他的母后带走。 * 七王府门前,前来道喜的人并不太多,由于不是什么加冠、而立的大日子,凤珏也没请多少人,说实话,他的生辰,只想和他的小白瓷一块儿过。 几个收到请帖的皇子、王爷陆续来此,也有推脱说没时间的,让自家的管家带了份礼品略表心意。 一直在太学院学习的十七皇子竟穿着一身金黄的长袍跑了过来,尽管今日是来参加生辰宴的,手中却仍不忘捧着一卷书念念叨叨。 凤珏笑道:“你怎么跟个书呆子一样。” “昀给七皇兄带来了礼物。”十七皇子总算舍得把埋在书里的头给抬起来了,凤珏负手,站在原地看了看,而后又跑到他的仆人面前去瞧他究竟给自己带的是什么礼物,只见两个仆人满头大汗地挑着一个十分沉重的大箱子缓缓朝这边走来。 凤珏心中一喜,“那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黄金屋。”十七皇子摇头晃脑,让仆人们放下的时候小心些,当心摔坏了。 “黄……黄金屋?”凤珏抽了抽嘴角,连连摆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能收……” 拒绝之后凤珏又想,不对呀,小十七如今还在宫中住着,哪里来的那么多金子去铸黄金屋?一股不好的预感突然升起,只见十七皇子笑道:“想不到七皇兄也是爱书之人,虽然这些书昀的确很喜欢,但今日是七皇兄的生辰,昀只好忍痛割爱,方才瞧七皇兄这么喜爱这些书,昀也就十分放心了。” 你放心个毛啊?凤珏抹了一把额上的汗,两个仆人将箱子缓缓打开,里头装着厚厚的几十册书,每一册都有一块儿惊堂木那么厚,站在一旁的十七皇子滔滔不绝开始介绍:“七皇兄,昀送的是《前朝十五史》,囊括十五朝大事记,俗话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把这些书读完了……哎?七皇兄,你让我说完呀!” 凤珏伸出双手直接将他推进了自己的府中,念叨着:“好了,我知道了,十七皇弟送的礼物我十分喜欢,你先进去稍作歇息。” 耳边像苍蝇一般的嗡嗡声终于不见了,凤珏松了口气,却见那孩子举着书卷在院子里开始闲庭信步起来,摸摸染了灰的桌子,又瞧瞧缺了条腿儿的椅子,吟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拉屁倒吧你。”屋子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个十七皇子怎么跟着了魔一样,整天念念叨叨的。 “哎?”趁着凤珏在门外头站着的空当,凤昀循着声音循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在王府之中大放厥词?” 走了许久,凤昀终于在庖厨前停了下来,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杏儿,帮我看看蒸好了没有?”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说话那么大声,打乱了自己的计时,要是把东西蒸坏了就完了。 一股香甜味道自庖厨传来,又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姑娘,这次蒸的好像看起来不错哎!你尝尝。” “尝你个头,这是给小黄鸡准备的。”云瓷宁“啪”的一下将锅盖盖上,自袖中抽出帕子抹了一把汗,叉腰大笑道:“哈哈哈,成了,我就知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点小事儿,难不倒我云瓷宁!” 248.待客之礼,不包括你 香甜的味道自庖厨之中一阵又一阵地传出,不知是哪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咕咕”声,十七皇子舔了舔嘴唇,摸摸自己的肚子,说实话,自己清早过来,还没吃饭呢,好想看看庖厨里面到底在做什么菜。 伸出的一脚眼见着便要踏进庖厨的门槛,十七皇子忽而甩了甩脑袋,“不行,太傅曾经教导过,‘君子远庖厨’。”后退几步,十七皇子拔腿便跑,里头的杏儿趴在门框上左右张望了半天。 “杏儿,是谁呀?”云瓷宁拍了拍双手,看了一眼篦子上头自己的杰作,热气腾腾的烟在她的手还未碰上时便将云瓷宁的双手包裹,烫的她又缩了回去。 杏儿摇了摇头,转身回来道:“没见着人影呀。” “算了,不疑神疑鬼了,等一会儿凉了把它弄上来吧,记住,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弄坏一丁点儿……”云瓷宁伸出手指比了比,“下个月的月例就没了。” “好嘞,姑娘你就放心吧。”杏儿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篦子上的东西,眉头皱了皱,“姑娘,杏儿说句实话,姑娘别生气。” “不许说我蒸的不好看。”云瓷宁一句话堵住了杏儿的嘴巴,转身去准备其他东西了。 “可是这馒头也太大了吧……”杏儿撇了撇嘴,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姑娘了,过生辰不是应当做长寿面吗,为什么要蒸个大馒头? * 十七皇子一面念着“君子远庖厨”一面后退,差些一脚踩空往后栽了个跟头,好在踩在草丛之中,没有崴着脚。回头瞧了一眼还算清净的院落,又瞧见那张破旧的圆桌和缺了腿儿的椅子,赞叹道:“七皇兄当真是节俭啊。” 站在门口迎接客人的周福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修能,那家伙却是一脸喜气地招待客人进门,“多谢赏光,您请。” 不多时,周福心心念念的凤允总算是到了,今日不上朝,凤允也没有穿蟒袍,一袭玄色直裾显得十分利落,自马车上下来,周福这才发现他打的马车旁还有一辆马车。 宫人掀了帘子,里头身着杏黄常服的太子殿下弯着腰起身,两人并未下了马车便急着进七王府,下了车的凤阳一手负于身后,抬眼环顾四周。凤允一眼便瞧见了门口站着的周福,勾了勾嘴角,对身旁的凤阳道:“太子殿下是第一次来七弟府上吧,看上去装饰与规格不错呢。” 凤阳回想起自己出门前太子妃说的一番话,只是略点了点头,算是同意凤允的说法,抬脚向着府门走去。 凤允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跟了上去。 周福瞧见朝这边走的凤允,连忙眨眼,凤允以为他是在同自己说事情已经办妥当了,便回了他个笑,修能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表情不变,脸上堆满了笑,看上去十分狗腿道:“参见太子殿下、四殿下,快请进,请进。” 凤允笑着看了一眼凤阳,“太子殿下,请——,七王府自外头瞧便这般光鲜,我想里头一定不会差吧?” 周福慌了神,连连摆手,一双手却又不敢放的太高,修能一个眼神扫过来,还在摆手的周福立马垂了头,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凤允正想象着太子盛怒的模样,笑眯眯地跨进了七王府,眼前一派萧瑟景象惹得凤允不禁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这是七王府? “咳咳……”一股家具发霉的气味迎面扑来,凤允和凤阳二人都忍不住咳出声来,一个娃娃脸自称账房的人跑了过来,拼命拉着凤允道:“四殿下,太子殿下,你们坐,你们坐呀,我去给你们泡茶。嘿嘿,王府银两近日不太够用,便裁了些下人,属下来招呼二位。” 凤允尴尬地瞧了一眼积了灰的凳子,又看见站在桌子对面看书的十七皇子,忽而计上心头,道:“本王初来乍到,四处瞧瞧,小十七,你坐,你坐。” 读书的十七皇子忽然被点名,抬起头来道:“谢谢四皇兄,昀喜欢站着读书。” “哎呀,都是一家兄弟,四殿下客气什么呀,来来来,坐。”凤阳憋着笑看修齐一直缠着凤允不放,两手直接搭在他的肩上把凤允按在了座位上,“太子殿下也坐,属下去倒茶。” “七王府的下人,都是这般……热情好客啊。”凤阳围着破桌子转了一圈儿,手指在上头一滑,一层灰都能把蚂蚁埋了。凤允这次好像吃了瘪,而且,还栽大了。不知为何,凤阳心中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欢喜。 修齐还未走出两步,便听“哗啦”一声,凤允坐着的椅子直接散了架,把上头的凤允摔了个四脚朝天,凤阳憋着笑快步走了过去将他拉起来,“四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凳子它……”这能叫凳子吗?再加个粪桶就是茅坑了好吗?凤允气的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周福这个人是怎么搞的!让他大肆操办,这就叫大肆操办?坏椅子破桌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是丐帮大会怎的? 远处传来凤珏的声音,手中正提着茶壶朝这边走来,“太子殿下,四皇兄,你们可来了,就等着二位呢!”凤珏“咚”的将茶壶放在桌上,替凤允和凤阳倒了两杯茶,趁着凤允不注意时,不知在另一个茶杯里撒了什么,最后将没撒东西的那一杯推给了凤允。 凤允嫌弃地看了一眼茶,虽然这茶看起来颜色不怎么纯正,但方才那么一闹,尽管是在正月里,却早已满头大汗,瞥了瞥那茶壶,道:“这就是七弟你平日喝茶用的茶壶?” 凤珏十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瞒四皇兄说,以前不用这个,这不是要替会试筹钱嘛,把我最心爱的竹纹茶壶都卖了,这才凑够了五十万,如今,只有这个了。” 白色的茶壶上没有一点点装饰,甚至还缺了个角。 凤允轻笑一声,“你这是在我和太子殿下面前哭穷呢?” 凤珏忙作揖道:“不敢不敢,四皇兄和太子殿下能赏光来参加珏的生辰宴便已经很好了,珏怎么可能还存别的心思,在二位面前哭穷呢?” 小抿一口茶,凤允“噗”的一口把方才喝的茶全部喷了出来,两条眉毛皱成了八字,连连呸了好几下,嘴里却仍旧留有那茶的苦涩味道,一路蔓延至咽喉,怕是他晚上回家吃饭都吃不下去了。“这茶……” 249.灭火带头,赏个馒头 “这茶清幽香甜,七弟为了筹集会试所需银两,把自己心爱的茶壶卖了,现下为了招待我们还专门拿来了这样的好茶,当真是有心呀。”凤阳也抿了一口茶,入口却不同于凤允那杯的苦涩,一股清香留于齿间,此时凤阳算是明白凤珏方才撒的那些东西的用处了。 说罢,又饮一口,连连赞叹:“好茶,好茶。” 凤允像是怀疑人生一般又抿了一口,苦的五官挤到了一处,偷偷瞥了一眼凤阳的表情,确实不像是装的啊?怎么这茶他就觉得这么难喝呢?即便是口中再渴,凤允此时也不想再饮第三口了。 眼见着用午膳的时辰便要到了,方才围着他们转的修齐也不知何时没了影子,客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十几个人围着一个破桌子也没位置坐,十分尴尬。 有关系好的两两聚在一块儿站在树下谈天儿,想带太子殿下来看笑话的凤允此时只能一个人闷闷地坐……哦不对,是站着,方才仅剩的一个椅子已经被他坐得散了架,四处望了望,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上菜啊? 看来,凤珏是真打算在院子里摆一桌酒席了。 还没来得及皱眉,庖厨忽然一前一后跑出两个人来,咋咋呼呼地叫着,紧跟着后头两人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细看衣角还是黑的,紧随其后跑了出来。 “走水了,不好了走水了!”不知从何处摸了一脸黑灰的云瓷宁拽着杏儿跑了出来,接连咳嗽了几声,登时间院子里人仰马翻,听闻庖厨走水了,还在谈话的客人们纷纷躲得远远儿的。 最后从庖厨跑出来的修齐抹了一把汗,大叫道:“殿下!庖厨要炸了!” “啊?”客人们对视一眼,三十六计,走为上!还参加什么生辰宴啊,保命要紧,赶紧跑啊! 原本想着巴结一下凤珏的官员们纷纷作揖告辞:“下官忽然想起家中还有小儿要照顾,先行一步。” “下官想到今日府上还有件事情要处理,便不在七殿下这里多停留了,告辞。” “七殿下,告辞!” …… 凤珏心中冷笑着看着一群趋炎附势之人,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再看,院中剩下的不过寥寥几人,凤允、凤阳、凤昀。 凤阳毕竟是太子,经历过大场面,见七王府一片混乱,朗声喊道:“喊什么喊!去井中打水灭火!” 一股股浓烟自庖厨之中飘来,呛得人咳嗽不停,刚跑出来的修齐拉着修能一块儿去了庖厨,修能问道:“云姑娘当真做饭将庖厨给烧了?” “嗨,怎么可能。”修齐朝他挤了挤眼,站在庖厨门外,虽然烟火浓的人睁不开眼,但屏气冲进去却发现,一个小火炉正放在庖厨门前,里头燃的是最差的碳,因此冒出的烟又浓又黑,像是着了火一般。 而庖厨里头,除了被熏的有些难闻以外,其他地方都还好好的。 修齐自缸里舀了一瓢水浇在火炉上,“好了,灭完火了。” “就这样?”修能抽了抽嘴角,主子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不止这样。”却见修齐坏笑着拾了块冷掉的碳出来,两手在上头搓了搓,一双黑黝黝的手直接抱住修能的脸蹂躏起来,一边揉一边大笑,“哥,你脸黑的和碳一样!” “偷袭不是君子所为!”修能一把夺过修齐手中烧过的碳,学着他方才的样子胡乱抹了一把,不一会儿嬉闹的两个大爷们儿满脸黑灰的前后脚自庖厨走了出来,修能手中还提着个盆子。 “阿嚏——”修能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道:“回殿下,庖厨的火已经灭了,几位殿下要不要去瞧瞧?” 凤允嫌弃地捂住了鼻子,上下看了一眼两个比叫花子还脏的人,翻了个白眼,谁愿意去庖厨看啊?估计都烧塌了吧? 一旁的云瓷宁却急急跑到修能和修齐身前问道:“我的东西呢?不会也烧坏了吧?”云瓷宁说这话时,鼻尖的灰还未来得及擦干净,看上去十分滑稽。 修齐挠了挠头,憨笑一声:“保住了,还好保住了。”凤珏见云瓷宁松了口气,心中的笑意差些摆到脸上去,让小白瓷演戏,还真演的乐在其中了,既然她这般投入,自己又怎么能落后呢? 凤珏连忙一脸歉意地走到凤允和凤阳的面前,作了个揖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请两位兄长前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看来今日午膳,只能吃这个凑合凑合了。” 凤阳连连摆手,“无妨,只是云姑娘还未过门,七弟你便让人家下厨,有些不懂得体贴人呐。”凤阳笑着拍了拍凤珏的肩膀,两人的关系好的如同亲兄弟一般,云瓷宁咧嘴笑了笑,“今天是他生辰我才下厨,搁到别的时间,求我我都不去,哼。” 凤允轻咳一声,现在想走,也不能走了,毕竟人家都把“午膳”给端来了,要是抬脚便走,别人会觉得凤允是嫌弃凤珏没府上鄙陋,指不定被其他别有用心的人传成什么样子。深吸一口气,凤允勉强扯起一抹笑,“那便尝尝云姑娘的手艺吧。” 几双眼睛齐齐盯着修齐手中端着的盖着锅盖的菜,连凤珏本人也十分好奇,小白瓷说今天要给自己一个惊喜,来了便要用府上的庖厨,不知道是给自己下厨做了什么。 凤阳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今日是七弟生辰,还要由七弟亲自打开才是。” 凤珏搓了搓手,“那我就不客气了。”让修齐将东西放在桌上,凤珏缓缓伸出手,两指扣上提手,一旁的修能和修齐同时吞了吞口水,“唰”的一下,盖在上头的盖子被凤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几双眼睛定睛一瞧,里头装的,正是一个——大!馒!头! 凤珏抽了抽嘴角,当场石化。 凤阳抽了抽鼻子,太可怜了,七皇弟过生辰就只有个馒头吃,实在是太可怜了…… 凤允眨了眨眼,心道:这馒头怎么看起来跟个坟似的。 就在空气凝结的空当,云瓷宁忽而跑到凤珏身旁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惊喜……”何止惊喜呀,惊的他魂儿都要出来了。 250.十分骄傲,七彩蛋糕 “嘿嘿,我就知道你想不到!”云瓷宁憨笑一声,一副骄傲过头的样子,招呼着还留在院中的人:“开吃呀,我告诉你们,这可不是普通的——” “小白瓷。”凤珏把云瓷宁拉到了一边,悄声道:“我生辰,你为什么要蒸个馒头?” “谁说这是馒头了。”云瓷宁负手于身后,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这个是,蛋糕!” “蛋……蛋糕?”凤珏上上下下瞧了盘子里的物体一眼,虽然比平日里吃的馒头大了不少,可它再怎么瞧也就是个馒头啊?再者,蛋糕又是什么东西? 云瓷宁附身过来,悄悄对凤珏道:“我们家乡有种叫蛋糕的东西,可好吃了,每逢生辰也都会吃蛋糕,只可惜……我翻了很多书都没有找到做蛋糕的方法,只好自创了。” 凤珏抽了抽嘴角,看了一眼大馒头,又看了一眼云瓷宁,话说,小白瓷的家乡不就是云扬吗?他怎么不知道云扬还有“蛋糕”这种东西?原本他以为小白瓷只是思想有点奇怪,没想到吃的东西也奇奇怪怪的。 “那……这,怎么吃?”这么大一个馒头,抱着啃吗? 云瓷宁转头看了一眼修能和修齐,“有刀吗?” 修齐眨了眨眼,“有是有,只不过……” “快去快去,大家都等急了要饿死了,去庖厨拿刀吧。”云瓷宁没等修齐说完话,便两只手推着他往庖厨走,修齐还想回头说些什么,却正巧对上了凤珏的眼神,只好闭了嘴去厨房拿刀。 凤允满脸黑线地听着云瓷宁的一席话,谁等急了要饿死了,光看这个馒头外表他就一点食欲都没有好吗?等明天传出一个大新闻——四殿下在七殿下吃馒头没有喝茶噎死了就尴尬了。 不消一会儿,修齐便自庖厨奔了出来,手中还举着一把菜刀,吓得众人皆是一惊,凤珏让他把刀放下,“你怎么拿把菜刀出来了?”青天白日的,举着把菜刀在院子里乱跑挺吓人的。 修齐欲哭无泪,“主子,庖厨里没别的刀了。”莫非他还能拿把杀猪刀来? 太子殿下听闻,几欲落泪,七弟都穷成什么样了,连庖厨里的刀都卖掉了,可怜,太可怜了。等他回去了,一定要奏明父皇,好好给七弟准备一份生辰礼物。 悄悄附耳对自己带来的小太监说了几句话,小太监得了令立即退出去,对外头等待着的车夫和宫人道:“太子殿下有吩咐,先前送与七殿下的礼品,再多加一对玉如意。” 还在思考要怎么吃这个大馒头的凤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太子殿下的小动作,其实他真的没穷到卖刀,实在是庖厨里放的都是做菜用的刀和杀猪用的剔骨刀,小匕首和水果刀之类的都放在别处。 一手拿着刀预备去分食这个馒头时,云瓷宁却急急阻挡了凤珏的动作,“我来!这个蛋糕只有我知道怎么切。”云瓷宁说的一脸神秘,接过凤珏手中的菜刀在馒头上比划了半天,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朝杏儿招了招手,问道:“杏儿,这个应该从哪儿切来着?” 杏儿擦了擦额上的汗,指着馒头的一个方向道:“从这儿,奴婢蒸之前在这里捏了个小面团。” 细看蒸好的馒头上果真有个豆大的面团,凤珏不禁好奇起来,为什么切馒头还规定了非得从哪里切? 一刀下去,云瓷宁手中的菜刀还算锋利,没有生锈,红色的馅儿立即暴露在外头,离得近的凤珏被呛得不禁咳嗽一声,捏着鼻子道:“这是什么馅儿?” “七彩馅儿。”云瓷宁又切下一刀,第一块馒头便被分了出来,朱红色的馅儿配上柔软白嫩的皮,说实话,还真有几分食欲。 才开始有些嫌弃的凤允不禁转头看了那个“其貌不扬”的大馒头一眼。 第二块,橙色的馅儿,第三块,黄色……一整个馒头很快便被云瓷宁分成了七分,馒头谁都吃过,可这赤橙黄绿青蓝紫其中颜色的馅儿,还是头一次见。 “哇。”十七皇子不禁凑近闻了闻,原来这就是他方才在庖厨闻到的味儿,期待道:“七皇兄,昀可以吃一块吗?” 凤珏抽了抽嘴角,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十七皇子,十七弟呀,你确定要吃吗?不怕被毒死? 云瓷宁却是一脸兴奋地连连点头,“当然可以,生辰嘛,就是大家一起吃蛋糕才高兴呀,一共七块,原本担心不够吃,现在看来还吃不完呢……大家挑个颜色?” 凤允、凤珏、凤阳对视一眼,为什么他们心中总有种云瓷宁在生死关头让他们挑活路的感觉呢? 凤允一闭眼,不管了,先下手为强,那个红色馅儿的看上去不错,开口道:“那我便选红色的吧。” “好嘞。”云瓷宁脸上笑意不明,立马找了个小碟子将红色馅儿的一块儿馒头给了凤允,“橙色给你,小黄鸡。” “那我便要黄色的吧。”太子看他们都选了,自己也挑了个颜色,最后十七皇子分了蓝色,杏儿分了紫色,绿色给了周福,修能和修齐两人拿了最大的一块儿青色,两个人吃一块,就算受到云瓷宁“黑暗料理”的摧残,也能减半,两人跑到墙角偷着乐去了。 看着云瓷宁笑眯眯的表情,凤珏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吞了吞口水,道:“小白瓷,你辛苦了,我把这块儿留给你吃。” 云瓷宁一记眼刀扫过来,爪子往她这边伸的凤珏立马老老实实地缩手回去,像个小鸡仔一样低头,不语。 “这就对啦,虽然这是我第一次下厨,但是味道肯定很好。杏儿,你说是不是呀?”云瓷宁又威胁地看了一眼杏儿,捧着馒头的杏儿忙不迭点头,“是是是,奴婢相信姑娘的手艺。” 一口咬下去,在口中咀嚼半晌,杏儿的眼眸忽而亮了起来,又咬一大口,称赞道:“好好吃,是紫薯馅儿的。” 剩下的人纷纷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馒头,十七皇子也咬了一口自己的,尝了半天也分辨不出来自己吃的是什么馅儿,虚心请教道:“入口有些酸,嚼完后却又甜了起来,云姐姐,这是什么呀?” “桑葚。”云瓷宁答道。 “原来这就是《诗经》中所说‘吁嗟鸠兮,无食桑葚’的桑葚啊,好吃。”凤珏戳了戳十七皇子的额头,试图引开云瓷宁的注意,笑道:“小十七吃个馒头还能引经据典来。” 不过这番插科打诨并未达到目的,云瓷宁走到凤珏的身旁,盯着他道:“你也吃呀。” “好好好,我也吃。”瞧着杏儿和十七皇子都夸好吃,或许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难吃呢,凤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馒头,此时太子殿下已经开吃。 一声轻笑发出,“云姑娘当真是奇思妙想,我拿到的这块里头包着的是橘子,馒头里头放橘子,我还是第一次瞧见。” 紫色是紫薯,蓝色是桑葚,黄色是橘子,那橙色莫非是橙子?凤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馒头,要真是橙子也不错哎。 251.父皇陛下,行行好吧 凤珏最终还是在云瓷宁的注视下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略皱了皱眉,这馅儿有点咸,还略带些辣,肯定不是橙子,虽然不难吃,但也不怎么好吃。又咬一口,细细嚼了嚼,“这是……腌萝卜?” 要说小白瓷可真够实诚的,薄薄的面皮里头放了许多腌萝卜,切成条状的萝卜块儿加上辣椒放在罐子中腌制,虽然好吃,但吃多了总有些烧心。而且凤珏堂堂七殿下今日竟然沦落到吃馒头和腌萝卜的地步,真是个难忘的生辰宴,自己都觉得自己穷的可怜。 好在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凤珏松了口气,把手中的馒头一口一口吃完。周福与凤允对视一眼,也试着吃起了自己手中的馒头。 五官拧至一处,周福苦的再也不想吃第二口,原来他拿到的那一块儿里头包的是苦瓜。云瓷宁笑眯眯道:“苦瓜好,苦瓜养生,快吃吧。”双目如炬般盯着周福,非要让他吃完不可,咬了一大口馒头的凤允捂着嘴跳来跳去,没有一点先前的形象,不停地哈着气,喊道:“水,水!” 凤阳憋着笑瞧了一眼他馒头里的馅儿,竟然是一整个一整个的红辣椒,云瓷宁得意地晃晃脑袋,道:“这可是最好的朝天椒,四殿下竟然选中了,这代表四殿下新的一年定然会红红火火啊!” 新的一年他会不会红红火火不知道,凤允只知道他现在嗓子快要被辣的红红火火了!凤珏见凤允吃了瘪,一本正经地吩咐还躲在角落里开心的修能和修齐道:“快去庖厨端水来呀!” “是!”两个人故意手一抖,“一不小心”把手中夹着小白菜馅儿的剩下的馒头掉在了地上,跑去庖厨过了一会儿又两手空空地回来道:“回殿下,庖厨里的水,方才救火用完了,要不我们再去井里打一点?” “还不快去!”觉得自己的舌头都被辣椒辣肿了的凤允仍在不停地哈着气,大喊一声,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凤珏心中阴测测不知笑了多久,虽然府中还存着冰块儿,但就是不想给他用。 用这种手法对付凤允是不要脸了点,但是红色馅儿也是他自己选的,怪的了谁呢。 * “小十七,今日好容易没去太学院上学,教你去老七那里参加他的生辰宴,可有什么收获?”大殿之内,坐在龙椅之上闭目养神的皇帝陛下听闻十七皇子回宫了,便让太监让他进宫来。 十七皇子最怕的便是皇帝陛下提问他功课学的如何,进殿时也十分紧张,听闻皇帝陛下问他今日见闻,不由得放开了胆子如实说了:“回父皇,儿臣以为,七皇兄十分节俭。” “哦?”皇帝陛下忽而想起从前在宫中的流言,侧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后,皇后心中一惊,却面色未改,接话道:“姐姐仙逝后,阿珏的生辰一直未曾大肆操办过,就连加冠礼,也……妾实在是,不能两全。” 皇后话里有话,加冠,代表着男子成年,是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期间还要拜父母,拜叔伯,宴宾客,光是流程便能列很长一张纸。可凤珏的加冠礼,简约的不能再简约,皇后说她做不到两全,办的风光些吧,太子不高兴,办的简单些吧,凤珏又受了委屈。 表面上说自己为难,实际上是在怪皇帝陛下对太子太偏心了。 皇帝陛下轻哼一声,没有接皇后的话,转头对十七皇子道:“继续说,老七如何节俭了?” 见皇上没有理自己,皇后略有些尴尬,只好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再也不敢乱言。十七皇子便自自己送礼开始说起:“七皇兄府中装饰简朴,虽是陋室,藏书却不少,而且是个极其爱书之人,还有,所食之物,不是山珍海味,只是普通的馒头。” “馒头……”皇帝陛下重复了一遍十七皇子所说的话,似是在思考,又似在自言自语,不就让他拨了五十万两银子吗,至于沦落到吃馒头的地步? 说起馒头,十七皇子又连忙补充道:“其实,也不是普通的馒头。” 皇帝陛下轻笑一声,心道定然是十七皇子在宫中吃惯了山珍海味再去吃馒头觉得稀奇罢了,却不想十七皇子细细讲道:“馒头里头加了桑葚,不仅如此,云姐姐蒸的馒头还是七种颜色的馅儿,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桑葚?你说馒头里包着桑葚?”皇帝陛下忽而向前倾了倾身子,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十七皇子以为皇帝陛下也想尝尝其中颜色馅儿的馒头,连连点头。 皇帝陛下面上不动神色,心中却早已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凤珏装穷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自己,这个季节他府中还有桑葚吃,当真是难为他了。 正欲让十七皇子回他母妃的宫里去,外头的小太监却快步跑了进来对皇帝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说了什么,太监总管略点了点头,走到皇帝身旁道:“陛下,太子殿下在外头候着。” 凤阳来了?皇帝陛下忙坐正了身子,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来见自己,一旁坐着的皇后将皇帝陛下态度的转变看的清清楚楚,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宣他进殿。”皇帝陛下清了清嗓子,答道。 太监总管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回旋许久:“宣,太子殿下进殿——” “儿臣参见父皇。”方从七王府回来还未来得及换套衣裳的凤阳便直奔皇宫,皇帝陛下不知今日凤阳忽而来殿内所为何事,皇后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觉察到太子殿下脸上表情好像并不太高兴,不经意勾了勾嘴角。 “太子来朕这里,倒是让朕大吃一惊啊。”皇帝陛下拐着弯儿说太子许久不来看自己,同他聊了些小世子的情况后,气氛略微缓和了些,才问道:“太子今日来,所为何事啊?” “回父皇,儿臣今早同四弟一同去了七弟府上参加七弟的生辰宴,感慨颇多。”凤阳叹了口气,“七王府如今的状况,儿臣也瞧不下去了。” 252.任人鱼肉,辣你个头 “身为王爷,生辰宴同下人分食馒头,所用家具破旧不堪,像什么话,简直就是在给我大昭皇室丢脸。”太子殿下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似乎十分看不惯凤珏的做派,皇后娘娘一惊,太子殿下生气是生气了,只是……这具体情况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呢? 见皇帝陛下没有出声,凤阳又道:“父皇不信,大可问问四弟,他对此有深刻的体会。” “陛下。”皇后连忙打断了太子殿下的话,按照这个发展,凤珏定然是使了什么法子破坏了凤允原本的计划,太子殿下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和凤珏的关系越发亲近了,加之先前凤珏和云瓷宁在太子妃生产之时多有照拂,要想让他俩斗起来,便更困难了。与其让太子殿下说下去,扯出凤允来,不如顺着他的意思,卖个人情,也让陛下知道她做皇后的气度,“听太子这般说,七殿下的生辰宴的确是太简陋了些,妾以为,今后不说是大办吧,总得说得过去才行。” 两个原本一直闹脾气的孩子不仅和好了,太子殿下还学着帮别人说话了,皇帝陛下欣慰地点了点头,“传朕旨意,赐七殿下黄金千两,玉佛珠二十串,算是朕对他生辰的贺礼,让他去把府中的家具翻新一番,别再给我大昭丢脸了。” * 凤允对七王府一游的确有十分深刻的体会,以至于深刻到他再也不想踏进七王府门半步!被朝天椒辣的说不出话来的凤允,尽管喝了将近一桶水,仍旧忍不住喘着粗气,此刻正在府中四处发脾气乱砸东西,一袭红衣的水月寒方在他面前出现,凤允便觉得脑袋疼,恍若一个大大的朝天椒在自己面前晃悠,无论水月寒说什么话他也听不进去,连连摆手:“滚,给本王滚出去!” 顺手扔了个瓷花瓶,正巧砸在水月寒的脚边,一个侧身轻巧躲过,水月寒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襟,瞧了一眼凤允略有些肿了的嘴唇,勾唇道:“失败了?” “本王不是教你滚?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嘲笑我?”凤允一甩衣袍,坐在椅上,冷哼一声。 水月寒不等他招待,自顾自地拉过凤允对面的椅子,舒服地坐了下来,十指交叠,凑近凤允瞧了半天,“以前没听过四殿下爱吃辣啊?难不成最近又换了口味?”手指摩挲着茶杯,好心提醒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就算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多,尤其是辣椒。” “水月寒,你到底想说什么?”凤允气的砸了手中的瓷杯,却见水月寒不紧不慢地自袖中掏出了个小瓷瓶,“缓缓吧,动了怒便不好想对策了。” 起身,负手于身后,“这个结果早该料到,如若没有小世子降生这个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今日计策成功的可能性还可能大些。” 凤允半信半疑地倒出了小瓷瓶中的两颗药丸,晶莹剔透的蓝,如同放大了好几倍的雪籽一般,入口一阵清凉,将先前在凤珏府上喝茶的苦味与朝天椒的辣一扫而空,吃下第二颗时,嘴唇上的肿痛竟也奇异地慢慢消失不见,凤允还欲去倒出第三颗,水月寒却早已手快地将他手中的瓷瓶夺回了自己怀中:“我方才说过,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吃多,殿下忘了?” 凤允轻咳一声,嗓子眼火辣辣的疼消失了,头脑也跟着冷静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下一步该怎么办?” “等。” “等?”凤允心中咽不下那口气,光今天半天就把半辈子的气都给受了,从凳子上摔下来、吃朝天椒,还有那个没一点用的周福,想到此处,凤允起身拿出记载着线人名字的本子,将周福二字划了个稀烂,“除了等,就没有别的办法?” “此事急不得,治大国还犹如烹小鲜呢,缓缓图之,方是正道,殿下,利用好二月初的会试才是。”水月寒呷了口茶,又道:“会试选举出的人才必定会被陛下重用,殿下不必急着和他们打好关系,在适当时提携,入仕后他们多少会记得殿下的恩情的。” 凤允赞同地点了点头,见水月寒要走,忽而想起自己先前对他的态度,还差些扔花瓶砸中了水月寒,思及此内心有些愧疚,便道:“教主留下来陪本王用晚膳吧。” 狭长的凤眼微眯,水月寒勾了勾唇,“却之不恭。” 说话的功夫,十几个丫鬟前前后后端着晚膳自外头走来布菜,比起七王府,凤允还是觉得自己家束缚些,光是吃饭便有两个丫鬟伺候着,哪里像七王府,吃个馒头还要分成七份。 凤允的面前摆着一摞小碟子,瞧一眼什么,丫鬟便用筷子夹一些放进碟子中再递给凤允,眼神一斜,右手旁的丫鬟立马会意,筷子还未触碰到菜时,凤允忽而高声道:“等等!” “那是什么菜?”凤允眯了眼睛,问道。 “回殿下,辣椒炒牛肉。”伺候吃饭的丫鬟老实答道,还十分仔细地补充一句:“用的朝天椒。” “滚!”凤允将面前的碟子一掀,“辣你个头!” 身旁的丫鬟慌忙跪了下去,连碎瓷片扎在了腿上也不觉得痛,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凤允,要说凤允平日里吃东西也不挑,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怎么今日一听辣椒就这么暴躁? 水月寒看了一眼跪着的丫鬟,吩咐道:“行了,都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 生怕凤允再发脾气,几个丫鬟声如蚊蝇般答了声“是”,连忙退了出去,还未等跨出厅堂的大门,桌上的那盘辣椒炒牛肉便被凤允掀了个底朝天,里头传来凤允暴怒的声音:“以后菜里不许加辣椒,尤其是朝天椒!” “是是是……”丫鬟们怀中抱着托盘,忙不迭朝庖厨跑去,把凤允的话一字不落地传给厨子。好在是王府的厨子,这要是皇帝一不高兴,保不准就直接拖出去斩了。 253.牛鬼蛇神,送礼上门 凤鸣二十年二月初,礼部将于云扬贡院主持会试,此次会试总裁四殿下凤允、副总裁凤珏、科举监察使云瓷宁,除此之外,还请了前礼部尚书周文庸周老先生前来批阅试卷,莫看这位老先生名文庸,可他肚子里的文采却一点也不平庸。 会试向来是中央十分重视的一轮科举考试,各个方面都要比其他考试更加严格,早在一月末时,相关人员便到达贡院周围熟悉情况,以前的考官大多监察过很多次会试,故而不用急着来熟悉环境,凤允怎么想的不知道,凤珏和云瓷宁两个便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距离凤珏生辰过去差不多七日,皇帝陛下上次完东西后,云瓷宁便和凤珏像坐地分赃一样一件件地打开瞧,修齐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打着算盘算这些生辰礼品一共值多少钱。 虽然比五十万差的多了,但好歹也赚回来了点。 为了把会试这件事情办好,云瓷宁和凤珏更是早早便来贡院周围“踩点”。 而此刻凤允还优哉游哉地呆在自己的府中,等着别人的拜会。他只要保证凤珏和云瓷宁不生什么事情就好了,其他事情,毕竟他才是总的裁决官,说什么都得听他的。 思及此,凤允不禁得意起来。 四王府的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一箱箱带着红花的礼盒放在门前,将路都堵了个水泄不通,吵吵嚷嚷,前来拜访的人都急着想见四殿下一面,七王府这边情况和凤允那边差不了多少,同样是一大堆送礼的人。 修能不久前方从后门溜进府中,笑道:“殿下,你知道现在外面是如何传您的?” “如何传的?”正在看书的凤珏头也未抬,瞥了一眼身旁十分有兴趣的云瓷宁,只好配合地往下问了他一句。 “咱七王府的人,只要出去被别人知道了,他们就直接往我们手里塞钱。”修能哭笑不得,今早他出去采办点东西,才刚说完送到七王府,一旁的人就特别惊讶:“小哥在七王府当差?” 修能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便见那人朝自己递来了一把碎银子,“七殿下也不容易,为了帮助会试的举子们,砸锅卖铁,连刀都卖的只剩一把了,真是好人呐,太无私了。” 修能抽着嘴角看着那人远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碎银子,挠挠头,这都什么跟什么? “塞钱?给你?”凤珏吓得差点把手中的书本给扔了,终于舍得抬起头来,一双眼如炬般盯着修能:“为什么?” 接连三个问题,一下子便说明了凤珏有多么不相信。 修能皱了皱眉,“可能大家觉得七王府太穷了吧……” 云瓷宁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拍拍凤珏的肩膀,道:“小黄鸡,我想到了一个发家致富的好方法。” “什么方法?” “就是每天让修能和修齐他们出去走一圈,说自己在七王府当差,这样每天都有小钱钱,岂不美哉?”云瓷宁一脸奸笑,一副“快夸我聪明”的样子。 修能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那属下岂不是成了乞丐了……” “罢了,这次就算了,以后可别乱收别人的钱。”凤珏挥挥手,让修能自个儿拿着那些碎银子打些酒去喝,书房外的修齐大惊失色的跑了进来,抹了一把汗,“殿下,七王府被包围了!” “什么?”凤珏和云瓷宁齐齐站起来,一拍桌子,惊讶道。 自打凤珏知道周福是凤允的人后,便没打算再用他了,正想找个由头辞了他,没想到生辰宴便给了他一个好机会,凤珏一边喜滋滋地收下了皇帝陛下赏赐打的黄金和玉佛珠,一边大骂周福没有操办好生辰宴,让七王府丢了脸。 无论周福怎么说,凤珏也没有一点心软,直接将他从七王府赶了出去。凤允那边倒是不必太在意,对于凤允来说,周福办错了一件事,在他那里已经成为了一颗弃子,是不会再用的。 所以周福今后到底怎样,都与自己无关了。 府中其他便是有被收买的丫鬟小厮也不必在意,周福便是凤珏用来杀鸡儆猴的,让他们看清楚如今的形势,现在府中主要有修能和修齐两兄弟当差,倒也省了凤珏不少事。 一听修齐说七王府被包围了,凤珏惊讶之后多了几分诧异,好好地怎么被围起来了,他也没做什么对不起皇帝陛下的事啊?难不成是凤允?他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吧? 修齐好容易喘了几口气,又补充道:“是被送礼的人包围了。” “嗨,修齐你说话怎么不一下子说完呀,吓死人了。”云瓷宁拍拍胸脯,呼了口气,难道是看七王府太穷了,都来送礼? 凤珏轻哼一声,“打出去,不许半个人进门。” “为什么?”云瓷宁侧头看了凤珏一眼,“有人上门送礼还不高兴呀?” 凤珏用一种“妇人之见”的眼神扫视云瓷宁一遍,“小白瓷,你好好想想,最近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后知后觉的云瓷宁跟着呆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什么大事?” 一手扯起她腰间系着的玉佩,凤珏挑眉:“还没想起来?” “会试!”云瓷宁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外头那些送礼的人,都是……参加会试,想走捷径的?”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现在云瓷宁算是明白这礼为什么不能收了。 说好听些是来拜访七殿下,说难听点就叫贿赂!科举本是凤昭少有的公平选才的一种方法,皇帝陛下最厌恶的便是这些黑幕,要是被凤允的人知道凤珏收礼,狠狠参他一本,莫说是五十万小钱钱赚不回来了,便是这项上人头,也有危险啊。 凤珏点了点头,往年的会试不像今年,多了他们三个人,主考官便是最大的受贿者,举子会试完后,主考官便多了一个身份——举子的老师,不论主考官是否教过这些举子,所以,想要贿赂的举子有一个十分光明正大的理由——拜见老师。 254.奋不顾身,参他一本 修齐得了令,又返回到大门那里轻轻打开了门栓,拉出一条细细的逢,透过门缝修齐瞧见,尽管在这里等了许久,有的人站不住甚至坐在装礼品的箱子上了,他们却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叹了口气,修齐拉开大门,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眼尖的来送礼之人纷纷往这边挤,将开了一条缝的大门硬生生给几开,再大的嗓门也无法制止鱼贯而入的人群,好在里头的仆人反应过快,忙帮着修齐一块儿又将他们给推了出去。 被推出去的送礼之人便叽叽喳喳开始讨论起来,装礼品箱子上的那朵红绸扎成的大红花,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这里头装的是什么?金银财宝、珍珠翡翠?都不是,是读书人的仕途。 修齐抹了一把汗,回凤珏的话:“殿下,属下方把门打开一个缝,那些人就跟疯了一样朝里闯,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 正和云瓷宁下着五子棋的凤珏拧眉,落子的速度也慢了许多,一个不留神便恍惚,以为自己在下围棋,再看时,云瓷宁所执的黑子早已五个连成了一条线,盘腿坐在榻上的云瓷宁笑着拍了拍腿,“哈哈,小黄鸡,你又输了!” 说罢,伸出一只手,朝着凤珏摆了摆。 修能和修齐一脸震惊地瞧着凤珏转身直接把皇帝陛下赏赐的一串玉佛珠扔给了云瓷宁。 “那就站在院内大喊一声,谁要是想进来,通通把名帖交给本王,待会试一结束,本王便照着这些名帖上的名单,一一登记,把他们通通参一本交给陛下。”凤珏一挥手,“去吧。” 拿到佛珠的云瓷宁搓了搓棋娄中的黑子,“小黄鸡,你这招也太狠了。不过……有骨气,我喜欢!” 凤珏将棋盘上的白子收好,“要贪也得看看对象,比如说从凤允身上掉下来的银子,我是很乐意收下的。”其实对于一个王爷来说,外头这些送礼之人送来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些人拥有之后还想要更多,便对送礼之人来者不拒了。 看着云瓷宁又要落子,凤珏又道:“我们换一种玩法吧,不下你说的什么……五子棋了,就下围棋。” 云瓷宁噘嘴,将方才从凤珏那里赢来的几串佛珠紧紧地抱在怀里,“我不!” 见凤珏没有将佛珠要回去的意思,云瓷宁才放心地往前凑了凑,补充道:“我不会下围棋。” “不会下可以学嘛。”凤珏已经做好了耐心教云瓷宁围棋的准备,却不想她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你学了那么久,我肯定再认真也下不赢你。” “那我干脆直接把剩下的佛珠全都给你好了,何必再下呢?”小白瓷说的什么五子棋……原本他以为挺简单的,落子时只一味地围困云瓷宁的子,想方设法不让她的五颗棋子连成一线,可没想到,围着围着,那家伙便不知为何忽而就赢了。 他的棋艺不说是天下第一吧,好歹从前也是下嬴过太傅的,没想到换个玩法,自己便一次又一次吃瘪,这让凤珏觉得有些颓废。 云瓷宁好心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怎么能行呢?你直接送给我和我赢过来,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后者是我用智慧赢得的呀,来之不易。”云瓷宁骄傲地晃晃脑袋,出去喊话的修齐这个时候也回来了,竖起个大拇指喜滋滋道:“殿下,还真有你的,那些人一听说你要参他们,忙不迭抬着礼品跑了,现在府门口可清净了。” 凤珏轻笑一声,又走上了和云瓷宁在棋盘上“相爱相杀”的道路,不过修齐传话的时间,一盘局势便已定,这次凤珏微笑着落下第五颗棋子,“我赢了。” “这……”云瓷宁目瞪口呆地看了一眼棋盘,小黄鸡上手可真够快啊。方才还被自己虐的惨兮兮的,一下子就扳回了一局。 愿赌服输,云瓷宁从方才赢来的佛珠里头抽了一串,凤珏却并未打算接,“我不要佛珠。” “那你要什么?” 修齐和修能两人对视一眼,瞧着自家主子那阴测测的笑,怎么总感觉没啥好事呢?心中默默替云家姑娘点蜡,凤珏答:“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云瓷宁也是只不会轻易上当的狡猾狐狸,趁凤珏还未说出条件之前,便率先补充道:“先说好,条件不要太过分!” 凤珏眯眼笑笑,“好容易赢你一次,条件暂时未曾想好,但我保证绝对不会太过分。” 云瓷宁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某鸡眼睛里闪烁着的精光。 “你说,为什么这么多人来给你送礼,不去凤允那里?”一上午下了十几盘五子棋了,云瓷宁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加上盘腿盘的久了,腿有些酸,便和凤珏一同收了棋盘坐在榻上,云瓷宁的两条腿在榻前晃来晃去,吃了一口蜜饯,问道。 凤珏品了口茶,“你又没有瞧见送礼之人,焉知他们不会去四王府拜见?” 正吃蜜饯的云瓷宁双眼一亮,“我们可以找人潜伏在四王府周边,一看见那家伙收礼,就参他一本,看他以后还怎么狂!” 方喝下的茶差些呛到自己,凤珏自个儿拍了拍胸脯,凤允若是那么好对付,至于留到现在吗?“参他一本?如何参?” “就参他……身为皇亲国戚、会试总裁,贪赃枉法,目无法纪。”云瓷宁说的像模像样的,对面的凤珏不禁挑眉多看了她几眼,行啊小白瓷,都会用成语了。 “证据呢?”凤珏继续问。 “把他抓起来,就有证据了呀。”云瓷宁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看向凤珏,那边又问:“你凭什么抓他?” “他受贿!”云瓷宁一拍桌子,良久才反应过来,瞪大双眼,这是进入死循环了?要想抓凤允,就得有他受贿的证据,古代又没有相机什么的,直接冲出去抓,又会打草惊蛇,朝廷之中很多官员偏向凤允,知道受贿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可能替他说话。如果贸然去参他,不仅治不了他,还有可能被反咬一口。 这就很讨厌了。 255.贪污受贿,稳赚不亏 “想明白了?”喝茶的凤珏瞧着云瓷宁的双眼越瞪越大,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他受不受贿,我们暂且不管了。” “可是……”云瓷宁方舒展开的眉头又渐渐皱起,“如果他真的受贿,不就代表着这场会试……不公平了?” “公不公平,还要具体看主考官如何判断,此次会试不还有周老先生嘛,他为人正直,我相信周老先生的判断。”听了凤珏的话,云瓷宁只好点了点头,古代的文章她也看不懂,写的到底好不好,她也不清楚。 * 奇珍异宝几乎摆满了四王府的一间屋子,坐在榻上的凤允总算是瞥了一眼抬进来的礼品,起身,负手自屋子这头走到那头,管家便在一旁高兴地介绍道:“殿下,这是从南海那边送来的珍珠和珊瑚摆件,您瞧瞧?” 凤允侧头看了一眼,那珍珠果真比其他的要大上许多,珊瑚摆件形状也奇特,颇有几分趣味。掌柜继续跟在他身旁走,又道:“这是一套发饰,名‘鸾飞凤舞’,是用六只孔雀的尾羽所制成,取‘六六大顺’之意,做工十分精妙。” 见凤允朝这边瞟了一眼,管家立马配合地打开了礼品盒,蓝色与白色尾羽制成的发饰艳丽不显媚俗,高贵不过于奢华。 前来送礼的人还站在外面,但见四王府的人把礼物抬进去了,便松了口气,在外头静静地等着,为了将这礼品送进去,不知同管家说了多少好话,送了多少银两,管家既然答应了,自然会在凤允面前多替他们表现表现。 瞧着凤允兴趣阑珊的样子,管家心中一紧,试探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五品以下官员,一律不见,其他的,让他们按照递名帖的顺序进来吧。”凤允摆了摆手,坐在礼品堆之后的软塌上,呷了口茶,缓缓道。 “是。”管家得了令,立即转身出去传话,还未走出房门,便又听凤允道:“没见的官员,东西也还回去。” 前来的人,要说家中无势,大小也是个官,若说家中有势,那手上的势力却不足以将手伸到科考上胡作非为,这就来“求助”凤允与凤珏来了。 若此次的科举监察使是个男人,保不齐他家门口也会车水马龙,摩肩擦踵。只可惜这差事落在了云瓷宁头上,大家都在背后里说:“皇上是喜欢这个准儿媳,才让她去会试瞧瞧的。” 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越传越歪,把“皇帝陛下亲自赐玉佩让云瓷宁当科举监察使”传成了“云瓷宁不舍未来夫君会试求皇帝让自己前去陪同”。 这个谣言传进当事人耳朵里时,会试已经开始了。 被从七王府赶出来的送礼的人们奇怪地指指点点:“不是说七王府都穷的揭不开锅了?给他送礼他居然不要,真是奇怪。” 被凤允管家送还了礼品的官员,只能叹口气,甩袖离去,一旁等待着的可以进府面见凤允的不禁笑容满面。 尽管凤允一句话将品级低的想来替亲戚求个官做的官员筛去了不少,屋子里堆放的礼品仍旧许多。 “东西不必开封,把他们的名帖都一一对应送来的礼品粘好,放到账房去吧。”凤允挥了挥手,招呼管家去办事,管家先是愣了愣,而后忙点头照办。 一上午不过见了几个人,每个人来来回回就那一套说辞,不过是说什么全家都想替陛下分忧云云,凤允听的头疼,让他们将推举的名字写好,便挥手让他们走了。 最后一个进来的年龄比较老,刚好是个五品官,也不知他是如何挤进来的,一来便行了个大礼道:“下官何远叩见四殿下。” “起来吧。”眼见着要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凤允没打算让他废话,“把你要推举的人写在那册子上。”呼了一口气,凤允拨了拨茶盏上的盖子,对身旁的管家道:“待会儿让丫鬟们布菜。” “是。”管家翻开册子,递给何远,又转身通知大丫鬟把命令传下去。 册子上写着的名字,对于何远来说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的……甚至还是他在官场上的死对头,拿到册子的何远并没有直接写下名字,反倒斗着胆子道:“下官想推举犬子何点墨。” “何点墨?”凤允身子一倾,差些笑出声来,人都说“胸无点墨”,他这儿子倒好,起个这名字。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把名字写上,本王会替你办好事的。” “呃……”何远沉吟半晌,“犬子……平日有些顽劣,不太喜欢读书。” “他便是不识字,本王也能让他当上状元。”凤允咬了咬牙,为了不让此人再纠缠下去,便胡乱说了一句,“你是不相信本王的能力?” “不不不……下官不敢。”何远连连摇头,又行了个叩谢大礼,双手呈上一封信道:“下官所写,全都在这信中,还望殿下细细……” “本王知道了。”凤允瞥了一眼管家,管家立即识眼色地从他手上接过了那封信,用十分高傲的语气道:“你且放心吧,殿下答应你的事情,定然会办好,此次杏榜,令公子定会榜上有名。”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何远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连自地上起来都差些摔了一跤,管家和凤允对视一眼,笑个不停。 “殿下,这封信……” “这封信不急着拆,和那些名帖一样,放进何远送来的箱子里。”凤允勾了勾唇,一个小小的五品官,竟然能攒下那么多银子,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要不怎么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呢,这老家伙也不是什么清官。 “这……这是为何?”管家拿着信,不知凤允为何这么做。 凤允起身,负手走出房间,问道:“本王方才在做什么?” “在……在接见官员。”管家磕磕巴巴半天,才想出这句话,没想到站在门口的凤允忽而回头笑道:“错,本王在受贿。” 听闻“受贿”二字的管家如同有人用针扎了他的双腿一般,“噗通”一声跪下,“殿……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256.嫑脸程度,自愧不如 跪在地上的管家身子早已抖得如同筛子般,凤允却像是没有瞧见他的反应似的,放低了身子问道:“你可知,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被陛下知道了,是什么下场?” “斩……斩立决。”管家腾出一只手抹了把冷汗,凤允轻笑一声,一副请教的样子,“可若是本王不收,他们却坚持要送,本王不接,便走不出府门上不了朝,只好收下这些礼品,下场又如何?” 眼珠转了转,管家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便……不关殿下的事情了。” “对。”凤允赞赏地点了点头,“所以本王才没着急让你开封那些礼品,并把大小官员的名帖放在上面,这往后,便是弹劾那些送礼之人的证据,你懂吗?” “殿下心中有千计,奴婢自愧不如,自愧不如。”管家松了口气,这才知道了凤允这样做的目的。凤允笑着摆了摆手,“行了,起来吧,本王去用膳去了,你好生收拾那些礼品。” “是。” * 战战兢兢来四王府见了凤允一面的何远又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四王府,踏出府门的那一瞬间,何远长舒一口气,宛若重见天日般卸尽肩上一切重担,轻装回府而去。 虽已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何府的下人们却一直在等自家老爷办完事回来,何远喜滋滋的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想到凤允对自己的保证,心道自己家这个不肖子孙总算是有点救了。 何府里此刻静悄悄的,一个看门的老奴迎了上来,“老爷,您回来了?” 何远略点了点头,“阿墨呢?” “公子……一早便出府了,到现在还未曾回来呢。”老奴答了一句便见何远气的甩袖怒气冲冲地走进了大堂,摆在面前的一桌子菜顿时见了没什么胃口,“整日就知道出去四处厮混,马上便是二月会试,别的举子都手捧圣贤书,整日奉读,哪里像他,趁着老夫出去有事办便四处游玩嬉戏,老夫为他操碎了心,容易吗我?”何远说着,不禁大饮一口茶,他老年得子,妻高龄怀上何点墨,难产时以命换命保下了这个孩子,本以为这孩子会有点出息,谁知道他心思根本就没放在科举上,要么约三两个狐朋狗友去酒肆喝酒,要么就流连于花街柳巷,一整日也看不见一个人影。 “去,你们几个,把那个臭小子给我找回来,老夫非打断他的腿不可。”何远气的站起身来,叫了几个小厮,让他们出门把何点墨抓回府,话音未落,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便扇着扇子大踏步走进了何府的门,“爹,您又在跟谁置气呢?” 要说这年轻人生的倒也不俗,一双狐狸眼瞧上去似笑非笑,蓝缎锦袍称出一身贵气,手中折扇金色笔描边,置于胸前徐徐地摇,平日的爱好便是斗鸡、遛鸟,同一般的贵族子弟没什么两样。 “跟谁置气?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学无术的臭小子!”何远一抬腿,自脚上将自己的官靴扯了下来,直直朝着何点墨扔去,何点墨反应还算快,一抬胳膊“唰”地打开了扇子,那只飞出来的靴子便正巧打在了扇面上,“嗳哟,我的爹,何必如此动怒,孩儿只是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何远显然不相信他这番说辞,“说,你又去哪个酒肆还是妓·院厮混去了?浑身酒气,当你爹闻不出来吗?” 何点墨缩了缩脖子,伸出一根指头,“就……就喝了一点酒。”眼见着另一只靴子就要朝着自己的头砸来,何点墨慌忙抱头在院子里鼠窜,大叫道:“爹啊爹,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孩儿今天在酒肆遇见了个十分有才华的人。” “有才华?多有才?”果真,何远听到何点墨不是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在一起,气消了许多,何点墨看他没有要再打自己的意思,讨好地凑近何远道:“那位兄台,姓温,叫什么我没有细问,只知他字清容,出口成章,文章典故顺手拈来,一篇文章呀,少说也得用上十几个典故,而且有些典故我根本就没听过。” 何远挑了挑眉,“他也在此次会试之列?” “正是。”何点墨哂笑一声,“不过他只是个穷书生,脾气也怪,我顺道请他喝了杯酒,便同我称兄道弟了。”说到这里,何点墨不禁高傲地扬起了自己的脑袋,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不过他爹并未夸奖他,反倒是照着他的脑袋给了他一拳,“知道人家有文采有才华,还不好好学学?这次会试给我好好答题,听到没有,以后也不许和你那些狐朋狗友见面,只准去见那个温……温什么?” “清容。”何点墨补充一句。 “对,温清容,多和那些读书人接触接触,临时抱下佛脚也好。”何远念念叨叨半天,总算是允许何点墨进大堂吃饭了,“还有啊,交朋友得问清楚人家到底叫什么。” “哦。”嘴里包着一口菜的何点墨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这句话听进心里去。 其实何点墨心里头只觉得那个穷书生看上去好玩罢了,全然没有真正想同他交朋友的意思,谁知自己的父亲不许自己去见朋友了,何点墨觉得无聊,每日去见见那个穷书生,听他胡侃半天也算有点意思,一来二去,两人不说成了生死之交吧,也算是个知根知底的朋友了。 何点墨口中所说的那个温清容,名与卿,正是太子殿下曾经给皇帝陛下推举过的人,那人没别的爱好,就是嗜酒。泼墨挥洒,写文章作诗之时,若是手边少了一壶酒,那文思便如同枯竭了的泉水一般,什么都写不出来了,可若是此时递给他一杯酒,便全然又是另一个面目。 温与卿此人不仅出口成章,还练得一手好字,听闻其父曾经是周老先生周文庸的门生,周老先生的字笔走龙蛇,风骨悠然,温与卿正取其长还加上了自己的风格。 如果说周老先生的字是隐居于世外幽幽垂钓的老者,那温与卿的字,便是身处闹市却依旧怡然自得的侠客。 257.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二月初六,云扬城内的杏花接连开放,朵朵粉云飘摇于山间,像是红着脸的大姑娘般,春风拂面,扬起片片花瓣,整个云扬城都染上了淡淡的香味。 于二月初八举行的会试,又**闱,放榜之时,杏花开放,故而这榜又叫杏榜。 云瓷宁和凤珏二人为了熟悉一下贡院周围的环境,提前两天来到贡院周围闲逛,并找了个客栈住下。 此刻的云瓷宁,着一袭月白圆领长袍,胸前以银线绣成的麒麟纹路栩栩如生,腰间系着皇帝陛下亲自交给她的玉佩,足蹬一双金纹黑色短靴,就连手中的山水图案折扇扇坠也是个玉质的小锁形状,三千青丝以小银冠束起,小银冠的正中央镶嵌着朱红色的宝石,头轻轻摇晃,银冠上头的装饰便跟着动一下。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不得不说,站在凤珏面前的哪里是他的小白瓷,活脱脱一个富家小少爷,双瞳剪影,唇红齿白。凤珏轻笑着拉过她的手,附耳轻声道:“男子二十才加冠,你还没到呢,怎么便带上银冠了。” 云瓷宁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假男人嘛。” 热闹的街口处,不少行人路过,眼见着两个差不多年龄的男子站在一块儿,行为举止十分亲密,不禁多瞧了几眼,又转过头去和同伴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 凤珏并未在意路人们的眼光,拍了拍云瓷宁的肩膀,“走吧,我们去孔庙瞧瞧。” “孔庙?是纪念孔夫子的庙吗?”云瓷宁收了扇子,问道。 “正是,孔庙在大昭各地都有,每逢科考之前,赶考的学子们都会拜会孔圣人,我想我们此时去那里瞧瞧,或许能有什么新的收获。”凤珏说着,转了个身带着云瓷宁朝孔庙的方向走。 云扬的孔庙,并非建在闹市,也不在山间,在稍微有些偏远的郊外,坐落着一座宏伟却又不失文雅的建筑,建筑主色为蓝与红,临近会试,不少学子前来拜会。此地不是寺庙,却香火不断,来来往往都是学子,有正值壮年的,也有垂垂老矣的。 站在庙外挎了个小篮子的小姑娘见着来人便上前一步介绍自己的东西,只可惜没什么人买,云瓷宁与凤珏方走至她身旁,那小姑娘又迎了上来,“两位公子,要不要买一个香囊,保您高中。”小姑娘说着,将竹篮子上覆盖着的蓝色布掀开,里头放着大大小小的香囊,有锁形的,有绣着平安的,各色都有。 凤珏摇了摇头,“我们……不考科举。” “不考科举?”小姑娘眨了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那……买个姻缘结,祝公子和这位……嗯,小哥哥,百年好合。”说是姻缘结,其实是根比较粗的红线。 一旁的云瓷宁展开了扇子笑个不停,眼见着凤珏迅速夺过了小姑娘手中的姻缘结,给了她银两后拉着云瓷宁快步进了孔庙,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云瓷宁还笑个不停,“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断袖了!” 被误会的凤珏不仅没有生气,反倒低下头耐心地解了那姻缘结,一头绑在云瓷宁的小指上,一头绑在自己的小指上。 云瓷宁抬了抬手,“小黄鸡,你这是做什么?” “姻缘结,自然是绑住姻缘了。”凤珏不苟言笑,拉着她继续往里走,被红线扯了一下小指的云瓷宁恼道:“我不要绑,你真幼稚。” 走在前头的凤珏回眸一笑,抬起自己的手,两个小指勾在一起,纠缠着的红线打成了个死结,凤珏小心翼翼将红线的两头自两人手指上取下来,“好了,我俩这一辈子都绑在一起了。” “幼稚鬼。”云瓷宁抱臂撇嘴吐槽了一句,心里头却喜滋滋地看着凤珏把取下的姻缘结放进了自己的香囊之中。 “走吧,我们也进去拜一拜孔老夫子。”凤珏执起云瓷宁的手,两人一同朝里走去。 京城的孔庙要比其他地方的规格大上不少,入眼是悠悠竹林,行走于回廊之中,顿觉心神宁静,竹影摇曳,不少读书人聚在回廊处讨论诗文,一路走来,云瓷宁听了不少“之乎者也”,脑子都有些晕了,好在那些书呆子都只顾着看书,没注意到举止亲密的两人。 再往里走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尽头中央是大成殿,左右各有小门,通往后院,正中央放着一个大鼎,上头燃着不少香,左右各有一小池,小鱼戏水,乌龟摆尾。 “大成殿中放着孔夫子的画像,举子们都在此拜祭。”凤珏和云瓷宁不急着回去,便一路走一路慢慢介绍,两人自右边的回廊去了大成殿,殿中央的确挂着张孔子的画像,一想起从前考试之前云瓷宁临时抱佛脚也拜过孔子,不禁笑出声来。 这一笑,引得殿内好几个读书人侧目,纷纷觉得她不尊重孔夫子,云瓷宁觉察到自己失态,连忙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 画像的正上方悬着块匾,上书“万世师表”。 前来拜祭的人挺多,画像前头却只有两个蒲团,后来的凤珏和云瓷宁二人只好暂且等等。 清晨的太阳渐渐自山脚爬了上来,一缕阳光自殿外挤了进来,照亮整个大殿,凤珏和云瓷宁跪在蒲团之上抬首看那孔夫子的画像时,竟觉那画上的孔夫子嘴角多了一抹笑意。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阳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殿外书声郎朗,殿内香气悠悠。 拜完了的凤珏和云瓷宁同时起身,将手中点燃了的香插入香案之上的香炉之中,最后看了孔夫子的画像一眼,上书对联一副——“北拱众星,富比陶公营海峤;门临五福,岁如篯祖乐天年。” 凤珏拉着云瓷宁的手起身,笑问:“方才像不像在拜堂成亲?”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才不!”慌忙跑出了大殿,站在回廊中呼了口气,自右边的月洞门过去,后院中设又一方杏坛。 “孔夫子的学生为纪念他,除地为坛,环植以杏,故名杏坛。”跟上来的凤珏解释道,此刻杏坛周围栽种着的杏树花朵争相开放,看上去比皇城内的还要壮观。 258.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透过这飘摇的粉色杏花瓣,恍若穿越了千年时光,看见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正端坐于杏坛之上,下头是他遍布天下的弟子,此时正聚精会神地听着那位老者讲课。 桃李满天下,他的弟子少说有三千人,犹如春日生机勃勃的嫩芽一般,将自己的生机与活力散发至全国各地。 只是,眼前凤珏与云瓷宁瞧见的景象好像与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却见杏坛之上确实坐着一人,只是这人不是老者,也并非端坐,衣领随意地合着,下巴上的胡渣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些,穿的是最为简单式样的行衣,淡淡的蓝色,不论是袖口还是衣襟,都没有任何图案,在这些身着青衿的读书人里,那人就如一个仗剑歌行的侠客一样不羁。 原本孔夫子讲学的杏坛上,男子席地而坐,身子斜斜倚着,以一支胳膊撑起,让人觉得他随时可能会倒下去,一双眼似眯非眯,带着些许醉意,好像正与杏坛下头站着的几个人争论着什么。 喜欢看热闹的云瓷宁立即拉着凤珏站在一旁听,听了半晌才知晓他们在谈论当代朝政,主要还是关于君与民的问题。 坐在杏坛上的狂士一饮壶中酒,道:“《孟子》曾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孰轻孰重,明显得很呢。” 低下的几个举子不服,立即反驳道:“君若众星拱月,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说说,孰轻孰重?” 云瓷宁扯了扯凤珏的衣袖,低声问道:“他们说话这么大声,真的好么?”非要在君与民之间分出个一等二等,要是被皇帝陛下听见了,可怎么办?“还没过科举,就讨论起朝政来了。” 凤珏笑笑:“大昭民风较为开放,陛下广开谏言,开张圣听,为何谈不得朝政?” “说是这样说,不过我还是觉得……祸从口出。”历史上太多书生因为装逼被帝王给弄死的事例,云瓷宁抬手,做了一个缝住自己嘴的动作,站在一旁继续听他们争论。 杏坛上的那人一歪脑袋,笑道:“国的确不可一日无君,可若是国中没了民,那还叫国吗?” 云瓷宁同凤珏对视一眼,就算一个人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登上了王位,然而他所统治的是一座空城,那统治还有什么用呢?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也不知这个话题到底是谁、如何挑起来的,在这样争论下去,怕是争论到晚上也得不出个结果来。 “唉。”云瓷宁叹了口气,“读书人的情趣我一点都不懂。” “嘘……”凤珏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暗示云瓷宁继续听下去。果真,站在下头的书生们见他如此说,又反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在臣前,民为臣,难道不是君更重要?” “谁同你们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此意?”原本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的狂士忽而严肃了起来,正襟危坐,“你们这样还参加科考?”高傲的神情引来许多读书人的不满,“齐景公问政于孔夫子,如何治理国家,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在说,君主要有君主的样子,臣子要有臣子的样子,维持一个国家的等级秩序,国家才可得到治理。” 被噎得哑口无言的几个书生忽而转移的话题,指着那人道:“原本是为纪念孔夫子所建造的杏坛,你竟然不惭地坐在那里,好生轻狂!是在向大家表明,你的德行与才华都可与孔夫子相比吗?” 云瓷宁忽而一惊,这群书生够损的呀,说不过人家便开始污蔑起来了,视线情不自禁地看向杏坛上头的狂士,想看看他如何应对。 杏坛下不知何时跑过来一个蓝衣华服的公子哥儿,见他被这么多人围攻,忙仰着头道:“清容兄,你少说两句吧!我们去喝酒,走,去喝酒!”说着,要将他自杏坛上拉下来,没想到那狂士看上去清瘦,公子哥儿却是拉了几下都没能撼动他。 微微勾唇,又抬首饮一口酒,抖袍起身,一身杏花落,“孔子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郑谷将齐己《早梅》之中的‘数枝’改作‘一枝’都当了他的一字师,我方才告诉你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八字的含义,为何当不得你们的老师?” “你……这……”书生听了,只能相对无言,那人又道:“既然当了你们的老师,我又为何坐不得这杏坛?”说着,那人笑着自杏坛上下来,径直朝着云瓷宁和凤珏二人走来,“在下瞧两位仁兄在此停留许久,不知有何见教?” 云瓷宁眨了眨眼,觉得这人嘴炮能力max,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头看了自己身旁的凤珏一眼,凤珏轻笑一声,“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与民,说不得哪个重要,哪个不重要。君为首,民为本。少君,则国为无源之水;缺民,则国为无本之木。” “好,说得好,我同意。”云瓷宁就听到了“君、民”二字,虽没有细细揣度其中的意思,但还是十分给面子地在凤珏说罢之后鼓起了掌来。云瓷宁清楚地看见,那人双眸一亮,像是找到至交一般,作揖道:“在下姓温,名与卿,字清容,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方才还在争论的书生们见那人和凤珏又谈论起来了,顿时觉得没什么意思,轻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只剩下方才那个替那人说话的蓝衣公子哥儿,站在原地愣了半天,最后也跟着那人走到了凤珏和云瓷宁身旁。 “温……与卿?”云瓷宁将他的名字连起来念了一遍,总觉得莫名熟悉,而后眼眸一亮,讶道:“你就是太……唔……” 凤珏毫不客气地捂住了她的嘴,示意云瓷宁不要乱说话,扯起一抹笑答道:“在下免贵姓凤,家中行七。” “凤?”温与卿眯了眯眼,摸摸腰间吊着的酒葫芦,“国姓?” “呃……” “嘿呀,你听错了,他姓风,不是什么凤。”云瓷宁一把将捂着自己嘴巴的爪子拍掉,连忙道。反应过来的凤珏也跟着连连点头,补充道:“风七。” “观兄台已至加冠年纪,可曾取字?”温与卿看二人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身着绫罗绸缎,非官既商,便问道。 259.动机不纯,丰胸提臀 凤珏愣了半晌,字的确是有的,只是说出来岂不是将他的身份给暴露了,忙搂过云瓷宁的肩道:“我二人是故交,家中都是生意人,正巧路过此地来孔夫子庙瞧瞧而已,加冠时也没那么讲究,名都不好听,还取什么字呀。” “哦。”温与卿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云瓷宁:“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 “白瑾。”从前混迹江湖时用的小号脱口而出。 “也没有字?”云瓷宁在温与卿眼中看上去并无二十岁,头上却带着冠,虽说男子二十岁加冠,可有些人家庭情况复杂,男子可能不到二十岁便当了家,也就提早加冠,温与卿不确定她是否加冠,便多问了一句。 “单字一个瓷。”凤珏坏笑着接话,云瓷宁直到温与卿开口叫自己时才反应过来,“白瓷小弟。” “咳咳……”云瓷宁差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咬牙切齿地趁着温与卿不注意时用胳膊肘狠狠地捅了凤珏一下。 温与卿感叹道:“为商之人,却对君、民关系有如此独到的见解,可敬可敬。”又侧身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蓝衣华服公子,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姓何,字文渊。” “二位公子好。”何点墨拱了拱手以示礼貌,“方才看两位聊得投机,不如我们去京城的酒肆坐坐,也好继续攀谈,如何?”先前自己的父亲让自己结交有文采之人,没想到今天又遇见一个,以后要是遇见的多了,他爹怎么知道谁到底有没有文采,便是找些狐朋狗友来,他也分不清楚了。 思及此,何点墨面上愈发殷勤了些,而一听有酒喝的温与卿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精神矍铄的样子,笑声朗朗,看上去有些疯癫,拍了拍何点墨的肩道:“还是文渊兄深知我心呐!” “风兄,请!”还未等凤珏和云瓷宁二人回答,温与卿便率先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像方才提出一起去酒肆小酌两杯的人是他一般。 云瓷宁扯着凤珏的衣袖不停地笑,轻声道:“丰胸?我还提臀呢哈哈哈……” “白弟也请。”温与卿的声音再次响起,云瓷宁忙压下了嘴角,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挺起了自己的胸膛,点点头道:“多谢温兄、何兄款待。” 何点墨何温与卿二人看上去对酒十分熟悉似的,两人大步流星地在前头走,忘我地讨论着酒肆中的各种酒类,走着走着便把云瓷宁和凤珏二人甩到后面了,全然不记得方才是谁要请他们去酒肆小坐。 凤珏巴不得他和云瓷宁一起走,有些走不动了的云瓷宁在后面扯着他的腰带拖拖拉拉道:“小黄鸡,我方才说他是太子殿下给陛下推举过的人,你为何不让我说完?” “太子说,他是有一日心情不好在酒肆喝酒认识他的,你想想,太子会亮明身份去小酒肆喝酒吗?”凤珏停下了脚步,没有注意前头路的云瓷宁“嘭”的撞在了他的背上,皱着眉头揉了揉额头,想想也是,会试快至,太子如果点明了身份和温与卿交朋友,就得避嫌,凤珏方才掩饰自己的身份也有理由,他们俩可是这次会试的副总裁与科举监察使,不能和任何一个举子有关系的。 顿了顿,云瓷宁又问道:“为什么温与卿不论是介绍人还是问别人,都侧重于字不问名?” “读书人之间就喜欢称字,表达对对方的尊敬。自称名,他称字。大昭之前许多朝代都是这个规矩,只是到了现在,名与字分的不那么清楚罢了。”凤珏耐心地解释道,抬头望了一眼前头,他们要是再落后一会儿,那两人都快没影了,“我们走快些跟上他们吧。” 云瓷宁撅了撅嘴,“走不动了。”一大清早从闹市走到郊外,在杏坛前站了那么久,现在的确是腿脚酸痛,走不动了。真佩服前面两个人,像脚下踩了滑轮一样,一溜烟就不见了。 却见身前的凤珏忽而半蹲下来,正在揉腿的云瓷宁眨了眨眼,“干什么?” “背你呀,你不是走不动了?”凤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搭在腰间的手动了动。 那一刻,只觉心跳的飞快,云瓷宁磕磕巴巴道:“其实,我还可以再走一会儿……” “别废话了。”凤珏忽而爷们儿起来,皱眉故作生气道:“温与卿可是太子殿下向陛下推荐过的人,要是跟丢了一会儿账算在你头上。” “呀——”在凤珏还没有反映过来时,方才还娇滴滴说自己其实可以再走一会儿的云瓷宁化身成了千斤重的铁块,胳膊环住凤珏的胳膊向上一跳,娇憨地笑道:“小黄鸡,你对我真好!” 背着云瓷宁的凤珏慢慢直起了腰,“不对你好对谁好?小白瓷?” “嗯?”背上的云瓷宁凑近了凤珏几分,不知道他喊自己做什么。 “你可真是‘千斤’大小姐啊。”凤珏道。云瓷宁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凤珏说的“千斤”是哪两个字,搂着他脖颈的手愈发紧了些:“臭黄鸡!又拐着弯骂我重!” “一切以娘子为重嘛,骂娘子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呀!”凤珏不要脸地卖着乖,“别勒了,要没气了,把为夫勒死了,谁同你拜堂啊?” “哼。”背上的云瓷宁轻哼一声,松了松自己的胳膊,正得意间的凤珏忽觉自己的耳垂传来一阵酥麻,带着些许疼痛,等反应过来时,背上的云瓷宁早已咬住了自己的耳垂不放。 被咬了一口的凤珏夸张大叫:“哇,娘子松口,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要不是现在出了孔庙在郊外,肯定又得引来不少人围观,云瓷宁口齿不清道:“我饿了,要拿小黄鸡的耳朵下酒吃!” 凤珏的眼珠转了转,“那好吧。” “呸呸呸。”云瓷宁总算是松了口,还欲说什么,却见不远处一个蓝色身影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瞧见两个人亲密的样子时一愣,旋即十分尴尬,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只能捂着自己的双眼大喊一声:“风兄,白弟,走快些,前面快到了!” 何点墨这么一喊,直接将凤珏背上的云瓷宁吓得身子往后一仰,生生把站地挺稳的凤珏给拉的摔倒在了地上,原本穿的干干净净的二人在落叶地上一滚,袍子上上下下都沾上了树叶。 没心没肺地云瓷宁还指着凤珏头上的一片树叶大笑道:“绿色的呆毛,哈哈哈……” 260.上盘韭菜,猜不出来 走在前头的温与卿一回头见没瞧见凤珏和云瓷宁二人,这才停下问了一句,何点墨哪想,自己不过是去叫个人,竟然瞧见两人这般亲密的一幕,吓得他全身上下都不好了,这两位……该不会是断袖吧? 擦了把汗,何点墨一闪身又将身影隐在了树荫深处,“风兄,白弟,你们快些跟上来。” “就来!”凤珏一抬手将头上的树叶给摘了下来,将云瓷宁自地上拉起,“马上就要到酒肆了,现在不累了吧?” 云瓷宁扬起一张笑脸,笑嘻嘻道:“不累,现在一点都不累了。”从路扯下一根狗尾巴草,放在手中摇来摇去,觉得闷的时候,云瓷宁故意将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悄悄地往凤珏的脖颈间一扫,吓得走在前头的凤珏一跳,差些尖叫出声,没心没肺的云瓷宁便在后头捧腹大笑。 戳了戳他的后背,“小黄鸡,你真的没有字啊?” “有啊,办了加冠礼,怎么可能没有字呢。”阳光照射下树影斑驳,快至晌午,还真有点饿了。 云瓷宁甩了甩手中的狗尾巴草,又问道:“那你的字是什么?” 凤珏眨眨眼,答:“玉珏。” “玉珏……玉珏……”撅起嘴的云瓷宁想了半晌,“玉珏客栈!你开的?” 凤珏笑着摇了摇头,“算不上是我开的,我只是资助那人做生意罢了,没想到现在竟越办越大,玉珏客栈几乎存在于永宁各处。” 一听见这话,云瓷宁像是掉进了钱窟窿里头一般,捧着脸双眸星星般问:“一年能赚多少钱?还要不要跑堂的?我去搭把手呀。”那么大的客栈就算去跑堂一个月也有不少工资吧? 凤珏摇摇头,挑眉道:“并不缺跑堂的呢。” “那缺什么?”云瓷宁皱起了眉头,有些沮丧。 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凤珏悄声道:“缺个……老板娘。” * 四人来到的这个酒肆规模并不大,却十分干净,酒肆名为“酒中仙”,门前左右书着杜甫的诗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门前红黄两色组成的幌子在风中摇动,让酒肆越发显眼,来此处有小酌闲谈的,亦有豪饮划拳的,四人找了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小二忙颠颠儿的跑过来,想来是对温与卿和何点墨二人十分熟悉的了,眼睛一亮:“两位公子,又来喝酒啊!” “今日心情好,还带了两位新朋友来,去将你家好酒都拿来给爷瞧瞧。”何点墨大手一挥,颇有几分土豪的样子,花钱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小二听了,立即喜笑颜开,又屁颠屁颠跑去抱酒坛子,“好嘞,您就擎好吧!” 说是一坛,其实装酒的坛子并不太大,否则他们今日还真得喝个不醉不归了。自打酒坛上桌,温与卿的双眼就如同雷达般紧紧盯着酒坛,一把抱住第一个酒坛,便想朝自己嘴里直接灌,但忽而想起面前还有凤珏、云瓷宁二人,便生生把胳膊又拐了回去,给两人面前的酒杯各斟满,放下酒坛道:“不知二位对酒的了解有多少?” 云瓷宁看到温与卿方才嗜酒如命的样子,不得不说的确被吓着了,一个书生,满脸胡渣,不修边幅,若不说他是书生,谁认得出,温与卿此人名字温润如玉,可人性格不仅一点都不温和,还有点狂傲。 她自己是对酒没什么了解,反正都是酒嘛,也喝不了多少,转头看了一眼凤珏,那家伙已经举杯饮了一口,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小黄鸡,别喝太多,下午我们还要去贡院。” 凤珏点了点头,放下酒杯,“在下不敢说对酒有多了解,不过,还是尝过一些。” 何点墨倒完酒后,摩挲半晌手中酒盏,笑问:“那风兄觉得,方才那杯酒是什么?” 云瓷宁看了凤珏一眼,想起从前自己拉着他偷酒的情形,那家伙闻一下就辩出是什么酒,还说自己对酒没多少了解,这不是框人家么。等等,偷酒,她好像就是在玉珏客栈偷的酒! 想到这里,云瓷宁恨不得把头给埋到地里去,真是丢死人了,偷东西偷到小黄鸡身上了,不过,他也太狠了吧,住店一晚就一两银子,也着实该偷,不然以后都没人有钱住店了。 品酒的凤珏完全没有注意到云瓷宁的这些小心思,又饮了一口,“色泽透明,入口清香,这是……梨花酒。” 果真,再倒下一杯时,一朵完整的梨花漂浮于透明的酒中,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美丽,云瓷宁不由得惊叹,从前在书里看到什么梨花酿,以为是假的,没想到世上当真有用梨花酿酒的。 温与卿抚掌大笑,“风兄真厉害!”又接过何点墨手中的另一坛酒,倒之前手忽而顿了顿,皱眉道:“清容从前还认识了位朋友,也说自己姓风,家中行一,只是他说家中事情颇多,抽不出多少时间来酒肆,不知风兄可认得?” 凤珏端着酒杯的手一僵,忙道:“哦,那位怕是我的兄长,他平日里忙着。”云瓷宁偷笑,可不正是兄长。 温与卿点了点头,惊喜道:“那这个世界可真是小,令兄也是个对酒颇有研究之人。”哗哗掉入第二杯酒,温与卿做了个请的手势,眨眼的功夫凤珏又饮了第二杯,“清香醇厚,入口绵甜,这是……桑落酒。” 温与卿的眉眼弯得愈发狠了,恨不得竖起一个大拇指摆在凤珏脸上,又抱来一坛酒,“喝这个,这个你肯定猜不出是什么,白瓷弟,你也喝,你也喝呀!” 对着酒杯发呆的云瓷宁忽而一吓,忙捧起酒杯道:“好,好……”叫白弟不就好了,非得加个瓷!云瓷宁愤愤地转头看了罪魁祸首凤珏一眼,那家伙又接过了温与卿倒的第三杯酒。 第三坛酒的酒坛明显看上去与方才那两坛不同,颜色暗些,底部还带着些泥土,入口辛辣,细细品味却又有一股幽香。 看着凤珏眉头紧锁的模样,温与卿抱着酒坛大笑:“这回可当真猜不出来了吧?” 261.吾乃天骄,欲上九霄 凤珏笑着摇头,“温兄亲自酿的酒,我怎么知道名字呢?” 温与卿一惊,后退两步,像是看神仙般看着凤珏,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别的,一时间连话也说不清楚了,“你……你怎么知道是我亲自酿的?” 云瓷宁也诧异地瞧了凤珏一眼,不会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吧? 不想凤珏优雅地放下酒杯,指了指酒坛下头的泥,低头看见没擦净的泥的温与卿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凤珏又道:“我观温兄拿出这坛酒时,神色飞扬,颇为自得,若不是对自己酿的酒有十分把握,又为何会有这种表现呢?”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响彻整个酒肆,“风兄说的不错,这坛的确是我酿的酒,名为‘仙人醉’,一口若身处九霄,遨游四海,飘飘似仙,如梦如幻;两口如腾云驾雾,聆听佛语,天地之间,唯有一人……” “那喝三口岂不是要上天啊?”云瓷宁插嘴道,怎么越听越像是在吸·毒呢?凤珏忙轻轻拍了她一下,示意云瓷宁不要多言,何点墨和温与卿两个不懂云瓷宁说的上天是啥意思,何点墨接道:“温兄不是说了,第一口便上天了。” “噗……”一句话更是引得云瓷宁险些将口中的梨花酿给喷出来,三种酒摆在面前,云瓷宁自知酒量不好,也晓得喝酒误事,便在其中选了个不太烈的梨花酒喝,说喝也只是时不时端起杯盏小抿一口,多数时间还是在数着盘子中的花生米听三个男人们胡侃。 喝到兴头处,温老兄文思泉涌,大手一挥,“文渊贤弟,替我拿纸笔来!” 何点墨像是十分了解温与卿一般,随身带着纸笔,直接从袖中掏出一沓纸一支笔,递给温与卿。 一旁的云瓷宁和凤珏连菜都忘记吃,放下手中的筷子同何点墨一样凑到温与卿的身旁仔细地瞧,温与卿是站着写字,一张六尺全开的宣纸也不够他写多少字,只见那人提笔挥毫,总算不似方才喝酒时那副醉醺醺的样子,颇有几分狂士之气,墨迹于宣纸之上翩飞,“述政”二字,浑然天成,既有楷书的清晰,又带草书的灵动。 “他怎么这么喜欢谈政事?”云瓷宁同身旁的凤珏咬耳朵,凤珏解释道:“读书人考取功名,不过两个目的,一为国家献计出力,二为当官掌权,温兄有入世之意,自然是得述政。”要是他们面前站着个像陶渊明那样的人物,说不定今日写的就是一篇品酒赋了。 在一旁看他作文章的三人并未多言,静静地瞧着温与卿挥毫泼墨,一篇文章下来,温与卿竟没有一丝卡壳,全篇流畅,行云流水。 写罢,放笔,抬手,一气呵成。宛若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凤珏轻轻地捧起了桌上的几张宣纸翻看,全篇共四百二十字,分别自思想、经济、政治等多方面论述大昭现在秩序的利弊,针砭时弊,不能说每处都指的对,但大多数弊端还是说的很正确的。 怨不得太子殿下要那般夸赞他,温与卿此人,的确和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的酸儒不一样。 不仅如此,行文为骈体,读之朗朗上口,就是有一个缺点,文中用典太多,有的地方过于生涩华丽,让人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云瓷宁也凑过去瞟了一眼,让她有些震惊的是,温与卿提出的几点建议中,有些竟带着些现代人的思想,让她差点以为他同自己是同一类人。 凤珏连连点头,称赞道:“好文章,真是一篇好文章。不知,温兄可否将墨宝留于在下,在下也好回去抄录一遍?”云瓷宁瞥了他一眼,小黄鸡啥时候这么好学了,看见好文章还要抄录一遍? 何点墨也看了许久,虽然有些地方看不懂,也道:“温兄文采斐然,我怕是不能望其项背。” 温与卿笑着摆了摆手,根本就没有在乎自己方才废了那么大功夫写下的一篇文章,“风兄若是喜欢,大可拿去,何谈什么抄录不抄录的?在孔庙中同二位相遇,本就是缘分,这篇拙作,便当是在下一个小小的见面礼吧,还望风兄莫要嫌弃。” “温兄言重了。”凤珏作了个揖,将宣纸叠了几叠,小心翼翼地放在衣袖之中,眼见着快到晌午,何点墨起身道:“我要回家了,不然父亲又得说。” 温与卿看着何点墨快速离开的背影,笑道:“他就是怕他父亲。” 云瓷宁将身子往前凑了凑,好奇地问了一句:“温兄与何兄是如何认识的?”她觉得温与卿这个人实在是太神奇了,认识的人不是高官便是有钱人,偏偏他还不是个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性格,原本云瓷宁以为他那般狂傲,最容易得罪人,没什么朋友的,没想到,自己竟然想错了。 “哦,也是在这家酒肆认识的,说来惭愧,有次喝酒忘了带银两,还是文渊兄替我付的。”温与卿抱起了自己的酿的仙人醉,递给云瓷宁,“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客栈去住,二位,就此别过,酿的酒也送给你们。” “这……这怎么行,你酿了那么久。”云瓷宁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人家酿坛酒挺不容易的,而且她和凤珏也并不是什么嗜酒之人。 温与卿笑着摆摆手,“好酒赠知己,遇见了庸人,便是给我千两我也不卖,遇见两位知己呀,半分钱我也不要。”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又回头悄悄道:“其实……嗝,还有另外两坛,我埋在城门外的大槐树下呢。” 抱着酒坛的云瓷宁笑眯眯地回头看了凤珏一眼,“这个人真有趣。” 凤珏也勾了勾嘴角,从她怀中接过酒坛,“是很有趣,好一个好酒赠知己。”本以为从一个嗜酒之人手中讨一杯酒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没想到此人却大方地直接将自己酿的酒送给了才见面的两人,如此胸襟,真是让人感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酒肆,云瓷宁这才想起方才凤珏要他文章的事情,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问道:“小黄鸡,那篇文章真的写的特别好吗?好到你要抄录收藏?” 262.王不留行,金榜题名 “好是肯定的,只不过……”凤珏抬头看了一眼愈发灼热的阳光,将云瓷宁给拉到了阴影下,两人继续慢步走向前几天定下吃饭的客栈,“只不过,还真没到要收藏的地步。” 这样的回答便让云瓷宁不懂了,“那你还收了人家的原稿?” “太子殿下不是说过温与卿如何如何有才吗?万一……我是说万一,此次会试榜上无名,这篇文章给皇上看看,说不定又是一番光景。”看温与卿那性格,不修边幅,自己写的文章也不会好好保管,说不定过两三天他就不知道给扔到哪里去了。 文章虽做得好,此人却有些恃才傲物,怕只怕他会试之前得罪了什么人,一句话便能让他无法上榜,科举其实根本不像是读书人想象的那样公平,所以这份原稿还是保存下来比较好。 云瓷宁却根本未曾想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笃定道:“什么万一,我觉得,温与卿此次肯定榜上有名,说不定还能考上状元呢!状元!” “会试第一名是会元。”凤珏抽了抽嘴角,纠正道。 “我知道啊,我赌他不仅会试第一,殿试也第一,怎么样,敢不敢同我打赌?”不知怎的,云瓷宁就是觉得此人才华过人,脑子一抽便要和凤珏打起赌来。凤珏轻笑一声,勾勾唇角,抬手,两人小指相勾,“好,拉钩。赌什么?” “嗯……”云瓷宁沉吟半晌,“就赌云扬城内新开的那家吃食店里的糕点。” “你是觊觎那家吃食店多久了?”凤珏笑着摇了摇头,觉得小白瓷也太容易满足了。 拉完钩后,云瓷宁十分认真地回答:“其实也没多久,就从他家开店那会儿。” “好,赌注就是糕点,谁输了给谁买一盒糕点。”凤珏与云瓷宁爽快地立下了赌约,往客栈走去,还没在客栈二楼休息半晌,王府里的修能却跑了过来,低声对凤珏道:“殿下,贡院送来的题名章送来了,让您和云姑娘下去交接。” 凤珏放下茶杯,“好的,小白瓷你先坐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下去替你拿来。” 云瓷宁忽而扯住凤珏的衣袖,叫住他:“哎?什么是题名章啊?” “哦,是去贡院办事的一种章子,上头刻着所持之人的姓名与今日的日期,为了防止开试之前有其他人混入贡院,所有进出的人都要拿章子盖在一本小册子上头以表明身份,而且这章子每日一换,有专门的人来交接。因为是会试,所以取了个吉祥的名字,有‘金榜题名’的意思。今日是交接的第一日,我们拿了章子,下午就可以去贡院了。”经过凤珏的一番解释,云瓷宁双眸发亮,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一想到有个章子上面会刻上自己的名字,云瓷宁便觉得有些稀奇。 毕竟前世自己一不作画,二不写诗,三不是大老板,没有自己的章子,按下凤珏的肩膀,道:“我下去领,你休息。” “这……” “放心吧,不就是两个章子嘛,我还会把它们弄丢不成?再说了,修能不也在么。”云瓷宁看了看修能,“是不是?” “是是是。”修能忙不迭点头,他哪敢说不是啊? “那好吧,你们快去快回。”凤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反正就一会儿的功夫,也不怕小白瓷会丢了。 云瓷宁兴奋地提着裙子腾腾跑下了楼,后头的修能仔细地看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个不留神给踩空了,眼见着都快要跑出客栈大门的云瓷宁忽而顿住了脚步,往后退了退,回头。 “云姑娘,怎么了?”修能追上了云瓷宁,疑惑道。 “对了,那些来交接章子的人在哪儿啊?” 修能满脸黑线,感情这位大小姐还不知人家在哪儿呢,方才见她虎步生风,还以为自家主子提前对她说清楚了,抬手指了指外头的一辆马车,“就在那里。” 云瓷宁一惊:“这么简陋。”还这么神秘,搞得跟不法分子贩毒似的。 修能抬手擦了一把汗,只是交接个章子而已啊,又不是黄金,难道还搞个登基仪式不成? 自贡院来的人提前打听好了凤珏和云瓷宁二人隐藏身份住在这里,便坐了个简单的马车过来,同云瓷宁寒暄几句,见她拿出皇上御赐的玉佩表明身份后,才将两个印章递与她。 多次交代这题名章一定要保存好,交接之后不属于自己,销毁了,但交接之前千万不能弄丢。两个小巧的印章分别装在用布缝制的小袋子中,布用的是金色丝线装饰,中央绣着“恩科”二字,云瓷宁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个布袋,将印章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大略看出上头刻着今日的日期:大昭二十年二月初六,右边刻着的是云瓷宁的名字。 看上去刻的不错,就是不知道印出来好不好看。一想到一个费劲千辛万苦才刻出来的章子就只能用一次,云瓷宁便觉得可惜,摇了摇头,轻叹口气,又将章子装了回去,对那人道了声谢。 本转身欲走,那人却再次出声喊一声“留步”,还要同云瓷宁交代一些其他事情,就这样,云瓷宁、修能二人在客栈楼下耽误了许久。 正等他俩等的百无聊赖的凤珏,此时正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玩着茶杯,忽觉何处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手中动作未变,凤珏却渐渐皱起了眉头,暗地里用眼神寻找到底是谁在盯着他。 却不想,每当他开始注意那人时,那道注视自己的眼神又消失不见了。 “嘭”凤珏手中茶盏摔倒了桌上,将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个人后退了一步,果真,一转身,立即锁定那人,梳着双丫髻,一副丫鬟打扮,怯生生地瞧了凤珏一眼,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上来道一句:“七……七殿下,我家姑娘想同您说几句话。” 凤珏并未开口问那丫鬟她家姑娘是谁,自己同小白瓷隐瞒身份住在客栈,除了那日除夕宴的人略知一二,其他人是不会知晓许多的,再瞧那丫鬟一身打扮不凡,便猜得出她是谁身边的丫鬟,凤珏上下打量她一眼,而后转身道:“不必了,替本王谢过你家姑娘。” 263.死皮赖脸,十分阴险 莲儿讶异半晌,这还未曾报出自家姑娘的名字,怎么凤珏便说不必见面了?一想到自家姑娘交代过的事情,莲儿依旧不肯死心,“七殿下知道我家姑娘是谁?” “丞相府。”凤珏摩挲了下手中的茶盏,没有将那人的名字挑明,起身欲走,身后的雅间中却传来一声十分清晰的女声:“殿下既然知道是姝月,缘何不肯见我一面?难道如今,姝月竟与殿下生分至此了么?” 凤珏转身,看了那雅间的门一眼,不言语。 门后的人以为他要走,又道:“姝月只想同殿下说几句心里话,不会耽误殿下太多时间。” 一旁的莲儿也劝道:“殿下,您就进去同我家姑娘见上一面吧。” 凤珏轻笑一声,“本王若是不见,倒成了负心之人了?” “姝月不敢。”门内的声音再次响起,凤珏闭了眼,心道总得将这件事情同穆姝月说清楚,反正自己心中坦荡,也不怕见她,推了房门,便大大咧咧进去了。 雅间之内站着的穆姝月见凤珏肯进来,面色一喜,仔细观去,又见凤珏面无波澜,心中上下打鼓,喜色渐褪。 雅间之内,唯有凤、穆二人,莲儿贴心地关了房门后便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守着,走廊之上来来往往的人,小二端着托盘走来走去,免不得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一下,这一撞,便将手中的托盘给撞歪了,托盘上的茶水一斜,正巧全泼在了莲儿身上,莲儿双眸怒火熊熊,嗔道:“你是怎么走路的!” 端茶水的小二忙弯腰道歉,连说了几声“对不住”,道:“要不……姑娘去后头换身衣裳?” “哼。”看着自己被茶水打湿的新衣裳,莲儿只能自认倒霉,皱着眉头同那小二去换衣服。 檀香环绕,两盏茶各自摆在两人面前,初春时方采的碧螺春,这个时候味道最为清香。 凤珏却没有一点想要喝的意思,且不说他方才休息时已饮了一杯茶,来这就说两句话,何必再喝。 姝月见对面那人没动,只好自己先开口,“人生短短数十载,姝月如今身在京城,回想起永宁的日子,却历历在目。” 对面的凤珏正无聊地看着杯中茶叶打着旋儿,心中数了一个又一个数。见他没有接话,姝月十分尴尬,又硬着头皮接道:“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凤珏弯了弯嘴角,“记得,自然是记得。” 看他一副想要滔滔不绝的样子,姝月心中一喜,心道这招果真有用。 却听凤珏眉飞色舞道:“我同阿宁就是在永宁过了快一个月,偷酒、对诗、看别人抛绣球,还有永宁的逸江、永宁的菌菇包子,哦,我记得是南街还是北街有家糕点坊,她最喜欢吃里面的莲蓉酥……” 穆姝月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因为凤珏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关于云瓷宁的。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忍住心头的怒火,继续道:“在琼仙苑呢,殿下都忘了?” “琼仙苑?”凤珏眉头一挑,好似忽而想起来一般,“哦,对,你不说我差些忘了。当初阿宁非得去逛琼仙苑,差点便出了事。” “殿下。”穆姝月深吸一口气,“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茶杯被姝月一推,里头的茶水来来回回摇晃,差些溢出杯盏来,“别忘了,最了解你的人是我。” “琼仙苑是如何建起来的,辛娘又是如何掌管琼仙苑的,这些我了解,你口中的阿宁,她一点也不知道。”穆姝月说这话时有些急切,对面的凤珏并没有被她这般语气吓着,反倒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凤珏的态度比自己还要强硬,这是穆姝月所未曾料到的。印象之中的凤珏,同所有人说话都是温声细气,很少发脾气。深吸一口气,穆姝月的性子又软了下来,长叹口气,“殿下还未曾同云姑娘定亲,陛下也没有提这茬了。” 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谈论一个故事。 凤珏直了直腰,“最早会试结束,最晚明年一月初八,不劳穆姑娘操心。” “殿下!”穆姝月忽而拔高了音量,“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如今的形势吗?”她瞪大了双眼,似乎觉得凤珏的行为十分可笑,“一年前陛下为何赐婚?因为太子久居东宫不肯上朝,朝中四殿下独大,势力均向着他那边偏,他把将军府与殿下绑在一起,目的在于扶持一个能够与四殿下抗衡的王爷,这就是帝王的制衡之术啊!” 凤珏也笑,笑她行为可笑,“穆姑娘,你想多了。再者,你一个女子谈论朝政,不太合适。” “云瓷宁一介女子,当得了科举监察使,我为何谈不得朝政?”穆姝月心高气傲,虽多年沦落风尘之中,心气却比谁都高,她不服,心中始终有一口气咽不下去,“如今太子再次理政,朝中四殿下、太子两方势力相平,你想想,陛下还会多此一举地再次扶持第三方势力吗?” “可是,三角才是最稳的,不是么?”凤珏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案上画了个三角形,勾唇:“穆姑娘以为呢?” “那为何陛下未曾提殿下同云姑娘的婚事?”穆姝月变得有些咄咄逼人,殊不知,她如今的表现,已经让凤珏打心眼里开始厌恶起来,“方才不是说了,最早会试结束,最晚明年一月初八,难道本王什么时候成亲,还要同穆姑娘报备的一清二楚不成?” 穆姝月沉默,摇了摇头。莲儿不是说,男子婚龄逢双,女子十九不嫁,按照这个说法,凤珏和云瓷宁三年之内都不可能成亲,自己还有机会,为什么他这么笃定自己的婚事会在什么时候举行? 凤珏狭长的凤眼微眯,此刻就如一个政客一般不顾情理,“就算陛下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推迟我与阿宁的婚事,穆姑娘,又能帮得了本王什么呢?” 穆姝月愣住了,对啊,就算凤珏不娶云瓷宁,也不可能娶自己,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七王府同丞相府绑在一起,同样壮大了凤珏的不少势力。同理,陛下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 “姝月可以什么都不要!”穆姝月忽而自榻上起身,在凤珏面前福身,“只求做牛做马永伴殿下身边。” 264.怦怦乱跳,到处聊骚 凤珏起身想要离开,“穆姑娘如此这般又是何苦?今日谈话便到此吧,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殿下!”穆姝月大喊一声,然而已经转身的凤珏没有丝毫要停留的意思,她愈发拔高了音量:“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她长得漂亮?还是会琴棋书画?亦或是家中势力能够给他一个好的前程?这些她也有,为什么,为什么凤珏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凤珏顿住了脚步,几乎快要跪在地上的穆姝月抽泣半晌,缓缓扬起了含泪的双眸,却见他缓缓自袖中掏出一面镜子,放在穆姝月的面前。 穆姝月一愣,他的意思是说,云瓷宁比她美?就因为这个? “你好好看看。”凤珏半蹲着身子,声音低沉,“你现在,同后宫那些勾心斗角的嫔妃有什么两样。我想找的是一个能够同我相伴一生的人,而不是谋士。”镜子中的穆姝月两道泪痕,若是换了旁人来瞧,定是番梨花带雨的景象,怜惜还来不及。但凤珏此刻却没有一丝怜惜她的心思,或许从前有,但自打她做出那种事情后,凤珏心中仅剩的一丝怜惜便慢慢被她自己消磨殆尽了。 说罢,一收镜子,转身欲走,穆姝月忽而死死拽住他的衣角,“姝月错了,姝月错了!”凤珏深吸一口气,本想将她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掰开,却不想穆姝月顺势抓住了凤珏,一双眸子早已通红,连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沙哑,“是我嫉妒她,是我不对,我不应该生了那些怪心思,骗了殿下和云姑娘,让你们分隔那么长时间……可是,可是我是因为爱你啊!难道女人有点自私的小心思也不可以吗?”她吼,好似命运十分不公。 自小在烟花之地长大,她懦弱、自卑,每日都在惶恐之中度过,七年前出现的他,简直就像黑暗之中的一道光,将她从无尽的惶恐之中扯了出来,若她今日仍旧是个青楼女子,肯定不敢奢求什么,她会看着他和她终成眷属,自己默默到死。 可现在不同,她成了丞相的女儿,她与云瓷宁为何不可以公平竞争! 凤珏轻笑:“小心思?因为这点自私的小心思,致人死地,这也叫你的‘小’心思?” 穆姝月的手一僵,浑身发颤。 拿到题名章同贡院的人聊完了的云瓷宁同修能一同进了客栈,一边走一遍掰着手指头数,方才那人交代过的事情,确保没错后,才松了口气,腾腾跑上了楼。 “哎?小黄鸡人呢?”云瓷宁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奇怪道。 修能摸摸鼻子,“可能茶喝多了,方便去了吧。” 云瓷宁早就站的累了,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继续把方才没喝完的茶一饮而尽,“我觉得你说得对。” 本想等凤珏回来之后两个人一起下去吃顿午饭,下午去贡院的,没想到等了半天,也不见凤珏的人影,云瓷宁奇怪地站起身来在原地走了走,忽而听见身后的一间雅间传来一对男女的对话声,细细辨识,男声居然是凤珏。 趴在门上偷听的云瓷宁瞪大了双眼,恨不得将手中的茶盏给“啪”的一下捏碎,咬牙切齿:“好你个凤珏,怪不得不见人影,原来跑到这里聊骚来了!” 一旁的修能心砰砰直跳,太劲爆了,主子居然趁着云姑娘下去拿题名章的功夫和别的女人共处一室,心中默默替自家主子点蜡。 云瓷宁并未像修能想象的那般,直接冲进去把自家主子提溜着耳朵给拉出来,反倒比从前要沉得住气许多,深吸一口气之后,居然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继续听。 “殿下,七年之前的事情,难道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穆姝月不肯让凤珏离开这里,死死拖住他的腿,“姝月不信,殿下对我一点心思都没有,若是没有,为何要救我?当初的青楼之中还有那么多女子,为何偏偏替我赎身?” “敢问穆姝月姑娘可曾听过‘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凤珏正欲回答,房门却不知何时被外头的云瓷宁给推开,里头的两人皆是一惊,外头的修能急的直跳脚,一边跳一边抠着木门,完了完了,接下来就是家暴现场啊。 穆姝月脸上还有泪痕,惊讶也只是一瞬间,她只是没想到让莲儿在外头看着,却仍旧被云瓷宁找来了。听到云瓷宁的问题,穆姝月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低下了头。 凤珏可就比较惨了,小白瓷一进来就看到这副场面,肯定会误会什么,忙道:“阿宁,你听我解释。” “你先一边去,解释回家跪着搓衣板给我好好解释,现在我要说话。”云瓷宁面上表情未变,强硬的将穆姝月的一双手掰开,蹲下身来又问:“穆姑娘,可曾听过‘君子远庖厨’这句话?” “听过如何,没听过又如何?”穆姝月紧咬嘴唇,不屑地看了云瓷宁一眼。 云瓷宁点点头,“好,权当你听过了。”起身,一撩衣袍,毫无形象地翘着二郎腿坐在方才两人坐过的榻上,“‘君子远庖厨’出自《孟子》,并不是说君子应该远离厨房,它更深层次的意思是说,君子的恻隐之心。” “庖厨做饭之时,会宰杀不少动物,真正的君子不忍看这些动物被杀,所以要远离庖厨。” “姝月愚钝,不知云姑娘所说何意?”穆姝月高傲的仰起头,同她对视。 “很明显的意思,七年之前凤珏救你也是因为恻隐之心,他不忍心看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被人欺负,这才出手相救。如若当年遇到的不是你,是别人,他处于恻隐之心也会出手相救,你懂吗?恻隐,不等于喜欢,更不会等同于爱!”云瓷宁刻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陈述着事实,如同将穆姝月心中美好的幻想一层层剥开。 事实往往都是血淋淋的,让人不想直视,可又必须直视。 穆姝月转头,最后看了凤珏一眼,“她说的都是真的?” 凤珏点头,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就此崩塌。 “哈……哈哈……”穆姝月不知是哭是笑,“原来我在你的生命之中只是个过客。” 原本她以为,凤珏这样身居高位之人,陪伴在他身旁的人需要智慧,需要聪明,需要什么都懂,可她现在才明白,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他喜欢,就足够了。 265.真心忏悔,榴莲下跪 云瓷宁已经不记得是如何从那里离开的了,反正是不想再住那间客栈,连午膳都不想吃。去贡院的路上,一句话也没同凤珏说,形影单只地走在阳光投射的阴影之下,凤珏一会儿从左边冒出来,一会儿又从右边吓她一下,然而都没有什么用,不由得心慌了,跟在后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喊:“小白瓷。” 走在前头的云瓷宁没理。 “阿宁。” 依旧不理。 “娘子~” 紧咬嘴唇的云瓷宁“噗嗤”笑了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加快了速度,凤珏耳尖听见她笑了,忙屁颠屁颠追上云瓷宁,“娘子,我错了。” 云瓷宁板起一张脸,眼睛朝着另一处看,凤珏又像猴子一般窜到了她右边,恬着脸道:“我知道错了,随你怎么罚,跪搓衣板还是跪鸡毛掸子?” 云瓷宁摸摸下巴,沉吟半晌:“会试将至,姑奶奶要以大局为重,现在不想和你一般见识,回去跪榴莲吧。” “好嘞。”凤珏口快,一下子应了下来,等瞧见云瓷宁那一抹坏笑时才反应过来她方才说了什么,“榴……榴莲?”凤珏抽了抽嘴角,忙跟上去,“小白瓷,你忍心么……”一双眼眨啊眨,拼尽力气卖萌。 然而现在没用。 云瓷宁摇摇手中的折扇,“不想跪啊,那你写一万字的忏悔书吧。” 停留在原地的凤珏吞了吞口水,“好……好吧。”一万字忏悔书总比跪榴莲好,天知道小白瓷的爱好究竟有多么奇特!榴莲,是不日前朝中去西洋打探的一位大人带回来的东西,看上去同狼牙棒一般,还以为是什么新型武器,没想到那位大人说,是吃的。 皇帝陛下一高兴,好,分给大家一块吃吧,于是就给了凤珏一个。拿到榴莲的凤珏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这玩意怎么吃,没想到去云瓷宁府上时,发现小白瓷正吃果肉吃的津津有味,而且……小院子里还散发着一股臭味,那叫一个酸爽。 凤珏捏着鼻子走近杏儿,杏儿也被自家姑娘荼毒的受不了了,凤珏皱眉道:“你家粪桶没有倒吗?” 杏儿差些破功,“是……姑娘在吃榴莲……” 榴莲这个鬼东西分到各个皇子、王爷手中,都没吃,打算供着,毕竟是皇帝陛下赐的东西,分到将军府的时候云瓷宁如同疯了一般一把夺过榴莲,自个儿切开吃,本打算给云瓷央、云君成、苏忆兰分一些吃,结果三人都一副十分嫌弃的表情,捂着鼻子落荒而逃,云瓷宁还说他们不懂得欣赏美食,舔了半天手指头回味,又把注意打到了凤珏府上的那个榴莲身上。 没想到现在,小白瓷居然让自己跪榴莲……凤珏欲哭无泪,哎,早知如此,当初就应当早早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忏悔就忏悔吧,谁让自己宠她呢。 * “拿好你的题名章。”云瓷宁自袖中把用小袋子装的题名章扔到了凤珏手上,贡院门前还有两人守着,后天便是会试,大门正开着,看样子有人比他们先到。 一个章子进一个人,门口的一个人拿出了小册子,“参见七殿下、云姑娘,请二位在册子上印上章印。” 另一个人捧来了章印,云瓷宁和凤珏二人掏出里头的章子,一人在上头盖了个朱红的印子,左边写着凤珏,右边写着云瓷宁。 “请进。”他俩这次只是来熟悉一下环境,收好章子,两人便大踏步走近了贡院,参加会试的举子每人都有一间独立的屋子,称为“号舍”,以千字文按顺序排列区分,考期共三天,在这期间,考生不得出号舍。 两人慢慢踱步走过号舍,后头是专门替考官准备的地方,同平常的大厅没什么两样,两排靠背椅,厅中央摆着副孔夫子的画像。 早上他们就坐在这个厅中喝喝茶聊聊天,保证有特殊情况发生时能够及时赶到现场,另一间大屋子里头摆着不少木桌,木桌上还标明了不同人的名字,正中央是周老先生的桌子,而后两排对称摆放。 “这里是阅卷子的。”凤珏说着,却见云瓷宁兴奋地在一张桌子后的椅子上坐下,拍拍桌面道:“哎,小黄鸡,这里也有我的位置耶!”全然把方才的不高兴抛在了脑后,木桌的右上角贴着张纸,上头的确写着云瓷宁,“我也要改卷子啊?” 凤珏抽抽嘴角,“我们只是管事的,在这里坐着看看而已,不改卷子。” “喔。”虽然云瓷宁觉得自己这个科举监察使当的特别窝囊,啥都不干,但真要让自己阅卷,自己看不看得懂还是另一回事。这样也好,坐着喝喝茶,扯扯淡,挺清闲的。 “那从今晚起我们就要住在贡院里了,后面还有替考官们准备的休息地方,比不得家中舒服,小白瓷你要有点心理准备。”两人自阅卷的屋子出来,继续朝后头走,云瓷宁无所谓道:“没事,有张床就行,我这个人睡觉不认床的。” 凤珏抽抽嘴角,还真是容易满足。 休息的屋子也是每人一间,比客栈小一点,但也算干净,好歹没给你弄个通铺,那样就尴尬了。 “我们去吃顿饭吧,亥时要交接明日的题名章。”听凤珏这么提议,本来就有些肚饿的云瓷宁没有反驳,点了点头,一跨步走出了房门,院中见一白发苍苍的老人伫立于杏花树前,正笑眯眯地一边抚着他的花白胡子,一边看着飘落的杏花瓣。 “周老先生?”凤珏只看他背影便认出了那人是周文庸周老先生,再者,此次考官也没有这么年迈的,于是面前的人,只可能是周老先生了。 周文庸回头,瞧见凤珏和云瓷宁二人笑了笑,此人看上去精神矍铄,虽八十有三,却并未给人迟暮之感,“七殿下。”转头看了看云瓷宁,不太认识,只好点了点头。 凤珏忙介绍道:“这位是云老将军的千金。” “云姑娘,老夫记得。”周老先生才看见穿着男装的云瓷宁时一愣,而后明白了过来,点了点头,“陛下钦点的科举监察使,哈哈,当今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后生有为呀。” 云瓷宁作揖,得体地回答道:“周老先生过奖,晚辈们在文学上的造诣,便是十个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周老先生一人呐。” “哈哈哈……”明知面前的小姑娘在说着恭维的话,周文庸却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那可不一定,此次会试我看人才济济,定会涌现出不少青年才俊,老夫还得拜他们为师呢!” 凤珏和云瓷宁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温与卿。 266.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最早来贡院的是尽职尽责的周老先生,随后到达的是凤珏和云瓷宁二人,到了交接题名章前不久,其他考官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唯有凤允一人第二日清早才姗姗来迟。 当第一缕阳光挤进窗户时,床榻上的云瓷宁坐起了身,伸了个懒腰,正预备穿衣服起来洗漱时,却听见了外头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一边皱眉一边穿着衣裳,云瓷宁从榻上起身,用凉水拍了把脸,将头发随意整了整,一开门,探出个脑袋来,一排排人手中端着各种居家物品正朝自己旁边的那个房间走去,身着紫色常服的凤允站在旁边不断地吩咐道:“轻点,可别弄坏了。” 趴在门框上的云瓷宁抽抽嘴角,这位是来会试监考还是搬家啊?不就住个四五天吗?至于把香炉都他妈搬来?不是说好了一个题名章只能进一个人么,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用脚趾头都知道那家伙又滥用私权了。 正指挥着的凤允瞥眼时刚巧便看见了探着脑袋的云瓷宁,皮笑肉不笑道:“云姑娘,本王要在贡院小住几日,还要劳烦云姑娘照拂了。”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没说话,“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倒在床上继续睡。 没有得到回答的凤允一张笑脸瞬间僵住,十分尴尬。 由于明天才开始会试,今日一天仍旧是留给他们熟悉环境的,下午云瓷宁觉得无聊,又想拉着凤珏去阅卷屋子瞧,经过凤允房门前时,看见这家伙正像个二大爷似的躺在躺椅上头嗑着瓜子,见两人从自己身前经过,凤允忽而坐正了身子,连瓜子也忘了嗑,“七弟,云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体验生活,我想四殿下如此高贵的人,肯定不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去。”云瓷宁摇着脑袋,也懒得和他行礼,反正现在在贡院,论官职,他这个总裁还应当敬她科举监察使三分才是。 凤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呸”的一下吐出瓜子壳,那瓜子壳正巧朝着凤珏的脸飞去,云瓷宁暗中拈诀,不知从哪里忽而飞来一道水,直冲瓜子壳而去,而后分为细细水珠,打在凤允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紧闭双眼。由于这股水太小,让凤允以为是云瓷宁洗完手将水撒了过来,根本就没往武功那一层上去想。 “没想到四殿下如此高贵的人还要屈尊自己嗑瓜子,我以为您出恭都是别人替你完成的呢。”闭眼的一瞬,耳边传来云瓷宁这样一句话,说的凤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等他睁开眼时,眼前早就没了凤珏和云瓷宁的身影。 “哗啦”一声,果盘中的瓜子被他尽数洒落在地,愤愤咬牙,总有一日,他会将这两人踩在脚下。 * “小黄鸡,为什么我觉得你的椅子比我的大一些呢?”云瓷宁坐在属于凤珏的椅子上,拍了拍桌面,左右看个不停,总觉得他的椅子比自己的大。 其实没什么大小的不同,主要是凤珏所坐的地方左边没有桌子,显得有些空当,所以云瓷宁才会这样认为。 面前堆积着不少书籍,云瓷宁也不知道这些书籍是用来做什么的,抬首一看,好像除了自己的桌上空空如也之外,其他的桌子都堆得像快要经历高考的高三党一般,后头的人只要一低头就没人看得见他在做什么。 云瓷宁忽而站了起来,“为什么你们都有书,我没有?” “这是各个考官自己带来的呀。”凤珏眨了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昨天他刚让修能搬到贡院门前,自己一点一点运过来的。 “自己带的,来带做什么?”云瓷宁随手翻开了桌面上的几本书,无非是四书五经一类的书,看着便觉得眼花无聊。 凤珏随意拿起一本,“还能做什么,看呀。” 云瓷宁看了一眼凤允的桌子,乖乖,如今才懂得什么叫书堆得如山高,恐怕整个屋子里的书加起来都没他的多。 不过四五天而已,能看完一本书就不错了,至于搬来一桌子么,云瓷宁撇撇嘴,小声道:“面子工程。” 复又坐在椅上,将腰间系着的小布袋摘了下来,掏出交接完后的题名章呵了口气,左右看了看。 凤珏挑眉,“不就是个章子么,有那么好看?” “这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呢,多有意义。”云瓷宁没理他,见桌子上放着印泥,便戳进去按了下,正在桌面上找纸,却发现桌上书虽多,却没有什么纸给她盖章子用。 倚在桌子前头的凤珏正津津有味地读书,没有注意到云瓷宁在做什么,翻了一页书道:“过了今晚,这章子就会被销毁,再也没意义了。” “切。”云瓷宁没理他,一抬头,瞧见两本书之间夹着一张用过的宣纸,想也没想,把那宣纸给抽了出来,墨色已经浸透了宣纸,看得出来笔记十分苍劲有力。 然而这并不是云瓷宁想关心的,她关心的是这个章子印出来是什么样子,想也没想,“啪”的就将章子戳在了宣纸背面。 大昭二十年二月初七云瓷宁 “哇,果然好看。”云瓷宁举起了宣纸自我欣赏,不知她是说刻的字好看,还是自己的名字好看。 看书的凤珏回头,正想嘲笑她一声,却愈发瞪大了眼睛,“小……小白瓷,你先把这宣纸放下!” “怎么啦?”云瓷宁还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旧举着宣纸,傻愣愣地问了一句。 “这宣纸……是温与卿的原稿啊!” “啊?!”云瓷宁一个激动,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差点就把她手中的原稿给撕了,好在凤珏抢救及时,看着好端端一张宣纸上印了个题名章,若不是他心理素质好,这伙儿恐怕早就双眼一翻晕过去了。 左右看了看,凤珏慌忙将原稿收好,把云瓷宁拉过去附耳道:“你知不知道,除了门口的小册子,其他印上题名章的东西都得销毁的!” 云瓷宁吞了吞口水,连连点头,这点贡院的人交代过她,她记得。若是印在旁的废纸上,销毁便销毁了,可是这是温与卿的原稿,将来可能要交给皇帝陛下,有大用的啊。 深吸一口气,云瓷宁拍拍自己的胸脯,放低了声音道:“没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不要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偷偷藏着。” 267.欺君之罪,我心好累 “可是小白瓷……如果这样,给陛下看原稿的时候又如何解释?”凤珏翻了个白眼,根本行不通啊。 “那……那把印章子的那块儿纸给撕了,交的时候就说不小心损坏了。”云瓷宁偷偷展开宣纸,发现自己正好把章子印给印到了中间。 呵呵,损坏。怎么损坏能正好损一块儿?被火烧了?怎么可能只烧一页?还这么小的窟窿? 什么?你说烧四个窟窿不就得了。烧了四个窟窿的文章还怎么看……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我我,我手贱,我不该印。”云瓷宁像个鹌鹑似的垂着头站在凤珏面前,“反正这个原稿不一定会派上用场,就先收着,温与卿肯定能高中,高中之后这玩意再一销毁,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么。” 云瓷宁觉得自己和凤珏现在颇像两个在谋划什么坏事的人,说话都不自觉地小声了许多。两人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把这件事情给烂在肚子里,好生保管这份原稿。 门后的身影站在原地思虑半晌,一溜烟悄悄转头去了凤允的住所。 * “呵。”凤允双眼微眯,冷笑一声,“李大人,你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他们要偷偷将印有题名章印的东西藏起来,避免销毁。”此次会试考官之一的李勋也在支持凤允之列,没想到上个茅房就被自己撞上了这么重要的大事,李勋一路跑来的时候笑的合不拢嘴,只想着给凤允通风报信。 凤允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知道他们要藏得是什么东西么?” “呃……好像是书稿什么的,就几张宣纸。”李勋努力的回忆着,他眼神不太好,看不太清楚,应该是写有文章的东西。 凤允勾勾嘴角,凤珏那家伙挺喜欢读书的,不仅喜欢读书还喜欢在上面批注些自己的感想,说不定是他舍不得销毁的书,所以才要藏起来吧。 “你说,会试结束之后,本王参他个什么罪好?”凤允内心之中更加兴奋,恨不得之后的三天一眨眼就过去,然后跑到朝堂上狠狠地把凤珏参一顿。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揪到的小辫子,怎么可能让他这么容易就溜掉的?非得整掉他半条命不可。 李勋狗腿般弯腰,笑道:“依臣来看,可以参他个欺君之罪!” 凤允毫不留情地给了他的头一巴掌,“欺你个头!欺君之罪在《大昭律法》中是要诛九族的,蠢货!” “是是是,臣愚钝,不及殿下思虑周全。”李勋忙不迭点头附和,凤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吧。” “是是是。”李勋还没走半步,凤允又连忙道:“回来!” “此事不能大肆宣扬,切记不能让别人知道,明白了吗?” “臣明白了。” * 二月初八,会试在飘摇的杏花瓣下正式开始。第一日,凤珏和云瓷宁两人与其他考官一样,早早地站在了贡院门口,等待举子入闱考试。 门前除了一部分考官,还站着两个守门的侍卫,以及两个专门搜身之人。 入闱之前,搜出的所有夹带视为作弊,需戴夹站在贡院门前示众。 陆续赶来的举子们都张开双臂,任由搜身之人搜寻,凤珏便和云瓷宁在一旁小声耳语,今年的考生还算老实,据说三年前的那场会试,搜出不少人夹带小抄,贡院门前都没地方站了,为此皇帝陛下发了好一通脾气,加重了对作弊行为的惩罚,理由就是:“还未曾为朕效力,便想着如何欺瞒朕,朕难道是来招揽骗子的?” 眼见着搜了快二十个考生,只有一两个夹带,还是从靴子里搜出来的,云瓷宁笑着转头对凤珏道:“那个搜身的人眼睛可真毒。”这要是让她去看,肯定看不出什么不对来。 话音刚落,一个举子便要踏进贡院的门,凤珏忽而出声道:“你,站住。” 那人停下了步子,吞了吞口水,机械地转过了身,低头不语。 云瓷宁眨了眨眼,不知道这个经过搜身之人有什么不对。 “抬手。”凤珏面无表情地负手站在他面前,那人听话乖乖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凤珏一手直接将他套在外头的比甲给掀了起来,令人震惊的是,比甲里头竟然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戴夹。” 那人自知理亏,垂着头乖乖去戴夹站在贡院门口。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一朝进入朝廷,何苦因为这一两张纸、几百个字毁了自己的前程,各位觉得,本王说的可是?”凤珏负手站在贡院门口,看了一眼后头等待搜身的举子们,高声道。 还有想耍小聪明钻空子的人一听凤珏这么说,偷偷混在人群里溜了,凤珏看了也跟没看见一样,反正戴夹示众的也不差这一两个。 而心中坦荡的人自然是大声回答:“是!” 光这第一关,便筛选出许多想要作弊的人,按照《大昭律法》,这些人六年之内不能再参加科举。 很快云瓷宁便见到了两个熟面孔,温与卿和何点墨,两人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顺利通过了搜身的关卡,云瓷宁正想同他们打招呼,却被凤珏给挡了个严实,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前,让云瓷宁觉得奇怪的是,温与卿和何点墨二人也跟没有瞧见他们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进了贡院。 “入闱考生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次序依次进入号舍,会试时间为三日,三日之内,不得随意出入号舍,否则视为作弊!”门口的侍卫高喊一声,所有考生均已检查完毕,侍卫又道:“请各位大人入闱!” “锁院!”嘹亮的声音方落下,沉重的贡院大门便被两个侍卫从里头关上,“轰隆”一声,刷着红漆的木门合上的声音如同打雷一般震耳欲聋,紧随其后的是清脆的落锁声。 进入贡院的举子们先后找到了自己的号舍,进入后同样有个小锁将号舍的门锁上,防止他们出来。门上有个小孔,能递卷子,最早交卷时间为第三日清晨,将写好的卷子从小孔递出来,喊一声交卷,便有人来开门,一旦交卷,示为考完,不得在贡院逗留。 除此之外,吃喝拉撒全都在这间小小的号舍之中。 268.锻炼身体,打下太极 举子们安排好了,考官们也先后进了替他们准备好的屋子中,喝茶谈天。云瓷宁扯了扯凤珏的衣袖,“喂,小黄鸡,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们打招呼?” “避嫌,难道你忘了?”想打招呼,会试完之后有大把时间让你打招呼,此次会试,周老先生的孙儿就因为避嫌没有参加,她要是十分高兴的去跟人家打个招呼,说不定会害了他们。 云瓷宁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又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比甲里头写着小抄啊?” 凤珏挑眉一笑,道:“猜的。” 云瓷宁不信,“我是认真问你的。” “真是猜的。”考官们到达了大厅,一人一个座位,正好将椅子坐满,德高望重的周老先生坐在厅中央的椅子上,凤允坐在他旁边,凤珏和云瓷宁就随便了,反正坐哪都一样。 两人坐在一块儿,更有时间聊天,凤珏继续道:“我见他在被搜身之时,形容奇怪,总弓着腰,两手有意无意地护着自己腹部,且明显有什么瞒着人,十分紧张。偏偏搜身没搜出什么,定然是他护着的腹部有问题了。” “然后你去掀,结果他真把小抄给写在那里了!”云瓷宁笑个不停,她刚才还说搜身之人的眼睛毒呢,凤珏的眼睛才叫真真的毒。 外有个外帘官站在门口禀报道:“第一场考试已经开始,目前没有什么异常。” 凤允抬了抬手,“知道了。” “他摆的谱还挺大。”云瓷宁喝了一口茶,对着凤允翻了个白眼,“小黄鸡,为什么有的帘官和我们一样坐在这里,有的却在外面?” “帘官,分为内帘官与外帘官,方才站在外头说话的是外帘官,主管监临、外提调、监视、收掌、誊录等工作,内帘官是专门阅卷的。为保证会试公平,内外官员不可往来,若有公事,喏,就像刚才那样,站在门外禀报一声就行了。”凤珏解释完后,云瓷宁这才如同醍醐灌顶般点了点头,原来古代的科举程序这么完善,说实话,刚开始她还是有点担心官员受贿帮着举子作弊什么的,现在看来,好像这种可能性比自己想象的要低上许多。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完了第一日,中午晚上都是在贡院用的膳,云瓷宁躺在床榻上十分无聊地滚来滚去,这伙儿才觉得真应该带几本书来看,否则闭眼也睡不着。 要不去小黄鸡那里借几本来?可是他看的都是些文言文,自己看也看不懂。云瓷宁想了半天,还是算了,在床上躺尸不知多久,总算睡了过去。 第二场会试在第二日早晨准时开始,云瓷宁伸了个懒腰,将交接完的题名章在册子上按了一下,又步入了正堂。几个帘官依旧在东扯西扯,无非是谁家孩子几岁会识字,几岁会读诗,谁家孩子几岁识千字之类的……屁话。 云瓷宁眨了眨眼,瞧见正堂之内的周老先生居然在……打太极。怪不得都八十有三了还看上去这么精神,原来人家懂得养生,而自己一大早起来就没有瞧见的小黄鸡,此刻正站在周老先生的身旁,跟着学,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学的像模像样。 云瓷宁的嘴现在可以塞下一个鸡蛋,石化般站在正堂门口,看着一老一少打着太极。 同样呆若木鸡的还有后脚来的凤允,抽了抽嘴角,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去了,他别不是遇见了一堆傻子吧? 见凤允进去,云瓷宁也走了进去,满脸黑线,这里还叫什么正堂啊,干脆改名叫老年活动中心算了。 云手云的正欢的凤珏见着云瓷宁笑嘻嘻道:“小白瓷,你也来打呀,太极真的很锻炼身体,本来早上醒来还有些冷的,现在打的浑身出汗了都。” 云瓷宁喝了口茶,将身子往后缩了缩,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不必了,我坐着就好。” “年轻人呀,就应该多运动。”周老先生白花花的胡子抖了抖,还在扯淡的内帘官们仍旧扯的不亦乐乎。 云瓷宁忽然有点同情要干那么多事的外帘官们了。 总算是到了第三场,估摸着今天晚上便能回家吃到自己娘亲炖的小排骨的云瓷宁今日兴奋不已,连走路的时候都要飘起来,第三场考的是杂文,说的通俗明白点就是写作文。 听闻今年杂文的主题是皇帝陛下亲自出的,也不知道会出个什么题目。反正云瓷宁一想到从前考试发卷子看到作文题目自己通常都是一脸懵逼,恨不得搜肠刮肚,才将一篇作文拼凑完成。古人肯定比她要好很多吧,至少从小的启蒙书都是《三字经》啊什么的,不像自己多大了还看《悲羊羊与白太狼》和《拉巴巴小魔仙》之类的……东西。 云瓷宁无法归类,暂且就称作东西吧。 处于号舍的温与卿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杂文卷,只见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述政。 “述政?!”同时翻开卷子的何点墨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深吸好几口气才平静下来,拍了拍胸脯,只觉自己现在文思泉涌,提笔可以写下长篇大论,还未等他将笔上的墨汁匀开,忽而听得旁边号舍一人大喊:“交卷!” 在号舍前巡视的外帘官听到声音,接过了里头人卷起来的卷子,直接交到总帘官处,顺便将号舍的门锁打开,让里头的人出来。 “会试第三场,温与卿交卷!” 正堂之内的云瓷宁听到这句话差些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兴奋地扯了一把身旁的凤珏,“小黄鸡,听到没,温与卿第一个交卷!我的赌要赢了,准备好给我买糕点吧!” 凤珏被她扯的差点将手中的茶盏给摔了,好容易把云瓷宁的情绪安顿下来,道:“第一个交卷,不代表写的最好啊。” “哼,你还不相信我?”云瓷宁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云瓷宁看人可是很准的!” 凤珏点头,“这点我承认。”要不你怎么看上我了呢。 云瓷宁又道:“承认你还不相信我,等阅完卷放榜,看我怎么打你脸。” 何点墨自知自己旁边的号舍住着温与卿,听到他要交卷,笔一抖,差些便毁了还未落笔的卷子,皱了皱眉,不知心里在想什么,最终还是下笔写了下去,第一个字有些抖,可能是这三天来写字写的太多,故而有些累了吧。 269.千古流芳,狗屁文章 傍晚时分,一声锣响响彻贡院,盘旋于贡院之上的飞鸟被锣声惊到,纷纷展翅而飞,贡院大门在这一刻开启,许多学子鱼贯而出,三两个聚在一起左右谈论,有说此次考试内容的,也有面上带笑说考完了出去喝一杯的。 勾肩搭背,好不快活。 而在正堂又坐了一天的云瓷宁总算能站起来伸个懒腰了,所有的卷子都被集中到一起送到阅卷的地方,由外帘官们誊抄一遍后,交给内帘官们阅卷,“小黄鸡,走!我们回家吃个饭再来,娘亲说了,今晚炖小排骨!”云瓷宁还对自己的小排骨念念不忘,因为会试刚结束,没他俩什么事,所以今天可以回家吃饭,三人之中一人留在这里看他们誊抄完卷子,剩下两个人只要在阅卷的时候来看一眼就好了。 凤珏连连点头,“好呀好呀。”两人欲走之时,凤允却忽而出声道:“本王怎么办!”只有三个负责人,凤珏和云瓷宁都走了,他岂不是得留在这里? 云瓷宁回过头,笑嘻嘻道:“您就乖乖留在这里看帘官们誊卷子吧,谁让您官大呢?是不是呀,总裁大人?” “四皇兄,在其位,谋其政。珏以为,阿宁说的十分对。”谁让你是皇帝陛下御封的会试总裁呢,好好呆着吧! 于是,溜得比兔子还快的二人跳上马车后便直朝云府而去,云家的人对凤珏来府上并不惊讶,也没大惊小怪地行礼喊“王爷”什么的,一家人熟的如同平常人家一般,苏忆兰亲自下厨给云瓷宁炖了锅小排骨,吃的云瓷宁一边哈气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好吃。 云瓷央其实挺欢迎凤珏来府上的,因为这样他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邀请文茵也一块儿来。 席间云瓷宁也不知是被烫的脑子坏掉了还是怎的,忽而问了一句:“阿兄,你和文茵姐姐何时成亲啊?” 一个还冒着烟的小排骨直接被云瓷央给塞到了她嘴里,“圣人言:‘食不言,寝不语’。” 云瓷宁被烫的“哇”的一下吐出了口中的小排骨,哈哧哈哧半天,皱眉道:“我说真的,文茵姐姐都等你那么长时间了,你能不能爷们儿一点儿啊!”从前文茵拿要照顾凤珏当挡箭牌,及笄之后所有的婚事一律回绝了,如今凤珏也要和自己成亲了,自己这个兄长放到现在还算个军人呢,怎么磨磨唧唧的。 “呃……”云瓷央沉吟半晌,“看……爹娘的意思吧。” “那文茵姐姐你怎么说?”文茵埋了头,虽然没有回答,但云瓷宁看到的出来她笑的很甜。 云君成一拍桌子,“啥叫看我们的意思,你都多大了,自己的婚事不会自己做主,真是的!” “还没你小妹半分强。”苏忆兰在一旁搭话。 “就是!”云瓷宁一边啃着排骨一边附议,还不如我一半强,出门乱撞都能撞个夫君出来。 扒着饭的凤珏忍笑,云家的相处方式,还真是特别。 云瓷央和文茵同时点头:“是是是。”桌下,挨得近的两人,却不知何时握住了对方的手,微微一笑,心照不宣。 * “狗屁文章,狗屁文章!”谁能想到,平日里说话都是“之乎者也”的周老先生,此刻正拿着还没有誊抄过的卷子说出这种不雅的话。为了防止阅卷帘官根据字形辨认答卷之人并徇私舞弊,交上来的卷子除了要糊名还得重新誊写一遍。 可是答卷太多,帘官又少,于是只能分工,外帘官糊名,内帘官誊抄,有时候为了赶进度,外帘官也得誊抄卷子。 周老先生身旁放着的是还未来得及誊抄与糊名的卷子,本想着随意看看的,没想到不看不知道,一看要把他气疯掉。 抖了抖手中的卷子,周老先生气的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都写的是什么狗屁文章!”可怜的试卷在周老先生的手中,如同秋日的落叶一般颤抖,似乎下一秒就会被他撕碎。 几个不知情的帘官探了探脑袋去瞧,连凤允也放下茶杯,挑了挑眉侧耳仔细听,“述政……述政就是让他们说一说大昭制度现在的利弊,他们倒好,清一色的拍马屁。说什么,我大昭,千秋万代,与日月同光,我呸!”这一呸,正好把口水给喷向一旁喝水的凤允,吓得他赶紧站起身来,觉得这个周文庸反应也太激烈了些,不就是篇写的不好的文章嘛,至于这样? 凤允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微笑道:“周老先生才看了几份卷子,说不定写的好的都在后头呢。” 哪知周老先生和根本就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痛心疾首道:“如此下来,大昭危矣,大昭危矣!这哪里是在述政,这分明是在表功啊!” 气头上的周老先生又扯出一份卷子,看见第一个字便心生厌恶,落笔虚浮,可见此人定力不强,可越往下看却越震惊,此人行文逻辑清晰,用语通俗,宛如一朵未曾经过雕饰的莲花一般,虽有一些叙述不够的地方,但瑕不掩瑜,大略浏览一遍,已经有许多处可圈可点的地方,“好文章!” 周老先生不禁弯起了嘴角,凤允也在一旁道:“是吧,好文章都在后头呢。” 微微眯眼看了一眼那人的名字,周老先生爽朗笑了几声,“哈哈哈,好,果真是后生可畏!” 随后放下了手中的卷子,后头的凤允正想看一眼时,一个帘官却过来直接将那摞卷子给抱走,准备糊名。 这场会试的卷子几乎花了大半个月才批阅完毕,二月末三月初,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满城飘香,杏榜也在此时终于揭开,不少举子早早地等在杏榜前头,心中又急又怕,急的想看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名,怕的害怕自己名落孙山,辜负了家人的希望。 还有一个很急的人是云瓷宁,她此刻正急着看打赌结果,等着凤珏给自己买糕点吃。 终于,在不少人的呼喊之下,杏榜被张贴上去。本就拥堵的人群愈发兴奋了,一身男装的云瓷宁没有别人的劲儿大,不仅被挤出来了,还差些把手中的扇子给挤掉,一把抓住身边的凤珏,云瓷宁大声喊:“小黄鸡,你帮我看看!从前头看,温与卿是不是会元!” 凤珏虽然生的高,但同样站在人群后头,只能和其他举子一样伸长了脖子瞧。 270.名落孙山,非同一般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大昭二十年二月初八策试,天下贡士何点墨等三百六十名,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那人一边张贴杏榜,凤珏一边替云瓷宁念,前头是几句从前发放杏榜都会说的话,后边便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贡士的名字以及家乡。 云瓷宁向上跳了跳,问道:“第一名是不是温与卿!是不是他!” 凤珏双眼扫过杏榜,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第一名,何点墨,云扬人氏。 “不是他,是何点墨。”凤珏的眉头皱的愈发深了,云瓷宁怔愣半晌,“怎么可能?那他肯定是第二名,你看第二名!” 凤珏又继续往下看,第二名,秦阑,青州人氏;第三名,王元文,永宁人氏……一直找到第三百六十名,杏榜上竟然出乎意料的没有瞧见温与卿的名字。 云瓷宁还是不肯死心,拽着他的衣领道:“你肯定是看漏了,温与卿那么有才华怎么可能落榜了?”凤珏心中一沉,果真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难道温与卿真的得罪了什么人,所以“被落榜”了?正想拉着云瓷宁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同她聊聊时,人群的前方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个男子大喊道:“我中了!第一名!” 两人齐齐回头去瞧,正是手舞足蹈的何点墨,脸上笑意愈深,身边的几个好友纷纷围了上去,“文渊兄,可以呀!深藏不露!” “这回该请我们吃饭了吧?” “好好!一起去聚一聚,走!我请客!”何点墨笑的合不拢嘴,却在瞧见站在不远处酒肆门前的温与卿的身影时,嘴角忽的平了,眼神似有躲闪,话锋一转:“呃……我,家中还有些事情,还是改日再约……改日再约吧。”说罢,匆匆溜了,后头一堆举子说他不仗义云云。 凤珏一手扣在云瓷宁的肩头,等人群稍稍散去之后两人又站在了杏榜前头,重新看了一遍,从第一名到第三百六十名,的确没有温与卿的名字。 “怎么会这样……”云瓷宁现在心疼的不是她那盒糕点,而是温与卿的仕途,“真的有人从中作梗啊?” “你觉得,何点墨此人,如何?”凤珏忽而问道。 云瓷宁双眼一瞪,“小黄鸡,难道你怀疑有人把温与卿的会元换成了何点墨?” 凤珏略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只是怀疑,没什么证据。” “何点墨这个人,人品倒没什么不好,同一般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可才艺……就真的说不上有多好了,他究竟写了什么样的文章,才得了第一名啊?”要真是他把温与卿给顶替了,这个人也太可恶了,同为朋友,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这其中必有蹊跷,可何点墨的父亲何远只是个五品官,要真的贿赂了此次考官,最多也就买个贡士,怎么可能买会元?”凤珏越想越觉得可疑,抬头时正巧也瞧见了酒肆门前的温与卿,两人迎上前去,道:“温兄!” 他好似并未像云瓷宁和凤珏想象的那般落榜之后在酒肆买醉十分落魄,相反,他正喜笑颜开地打酒预备回去。 “啊,原来是风兄和白弟,真是有缘呐,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温与卿说罢,便快步离去,凤珏和云瓷宁两个人在后头怎么叫都不理。 “看他那样子一点都不生气,不像是被顶替的呀?”云瓷宁奇怪,按照温与卿的性子,有什么事肯定会直接说出来,没必要强装开心来安慰他们,难道真的是他们想多了? * “启禀殿下,此次会试,共录贡士三百六十名,会元云扬人氏何点墨,字文渊,这是他写的文章,请陛下过目。”礼部侍郎呈上何点墨的卷子,上头的红色几乎布满了整张卷子,红色的圈表示文章可取之处,此卷经过多人手中,几乎每人都圈点几处,就连周老先生也赞不绝口。 “点墨?文渊?”听到名与字的皇帝陛下差点笑出声来,尽管他知道这样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十分不尊重,轻咳一声,对身旁的太监总管道:“呈上来。” “是。”太监总管下了台阶将礼部侍郎手中的试卷呈给皇帝陛下,缓缓展开,却见上头写道:“臣何点墨言:述者,论也;政者,国也;述政,论国之大计也。《礼记》曰:‘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看前面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和平常的文章差不多,瞟了一眼下头臣子们期待的眼神,皇帝陛下轻咳一声,抖了抖手中的卷子,又继续往下看去,“……边疆战鼓已歇,非高枕无忧,大食屡犯我大昭疆界,陛下诚宜居安思危,牢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陟罚臧否,不可因人而异,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如此一来,长久过后,大昭政治清廉,百姓安康……” “……广开河岸,设通商口岸三处,铭记高祖遗训,至于小国之扰,以兵力镇之,以团结之力困之,以财力压之……” “……愿我泱泱大昭,得祥鸟鸾凤庇护,历经百世,生生不息!” 皇帝陛下越看越激动,差些直接从龙椅上给站了起来,这篇文章不说有多么无敌,所有的提议都能畅通无阻地实行下去,单单这提出的几点建议,皇帝陛下想想都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这篇文章,就像一副粗略的蓝图一般,为他指明了方向,如果真的召集其他大臣好好商量,将内容实行下去,大昭定然会重回高祖时代的辉煌。 “好!写得好,写的太好了!”皇帝陛下放下自己手中的卷子,摩拳擦掌,恨不得下一刻就开始干,“吩咐下去,把何点墨的文章翻印百张,贴与云扬城内,供大家伙一同欣赏观看!” 皇帝陛下就这点好,有什么东西都想着别人,不论是西域运来的西瓜还是西洋运来的榴莲,现在连文章都要发布天下让别人瞧了。 发现何点墨这个人才的人自是喜不自胜,连连高呼:“陛下英明!” 271.殿试无缘,敢交白卷 “对了。”皇帝陛下看着下头的臣子们,“朕让你们注意的温与卿,他在此次会试之中排第几名啊?” 下头一片寂静,因为太子殿下曾经在除夕宴上推举过此人,皇帝陛下当时又在兴头上,所以特地嘱咐了礼部的人让他们好生留意一下一个叫温与卿的人。 见下面的人都不答话,皇帝陛下眉头紧蹙,“怎么了这是?” “回陛下,温与卿……最后一场杂文交的是……白卷,所以并不在此次贡士录取之列。”礼部侍郎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越往后说声音越小,同方才看完何点墨的试卷不同,皇帝陛下攥紧了拳头,似乎在极力隐忍着自己的怒气,有些不相信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温与卿,交白卷?” “是。”礼部侍郎回身,从卷子中很快便找到了温与卿的,双手呈了上去,皇帝陛下展开一瞧,卷子上除了述政二字,以及他的名字,再无别的东西。 皇帝陛下一把将温与卿的卷子给摔在了地上,深吸几口气才缓过来,“好个大胆的温与卿!天下一万个举子,有几个像他这般敢交白卷的!真是气死朕了!” “父皇,儿臣觉得,太子是否有些……言过其实了。”凤允在适当的时候插了一句,引得皇帝陛下注意,他这才想起来,温与卿是太子推举的人,当初他还在自己面前说这个温与卿如何如何有才华,现在可好,被他捧上天的人连个文章都不会写,当大昭的文人都是傻子吗? 凤允瞧见皇帝陛下愈发凝重的表情,轻轻勾了勾嘴角,没有再往下说。他只适当的怀疑一下太子推举的温与卿可能不如他说的那般有才,至于想到哪个层次,还得看皇帝陛下自己的心思了。 皇帝陛下沉声道:“方才交代过你们的事情去办,三月中旬于大昭皇宫举行殿试,朕要亲自考一考这些贡士们,都退下吧。” 众臣正欲跪安离去,凤允却忽而想起凤珏偷藏带有题名章印书稿一事,又怕两件事堆在一起,皇帝陛下只顾着找太子的事,不会治凤珏的什么罪,最后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往后推一推,敌人还是得一个一个解决,就像水月寒所说,这件事急不得,需缓缓图之。 皇帝陛下忽道:“去东宫,把太子叫来,朕有事问他。” * “多谢殿下,殿下真是臣的再生父母!”四王府之中,身着官府的何远不住地叩着头,看上去十分滑稽,端着茶盏的水月寒不禁失笑,为了儿子的前程能做到这般,真是什么都不顾了。 回到府中的凤允此刻心情大好,连看碎碎念的何远也顺眼了许多,出乎意料的抬手道:“起来吧,何大人请坐。” 何远一副受惊的样子,连连摇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让你坐你就坐,哪来这么多废话。”凤允眯了眯眼,指尖划过茶盏盖,“何大人,你要知道,办这件事情,本王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整日提心吊胆,还要被凤珏和云瓷宁两个家伙压制。”想到这里,凤允愤愤地盖上了茶盏盖,“好在此次会试进行的比较顺利,没乱生出什么枝节来,何大人知不知道,办什么事情,都是要钱的。” 何远连连点头,附和着:“是是是,犬子愚钝,有劳殿下费心打点,否则,怎么能当得会元?” “哎,这话你就说的不对了。何大人,可莫要妄自菲薄啊!”凤允摆了摆手,“令公子的文章连陛下看了都赞不绝口,一个小小的会试又能如何呢?” “呃……这……”何远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凤允只当他是知道儿子考上会元高兴坏了,所以连话都说不完整,“这什么呀这。” 让凤允没想到的是,提及何点墨的那篇文章,何远不仅没有因为自己儿子的才华被皇上欣赏而高兴,反倒深深埋下了脑袋,嗫喏半晌,还是把那件事给压在心里了。 凤允轻笑一声,转过头瞧了身旁的水月寒一眼,“别的人听闻自家孩子考了会元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何大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让本王十分疑惑啊?” 何远慌忙抬首,又换了一副表情,忙摆手道:“没,没什么。下官今日是特地来感谢四殿下的,一点薄利,不成敬意,还请四殿下收下。” 凤允慢悠悠的放下茶盏,瞧着他递来的一沓银票,起身走向何远,负手看着大厅外的院子道:“本王身为此次会试总裁,理当为天下举子服务,就算辛苦一点又如何呢?何大人,你说是不是?” 双手拿着银票的何远忙不迭点头,“是是是。这些钱,是下官见四殿下为会试操劳,看不过去,才……” “何大人,官位有望高升呀。”凤允笑眯眯地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沓银票揣进了自己的袖子中,何远见他收了银票,脸色才好看些。“不过何大人,本王还得提醒你一句,别以为过了会试便会高枕无忧,三月中旬还有一场殿试,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胜者。” 何远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是啊,还有殿试。皇帝陛下到时候会亲自会考一部分贡士,若是抽到了何点墨可怎么办?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爹的还不了解自己儿子?分明就是个绣花枕头,会试还要考策论,他连平常的书都没看过,哪里会什么策论? 现在只能祈祷皇帝陛下千万不要抽到何点墨才是。 凤允见这个何远挺识眼色的,又提醒一句:“殿试的题是陛下亲自出的,你知道陛下都如何出题么?” 何远摇了摇头。 “你说,若是本王近日喜欢看一本书,喜欢的不得了,恰遇给人出题,本王会怎么出?”何远忽而瞪大了双眼,连连鞠躬,“谢殿下提点,下官明白了。”说罢,弓着身子慢慢退了出去。 “何点墨本就是靠着自个儿的实力考上的会元,殿下这一桩买卖,不亏呀。”水月寒转了转自己手中的茶盏,道。 凤允也有些奇怪,“他既然有实力,为何何远还会来本王这里?” “许是此次会试题目,他写的最为顺手?亦或是,这个题目的文章,他从前写过?”水月寒猜测着,不禁眯起了双眼。 272.对酒当歌,没房没车 “不管是什么情况,总之我们之间各取所利,足够了。”凤允坐回了座位,端起茶盏时清楚地瞧见水月寒的胳膊一僵,也不知是因为什么。顿了顿,他才道出今日的来意:“我提醒殿下去查的事情,殿下你可查清楚了?” 凤允心头一跳,有水月寒给自己的药之后,没有从前那种感觉,差些都要将那事忘了,“本王派王府的人去江湖上查了,也查不出个名堂来。” 水月寒眯了眯眼,“我的药支撑不了多久,这种病还要靠殿下你自己压制才是,莫要动怒,切记,切记。” “不动怒?”凤允差些笑了,“喜怒哀乐乃人之常情,人有七情六欲,犹如一日三餐,怒气生来,岂是自己想压制便能压制的住的?” 水月寒依旧面色不改,“那我便只能将话挑明了,既然江湖上也找不到解药,这种病终有一日会爆发,虽危急不到殿下的性命,但能使殿下失去理智,殿下千万不要忘了红莲,万事都要小心。” 凤允神色一凛,红莲,就是他在被蜘蛛咬之后莫名其妙死状惨烈的一个侍妾,当时的他脑袋一片空白,根本就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难道这就是水月寒说的病发后果? 这病的源头肯定是在那蜘蛛身上了,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到哪里去找那只蜘蛛?先前还将水月寒的话当耳旁风的凤允此时重重地点了点头,“本王会多注意的。” “那我便先告辞了,教中有事,少陪。”水月寒广袖一甩,身影如风般消失不见,只留凤允一人坐在大堂之内沉思。 * 太监总管的办事速度果真够快,自皇帝陛下吩咐印制何点墨的文章后不过两日,云扬城内每隔几十米便贴上一张印好的文章,在文章贴好的三日之内,何点墨迅速在京城内“火”了一把,许多老百姓都聚在文章之前窃窃私语,虽看不懂其中内容,但经三姑六婆这么一说,人家的文章连皇上看了都称赞,便打心眼儿里开始崇拜这个从前根本没有听过名字的人了。 杨家二嫂把趴在矮桌上头写字的二牛拽到城门跟前,指着她看不懂的文章道:“看到没,那可是皇帝陛下表扬过的文章,你呀,将来就同他学,保准能考个状元。” 周围人都咧着嘴笑,杨家二嫂这么一说,倒提醒了许多人们,从此之后,赵家的寡妇、李家的婆娘、王家的老婆婆都学着杨家二嫂这般,让自己的孩子抄录文章,一时间竟“云扬纸贵”。 考上贡士的读书人更是整日对着这篇文章夸赞,用词如何如何恰当通俗、提议如何如何正确,批判如何如何深刻……一篇文章被他们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温与卿打完酒后看见一撮人围在城门旁觉得好奇,也凑进去瞧了瞧。 他自知自己科举交了白卷定然榜上无名,因此也没看什么杏榜,更不晓得此次会试会元是谁,只是最近云扬传的疯,说会元的文章被皇帝陛下大为夸赞,状元也没准儿就是他了。 一向高傲的温与卿此刻只想挤进去瞧瞧,这会元到底有如何通天的本事,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出来,若当真比自己写的好,还真有一分想同他结交的心思。 挤了许久,总算是挤进了人群,周围的书生们还在不断夸赞,温与卿仰头喝了一口酒,细细读之,越读眉头皱的越紧,瞪大双眼,似是不肯相信,最后连手中的酒葫芦也直接丢了,愤愤撕下城墙上的文章,直接转身想要找那人去讨个说法。 几个书生见他将文章撕下,忙两两一起围住了他:“这位兄台,你这是作甚?” “让开!”温与卿拔高音量,此刻只觉一股无名火在自己胸口熊熊燃烧!他想不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情,一挥手,硬是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书生推搡出去,两个书生一个趔趄差些跌倒,在他身后骂骂咧咧,温与卿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直冲何府而去。 “什么人呐,这是!”一群书生在他后头指指点点。 离了城门的温与卿恨不得咬碎一口牙,那文章上头写着何点墨的名字!竟然写着何点墨的名字!他一直当他是朋友,却不想到头来朋友会做出这种事情! 温与卿虽没去过何府,但何点墨同他喝酒时曾经大略提起过位置,还说让他有空去蔽府坐坐,他的父亲定然会欢迎,温与卿一直推脱说没时间,没想到第一次登门,竟然是为了这种事。 门前的两个守门的家丁瞧见是个陌生面孔,上前道:“公子有拜帖吗?” 温与卿冷哼一声,恨不得将手中的宣纸给撕碎,“我要见何点墨!” 见面前的这个人凶神恶煞的,一看便是来者不善,一个家丁转了转眼珠,还算机灵,连忙赔着笑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奴婢也好通报一声?” “你就同他说,他的老朋友来请他喝酒了!新酿的梨花酒,庆祝他一举夺得会元!”温与卿将牙根咬紧,深吸一口气道。 家丁见他面色不妙,忙不迭跑进了府中通报,正被自己父亲逼着读书的何点墨见有人进来,心里头喜着能找个空当打岔,忙抬头道:“怎么了?” “公子,外头有人找您喝酒。”家丁弯腰回答道。 何点墨以为是他那些酒肉朋友,此刻自己父亲还在府中,要是答应了肯定会被父亲发现,只能摆摆手道:“你回他,我没空。” “他说是新酿的梨花酒。” 何点墨心头一跳,埋着的头直接弹了起来,喃喃自语:“温——与——卿——”起身在书桌面前走了好几圈,忙道:“就说我身体抱恙,今日不能见客。” “什么温与卿,就说公子不认识他!”屋外传来何远的声音,负手缓缓踱来,一双眼闪着精光,对家丁吩咐道。何点墨见着自己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颤抖着声音道:“爹,怎么办,他找上门来了!” 273.天下文章,负尽文人 “瞧你那点出息,怕什么?”何远一改在凤允面前毕恭毕敬的态度,此刻像个能够执掌人命运的神仙一般,沉着道:“去,按照我说的回,让他走,若是不走,便将他给轰出去!” 何点墨见他这么有底气,也哆哆嗦嗦地坐了下来,见家丁还在看自己,忙道:“你还看什么看,赶紧照老爷说的去回啊!” “是。”家丁得了令,忙退了出去。 “可是,爹,他要是告官可怎么办?”何点墨还是不肯放心,端起茶盏复又放下,如此来回几次,如坐针毡,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何远一拍桌子,“怕什么,他一个平头百姓能去哪里告!”眯了眯眼,一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好,又道:“你在屋里好好呆着,哪里也不准去,我出门一趟。” 退出来的家丁果真按照何远所说一字不落地回了温与卿的话:“我家公子说了,他不认识您。” “不认识?”温与卿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是了,他是不认识我,可他定会认识我写的文章。既然他没把我当做朋友,那便公堂相见吧!”温与卿转身,走的决绝,从前他以为,何点墨是个懂酒的朋友,就算胸无点墨,却至少同自己有谈得来的话题,没想到啊没想到,他一厢情愿把别人当朋友,别人却把自己的东西偷去四处招摇! 不过几日的时间,便改口说不认识自己,是自欺欺人还是专门说与自己听的? 不知不觉,温与卿走至天佑府门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依旧攥着的宣纸,原本他没打算告何点墨,可他的回应太让人失望了,一咬牙,拿起门前的鼓锤:“咚——咚——咚——” 三声鼓声响彻天佑府,门前的衙役见有人击鼓,忙跑至府内,高喊一声:“大人,有人击鼓!” 正趴在案前打瞌睡的天佑府尹被这一声大喊与鼓声惊的一抖,肥大的脑袋直接从支撑着的手上滑了下来,“啪”的一声,直接五官朝下同桌案来了个亲密接触。 “瞎叫什么!不就是有人击鼓吗!激动什么!”天佑府尹一拍惊堂木,双目瞪的如铜铃般,朝着那个大喊大叫的衙役大吼一声,“升堂!” 木棍敲击着地,发出细密的声音,加上衙役口中齐声喊出“威武——”足以震慑来人,放下鼓锤的温与卿深吸一口气,踏进了天佑府门,大堂正中央、天佑府尹的正后方,悬着块“明镜高悬”的匾,后头的画画的是青天白日,温与卿双膝跪下,等天佑府尹开口。 天佑府尹眨了眨眼睛,似乎是还没睡醒,强忍着没打哈欠,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何人击鼓鸣冤?” “草民温与卿。” “状告何人?” “会元何点墨。”温与卿一字一顿,说的十分坚定。 天佑府尹方才还挤在一处的眼睛忽而瞪大,像是自己聋了一般,掏了掏耳朵,又问一遍:“你说你状告谁?再说一遍?” 温与卿挺直了身子,提高音量,又道:“此次会试会元,何点墨!”嘹亮的声音在天佑府内回荡,仿佛要穿透天佑府尹的耳膜,他那肥胖的身子一抖,差些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何点墨,何点墨是什么人?皇帝陛下亲自夸赞过的人,说不定金科状元就是人家,往后要是入了弈文馆当了什么官,岂不是得得罪别人? 天佑府尹吞了吞口水,面不改色地继续问他:“你状告何会元所为何事?” “呵,会元?”温与卿冷笑一声,“你应当叫他文贼还差不多!一个抄袭别人文章得来的会元,算什么文人!” “抄袭?”天佑府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个不停,“天下文章一大抄,你能保证此次会试所有文章没有一处一样的?这用典都还有相撞的呢,你呀还是少做些白日梦,早早回去好生复习,等来年再考吧。”天佑府尹挥了挥手,准备将他赶出府门,以为温与卿只是个考不上的书生,嫉妒人家考的好故意来找事的。 “天下文章一大抄……”温与卿愣愣地重复了一遍天佑府尹方才说过的那句话,勾了勾唇角:“典故乃是前人的事情,自然是所有人都用得,可我说的不是用典,我是说他文章的大体构造,以及具体内容,虽换了用语,意思却与我写的相同!” “大体构造相同?”天佑府尹依旧不信,砸了砸嘴道:“杂文应试者皆要以八股作文,大体构造不同,难道你还要让别人写出个九股、十股不成?” 温与卿气的深吸一口气,总觉得自己说话不和这个天佑府尹在一个频道上,皱了眉头,低声骂道:“蠢官。” 这一声低骂却被天佑府尹听的真真儿的,立马不高兴了,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竟敢辱骂朝廷命官!你说本官蠢?嗯?本官蠢现在却穿着官服坐在堂上审你!”说罢,他一抖官服,摇了摇脑袋上戴着的乌纱帽,得意洋洋,“某些人自作聪明,寒窗苦读十年,不仍旧考不上吗?” “你!”温与卿气的咬牙,但为了自己的文章,不得不忍气吞声,压下心中怒火,“草民知错。” “知错就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本官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天佑府尹笑的一脸横肉,“本官再问你,你非说会元何点墨抄袭你的文章,可能拿出什么证据吗?” “我……”温与卿呆了,是啊,他只顾着胸中一腔怒火,根本就没有想到证据这件事情,“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何点墨也瞧过,和这篇内容大致相同。” “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本官为何要相信你呀?”天佑府尹摸摸胡子,道。 “把何点墨叫来公堂,一问便知!”温与卿闭了眼,似乎不愿多言。 天佑府尹将身子往后一靠:“本官没证据不能抓人,这何会元呐,还是你去请吧。”说罢,一挥手道:“走吧,没有十足的证据,等把证据找齐了再来告状!” 274.欺君之罪,我无所谓 得令之后的衙役立马站出来两个,一人一只胳膊硬是将温与卿给拖出了府门外,温与卿一介书生,又没有学过武,被两个衙役这般架着,自是没有什么反抗之力,尽管嘴上不住大骂,却依旧被他们给扔了出来。 当脊背摔在冰凉而又坚硬的街道上时,“咔擦”一声,温与卿眉头紧皱,在地上打了个滚,灰尘全都粘在了后背,双手支撑,好容易站起身来,周围很快便围住了不少人,指指点点。 尽管身边站着这么多人,温与卿站起身后却没有一点收敛的意思,大喊道:“不明是非的狗官!何以配得上‘明镜高悬’四字!好一个天下文章一大抄!好一个天下文章一大抄啊!”他失魂落魄般跌跌撞撞乱走,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更不知道要向何方走,“天下文章负尽天下文人……” 最后自己念念叨叨,别人都以为他疯了,温与卿坐在一个小酒肆中,不及他从前喝酒的规模大,只在外头支了个小摊子,再摆上几张擦得铮亮的桌子,便是酒肆。 “啪”的一声将银两拍在桌案上,“老板,倒酒!” 小酒肆的老板似乎同他混的很熟了,也不问他要喝什么酒,径直转身从背后的柜子中拿来一坛,笑嘻嘻道:“来了,温公子,今儿怎么又想起到我这儿喝酒了?”平日里他不是都喜欢到对面的大酒肆同那个姓何的公子喝酒吗? 一见他浑身灰扑扑的,老板大吃一惊,“这是怎么了?被人打了?”以为温与卿身上没带钱,喝酒被别人打了的老板围着温与卿转了一圈,“没事,你以后到我这儿来喝,他们那些人呐,就是狗眼看人低!” “狗眼看人低。”温与卿不知是哭还是笑地重复一遍老板的话,“是!狗眼看人低的狗官!” “官?”老板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嗳哟我的温老兄,你这乱说话的毛病可得改一改了,小店铺就开在离天佑府不远处,你可别乱说呀,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温与卿一把扯下老板的手,豪饮一口,“我就要说,我偏要说!不明是非的狗官!说我证据没找齐,告不得他。若是百姓人人都能自己找齐了证据,那还要他这个天佑府作甚?白养着吃干饭吗!” 老板苦笑一声,拿着抹布擦了擦桌上的水渍,“我说温老兄啊,咱这儿有句俗话,你知道是啥吗?” “什么?”温与卿又倒下一杯酒,静静地听老板说。 “县衙大门八字开,没钱有理莫进来。”老板左右张望半晌,压低了声音道,“你没告赢,准是少了这个——”说着,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 温与卿一拍桌案,“岂有此理!天佑府可是陛下钦点主管京城大小事务的地方,他们怎么能如此贪赃枉法?”怨不得那个天佑府尹一上来就替何点墨开脱,就算自己没有拿到证据,他一开始的反应也不可能是那样。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将面前的一壶酒一口喝下去。 老板见他憋得脸红,坐了下来安慰道:“哎呀,天底下哪里的衙门不是这样,别生气,别生气,咱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何必动那么大的怒呢?对了,你说去天佑府告人,你去告谁?” “何点墨。” “何点墨?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老板歪了歪头,思虑半晌,一拍手:“哎呀,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因为一篇文章被皇帝陛下夸赞,今年的会元何点墨?” “是。”温与卿已经没有了争辩的力气,只叹了口气,答了个“是”字。 “你告他啥?”老板来了兴趣,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想知道个透彻。 被夺了酒的温与卿并不恼怒,随意将摆在桌子中间的酒杯又拿了一个起来,斟满,“告他抄袭我的文章。” “什么?”老板同天佑府尹的反应一样,如同被烫了头的王八一般把头往后一缩,双眼一瞪,“你说,那篇被夸上天的文章,那篇被皇帝陛下称赞了的文章,是你写的?” “和我写的差不多。”温与卿道。 “差不多是差多少?”老板是个粗人,没上过学,只会酿酒卖酒,祖上也不是文人,因此也不懂他们文人之间的东西。 温与卿用手指戳了戳桌面,一边戳一边道:“结构与我相同,内容与我相似,结尾一句换了两个词,最可笑的是,我喝醉酒时写错的一个词,也被他完完整整给挪到了杂文试卷上去!”在写述政那篇文章时,由于喝了酒自己太过激动,下笔也很快,在书写“草满囹圄”最后一个“圄”字时,脑子一抽直接写了个“吾”字上去,后来写完后看了一遍才发现这个错误,可温与卿却没有当场说出来,因为“圄”字要先写外头的“口”,再添上,就会给这个字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败感,于是干脆将错就错,没改了。 草满囹圄是说监狱里长满了草,没有犯人,政治清明,“草满囹吾”便说不通是什么意思了,难道何点墨是在考试的时候正好紧张,也忘了写外头的“口”? 老板细细听着,“这么说,他真抄了你的文章啊?”说着,摇了摇头,“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前几天我家媳妇还想让小宝也去抄一份来,没想到他那个就是抄的。” 温与卿的眸子暗了暗,似乎喝的有些多,几乎都要趴在桌上了,“你说,公平吗?” “那……那你写的文章怎么没被皇帝陛下看上呢?”老板端来一碟花生米,一边听他讲一边嚼着花生米。 “我他妈交的是白卷!”温与卿难得爆粗口,“皇帝陛下出的题目我写过,我再写不就是欺君之罪了?” 老板一愣,“你傻呀你,这题目你写过不更好!你有特长啊!这是老天给你的机会,你不好好把握,你交什么白卷?再说,皇帝陛下又不知道你写过同样的题目。”老板将嘴里的花生米嚼的嘎嘣嘎嘣响,内心觉得温与卿十分不懂得把握机会,还傻的不得了。 你交白卷,不欺君。得,东西被别人窃去了,别人捞了好,你呢?什么都没有。 275.窃笔之贼,偷心之痛 “不过呀,其实你也应该感到高兴。”老板嚼完嘴里的花生米,替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两人就像是谈心的两兄弟一样面对面坐着,“你想想,你的文章被他抄了去,却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这说明你写的好呀,你的才华得到了认可,更应当开心一些才是,何必喝闷酒呢!” 端着酒盏的温与卿忽而抬头,十分震惊地盯着老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老板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尴尬地放下酒杯,结结巴巴道:“怎……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温与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老板啊老板,如若你家孩子被人拐了去,换了件衣裳打扮打扮,别人都来夸这孩子漂亮、机灵,可你就是不能同他相认,你还高兴的起来吗?” 他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老板脑海之中久久不能消散,老板自个儿端着酒杯想了许久,觉得是那么个理儿,可是细想又觉得不对,看着温与卿离开的背影,老板一把将酒杯按在桌上,大喊道:“可娃也不能和一片文章相提并论呀,那娃可是我媳妇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自然得宝贝着,文章怎么能和人比呢!” 温与卿回头,双目灼灼:“对于我来说,文章就像我的孩子一般,是用心血浇灌的。”说罢,踉踉跄跄地走了,前方是什么,谁的身影?耳旁围绕着的又是什么,对谁的夸赞?已经分不清了,温与卿脚下虚浮,像是一脚踩在棉花上,站不稳,却又倒不下去。 周围的人闻到他一身酒气,纷纷自觉避让,生怕温与卿一个不高兴发起酒疯来。 街头站着的云瓷宁正同凤珏聊着天,并没有瞧见喝的烂醉的温与卿。 “陛下找太子殿下谈过话了,据说发了一通脾气,还不轻,太子殿下出来时,脸都是青的。”凤珏叹了口气,好容易见着局势快要扭转一些了,谁曾想就因为凤允一句话竟让多疑的君主想到了那么多别的东西。 没错,多疑。一个人就算从前再大度再宽容,登上帝位的那一刻依旧改不了多疑的毛病,皇帝陛下表面上看起来和蔼可亲,可事实上什么都知道,凤允那日说太子殿下推荐温与卿言过其实,皇帝陛下肯定是想到了太子想在朝中扶持自己的势力这一层面,否则,皇帝怎会旁敲侧击的提醒他。 还说,作为一个君主,可以在谋事的能力上稍微差一些,但看人的本领必须得加强。万一重用了一个乱臣贼子,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也不关太子殿下的事啊。”云瓷宁狠狠咬下一个糖葫芦,“我就想不通了,温与卿为啥好好的要交白卷呢。”凤珏刚下早朝,自是听说了温与卿交白卷这件事情,云瓷宁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温与卿交白卷的原因。 所以两人要找温与卿问个清楚。 可最大的问题是,他俩连温与卿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前后算起来不过见过两三次面,温与卿为人恣意,也没说自己住在何处,两人只好到街上来碰碰运气了。 走着走着,便见不远处一阵骚动,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呼,原本还在街上乱逛的人,不约而同地向四周散去,像是有个人倒在地上了,云瓷宁发现了情况,连忙拉着凤珏凑了过去。 “怎么喝的这么醉呀,家里也没个人管……” “还在说胡话,我看他神志不清了。” “让一让,让一让!”云瓷宁一眼便看见了那人手中拿着的酒葫芦,猜测着八九不离十便是温与卿,忙踮着脚大喊几声,围着的人群也都向两旁散去,凤珏和云瓷宁总算得了个空当能够挤进去。 果真是温与卿,只是……看起来比从前更邋遢了些,下巴上的胡渣长长了不少,衣服后背还有不少灰尘,微眯着眼躺在地上,一点也不顾别人的眼光,口中也不知在念叨些什么。 “温兄,是我们。”凤珏同云瓷宁蹲下身来,摇了他的胳膊几下,温与卿似梦非梦,半开双眼看了许久才看出两人模糊的身影,“呀,是风……嗝,风兄和白弟呀……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云瓷宁被一股强烈的酒气呛得身子向后一仰,皱着眉问道。 温与卿笑嘻嘻地举起手中的宣纸,“我高兴,我高兴……” “高兴?”云瓷宁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他,没见过人高兴这般疯疯癫癫的,这哪像高兴啊?分明是喝多了不省人事了,看了凤珏一眼,“我们先把他给拖到客栈去吧,总扔在街上也不是个办法。” 凤珏点点头,觉得可行。 好容易被拽起来的温与卿口齿不清又甩开云瓷宁的胳膊,饮下一大口酒,“我高兴!” “好好好,高兴,高兴。”凤珏像是哄孩子一般,顺着温与卿的话所说下去,瞧见他手中的宣纸之后,本想替他拿着,却不想温与卿十分生气地躲过了凤珏的触碰,大喊道:“我不许你碰我的文章!这可是我写的,被皇帝夸奖过的文章!” 凤珏和云瓷宁对视一眼,觉得事出不妙。 “温兄,你家住在哪里呀,我们去你家坐坐可好?”云瓷宁朝凤珏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宣纸还回去,温与卿这才放低了声音,指了半天总算是指了个方向,道:“我……嗝,我家在竹林那边。” 在众人奇怪的眼光下,云瓷宁和凤珏两人合力将温与卿给扶回了他家,期间还闹出不少笑话,温与卿非得指着个土坑说那是自己的家,凤珏极度怀疑温与卿根本就没家,直到三人站在一所竹屋前,云瓷宁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累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幽幽竹林之中,坐落着一间不大不小的竹屋,上书“幽篁里”,“独坐幽篁里,起坐弹鸣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大概说的就是温与卿这种人吧。 三人在竹子做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算是休息,温与卿直接如同烂泥般瘫在了地上,沙沙的竹叶掉落在脸上,闭着眼的他直接一把塞进嘴里,像是嚼肉一般在云瓷宁和凤珏震惊的眼光下把一片竹叶给吞进了肚里。 276.两肋插刀,背后一刀 不知在外头休息了多久,温与卿的酒算是醒了,睁眼瞧见自己正上方两张放大的脸时吓了一跳,“风兄、白弟,你们怎么在这里?” “你让我们把你扶到这里的呀。”云瓷宁坐在台阶上,眨了眨眼,看着快要黄昏的天,打了个哈欠。 “不知二位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温与卿忙起身作了个揖,在瞧见自己手中的宣纸时才想起了自己醉酒之前发生的种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凤珏和云瓷宁本可以趁着他喝醉的时候把事情都问清楚的,但两人并未这么做,只坐在一旁等他醒来。 温与卿将两人引进了屋子,竹屋里只有一间外屋和一个卧房,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隔间。外屋中摆着个书案,书案上是温与卿的墨宝,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抖动。 温与卿去泡了壶茶,给云瓷宁与凤珏两人一人一杯,自己也端起来一杯,“真是造化弄人呐。” 云瓷宁与凤珏对视一眼,从前的温与卿可不会这么多愁善感。 “你们看。”他缓缓展开了宣纸,云瓷宁一眼便瞧见了上头写着的何点墨的名字,外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说何点墨是文曲星下凡云云,写出来的文章处处都可圈可点,云瓷宁一行一行地读了下去,同读温与卿的文章需要仔细看不同,读何点墨的文章时,云瓷宁浏览的很快,而且一趟读下来,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除了那个“草满囹吾”。 仔细回想,云瓷宁忽而瞪大了双眼,开通商口岸、将杂税、田赋合并,分摊至田亩、募役法等等,这些提议她都在温与卿的文章中看过,作为一个现代人来看,另一个人也没有不能想出这些建议的可能,但巧合的是,何点墨所提出的建议同温与卿的顺序大致相同,这就很令人费解了。 一个想法在她内心中升起,转头看了一眼凤珏,凤珏的神色也渐渐凝结,看起来十分严肃。 “这篇文章,是他抄你的?”云瓷宁直接开口,当时温与卿作文时,何点墨也在一旁看着,这样雷同的文章,他没有抄才怪! 温与卿勉强扯动嘴角,像是总算找到了一个同道中人一般,释怀道:“是啊。” “太可恶了,身为朋友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说好的两肋插刀,肝胆相照,怎么到头来朝着朋友戳了一刀呢?云瓷宁气的在小屋里头转了好几圈,“走,我们去告他!”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云瓷宁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告那人,什么狗屁文人,偷了别人东西的文人也好意思称自己是文人? “不行的。”温与卿颓废地摇了摇头,他不久之前刚被天佑府的衙役给赶了出来,去告,他拿什么告?如老板所说,他一个书生,又没有多少钱去贿赂天佑府尹,就算找齐了证据,他一定还是会偏向何点墨的。 此时温与卿的心中简直是一团乱麻,他的心中一团怒火,想要找地方发泄,可是没有人听他诉说,更没有人能替他做主,他就像一个行走在沙漠之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眼见着面前有一片绿洲,等他欢喜地跑过去时,却愕然发现,他心里的绿洲,不过是一片虚无的海市蜃楼。 凤珏见温与卿这般状况,只好挑明了身份,“温兄,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其实我俩并未告诉你我们的真实身份。” 温与卿眨了眨眼,“二位在贡院当差?” 凤珏点了点头,“我是此次会试副总裁,这位是我未过门的妻,此次科举监察使。” 温与卿一个趔趄,差些从椅子上摔个四脚朝天,进贡院的时候他以为他俩只是贡院的搜身之人或是别的跑腿的什么,没想到一来竟然来两个这么大身份的主儿,饶是再恣意洒脱的他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差点歪了嘴,“你……你说什么?” “我是科举监察使,女的,他是副总裁,姓凤。”云瓷宁把凤珏话中信息提炼了一下,又替温与卿重复了一遍。 那人直接跪在了地上,行礼道:“草民温与卿见过七殿下,殿下千岁。” “温兄,使不得,使不得,我们既已经以兄弟相称,又何必行此大礼。”凤珏连忙将温与卿扶了起来,心道,不知他知道自己从前还结交过太子又是怎样一番表情。 当两人把自己的身份挑明之后,温与卿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原本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得过且过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上天竟然给自己一个这样好的机会,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 三人再次经过讨论后,决定明日一早再去天佑府一趟,就不信告不赢那个何点墨。 温与卿的胸中也充满了斗志,如云瓷宁所说,他要捍卫自己的东西,哪怕前方的路再艰再险,哪怕前方充满了荆棘,他也要去闯一闯。 出了竹屋的云瓷宁和凤珏再三回头,告诉温与卿不必再送,可温与卿非得抱一坛酒出来塞到凤珏的怀里,知道云瓷宁是女儿身后,温与卿便自觉地保持起了距离,一派君子作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麻烦二位了。” “不麻烦,是我们自愿帮你的,这也是我心里的希望。”云瓷宁浅浅一笑,作为一个作者,最痛恨的事情莫过于别人抄袭自己的作品了,于公,何点墨科举作弊,成绩有不实现象,他俩应当管;于私,温与卿与他们交好,作为朋友,他俩也应当伸出援手。 站在竹林中的凤珏也接话道:“是的,温兄无需担心,大昭法律昭彰,定会还温兄一个公道。”凤珏之所以不打算直接禀明皇帝,一来是怕何点墨同凤允有什么关系,一说便打草惊蛇,二来,具体的状况现在他们也没有搞清楚,最好还是依据惯例报给天佑府,如若能通过正常渠道解决这件事,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果不行,那就只能使用一下非正常手段。 总之,现在一切都还无定局,是好是坏,还要看明日朝堂上的具体状况。 277.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将温与卿打发走预备出门搬救兵的何远方走到自家后门口便觉得自己考虑有些欠妥,想了想又回房把何点墨也叫上了。 见自己父亲半道又折返回来,何点墨心中惊讶以为他被温与卿挡了回来,自是忐忑不已,待何远说让他一同去面见凤允时,心中更是不愿。 被何远扯着胳膊的何点墨缩头缩脑道:“爹,你去同四殿下说不就得了么,何必拽上我?” 何远双眸一瞪,“还不是你小子惹出来的祸事,自然要你亲自去求四殿下了,快!待会儿那温与卿再杀个回马枪我们便没机会了。” 紧赶慢赶两个人总算是到了四王府,此时凤允方下朝回府,连朝服还未来得及换下,正在大厅之中喝茶休息时,便听得外头的人来报,何远求见。 凤允拧了拧双眉,心道这何远怎么这么多事,放下茶杯,“让他进来。” 不多时,外头的何远便领着何点墨进了大厅,第一次进王府的何点墨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走路时一直低着头,差些被门槛给绊着摔了一跤,凤允抬首示意:“何大人、何公子请坐。” 对于今天何远把自己的儿子亲自带来,凤允是有些意外的,“何大人又遇见什么麻烦事了?” 何远吞吞吐吐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说到这里时,他扯了扯身旁何点墨的衣袖,提醒他开口。 凤允轻笑一声,“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何大人今日是来找本王喝茶谈天的?” “呃……这……下官,确实有件事情想请四殿下帮忙。”何远结结巴巴,又看了何点墨一眼,以眼神示意,低声道:“快说呀!” 凤允也不急,看着两父子的小动作,反正下了朝也没什么事情,坐在自己府中便有戏看,何乐而不为呢? 被何远瞪了好几次的何点墨总算是开了点窍,在凤允还未反应过来时,直接自椅子上起身,双腿跪地哭喊道:“求四殿下救救我!” 方喝了一口茶的凤允差些被他这浮夸的一跪给吓得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凝眉强忍着把口中的茶给咽了下去,凤允轻咳两声,“何公子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何必行此大礼?何公子一鸣惊人,文章被陛下大力夸赞,今后很有可能与本王一同站在朝堂之上共事,你这大礼本王可承受不起啊。” 不提那篇文章还好,一提何点墨的身子便抖得愈发狠了,在心中纠结许久,才斗着胆开口:“不知四殿下可认识温与卿此人?” 凤允点点头,“认识。”说起来,这个叫温与卿的人还帮了他一个大忙呢,要不是他交白卷,自己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捡到太子的一个把柄,让他被皇帝陛下怀疑呢? 何点墨转头看了何远一眼,何远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深吸一口气,何点墨继续道:“此人文采飞扬,才高八斗……”却不想没说几句便被凤允打断了,“他既才高八斗,何必交白卷上来惹陛下不快呢?” “四殿下听我慢慢道来,会试两天前,温与卿醉酒后写过一篇和此次会试杂文题目一模一样的文章,我看了觉得十分不错,谁曾想……会试的题目居然也是述政,所以我就……”何点墨说到这里,紧咬嘴唇,眉头紧蹙,不敢说下去了。 凤允嘲讽地笑笑,“这么说,陛下大力夸赞的文章,是你抄来的?” “不不不!”何点墨连忙抬头,将头摇的如拨浪鼓般,“便是借我十个胆,我也做不出抄袭舞弊这种事情,我……我只是……觉得他文中几个提议十分好,所以……想拿来借鉴一番……而已。”越往后说,何点墨的声音越小,或许连他自己都觉得方才的那番说辞太过荒唐,什么借鉴,根本就是从人家的文里搬来,换了一种说法罢了。 凤允早已冷了一张脸,面前的这个人要真胸无点墨,花钱给他买来个贡士,殿试时在找宫中的人通融一番,是很容易捞个官做的,可谁曾想,何点墨居然给自己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本以为是他凭自己的才华考上的会元,没想到文章居然是抄来的,他能怎么帮?真是没吃到羊肉还惹上一身腥。 “何大人。”再次出声时,凤允的声音已经疏离了许多,“这偷人东西的行为历来被人鄙视,更何况他还犯了欺君之罪,令公子你还是带回家好生教育吧,本王爱莫能助。来人呐,送客!”说罢,抬手让管家把二人“送”出府去。 何远一看事情要搞砸,连忙起身赔笑:“下官教导犬子无方,还请四殿下恕罪。” “恕什么罪啊?”凤允盖上茶盏盖,冷眼相对:“子不教,父之过,何大人教导有方无方,与本王又有何干?” “是是是。”何远连连点头,“下官知道这段时间殿下办事不易,为国事操劳,一些小心思,还请殿下收下。”说罢,又是一沓厚厚的银票,凤允瞥了一眼,敛眸勾唇,何远便知道他的意思,赔着笑将银票放在了凤允手边,何点墨在瞧见那沓厚厚的银票时,眼都直了。 直到凤允开口,才将何点墨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件事温与卿知道了?”猜都猜得出来,那个叫温与卿的肯定是个榆木脑袋,因为遇见同样的题目交白卷,现下皇帝陛下把何点墨的文章印制那么多份贴在城内,温与卿肯定知道何点墨抄袭这件事情了。 果不其然,何点墨点了点头。 “他找过你了?”凤允又问。 “找过了,但……我没见他。”何点墨咬了咬嘴唇,抬头小心翼翼观察着凤允的表情,想知道他怎么解决这件事,“告官去了?” “殿下真是好算计,他去天佑府告了。”何远狗腿地笑笑,连忙接话。 “他手中又没有证据,何必怕他。只要一口咬定你没有抄袭,说那温与卿是眼红你何点墨考上会元,故意状告,实则是想引起陛下注意,再次参加科举,不就行了么?”凤允眯了眯眼,嘴角一抹阴测测的笑意,温与卿交白卷也就算了,如果再让陛下以为他是个追名逐利之人,又会如何呢? “可……也不能保证他真的没有证据。”何点墨心中仍旧放心不下,“虽然温与卿平日里没有保存原稿的习惯,但那份述政的原稿,被他另外两个朋友给拿走了,万一……温与卿找他们作证该怎么办?” 凤允抬了抬眼皮,缓缓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料的清楚,谁又能证明,他温与卿手上拿着的,便是原稿呢?为何他手中拿的,不是借鉴你文章之后写出来的作品呢?” 278.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何点墨心中一喜,对啊,就算温与卿能拿来原稿又如何,只要他一口咬定,他那所谓的原稿其实是看了自己的文章“有感而发”所写,就没有人能证明他是抄的了! 不仅如此,还可以将脏水全都泼在温与卿的身上,不愧是凤允,竟能想出这样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凤允勾了勾嘴角,“遇事要冷静,何公子在这点上还有些欠缺呢。” “是,谨遵殿下教导。”何点墨松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总算不必为温与卿这件事再操心了。 临走时凤允站在大厅之内吟了一句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何公子,你知道这句诗是谁写的吗?” 何点墨一愣,转头求助似的看了一眼他的父亲何远,何远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替何点墨答了:“犬子读书甚少,不太清楚,回殿下,这句诗是刘希夷所写。” 凤允摩挲半晌手中的玉扳指,继续开口道:“当年刘希夷作这句诗,被他的舅舅宋之问听见,十分喜爱,知道他未曾将此诗传于外人听,便苦苦哀求他把这句诗让给自己,刘希夷最终没有答应,他的舅舅便让人用土囊将他压死。”说到此,凤允转头看了一眼何远,微微一笑。 “殿下的意思是……必要时刻,把温与卿……”说着,何远用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脖颈,做了个“杀”的动作。 凤允轻笑一声,转身进了大厅,“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本王可什么都没说。” * 翌日早朝,皇帝陛下面带喜色,在听说无本可奏后依旧没有宣布退朝,反倒是同臣子们聊起了近日看的书籍。 听闻近日陛下都宿在自己的宫中,整晚都在看书,有时候看的累了,直接躺在榻上,连手中握着的书卷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想来也是在为不久之后的殿试操心。 “《礼记》里头说,苛政猛于虎啊,朕还是皇子的时候,对这件事感慨颇深,民间酷吏为了自己的私利增收赋税,让逃过天灾的老百姓逃不过人祸,许多人都因为昂贵的赋税活不下去,远走他乡。故而朕即位之时,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减免赋税。”皇帝陛下感慨着,低下的臣子一听他这般说,纷纷拍马屁道:“陛下英明。” 若是此刻云瓷宁站在这朝堂之上,定会撇撇嘴道,为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惩治贪官污吏? 皇帝陛下回顾起了从前,又叹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前人留给我们太多教训,故而这书还是应当好好读的。” 下头又是一阵齐刷刷的声音:“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好了,退朝吧。”皇帝陛下觉得一个人说没什么意思,原先朝堂上吵得最凶的就是丞相和将军,他现在说《礼记》,老将军又不喜欢读这些东西,故而想让他和丞相吵也吵不起来,只能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退朝——”太监总管的声音穿过大殿,各个臣子行礼跪安,方出大殿,站在门口的凤珏正欲按照昨日的约定去找温与卿时,却发现台阶下一个神色匆匆的小太监,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不时东张西望。 等他走近了瞧,才发现这个小太监自己认得,皇帝陛下召自己去御书房谈事的时候,他身旁站着的为他研墨的就是面前的这个小太监。 凤珏不动声色地站在台阶上观察许久,发现他往大殿这边望的次数最多,回头时看见了正从殿内出来的何远,不少大臣围着他道:“恭喜何兄呀,令公子一举成名,不知何时聚一聚?” 何远连忙回道:“多谢各位同僚关心,犬子当不得这般大的夸赞,再说……再说……” “何兄真是太谦虚了。” …… 凤珏又回过头看了小太监一眼,果真不出他所料,小太监在看见何远时,双眸一亮。 眼见着身后的人便要走来,凤珏勾了勾唇角,一手负于身后,晃荡至何远身前,慢慢悠悠地走着,尽管何远心中着急,却又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是皇帝御封的亲王,自己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员。 可凤珏走路的速度也太慢了些!忍不住的何远吞了吞口水,道:“下官参见七殿下!” “哟,原来是何大人呐。”凤珏一回身,故作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一惊。又学着方才那些官员的语气说了几句客套话,气氛便凝结了下来。 何远总算是能够和凤珏并肩而行,作了个揖道:“下官还有事,先行一步。” 凤珏将步子放大,衣袂翻飞,轻松追上何远:“何大人什么事情这般着急?”一边问还一边朝着小太监站立的方向走,被凤珏问的没话说了的何远根本没注意自己现在和凤珏是在一块儿朝小太监那里走,等到了的时候,只能干瞪眼。 小太监看了何远一眼,又看了凤珏一眼,连忙行礼:“奴婢参见七殿下。” “小公公这是要去哪儿?”凤珏见小太监要往何远那边挪,忽而开口问道。何远见事出不妙,忙道:“七殿下,下官家中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先行一步。” “何大人告辞。”凤珏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何远的背影消失,又将眼神放在了小太监身上,那小太监不知何远为何半途走了,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不去哪儿……就……出来看看陛下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帮忙。” 凤珏在低头时,瞧见那人右手攥成了拳头,尽管手上已经出了汗,却仍旧不肯放开,小太监明显不肯直视自己的眼神,全程都低着头回话,尽管这是奴婢回应主子应当有的姿态,但凤珏打心眼里觉得这个太监有问题。 “去帮陛下研墨?小公公应当去御书房,朝那边走。”凤珏指了指与他方才要走的相反的方向,小太监连连点头,“是,奴婢糊涂了,奴婢这就去。” 说罢,转身拔腿便走,生怕凤珏发现什么,然而就在他还未走出两步路时,身后的凤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他的右胳膊向后反剪过去,没有预料到的小太监痛的惊呼一声,攥成拳的手忽而张开,手中的纸条被凤珏迅速抽了出去。 279.顺手牵羊,吃烤全羊 “七……七殿下!”小太监吓得一哆嗦,眼神随着凤珏手中的纸条望去,却不想凤珏直接将攥着纸条的手背在了身后,“纸条上写了什么,我不说;今日我对你说了什么,你也不能说,明白么?” 小太监低下了头,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奴婢明白。” “去吧。”凤珏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那小太监还未走出两步,凤珏又道:“等等。” 给人传信被抓包的小太监身子一僵,以为凤珏反悔了,立在原地,垂首道:“七殿下还何吩咐?” “小公公第一次在陛下身旁伺候吧,本王提醒一句,陛下最厌恶身边之人蒙骗他,小公公既在御书房当职,什么应该带出来,什么不应该带出来,要打听清楚才是。实在是不清楚,可向太监总管请教一番。”凤珏负手轻笑,一副提醒他为他好的样子。 小太监重重点了头又道了谢才腿软地走向了御书房。 凤珏出了宫门才将那纸条打开,上头记载着几本书名,篇名,第几页第几行哪一个句子陛下重点批注了都写的清清楚楚。 果不出他所料,何远怕何点墨过不了殿试,竟然买通宫中的人替自己打听皇帝陛下每天看什么书,好提前做个准备。 真是胆大包天,凤珏想了半晌,将纸条收进袖中,像个没事人一般继续朝宫外走去,没想到走了几步竟又遇见了何远,“何大人不是家中有事先走一步?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何远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呃……下官刚接到消息,家中事情处理完了,所以……” 凤珏轻笑一声,这家伙还是不肯死心。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要替温与卿解决抄袭的事情,想着手中还有纸条为证,凤珏没打算再问下去,“那何大人慢走,本王先回府了。” 宫门外云瓷宁早便在马车中等着他了,见他这伙儿才出来,云瓷宁打了个哈欠道:“我见别的官员都陆陆续续出来了,连凤允刚刚也慢悠悠地回去了,你怎么现在才出来?被皇帝老儿骂了?” “没有。”凤珏上了马车,直接靠在云瓷宁的肩上道:“出来的时候顺道牵了一只羊。” “牵羊?羊在哪里?”云瓷宁瞪大了眼睛满车厢的找,也没看见羊的影子,凤珏顺道搂住她的腰道:“我饿了,喂我吃块糕点再告诉你。” 云瓷宁身上的清香总能让他褪去上朝后的一身疲乏,现在十分安宁。五更天上朝,四更天便要提早起来,这伙儿下了朝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要直接赶往天佑府去帮温与卿告状了。 修齐办事很仔细,这点也早便考虑到了,马车之中的小案上正摆着盘糕点。云瓷宁瞧他那副没骨头瘫在自己身上的样子气的撅了撅嘴,一把捏住他的鼻子威胁道:“说不说!” 凤珏大呼几口气,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说说说……我说。”径直拿了块糕点,嚼完后才开口道:“不仅是一只羊,还是只大肥羊。” 纸条展开,云瓷宁看了半晌,“你要买书啊?” 凤珏翻了个白眼,“这是皇帝陛下近日看的书。”说罢,又细细解释一番,云瓷宁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怒道:“会试作了弊,殿试还想作弊,这群人胆子可真够大的!” “一旦被发现,可是欺君之罪啊,难道他们就不怕吗?”云瓷宁想不通,为了考上科举,竟然要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手段,像她这种胆子小的人,估计考不上就考不上,一辈子呆在家里种田放牛她都愿意。 “可若是没被发现,摆在面前的便是锦绣前程与金钱万贯。”凤珏深吸一口气,“对半的几率,谁不想试试呢?” 这是一场以命作为赌注的豪赌,赢了,便是高头大马,一日看尽长安花;输了,便是清汤白面,一生沦为阶下囚。 凤珏的一番话让云瓷宁不知如何接话了,却听他又道:“就像这天底下的贪官,人人皆知贪官的下场,可身居此位,多数人又免不了一贪。高祖时期曾经严惩贪官,只要贪污过千两者,纷纷斩首。可又能如何?斩的尽吗?” “你的意思是,他们把官场当成豪赌?这也太荒唐了!”作为一个现代人,云瓷宁分明清楚这个道理,可不知怎的,心中还是十分郁闷,大概是她从前把凤昭想的太过美好了,以为这里秩序井然,政治一片清明,可当自己真正走进凤昭仔细观察,才发现这光鲜的外表下竟隐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黑幕。 是她坐井观天,十年来一直生活在玉灵山上,以为那里清凉的河水、活泼的动物便能组成整个天下。可她想错了,眼前他们正面对着的不公平的现状、官员之间的贪污受贿也是整个天下的一部分。 凤珏摇了摇头,“把官场当做豪赌之人,下场应当都不会怎么好吧。” “殿下,到了。”外头车夫提醒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天佑府门前站着的温与卿一脸笑意,不似昨日那般颓废,见两人下来,忙去迎接。 “云姑娘……怎么还穿一身男装?”温与卿抽了抽嘴角,不明白她已经向自己表明了身份,怎么还穿一身男装过来。 云瓷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装束,笑眯眯道:“穿这个好办事嘛。你先跟小……呃,凤珏进去,我在外头等等。” 温与卿听她直呼凤珏名讳吓得一个趔趄,转头看凤珏脸上似乎并无什么异样,心道这两人关系可当真是好。 “等会儿。”云瓷宁跑到凤珏面前从袖中掏出了一副用烟晶制成的眼镜,墨色的镜片直接将凤珏一双桃花眼挡了个严实,加之方才在马车里换了套常服,这伙儿还真看不出他就是七殿下凤珏。 戴上眼镜的凤珏甩了甩头发,学着云瓷宁从前一直夸自己用的词道:“帅不帅?” “帅呆了。”云瓷宁打了个响指,目送戴着眼镜的凤珏去击鼓,简直有一种小黄鸡穿越了的错觉。 “咚咚咚——”站在天佑府门口的衙役立即跑进府中通报,“大人!有人击鼓!” 280.竹板炒肉,令人做藕 “怎么又是你?”天佑府尹瞪大了眼睛,看着跪在堂下的温与卿,不可置信,又见他身旁还立着个戴眼镜身着怪异的人,皱了皱眉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还不下跪!” 凤珏轻笑一声,“怕大人承受不起我这一跪。” 天佑府尹身子向后一仰,十分轻蔑地大笑几声,“好个狂妄的小子,你是何身份,本官还承受不起你这一跪?本官告诉你,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就是亲王犯了事,也得乖乖给本官跪下!”一番话说的义愤填膺,好似他真的是个秉公执法不畏权贵的清廉官员一般。 “来人呐,他不会跪,你们去教教他怎么跪!”天佑府尹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想要将堂下那个狂妄之人镇住,却不想满厅衙役,竟没有一人敢大着胆子去触碰凤珏的身体,最多只围着他不敢有下一步动作。“一群废物!” 天佑府尹气的脸上横肉发抖,“你们不来,本官亲自来教教他如何跪!” “不必。”凤珏一撩衣袍,镇定的声音在大厅之内响起,“我跪。” “七……风兄?”温与卿一脸震惊地看着凤珏,他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亲王七殿下,怎么可以跪天佑府尹? 凤珏转头,朝他示以微笑,表示自己没事,双膝跪地的那一瞬,凤珏紧盯着正前方的那块匾——“明镜高悬”。好一个讽刺的明镜高悬。 “我这一生,上跪天,下跪地,跪祖先、跪陛下、跪家妣,却从未跪过小人,这一跪,是为被抄袭者温与卿讨一个公道,更是给贪官污吏不作为者一个警告!”朗朗声音在大厅之内回旋,凤珏一身正气,在温与卿震惊的眼神下跪在了堂下,男儿膝下有黄金,今日,一个身处高位的王爷竟为自己的事情能够做到这般,这是温与卿所没有想到的。 他本可以直接将这件事告诉皇上,皇上若是重视了,自然是十分好的结果。若是不重视,凤珏大可直接回他一句抱歉,他温与卿也没有责怪的资格。可凤珏他不仅答应了帮助自己,还拼尽了全力帮助自己。 温与卿心中如同打翻了了五味瓶一般复杂,眼含泪光,这个人,才应当是他想效忠的人啊。 天佑府尹扯动嘴角,“哼,给贪官污吏一个警告?你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大人觉得自己是那棵槐树?”凤珏立即反问,噎得天佑府尹说不出话来,冷哼一声,不打算在同他比嘴皮子功夫,又将目标转移到了温与卿那里:“温与卿,本官让你找齐证据再来,你可找齐了?” “齐了!”温与卿看了凤珏一眼,凤珏自顾自从袖中掏出了一张宣纸,“这是温与卿那日在酒肆所作文章,大人您好生看看,到底是不是抄袭?” 天佑府尹望了身旁师爷一眼,师爷俯下身附耳道:“大人,您可别忘了四殿下交代过的事情,可一定要办好。” 天佑府尹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轻咳一声,“呈上来让本官看看。” 宣纸展开,天佑府尹将凤珏拿着的那篇温与卿所作的文章与皇帝陛下下令印制的何点墨所作的文章摆在一处对比,除开头结尾不同,所提意见大致相同,但都换了个说法行文,且结尾皆是在歌颂大昭永存,只要对文章有几分了解,都看得出这文章明显是抄袭的。 天佑府尹转了转眼珠,将宣纸折了起来,颠倒黑白道:“这哪里有抄袭,分明就是你瞎说!” “你!”若不是自己两旁有衙役按着肩膀,温与卿这伙儿恐怕早便起身上去给天佑府尹一拳了,“这般明显还不叫抄袭,难道非要两篇文章一模一样才叫抄吗!” “你急什么?戳中你的痛处,事情不遂你愿故而跳脚了?”天佑府尹笑的满脸横肉,“不就是几点建议相似嘛,开通商口岸这件事情高祖时期便实行了,有什么新奇的?不过是巧合罢了。” “巧合?”温与卿恨不得咬碎一口牙,“他何点墨巧合地想到与我相同的建议,又巧合地按照同样的顺序写了下来,还巧合地写错了‘草满囹圄’这个成语,这世上这般少的巧合,没想到竟一次全落在温某头上了,真是巧的很,巧得很呐!” “我劝大人还是仔细看清楚了,两篇文章差不多,到底是‘巧合’的一样,还是当真一模一样,今年八月,官员上下都要经过考课,大人近日行事,还是小心为妙。”凤珏微微一笑,即便跪在堂下,却仍旧未曾减掉他身上的半分气势。 考课,大昭每三年举行的一次考核官员政绩的活动,主要将政绩不好、年龄过大的官员撤换,并推举政绩突出者补足空缺以保持政治清明。 天佑府尹心中一惊,身旁的师爷提醒道:“大人可千万不要被他花言巧语给迷惑了。” 双眉一凝,以后会不会被撤换掉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不办好这件事,肯定会得罪四殿下,今年会试总裁皇帝陛下都让四殿下担任,说不定八月的考课也…… 思及此,天佑府尹又镇定了下来,眯眼微笑道:“你想威胁本官?嗯?本官乃是正直的官员!你看见本官身后的那块匾了吗?”说着,他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明镜高悬”四个字,“此事本官定会秉公办理,却不会有半些私情。本官说没有抄,就是没有抄!”话音落,竟拿起案上凤珏方递上去的宣纸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粉碎。 “颠倒是非的狗官!”眼见着唯一的证据被天佑府尹亲手毁了,温与卿早已是红了双眼,怒吼一声,一下子挣脱了衙役的挟制,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天佑府尹面前,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大喊道:“你好生看!仔细看!到底有没有抄!” “温兄!”凤珏惊呼一声,完全没有想到温与卿会反应这般大,对待天佑府尹如同有深仇大恨般。立着的天佑府尹显然也没料到他的情绪会这般过激,被掐的满脸通红,只能结结巴巴道:“快……快救本官!” 天佑府登时一片混乱,衙役冲的冲,打的打,凑成一团硬是将温与卿给拽了回来,一脚踢在他的腿弯处,强迫温与卿再次跪下,被掐了脖子的天佑府尹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手扶着案,双眼瞪大道:“好你个刁民!竟敢在公堂之上袭击本官!来人呐,把他们给我拉下去,重打四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 281.精神很好,神行太保 “陛下御赐玉佩在此,见之如见陛下,我看谁敢放肆!”天佑府门口,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预备拿人的衙役们纷纷愣住,转身循着声音望去,却见一身着月白圆领袍的翩翩少年立于天佑府门前,右手高举一块玉佩,正紧盯着大堂之内的天佑府尹。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天佑府尹在瞧见玉佩之后怔愣半晌,立即双腿发软地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衙役见天佑府尹都跪了,那人手中拿着的定然是真的没错了,一瞬间,原本还在升堂的天佑府瞬间全都跪在了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瓷宁勾了勾嘴角,自府门外一步一步踱了进去,顺手将仍旧跪着的凤珏给拉了起来,天佑府尹心下转了几个来回,这手上拿着皇帝陛下御赐玉佩的只有一人,除了将军府的大小姐云瓷宁还能有谁? 可她现在怎么出现在这里?莫非她也知道了这些事情?七殿下与四殿下之间不对盘天佑府尹不是不清楚,如若云瓷宁当真是七殿下派来的,那这事情可就难办了。 思及此,天佑府尹忙换上一脸狗腿地笑,想试探试探云瓷宁:“不知云姑娘今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云瓷宁径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习惯性地翘起二郎腿,直到看见凤珏那两片黑色的镜片对准自己时,才连忙正襟危坐,轻咳了一声,“没指教本姑娘不能来啊?” “能是能……只是,下官这不是正在办案嘛,您老要不先回避一下……” “你说谁老呢?”云瓷宁双眼一瞪,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逼问道。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天佑府尹连连道歉,“下官嘴笨,一时口误,一时口误而已。” “好啊。”云瓷宁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音听的天佑府尹心头一跳一跳的,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日运势不善,偷偷用衣袖抹了一把汗,听云瓷宁继续往下说,“你不是要办案嘛,继续办。本姑娘听说你要把他们拖出去打四十大板,快打呀。” 云瓷宁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却让以为她是来救场的天佑府尹感到莫名其妙,本能地觉得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大坑,云瓷宁现在正等着他跳呢!天佑府尹眨了眨一双如豆的眼,谄笑道:“不不不,下官方才只是在气头上才这般说的,下官这就去好好审案。” “证据都被你毁了,还审什么案?”凤珏走近书案,指了指上头被天佑府尹撕碎的纸屑,问道。 天佑府尹瞪了他一眼,“那是本官撕碎的吗?分明是他!”说罢,一根手指指向温与卿,“他自己情绪激动,在回本官话时,不仅没有回答清楚,还冲上来要挟本官,把证据都连带着毁了。云姑娘,你说这让本官如何办案呐,他们俩分明是在扰乱公堂。” “我扰乱公堂?”凤珏低了低头,鼻梁上的眼镜顺势滑了下来,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盯着天佑府尹,“你再说一遍?” 本想滔滔不绝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天佑府尹在看清楚自己面前站着的人是凤珏时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云瓷宁来了就能让他心如死灰,再加一个凤珏,简直要让他灰飞烟灭啊! 双腿一软,“咚”的便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半晌才叩了个头:“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没瞧出堂下是七殿下,七殿下千岁……七殿下千岁!” 现在的天佑府尹只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嘴巴子,他刚刚都说了什么?啊? “本官来亲自教他跪!” 七殿下给他亲自跪下了,已经不是什么减不减寿的问题,这是掉脑袋的问题啊!为了保住这条小命,天佑府尹只能不停地以头抢地,连呼千岁,“求殿下饶了下官这条小命吧……” “要把本王拖出去重大四十大板,一板子都不能少。”凤珏摸摸下巴,学着天佑府尹方才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一旁看着天佑府尹态度转变如此快的温与卿忍俊不禁,和云瓷宁一起坐着嗑瓜子看好戏。 天佑府尹上前抓住凤珏的裤管忙摇头,“下官嘴笨,下官不是那个意思……下官掌嘴,掌嘴!”说着,便自个儿扇了自己一巴掌,清亮的巴掌声响彻大厅,周围的衙役都不约而同的吞了吞口水。 “师爷,你要去哪儿呀?”云瓷宁“呸”的吐出一个瓜子皮,看着想要从后门溜走的师爷,抖了抖腿问道。 被抓了个现行的师爷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在下……” “这是怎么回事,天佑府今日竟这般热闹,倒教本王有些惊讶了。”原本云瓷宁以为今日的事情已经是板上钉钉,定然能办好的,谁曾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半路竟然又杀出个程咬金来! 第一个程咬金是拿着玉佩的云瓷宁,这第二个程咬金便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四殿下凤允了。 此时的凤允,正一手负于身后立在天佑府门前,今日下早朝何远遇见凤珏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料想凤珏定然将东西半路截胡,便跑去四王府通风报信去了。 凤允一路跟着凤珏的马车,谁曾想竟让他看到这样一出好戏。 他可真是有一个好七弟呀,为民请命,不惜跪在天佑府尹面前。 轻笑一声,下了台阶,三月的风还有些凉,此刻的凤允着一身玄色斗篷,缓缓踱进府内,“本王下朝后随意在街上转转,路过天佑府见门前清净,以为天下太平无事可管,正想进门看看,却没想到正好瞧见这样‘壮观’的一幕。” 说着,他双眸盯在立于厅内的凤珏的身上,“七弟好精神,下了朝还有功夫来天佑府。” “彼此彼此,四哥精神更好,七弟我还是乘马车而来,不像四哥神行太保,为了锻炼身体自个儿跑来了。”两个狡猾的笑面狐脸上都挂着最标准的微笑,说着打太极似的话,不让对方挑出一丝错误来。 凤允眉头一跳,要不是他马车车轮正巧在半路上陷在了泥里,鬼才会自己走来! 282.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不是云姑娘?”凤允的脸转向云瓷宁,上下打量半晌,瞧着她着一身男装,微微摇了摇脑袋道:“云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整日整日的往外跑?” 云瓷宁笑眯眯地拎起了手中的玉佩,在凤允面前晃了半晌,“四殿下,我现在是科举监察使,不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再者,凤昭民风开放,女子为何出不的府门?倒是四殿下,无事跑来天佑府,究竟是无意路过,还是有意要来做什么呢?” 凤允一噎,原本准备好了要替何点墨说的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吞进了肚里,悻悻道:“云姑娘想的太多,本王不过恰巧路过,哪有什么故意的心思。”说罢,轻咳一声,“倒不知方才这里这般热闹,是在办什么案子呢?” 天佑府尹见救星来了,忙不迭狗腿地凑上前去回答道:“回四殿下,下官正在查办温与卿状告此次会元何点墨抄袭一案。” “哦?查的怎么样了?”凤允像是才知道这件事情一般,身子微微向后一仰,似是不信,“温与卿是何人,本王从未听过,他状告何点墨,可有证据?” 一旁的温与卿翻了个白眼,却早已懒得争辩,而云瓷宁和凤珏两人也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人演起了双簧。 只听天佑府尹继续答道:“有是有……只是,那证据……” 凤珏适时瞪了他一眼,要是他还敢说谎话,现在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天佑府尹瞥见凤珏半威胁的眼神,忙低下脑袋,“呃……那证据不小心被下官给弄坏了……” “天佑府尹,这可就是你的责任了。”凤允负手,侧头看了天佑府尹一眼,天佑府尹的头低的更狠,“这可如何是好,查案最需要的便是证据了,如今证据没了,到底抄没抄,谁又说的清楚呢?你说可是,七弟?”双眉紧蹙,好似真的在替温与卿着急一般。 凤珏轻笑一声,“四哥焉知温与卿就没有别的证据了?” 凤允眉头一挑,心道就知道他们还留着后招,温与卿却是满脸疑惑,他手中仅存的证据不就只有那份已经被天佑府尹毁掉了的原稿吗?难道凤珏还有其他的证据? “温与卿,你既然还有证据,便将证据拿出来,好让天佑府尹秉公执法地处理此事呀?”凤允双眼微眯,今日必须要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了才是,步步紧逼,为的就是让温与卿拿出最后的证据来,可温与卿自己哪里还有什么证据,皱了眉结结巴巴:“我……” “四殿下,你为何这般咄咄逼人,让人很怀疑你在威胁当事人喔。”云瓷宁又甩了甩她手中那块玉佩,凤允心中便是再想让她哪凉快哪待着去也不能无视这块皇帝陛下御赐的玉佩,顿了许久,道:“如今会试已经结束,云姑娘还不打算将玉佩归还给陛下么?” “你急什么呀?皇帝不急太监急。”云瓷宁喜滋滋地收好玉佩,说出口的这句话差些让凤珏和温与卿笑出声来,“皇帝陛下都没让我还,说不定呀他打算把这块玉佩送给我了。” “嗤。”凤允轻蔑地冷笑一声,送给你?你多大的面子?“云姑娘,归还玉佩这件事还要让陛下亲自提醒,你的反应也太慢了些吧?” 云瓷宁双手抱臂,“四殿下你怎么可以轻易揣测圣意呢?你又不是陛下肚子里头的蛔虫,怎么就那么确定这块玉佩一定要还呢?” “你……哼!”凤允一甩袖,觉得自己同云瓷宁这种人讲道理根本就讲不通,胸中怒火预备升腾之时,忽而想起水月寒一再交代过自己的事情,万万不能动怒。思及此,硬是将胸腔中的怒火压了下去。 好男不跟女斗!凤允自己安慰着自己,云瓷宁和凤珏也没打算今日再在这里浪费时间,道:“这件事情今日不解决,明日我们还会来拜访天佑府,大不了,到陛下面前说一说这会元抄袭之事,不知陛下知道后,作何感想?” 凤允这几日早朝可不止说了何点墨一句好话,简直要将他夸上天了,什么百年难得一遇的治世奇才都出来了,若是让皇帝陛下知道他口中的“治世奇才”是个偷东西的文贼不知他又是怎样一副表情? 凤允看着三人离开,一拍桌子,将天佑府尹以及周围的衙役们吓了一大跳,他心里清楚凤珏的这一句话明摆着是说给自己听的,不逼急了他们是不会去告到皇帝面前,毕竟平头百姓告御状,不论是告谁,首先要在那钉满了钉子的铁板上滚个一圈儿才能进殿。 他就不信,今日凤珏能为了温与卿这件事情给天佑府尹跪下,明日他还能替温与卿滚钉板不成! 沉不住气的天佑府尹吞了吞口水,求助似的望了凤允一眼:“四殿下,这件事……下官可如何处理啊?” 凤允勾唇,冷笑道:“天佑府尹,你是陛下钦点的四品官,专门管理京城大小事务,这伙儿倒问起本王如何办事?自然是‘秉公执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了,可不能偏袒任何一人,知道吗?”他故意将秉公执法四字加重了语气,道。 天佑府尹还想说什么,他身旁的师爷却是个识眼色的,忙笑眯眯道:“是了,是了,大人定会秉公执法,不负四殿下的期望的。” “知道就好。”凤允起身,给自己身旁带着的人使了个眼色,“跟着他们。”凤珏和云瓷宁肯定还有后招,不然为何被毁了原稿却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件事情可不能掉以轻心。 说罢,也抬脚离开了天佑府。 出了天佑府的三人找了路边的一个小吃摊坐着聊天,温与卿叹了口气道:“多谢七殿下,云姑娘,你们为了在下的事情这般费心,却不想……哎,那证据都被毁了,接下来,怕是更麻烦了。” 不是他太过悲观,实在是天佑府尹对待此事的态度太令人心寒,明摆着的事实却被此人颠倒了黑白,若凤珏只是个普通人,怕他们今日依旧难逃被打出天佑府的命运。 283.上得烛台,烧得素材 盼着老板端上鸭脖的云瓷宁自坐在椅子上时便一直转头盯着老板,直到小碟子放在面前,五六个香喷喷的鸭脖令人食指大动,云瓷宁抄起一个便啃,安慰他道:“没事,我们还有后招!” “后招?”温与卿见她啃鸭脖啃得那么香,一点也没有伤心颓废的表现,不禁问道:“什么后招?” 一壶清酒摆在桌上,凤珏与温与卿各斟满一杯,凤珏道:“原本我们打算今日就把事情解决的,谁曾想中间杀出个凤允来,不过……这个情况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今早遇见那小太监时,凤珏便预料到事情要办砸,“其实啊,我交上去的那篇文章,是我抄录了一遍的,真正的原稿,我根本就没有拿出来。” “真的?”温与卿登时乐开了花,真正的原稿没有交出来,就代表他们手中还有证据。可是,仅仅高兴了一会儿,他便又皱紧了眉头,“若是那天佑府尹依旧不肯承认怎么办?” 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递上去的证据他都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撕碎,若是再递上去,他再撕可怎么办?就算今日说了出来,能给他一个威慑,天佑府尹若是死不承认这原稿先于何点墨所写,又怎么办? 啃完了一个鸭脖的云瓷宁拍了拍双手,大声道:“没事!我告诉你,原稿上面被我不小心盖上了题名章,是二月七日的题名章,你知道,题名章每日一换,根本就做不了假,这不就能证明你的文章是先于何点墨所写吗?” “小白瓷!”凤珏瞪了她一眼,“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凤珏在说这话时,三人旁边坐着的一个独酌之人手明显一顿,被提醒了的云瓷宁连忙环顾四周,摆摆手道:“不会的,这里这么吵,没有人会听见的。” “凡事还是要小心为妙。”温与卿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因为这次的证据,当真十分重要,“那原稿现在何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凤珏朝云瓷宁和温与卿招了招手,示意两人凑近听话,“现在自然是随身带着,可毕竟是几张纸,我平日里带着也不方便容易损坏,所以还是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藏着才是。” “那……七殿下的意思是,藏在何处?”温与卿肯定已经被人盯上了,藏在他家不可能,云瓷宁和凤珏更是重点对象也藏不得。 凤珏左右瞧了瞧,勾唇一笑:“会试之前我们曾经在客栈定过房间,不如,就把原稿放在那客栈的柜子里头。” 温与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凤珏的提议,云瓷宁却惊呼道:“放客栈……那也太危险了,得多找些人看护着才行!” “小白瓷!”凤珏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小声一点,不要一惊一乍的。” 邻桌坐着的人耳朵微微动了动,继续往下听。 “要是找很多人看护,岂不是等于在和凤允说:快来偷原稿啊,我就把原稿藏在这里!这叫弄巧成拙,你知道吗?”凤珏一副教育她的样子,同云瓷宁讲道。 云瓷宁吐出一块儿鸭骨头,闷闷道:“哦。” “总之,先保护好这份原稿,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 “你都听清楚了?”凤允负手于身后,看着眼前跪在地上回话的手下,威严地问道。 若仔细去瞧,定瞧得出现在这跪在凤允面前回话的人,正是方才那个坐在云瓷宁他们旁边独酌之人。 那人重重地点了点头,“听清楚了,云姑娘说原稿上头还印着题名章章印,七殿下说要把原稿藏在会试前定过的客栈房间里头。” “题名章……”凤允一惊,这才想起来贡院里头一个考官来给自己通风报信过,原来盖上题名章的东西不是凤珏的书,而是温与卿的原稿!这就很麻烦了,来回在大厅之内走了好几趟,凤允的眉头深深皱起,“快,去把天佑府尹和何远给本王叫来!” 原本他打算揪着这个题名章的事情好好参凤珏一本,说他知法犯法,将带有题名章印的东西私藏起来,却不想,这题名章印好巧不巧竟然印在了温与卿的原稿上。 看来这原稿是不毁不行了,哪怕是失去了凤珏的把柄。 凤允深吸一口气,此刻接到凤允话的天佑府尹和何远早已屁颠屁颠地进了四王府,“下官参见四殿下,不知四殿下召下官来有何事啊?” “天佑府尹,听闻今日你让七殿下给你下跪?”凤允换上一副冷冷的面孔,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手足无措,坐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发问道。 天佑府尹本以为凤允要交代他关于案子的事情,谁曾想竟提及自己让凤珏下跪的事情,原本凤珏没打算追究自己,他还偷偷乐着呢,没想到凤允竟然来找自己事儿来了。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身子抖得如同筛子一般的天佑府尹吞吞吐吐道:“下官……一时眼拙,未曾认出七殿下,这才……” “可不论如何说,事你还是办了。”凤允没听他把话说完,继续道。 “是是是……”天佑府尹忙不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凤允轻叹口气,“本王这个七弟啊,不喜欢死抓着一件事不放,但他原不原谅你是他的事,你道不道歉是你的事,你懂吗?” “呃……”天佑府尹怔愣半晌,仍旧没搞清楚凤允说的这番话到底是何意思,召自己来给七殿下道歉?不像是凤允的行事风格啊?“下官……下官今晚便请七殿下一聚,给七殿下赔礼道歉。” 凤允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说他孺子可教,“对了,温与卿手上还有原稿,而且,是印了题名章印的原稿。” 一旁一直都未曾发话的何远一惊,“那犬子的事情……” 凤允摩挲半晌手中的茶盏,冷冷一笑:“不就是几张纸吗,何大人,你知不知道,纸可是最容易损坏的了。眼下天干物燥,万一哪支老鼠不小心碰倒了烛台——” “下官找人把那原稿给烧了?”何远试探地问了一句,却接收到了凤允的一个白眼,“还是那句话,本王什么都没说,都是你们自己说的。今晚应当怎么做,想必你们已经清楚了,来人,送客。” 284.名列前茅,当街飙轿 “今晨下官一时眼拙,冲撞七殿下,还望七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下官今晚特在‘食为天’设宴,恭请七殿下前来,以表歉意。”凤珏看完了手中的请帖轻笑一声,随意地将它扔在了手旁的小案上。 食为天,正是他们会试之前曾经定过的那家客栈。 坐在他身旁听完请帖内容的云瓷宁喝了一大口茶,道:“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好事!”那天佑府尹这伙儿肯定逃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自个儿凑上前来要给凤珏赔礼道歉? 凤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云瓷宁的想法,朝她招了招手,附耳轻声道:“小白瓷,今晚你替我办件事……” 云瓷宁瞪大了双眼,“这样……能行吗?那原稿上头印着题名章,要是被皇上知道了,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治我们的罪?” “你觉得是咱们的罪大,还是凤允的罪大?”凤珏勾唇反问。 思虑半晌,云瓷宁的脑子这才转过来弯,笑眯眯地端起了茶杯,“小黄鸡,你可真聪明。” * 酉时刚到,天佑府尹早早便包下了食为天整个客栈站在门口等待着凤珏的到来,不消一会儿,远处四人抬着的轿子便越来越近,“压轿——”修齐先在食为天门口站定,大喊一声。 轿帘掀开,里头的凤珏一手负于身后缓缓走了出来,依旧是一身缃色常服,面带喜色。瞧见天佑府尹时象征性地拱了拱手,道:“大人太过客气,还专门在门前迎接。” 天佑府尹忙不迭狗腿似的凑上前去,同凤珏并肩行了进去,“七殿下真是折煞下官,下官今日就是来给七殿下赔礼道歉的,总得有些诚意不是?” 凤珏略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在二楼的雅间,殿下小心台阶。”天佑府尹一边领着凤珏上楼,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凤珏的表情。 果不其然,凤珏在听说在二楼的雅间用餐时眉头不可察觉地微微皱了皱,仅仅这一皱,便被天佑府尹快速捕捉,心道四殿下料的果真不错,七殿下真真将那原稿藏在了食为天二楼。 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天佑府尹忙又换上一副谄媚的笑,提醒道:“七殿下,请!” 凤珏恍若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眼神自别的方向放到天佑府尹的身上,尴尬地扯动嘴角,“好,本王这就来。” 天佑府尹为了这件事果真做足了表面功夫,专门订了一间最大的雅间,此刻食为天内,安静地出奇,除了天佑府尹带来的几个衙役和凤珏、修齐他们之外,别无他人。 雅间之内的摆设不说十分精致,却是十分有人情味的,花瓶、香案、字画应有尽有,如同回到家一般舒适而又惬意。 绣有牡丹花的屏风后头,摆着一章圆木桌,凤珏大略数了数,差不多二十多道菜,抽了抽嘴角,两个人吃二十道菜,这天佑府尹可真舍得下血本。 天佑府尹却以为凤珏是嫌这菜布的太过寒酸,毕竟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个亲王,人四殿下一顿饭少说要十八道菜,他们两人吃二十道,肯定不够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天佑府尹如是想着,又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几道小菜,还请七殿下莫要嫌弃。”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真真是“几道小菜”。从前常年在江湖上野习惯了的凤珏很少在自己的王府中用膳,要是他府上的下人敢这样浪费,他非得把他们的腿打断不可。 凤珏勉强扯动嘴角,憋了半天只说了两个字:“无妨。” “这是食为天的掌柜才酿造的酒,殿下尝尝?”摇曳的烛光后头,天佑府尹的面容看起来似乎有些虚幻。 * “属下方才瞧见,云姑娘站在将军府门前同云少将军告别,似乎要去什么地方。”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在瞧见云瓷宁后,慌忙奔回了四王府同凤允禀报。 这厢还等着天佑府尹消息的凤允一个大惊失色差些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说什么?今晚赴宴,凤珏没有带着云瓷宁?” “正是,云姑娘在将军府,坐轿离开了。” “快!给本王备轿,本王要进宫一趟!”凤允忙不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吩咐管家去备轿,要知道凤珏自回京之后便一直同云瓷宁呆在一块儿,今日去赴天佑府尹的宴怎么可能不带上她? 只有一个可能!凤珏也许早已料到天佑府尹和何远会想办法毁掉原稿,所以给自己留了条后路,那就是,让云瓷宁在他们用膳时去宫中,想方设法把皇帝陛下给请出去,让他知道事情的原委。 如果这样的话,可就能把他们杀个措手不及了! 坐上轿子的凤允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云瓷宁肯定是要进宫去面见圣上。一想到自己谋划的事情将要因为云瓷宁而功亏一篑,凤允不禁提高了声调对着轿夫道:“快!再快些!” 尽管轿子快要将凤允颠的吐出来,他却依旧支撑着掀开轿帘紧盯着前头稳稳当当行着的轿子,双眸一亮:“超过那顶轿子,把它给我堵在街上。” 坐在轿中的云瓷宁打了个哈欠,正欲问外头的轿夫到了哪里之时,却忽而感到轿子一震,没有坐稳的云瓷宁身子直接朝着左边狠狠倒了下去,撞到了脑袋。愤愤掀开轿帘,却瞧见对面轿子旁边的小厮手上提着的灯笼上的“四”字,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凤允却探出了个脑袋,贱兮兮道:“云姑娘,真巧啊,夜里出来逛夜市?怎么还坐轿?” 云瓷宁双眉皱起,“我逛不逛夜市关你屁……什么事!”见他的轿子马上便要超过自己,云瓷宁忙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轿子,叫道:“快些,别耽误了大事!” 云府的轿夫得令,走的愈发快了,那边凤允的轿夫也不甘示弱,直接抬着轿子朝云瓷宁这边狠狠撞来,有了经验的云瓷宁迅速抓住扶手,才避免自己的脑袋又被撞到。 285.守株待兔,没有媳妇 而凤允的轿夫们在撞了云府的轿子后,又迅速向前行,直直挡在了云府轿子的前头,后头的轿夫朝左拐,他们也朝左行,后头的轿子朝右拐,他们也朝右行。 气愤的云瓷宁破口大骂:“凤允你有毛病啊!这么宽的街你走哪里不行,偏要挡着我!” 坐在轿中的凤允微微勾唇,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大声道:“对啊,这街道这般宽,本王府中的轿子想走那边就走那边,倒是云姑娘你的轿子,为何偏要和本王的轿子走一边呢?” “哼!”云瓷宁一锤轿子,咬牙切齿。 两顶轿子就这样左摇右晃半天,谁也讨不着好,云瓷宁的轿子被堵在大街中央,凤允的轿子为了堵住云瓷宁更是行的十分慢。 坐在轿中的云瓷宁一掀轿帘,悄悄下了轿子,对着轿夫悄声道:“你们继续抬着轿子,跟他们比,把凤允的轿子给我撞坏了,算七殿下头上。”说罢,转身便走,一边走还一边继续破口大骂:“凤允你个杀千刀的!诅咒你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儿!” 轿中的凤允深吸一口气,硬是弯起了嘴角,闭眼道:“不必在乎,继续给本王堵住她。”他就不信,云瓷宁晚一步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情,凤珏那边仍旧能够应对自如。 抄近道跑了许久的云瓷宁大呼几口气,远远瞧见一个骑着马的身影正朝这边飞奔,连忙跳起来招招手,“哎呀,蔡大人你怎么来的这么慢?” 蔡纪飞身下马,挠了挠头,“云少将军算的不错,下官来的正好嘛,还不算太晚。” 云瓷宁没有理会他在说什么,直接踩着脚蹬跨上了马,握住缰绳道:“蔡大人,这可是大事,事成之后给你记功。”说罢,便夹紧马腹,调转马头直接飞奔出去。 蔡纪看着云瓷宁离开的背影憨笑一声,“记功有啥用,我从战场上回来,就没想着怎么记功。”站在原地站了好久,蔡纪好像忽而反应过来了什么,瞪大双眼大喊道:“云姑娘,你把马骑走了,我可怎么办啊!” 宫门戌时关闭,方才在街道上和凤允比赛抬轿子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好在云瓷宁骑马还算快,到达宫门前时,侍卫正巧准备关闭宫门,骑着马的云瓷宁大老远便喊道:“别关!别关!手下留情啊啊啊啊——” 此刻的云瓷宁,觉得自己就像是电视剧里面赶去菜市场组织刽子手砍头的重要人物一样,手中高举着皇帝陛下御赐的玉佩,紧赶慢赶才在宫门关上的前一刻赶上了,骑着马的云瓷宁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弯着腰给守门的侍卫看了玉佩,道:“将军府云瓷宁,前来面见太后娘娘。” “云姑娘,宫中不允纵马、坐轿。”侍卫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并不因为她的身份而有任何通融。 云瓷宁慌忙下了马,“现在可以进去了?” “云姑娘请。”既然她手上有皇帝陛下御赐的玉佩,他们也说不得什么了,只能放云瓷宁进宫去。 庆幸自己穿着一身圆领袍的云瓷宁此刻脚下生风般在宫中乱跑,即便早已满头大汗,却仍旧不敢放慢脚步。 小黄鸡说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十分重要,不能怠慢半分。云瓷宁抬手擦了一把汗,继续朝着太后的宫殿跑去,此刻宫门外已点上了灯笼,莹莹灯火在红墙黛瓦上忽隐忽现。 “站住,你是何人?”宫门前的老嬷嬷瞧见上气不接下气的云瓷宁,将她拦在了台阶下头,直到她抬起头,老嬷嬷这才看清楚云瓷宁的容貌,“云姑娘?您怎么进宫来了?” “我……我找太后娘娘有事情要办。”云瓷宁又喘了几口气,几乎瘫在宫门前的台阶上,现在时辰应该还早,不会耽误事情吧? 还好自己前世就跑的快,要不然这伙儿恐怕早就累晕过去了。 “云姑娘,太后娘娘已经睡下了。”老嬷嬷看云瓷宁一副急匆匆的样子,虽知道她有事要办,但太后的确已经休息了。 云瓷宁瞪大双眼,“什么?”这伙儿搁在现代才七点好吗?就算老年人睡得早,也不至于睡这么早吧? 不肯放弃的云瓷宁继续道:“嬷嬷你通融通融,我就进去同太后娘娘说几句话,很快就出来。” “这……” “是谁在外头呀?”宫殿内忽而传来一声十分细微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不消一会儿,便又有个嬷嬷走出来,附耳对门口的老嬷嬷说了什么。 老嬷嬷做了个请的姿势对云瓷宁道:“云姑娘,太后娘娘请您进去。” 云瓷宁道了谢,忙走进殿内,躺在榻上的太后娘娘瞧见云瓷宁满头大汗的样子忙挣扎着坐了起来,“啊呀,宁丫头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出这么多汗呐?快,快去给宁丫头拿手巾来擦擦。” 云瓷宁顺势坐在脚踏上,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巾擦净了额上的汗道:“回太后娘娘,为了赶进宫来见您老人家呀。” 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哀家就说今日怎么睡不着,原来是宁丫头来了。你也不必这般赶,宫门关的早,可以明日来嘛,明日早朝后跟老七一块儿来。” “呃……其实,其实阿宁今日来,还是带着些私心的。”云瓷宁不好意思地搅了搅手中的手绢,“有件事情想同太后娘娘请教,这事儿呀,不能让七殿下他知道。” 太后娘娘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都快成夫妻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让老七知道啊?” “是这样的。”云瓷宁从袖中抽出几张宣纸,“这篇文章有的地方阿宁读不懂。” “老七不是喜欢读书,你去问他就好了。哀家老了,有些字呀,看不清。”太后娘娘看着云瓷宁拿出的文章,却没有接过来看的意思,“你问他,他肯定会对你说。” “阿宁不问他。”云瓷宁撅起嘴,一副赌气的样子,“我若问他,他又要说我笨。” 太后娘娘嘻嘻笑了几声,“别人问他直接说了答案,那是不在乎别人,他说你笨,是在乎你,想好好教你,让你记住呢。” “不行,阿宁非得找别人弄清楚不可,也让他对阿宁来个刮目相看。”说罢,撒娇似的拉住太后娘娘的胳膊,晃来晃去,“太后娘娘,您就帮帮阿宁嘛,您最好了。” 286.毁灭证据,一群蠢驴 “好好好,让哀家想想。”被缠得没办法的太后娘娘只好答应云瓷宁的请求,凤珏那里去不得,其他王爷那里便更去不得了,太后沉思半晌,“你去问皇上吧,这伙儿他应当正闲着,皇上肯定看的懂。” 坐在脚踏上的云瓷宁就等着太后娘娘这句话呢,听她提到皇帝陛下,忙一骨碌自脚踏上爬了起来,欢喜道:“多谢太后娘娘指点,阿宁这就去。”话音刚落,便只能瞧见云瓷宁离开的身影了。 太后还未来得及同她道别,眨了眨眼睛对身旁的老嬷嬷道:“年轻人呐,就是有活力,跑的那般快,哎呀,宁丫头还这么好学,真好,哀家没看错人。” 身旁的老嬷嬷只微笑着点头,表示同意太后的说法。 出了宫殿的云瓷宁继续开始狂奔,她一个女眷,不是想见皇上便能随意见的,如今有了正儿八经的理由再加上太后娘娘的口谕,一路上定然是畅通无阻,到了皇帝宫前,同太监总管说明来意后,云瓷宁顺利进入了大殿。 凤珏这厢正与天佑府尹推杯换盏,不知第几杯酒下堵,凤珏总算是眯了眯眼,摆手道:“不喝了。” 天佑府尹只当凤珏醉了,忙道:“殿下预备回府了?不多坐会儿?” 修齐看着自家主子装作一副满是醉意的样子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不必了,天佑府尹你的心意,本王领了。” “那下官送送七殿下。”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小厮,朝着天佑府尹使了个眼色,还未等凤珏回答,二楼便传来嘈杂的叫喊声:“不好啦!走水啦!” 凤珏一个激灵抬起了头,“怎么了?” 天佑府尹见何远已经把事情办成,忙不迭拽着凤珏的胳膊便将他往下拉,“七殿下,二楼走水了,咱们先去下头躲躲,快!保护好七殿下!”也不顾凤珏是否愿意,天佑府尹半推半搡的将凤珏和修齐推下了楼,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像是要将整间屋子都给烧着,去打水救火的人也迟迟不到。 站在食为天门外的凤珏恍若才醒酒一般,望着依旧在燃烧的火光,双目瞪大,一副十分震惊的模样。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着火了呢!”凤珏一拍大腿,十分悔恨道。 天佑府尹连忙接话,用比凤珏悔恨十倍的语气也一拍大腿道:“对啊!他怎么就着火了呢!” “还有那么多菜都没吃光,怎么就着火了呢!”凤珏长叹一口气,继续道。 “对啊,还有……”不对啊,按照剧情的发展,凤珏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冲进去抢救原稿吗?为啥这伙儿他还惦记着吃呢?天佑府尹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凤珏一眼,七殿下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嗳哟,修齐,完了,本王忘了一件大事!”就在天佑府尹心里头纠结为何凤珏的反应这般反常时,凤珏的表现总算是按照剧本来了。 只见他晃着修齐的肩头道:“本王把一件重要的事情忘在了客栈的房间之中,竟忘了拿出来,快替本王去拿!” “七殿下,您先冷静些。”天佑府尹忙不迭“安慰”着,“现如今火势正旺,您让这位大人去拿,只怕会十分危险,不如……等火势小些的时候再去看,也不迟啊。” “不行,这件东西十分重要,晚一步都不行!”凤珏着急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团团转,“那可是纸,被火一烧就没了!” 天佑府尹心里欢喜,面上却仍旧一副严肃的表情,继续劝说:“不行,七殿下,实在是太危险了!” “大人,火势已经基本扑灭,着火最严重的是天字二号房。”不知那火苗窜了多久,总算是有人来报,火被扑灭了。 天字二号房,正巧就是凤珏定的房间。他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巧的事情,着火也便罢了,烧得还正好是他的房间。若不是自己多有留心,原稿此刻恐怕早就化成了一团灰烬。 天佑府尹道:“人没事就好,七殿下,您去瞧瞧您的东西可还在?” 凤珏却悲痛欲绝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天字二号房正巧是本王定的房间,此刻本王给阿宁抄录的诗集定然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说罢,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搭着修齐的肩,站在他身旁的修齐始终低着脑袋,正憋笑憋的辛苦。 这天佑府尹本想说几句话安慰凤珏来着,忽而快速捕捉到了凤珏话中最关键的几个字——本王给阿宁抄录的诗集。 给阿宁抄录的诗集。 抄录的诗集。 诗集…… “原来七殿下您方才说的十分重要的东西,是诗集啊?”天佑府尹忽而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凤珏却双目如炬,定定地看着他,反问道:“难道本王精心抄录的诗集不重要吗?” “重要重要重要……”四殿下定然是打探错了消息,放在客栈中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温与卿的文章原稿,而是一本诗集,现在可怎么办?该烧的东西没烧,不该烧的东西却烧了。 天佑府尹眼珠转了转,现在只想三十六计走为上。 “大人走的那般快做什么,食为天无缘无故着火,作为天佑府尹,大人难道不应当好生彻查此事吗?”正当天佑府尹以为凤珏还在为自己诗集的事情伤心无暇顾及自己,准备偷偷溜了的时候,却不知他何时早已站定在自己面前,一开口,将天佑府尹半条魂都吓了出去。 “下官……下官没想走,下官就是想去勘察勘察。”天佑府尹结结巴巴,转头装模作样地领了几个人预备上楼去瞧瞧,凤珏的下一句话却着实将他整条魂给吓出了窍,“还好本王思虑周到,提前让阿宁去了一趟宫中面见圣上,要不然,今日烧毁的怕就是那温与卿的原稿了吧。” “殿下……殿下饶命。”天佑府尹失魂落魄般直接跪倒在凤珏的身前,“便是给下官十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做此事啊,是……” “是什么人?”是什么人,凤珏心里清楚,可他就是想听天佑府尹亲口说出来。 287.视死如归,全身而退 “是……是何远!他为了包庇自己儿子抄袭,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要毁了温与卿的原稿,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凤珏像是听了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一般,“你被逼无奈?他一个五品官,如何威胁的了你四品官?” 一脚毫不留情地将身前跪着的天佑府尹踹开,凤珏转身负手向前走了两步,“高祖时期,设天佑府总管京城大小事务,天佑府尹品级虽只有四品,却掌管着京城大小官员的处理权利。第一任天佑府尹黄庆天黄大人,上参的了买官卖官的国舅爷,下治得了强买强卖的奸商,一生为官清廉,断案无数,才保云扬安宁。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坐在那‘明镜高悬’匾额下的,竟是个贪生怕死,恃强凌弱的小人!本王问你,你有何面目当这天佑府尹,你又有何面目站在朝堂之上,大言不惭地回禀陛下说,京城无事,无本可奏?” 被火烧焦了的木头啪嗒掉在地上,早已昏暗的街头,那声清脆的声响显得格外明显,凤珏的质问声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警示,更是给所有不作为官员的一个警示。 仍旧跪着的天佑府尹抖着身子,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气氛好似便这样凝结下来了。 “出什么事了?”刚从轿子上下来的云瓷宁看着这样的一幕吓了一跳,她以为凤珏这伙儿还在和天佑府尹推杯换盏呢,没想到这么快便承认了。既然这边已经解决,那云瓷宁也没必要再拖着了,侧头对凤珏微微点了点头,云瓷宁展开手中拿着的圣旨,深吸一口气,顿了许久,悄悄对凤珏道:“小黄鸡,我不会句读哎,你宣吧?” 一脸严肃负着手的凤珏听见这话差些摔个四仰八叉,抽了抽嘴角,自云瓷宁手中接过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天佑府尹有包庇何点墨抄袭之嫌,速来宫中,朕亲自查问,钦此。” 明黄的圣旨此刻在天佑府尹的眼里宛如阎王手中的生死簿一般,抖了许久的天佑府尹总算是放弃了挣扎,叩首道:“臣接旨。” 戌时刚过,有了陛下的命令,宫门此刻依旧开着,从食为天回来的凤珏绝对想不到,此刻皇帝陛下的宫中究竟有多么热闹。 半个时辰前,在街道上想堵住云瓷宁轿子的凤允总算是发现不对劲了,因为轿夫们抬轿子十分轻松,一看便不像是里面坐着人。恍惚间明白过来的凤允连忙交代轿夫紧赶慢赶赶进宫中,然而这么晚了,他又没有什么理由去面见皇上,只能站在殿外干着急,太监总管不论他说什么也不放他进去。 云瓷宁见了皇上面直接下跪说自己今日是来请罪的。 皇帝陛下正为殿试做准备,读着书,听说云瓷宁请罪,不禁坐直了身子,问她何罪之有。 “阿宁私藏盖有题名章印的物品,知法犯法,所以有罪。”云瓷宁低着头,双手呈上温与卿的原稿,态度十分诚恳地认错。 皇帝挑眉,虽然历来的规矩是这么写的,但念及太后娘娘对云瓷宁的疼爱,挥了挥手道:“没事,交出来毁了便是。”反正这件事应当没多少人知道,他这个当皇帝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 不想云瓷宁却十分坚持道:“不,阿宁第一次当科举监察使,却犯了这种错误,当罚!” 皇帝陛下如同哄孩子一般看都没看她手中的文章一眼,道:“你也说了你是第一次当科举监察使,有些规矩不知道,很正常。这俗话说啊,不知者无罪,朕恕你无罪。” “陛下,难道您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篇文章藏起来吗?”云瓷宁抬头,双目灼灼地看着皇帝陛下。 被搅得看不进书的皇帝陛下总算是舍得把头抬起来了,对身旁的太监道:“拿过来给朕瞧瞧。” 迅速浏览一遍,再瞧那背面盖着的章子,二月初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帝陛下再清楚不过了。 听闻凤允等在外头,皇帝陛下倒是气笑了,一拍桌案道:“去,把老四给朕叫进来!” 等云瓷宁再次回到大殿内时,皇帝陛下面前正跪着两人,凤珏与云瓷宁带着天佑府尹也进了大殿,皇帝陛下眯了眯眼道:“好啊,若不是今日阿宁来朕这里主动认错,朕还不知会被蒙在鼓里几时!” “朕最信任的大臣、朕的皇子、朕身边的太监,都学会欺瞒朕了!”一张纸条从皇帝陛下抖落,掉在凤允的面前,正是那日御书房里出来的小太监给何远传的信,“朕的身旁出了小偷,呵。” 皇帝陛下冷笑一声,下头跪着的与垂首立着的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尽管云瓷宁知道没自己什么事,却依旧紧张的手心出汗,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班主任训话一般。不同的是,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班主任,手里可掌握着生杀大权。 “朝堂之上,朕一直想听你们说真话,可你们同朕说什么?如今天下太平,无本可奏,朕创造了太平盛世?”手中端着的茶盏落地,瞬间摔了个四分五裂,跪在最前头的凤允与何远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 “好容易朕想了个办法,把这次会试的杂文题目出作述政,想听听这天下学子的真话,可他们呢?说的都是些什么?阿谀奉承!谄媚之言!还未进入朝堂,便沾染上了追名逐利的铜臭!何来文人风骨?何来我大昭官员风貌?” “朕原以为万篇文章之中,何点墨那篇文章说到朕心坎上,即便只有一篇,却如同知音一般,知音一生一人足矣,可结果如何?结果朕以为的知音,是一个将别人的心血偷来‘借花献佛’的贼!是一个只会欺瞒朕,整日想着要如何混进官场捞个职位做的庸人!” 缓了好几口气,皇帝陛下又扫了一眼下头的人,道:“把何远和天佑府尹押下去,等候处置,朕明日要在早朝上亲自审问他们!老四!” “儿臣在。”凤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回道。 “何点墨一事,你究竟有没有参与,参与多少,朕要听实话。”幽幽的目光如同针一般刺在凤允的身上,云瓷宁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微微抬起头,想听听凤允怎么把这件事给撇干净。 288.没收礼品,你说谁信 “儿臣惶恐!儿臣有罪!”凤允并未正面回答皇帝陛下所提出的问题,一口一个惶恐,一口一个有罪,倒像是皇帝陛下自己不念及父子情分,这伙儿要将他办了一般。 凤允将头低的愈发狠了些,匍匐在地上声泪俱下道:“儿臣自被认命为会试总裁之后,便整日战战兢兢,唯恐哪处做的不合父皇心意,有负父皇重望。也想同七弟与云姑娘一般外出查访,体察科举之情,奈何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将儿臣堵在府中,儿臣是……寸步难移呀!”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就连凤允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个身在高位却时刻替百姓着想的好亲王了。站在后头的云瓷宁吸吸鼻子,撇了撇嘴,表示自己对凤允的这套谎话是在是没兴趣再听下去。 一开口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前来贿赂之人,想把自己摘个干净,云瓷宁又怎么可能遂了她的心意?当下便道:“皇帝舅舅,四殿下说得对,这点阿宁可以作证!” 皇帝陛下本想听凤允继续往下说的,却不料云瓷宁插了一嘴,心中尚有疑惑,这宁丫头不帮着自己未来夫君也便罢了,怎么这伙儿竟替老四说起话来了? “阿宁如何作证?”皇帝陛下问了一句,道。 “会试之前,阿宁曾去过七殿下府上,他的府门前一样被那些送礼之人堵得水泄不通,为了能够出门,七殿下迫不得已只能想了个翻墙的法子偷偷溜了出去,为此还把袍子都划破了好长一道口子!”云瓷宁一边用手比划,一边绘声绘色的讲着,表面上再替凤允开脱,同意凤允所说,可往深处想,这分明还是向着老七。 凤允和凤珏都被送礼的人堵在门口出不去,人凤珏就是爬墙也不收礼,怎么你凤允就收了? 思及此,皇帝陛下目光自云瓷宁身上又转移到了凤允那里,道:“你寸步难移,故而收了那些礼?” “儿臣不敢!”凤允慌忙反驳,“儿臣……只当那些东西寄放于王府之中,连开封都不曾,更莫要说收下了。会试本是父皇选举贤才的重要活动,儿臣怎会成为徇私舞弊的帮凶,收下赃物呢!求父皇明察!”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感天动地。皇帝陛下眯了眯眼,“好,朕暂时相信你一回,明日早朝审何远与天佑府尹时,老四你也来,顺道把你说的那些没有开封的东西一同带过来。” 跪着的凤允总算是松了口气,答道:“儿臣明白。” 待起身时,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皇帝陛下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此刻宫门早已关闭,又怕云府无人来接云瓷宁,便道:“阿宁今日便宿在皇宫吧,皇后宫中还有偏殿空着,也不麻烦你再回去一趟,明早你也上朝。” “我?上朝?”云瓷宁惊讶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她又没个什么官职,怎么上朝。还让她今晚睡在皇后宫中,着实让她受宠若惊。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凤珏,凤珏果真双眉蹙起,有些不太同意皇帝陛下的安排,“父皇……” 哪想话还未说罢,皇帝陛下便又继续道:“怎么,阿宁也是朕的外甥女,朕还能害她不成?”又转头吩咐小太监去云府送信,给苏忆兰云君成报个平安云云,这晚云瓷宁算是非在皇后宫的偏殿休息不可了。 皇帝陛下的确没有害自己的意思,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殿内的丫鬟少说也有上十个,皇后同自己素来没什么恩怨,连见都未曾见着一面。 云瓷宁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躺在榻上休息了一夜,天蒙蒙亮时,被外头宫女的说话声给吵醒了。 有些口渴的云瓷宁方掀开帷帐便有个小宫女迎了上来,细声细语道:“云姑娘醒了?” “啊……”云瓷宁张大嘴巴愣愣地点了点头,难道她这样子不像是醒了,还在梦游?方预备趿拉着鞋去倒杯茶喝,那小宫女又道:“奴婢替云姑娘更衣。” 云瓷宁浑身一抖,“不……不用了。” “姑娘不必客气,这是奴婢们的本分,若是伺候不好姑娘陛下怪罪下来,奴婢们小命难保。”站在床边服侍的另一个小宫女也迎了上来,劝道。 “我……我就想喝口水再睡会儿……”没想起来啊,你们为啥要给我更衣?云瓷宁清楚的瞧见,两个丫鬟的嘴角抽了抽,好在那个子较高的反应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替云瓷宁倒了杯茶递给她,道:“姑娘请用茶。” “谢谢。”云瓷宁捧着茶润了口嗓子,没想到她这一声谢谢让两个宫女受宠若惊,当下便跪了下去,道:“奴婢惶恐。” 云瓷宁又是浑身一抖,这宫里头呆的可真不舒服,动不动就“惶恐”、“该死”,怕她就算是磨破了嘴皮子一时半会儿也不能让她们改过来,索性又瘫在床上睡了一会儿。 眼见着两只眼皮马上便要修成正果双宿双飞了,外头却突然传来一道十分尖利的嗓音,喊道:“云姑娘,要上早朝了,陛下教奴婢来提醒您一声呐!” 这一喊,直直将云瓷宁整个魂儿从美梦里扯了出来,一个翻滚直接“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揉了揉摔疼的脑袋,云瓷宁抬头便瞧见两双十分关切的眼神,“云姑娘,您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 “没事,没事……我摔多了皮厚,不怕,嘿嘿。”为了不再受到这些小宫女们无微不至的关照,云瓷宁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地穿着衣裳,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云姑娘,方五更天。” “五更就上朝?”怪不得自己还没睡着就来喊自己了,云瓷宁系好了腰带,完全不给宫女们伺候的机会,直奔盥洗台去擦脸,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左右望了望。 偏殿门口站着个手拿拂尘的太监,正笑眯眯地等着她,“云姑娘,请。” 眼前这位可是七殿下未来的王妃,又算是皇帝陛下的外甥女,有点眼色的人都会好生伺候,更何况是跟随皇帝陛下多年的秉笔太监。 289.君要臣死,臣Facebook 大臣三更天自府中出门,坐轿赶来皇宫,时间差不多刚刚好,这伙儿天也亮了,便在外头候着等皇帝陛下说上朝。 等在外头的大臣们窃窃私语,“听闻今日上朝有些不同,各位同僚可知有何不同?” “昨日戌时已过,宫门却仍旧大开,听闻……陛下好似派七殿下出去拿了什么人,到晚上才捉回来,今儿陛下要亲自审问呢。” “什么人,交于天佑府尹不就得了,还要让陛下亲自审问?这人地位定然不低。” “嗳……”一个官员压低了声音,左顾右盼半晌,才道:“会不会是……哪位皇子犯了什么事儿啊?” “胡说八道!”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的正欢,不亚于妇女们聚在一块儿讨论八卦,像是谁家的老爷又娶了一房小妾,谁家的私生子回来抢夺家产云云,云君成和云瓷央只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也不插嘴,反正和他们无关。 叽叽喳喳的声音未静,门外传来太监总管的声音:“陛下有旨,上朝!” “别说了,上朝了,是什么事,等上朝不就明白了。”官员们纷纷左右提醒着,低了声音闭了嘴,自房间中鱼贯而出,朝着凤梁殿走去。 要说今日上朝的确同以往大不相同,因为当大臣们进殿时,不仅陛下早已端坐于龙椅之上,殿内还早已到了几人。 看着殿内站的整整齐齐的官员,这些都是他的臣子,都是他从前选拔出来的官员。皇帝陛下不敢想象,在这次的抄袭案之前,究竟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如果有,那么今日站在这富丽堂皇宫殿之中炙手可热的臣子们,究竟有几个有真才实学,有几个又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深吸一口气,皇帝陛下缓缓开口:“爱卿们可有本奏来?” “有本启奏——”太监总管高声道,将皇帝陛下的话传递给下头的每一个臣子。 低下却是一片静谧,皇帝陛下冷笑一声,忍着心中的怒意,继续问道:“当真无本可奏?” “陛下,正是我大昭如今乃是太平盛世,政治清明,百姓安乐,众臣才无本可奏啊!” “放屁!”皇帝陛下眼眸一扫,直接将面前的一本奏折狠狠地朝着那拍马屁的人头上砸了过去,“朕就是被你们蒙蔽,才没有发现现在吏治竟然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还天下太平,无本可奏?朕看你们就是一群光拿俸禄不干实事的饭桶!” 天子之怒不禁让所有人浑身一抖,纷纷跪下,站在最前头没反应过来的云瓷宁直接被凤珏一扯袖子也跪了下去,膝盖磕的生疼,正欲瞪他一眼,后头却传来群臣整整齐齐的声音:“臣惶恐,臣罪该万死。” 混在人群里的云瓷宁也跟着磕头,觉得挺好笑的,便偷偷弯起了嘴角,哪想皇帝陛下忽而拔高了音量,将他们吓了一跳,“朕不要你们惶恐!整日口中喊着惶恐,罪该万死,你们现如今不还好好地站在凤梁殿中吗?怎么没去死呢!” 云瓷宁眨了眨眼,这话说的有点恶毒啊,让别人去死。 不过,在这个十分封建的年代,君要臣死,臣facebook不是吗? 洪钟般的声音又传来,“好,既然你们今日都无本可奏,朕来奏一本。” “礼部侍郎何在?”皇帝陛下抬眼,将殿内站着的人扫视一圈,不一会儿,文官队列的一个官员便站了出来,弯腰回答道:“臣在。” “朕问你,二月初八的会试,可有人作弊?” “回陛下,搜身之时共查出夹带者三十三人……” “朕不听这些,朕想知道,糊名、阅卷等过程中,可有作弊现象。”礼部侍郎还未回答几句话,便被皇帝陛下打断。 礼部侍郎心道不好,难不成四殿下收礼的事情被发现了,皇帝陛下又不好说亲王什么,所以预备拿自己开刀? 思忖半晌,礼部侍郎深吸一口气,“回陛下,阅卷的帘官们十分尽责,又有周老先生亲自监督,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说到最后,声调不禁低了下去,或许在礼部侍郎心中,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好。”皇帝陛下点了点头,“那这是什么?”身旁的太监总管接过皇帝陛下手中的宣纸,展开,下了台阶站在礼部侍郎面前,教他仔细瞧了半天,礼部侍郎一眼便瞧见了那宣纸背面印着的题名章印。“这……这……” 他一个礼部侍郎要主持整个会试,虽说两个亲王是正副总裁,可说白了也不过是挂个名,真正的事情都得他来做,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怎么可能注意到带有题名章印没有销毁的东西呢? “陛下!”礼部侍郎慌忙磕了几个头,“臣实在是无暇分身,才多有疏忽,臣有罪……” 皇帝陛下轻笑一声,“你是有罪,你还有大罪。” “朕今日要亲自办一个大案子,好生惩戒一下这偷东西的贼。去把他们都召上来。”皇帝陛下吩咐道。 “陛下有旨,传温与卿、何点墨、何远、天佑府尹进殿——” 不一会儿,温与卿便与何点墨一前一后进了殿门,与何点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同,进殿的温与卿十分镇定,步伐稳健,不紧不慢,规规矩矩地行礼,道:“草民温与卿叩见陛下,陛下万岁。” 皇帝陛下只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分赞赏之色。 就在温与卿微微侧头时,一眼便瞧见了最前头站着的凤阳,凤阳正巧也在望他,两道视线相撞的那一瞬,温与卿慌忙低下了头,心跳不停,回忆起从前自己同凤阳划拳喝酒的情景,恍如一梦。 “草民……何点墨……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何点墨身子抖得如筛子一般,头一直低着,光是踏进这殿内一步,便觉得自己被皇帝陛下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更莫要说大声说话了。 也是,这般形容猥琐之人,如何写得出那样大气磅礴的文章,他早该料到了。 众臣暗自吞了吞口水,望着阳光照射的大殿门,不远处两个戴枷的身影正朝这边行来。 290.我没抄袭,笔的问题 “爹!”何点墨老远便瞧见带着枷的何远,昨晚他一人在家中惴惴不安地等了一整晚也不见何远回家,思忖着定是出了什么事,好容易迷迷糊糊睡下,挨到第二日清晨,一大早果真便有人来宣他进宫。 何点墨求助地看着何远,可此刻何远自己早已沦为了阶下囚,如何再救他?恨只恨,事情还未来得及办好,便被凤珏和云瓷宁先一步察觉了。 戴着枷的两人老老实实地跪在殿内,皇帝陛下也沉得住气,不说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儿,低下的一众臣子心里头愈发摸不着底了。 “事情得一件一件解决,话得一句一句说,今儿朕先让爱卿们欣赏欣赏两篇文章,问问你们读之后可有什么感想。”手指叩在桌面,一下一下地响着,恍若敲在了众臣的心尖上。 低下的臣子依旧低着头不言语,心道皇帝陛下方才不还说要审人呢么,怎么人来了不审,倒先让他们欣赏起文章来了? 欣赏便欣赏吧,谁让他是皇帝呢,说什么便是什么。便是皇帝待会儿念首打油诗都会有人跟在后头不住地拍马屁叫好。 皇帝陛下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监总管,太监总管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宣纸展开,开始念手中的文章。 念的第一篇文章在站、在跪的各位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正是不日前,皇帝陛下下令印制上百篇的何点墨的文章。 读罢,大殿之内一片寂静,再也没有从前那般有人很快跳出来说这文章行云流水,赤诚之心抒发的淋漓尽致云云,龙椅上头的那位如今看到的,除了黑压压的乌纱帽,便是黑压压的乌纱帽。 皇帝陛下并没有着急问大臣们的感想,又看了太监总管一眼,示意他念下一篇。 念第二篇文章时,太监总管明显有些力不从心,殿内的文官都听的出来,太监总管念的时候好几处都磕磕巴巴,有些地方句读还错了。听着听着,众臣不由得微微抬起眼皮,想看看皇帝陛下是怎样一番表情。 觉得自己念不下去了的太监总管尴尬地抬起衣袖揩了一把汗,对皇帝陛下道:“启禀陛下,奴婢……这里头的典故实在太多,奴婢才学疏浅,实在是……”跟在皇帝陛下身旁多年的太监总管虽识不少字,却读不懂温与卿所写的意思,自然便在句读上出了问题。 瞧见皇帝陛下仍旧凝眉,却没有要责罚的意思,太监总管舒了口气。 “温与卿,你来念。”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跪在下头的温与卿,示意太监总管将原稿递给他,让他亲自来念。 “草民遵旨。”接过原稿的温与卿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胸膛,大声念道:“臣温与卿言……” 清朗的声音在大殿之内,掷地有声,三张宣纸,洋洋洒洒统共四百字,不多时便念完,却仍旧令人回味无穷。 闻者恍若漫步春日花海,与一智慧老者对坐,倾听谏言;又似畅游夏日凉泉,鞠一捧泉水还带有淡淡花香。 这是文官们心里头的想法,武官可就不这么想了。心道何点墨那篇虽然听起来文绉绉的,好歹说的也是人话,这篇听起来……还听什么,这篇连听都听不懂多少,定是说的哪门子仙话,让人无法理解。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武官给人的形象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也有些听懂了的武官微微点头,表示这篇文章的确不错。 话音落,龙椅上头的皇帝陛下抬起了头,问道:“哪位爱卿来说说,听了这两篇文章有何感想?” 正当云瓷宁以为下头又要是一片寂静之时,下头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上头的皇帝陛下也不管,任凭他们窃窃私语,不知讨论了多久,总算有个胆大的站了出来,道:“陛下,恕臣直言,这两篇文章除了行文风格不同之外,内容高度相似,若并非同一人所作,臣以为有抄袭之嫌。”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是啊,是有抄袭之嫌,何点墨,你可承认?”语毕,一双眼紧盯着下头跪着的何点墨。 早已吓出了半条魂的何点墨机械般转头,一双眸子盯着站在他面前的温与卿,此刻的两人,一人宛如立在云端,一人却埋在泥中。 几日之前的何点墨,因为会试夺得会元被各个人夸上了天,飘飘然如上九霄,喜得连他自己都以为自己当真有过人的文采,那般轻松地便打过了万民学子,一路走到这凤梁殿中。 他想走的更高,走的更远,谁曾想,一不小心,便因此事,跌了下去,摔破了头不说,今后还要受尽鄙夷。 求助似的看向温与卿,希望他能看在以往两人是朋友的份上帮自己一把。可手中握着原稿的温与卿此刻敛眸不语,冷漠的如同无血无肉的机器一般。 或许他们曾把酒言欢,曾谈经论道过,但自打温与卿在城门旁瞧见那篇文章后,连接两人仅剩的友谊在那一刻便断了。 四分五裂。 一头是名利,一头是良心。是他自己选的路,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也不过是何点墨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温与卿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遇见太子,没有遇见凤珏、云瓷宁,仅凭自己一人之力,能拼的出什么?如若那样,恐怕今日跪在大殿上的便是他了,面前的何点墨会指着自己的鼻尖说:“我待你这般那般的好,为何要污蔑我抄袭你的文章,分明是你心怀不轨,嫉妒我夺得会元,以此报复!” 那时的他,没有人相助,定然也会像何点墨一般手足无措。 温与卿闭了眼,将头扭向另一处,不替他求情,也不落井下石。 扯着他衣角的何点墨松了手,却仍旧道:“草民该死,草民与温兄曾是故交,绝无抄袭之意,只是……只是看他行文规矩,写的漂亮,会试之时,那文章的内容不住在脑中萦绕,这才……这才忍不住写了出来……” “呵。”温与卿轻笑,“那陛下可得好生惩戒一下何兄会试时用的笔,若不是那支笔,何兄即便是忘不了草民写的那篇文章,又怎会做出抄袭之错行呢?” 291.文房四宝,抄的挺好 一番极具讽刺意味的话将何点墨说的脸红一阵青一阵的,方才还处于盛怒之中的皇帝陛下差些被温与卿的一句话逗笑,勾了勾唇角,顺着他的话道:“是了,依温卿之言,朕待会儿是否还得好生惩戒一下这何点墨用过的墨、砚、纸呀?少了这其中的一样,他可都没法抄袭。这按理说,笔墨纸砚还是他的帮凶呢。” 皇帝陛下直接称温与卿为温卿,让下头的臣子们浑身一震,这是打算给温与卿官做了? “笔墨纸砚说来可是宝物,就不知父皇可舍得惩戒。”凤珏难得插了句话,也是句玩笑话,笔墨纸砚乃文房四宝,可不就是宝物了。 皇帝陛下却道:“宝物放在对的地方是价值千金,若是打错了主意,不仅是废铁一块,还会生出许多麻烦。” “陛下英明。”众大臣不约而同地跟在后头附和,细细品之,却觉得这话颇有深意,皇帝陛下不就是在说,即便是今日你再风光,再受皇帝陛下宠爱,再炙手可热,哪日若是生了反心,照样一根手指头就将你碾死。 看众臣都是一副鹌鹑的样子,不敢说话,皇帝陛下只冷哼一声,又继续道:“科举不是大昭定下来的规矩,这个规矩早早便有了,为的便是能够公平的选拔人才,可今日朕知道了什么?朕一向深恶痛绝的贿赂、舞弊竟全都出来了!今日何点墨一人抄袭,明日举国上下都能抄袭!拿着别人的东西东拼西凑一番,便成了自己的,还喜滋滋地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心安理得地受着别人的夸奖,夜深时刻,这些人难道就不会好好反省一下吗?不会,因为他们没有良心!怎会知道反省是什么?” “你们定会奇怪今日朕身旁为何没站着那个研磨的小太监吧?”皇帝陛下侧头望了一眼身旁空气,眯眼道:“告诉你们,他已经在牢中自缢了。” 群臣哗然,不知皇帝陛下今儿是怎的了,惊讶地抬头,在瞧见皇帝陛下的眼神后,慌忙又低下了头。 “几日前朕便发现,此人行为怪异,往日朕看完书后他从来都是放好了书便离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太监留在御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朕便有心让前来谈话的老七留意一下,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一留意,还真留意出了大问题来!”凤允心中一紧,果真如他所料,皇帝当真早已同凤珏联手,咬了咬牙,凭什么,凭什么他偏偏这般看重凤珏! 那个研磨的小太监算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了吧,当皇帝陛下开始怀疑他的时候,势必要找一个更信得过的人前去探查,这个人是谁不好,偏就是凤珏! “朕从前听过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如此粗鄙之语在静谧的朝堂之上显得格外清晰,却没人敢说皇帝陛下一个不是,“方听说的时候,朕还不信,圣人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件事情查明之后,朕是真真明白了,狗是改不了吃屎,贼也改不了这盗窃的坏毛病。朕每日看的什么书,停在第几页,第几句话做了标记,这张纸条上写的清清楚楚!这是呆在朕身旁的人啊!竟变着法的透露殿试的题目!好,你们想舞弊,朕偏不让你们舞弊!此次会试成绩作废,明年二月初再举行会试,若再有此次情况出现,朕砍了你们的脑袋当球踢!” “何点墨,你可知罪!”威严的声音响起,皇帝陛下双目如炬地盯着下头跪着的何点墨,似乎要将他盯穿。 何点墨慌忙磕了几个头,直到磕的头破血流也不敢停下,“草民知罪,求陛下饶草民一命!” “饶你一命自是可以,但你父亲,朕便轻饶不得了!何远!”皇帝陛下说着,将一沓薄厚不一的册子直接砸在了何远的脑袋上,“好好看看,看看这些账本你是否熟悉。” 在牢中不过呆了一夜,何远却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满目苍凉,双手颤抖地翻开了被皇帝陛下扔下来的册子,双眼一翻,竟当场昏了过去。 “爹!”何点墨慌忙回头喊了一声,虽然他的父亲时常严厉教导他,让他不要同狐朋狗友厮混,处处都把他看的严严实实,但好歹也是自己的父亲,见父亲带着枷倒在地上,不禁哭着向前挪了几步,求皇帝陛下道:“陛下,求陛下看在父亲年迈的份上便饶他一命吧!都是草民自己沽名钓誉,父亲心疼自己的儿子,才一时做了错事,陛下要杀便杀草民吧!” 云瓷宁同凤珏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何点墨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倒还有几分孝心。大昭素来讲究一个孝字,正当众臣以为皇帝陛下会因为何点墨的孝心而感动,放何远一马时,皇帝陛下却冷哼一声,“你父亲年迈?你父亲心疼自己的儿子?那他可曾想过,永宁水灾之时,那些苦苦等待救援的父亲是否年迈?那些母亲是否心疼自己的孩子?” “你自己看看,你口中所说的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事!”皇帝陛下一个眼刀扫过去,台阶下站着的太监忙将地上的册子拾了起来,递到何点墨手中。 那薄厚不一的册子原来是账本,上头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几年前永宁水灾之时赈灾物品与银两的去处,却又十分明显的有几处缺口,这缺少的银两,以各种奇奇怪怪的理由被支走,而且落款都是何远的名字。 怨不得他拨了赈灾银两还会出现民众拦截官车,抢劫粮食的事情,不是民众找事,是他手下养着的这些官员自己在给自己找事! “可看清楚了?”皇帝陛下沉声问道,见何点墨看完了账本后一副颓废的模样,趴在地上,什么开脱的话也不想说了,又道:“一石激起千层浪,要不是这件事,朕还不知何时能发现下头官员苛扣赈灾银两的作为,今日之事,朕要处罚的不仅仅是他们,在这殿内的你们,谁若是再犯,下一个推去斩首的便是你自己,可记清楚了?” “臣记清楚了。” 292.想要道歉,仅此而已 “传朕旨意。”皇帝陛下深吸一口气,将下头的臣子扫视一遍,看样子是要来定罪了,群雅雀无声,温与卿却好似卸下了重担一般,微微松了口气。“何点墨会试舞弊抄袭,撤去其会元资格,终身不得入考场参加科考。” “何远贪赃枉法,聚敛大量赈灾银两,按《大昭律法》本应车裂,念其年老,加之何点墨求情,留其全尸,押往刑部大牢,秋后处斩,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 “天佑府尹,在其位不谋其政,利用职权受贿,谎报民情,有失职之嫌,撤去天佑府尹一职,发配南疆。” “臣/草民领旨,谢主隆恩。”不过短短几句话下来,却早已断定了几人今后的生死。 没了,什么都没了,落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贪污的抄没家产,受贿的发配边疆。富贵如草芥,又似过眼云烟,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一眨眼的功夫,便自云端跌落泥里,天差地别。 “老四,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陛下算是给凤允留足了面子,没有在群臣面前直接揭他的短,说凤允收礼受贿之事,实际上,也是给了凤允一个解释的机会。 此刻凤允虽仍旧是一副谦卑的模样,却不似昨日那般害怕,吞了吞口水,低声道:“儿臣自知此次会试办事不利,甘愿受罚。但罚之前,还请父皇容儿臣再说一句话。” “你说。”皇帝陛下面色不变,示意他说下去。 凤允回头朝殿外看了看,站在外头的人立即将大大小小的箱子抬了进来,凤珏微微勾唇,凤允这次为了保全自己,是打算下血本了。 “这是会试之前一应官员送至儿臣府上的礼品,儿臣均未拆封,名帖还绑在上头,请父皇过目。”话音刚落,群臣立即开始低语起来,送礼没送成的拍胸松气,里头有自己名单的扼腕长叹,还有的甚至急的蹬鼻子上脸,皱着眉头道凤允做事不厚道。 谁能想到,凤允在这最后还留了一手,为了把自己从受贿的官员之中摘个清清楚楚,竟一下子树敌无数。 皇帝陛下眯了眯眼,“好,把这些东西给朕送去刑部,按名帖挨个登记,对应官员一律革职查办!” 叽叽喳喳的群臣们立即静默了下来,看来皇帝陛下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何点墨所做的抄袭之事,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看似没有波澜十分平静的大昭朝堂的水中一般,击起阵阵涟漪,从抄袭扯出贪污,再扯出受贿,仅仅一个早晨而已,皇帝陛下不知办了多少人。 “还有你,老四,虽然你并未收下这些礼品……”皇帝陛下说道这里时,咳了一声,因为在这件事上他心里头明白自己明显偏心,“但会试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作为会试总裁你也脱不了干系,罚你闭门思过一月,将大昭律法抄录一遍,一月之后朕亲自检查。” 这般不痛不痒的惩罚根本奈何不了凤允什么,说不定他在府中乐得清闲,云瓷宁气愤地咬了咬牙,凭什么?若不是小黄鸡聪明,多算了一步,温与卿的原稿早就被毁了,皇帝陛下还能发现这么多事、惩治这么多贪官吗?这也太不公平了! 尽管她心里头觉得不公平,但这个朝堂的主人依旧是皇帝,作为一个在朝中没有任何官职的人,还是一介女流,云瓷宁根本说不上话。 只能看着凤允喜不自胜地连忙跪拜道:“儿臣领罚。” 这罚也罚完了,自然得赏。尽管今日只见过温与卿一面,皇帝陛下却觉得此人言谈举止甚是不凡,是个可塑之才,便换了一副笑脸看向温与卿道:“温卿,朕已替你处置了偷盗你文章之人,读卿文章,可知卿文采斐然,虽今年会试取消,但朕决定破格赐你官职,不知温卿以为,在何处当职和你心意?” 方才还在心里头替温与卿打抱不平的云瓷宁听到皇帝陛下说这话,默默点了点头,觉得这样做才像话。侧头弯着嘴角拉了拉凤珏的袖子,小声道:“小黄鸡,皇帝陛下要给温与卿官做哎,还让他自己选。” 这是多大的恩赐呐,若换做其他人,说不定皇帝陛下直接赐官,怎会问他的意见?现在面对温与卿,皇帝陛下却十分礼贤下士,想听听温与卿的想法,这说明在皇帝陛下心里,温与卿此人是十分值得以礼相待的。 正当凤珏与云瓷宁都以为温与卿在心中思考到底要做什么官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却发生了,却见温与卿沉声答道:“谢陛下美意,只是草民已无入仕途之意,只想于竹林之中,约三两好友,烹一壶清茶,谈诗作赋,足矣。” 皇帝陛下大惊,原本以为温与卿冲着科考而来,必然有做官入仕的雄心,谁曾想这伙儿他给他官做,温与卿竟不要了。 一直都未曾言语的凤阳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父皇,清容从未涉足官场,怕是不太熟悉,不若父皇做主,替清容择个官职吧。” 一番话既化解了尴尬,又替温与卿保留了做官的机会,按理说温与卿应当感激太子殿下才是,却不想此刻的他如同榆木疙瘩一般,谁说也不管用,还未等皇帝陛下弯起的嘴角放大凝成笑意,温与卿立马道:“多谢太子殿下抬爱,但草民如今当真已无入仕之意,还请陛下成全。” 有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也看破了一些事情,这个被叫做朝堂的地方,被无数读书人称作天堂可以大展拳脚的地方,不适合他温与卿呆。他仅仅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明白这个道理,得到一个教训,不亏。 “那你想要什么?”皇帝陛下凝眉,以为温与卿是在怪他惩罚何点墨还不够重,“何点墨朕已然处罚,待会儿朕会昭告天下,说这篇文章是你所作,温卿该满意了吧?” 温与卿垂眸,“谢陛下抬爱,草民不需这些,只想让何点墨当着草民的面将他那篇抄来的文章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拿笔划掉,然后道歉。” “仅此而已?”皇帝陛下歪了歪头,心道文人的要求可真够奇怪。 却见温与卿重重点了点头,“仅此而已。” 当他不厌其烦地同别人说,何点墨抄袭了自己的文章时,局外人问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他不想干什么,只想讨回公道,只想让那些剽窃之人给自己一个道歉,仅此而已。 293.斗角勾心,因吹斯听 “老七,阿宁。”这件涉及众多人的抄袭案件总算是在何点墨拿起笔划掉文章的那一刻落下了帷幕,百官也都退出了大殿,左右相望,摇了摇头,纷纷低头快步出了宫门。 云瓷宁和凤珏两人仍旧被皇帝陛下留在殿内,此刻听闻皇帝陛下点名,连忙答道:“儿臣/臣女在。” “事情办得不错,该赏。”并没有预料当中的大肆夸赞,皇帝陛下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个“不错”,但这两个字足以表示这个国家掌管着最大权利的君主对他们的肯定。 云瓷宁的笑意溢满脸颊,恨不得将嘴自左耳根咧到右耳根,喜滋滋地望了凤珏一眼,若她没记错,皇帝陛下在会试之前曾经说过,如果事情办得好,会大赏特赏,而且他们的婚礼依旧由皇帝陛下操办。 这君子一诺值千金,更何况许下这个承诺的还是皇帝陛下呢,就更反悔不得了。 想到这里,一向不知谦虚为何物的云瓷宁今日在皇帝陛下面前可算收敛了些,故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答道:“没有皇帝舅舅夸的那么好啦。” “不过——”皇帝陛下忽而拉长了音调,扯过温与卿的原稿,“你们私藏盖有题名章印的东西,知法犯法,这是坏了规矩,当罚。” “啊?!”看着云瓷宁和凤珏大眼瞪小眼怔愣在原地的表情,皇帝陛下差些笑出声来,轻咳一声,继续道:“功过相抵,不赏不罚,你们没有意见吧?” “我!”有意见!而且有大意见!云瓷宁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句妈卖批想写出来贴在皇帝老儿的脑门上,怎么就功过相抵了?明明他们的功大于过好吗?云瓷宁直起身子,方预备说有意见,却硬是被凤珏扯着衣袖跪了下来,接着耳边便想起了凤珏的声音:“儿臣谢主隆恩。” “你别拉着我,哼。”出了殿门,云瓷宁仍旧十分生气,连身后凤珏同她说话也不听,“为什么不让我说,明明就应当赏啊!还读了温与卿的文章,说要赏罚分明呢……” “嘘!”凤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在宫中,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小白瓷你应当明白。”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不仅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他的君王。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皇帝陛下与凤珏之间的关系,先君臣,后父子。 云瓷宁白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小黄鸡,经过这件事我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 凤珏挑眉,同她一块儿下了台阶朝宫外走去,“小白瓷什么时候还能悟出道理来了,看来同本王呆在一块儿,智商大有长进,了不得,了不得。” “嘁。”没有理会凤珏自个往自个脸上贴金不知廉耻的行为,云瓷宁自顾自地讲道:“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有泪不轻弹,到了这宫中,都不管用,命都要没了,还谈什么尊严呐!”说罢,眨了眨眼,用手指指了指一旁停着要载凤允的轿子,一想到凤允为了保全性命使劲哭的样子,云瓷宁便觉得好笑。 “你错了,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凤珏勾了勾唇角,道。 车帘被里头的人掀开,露出一双阴鸷的眼。 云瓷宁故作惊吓地向后退了两步,坐上了轿同凤允的轿并排而行,道:“四殿下,你的轿子怎么走的这么慢,是不是昨日在外头同云府轿夫飙轿,今日没力气抬你了呀?” 坐在另一顶轿子中的凤珏“噗”的笑出声来,看着前头的凤允愤愤地放下轿帘,吩咐轿夫们快些走。 “小黄鸡,我还明白一个道理。”见凤允被自己气跑了,云瓷宁觉得无聊,趴在轿子的小窗上伸长了脑袋喊赶上来的凤珏,凤珏也掀开轿帘,道:“一日悟出两个道理,的确大有长进。” “邪不胜正,你知道吗?虽然温与卿没有考上状元,但我还是赢了,因为皇帝陛下赏识他,想让他什么时候做官就什么时候做官,这说明啊,抄袭压不过原创,也许正义会迟来,却始终站在正确的那一方。”说罢,连忙拍了拍轿子,道:“停下停下,小黄鸡,你输了,给我买糕点吧。” 云瓷宁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糕点坊,要拉着凤珏进去。 凤珏的轿子也停在糕点坊门前,两人走近糕点坊,凤珏却道:“你又错了,赢得不是你。” “我没有赢,难道你赢了?” “这局棋,最大的赢家是皇上。” “是是是。”云瓷宁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凤珏的话,一边挑选着糕点,各式各样的糕点让人看花了眼。 最大的赢家是皇上,可不咋地。他俩为了温与卿的事情跑前跑后,查这查那,差点就把原稿给弄丢了,到头来却换得皇帝老儿的一句:“功过相抵,不赏不罚。”感情把两人当免费的苦力用了。 选好糕点的云瓷宁正欲让凤珏结账,顺带着结束这个话题,凤珏却异常的严肃道:“你明白的第二个道理的前提是,那些恶人触犯了皇帝陛下的利益,他们最不应当做的一件事是欺君。你大可想想,如若抄袭者不是此次会元何点墨,如若被抄袭者不是被太子殿下举荐过的温与卿,他们只是两个普普通通一辈子都见不着皇帝的人,一个文采飞扬,将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写成文章,另一个窃笔成瘾,且心思深沉,盗了那人的文,两人在搅合,最终换来的不过是世人的疑问与叹息,仅此而已。许多年后,这件事情会被人渐渐忘记,而你口中所说那个恶人,不痛不痒,受不到任何惩罚。” “我不同意你的看法。”云瓷宁难得见他这般认真,拿到糕点之后,也认真了起来,双目灼灼,“窃笔之人,如同鬼怪画皮,描的来城中美女的眉眼,却学不来美人最为核心的气质;窃笔之人,偷的了文章的皮毛,却偷不走文章的灵魂。而凤珏你说何点墨是因为触犯了皇上的利益才受到处罚,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受到了处罚,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 说罢,长叹一口气,忽而便没了吃糕点的兴致,云瓷宁想,大概温与卿不愿留在朝中做官,也是这种心情吧? “小黄鸡,以前我总觉得江湖险恶,刀光剑影,现在回到云扬,进了宫才发现,这宫中的暗箭比江湖上的明枪还要可怕。” 凤珏浅浅一笑,“第三个道理确实悟的不错。”这也正是他当初要求早早封王离开皇宫的原因。 293.天打雷劈,让你装逼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竹林,伴着几声麻雀儿的叫声,原本幽静的竹林此刻略带几分生机,春日慢慢到来,路旁的野花也开的鲜艳,拴在柱子上的驴甩了甩脑袋上的两只大耳朵,冲来人叫唤了一声。 小竹屋里头刚装好酒的温与卿低头将酒壶系在自己的腰间,不知外头来了人,以为那头驴等的不耐烦,便道:“莫要再叫了,马上便走。”说罢,又抬起头来将小竹屋最后环视一圈,转身离开。 摇着尾巴的驴旁边,立着个着杏黄长衫的男子,微微一笑,“温兄当真决心已定,非走不可?” 听见那人的声音,温与卿诧异地停在台阶上,而后重重点了点头,“非走不可。” “太子殿下何故屈尊来着腌臜之地,还是快回去吧。”顿了顿,温与卿缓缓走下台阶,将拴着驴的绳子解开,左右算算,自己要带上的东西不过是几件衣裳和一些碎银。 凤阳摇了摇头,“我既与温兄以兄弟相称,你我之间,便没有甚么太子与平民之分。在这竹林中,只有凤阳和清容。” “错了,还有我们!”凤阳话音刚落,便见竹影后头钻出来两个身影,定睛一瞧,正是拎着糕点的云瓷宁与凤珏。 本想来看看温与卿,没想到看他这番架势,是打算离开京城了。 凤阳的话被打断,却并未恼怒的意思,只无奈地摇了摇头,看着两人走近。 温与卿眨了眨眼,微微一笑,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虽身居高位,却待人谦和有礼,不摆一丝架子,“日后你定会是个好君主。”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 “许多年后的事情,谁又说的清楚呢。”凤阳思虑半晌,还是将内心深处的那句话埋在了心里,如若我的身旁有你辅佐,我定然会是个好君主吧。“清容不喜欢朝堂吗?” 像他这样放荡不羁之人,自己也说了,“寻一竹林,约三两好友,烹一壶清茶,闲谈一二,足矣。”是最适合在山野之中当一个隐士的吧。昨日他那样力荐温与卿让皇帝陛下给他一个官做,会不会惹得他不快? 太子殿下如是想着。 但他也真心喜欢这个知己,所以才想帮帮他。 温与卿笑着摇了摇头,“功名利禄,谁不喜欢,非要说不喜欢,那是故作清高。光我喝酒还得要钱呢,那帮书生总把钱说成是孔方兄,可没钱怎么生活?便是隐居山林也得要钱买几棵菜种种,养活自己吧?” 一旁的云瓷宁忍俊不禁,话糙理不糙,钱这个东西吧,不是万能,可没有呢,又万万不能。关键还看你对它的态度吧。 “年少时我也有一腔热血,想考取功名,位极人臣,光耀家族……可经过这件事,我大略也看透了,虽说不出什么禅意的话来,但如今心中当真是一个‘空’字可以概括的了。”温与卿叹了一口气,拉起了身旁的驴朝前走去。 尽管温与卿生的并不高,迎着阳光看他的背影,却莫名的强大。 “温兄此去何处?”身后的凤珏大声问道。 “去去处。”温与卿骑上驴,抬首饮了一口酒,回头冲着三人笑笑,微风吹落的竹叶落在他的肩上,宛若一个走入画中的仙人。是,都夸美女是从画中走来,温与卿此行,却要走入画中。 时间恍若就定格在这一秒,牧童的笛声,还有温与卿远去的吟诗声,淡淡的,却又时常萦绕在耳边——“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这次的事情若不是七弟和云姑娘,我在东宫之中时常不能出来,也不知如何应付。”三人目送着温与卿离开,许久才收回眼神。凤阳转头对凤珏和云瓷宁道谢道。 “哎,我都说了好几遍了,这是我们看不过去自愿要做的。”云瓷宁摆了摆手,“有时候你去帮一个人,总有人会质疑,你这么做究竟会得到什么好处,他究竟许诺了你什么?其实,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懂得,这个人该帮,就这样。” 凤珏浅浅一笑,摇了摇头,“小白瓷你说的这般无私,有些人心里可不会想的这么无私。”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自然知道凤珏口中所说的“有些人”是谁,说不定还在府中禁足的凤允又想出什么阴谋论来,觉得是凤珏和凤阳早就商量好要害他,这伙儿正不甘心着呢。 “有些人想的不那么无私,做的便更不会无私了。”凤阳眯了眯眼,像是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道。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所以我们下手也不能无私。”凤珏同样眯着眼,勾唇回答。 唯有站在两人中间的云瓷宁觉得自己就像是《墨子·公输》里头的楚王一般,看着两人打哑谜,却什么也听不懂,只能一脸懵逼地问一句:“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大男人互相对视一眼,抬手指了指头顶上头蔚蓝的天,微微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天你奶奶个腿儿!”云瓷宁将手中拎着的糕点直接冲着凤珏的脑袋砸去,骂道:“让你装逼。” 太子殿下在街口便与两人分别,因为东宫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办,不能像凤珏一般整日在外头溜达,上了马车道声“再见”后,便驾车离开了。 站在凤珏身旁的云瓷宁戳了戳凤珏的胳膊,拧紧双眉,伸出手“嗯”了一声。凤珏不知她什么意思,思虑半晌,把手中的糕点递给了她。 “我不要这个。”云瓷宁放下了手,十分严肃道。 “那要什么?”他又哪里惹这位小祖宗生气了,好像没有啊? “凤珏,你记性很好嘛,难道想跪榴莲不成?”云瓷宁眯了眯眼,一副威胁的样子,凑近他道。 凤珏一惊,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了。乖乖,本以为那事小白瓷早便忘了,没想到她真打算秋后算账,还算的这么狠! 两手一推,直接将糕点塞进了云瓷宁怀中,凤珏脚下抹油,直朝着王府奔去,一边飞奔还一边喊道:“我这就回去写,我这就回去写!” 抱着糕点的云瓷宁埋头低笑一声,“哼,算你识相。” 294.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哎,怎么今儿又没来呀。”修齐苦着一张脸,慢慢自书房踱了出来,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台阶上自言自语。 “谁没来啊?莫非你小子背着你哥找媳妇儿去了?”修能的声音冷不丁从后头窜出来,把坐在台阶上哀叹的修齐吓了一跳,直接从台阶上蹦了起来。待回头看清楚来人是谁时,才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找个屁媳妇儿,这个月的月银都没发,找的起吗你。” 修能撇撇嘴,“你不是账房吗?你去劝劝殿下,让他快些发月银呗。”要说也真是的,这二月都过去了,怎么还未发月银。殿下自上次回来后便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除了吃饭走出来一会儿,其余时间,恨不得坐在椅子上生根发芽,可真够无聊的。 “我劝?我哪儿敢呐!”修齐放低了声音,正想和修能说什么时,书房却忽而传来凤珏的声音:“修齐,没水了。” “哦,这就来!”修齐长叹一声,跑进去添了水,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顺带着关上门,“你是不知道,殿下这几日脾气可臭了,脸都是黑的。” “你确定不是他好几天都呆在书房没有洗脸才这么黑的?”修能望了一眼关上的书房门,开玩笑道。 修齐直接给了他一拳,“呸,那是因为云姑娘。以前云姑娘总来府上,殿下一整日都笑呵呵的,你看云姑娘距上次来有个……七八日了吧?都没见着她的影子,怪不得殿下生气呢。” 修能坐在台阶上,扯了跟草搅来搅去,“你懂什么,云姑娘是女儿家,天天往王府跑传出去肯定不好听,所以不来了。” “那就是殿下太蠢了。”修齐将音量压到最低,“云姑娘不来看他,他不会去看云姑娘呀,生什么气。” 修能递给他一个白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一回事?”修齐一听修能知道,连忙朝他那边挪了挪,一副八卦的样子。 “会试之前,殿下趁着云姑娘去拿题名章的时候,和穆姑娘见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正好被云姑娘给抓包了,云姑娘生气,便让殿下写一万字的忏悔书,还说要跪……”说到此处,修能却不知怎的,忽而换上了一副惊恐的表情,僵硬地盯着面前的修齐,要说的话一瞬间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跪什么?快说,哎呀,你怎么不说了呀,故意吊人胃口!”修齐正听的兴奋,没有注意到修能的表情,只一个劲儿地催他快说。 “跪榴莲,你要试一试么?”身后传来凤珏幽幽的声音,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站在最高的台阶上,俯视二人。 方才还聊得欢的两人一瞬间吓的屁滚尿流,一骨碌从台阶上爬了起来,狗腿地笑笑:“殿下,你怎么出来了?” “忏悔书写完了?啊呸,你看我这张嘴,我是说……书房里又没水了?”修齐口不择言,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见凤珏没有要惩罚他们的意思才略微松了口气。 凤珏摇了摇头,“本王饿了。”说罢便负手走向大厅,“书房里的东西谁都不许看,听见没。” “是是是,听见了。”见凤珏走远,两兄弟相互对视一眼,却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 “忏悔书……忏悔书……啊……”用完晚膳的凤珏坐在书案前简直要将自己的头发都给想秃了,一万字的忏悔书啊,怎么可能写那么多?看着眼前一堆被自己揉皱了的纸团,凤珏便觉得烦躁,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背上打起了呼噜。 一摇一晃,一摇一晃。凤珏用脚晃着椅子,坐在椅上眯眼想,到底要怎么写这份忏悔书。写他和姝月如何相识?总觉得会被打死,还要罚跪榴莲。写他当初为何要救姝月?小白瓷自己也说了,因为看不下去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仅此而已啊。那……写为什么姝月那天要找他?他怎么知道,这应该去问穆姝月啊! 看来这道歉的事儿,还真不能用“对不起”三个字就轻易解决的了的。凤珏长叹一声,要是说一声“对不起”就能获得对方的原谅那就太好了。 等等!对不起?凤珏脚下一抽,直接用力,椅子朝后倒去,“咚”的一声,把外头的修能和修齐吓了一跳。 “我觉得殿下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找云姑娘说说,万一他哪天忍不住胸中怒火,出来揍咱们,咱们是反抗啊还是乖乖呆着挨揍?”修齐缩了缩脑袋,听着屋里的动静,紧接着是凤珏的一声惨叫——“啊!” “哥,殿下他开始自残了!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修齐摇着修能的肩,问道。 修能抽了抽嘴角,“还是……不要了吧。”他记得清清楚楚,殿下规定了不让他们踏入书房半步。 从地上重新爬起来的凤珏心情大好,将桌子上的纸团通通扫下地后,郑重其事地坐在了书案前,展开一张纸,提笔书写。 夜晚的烛火一夜燃至天亮,待修能和修齐敲门叫凤珏用早膳时,蜡烛烧得只剩一小截了,趴在书案上休息了一会儿的凤珏抬头打了个哈欠,将宣纸卷了起来,放进礼盒之中,“去,把这个送到云府,不得有误。” “殿下,不先洗漱吗?”修齐接过盒子,递给了修能,多嘴问了一句。 “我去洗漱,你们去送,这样速度才快,不耽误时间。”说着,凤珏转身预备去洗漱,“对了,不要送了之后就回来,顺带着给本王汇报一下小白瓷看了之后的反应。若说的不好,罚你们每人用五千字描写小白瓷的美貌,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真是一点都不过分。”狗腿的两人齐声说道,而后对视一眼,抽了抽嘴角。 修能:“为什么殿下比一年前更幼稚了?” 修齐:“再同意不过了。” “还在那里低声细语地说什么呢?小心让你们每人写一万字。”身后传来凤珏鬼魅般的声音,修能和修齐拔腿便朝云府跑,“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296.嘴巴寂寞,啃口馍馍

http status 500 - 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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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2?n?e?????宫用晚膳的凤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脑海中始终挥不去那女孩儿跪在自己面前喊冤的场景,以至于晚上就寝太子妃替他宽衣时,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r 跟在太子殿下身旁十多年,聪慧的太子妃自然知晓他心中在担心什么,叹了口气道:“听闻陛下派七殿下和云姑娘去青山打探,殿下时常忙于公事,出不得东宫,不如,同七殿下说说,让他们多有留意吧。”\r 凤阳点了点头,总算是弯了弯嘴角,开心了些。躺在榻上的太子妃轻轻的抚着他皱起的眉道:“殿下这般皱着眉,妾心里头也揪着。只恨妾一介女流,无法替殿下分忧。”\r 凤阳笑笑,立即舒展开了眉头,搂紧自己的妻,轻声细语道:“很好了,阿苜很好。”\r 昏暗的寝宫之中,只燃了几盏灯,月光洒在帷幔上,凤阳这才发现,怀中的人儿在生完孩子后,似乎更加美丽。说不清哪里美丽,却多了几分吸引自己的地方。\r 直到今日,他才静下心来好好瞧瞧自己的太子妃,太子妃自十六岁嫁给自己,那时性情阴晴不定的他说话也没个轻重,不知道什么时候说了什么话便把太子妃给伤到了。\r 这个温婉的小女子却强颜欢笑,背着自己抹了泪,第二日照样待他好。正因为这样,才让凤阳心里头愧疚,他忽而想起了自己的母后,也是那般柔弱而又坚强,若是皇帝陛下心里头也念着元皇后,还会再立吗?\r 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从开始爱,到结束,难道不应当是这样吗?凤阳很固执的想着,便很少去其他侍妾那里了。\r 但真正的情况是,现实容不得他一生一世只喜欢一个人,现在他是太子,以后他是皇帝,就算自己不说,大臣们也会替他选出个三宫六院来,所以他能给自己最爱的人的,无非是后位。\r 看着眼前这个陪了自己这般久的小女子,凤阳心中唏嘘,搂的愈发紧了些,太子妃许是被吓着了,有些不自在地低声唤道:“殿……殿下……”\r “阿苜,我想……”凤阳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太子妃,正庆幸今晚小世子安安静静地没哭没闹,想要把事情做完时,帷幔外头忽而响起一串哭声,“哇哇哇——”\r 凤阳清楚地感觉到,被搂着的身子一僵,太子妃忙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挣扎道:“殿下,阿元醒了,在哭呢。”\r 脸一黑,心里头不知道把自己儿子骂了多少遍,凤阳不仅没有像从前那样放开太子妃,反倒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道:“哭便哭吧,不管他了。”说罢,便低头封住了她还想说什么的唇。\r *\r “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云瓷宁站在高高的山顶,敞开怀抱,看着云雾缭绕的山下往来不绝的行人,高兴地背起了书。\r 三月三的郊游宴饮的确让云瓷宁明白了许多,尤其是这美丽的青山,的确如凤珏所说,值得一游。\r 不说那悬泉瀑布,也不说那百花盛放,单说这山脚下生长的凤仙花,便能说上许多。\r 土匪窝驻扎在青山的南面,故而百姓只敢在靠北面的那一带游玩,虽不及文人流觞曲水那般文艺,但一些小游戏还是蛮有趣的。云瓷宁和凤珏边走边看,有时候觉得哪里热闹,就在哪里停一停,和他们混在一处玩。\r 半天下去,眼见着快要到晌午,两人却没有半点儿疲累的迹象,越走越往南,同他们混的熟了却并不知道两人真实身份的老百姓提醒道:“南面经常出没土匪,二位听俺一句劝,还是别往南走了。”\r 凤珏只笑道:“多谢兄台提醒。”却在告辞之后,仍旧与云瓷宁顺着南边走去,他们此次来本就是要打探一下关于土匪的消息,不往南走怎么打探的到呢?但为了不让他心中担心,凤珏便回了那样一句话来安慰他。\r 云瓷宁还举着爪子欣赏自己的手,笑眯眯道:“好看吗?”\r 凤珏一扭头,觉得云瓷宁跟个孩子一般,什么事情都能让她高兴个大半天,不就是遇见几个村里的姑娘摘了凤仙花给她染指甲嘛,有什么值得一直说的,一路上都不知问了自己多少遍,却只能点头回答:“好看好看。”\r “又敷衍我。”云瓷宁哼了一声,见凤珏忽而发愣,揪住他的耳朵道:“小黄鸡,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方才遇见的那几位漂亮姑娘?”\r “没……没有……小白瓷,你看哪儿!”被揪着耳朵的凤珏连忙解释,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片粉云笼罩,小溪潺潺,杏花瓣掉落于溪水之中,顺着光滑的石头流下。\r “哇,好美!”这个被他们意外发现的地方竟然栽种了这么多杏花树,春日到来之时,杏花全部开放,比山脚下的凤仙花还要美丽,宛如人间仙境,美的有些虚幻。\r 两人沿着溪水便的岸继续向前走,在杏花掩映之处,一个有些缺了口的土堆墙上写着模糊的三个字——“杏花村”。\r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云瓷宁故意拉长了音调,将凤珏的手臂一抬,指向面前的土墙,继续念道:“牧童遥指杏花村!”\r 凤珏“噗嗤”笑出了声来,“不过小白瓷,今日没下雨,还是换首应景的诗念吧。”\r “嗯……那念什么?春潮带雨晚来急,一枝红杏出墙来!春花秋月何时了,一枝红杏出墙来!春风又绿江南岸,一枝红杏出墙来!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r “错了错了,除了最后一句,都错完了。”凤珏抽抽嘴角,负手向前走去,小白瓷这念的是什么诗啊?他要是诗人,怕这会儿早从棺材里爬出来揍她一顿了。\r 云瓷宁却不以为意,跟在凤珏的身后道:“你不是说应景嘛,有‘春’,也有‘杏花’,难道还不够应景?”\r “能不能不要……一枝红杏出墙来……”他总觉得这句诗搭配着带有“春”字的诗句,怪怪的。\r “你心虚什么?一只黄鸡出墙来?”不知何时窜到自己身前的云瓷宁一开口把凤珏吓了一跳,连连摆手,“我哪敢呐!” 300.三姑六婆,麻烦忒多 两人为了一句诗争了许久,最后还是凤珏想起了一句真正能够应景的诗句:“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他们身处的,不正是一条山间小道吗? 绕过带有杏花村三字的土墙,继续向前走,一口井首先映入眼帘,村中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低矮的茅屋渐渐多了起来,村前的大黑狗对前头的猫紧追不舍,几个孩子围在一块儿在溪边戏水捉鱼,妇人们或挎着篮子买菜回来,或在河边洗了衣裳坐在村头闲聊。 见云瓷宁和凤珏两个陌生人到了村子里,正谈天儿的妇人们不知何时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纷纷将目光投到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两人今日虽都穿着常服,光看衣裳的面料却能一眼辨识出两人身份不低,能够穿着丝绸到处走的,非官既商。 村口的一个妇人扭着腰肢迎了上来,对凤珏笑道:“两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旁的凤珏,完全把云瓷宁当做了空气,虽称的是“两位”,那妇人的眼神却一直未曾自凤珏的身上移开过。 云瓷宁撅了撅嘴,闭眼学着南无涯从前的样子安慰自己:“世界如此美好,我不能如此暴躁。”小黄鸡长得那么帅,有人觊觎说明我的眼光好,对,就是这样。 再睁眼时,云瓷宁已经挂上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大婶……” “大婶?!”那妇人忽而甩了甩手帕,嗓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以至于说出来“大婶”两个字时,尖利的快要将云瓷宁的耳膜穿破。“我今年才三十,你居然叫我大婶?!” 云瓷宁瞪大双眼被她那要吃人的样子下了一跳,默默后退两步,那猩红的唇,那鬓上插着的鲜艳的大红花,您这打扮,我没叫你姥姥就很棒了好不啦? 身旁的凤珏一边护着她,一边笑道:“姐姐,我俩随意逛逛,见此处杏花盛放,十分美丽,故而斗胆来此叨扰,还望姐姐们海涵。”凤珏一双桃花眼,不笑便有三分笑意,一笑愈发教人徒生好感。 见他说话文绉绉的,妇人眼中笑意更深,多半不会是生在商家了,同方才对待云瓷宁那般张开血盆大口的模样不同,弯起嘴角道:“还是你嘴甜,什么叨扰不叨扰的,我们村呐,近日少有外人进来,你们若是想看,随意逛,叫我三姑就好。杏花村啊,约莫住着百十来户人家,不多,沿着这条路走,就是溪水的最上游,那里的水可清了。” “多谢了。”凤珏彬彬有礼地道了谢,云瓷宁却撇撇嘴,心道:“你叫三姑,我还叫六婆呢。” 见两人要走,三姑忙拽住凤珏的衣袖,将他往屋里拖,一边拽一边道:“公子这般急着走作甚,既然要来咱们村好好逛逛,自然是要留下来看看不是?你看,快晌午了,村里也没有什么大鱼大肉,几道家常小菜,不知你嫌弃否?” 凤珏抽抽嘴角,方才他是怕小白瓷生气才赶紧接话,希望转移一下话题,然后继续往村子里头转悠的,谁曾想这三姑竟然这般热情,偏要留他们吃饭不可。 可问题是……他们明明才见过一次面啊?是不是热情过头了点? 一旁是云瓷宁快要冒火的双眸,身后是时不时探着脑袋朝这边观望继而低声细语的妇人们,凤珏连忙拉起云瓷宁的手道:“多谢姐姐,不必了,我们自己随意转转就好。”说罢,连忙拉着云瓷宁往杏花林深处跑去,不去理会身后三姑疑惑的声音。 待两人的背影走远,原先那些探头探脑的妇人们忙将三姑围了一圈儿,“三姑,怎么样,可打听清楚了,那公子是什么身份呐?” “人家不肯说,我有什么办法?不过瞧那衣裳的布料,再加上那公子生的本就不凡,身份定然不低。”三姑笑眯眯地收了帕子,又摇摇头,“哎呀,只可惜,没把他留下来吃顿饭。” “就是……哎,三姑,你说是不是咱们太过热情,把他吓跑了呀?”村里好容易来个这般英俊的公子哥儿,妇人们自然心里头打着算盘想替自家女儿谋桩好姻缘。 就在云瓷宁和凤珏来之前不久,这些个妇人们正在讨论这事,谁家的女儿及笄了,谁家的女儿会刺绣,谁家的女儿认得几个字,如同家长会上的家长们互相报孩子的成绩炫耀一般,还要一边说:“我家孩子这次才考了年级第五”一边摇头叹息,“又退步了。” “我家莺莺的刺绣,呐,昨儿方绣成的。” “瞧瞧这绣工,当真不错啊,真是手巧呢。” “哪里哪里,这丫头喜欢罢了。” “今儿我家燕儿亲自下厨,姐妹们也去尝尝。” “俗话说呀,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拴住他的胃,你家燕儿真是聪慧呀。” …… 杏花村里的人要做的事情无非就那么几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下来的时候东扯西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都能聊个半天,这不,妇人们正谈着自家女儿,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身着缃色丝绸衣裳的男人。 这哪里是男人,妈的,在她们眼里简直就是金灿灿的黄金。故而才撺掇着三姑把他留下来,三姑是杏花村里出了名会说的媒婆,不少姻缘都是她促成的,哪想人家一点都不领情,金龟婿是钓不到了。 “哪能呀,吃顿饭还能把人吓跑?”三姑甩了甩帕子,“城里的那些公子哥儿们都是十分有礼的,人家这叫矜持懂不懂。” “他身旁跟着的,会不会是他的……”总算有个明眼人看出来了,试探的问了一句,总觉得凤珏身旁跟着的云瓷宁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三姑你瞧见没有,方才那位公子说话的时候,一直用手护着他身旁那位姑娘呢。” 三姑摇摇头,“怎么可能,我瞧那样子不像,估计是那公子带来的丫头吧,有些公子呀,对自个儿的丫头也好的不得了,大户人家,不是总讲究个权嘛,丫鬟也有等级,对着低等丫头也能吹胡子瞪眼。” 又眯了眯眼,凑近她们愈发放低了声音:“说不定……还是那种丫头……” “哈哈哈……”几声低笑自妇人中间传来,继而几人均是鄙夷地摇了摇头。 301.土匪来袭,令人智熄 被凤珏拉着走的云瓷宁很快便甩开了他的胳膊,站在原地不动了。 凤珏回头看了她一眼,俯下身摸摸她的脑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小白瓷?走不动了?” 云瓷宁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双手抱臂靠在杏花树上,不语。 “饿了?还是想回去吃饭?那我们回去。”凤珏说着,又要往回走。 “我讨厌那个三姑。”云瓷宁依旧噘着嘴,却顺势坐在了草坪上,抖落肩头方才落下的杏花瓣,皱着双眉道。 “吃醋啦?” 云瓷宁差些从小山坡上跌落下来,一双眼诧异地盯着凤珏:“你以为我是醋坛子呐,什么人的醋都吃。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那个三姑,就这样。” 虽然会说话是一种十分有用而且有必要的技能,但云瓷宁十分不喜欢自以为是肆意猜疑并且将脑中脑补的东西四处传播的那种人,不仅以自我为中心,还在传播谣言之后显得自己有多厉害一般。 凤珏点点头,却又纠正她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判定一个人的好坏,不知要用眼去瞧,更重要的是还要用心去瞧,不能光见一面便断定喜欢还是讨厌了。” 与凤珏的理性看人不同,云瓷宁坚持觉得自己感性看人的那一套是正确的,摆了摆手道:“我看人很准的,喜欢第一眼看就喜欢,讨厌第一眼看就讨厌。”比如说凤巧颜,见她第一面盛气凌人的样子便不喜欢她,就算她与自己之间没有发生过那段不愉快的经历,云瓷宁依旧不会同意她当自己的嫂嫂。 “好吧,小白瓷不喜欢她,那我也不喜欢。”凤珏像哄孩子一般坐在云瓷宁的身旁,看着小径上空依旧在掉落的杏花瓣,不时响起鸟鸣声,又问了句:“你不饿么?” 平常小白瓷不是饿的挺快,今儿都到晌午了,怎么不听她喊饿? 云瓷宁摇摇头,“不饿,早上吃了一碗粥,两个馒头,三块糕点。” 想提议去找个地方吃饭的凤珏忽然噎住了,不知道此情此景应当说些什么。你想想,粉色的杏花林中,花瓣如蝴蝶般翩跹起舞,你的身旁,靠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望着那飘摇的杏花瓣,鸟鸣声声,为这美丽的景色添加了最为自然的背景音。 这个时候,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十分娇羞的对你说——我今天早上吃了一碗粥两个馒头三块糕点。 啊,多么令人智熄的操作。 怪不得不饿,原来是早上吃多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云瓷宁吃的多,一想到今天要在外面待一天,云瓷宁肯定得有点准备,不过,同凤珏准备银两准备要用的东西不同,云瓷宁准备的是——吃很多早点,免得晌午找不到客栈饿了。 “既然不饿。”凤珏起身,拍了拍袍子,“那我们继续走吧。” 被凤珏拉起来的云瓷宁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转了个弯,问道:“我们不朝小溪上游走了吗?不是说那里的水很清澈?” 摆在两人面前的是两条路,一条是直接通往山顶的路,远远可以瞧见,山顶处有个亭子,方才他们在谈话的时候,亭子中似乎站着个小小的身影,这伙儿再看时已经不见了。另外一条路杂草较多,没什么人走,旁边流着小溪的一条分支。 “小路正好通往南面,看这边环境这般安静,没有什么村民来往,也许我们已经进入土匪窝的视线了。”凤珏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朝小路那边走,云瓷宁却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毕竟今天来的只有他们两人,既然说是土匪窝,里头肯定有很多土匪,一个人纵使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一下子就将土匪窝给剿了吧?更何况,这土匪窝里头的具体情况,他们都还没有摸清楚,所以还是提高警惕地好。 还未跨出一步,身后忽而响起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走在前头的凤珏耳朵动了动,回头只瞧了一眼,在云瓷宁还未反应过来的空当,直接绕过她冲向那条大路,将还未搞清楚状况的云瓷宁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迅速自山上跌跌撞撞地冲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彪形大汉,大喊着让她站住,就在大汉快要追上小女孩的一刹那,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羽箭,直挺挺地朝着两个大汉背后射去,速度之快,力道之狠,令人惊讶,这明显不是用弓发出的羽箭! 原本这箭能将跑在前头的大汉一击毙命的,可谁曾想到,跑的好好地大汉没瞧清楚地上的状况,忽然脚下一崴,肩头一斜,堪堪避过那支羽箭,而那支原本应当杀死大汉的羽箭,此刻正飞快地朝着小女孩的后脑窜去! 云瓷宁早已全身僵硬,忘了做什么,只能瞪大了双眼瞧着凤珏身影翻飞,缃色影子略过时,一把将小女孩扯到怀中,提气运起轻功,直接朝着大石飞去,衣袍翻飞带起的微风卷起杏花瓣,正巧落在摔倒大汉张开的嘴里,呛得他咳嗽个不停。 而救了小女孩的凤珏,此时正一脚稳稳地踩在石块上,保持着平衡。调息半晌,又运起轻功,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朝着下头的云瓷宁飞去,待落地时,小女孩仍旧紧闭着双眼,似乎被方才凤珏用轻功把她当小鸡崽似的提上去的这一举动吓着了。 胳膊上挎着的篮子不知何时掉落在了地上,篮子中装的黄纸也散落一地。 凤珏和云瓷宁均是屏气凝神,前者不着痕迹地将方救下来的小女孩往云瓷宁身旁推了推,意思是待会儿若是打起来,云瓷宁和她在一旁看着就好。 原本以为定要打起来的凤珏却奇怪地发现,两个大汉在瞧见扎在泥土中的那支羽箭后,大惊失色,连看都没有看小女孩,直接将泥土中的羽箭拔了出来,拔腿便跑。 凤珏眯了眯眼,差不多看清楚那羽箭上头好像系了一根红丝带。 亲眼瞧着那两个大汉屁滚尿流地离开,隐在树丛之中的人才松了口气,右手抚上自己左手中拿着的弓弩时,才发现自己手掌心不知何时冒了那么多汗。 好在那人及时救下了小女孩,才没让自己酿下大错。她松了口气,举起弓弩,转身离去。 303.气势如虹,拐卖儿童 从虎口中脱险的小女孩眼圈还是红的,喘了几口气,弯腰十分礼貌地对凤珏和云瓷宁都道了声谢,而后转身去路旁将散落的黄纸都装进小篮子里头。 凤珏和云瓷宁没事,干脆也蹲下来帮她一起捡,山中不时会刮起一阵风,虽然风力不是特别强,却总能把整理好的黄纸又吹得四处飘,这就很讨厌了。 这样重复了好几次,云瓷宁蹲在地上呼了口气,对小女孩儿道:“这样吧,你去按着篮子里的黄纸,我们替你捡就好了。” 水灵灵的眼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小女孩按照云瓷宁的吩咐按住了又要被风吹走的黄纸,看着两人帮自己捡黄纸,又道:“谢谢大哥哥大姐姐,你们真好。” 云瓷宁收集了一摞黄纸,笑嘻嘻道:“没事,助人为乐嘛。”见小女孩挎着这么多黄纸,又想起方才看见的亭子里的身影,云瓷宁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是从那亭子上头下来的吗?” 小女孩点点头,从云瓷宁手中接过黄纸,“我去看我哥哥。”说到哥哥的时候,小女孩垂眸,眼泪快要决堤,“可是不知道那些土匪为什么会从那边走,所以才差些被他们捉住。” “你哥哥住在亭子上?”云瓷宁抽抽嘴角,那亭子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呀。忽而想起小女孩篮子里头的黄纸,云瓷宁突然明白了什么,暗骂自己嘴快说错了话。 “我哥哥他……已经不在了。”果真,如云瓷宁所料,小女孩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又弯腰道谢。云瓷宁意识到自己戳中了别人的痛处,连连道歉,“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小女孩摇摇头,“没事。”又抬头看了一眼凤珏,眸子里满是打探,盯着他腰间的玉佩瞧了许久,深吸一口气道:“那个……晌午了,大哥哥大姐姐如果没吃饭的话,可以去我家坐坐。” 方才还说不饿的云瓷宁这会儿却兴奋了起来,替小女孩提着篮子道:“好啊好啊,你家在哪儿?” 凤珏抽了抽嘴角,方才三姑说这话的时候,小白瓷为何脸色那般难看,还说不吃醋。 小女孩指了指方才他们经过的一个地方,道:“我们家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很快。”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云瓷宁揉了揉女孩儿的脑袋,问道。 “深深,叫我深深就好。”秦深深总算笑了笑,但一双眼下的泪坑始终惹人怜爱。“大哥哥大姐姐,你们是做什么的呀?” 凤珏挑眉,这女孩儿开口问陌生人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怎么称呼二位,而是你们是做什么的。眼见着小白瓷编不出什么谎来,凤珏信手拈来:“我们在京城做些小本生意。” “喔。”秦深深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那……你们能见着官吗?就是很厉害的官?” “很……厉害的官?”那是什么官?云瓷宁抽抽嘴角,愣愣地重复了一遍秦深深说的话,“什么叫很厉害的官啊?” “就是……”秦深深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一直住在村里,对官员体制又没什么了解,自然说不出具体的官职,反正在她眼里,只要是个官都很厉害。“就是能惩戒一切坏人的官!” 凤珏和云瓷宁相视一笑,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本他们还以为是官职很高的官呢,见她这样说,凤珏耐心地解释道:“那要具体看这个官员为人如何了。若是两袖清风,秉公执法,便是小小的县官也很厉害;若是贪污受贿,颠倒黑白,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也是同那些坏人同流合污之人。” 秦深深愣了许久,似是听懂了,又似是没听懂,咬了咬嘴唇,“那……我们这里的县官是不是厉害的官?他既不像大哥哥说的那样秉公执法,也没有贪污受贿,更不会颠倒黑白,他只是一直游走在黑与白的边缘,算不算厉害?” 此话说的让凤珏和云瓷宁一愣,本以为这女孩儿说的只是童真之言,可那句“一直游走在黑与白的边缘”着实让他们惊艳许久,再看这女孩时,两人的眼神已经同先前不太一样了。 见身旁的两位不言语,小女孩又自顾自道:“如果那个坏人本身就是官呢,是不是只有比他官阶大的才能处罚他?” “深深,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对我们说?”凤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面前的这个女孩在听说他们在京城时,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官员身上扯,加上“坏人”、“处罚”的字眼,敏感的凤珏现下已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了。 “没……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秦深深别开了脸,扯起一抹笑,“我家快到了,大哥哥大姐姐进去坐坐吧。” “深丫头,你又在同别人乱说什么?”身后忽而响起一声粗犷的声音,将背对着那人的凤珏与云瓷宁同时吓了一跳,转身瞧见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正背着一捆柴火,面带不善地盯着他们。 中年人直接将背上的一捆柴火扔在了地上,目露凶光打量两人半晌,“你们不是杏花村里的人。” 肯定的语气,似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在没有搞清楚面前的人到底是谁的情况下,凤珏仍旧保持着自己的礼仪,并未露出半分不满,解释道:“在下与未过门的妻来此处游玩,的确不是贵村的人。” 中年人嗤笑一声,“不是村里的人便快走吧,你也跟我回去,快走!”说罢,又背起柴火,拽着秦深深的胳膊便要朝前走,被拉的有些疼的秦深深皱了皱眉头。 中年人还未走出两步,便觉腕上一疼,呲了呲牙,一瞧,却不知那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小女子使了什么方法,朝自己手腕上一劈,便钻心的疼,只能松开了拽着秦深深的手。 云瓷宁护着怀中的秦深深,道:“有话就好好说!凶什么凶!”他们不过是来这里走走罢了,又没有欠他什么,干嘛一副他们杀了他娘的样子,恶狠狠的。 看那中年人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深深眼圈红红的模样,云瓷宁自个儿脑补一处大戏,说不定是这中年人拐卖儿童,深深方才想对他们说的,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303.不三不四,就是二呗 本想怼那中年人一句,好让深深说出实话的,谁曾想那中年人直接将云瓷宁和凤珏双双当成了空气,虽被方才云瓷宁那一劈给镇住,暂时不敢再来对秦深深动手动脚了,却依旧一副凶狠地模样对秦深深道:“还不快跟我回去!” 深深低头,从云瓷宁那里拎起了自己的篮子,“哦”了一声,朝中年人那边走,云瓷宁却上前两步,又挡在秦深深的面前问:“你是她什么人呐!” “这是我们的家事,用不着你管。”中年人沉声道,一双眼一直盯着深深。 “他当真是你的亲戚?你放心,大哥哥和大姐姐在这里,没人能欺负得了你,有什么话就和我们说,嗯?”云瓷宁蹲下身来,两手放在深深的肩头,柔声细语道。 深深转头看了一眼凤珏,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前蹲着的云瓷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他是我舅舅,真是我舅舅,对不起……今天,可能不能请你们去我家坐了,我舅舅他不喜欢外人。” 听深深这般回答,那中年人皱着的眉头好歹舒展了些,撇撇嘴,放低了音量道:“快回去吧,祖母还在等着咱们。” 秦深深点了点头,回头向两人弯了个腰算是道谢,便同那中年人一前一后地走了。 云瓷宁摸了摸下巴,“小黄鸡,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为什么深深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什么不能在方才那个中年人面前说一般。 “跟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凤珏也双眉紧蹙,觉得这件事情值得他们注意,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还在飘扬着的匪寨旗帜,思量半晌,还是决定悄悄跟在深深的后头听听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深深所说,她家距离方才那个地方的确不远,行走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一方小院儿用木头围成了栅栏,栅栏里头养着几只老母鸡,窝里还有几个刚生下来的鸡蛋。 由于那栅栏正巧将一颗杏花树圈了进去,深深和中年人进了屋之后,躲在外头的云瓷宁和凤珏根本就看不清里头到底在做什么,只能模模糊糊听见两人对话的声音。 中年人回了屋子首先将背上的那捆柴卸了下来,靠在门旁边,数落她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后山很危险,你怎么又趁着我去捡柴火的功夫跑出门了!” 外头的云瓷宁和凤珏看不到深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能听见她有些委屈的声音:“我……我想去看看哥哥。” 中年人长叹一口气,似是无奈,坐在门口的大石头上抽了口烟,“去看哥哥就在家里祭拜他吧,深深乖。这些日子后山不太平,常有土匪出没,家里已经只剩你一个孩子了,别再让舅舅操心了。” “还有啊,别同那些不三不四的陌生人来往,那都是骗你的,知道吗?”烟圈浮至空中,打了几个转,躲在外头听见这句话的云瓷宁和凤珏对视一眼,抬起手指指着对方小声道:“不三不四!” “二!” “噗哈哈……唔……”还未笑出声的云瓷宁立马被凤珏捂住了嘴,“小白瓷,小声点,小心被他们发现了。” 反应过来的云瓷宁连连点头,继续趴在墙上听深深舅舅同她讲话。 深深憋了许久,才道:“他们不是不三不四的陌生人,要不是他们救我,我差点就被土匪捉住了。” “那昨日进城的事儿你怎么说?那可是太子爷的马车,你也敢冲撞!” “我……我就想让他帮帮我。”太子是多大的身份呀,这个忙他肯定能帮,深深只想到他能帮自己,所以去求他,明明太子殿下看上去很好,马上就能说出来了,她却硬是被舅舅给拉回了家。 “你就是傻,坏人能写在脸上吗?别看那些达官贵人们衣着光鲜,肚子里头的坏水多着呢,你不记得你哥哥的腿是怎么断的了?”中年人教育着她,又道:“今日是最后一次,以后千万不要再同那些人说话了,当心他们把你卖到青楼妓院去,找也找不到!” 深深瑟缩了一下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般,忙不迭点点头,“知道了。” “怎么回事,怎么又在说我的深深呐?”苍老的声音自屋内传来,紧接着是一串咳嗽声,走出门的老太太崔氏已是八十岁高龄,一手拄着拐杖探探地面,另一手在双眼面前乱挥,一双浑浊的眼早已没有什么灵动之气,直愣愣地瞧着正前方,看样子是看不见什么东西了。 见老太太出门,方才还在训斥深深的中年人连忙站起身来,道:“老太太怎么出来了?” “我不出来,我不出来我的宝贝深深都要被你骂哭了。”老太太伸出手试探了半晌,也未曾探到秦深深站在何处,最后还是秦深深自己向右挪了一步,轻声道:“祖母,我在这儿。” “她去看哥哥就让她去看,又不是天天去,你那个短命的哥哥哟……”老太太说到此,不禁老泪纵横,“对了承德啊,绛仙回来了没?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提绛仙还好,一提绛仙,被称为承德的中年人像是听见自己杀父仇人名字一般,气的扔了手中的烟杆,“回什么回,怕是在外头听闻阿泽腿残了,早早跟着别的野男人跑了吧!” 孙承德口中的阿泽,是秦深深的哥哥,全名叫秦泽。而绛仙,是他一年前娶回家的媳妇儿,虽说是娶,可说的更明白些,不若说买。 那绛仙人如其名,生得一副桃花面,风流韵致,初来村中不知艳羡了村中多少人,可让孙承德十分在意的是,绛仙是秦泽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谁知道她从前在哪里厮混又被转手了多少次,如今还嫁入他们这样的人家,着实是便宜了这样的女人。 孙承德不知自己私下劝过他多少次,说咱们只是过个小日子,娶妻要娶贤,你买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村里人怎么看?可秦泽这小子脑子不知是缺根筋还是怎的,认定了就不改,痴心一片非得娶那绛仙,问他为什么,回答还有两个字:“漂亮。” 304.红颜祸水,十分悲催 绛仙的确很漂亮,漂亮的让人嫉妒。 一张圆圆的鹅蛋脸,每天傍晚总是笑吟吟地站在村口等秦泽回来,两弯柳叶眉再配上那双瞳剪影的眸子,宛若下凡尘的仙子。即便是秦泽在见她的第一面,笼中的少女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而又破烂的外衫,发髻散乱,却依旧未能遮住她那令人惊艳的脸。 只是美则美矣,太美了,总会让人联想到一个词——红颜祸水。在孙承德眼里,绛仙就是个祸水。自打进门之后,邻里的闲话不少,多数都是说他家的,妇人们聚在一块儿骂绛仙不知廉耻,有了夫君还站在外头对别的男人笑意晏晏。 尤其是她眼角的那颗泪痣,更是成了妇人嘴里的谈资。最让孙承德生气的是,村里头还有些男人背着他们说一些污言秽语,眼神肆无忌惮的在绛仙身上上下打量。 好像秦泽不是娶回来一个媳妇,而是带回来一个妓女一般。 孙承德劝秦泽,“你好生管管她,也振振夫纲。”秦泽像是没听到似的,说:“绛仙很好。” 妇人们也劝:“当心她哪一日跟外头的达官贵人跑了。” 果真是一语成谶,差不多半年之前,绛仙趁着秦泽和他都不在的时候,魂不守舍地出门,跟老太太说要回娘家一趟。从来都没有提及过自己娘家是哪里的绛仙居然会回娘家,难道这不值得怀疑吗? 孙承德看着面前还在替绛仙忧愁的傻小子,道:“还想什么想,当初我劝你,你不听,现在好了,当真跑了,你看看她!像什么样子!” 秦泽只甩甩脑袋,坚持认为绛仙会回来的。自此,村里的闲言碎语便更多了,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家家户户都晓得秦泽娶的那个漂亮媳妇儿跟别人跑了,还添油加醋地编出来好几个版本,到处传播。 这些话孙承德在外头干活的时候自然也会听见,听的久了,也打心眼里恨绛仙,如今见老太太又提及,这才如此暴怒,说出那般难听的话。 站在他身旁的秦深深紧咬牙关,吼道:“不是的!嫂嫂才不是那样的人!” “跟你哥哥一样,脑子一根筋,都被那女人下了降头了!不就对你好些吗,能敌得过舅舅养你这般多年?”孙承德看着面前对自己吼的秦深深,自己心中也来了气,那年冬天要不是他打猎的时候把这小兔崽子抱回来,恐怕她早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那女人进了门不就给她缝了几件衣裳,天天跟在后头“嫂嫂、嫂嫂”的叫个不停。 老太太被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吓着了,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劝道:“哎呀,好好说话,深深还是个孩子,你同她置什么气!绛仙当真就不回来了?” “不回来了。”孙承德烦躁地抓了抓脑袋,进屋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深深却低下头自己喃喃道:“是回不来了……” 这句话,除了她自己,谁也没有听见。 * 只听见只言片语的云瓷宁和凤珏根本就不能听出来什么,就算自个儿脑补一部分,云瓷宁也只能脑补出一部家庭伦理剧出来,她总觉得,人群之中,秦泽的头已经绿的冒油了。 戳了戳身旁的凤珏,低声问道:“小黄鸡,你怎么看?” “蹲着看。”凤珏蹲在墙角,一脸严肃的回答。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以及云瓷宁想要揍死他的表情。顿了半晌,云瓷宁又道:“我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们只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就像听村头那些妇人们谈天儿差不多,并不能看出什么来。或许只是普通的家务事吧,或许是深深太单纯,心疼自己的嫂嫂,想找人还自己嫂嫂一个清白,却不想清官难断家务事,没人愿意管。” “这么说,你也觉得她嫂嫂是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云瓷宁抬眼,想听听凤珏的想法。 凤珏拧眉沉思半晌,“也不能这么快下就论断,毕竟话是从深深舅舅的嘴里说出来的,自然带着一些自己的偏向与臆断,不如我们去问问村里的人怎么说?” “听深深说,她哥哥去世,嫂嫂至今未曾回来,已经有一年多,人失踪了,可以上报衙门呐,为什么没人管?”云瓷宁觉得有些奇怪,如果绛仙真的是被人掳走,为什么他们不报官呢?还是秦泽心里清楚她去了哪儿,所以才没有报官,或者是不敢报官? “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凤珏站起了身,准备和云瓷宁一起下山,先找个地方用膳填饱肚子,再说以后的事情。 云瓷宁依旧觉得想不通,家务事……人都失踪了,还是家务事啊,那这当官的管些什么呢?难道只用站在土匪窝前头高喊几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午膳两人随意用了两碗面,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鉴于土匪窝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杏花村肯定还得去第二趟、第三趟的,他们在与村民的交谈之中,不仅可以打探到土匪的事情,说不定还能打探到深深家中的事情,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般想了,也便顺带着计划好了明天的事情,云瓷宁与凤珏各怀心思地回了府歇息,傍晚却接到了太子殿下的信,心里头说有个小女孩让他们多多留意一番,却并不知那女孩全名是什么,只大略描写了一下女孩儿的外貌与年龄,还批了个“深丫头”。 将太子殿下描写的外貌与特征一结合,对着光看信的云瓷宁与凤珏同时想起了一个人——秦深深。 看来,这件事他们不仅要管,而且管定了。 翌日清晨,云瓷宁与凤珏早早携手按着昨日的路径很快进入了杏花村,清早的公鸡方报晓,此刻的杏花村里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安静与祥和。 然而向来安静的那条通往后山的道路,今日却扎起了栅栏,不允许任何一个人下山,飘扬的旗帜上绣着个“龙”字,栅栏两旁的火正在熊熊燃烧。 “说,你们两个昨日出寨去干什么!”说话女人左手拿着的弓弩,以蓝金色的漆装饰,上头嵌着的羽箭尾部系着跟红丝带,此刻正对准下头跪着的两个大汉,女人半张脸被银色面具遮住,如同鬼魅,也看不清楚她长得是何模样。大汉面前的虎头张开血盆大口,似是能将他们生吞活剥。 305.莫衷一是,怕石乐志 谁也想不到,坐在虎皮后头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的女人,竟是令许多人闻风丧胆的束龙寨的寨主柯羽。 此时的她,着一袭暗蓝云锦劲装,头发也高高束起,一双凤目冷冷地盯着面前跪着的大汉,等待着他们的回答。 手中还拿着柯羽羽箭的大汉浑身颤抖地呈上了羽箭,答道:“回……回寨主,出去巡逻……” “我告诉你们多少次了,不许去山下为难那些村民,昨儿你们干什么了,如实招来!”柯羽“嘭”的一下将手中的弓弩砸在了扶手上,原本隐藏在鞋尖的两片明晃晃的刀片“唰”的对准了两人,身子向前倾,眯了眯眼道:“叫二当家来。” 距离门最近的下属得了令,抱拳行礼后转身去喊柯羽口中的二当家去了。 两个大汉仍旧身子抖的如同筛子般,却只能老老实实回话,“小的……小的看见一个村民靠近,故而想把她赶走,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你举起手中的斧头作甚?当我是瞎子?” “寨主何必如此动怒呢,兄弟们都是粗人,办事难免莽撞些,也并没有真的想伤害那村民的意思呢。”说话间,一个国字脸的男人自门外缓缓踱步而来,领边的狐狸毛随风摆动,挑眉站定,似乎一点都不惧怕这个寨主。 束龙寨二当家石乐志,从前和柯羽的父亲一同壮大束龙寨,按照辈分,柯羽还得叫他一声叔,正因为如此,柯羽对他极为敬重。 听闻石乐志替自己的手下辩解,柯羽只沉默半晌,又道:“可我看见了,我只相信我的眼睛。”她看见那两人死追着一个小女孩不放,明显就是要置她于死地。 “寨主,不该看的东西,最好不要看。”石乐志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勾唇道:“束龙寨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觉得寨主没有事情的话还是尽量不要外出的好。” “二当家,你什么意思?”柯羽眯起了眼,就算她再怎么敬重他,这束龙寨寨主也是自己,方才他说“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什么该看,什么又不该看,何时轮的着他来教训自己了? 石乐志只微微一笑,“我派他们去山下调查一些事情,仅此而已,如若寨主要罚,便罚我吧,免得寒了兄弟们的心。” 柯羽不怒反笑,这是在威胁自己?羽箭装匣的声音,一瞬间便变换了方向,对准石乐志的脑袋,“别逼我!” “寨里的许多兄弟自半年前开始就得了一种怪病,寨主难道不想查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吗?”石乐志忽而出声,料定柯羽现在舍不得也不会杀自己,高声说道,见柯羽果真如自己所料愣住,继续道:“束龙寨正好在浣花溪下游,距离我们最近的村子杏花村在浣花溪上游,我只不过是猜测着水源有问题找兄弟们出寨查查,谁曾想昨日有个村民自己送上门来了,不捉她捉谁?” 柯羽转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人,道:“你怎么看?” 一身玄色劲装的男子思虑半晌,答:“既然二当家怀疑所示水源有问题,派几个兄弟去村中好好打探便是,何必再多生事端,又给束龙寨抹黑几笔。” “哼。”石乐志还未出声之前,房间中却忽而有一人冷哼,柯羽抬头,才瞧见是自己的义兄蓝浅,这段时间一直很少见他,而且每次他出现时都有些阴阳怪气的,让柯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他了。 蓝浅听那玄色劲装男子这般说,立即反驳:“好好打探,这位仁兄,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知道杏花村村民把我们都传成什么样了?说我们强抢民女,无恶不作,呸!老子连他们一只鸡都没偷过!你觉得这样还能派兄弟出去‘好好’调查?”自打那个小白脸进了寨之后,柯羽就变了好多,从前清晨一直和自己在后山习武,这伙儿竟变成了和他一块儿。 这人长得到底是有多丑,连面都不肯露,整日带着斗笠,也不嫌麻烦!蓝浅心中恶狠狠地想着。 嘴上更是不饶人,“阿羽你想想,不久之前兄弟们出去巡逻那事,那才叫倒霉,遇见一个躺在半道上死了的人,官府硬说是我们打死的,反正在官府和村民那里,我们早就是无恶不作的土匪了,还怕多添一笔不成?” “蓝兄切莫破罐子破摔。”斗笠人又开口,轻声提醒一句。 “这是我们寨中的事情,你管得着么你。”蓝浅说着,声音越发小,只因石凳上的柯羽侧头瞪了他一眼。 顿了顿,柯羽摆手无奈道:“鉴于那小姑娘没事,今日的事情就算了。但是,这件事情不能再犯,否则严惩,你们可听清楚了?” 小土匪们纷纷齐声回答:“听清楚了。”唯有蓝浅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面上虽低了头,心中却甚是不平。 直到众人散去,蓝浅三两步追上了柯羽,硬是将并肩行走的两人给分开,而后又把柯羽挤在一旁低声道:“阿羽,我想同你说件事。” 眼见着自己和那人被蓝浅挤开,柯羽只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以为蓝浅要同自己说正事,便停下了脚步,道:“说吧。” 蓝浅却又回头死盯着还站在一旁的男子,道:“很重要的事,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 看他那一副严肃的表情,倒真像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同自己说一般,柯羽抬眼看了一眼那人,道:“你先回去吧,下午再练武。” “好,我等你。”玄衣男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听了柯羽的话勾勾唇角,转身快步离开。 一时间便只剩下柯羽和蓝浅两人,蓝浅差些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喊一声“酸”,还“好~我等你~” “蓝浅哥,你要说什么事情?”身后的柯羽突然出声提醒,把还在心中嘲笑玄衣男子的蓝浅吓了一跳,随意扯下道旁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我是想提醒你,他身份不明不白的,你就让他在寨里这么自由的活动,且不说很多兄弟们心里不服,我……” “你怎的?”柯羽接话,蓝浅却说不出什么了,摆摆手:“没怎的,我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一来我们寨就出事,阿羽你好好想想。” 306.男神高冷,怎么可能 “他不是那种人,我相信我看到的。”说到玄衣男子时,柯羽经不住嘴角上翘,连眼神也变得柔和。蓝浅恨不得一巴掌把她给拍醒,“有时候看到的是假象,阿羽你知不知道?” “你……哎,你喜欢谁,我自然是管不着,但是……他毕竟是个外人,你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蓝浅见自己一说那人坏话,柯羽便面露不耐想要转身离开,连忙拉住她继续道:“万一他是细作怎么办?” “细作”二字让柯羽的身子一僵,回想起自己的父亲,柯羽原本柔和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那段经历至今还让人后怕,也是一个外来不知身份的人,被父亲所救,带回寨中,三年,整整三年,父亲将他当做知心好友,却不想他竟是官府派来的细作,为的就是一举剿灭束龙寨。 当时年幼的柯羽若不是在石乐志的帮助下,早便难逃一死。 经蓝浅这么一说,现在她做的,好像就是在重复她父亲当年的事情一般。 柯羽甩了甩脑袋,“不!他不会是!”或者说,她不相信他是。甩开蓝浅的手,柯羽迅速离开,“以后不要再提了。” 留在原地的蓝浅郁闷地坐在地上,扯着狗尾巴草,不知在想什么。 * 再一次来到杏花村,村口依旧是那些妇人们聚在一处谈天,好歹比昨日少些,由于是早晨,许多妇女都还在家中烧饭洗衣,这个时候不得空出来,故而看起来没有昨日聒噪。 不知是那个眼尖的先瞧见了凤珏和云瓷宁二人,忍着要尖叫的冲动跑出了屋子挨家挨户地说,“唉,昨儿那位俊公子又来了。” “什么?又来了,他便不嫌弃我们这儿小村小户的,不方便呀?”听到消息的妇女不信。 “你懂什么,大家子弟来山野里散步闲逛,这叫情趣!”说话的妇女用手指点了点空气,又提醒道:“可别像昨日那般猴急了,给人留个好印象呀。” 不多时,个户人家的妇女都将自家的女儿给领了出来,顺道找上三姑,要她多帮忙说几句,毕竟这些个妇女觉得自己最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让三姑替自家姑娘帮衬着写,同凤珏来个“偶遇”。 而能说会道的三姑,自然是喜滋滋的收下了东家送来的布料,西家纳好的鞋底,笑的合不拢嘴,拍着胸脯保证说:“得咧,看我三姑的吧,保准说的你们满意。” “只是……”三姑顿了顿,皱起眉头,“只是人再俊,也只能娶一个,谁愿意把姑娘给人家当妾呀,是不是?” 村里人想的简单,家里有姑娘,嫁个平常人家平平凡凡地过就行,要是嫁给本村的人,更好。 说到这里,几个姑娘们对视一眼,心道三姑说的也是。 “这样吧,说我还照样说,只是那公子看上谁,是他自己的选择,完了事你们可别怪我三姑呀。”三姑甩了甩帕子,道。 “好好好,就听三姑你的。”妇人们忙推搡着她,一齐往凤珏他们那个方向走去。 走了许久的云瓷宁有些累,这会儿正和凤珏坐在村前的大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用树枝戳地的云瓷宁忽而被一片阴影笼罩,皱了皱眉,抬头便瞧见了一朵鲜艳的大红花,吓得她手一抖,忙将手中的树枝给扔了,“三姑?” 云瓷宁眉毛拧的如同麻花一般,瞧见三姑正笑眯眯地盯着——凤珏。 而凤珏显然也被她吓了一跳,忙拉着云瓷宁站起了身,脸色有些难看:“不知姐姐有何贵干?” “没什么,只是昨日公子你来我们村,今日又来,说明我们杏花村招人喜欢呀。”三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着急,放慢了语速道。 凤珏和云瓷宁对视一眼,自然没有忘记他们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微微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道:“啊,是……是啊。” “公子可用过早膳了,走了这般远累不累?”三姑转身将两人朝村子里头引,一边同他们并肩行走,一边问道。 云瓷宁早已说过自己不喜欢这个三姑,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只想着怎么尽快摆脱她。而凤珏,依旧保持着一贯的风度,问什么便答什么,从不多说一句话。 这就让自诩“能说会道”的三姑有些心慌了,因为在这样问下去,她和凤珏根本就没有共同话题,更别说领他去认识村里的姑娘们了。 说了这么半天,只打听到凤珏姓凤,家中排行第七。三姑找了个由头把他们留在外头摆的小铺子那里喝茶,溜到妇人堆里汇报了一下情况。 听到这个信息的妇人道:“家中排行第七,果真是个大家族啊,这么多孩子。” 可不是么,皇帝老儿后宫佳丽三千人,孩子能少? 不知道妇人们如果知晓凤珏还有个排行十七的弟弟会怎么想。 “我听说,大家族里的事情可复杂了,还很乱,你们以为呢?” 说话间,妇人们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原本有些退却了的心思却在自家女儿回来之后又燃了起来,那些个情窦未开的女孩儿们偷偷瞧了凤珏一眼后都红着脸道不在意家世如何。 坐在座位上喝茶解渴的云瓷宁和凤珏二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瓷宁舔了舔嘴唇道:“我觉得我们可以问问三姑关于深深家的事情,她不是能说嘛,问她肯定有很多话说。” 凤珏并没有很快肯定,却也没有否定,因为他总觉得要让三姑来说的话,她肯定会把原本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一遍。 正当云瓷宁想要推一把凤珏的胳膊问他到底可行不可行时,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柔柔的声音,“公子需要添些茶吗?” 月牙板的眼,笑意晏晏,一方蓝色头巾将女孩儿的青丝裹住,两耳旁各自垂下一缕头发,温文尔雅。 云瓷宁眨了眨眼,方才还弯着的嘴角瞬间压了下去。 凤珏回头,连连摆手:“多谢姑娘,不必了。” “我叫莺莺,家离这里不远,今日来这里晒些茶,二位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便是。” “多谢。”凤珏依旧惜字如金,莺莺见人家对她爱搭不理的,有些失望地退回去了。 站在自家娘亲面前吸了吸鼻子道:“那位公子好生冷漠。” 307.舌剑唇枪,又臭又长 先前在心里还有些艳羡能够第一个出去认识凤珏的姑娘们这会儿见莺莺碰了个软钉子,登时开始互相承让起来。 见凤珏对莺莺不冷不热,其他的女孩都猜想凤珏喜欢矜持一些的,推来推去,最后仍旧是选了一个姑娘靠上前去,剩下几位都趴在墙后头悄咪咪地盯着。 第二个、第三个,凤珏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样,云瓷宁却是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将茶盏往桌子上一磕,对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姑娘道:“还有几个,让她们一块儿出来吧。” 觉察到云瓷宁浑身散发出来的熊熊怒火,凤珏轻咳一声,看了一眼被她吓着的姑娘,十分诚恳道:“姑娘,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劳烦你叫一声三姑可好,我们想问她一些问题。” 燕儿点了点头,低声回答:“哦。”而后噘着嘴离开了,几个姑娘纷纷围着她问:“怎么说?” “那位公子身旁的姑娘,好凶……” “我就说嘛,那位公子身旁跟着的姑娘定然与他关系不一般,不然那姑娘怎么会说话那般理直气壮,你们还不信。”燕儿的母亲替她擦了擦泪,拉着她的胳膊预备回家,“我看呀,还是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俊俏的郎君固然好,拆散了有情人便是罪过了。 留下剩下的几个妇人面面相觑,还未曾同凤珏搭上话的姑娘们心中也打起了退堂鼓。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嘴角虽勾起一个弧度,说话却是咬牙切齿的:“小黄鸡,你的魅力很大嘛。” 不知死的凤珏一甩头发,十分臭屁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还说!”“啪”的一声,云瓷宁一只手狠狠地拍在了桌上,震得凤珏浑身一抖,两人对视,愣了半晌,凤珏却瞧见,对面的云瓷宁的眉头迅速拧成了八字,而后苦着脸连忙抽起了自己的手,甩了半天道:“好疼……” “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凤珏好脾性地替她揉了揉手,“小白瓷你何必动怒呢,就算动怒也不能伤着自己,那多不划算呀,你说对不对?” 云瓷宁面上依旧冷冷的,心里却美滋滋地享受着凤珏替自己揉手,自鼻腔中发出一声“哼”,凤珏以为她还气着,却不想云瓷宁忽而从凤珏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掌,一把按住他的右手,往桌子上一拍,道:“对,动怒就伤别人的手,那才划算。” 见小白瓷好像不那么生气了,即便是手被拍的再疼,凤珏也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三姑见自己在那么多人面前夸下海口的事情没有做成,又听莺莺说两人找她,再来到两人面前时脸色不怎么好,直接开门见山问了一句:“敢问公子,你身旁这位是……” “哦,是我未过门的妻。” 三姑倒吸一口凉气,肩头一斜,鬓间插着的那朵鲜艳的大红花差些都要掉在地上了,好心的云瓷宁轻咳一声,提醒道:“三姑,花歪了。” “呃……哦!”三姑是什么人,做媒婆的最擅长看人脸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搞清楚两人关系之后也不过就愣神了那么一会儿,立马便缓了过来,“原来如此,果真是郎才女貌呀。” 怨不得他方才对其他姑娘都那般冷淡,原来是未过门的妻就跟在旁边。有钱、生的又英俊,还懂得心疼人,这是多少少女梦中情人的标配啊,只可惜,现在成了别人家的金龟婿了。 凤珏自然不知道三姑脑子中来来回回已经想了那么多事情,想起今日来的目的,问道:“三姑,我们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可否回答?” 三姑听见他们有问题问自己,心里头自然喜不自胜,顺势坐了下来,道:“二位尽管问,我三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敢问三姑可知道绛仙此人?”见三姑不客气,凤珏自然不会再拐弯抹角,直接奔着今日的目的而去。 凤珏之所以不问秦深深家里事,是因为这样很难问出什么,而且家长里短最容易被拉长再拉长,三姑又这么能说会道,凤珏生怕她把人家的家底都翻出来说说。为了不让自己听比老太太的裹脚布还长的故事,凤珏只好挑重点来问。 本以为三姑会滔滔不绝地同他们讲讲关于绛仙的事情,却不想三姑在听见将绛仙的名字后双目震惊,瞪大了眼睛身子向后一仰,“你们打听她做什么?” 垂眸思量,三姑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见她说了一句话后便缄口不言,云瓷宁摩挲了半晌手中的茶盏道:“三姑,你不会不知道这个人,所以讲不出来吧?” “怎么会?”三姑见云瓷宁质疑自己的能力,连忙甩了甩手中的手帕反驳道:“我三姑可是杏花村里的百事通,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啊?只要你问的是我们村里的事啊,我三姑都能说上几句。” “方才我不说呀,是因为此人……不值得你们打听。”三姑说起绛仙时,云瓷宁明显瞧见,她的眸子中透露出一丝不屑与鄙夷,似乎提起此人就会脏了她的嘴一般,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三姑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空空的茶杯,“喔,没水了。” 正想转身去倒水时,发现茶壶里头也空空如也,三姑坐下来哀叹一声,“真是来得不巧,连水都没得喝。” “我们来时发现村口就有一口井。”凤珏侧头看了一眼距离桌子不算太远的井,今日仔细瞧时才发现那口井上竟然盖上了厚厚的大石块儿,“咦?那井的井口怎么盖着?” 云瓷宁看着奇怪,便多嘴问了一句。 三姑听他们提起那口井,回头看了一眼,道:“那井里的水有问题,喝不得,现在村里的人要想喝口干净的水啊,还得跑好几里提前预备着。” “有问题?有什么问题?”凤珏眯起双眼,直觉告诉他,三姑方才不经意说出口的那句话,极有可能是重要线索。 三姑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看着凤珏,不知道这人先前还在问绛仙,怎么这伙儿又关心井的问题了,“半年前村民喝这口井里的水便生了病,请了个道士来村里做法,说是这村里……有什么恶鬼,来找人索命……”三姑说这话的时候,将声音放低了些,“唯有用那块大石盖着这井,而后贴上道长的封印,才能将那鬼死死困住,不让它出来作恶。” 308.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听了三姑一席话的云瓷宁忍不住抽抽嘴角,这杏花村里的人是否太过迷信了些?村子里头的井水出了问题,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找郎中或者其他人来瞧一瞧,这井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反倒是找个道士来驱鬼? 慢慢走近那井口,云瓷宁和凤珏发现,石头上头当真贴着个早已破烂不堪的符咒,上头画的如同鬼画符一般,也看不懂写的是什么,还没等云瓷宁的手触碰到那张符咒,三姑便忙尖叫一声,阻止了她的动作:“姑娘,这张符咒是镇鬼的,你可莫要乱动,若是将这井底的鬼怪给放了出来,咱们村子可就要大乱了。” 收回手的云瓷宁尴尬地扯动嘴角,“我就是想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哎,你们是不知道,自打那个叫绛仙的人来到我们村,是什么坏事都接踵而来。”三姑双手抱臂,叹了口气,“跟二位讲,二位可莫要乱传呀,毕竟是丑事,让人知道了,那秦家的脸往哪儿搁呀。” 凤珏和云瓷宁对视一眼,连忙将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似的,就差伸手对天发誓了,“不乱传,我们绝对不乱传。” 三姑倚在一棵杏花树下缓缓讲道:“那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清晨……” 云瓷宁满脸黑线,这样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文艺而又中二的叙述模式是什么鬼……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在听有声小说的感觉? 就在三姑口中说的那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清晨,原先应当去集市的秦泽整理好了衣襟,同家中妹妹秦深深告别后便前往小镇去卖一些孙承德打来的猎物。孙承德嘴笨,但力气大,对后山哪里土匪少,哪里动物多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于是为了养家,两人便分工协作,虽不说过什么富裕日子,好歹一日三餐也能吃饱。 那日黄昏,秦泽摸着手里的碎银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喜滋滋地揣进了兜里,收摊预备回家吃晚饭,想着今日收获挺大,等过些时日攒够了钱,能给妹妹买些女孩子喜欢的珠花,再给祖母买一双鞋,还有家中劳累的舅舅换一把斧头…… 想着想着,心里头便轻飘飘的,没有瞧清楚眼前的路,推着的独轮车差点儿便撞上了人家的马车。 秦泽连连道歉,驾车的车夫骂骂咧咧地又赶车赶紧离开,带秦泽松了口气,想弯腰再推起自己的独轮车时,却发现自己脚下正掉着朵脏兮兮的珠花。 秦泽以为是那马车里头的人掉的,也不顾自己的车,拔腿便朝那马车跟去。好在秦泽从前本就干活干得多,体力也不错,没有跟丢。 前头的马车缓缓停在一个较为偏僻的院落后门,车夫下来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里头便探出了个脑袋,“又有新货?” “是,这人那位夫人吩咐过了,要卖的越远越好,赶紧转手,最好让她一辈子都不得翻身。”车夫说话时,眸子中带着一股子狠劲儿,掀开车帘,里头被绑着的女子露出一对惊恐的眸子,由于嘴里头塞着布,只能在挣扎时“呜呜”几声。 人牙子是个年岁较大的婆子,脸上的皱纹堆砌,十分可怖,毫不留情地捏起女子的下颚,像是看牲口般左右瞧了瞧,“倒长得不错。” “别废话。”车夫不耐烦了,“夫人说了,不管卖的钱多少,只要把她给处理了,随你们。” 听见这句话的女子眼泪愈发如同珠子般滚了出来,婆子道:“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好的买卖,你且同夫人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婆子拍了怕胸脯,却使足了劲儿将女子自马车上扯了下来,躲在墙后头的秦泽这才瞧清楚,那女子浑身上下只套着一件单薄的外衫,两条小腿暴露在空气之中打着颤,而且腿肚上是一道又一道惊心怵目的鞭痕。 因着她正面对着人牙子,秦泽根本看不清那人是何模样,只知她发髻凌乱,双手反剪着被拖进了院门。 “哐当”一声,打开的院门轰然合上,秦泽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一部又一部挪到了门前,手抬在空中好久,却又不敢垂下。 要不……先报官吧?可是……县城这里这般乱,说剿匪说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剿下来,那些官会管这件事吗? 正当秦泽还在犹豫时,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声音,“这位兄弟,来此有何贵干?” 被人发现,秦泽的手不禁抖了,方才在脑海之中告官的心思也一扫而空,结结巴巴道:“我……我……” “不如我们进去好生说说?”另一个人牙子满脸凶相,看了一眼身旁的打手,硬是把秦泽给拽回了屋子,“说,你是干嘛的?是官?还是捕快?!” “奶奶的,有个陌生人混进来你都没发现。”人牙子骂了那个婆子一句,那婆子便恶狠狠地瞪秦泽,“说不定是跟着方才那马车来的,关我什么事!” “现在风声紧,最好小心一些。”人牙子见秦泽不说话,反手预备甩给他一巴掌,秦泽却急中生智道:“我……我是来买货的!” 人牙子上下打量他半晌,仍旧有些不信。 秦泽又道:“真的,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村民,家里头又穷,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所以……所以才动了买……买媳妇的心思。”第一次说谎,秦泽憋得满脸通红,人牙子却以为是他来这里买人觉得不好意思,眼珠转了转,道:“松绑。” 被松了绑的秦泽总算松了口气,却被两个打手推到了院子里头,待看清楚四周的情况时,秦泽以为自己是来到了阎罗殿。 四周的铁笼子里头关着的不是畜生,而是活生生的人! “既然是来买人的,那你来瞧瞧,这里头那个和你心意。”人牙子给打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守住门口,自己则是站在台阶上看着秦泽在几个笼子前走来走去,最终停在墙角那个笼子前头。 放在被婆子扯进来的少女此刻正蜷缩成一团哆哆嗦嗦坐在笼子一角,散乱的碎发遮住了她的一只眼,两条胳膊上依旧是触目的鞭痕。 那短的只能遮住膝盖的外袍,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 觉察到有人过来,女子将身子缩的越发狠了,想要拼命地往后退,可自己身后什么都没有,后背的伤口被铁硌得生疼,少女不由得轻呼一声。 秦泽咬了咬嘴唇,指着她道:“她!” 309.外合里差,勾引一下 被指着的女子将头埋得更狠,耳边响起清脆的锁链声,婆子笑嘻嘻地将那铁笼的门给拉开了,上下打量她半晌,想起方才车夫同自己交代过的话,问了秦泽一句:“你住在哪里啊?” 秦泽当时躲得远,并不知道车夫同婆子说了什么,便如实答道:“家住在青山的杏花村。” 婆子转了转眼珠,忽而挡在铁笼门前,“那可不行,人交代好的,要把她往远处卖,青山离这里那么近,这买卖呀,恕我们不能做。” “多少钱,我买。”秦泽不经意瞧见那女子试探的眼神,两道视线对上时,女子又迅速低下了头,一双眼无神地望着正前方。 婆子一直挡在秦泽的身前,解释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人家有交代,咱们就得照办,若是办的不好,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我们吃罪不起啊。” “买了她之后我带她走的远远儿的,绝对不让你们口中的那个夫人发现,怎么样?”秦泽看她还在犹豫,直接将腰间钱袋里头的碎银全都倒了出来,说实话,看那女子一副脏兮兮的样子,还以为是个乞丐呢,就算卖也卖不了多少钱,这么多碎银摆在面前,他们不仅赚了,而且还赚大了。 钱摆在面前谁不会心动?除了瞎子。 婆子眼珠转了转,转头看了一眼另一个人牙子,想同他商量商量,那人喉结滚动,眼神在秦泽倒出碎银时便直了,吞了吞口水,一把抓过秦泽手中的碎银,“你说的话可都当真?” “当真。”秦泽重重地点头,“把她放了。” 婆子见那人牙子同自己想的一样,笑着从铁笼之中将那个女子扯了出来,这一扯,又牵动无数伤口,女子痛苦地尖叫一声,却被那婆子直接推到了秦泽的怀中,“赶紧带着她走,走的越远越好。” “就这样,那绛仙便在咱们杏花村落脚了。”三姑撇撇嘴,“那张脸洗净之后,可跟只妖精一般,哪个男人见了都要晕乎乎半天,为了这事儿,村里的妇人们不知闹了多少回呢。” 云瓷宁抽抽嘴角,“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家长得漂亮,也不能怪她呀。” “哼。”三姑冷哼一声,斜眼瞧她:“长得漂亮自然是没错,可她……啧啧啧,像个狐狸精似的到处勾人,你们文人喜欢说个什么词来着……顾……” “顾盼生姿,眼波流转。”凤珏接了一句,三姑忙一拍大腿,道:“对!就是眼波流转,迷了多少人的魂儿啊,她既然被买回来,好好待在家里当秦泽的媳妇儿不好,偏要出来勾引别人。” “等等……”云瓷宁伸出一只手,阻止了三姑继续往下说,“三姑,你才说了几句话,这‘勾引’一词就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了,你怎么知道她勾引别人了,有没有什么证据?” “嗳哟!我的姑娘!”三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别的男人路过村头的时候都在瞧她,难道不是勾引?”说罢,又附在云瓷宁的耳边,一边偷偷看凤珏的反应,一边轻声道:“难道你非要等到别的女人和他贴在一起才认定是勾引?” 听了这话,云瓷宁立即离三姑要多远有多远,“他才不会是这种人。”分明是那些男人自己凑上去的,三姑怎么偷换概念说是绛仙在勾引别人?再者,长得漂亮又为什么不能出去?难道长的漂亮的姑娘都得放在屋子里藏着不成?让她一辈子都见不得光? 三姑甩甩帕子,“嘁”了一声,似乎是在说云瓷宁太嫩了,“反正最后是真的出事了,这不半年前秦家的绛仙便不见了,你们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一听三姑这样反问他们,方才还有些懒散的凤珏和云瓷宁立即坐正了身子,以为三姑当真知道那绛仙去了何处,不约而同道:“去哪儿了?” “跟一个富商跑了。”三姑用帕子捂着嘴,小声道:“那富商有钱,哪个人不爱钱,秦泽小村小户的,这两者之间选一个,要是你,你选谁?” 云瓷宁翻了个白眼,觉得三姑说的话可信度不怎么高,便问道:“你亲眼瞧见的?” “我……”三姑顿了顿,“我虽然没有亲眼瞧见,但是有人瞧见呀。” “谁瞧见了?”凤珏追问。 “这可不能告诉你,别人同我说的时候特地交代我了,这是秘密,不能乱传的,我同你们说了,你们也不能乱传。”三姑一副严肃的表情,可云瓷宁觉得以三姑这种个性,肯定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而且还都交代了——“你们不要乱传。” “二位可别怀疑,之所以说绛仙同别人跑了,那是有依据的,因为有人曾经见过一个陌生男人出入过秦家,而且这男人呐,穿的还挺名贵。”三姑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笑的鄙夷,“要我说那秦泽也真够傻的,偷汉子都偷到家里去了,他竟然还不信,绛仙失踪了一个月之久,还傻呵呵地去官府报官寻人,这不……那男人肯定和官府有啥关系,官府的老爷说了,这事儿管不了,秦泽便把衙门闹了一通,打断了一条腿,年纪轻轻的,啥也干不了了。” “哎……”三姑长叹一口气,“要说这秦家还真够倒霉的,本以为那女人走了便走了,好歹能过段清闲日子,谁知……谁知秦泽去后山的时候竟被土匪给杀了,真是造孽哟,一家突然没了两人,还是个壮丁,老太太眼睛都哭瞎了,家里还养着个小姑娘,我便教育她啊,别学你嫂嫂那样,她不听也便罢了,还拿眼睛瞪我。圆溜溜的两只眼,就那么恶狠狠地瞪,容不得别人说她嫂嫂一丝坏话。” “照三姑你这么说,绛仙从前待深深应当很好?”云瓷宁那日听深深和孙承德对话,便听出来她很维护自己的嫂嫂,这会儿又听三姑这样讲,定然是没差了。 小孩子心思单纯,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她那么维护绛仙,绛仙定然没有亏待过她吧? 却不想三姑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小孩子嘛,几件小玩意儿就能哄住了,她知道什么善恶是非啊。” 310.自由自在,无门无派 问完三姑之后的云瓷宁和凤珏又问了几个村中的其他人关于绛仙的事情,妇人们对绛仙的印象和三姑并没有太大的出入,倒是还在干活的男人们有点可怜绛仙的意思,却又碍于自己的妻子站在自己身旁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的结果让云瓷宁更加迷惑了。因为几乎是一个村里的人都觉得绛仙不是个好女人,就连提起她时,众人眼中带着的,都是鄙夷的神色。 忙活了一上午,凤珏道:“罢了,我们还是先下山吧。”至于为什么不去找深深问清楚,凤珏早就发现,深深的舅舅似乎对他们十分抵触,而且不愿意让深深接触城里的人,说讨厌他们,却又不如说恐惧更加准确。 一上午没有问出个什么来,说实话云瓷宁还是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哦”了一声,预备和凤珏离开杏花村,却在走了没几步时,眼见着一个玄色身影迅速从自己的身前“飘”过,之所以用“飘”来形容此人,实在是他的速度太快了,而且步伐轻盈,如果不是正好从自己面前经过,云瓷宁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现这人的存在。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凤珏把她的头扭过去正视自己,云瓷宁才回过神来,“小白瓷,你要是再看别人,我会生气的。” 云瓷宁“啪”的打掉了凤珏的鸡爪,仍旧回过头去瞧,可再瞧时,那人的身影早就隐在树林之中,瞧不见了,“小黄鸡,你觉不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凤珏摇了摇头,很认真地回答:“不觉得。”看那人装束,似乎是个闲散江湖人,可是……这里怎么会有江湖人? “我说真的,我觉得那个人我在哪里见过……不对,是肯定见过。”云瓷宁从来没有这般笃定过,虽然只模模糊糊看到了一个背影,可是心里的熟悉感是骗不了她的。 拍了拍她的肩膀,凤珏道:“天底下相似的面孔都有不少,一个背影相似有什么好觉得奇怪的,赶紧下山回去吧。” “好吧。”云瓷宁实在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人了,只好转过身乖乖同凤珏下了山。 差些撞上云瓷宁的人压了压自己的斗笠,瞧着凤珏和云瓷宁越走越远的背影勾了勾唇,转身走向后山。 “仁兄,可查出什么来了,别告诉我你一上午出去,什么都没有问到啊?”坐在椅子上的蓝浅吊儿郎当地叼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臂等着看他的热闹。 这般欠揍的语气换作是一般人,怕早便忍不住了,那戴着斗笠的人却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可柯羽率先开口了:“这件事情需要慢慢调查,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查出来的,蓝浅哥,你少说两句吧。” “是他自己自告奋勇要去调查的,莫不是逮着机会想下山同官府的人报信不成?”蓝浅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却被男子的声音打断。 “蓝当家派了两个兄弟一直在暗中盯着,在下哪有通风报信的机会?”男子沉声开口,搅得蓝浅一惊,他本以为让兄弟们盯着可以找出点什么错来,就算挑不出错,也能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却不想,他的人早就被发现了。 “查出来了。”瞧着蓝浅一系列的表情变化,男子并未有回呛他的意思,反倒是讲起了今天的收获:“我想这件事情同山下的村民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从前打水用的井里头的井水也在半年前出了问题,许多村民喝了都生了病,源头应该出在杏花村的那口井上。” 柯羽听了这话微微点头,吩咐道:“既然查清楚这件事情同杏花村里头的村民无关,我们便更不能再同村民们起冲突,以免落人口舌。” 蓝浅“呸”的一声将口中叼着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自椅上站起,“阿羽,他只是查到井有问题,并不代表和村民们没关系啊,要是那些村民们故意往井里头投毒,想毒死咱们束龙寨的兄弟们呢?” “如若你是村民,你会选择将毒投到井中还是河中?”杏花村就那么一口供人打水的井,他们是吃饱了撑的要把自己每天赖以生存的水源毁掉吗? “我……”蓝浅被那人问的噎住,却仍旧梗着脖子道:“投井里破坏的是一部分水,就算累点,他们还能去河里打水。可如果投河里,那遭殃的可就真是全村的人了,难道不是吗?” “好了好了!”看着两人争吵的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柯羽无奈地摆摆手,“夏大哥刚调查回来,定然累着了,让他休息会儿吧,其他事情,晚上我召来二当家再议。”说着,便将男子往屋外推,示意他快些离开。 蓝浅却早一步扯住了那人的衣袖,“你给我站住!”危险地眯起双眼,“自你进我们寨后一直都戴着个破斗笠,连脸都不敢露一面,你到底是什么人?” 被扯住的男子停下脚步,低头似乎在思考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良久,开口道:“江湖人。” “哼,江湖人?叫什么?哪门哪派?今日你都给我交代清楚了,否则我把你赶出束龙寨!”蓝浅冷哼一声,似乎面前的男子不交代清楚,她就不会让他走一般。柯羽见他这般无礼而又放肆,忙掰开了蓝浅的手,“蓝浅哥,你别这样。” “我偏说,阿羽那么喜欢你,却连你的身份都没问清楚,我怎么放心让她和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在一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蓝浅心里头别扭万分,像是说了什么违心话一般。 而没有想到自己心思被看穿了的柯羽脸颊早已升起一抹红晕,咬着嘴唇道:“蓝浅哥,你胡说什么?”自打她救下他后,除了知道他姓夏之外,其余一律不知,可柯羽不想问,就是想等着他亲口告诉自己。如今蓝浅这般直白地问了出来,倒让柯羽心里头隐隐有些期待。 见她这般,蓝浅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反正这些年柯羽一直把自己当兄长看待,既然自己无法让她接受自己,那不如成人之美,也做回君子吧。 常年在土匪窝里摸爬滚打的蓝浅一想到自己要在儿女之事上做君子,心里便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还君子?可笑。 “你说清楚,说清楚我才放心。”蓝浅的情绪稳定了些,却仍揪着那人的身份不放。 “临渊,无门无派,现在蓝当家可以相信在下了吧。”说话间,那人取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斗笠,呈现在柯羽面前的那张英俊的脸,让她原本因被戳穿心思而怦怦跳动的心跳的愈发快了。 310.断背山下,百合花开 看腻了毒仙谷鸢尾花花开花落的临渊,初到云扬时,心里头是十分新奇的。 只不过,他在云扬落脚的第一站不是京城城门,而是在距离主城有些远的青山。城郊不比城内热闹,却又比城内更加有趣,树林里有见了人会躲的狐狸兔子,也有不害怕人类,见着人便冲上来的野猪。 这些动物的攻击性自然不比毒仙谷的五毒,更何况,那紫竹林里头的动物们,早就被临渊驯熟了,是不会轻易攻击他的,故而临渊方来青山之时,过的还不错。 又过几日,临渊在山脚随意乱逛时,见着几个村民围在一块儿互相哭诉,说是后山的土匪杀了他们村的一个村民,连官府都治不住。临渊连忙上前一打听,才知那后山的束龙寨,盘踞在青山上已有十几年之久,从前一直同杏花村的老百姓划清了界限,各不相扰。却不知最近怎的,从山上跑下来几个土匪,揪着村民的衣领问一些奇怪的问题,四处作乱,搅得原本安静的杏花村不得安宁。 这不,几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秦家的秦泽,说他为了找自己失踪的媳妇儿,去官府告也没什么用,还被打断了一条腿,跌跌撞撞回来,没过几天日子,又死在了后山。 会不会他那媳妇儿被束龙寨的寨主给看上,抢去当了压寨夫人? 越说越玄乎,临渊也越听越气愤。和一般人一样,一身正气的临渊打算去束龙寨一探究竟。 询问了几个村民之后,只知那束龙寨不好进,光是寨门口便前前后后把守着二十几个人,而且每天轮班站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但束龙寨的人却是十分重情义的,已经建立了十几年的束龙寨,从未发生过什么内讧之类的事情,除了几年之前,朝廷派去的一个卧底,差些将束龙寨给端了之外,再无其他大事发生。 同临渊混熟了的几个村民一边讲着束龙寨的情况一边双眼发亮地盯着他背后的佩剑,似乎十分艳羡他又这一身好武功,又夸赞道:“大侠若是能帮我们铲除恶匪,我们杏花村一众老小,感激不尽呐!” 临渊只笑着摆了摆手,“为民除害罢了。”如果这束龙寨的土匪们当真如村民们所说,那般无恶不作,便很有除掉他们的必要了。 那束龙寨扎在地势险要的地方,本就易守难攻,更何况那般多人守着,硬闯是肯定不行的,临渊便只能取巧了。 村民不是说束龙寨的土匪们十分重情义?临渊便办作一个受伤的闲散江湖人躺在路中央。 其实在做这件事之前临渊心里头还是十分犹豫的,因为他不相信能对村民们无恶不作的土匪会重什么情义,就算重,这情义终有一日也会崩塌。 正思量时,身旁却忽而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临渊绷紧了神经,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胳膊,那脚步声堪堪在自己的面前停下,临渊立即被一片阴影包裹。 努力仰了仰头,他第一眼便瞧见了那人脸上的半张银色面具,右手之中还拎着把弓弩,在瞧见他时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一瞬间的宁静,却是双方在心里互相打量对方的时间。 纵然那半张面具遮住了那人的双眼,临渊却仍旧能看出她是个女子,心道这束龙寨竟还有女土匪,真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柯羽也没说话,显然是没料到自己在教训了自己不听话的手下之后回寨的路上会遇见一个受伤的男子。 还未等她开口,身后几个早被她教训了一顿的手下便如丧家之犬般跟了上来,在瞧见躺在路中央的临渊时吓了一跳,瞪大了双眼把那女子往后拉,小声说了几句什么,虽隔着面具瞧不清她的表情,但从她那顿住的胳膊来瞧,很明显柯羽是提起了自己的戒备的。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柯羽最终还是决定绕过临渊直接回寨子里,躺在地上的临渊闷哼一声,原本要走远的柯羽深吸一口气,转身,蹲下,将临渊扶起来,一气呵成,直接将他带回寨中疗伤了。 临渊在束龙寨生活了接近半年,发现当时山脚下的村民们说的话半真半假。首先,秦泽的夫人根本就不可能被束龙寨的寨主抢去做压寨夫人,因为寨主是个女人。 这也是临渊所始料未及的。方开始他以为柯羽只是寨中的一个女土匪,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束龙寨的寨主。 听说,她的父亲老寨主在几年之前的那场动乱中失去了性命,临死之前只留给她一个弓弩,这也是她一直带着那弓弩的原因。 半年之中,临渊也了解到,这个寨子里的人,并不像村民们说的那般暴虐,尽管他一直隐藏着自己的真实面貌,柯羽却没有一点逼问自己的意思。 至于寨中土匪为何会下山扰乱村民的生活,束龙寨的土匪们说是水源出了问题要质问村民,村民却说土匪不定时下山作乱,两方都有两方的说法,这问题到底出在何处,还要细细调查才是。 如今临渊又杏花村调查一番,更加笃定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束龙寨与杏花村之间,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扯下斗笠的临渊弯了弯嘴角,看向蓝浅:“蓝当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蓝浅盯着临渊的脸看了许久,估计是没能找到什么能够损他的地方,只双手抱臂冷哼一声,“没……没有,既然事情没有那般简单,我们还是以静制动,再观察一下村民们的反应吧。” 张牙舞爪的蓝浅此刻总算是收敛了锋芒,无话可说了,意味深长地看了身旁打的柯羽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 被拍了肩膀的柯羽本能地转头看了蓝浅一眼,“蓝浅哥!” “我没事。”蓝浅勉强扯了扯嘴角,“对了,这事儿好像还同朝廷扯上关系了,据说皇帝派哪个亲王前来查访,近日还是让兄弟们小心些为好,毕竟在他们眼里,我们是无恶不作的土匪。” 虽然他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只好好地呆在寨里围猎。 312.面上笑嘻,心中卖批 因为会试被禁足一个月的凤允这些日子倒是在王府之中乐得清闲,每天早晨起来抄一抄《大昭律法》,中午习武,晚上用罢晚膳之后,便听听探子带回来的消息。 无非是凤珏被派去青山又干了什么,也不知是抄书抄的多了还是怎的,现在的凤允,越发沉得住气了,就连听见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时,面上依旧是一派和善的微笑。 前来报信的探子都觉的背后一阵凉意,走出府门时抓耳挠腮,总觉得四殿下练就了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本事。 直到探子离开,凤允才微笑地将面前的书案给掀了,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不气。” 但今日,凤允没有想到的是,踏足自己王府的除了自己派出去的探子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自打自己被禁足之后,原本想要来巴结他的官员们都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凤允心里头自然也对这种墙头草的面孔清楚的紧,更何况他在皇帝陛下面前为了保全自己,直接把那么多送礼官员的名字都供了出来,要说那一战没有折损什么,是不可能的。 但还不至于伤到他凤允的元气。 这日凤允本在屋子里抄着《大昭律法》,管家却忽而敲了敲他的书房门,凤允在抄书之前特地吩咐过,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是不允许打扰他的,此刻敲门,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却不想管家开了门却道:“殿下,赵家的公子求见。” “赵家公子那般多,你说的是哪个赵家?”凤允转了转手中的狼毫,心不在焉道。 赵家,是他母后的娘家,亦是元皇后的娘家。一家出了两位皇后,便是院儿里养的一条狗也比平头百姓金贵,吃穿用度更是怎么奢华怎么来。 听凤允发问,管家连忙地上了拜帖,道:“回殿下,赵家嫡系的二公子。” 凤允展开手中的拜帖,直接往署名的地方一瞧——赵青梧。 同凤巧颜的表哥赵建仁不同,赵青梧是嫡系出生,比赵建仁的身份更不知高了多少,虽年岁与凤允差不得多少,但按照辈分来算,赵青梧还得喊凤允一声叔叔。 这旁系的事情推一推也便过去了,可嫡系,凤允想推,就没那么容易了。合上拜帖,凤允道:“让他进来吧。” 管家答了声“是”,便退出了书房将门外等着的赵青梧引进大厅。从书房之中出来的凤允一进大厅便见那赵青梧同自己行了个大礼,双膝跪地,死死的拽着他的衣角道:“殿下,殿下你可得救救我啊!” 凤允皱了皱眉,打量一眼面前这个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印象的侄儿,内心升起一丝反感,扭头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你这般大礼,本王若是平白无故地受了,可是会折寿的。” 赵青梧抹了一把泪,这才肯抬起头来,平直眉,瑞凤眼,乍一看面前的这个青年男子生的倒是一派正气,只不知真正的品行到底如何。 见凤允坐在了大厅之内的椅子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茶,赵青梧哭了那么半天这凤允也没什么反应,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招对他其实没什么用。 凤允是什么人,如果连这点小招数都招架不住的话,便不会有斗太子和凤珏两人的勇气了。 赵青梧吸了吸鼻子,抽抽噎噎道:“侄儿……侄儿闯祸了,还请四殿下帮帮侄儿。” “帮你?”凤允挑眉,茶盏盖在茶盏边缘摩挲着,发出细小的声音,“你可不止我一个叔,东宫里头坐着的那位,可比我在陛下面前讨喜多了,何故舍好求坏呢。” 若是他没猜错的话,这件事情放在太子那里,他肯定不会帮的,不然那赵青梧怎么会宁愿冒着风险来找一个被皇帝陛下禁足的人帮忙,却不愿去东宫太子那里求情? 果不其然,赵青梧在听见凤允这般说后,说话吞吞吐吐起来:“侄儿……太子……”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句准话来。 凤允心道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耗着,他不会主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样反倒失了先机,不如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主宰。 支吾到最后,也不见他多问一句,赵青梧索性狠下心来,道:“不瞒殿下,侄儿犯的这件事……正巧被太子殿下盯上了,他是要大义灭亲呐!” 当年不顾元皇后意愿硬是要将她送进宫的主意,还有他母亲的一份。元皇后方怀上太子殿下,皇帝陛下后宫还不充裕,正逢选秀,又要举荐继皇后进宫的也是他母亲,太子殿下肯定对此恨之入骨。 更何况……太子殿下自元皇后薨后,便早已说明了要同赵家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他这会儿去找***忙,简直就是在找死啊。 凤允眯了眯眼,勾唇道:“人人都道太子殿下宽厚仁德,你去求求他,念在叔侄的份上,他定会放你一马的,总好过找本王这个被禁足在王府,什么都不能干的亲王吧?” “可……”赵青梧一听凤允要让他去找***忙,连忙将头甩的如拨浪鼓般,“不不不,四殿下,这件事情你一定要帮我!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我一人,还关系到四殿下您自己!” “你说什么?”方才还预备看戏的凤允忽而坐直了身子,“你再说一遍。” “这件事说来话长,实在是牵扯颇多,殿下您且听我慢慢道来。”赵青梧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讲起自己这些天所经历的事情。 事情的导火索是赵青梧自己那匹还未驯养好的马。本以为骑上马就代表驯服它了的赵青梧将从前的烦恼一扫而空,跑到青山乱转,可谁知道,马儿在半路发了狂,直接踏上一个腿部残疾的年轻人。 被从马背上甩下来的赵青梧吓得魂飞魄散,也没管那人到底如何,直接抄近路下山逃了。回家后这件事情赵青梧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只说他的马在半路上没拴好跑了,家人们也没当回事。 可谁曾想,那个被他马蹄踏过的年轻人竟死了。 313.百无聊赖,轻易狗带 闹出了人命,自然得报官。一旦这事情抖落出来,漫说他今后的仕途,便是他眼前的利益都会出大问题。 于是那段时间,赵青梧一直过的是战战兢兢,每日寝食难安,最后终于被自己的母亲发觉有些不对劲,再三逼问下才对母亲说出了实情,为了逃避纵马杀人这一罪责,赵青梧的母亲买通了官府中的人,不知怎么弄的,便把这件事给安在了束龙寨的土匪们身上,反正当时正巧有村民远远看见束龙寨的土匪经过那里,也不算是做伪证。 本来事情解决之后,赵青梧可以高枕无忧,过清闲日子了,谁曾想,这件事情被太子殿下又给翻了出来。 原来,太子殿下不仅私下交代了凤珏多关注一下那个叫秦深深的女孩儿,自己也派人去衙门翻找了一下相关卷宗,当时赵青梧沾染上的那件案子记得便是纵马杀人案,最终判的是赵青梧无罪,因为他有家仆替他作证,当日下午并未出入赵府,且有村民一口咬定自己亲眼看见束龙寨的人在秦泽身旁停留过,说的绘声绘色,官府便将这罪定在了土匪身上。 然而束龙寨里头的土匪狡诈多端,即便是县官亲自去在外头喊话也不见他们出来,这地方又难攻打,于是秦泽被马踩死的事情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了。 太子殿下在翻看这份卷宗时,却眉头紧蹙,如若这事和赵青梧没关系,那他的名字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件案子当中?这便找人去问了他,这一问,还真问出了问题来,赵青梧心里紧张,说话前言不搭后语,露出许多破绽,最后还是他母亲激灵,说当初赵青梧被诬陷成杀人凶手,心里留下了阴影,还怕呢,让他们不要为难了。 尽管太子派去的人面上的确听了这话离开了赵府,但赵青梧的母亲仍旧不放心,她不相信太子没有后招,这才让他来找凤允说说情。 听罢赵青梧的叙述,凤允并未很快便回答这个忙到底是帮,还是不帮。其实继皇后在未出阁之前曾经受到过不少他们的恩惠,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以他这个亲王的身份倒是能够压下去的,无非是给那秦家一些银子,私了算了,让他们不要再继续撒泼。 可他帮忙的事情若是被凤珏给捅了出来,那就完蛋了,凤允的头上不仅得戴上包庇罪犯的帽子,还得再抄一遍《大昭律法》,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法不容情。 “只有太子的人去过府上?再无他人?”为了不在这事儿上多生枝节,凤允多问了一句。 赵青梧想了想,道:“没了,就来了个白面小生,身旁还跟着个穿缃色衣裳的男子,戴着个斗笠,倒也瞧不清面孔。” 听到这话,凤允喝下口的茶差些喷了出来:“蠢货,你怎么不早说!”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去赵府的两个人就是云瓷宁和凤珏吧?他居然还傻呵呵地把他们给放进府里去了,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赵青梧委屈道:“他们手里拿着东宫的令牌,便是想拦,也拦不住啊。” “除了怀疑你纵马杀人之外,他们还说了什么话?”凤允深吸一口气,对面前的人颇为无奈。 “没……真没了。”可他心中还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连自己的母亲都未曾告诉过,这伙儿凤允问起来,倒突然想起来了。不知为何,只要他脑海中一浮现那张面若桃李的脸便觉得后怕。 从前他垂涎了多少日子的漂亮的脸蛋,竟然在最近化身成厉鬼跑到自己的梦境之中像自己索命,这些日子赵青梧一直都未曾睡过好觉,只当是自己在撞死了秦泽后逃跑,那秦泽的冤魂不肯散去……可为何,进入自己梦境的又是个女鬼呢? 凤允还欲再问,一直在外头伺候着的管家却又敲响了房门,声音有些急切,“殿下,七殿下来了!” 凤允瞳孔一缩,忙自椅上站了起来,对赵青梧道:“去屏风后头躲躲。” 赵青梧也不问为什么了,连忙自地上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躲在了屏风后头悄悄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平日里几位亲王很少有联系,更莫要说去对方的府邸坐坐了,心里头早就巴不得弄死对方,又怎么可能面上笑嘻嘻地请他来自己的府邸?上次凤允去七王府吃瘪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伙儿凤珏自己要撞上来,可别怪他不客气。 凤允见赵青梧已在屏风后头躲好,便对外头道:“请他进来吧。” “四哥让我好等。”还未等管家答话,凤珏便像进自家门一样熟悉地踏进了大厅的门,没等凤允说“请坐”二字,屁股已经稳稳地贴在了椅子上。“四哥今日没有抄书吗?” 状似不经意的一问,却让凤允心中不自觉地提高了警惕。近日他发现,从前自己安插在七王府的线人竟不知不觉地一个一个断了,而凤珏第一次踏入自己的府邸,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当干什么,难道这不值得后怕吗? 尽管在知晓他会武功的那一刻,凤允便明白眼前这个人不容小觑,但他是在没有预料到,那些安插的细作,不是凤珏不敢动,而是他懒得动。 因为一年之前,凤珏并未把重心放在朝堂这边,所以留他们在府中尽情蹦跶,直到他带着云瓷宁回云扬,看这些人不顺眼了,便迅速斩草除根,先从周福下手,一个个拔掉七王府里头的细作。 那些细作在七王府中那么多年,还未探到过什么,便已被凤珏剔出府外,也就是说凤允费尽心思筹谋,却等于什么都没干! 冷笑一声,“七弟是来看本王笑话的吗?” “哪能,只是有些艳羡四哥。”这话是凤珏发自心底说的,凤允却听的奇怪:“艳羡我?我有什么值得你艳羡的?” “禁足一月,不用上朝,只用抄一些《大昭律法》,其余时间都可以自己安排,多自由。”这就是凤珏向往的生活,凤允却觉得他是故意来讽刺自己上次会试被罚禁足的事情,不知怎的,原本不想在这件事上帮赵青梧的凤允,眯了眯眼,忽而下了决心偏要让他们查不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314.拒绝狗粮,踢翻狗碗 凤允深吸一口气,回想起水月寒交代过自己不要轻易动怒的事情,扯起嘴角,回道:“是啊,比起我,七弟这些日子怕是忙坏了吧。先是三月三去青山同百姓们郊游宴饮,又去顺天府调查卷宗,两地之间跑来跑去,岂不是连陪云姑娘的时间都没有了?”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又怎么样?我也清楚你这些天在外头做了什么。凤允对上凤珏的双眼,似是示威般瞪了回去,那双桃花眼眨了眨,“噗嗤”一笑,似是没有明白他话中之意,摆摆手道:“没事,反正我去哪里都带着阿宁,权当是两人出去散心了。” 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知怎的,原本想同他剑拔弩张的凤允竟然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了。 这猝不及防被塞一嘴狗粮是怎么回事?就你有媳妇儿,欺负本王没王妃吗? “只不过……”凤珏更加自来熟的抓起碟子里头放着的糕点咬了一口,“四哥要学会享受这段时间的清闲才是,若是管了别的事情,说不定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清闲了。” 凤允勾唇,“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嗯?”凤珏猛地抬头,疑惑道:“我威胁四哥作甚,这是善意的提醒。我只是觉得平日里抄抄书,练练武挺好的,若是有机会,还真想和四哥换一换。” “放心,你的机会很快便有。”他的意思是让凤珏也禁足。 凤珏却笑眯眯地拍了拍手掌上的糕点屑,道:“那便借四哥吉言了。” “对了。”凤珏走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其实四哥不必对七弟这般生疏,下次有什么客人到府上,也记得介绍给七弟认识认识,说不定,我同他也能攀上点儿亲戚关系呢。” 屏风后头的赵青梧身子一抖,差点便站不住摔在地上了,而后他便听见凤允有些阴郁的声音在外头道:“出来吧,他走了。” “殿下,他发现了?”一双手抖得不知往哪里放好,吞了吞口水,赵青梧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凤允。 “发现了便发现了。”凤允一撩衣袍坐在椅上,“半年之前的事情再同本王叙述一遍,记住,连细节也不能放过,细细同本王说来。” * “查到了么?”凤珏出了四王府后直奔七王府而去,呆在七王府的云瓷宁不知道凤珏这段时间让修能和修齐出去查了什么,大清早出去,直到半夜才回来,这伙儿又见他在问,便凑过去和他一起瞧修能从袖中掏出的一个琉璃瓶,里头装着白色的粉末,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查到了,冰黎教的东西。近日冰黎教似乎出了内乱,水月寒也不知跑到了何处,这才让我们钻了空子拿到这东西。”修能小心翼翼地将琉璃瓶放在了凤珏的面前,在阳光的照射下,琉璃瓶里头装着的粉末一闪一闪,看上去十分漂亮。“据说江湖上近日出现了一对让人十分艳羡的神仙眷侣,专门除恶扬善,两人形影不离,这冰黎教也是他们端的。” “神仙眷侣?”盯着琉璃瓶的云瓷宁忽而睁大了双眼,眨了眨,一双星星眼盯着身旁的凤珏,抓着他的胳膊,凑近再凑近。 “怎……怎么了?”凤珏被盯得不自在,只好放下琉璃瓶,抽了抽嘴角,问道。 神仙眷侣哎,两个人都会武功,还除恶扬善,想想就觉得刺激,云瓷宁拉着他的胳膊道:“我也要当神仙眷侣。” “光你这几日不吃饭便足够成仙了。”凤珏扯了扯嘴角,道。 “我这不是在为深深的事情着急嘛,一着急就吃不下饭了。”云瓷宁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这伙儿还真有些饿了。 “着急也不能不吃饭。”看她对自己手中的琉璃瓶这么感兴趣,像是下一刻就要夺过去拔开塞子闻一闻一般,凤珏连忙阻止了云瓷宁的动作,提醒道:“这是一种毒药,遇空气即挥发,你小心些,千万别弄撒了。” “毒……毒药?”果真,云瓷宁这个怂货在听说琉璃瓶里头装着的是毒药时,连忙后退两步,离那琉璃瓶要多远有多远,还顺带着提醒凤珏道:“小黄鸡,你也小心些,你要是被毒死了,我……我……” 方才自看见毒药时便有些抑郁的凤珏听见她这话,嘴角忽而弯了起来,“你怎样?” “我就……我就卷了你王府的财产,当富婆去包养小白脸去。”越说到后头,凤珏那张脸越黑,云瓷宁瑟缩了一下身子,但是心里头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怂,仍旧梗着脖子说了下去。 凤珏轻哼一声,不怒反笑,但这笑声在云瓷宁听来却十分渗人,又问一句:“当真?” “当……当真!”尽管心里不敢,云瓷宁还是怼了回去,毕竟气势上不能弱,不蒸馒头争口气嘛。 凤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琉璃瓶,叹气道:“这样也好。” “喂!”云瓷宁不开心了,捏住他的脸恶作剧似的揉来揉去,“你怎么能这样!”凤珏这样的回答,让她没缘由地心慌,总觉得他手中的毒药有什么重要的用处,“你该不会是想……毒死皇帝老儿自己上位吧?” 《大昭律法》第一大罪:弑君,第二大罪:杀父。凤珏要是真这样做,那可就杀父弑君两个罪名全占了,要是没有成功,肯定是必死无疑的。 话音刚落,云瓷宁便被凤珏捂住了嘴巴:“小白瓷,你想到哪里去了?”皇帝陛下待自己还算不错,自己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情?再说了,自己本就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又怎么可能拿毒药去毒死皇帝?他是吃饱了没事干吗? “那你想干什么?”云瓷宁抽了抽嘴角,又问道。 “查案。”凤珏闭了眼,“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 “和深深有关系?”云瓷宁这几天一直在想着深深嫂嫂绛仙的事情,一听说查案,便不自觉地联想到那里去了。 凤珏却摇了摇头道:“没有,但和我有关系。” 315.青山未老,昔人白头 云瓷宁听不懂他话中何意,反问一句:“和你有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那瞪大的双眼明显是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却不想凤珏仔细地将那琉璃瓶给收好,转头吩咐府中的丫鬟们准备晚膳了。 没有得到自己答案的云瓷宁有些莫名其妙,直到菜端到了自己的面前却仍旧转头问他:“小黄鸡,到底是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凤珏的脸色看上去好像并不太好,却仍旧勉强扯起嘴角,替云瓷宁夹了菜放在她的碗里,道:“快吃吧,待会儿杏儿来接你回府便吃不着了。哇,今天有你最喜欢的大虾呢!” “真的吗?”云瓷宁嘴里的菜还未嚼完,便准确捕捉到了凤珏话中的“大虾”二字,眼巴巴地瞧着丫鬟将虾给端上桌,凤珏见成功地转移了云瓷宁的注意力,便没再提那琉璃瓶的事情,不住地给她剥着虾壳,想让云瓷宁忘记这件事情,搞得云瓷宁的饭碗马上便堆得如同小山一般,根本就吃不完。 “小黄鸡,你也吃呀。”好容易有了胃口,云瓷宁看着堆在自己碗里几只剥好壳的虾,辣的上气不接下气,含含糊糊地提醒了一句。 “哦,哦。”尽管凤珏剥虾的速度很快,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伸手直接在云瓷宁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拿起了筷子,也不知自己要吃什么,摆在自己面前是什么,凤珏便夹了什么。 咬着虾仁的云瓷宁“咕噜”将整个虾仁吞了下去,差些噎住,“小黄鸡,你刚才剥完虾没有擦手。” 再一看,凤珏手中的筷子上沾满了红色的辣椒油,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手掌心有些黏黏的不对劲。 * 直到将云瓷宁送回云府,凤珏才在自己的书房坐下来掏出那琉璃瓶细细观察。 听修能和修齐他们说,这种毒唤作“已白头”。 一个名字听起来不错的东西,谁能想象到竟然有这么大的毒性。这种药物为白色粉末状,只需要他面前琉璃瓶里装着的一点点,便可以致人死命,而且中毒之人浑身无力、嗜睡、脸色苍白,请医术再高的大夫前来诊治也诊不出他得了什么病。 最终青丝变白发,活生生将身体里以前积累的能量如同熬灯游一般一寸寸熬尽,到头来大夫也只能说他是郁郁而终。 “郁郁而终……”攥着琉璃瓶的凤珏轻笑一声,眼眶却不知何时红了,尽管眼神放在窗上,却好像透过那扇窗看见那深宫里头,一个年幼的孩子不分日夜地跪在床榻旁边,轻轻地抚摸着榻上女子的额头,他说:“母妃,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你答应要带阿珏去城楼上放风筝,还答应要给阿珏缝荷包,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呜呜呜……” 气若游丝的女子终还是永远地合上了双眼,连抬手拂去他脸颊上泪痕的力气都没有,临了只有一句:“母妃没能实现承诺,对不起。” 他记得那一夜宫人们哭的特别厉害,不可一世的皇帝陛下也红了眼眶,连他平日里讨厌的淑妃眼泪也簌簌地掉。 跪在母亲的面前,小凤珏身子一抖,忽而觉得眼前在放声大哭的这些人们恍若自己的梦境一般,因为这个场景太过熟悉,他好像在梦里见过,却又清清楚楚地记得。 有些事情解释不清楚,凤珏长大之后也只当当初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前些日子同太子谈起杏花村那些喝了水生病的百姓之后,才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多年前的那个场景他的确是见过的,不仅他见过,太子也见过,而且他记得比自己更清楚。 因为元皇后,离开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谈话的两人沉默良久,眼神中闪过一抹狠色,像是知道了什么。看来这次杏花村之行,当真收获颇多。 如今凤阳同凤珏的关系早已不复从前那般对立,反倒是自云瓷宁、苏忆兰替太子妃接生后,愈发信任对方。 遇见什么大事也时常一起讨论,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俩合作是断了金了,被扔在一旁的凤允那边便不太好过了。 凤阳知晓凤珏在江湖上有一些势力,这毒药又不像是宫中所有,便拜托凤珏去江湖上查查。这一查,还真被查出来了。 冰黎教的东西,跟谁有关系,不言而喻。 若不是这次冰黎教出了问题,恐怕修能和修齐还不能这么快便回来复命。思及此,凤珏倒是有点对他们口中所说近日江湖上出现的神仙眷侣有些好奇了。 只是凤珏仍旧觉得有一点比较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往杏花村的井里头投这种毒?杏花村那么多百姓,往井里投毒,倒不像是只想害一个人的模样,但若是想铲除杏花村所有的村民,那么这事就只有一方干得出来——束龙寨。 “不对。”凤珏皱紧了眉头,有些烦躁地用笔划掉了自己方才在宣纸上已经写好的束龙寨三个大字,自言自语道:“可这样一来,束龙寨也喝不到干净的水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除了束龙寨同杏花村有些过节,凤珏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到底是谁会在杏花村的井里头投毒了。 定然是还有什么其他的线索他没有问清楚,放下笔的凤珏脱下身上的外袍,转入屏风后头预备沐浴睡觉,因为明日早朝,还有一场重头戏,等着他去参演。 而被送回府的云瓷宁,一脚还未踏进正门,便被她那今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哥哥云瓷央给抓包了,“小妹,怎么回来这么晚?我以为你今晚要宿在七王府呢。” “嘻嘻。”云瓷宁哂笑一声,“怎么可能,就算我现在和小黄鸡关系再亲密,没成亲之前夜宿别处,太轻浮了,这点规矩我还是懂滴。” “懂你还踩着关府门的点儿回来,我瞧你是人未嫁出去,心早便飞了。”方才娘亲还在屋里念叨呢,说要是再不回来,直接把她给从王府提回来,这不,说曹操曹操到,话还没说完一会儿,云瓷宁便回了。 316.始终如一,我原谅你 “阿兄。”云瓷宁将双手负于身后,身子向前凑了凑,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才把文茵姐送回七王府去。” “我……”果真,云瓷宁一提文茵,方才还预备滔滔不绝的云瓷央忽而结巴了,“那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云瓷宁天天往七王府跑,他再去多不好意思啊,明明应该反过来,他去七王府,凤珏来云府才对嘛。 云瓷宁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好好,因为我因为我。对了阿兄,你同文茵姐的事情,有没有和皇帝老儿提起过啊?”要说这皇帝老儿太不够意思了,她和小黄鸡的婚约不提也便罢了,怎么云瓷央和文茵姐姐的事情也不不说话呢。 云瓷央叹了口气,摆摆手,“皇帝陛下忙着呢,没时间管我们,不过……我倒是听说,他要给四殿下赐婚。” 进了屋子方端起茶预备解渴的云瓷宁听到这句话时差些把茶盏给摔了,摇头叹息道:“哎,不知是哪家的好女孩儿要被糟蹋了。” 听闻那个凤允虽没有正妻,后院儿里头的夫人小妾们却是一抓一大把,皇帝陛下还赐婚,明摆着就是要让他去祸害别人嘛。 当然,云瓷宁这样想的前提是,忽略了凤允的身份是个亲王。一个亲王,又二十多岁了,身边没有一两个侍妾,根本就不正常,说出去别人还会以为,你那啥呢,是不? “是丞相家的千金。”云瓷央难得沉默了半晌,道。 “穆家……”端着茶盏的云瓷宁摩挲半晌,忽然特别希望穆姝月和凤允去相爱相杀,难得这么开心,就差跳起来鼓鼓掌了,“穆家好啊,穆姑娘多好,又会弹琵琶又会作诗……” 好吧,她承认她心眼儿小了些,尽管上次凤珏的道歉方式让自己十分满意,但穆姝月在自己的心里头始终是个解不开的疙瘩。 云瓷央见她喜形于色,虽然不忍心打破云瓷宁的美好幻想,但是,现实就是那么的残酷,只见云瓷央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没说是哪个穆姑娘呢,小妹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心中忽而生气一抹不好的预感,云瓷宁原本翘起的嘴角也瞬间压了下去,“阿兄,你的意思是,皇帝陛下要给穆栀雨和凤允赐婚?” “是。”云瓷央点了点头,“其实早在会试结束后就应当公布的,但是……”但是被云瓷宁和凤珏两个人给搅和了,凤允被禁足一个月,皇帝陛下当时正在气头上,定然要把这件事情给延后。 可是,眼见着三月就要过去,明日便是四月的第一天,皇帝陛下说会亲自检查凤允抄书的结果,若是凤允表现的好,皇帝陛下说不定一高兴,嗨,就决定原谅他了。 再加上每日继皇后在一旁说凤允每日在府中抄书如何如何认真,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皇帝陛下又亲自将他栽培起来,肯定不会狠多大的心直接将他给办了,所以呀,会试那一战,云瓷宁和凤珏没捞着什么好不说,凤允和继皇后对将军府和七王府的仇恨值倒是拉了不少。 云瓷宁气愤地将茶盏一拍,发出的声音将还在神游之中的云瓷央给吓了一跳,不得不正视眼前之人。 “皇帝老儿又发什么神经?怎么这么喜欢乱配对,穆栀雨明明喜欢的是……”她还记得在永宁看见女扮男装的穆栀雨和凤瓴坐在一起时的羞赧模样,还记得师兄同自己讲凤瓴为了救穆栀雨连自己性命都不顾……怎么一句话,就把穆栀雨和凤允给栓到一块儿了呢?“没事,她可以逃嘛。” 云瓷央白了她一眼,“小妹,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你以为哪家都和将军府一样?” 云瓷宁整日画风清奇,能想着逃婚不怎么奇怪,云君成是个武将,对一些繁文缛节也不在乎,故而在云瓷宁逃婚之后并没打算怎么样。可是穆家不一样,穆栀雨是真真正正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再胆大也只敢瞒着父亲出去一趟,除此之外,再也不敢做什么违规矩的事情。 更何况,丞相这个人,是最讲究礼节的,恨不得能将《大昭礼记》倒着默写出来,穆栀雨逃婚在他眼里代表什么?代表有违圣命、有违父命,这样的人,在他家族之中,不以为荣,而以为耻。 “那就只能听从他们安排了?”云瓷宁说这话的时候莫名其妙地火大,好像看见了另一个不敢反抗的自己一般,见她一双眼在滴溜溜乱转,云瓷央便猜测着她想打什么主意,忙道:“小妹,你可不要乱来,记住,你现在是自顾不暇。” 她和凤珏身上,如今还背负着皇帝陛下交代的未完成的任务呢,哪有时间去帮穆栀雨去逃婚?再者,云瓷宁要真敢这么干,将军府和丞相府的关系算是彻底完蛋了。 云瓷央一闭眼恍若就能看见他爹和丞相吵架的场景,一想就觉得脑壳疼。 “哦。”听了这话的云瓷宁有些闷闷不乐地回房间去了。就算让她帮穆栀雨逃婚,她也办不到啊,她一个人尚且能逃到江湖去,穆栀雨又在何处容身呢?回想起从前和穆栀雨相处还不错的情形,云瓷宁觉得这个姑娘挺可惜的。 而她能做的也就只能哀叹一声,在心里替她可惜可惜了。 * 一觉睡到大天亮,若不是杏儿站在云瓷宁的床边喊,贪睡的云瓷宁估计这伙儿还在被窝里头同周公约会。等掀开被子时,刺眼的阳光亮的云瓷宁眼泪直流,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打了个哈欠,云瓷宁问道:“杏儿,现在什么时辰了呀?” “回姑娘,还早,不到辰时。”杏儿将两旁的床幔系好,答道。 “什么?!”方才还眯着眼的云瓷宁也不顾阳光刺不刺眼了,直接瞪大了一双眸子。杏儿见她这模样以为是自己叫的太早了,委屈道:“姑娘昨儿不是交代了,今日进宫有事,杏儿才叫的早了些……” “哎呀,晚了晚了,马上便要下早朝了!”云瓷宁急的在房间里转了个圈儿,胡乱翻找着自己的衣裳,一边往身上套一边道:“杏儿你不用给我穿衣裳了,我自己来,去跟小厮说让他们备好马,对!备马,我要马上进宫。” 317.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四月初一的清晨没预料地落下了一场毛毛细雨,山顶佛寺院中种着的栀子带着雨水落地,散落了一地的花瓣,诵经声不绝入耳,扫地的小僧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忙转身腾出一只手行了个礼,“阿弥陀佛。” 撑着伞的女子衣摆由于太长免不得被雨水打湿,眼前腾起一阵阵薄雾,女子也学着和尚行礼,回了句:“阿弥陀佛。” “施主便是六殿下说的穆姑娘吧,请随我来。”扫地的小僧将扫把靠在了栀子树下,又一朵栀子摔在地上,花瓣碎裂,来往的僧人根本就没有注意,脚下带起的泥很快便将洁白的栀子碾碎,同那黑色的泥混在一处。 走到回廊下的穆栀雨收起了手中的纸伞,将伞上的雨水抖落在地上,屋中燃烧着的檀香缭绕,小僧在门前站定,道:“施主,请。” “多谢。”穆栀雨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同小僧道了谢,轻叹口气,走进了房门,他果真等在里面。 屋中的小炉上正煮着茶,凤瓴的身前摆放着许多瓷杯,见她来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穆姑娘请坐。” 禅房之中,并未设什么座椅,说是坐,不如说跪坐更为准确些。烧热了的水冒出的淡淡烟雾将两人的脸都挡的虚幻,凤瓴自始至终都在专心地分着茶叶,没有说一句话。 “殿下……”穆栀雨深吸一口气,“我可能,今后不能再见到你了……我要嫁人了。” 凤瓴的手一抖,像是心被人狠狠刺了一下一般,手中的茶夹张的老大,茶叶也掉在了外头,“你当真愿意?” 穆栀雨埋头,思量了许久,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你若说个‘不’字,我便带你走。”凤瓴放下了茶夹,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定,“这伙儿四哥应当还在上朝,怎么样?”说这话时,他从前一直带笑的脸上,竟少有的严肃。 穆栀雨却摇了摇头,“皇命难违。栀雨也不想拖累殿下,殿下只当……栀雨从前说的话都不作数吧。” “你说的话可以不作数,但是我说了什么,我记得。”凤瓴摸着自己的心,清楚地心跳从手掌绵延至脑中。 不知是那烟雾熏得还是如何,穆栀雨只觉眼角湿润,忽而站了起来,迅速跑至禅房门前,只道了一声:“对不起。”便逃也似的撑着伞大步跑出了寺庙。 绵绵细雨越下越大,以至于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不少地方积了水,穆栀雨却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衣摆会不会被雨水打湿,就那样,快步离开寺庙,好似那里住着吃人的恶鬼一般。 绣花鞋踩在雨水中发出的脚步声,恍若将她的思绪拉回到自己刚到永宁时,那个没有尽头的巷子,那个恐怖而又真实的雨夜。 因为诗文相知,因为得救相恋,却又因为皇命将这段还未来得及发芽的爱情连根拔起。 穆栀雨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开始真真正正喜欢凤瓴的。在看见他的诗文时,自己大概和其他说着爱慕他的女孩儿没什么两样,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好,会写诗,有文采,又待人谦和,所以她喜欢。 再后来,他拼了命地护着她逃出黑暗的巷子,穆栀雨对凤瓴的印象便又加了一条。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喜欢他的吧,又愧疚,又因为他救自己而欣喜。 可是后来她发现凤瓴似乎心仪于云瓷宁,自己便有意无意地同他拉开了距离,再最后,他失魂落魄地回到永宁,整日整日地呆在佛堂,虽不是和尚,却除了没剃度之外和寺庙里头的和尚没什么两样。 穆栀雨便找借口去看他,事实证明,穆栀雨从前一直安慰自己,只是一时冲动,凤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他心情不好,去安慰安慰他是应该的。可是再次见着凤瓴后,穆栀雨很快便把从前安慰自己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在想,也许凤瓴也是喜欢自己的,却又不敢开口去问,生怕触及他的伤心事。今天,她总算是能证实凤瓴的心意了,可笑的是,他们却不能在一起了。 “姑娘,你可出来了,眉儿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眉儿见穆栀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以为她是思念母亲才会这般,毕竟这所寺庙是穆栀雨曾经出生的地方,忙拉着她上了马车,又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手,惊道:“呀,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没什么……”还有一个地方,比她的手还要冰冷。穆栀雨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微微抬头将眼泪逼了回去,“回去吧。” “好!”眉儿笑的天真,似是有什么喜事,穆栀雨也决定强行将这段感情忘却了,便问她:“发生什么事了,这般开心?” 眉儿侧了侧身子,从马车中拿出了一枝栀子,清香立即围绕在穆栀雨的鼻尖,道:“夫人的诞辰快到了,老爷要亲自安排,排场肯定很大,看她们还怎么得意。” 眉儿虽没说她们是谁,穆栀雨心里头却清楚得紧,这些日子她那个姐姐出奇的安静,倒是让穆栀雨放下了戒备,安静也好,至少自己能过几天清闲日子。 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出来和父亲报备的是想来寺庙中祭奠母亲,却只同他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母亲为了自己,定然受了不少苦吧,可怜这栀子,在父亲的心里,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开。 穆栀雨接过眉儿手中的栀子,“咔擦”折断树枝,将几朵栀子花抛出了窗外,眉儿想要去抢救时已然来不及了,“姑娘……你这是?” 丝丝微风夹杂着细雨,拍打在穆栀雨的脸上,凉凉的,“尽日不归处,一庭栀子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 眉儿听的疑惑,双眉紧蹙自言自语道:“姑娘,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思量不思量的?莫非是眉儿折的花不好?” “没什么。”穆栀雨放下了车帘,微微一笑,“回家吧,父亲还在等着我们。” 雾蒙蒙的山上,立着的身影瞧见远去的马车,缓缓闭上了眼。 318.以身赴险,开始表演 皇帝陛下果真记性很好,今日是凤允禁足之后第一天上朝,方坐在龙椅上连屁股都没焐热的皇帝陛下在瞧见凤允那张脸后,很快便想起了自己一月前罚他抄书的事情,问道:“老四,朕交代你做的事情可都做完了?” “回父皇,儿臣在禁足的这段日子里不仅将《大昭律法》抄录了一遍,而且还收获颇多,请父皇过目。”凤允一副“我好乖,求父皇表扬”的模样,立即将自己抄录过的《大昭律法》呈了上去,不仅回答了皇帝陛下的问话,还在朝臣面前嘚瑟了一番。 整个大殿里头的臣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将眼神放在了太监总管手中那厚厚的一摞宣纸之上。 身穿紫色蟒袍的凤珏挑眉不语,见皇帝陛下随意翻看了一番,露出十分满意的表情,道:“字倒是练得不错,朕看得出你是用心抄录的。” “父皇吩咐下来的事情,儿臣定会保质保量完成。”凤允规矩行礼,答道。 “好,既然你说你收获颇多,那朕就来考考你,看看你到底收获了什么。”观凤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凤珏和凤阳便知道他早便做好了准备,皇帝陛下肯定会越问越开心,而接下来这朝堂,可以说完全是成了凤允的舞台。 皇帝陛下先是问了他几个关于什么罪行如何处理的事情,凤允都不假思索地答了上来,又以实际事情举例,让凤允来判别到底应当如何做,两个案子,凤允也很快分析出来了各个人的处罚方法,皇帝陛下龙颜大悦,似有赏赐之意。 而此时,太子殿下却适时站了出来,道:“父皇说的两个案子,四弟断的极好,只是方才儿臣心中也忽而想起一桩案子,不知四弟可否帮忙断上一断?” “这……”凤允心头一紧,总觉得太子是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故而在凤阳提出要让自己替他断案时,免不得犹豫半晌。 上首的皇帝陛下却像是同他们商量好了一般,抬首道:“对了,太子近日在天佑府翻出一桩旧案,像是判决不公。前任天佑府尹本就是个办事不妥帖的,定然会漏掉许多冤案,翻出来也不足为奇,只是如今太子翻出来了,便定然应该好生查查,你们说是不是?” “陛下圣明!”殿内的臣子们众口一词,答道。 凤允却暗自吞了吞口水,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太子殿下尽管说,只是允才学疏浅,怕有些事情断的不公正。” “断的不公正也没事,朕恕你无罪。”虽然有了皇帝陛下的保证,凤允的心跳的却仍旧十分快,勉强扯起嘴角,道:“儿臣遵命。” “那儿臣便说了。”太子殿下也早有准备,拿出在天佑府翻出来的卷宗大略浏览一遍,道:“这是一桩十分简单的案子,一个村民的妻子失踪,便找到当地的县官报案,县官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不当归本官管,你的妻子丢了,自己去找吧,最终被这村民缠的没办法,只好让衙役连恐吓带打的赶出了县衙,敢问这桩案子,四弟如何断?” 有些紧张的凤允听完了凤阳所说的话,暗自松了口气,本以为太子最近在查赵青梧的事情,这伙儿会揪着赵青梧不放,让自己下不来台,却不想太子问的问题好似和赵青梧没什么关系,抹了一把汗道:“这县官自有县官的苦楚,的确是清官难断家务事,若是我大昭每一个官员都帮着寻人了,那国家大事放在何处?又由何人处理?” “四哥的意思是,这名前来告官的村民该打,打死也是活该?”凤珏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口。 凤允双眉一蹙,“七弟此话说的也太过了吧?且听我把话说完。县官说的对,这村民要找人帮忙找自己的妻子,也值得理解,只是……” “只是他不应当找上县衙?”太子殿下和凤珏配合的极好,一人一句,若不是凤允脑子还算清楚,这伙儿怕是早便被他们给弄混了,“自然,他为何不去找邻里帮忙去寻一寻?” “嗤。”凤珏好不避讳地轻笑出声,“四哥,你这哪里是在断案,分明是在当和事老啊!” “这……”见凤允被自己堵得说不出话来,凤珏又道:“四哥可知晋惠帝的事情?饥荒来时,饿殍遍野,这位帝王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他说:‘何不食肉糜’?敢问四哥方才断案,同这位帝王有什么不同?” 他老婆又没失踪,着急的自然不是他了。 还未等凤允开口,凤阳的嘴又像连珠炮一般道:“民为上,社稷次之,君为下的道理,四弟忘了么?” “父皇,儿臣愚钝,在太子殿下和七弟面前献丑了。”凤允干脆不同他们斗嘴,反正斗不过两人,不如直接以退为进,给皇帝陛下卖个掺,说不定他心里头的那杆秤还会偏向自己一些。 果真,皇帝陛下只是笑着摇摇头道:“无妨,老四你从前未曾接手过这方面的事情,不熟悉倒也没什么,不过你今日的表现的确让朕十分满意。” 凤珏同太子殿下两人心中咯噔一下,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果真,皇帝陛下一脸喜色地望向凤允道:“朕即位有二十年了,如今早已到了暮年……” 一句话还未说完,臣子们连忙跪下,齐声道:“陛下万岁无疆!” “好了。”皇帝陛下摇了摇头,“你们整日上朝之前都对朕喊万岁,可世界上真正能活到万岁的能有几个呢?朕心里头明白,人老了,就喜欢做些老人做的事情,比如当当月老什么的……月老是天上掌管姻缘的仙人,朕自是比不得,只是,这人间的好姻缘,朕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凤珏脸一白,紧接着便听皇帝陛下宣布道:“老四早已过了加冠的年纪,却一直未曾替他指个正妃,听闻丞相家的千金穆栀雨端庄贤良,仍待字闺中,朕便做一回主,牵了这条红线吧。丞相大人,你觉得如何?” 穆青云面上并未露出什么表情,向前走了一步,答道:“全凭陛下安排。” 319.圣火昭昭,喵喵喵喵 见丞相大人没有什么意见,皇帝陛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转头问凤允道:“老四的意思呢?” 凤允是什么心思,凤珏和太子殿下心里头都清楚地紧,他巴不得丞相将女儿嫁给自己,这样自己手中的筹码便会更多一分。只是,凤珏始终未曾想通的是,为何穆丞相这样的老狐狸,竟然对这婚事毫不避讳? 他不可能想不到这桩婚姻一旦成了的意义,如果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无疑代表着一直保持中立的丞相要往凤允那边倒了。既然他想的清楚,又为何会将自己置于漩涡之中呢? 凤珏不由得侧头看了一眼已经回归原位继续垂首站着的丞相,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穆青云和凤允已经决定联手了,而穆栀雨,不过是他取得凤允信任的牺牲品。 眉头不禁皱起,耳旁响起凤允的声音,同穆青云说的话没什么两样:“儿臣全听父皇安排。” 皇帝陛下听了这话,心情自然舒畅,他喜欢顺从自己的人,凤允说全凭他安排,自然是服从的表现,又道:“这一喜,毕竟敌不过双喜临门,昨儿皇后娘娘还对朕说,云家的少将军同文茵郡主也是对有情人,阿央,皇后说的可对?” 被点了名的云瓷央心头一跳,想不通为什么这件事情会被皇后娘娘提起,按照一般人的思维,她应当去帮凤巧颜才是啊? 见云瓷央如同木头般愣在了当场,皇帝陛下威严的声音又响起:“阿央?” “啊?呃……回陛下,让皇后娘娘见笑了。”在没有摸清楚皇帝陛下的心思之前,云瓷央只模模糊糊回了句漂亮话,不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皇帝陛下勾唇轻笑:“那你倒是同朕说说,到底是不是天定的姻缘,若当真是,就同老四他们的一起办了,若不是,朕随意指配,指控错点鸳鸯,误了你们两个人呀。” 凤珏撇撇嘴,你错点的鸳鸯谱还少么?当然,除了他和小白瓷。 云瓷央见皇帝陛下不像是试探自己的样子,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搔搔头答道:“回陛下,臣……的确心仪文茵郡主许久。” “哈哈哈……”皇帝陛下抚掌大笑,爽朗的笑声在殿中回荡,“好好好,这下当真是双喜临门了,这俗话说呀,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昨日朕在皇后那里算了算日子,端午之后有个特别好的日子,宜嫁娶,朕却一时给忘了……便暂且先定至五月吧,你们觉得如何?”皇帝陛下像个小孩儿般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清楚那个事宜婚假的日子到底是哪日,索性不想了。 殿中的两人虽然各怀心思,却难得异口同声地答道:“陛下英明。” 一下子解决了婚姻大事,皇帝陛下心里头也舒畅许多,毕竟文茵是他姐姐的女儿,眼见着都快二十了,却仍旧未曾表露出自己的心意,要说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昨日自己在翻阅奏折后,同皇后聊天时,皇后不经意间说起了云瓷央和文茵的事情,又说是桩好姻缘,希望皇帝陛下成全他们。 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他的那个九女儿凤巧颜对云瓷央也有些意思,皇帝陛下便试探道:“我瞧巧颜也挺喜欢云瓷央的,皇后不知道么?” 皇后娘娘掩着帕子笑道:“巧颜还小,懂得什么,陛下还是来年再替她另选贤夫吧,妾身近日一直让她呆在宫中学习女红,为的就是让她静下心来呢。” 皇帝陛下点点头,抚摸着继皇后的手道:“哎,皇后你为了孩子们的事也操碎了心。” “都是臣妾当做的。”皇后浅浅一笑,低下了头,却没有让皇帝陛下瞧见自己双眸之中闪过的一抹狠色。 现下看着郎才女貌的一对儿总算是成了,他也能给自己的姐姐一个交代。 不过,一回想到昨日批阅奏折的事情,皇帝陛下连忙坐正,反应过来现下还在上早朝,他为了两个人的事情竟然耽误了那般久,轻咳了一声,道:“众爱卿有本启奏。” “臣有本!”话音未落,兵部尚书立即站了出来,将自己写好的奏折呈了上去,“陛下,近日芜苏沿岸大食人来往频繁,且因为商业之事同我大昭子民产生矛盾,据芜苏太守报,大食人屡次侵犯我大昭边界,且数次发兵骚扰,还请陛下定夺。” 说话间,皇帝陛下早已将呈上来的奏折大略浏览了一遍,里头记载了大食人和芜苏人因为一点生意上的事情起了冲突,从单纯的打架斗殴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对战,而且那些大食人并不是真的有意开战,每次算到芜苏百姓出来做生意的时间派出一小队的人去掀别人的摊子,掀个稀巴烂。 芜苏百姓又没有什么武功,自然打不过那些大食人。虽然掀一个摊子损失不大,但长久下去,芜苏的生意只怕会越来越难做。国库的三分之一还指望着芜苏来交呢,皇帝陛下对芜苏自然重视的紧,越看越气,最后干脆“啪”的一下把奏折摔在了案上,沉声问道:“在芜苏的大食人大约有多少?” “回陛下,每次来闹事的不过十几人,臣想加起来最多不过百人。”兵部尚书禀报着。 “不过百人?”皇帝陛下嗤笑一声,“不过百人芜苏太守会搞不定他们?” 兵部尚书擦了擦汗,有些不自在地答道:“回……回陛下,那些大食人从前是断不敢侵犯我大昭边境的,只是近日却不知怎的,像是打了鸡血般兴奋,还放出要踏平大昭的狂妄之言,听说……听说他们找到了……” “找到了什么?!”皇帝陛下身子向前倾,眼眶几欲眦裂。 “圣女。”兵部尚书深吸一口气,“能够掌管日月,洞晓天下事的圣女,陛下,是不是应当暂时把芜苏的通商口岸关闭,再做打算?” “一派胡言!”皇帝陛下一拍桌子,芜苏最重要的便是水产,不通过通商口岸卖鱼怎么赚钱,而且温与卿写的方案里也细细说明了关闭通商口岸的危害,区区几百个大食人就把他们吓成那样,简直可笑,“管他什么圣女,你们只需记着,若大食人再来犯,必诛!” 320.面目全非,我高级黑 皇帝陛下最终还是因为大食人而心烦意乱地下了早朝,并派去秋察司的人查访大食人口中的圣女到底是何许人也。 听闻大食人多信教,而且他们的信仰简直可以到而疯狂的地步,比大昭人信神还要恐怖,而信教之人,胳膊上都会纹一个带有月亮与太阳的印记,代表着与日月同光,他们对那个教的创立之人深信不疑,即使创立之人早就成了一抔黄土。 每过一段时间,大食都会选举出一届圣女,作为他们信仰的象征,从古至今,一直都未曾断过。可就在一百多年前,不知怎的,原本便生活在大漠之中的大食人,有很多因为阳光太过灼热而接连死去,连指引圣女方位的神镜也出了差错,自那时起,圣女便消失不见。 直到大昭快要过除夕之时,神镜忽而指明,在芜苏的边界,圣女曾经现身,心中十分有信仰的大食人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是找到了这一届圣女,并将她带回大食,这才会对大昭如此嚣张。 皇帝陛下虽然不惧怕小国骚扰,但是对于一头狮子来说,身边总围绕着嗡嗡叫却杀不死的蚊子终究是十分讨厌的,故而下了决心要将大食直接端掉。 出了大殿,皇帝陛下直奔皇后宫中去,却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一幕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只见许久不出殿门的太后娘娘此刻正坐在首位,皇后还有众妃嫔都坐在下首,太后娘娘身旁还坐着云瓷宁,此刻她正拉着她的手说些体己话,下头的妃嫔们时不时轻笑两声以示应和,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让皇帝陛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门。 顿了顿,皇帝陛下才行了个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上来了。”太后笑眯眯地冲他招手,“方才阿宁还在同哀家说,她近日学到了不少东西,想要同哀家讲一讲,见你不在,她又不肯说,可让哀家急死了,阿宁这古灵精,要同皇上说什么呀?”说罢,还拿指头轻轻戳了戳云瓷宁的额头,云瓷宁抬头傻笑了一声,“阿宁愚钝,又喜欢显摆,这不,学到一点东西就想让皇帝舅舅评判评判,所以才来的。” “感情你每次进宫,都是来同皇上讲话,并非真心来看哀家的,哀家可真是伤心呐。”太后娘娘如同小孩子般撇了撇嘴,捂着心口作伤心状,云瓷宁连忙道:“阿宁见太后娘娘是真心呢,比真金还真。” 说罢,为了让太后娘娘相信,还举起手想要发誓,太后娘娘本就是逗她玩的,一见云瓷宁这般认真,忍不住咧嘴笑了,“这会儿皇上来了,你可以说了吧?” “朕看阿宁要说的话呀,是专门说给朕听的吧?”皇帝陛下脸上依旧是一脸笑意,心中却早已猜的八九不离十,身为一个帝王,自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云瓷宁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这里必定是有事要办。 皇后脸上的笑意在皇帝陛下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起便僵住了,云瓷宁说有话同皇帝陛下说时,那张艳丽的脸便愈发黑了。 被这样问了一句的云瓷宁心中并不慌张,反倒是插科打诨道:“好东西自然得分享给更多的人听了,若是皇帝舅舅想一个人独享,还要看太后娘娘答应不答应呢!” 太后娘娘附和道:“是了,阿宁今日是来瞧哀家的,要说什么,可不能只让你一人听去。” “那儿臣洗耳恭听了。”皇帝陛下笑眯眯地坐下,道:“阿宁学到了什么?” “学到一个词的意义。”云瓷宁自椅子上起来,站在大殿中央,用平静的语气答道,“这个词是——父、母、官。”每说一个字,云瓷宁便用手指点一下空气,那认真的样子不由得将太后娘娘逗笑,“这个词阿宁不应当早便知道吗?” 云瓷宁摇了摇头,“以前呀,阿宁理解错了。现在阿宁知道了,这父母官啊,就是百姓的父母才对。” 皇帝陛下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云瓷宁说的好像没什么不对。得到皇帝陛下的认可,云瓷宁继续道:“我大昭治国,最是讲究一个‘孝’字,这官,身为百姓的父母,百姓自然是得孝敬一番,对不对?” “什么?”皇帝陛下先前还有些弯起的嘴角,立即压了下去,瞪大了双眼,听着云瓷宁偷换概念,这父母官分明说的是官员应当像百姓的父母一般,照顾呵护百姓,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百姓孝敬官员?这算是个什么说法? 还未等皇帝陛下惊讶完,云瓷宁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道:“不仅要孝敬这父母官,而且呀,有什么好东西都得先想着他们,要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而自己有了什么困难,也不能去麻烦父母官,因为在父母眼里呀,这个时候的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还有啊,父母说什么都是对的,所以父母官说什么做什么也是对的。哦,说到这里,阿宁想到前几天七殿下给阿宁看过的一桩案子,哎,不就是四殿下的侄儿被污蔑骑马撞死了人嘛,就算真撞死了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云瓷宁故意将“四殿下的侄儿”几个字说的十分清晰,皇后娘娘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一般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这赵家,真是不让人省心! “呐,皇帝陛下您出游,百姓得让道,大街之上,除了陛下的侍卫,半个人都不得出现,这是太祖时期便定下的规矩。那人家赵公子出去骑个马又怎么样,尔等贱民就应当速速退下,别说没撞着人,便是撞死了你也活该,更何况……” “住口!”皇帝陛下只觉自己的额角在突突地跳,看了一眼被自己吓得说不出话来的云瓷宁,深吸一口气道:“这些话都是老七教你的?” 云瓷宁缩了缩脖子,不怕死道:“不是,是阿宁前几日同七殿下一起去四……” “四殿下到——” 321.比谁更强,防不胜防 早已经到了嘴边的“四殿下”还未曾说罢,殿外便响起了太监的通报之声,众人的眼神一时间都由云瓷宁身上转移到了殿门外头,只见原本应当退了朝回王府的凤允却不知为何忽而折返了回来,而且赶的刚刚好,在云瓷宁说自己的坏话之前出现。 “老四,你怎么来了?”皇帝陛下听见有人通报,便很容易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也不管云瓷宁方才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凤允在瞧清楚殿内还有那么多人时,同皇帝陛下刚来的时候表情如出一辙,稍稍愣神之后,忙道:“儿臣前来给母后请安,倒不知太后娘娘和父皇都在此处。” 皇帝陛下见他这般有孝心,满意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太后娘娘久居宫中,想必是百无聊赖,这才同皇后她们来谈天儿的。” 凤允立即乖顺应和:“儿臣近日公务繁忙,未能抽出时间陪陪太后娘娘,是儿臣疏忽了。” 上首的太后道:“男儿家自当有男儿的抱负,哀家要想找人说话呀,有阿宁她们这些女儿家就好了。” 一句话堵的凤允什么也说不出来,皇后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皇帝陛下想着既然凤允是来同皇后请安的,也便没有怎么关注他了,又转向云瓷宁问道:“方才阿宁说,那些话是谁教给你的?” “呃……是四……”云瓷宁故意拖长了“四”字的音,眼神悄悄往凤允那边瞟。 “父皇!”凤允慌忙出声,“儿臣还有一事,退朝来这里的路上,儿臣左思右想,始终觉得儿臣在大殿之内所断的那件案子着实不对,儿臣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皇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太子殿下死揪着这桩案子不放的原因是什么,他曾经也派过秋察司的人调来卷宗仔细查阅,聪明如他一下便看出来了那桩案子的不妥之处。 可是,一边是自己的百姓,一边又是自己的亲人,他应当偏向谁? 帝王薄情,但不代表无情,更何况,他是一个至暮年的帝王,对亲情越发渴望。 最后,卷宗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了原地,皇帝陛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到底如何处置,那就看看太子和凤允,谁更胜一筹吧。 尽管云瓷宁只说了个“四”字,但在这宫中,能与四字沾上边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皇帝陛下不打算亲自戳破,就等着凤允自己说出口,见他低头认错,皇帝陛下面色不变,道:“哦?老四预备怎么断?” “儿臣以为,当秉公执法,既然那村民求助于官府,依然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依旧未曾找到他的妻子,既如此,那县官自有帮忙的道理,而不是将人赶出衙门。”大义凛然的语气就好像方才那个在大殿之内说着“县官无罪”的人不是他一般。 云瓷宁接道:“巧了,四殿下,阿宁这里还有一桩案子正好算是殿下方才断的那桩案子的后续呢,不知四殿下可否赐教,告诉阿宁,这案子应如何断?” 凤允深吸一口气,望着她那狡黠的眼眸,感情是在这里等他!可现在的凤允,早已经骑虎难下,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回答说:不可以”吧? 额角微跳,凤允终究还是忍住了要揉脑袋的冲动,无奈道:“云姑娘请讲。” “四殿下口中的村民,在回去后不久,被一个纵马的富家子弟,注意,是富家子弟哦,被他的马给踩死了,却有人做假证帮着他逃脱干系,嫁祸给路过的土匪,请问,这件案子应当如何断?”云瓷宁故意模糊了那个富家子弟的真实姓名,问道。 赵青梧早已将他自己做的那些事同凤允和盘托出了,此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云瓷宁说的是谁? 凤允算到了朝堂上凤珏和太子会联合起来对付他,却没有算到后宫里云瓷宁还来补一刀! 就像是上次会试的事情,尽管自己发现了云瓷宁要进宫,却仍旧被她给耍了一回。 凤珏和太子他不怕,毕竟那两人使的是正常手段,云瓷宁?她什么时候正常过? 防不胜防! “自然是依法办理,杀人偿命。”话音刚落,皇后娘娘却忍不住惊呼一声,惹得众人纷纷扭头去瞧,被发现了的皇后忙不迭用帕子捂住了嘴,道歉道:“妾身失礼了。” 赵青梧出了事后,他母亲费尽心思来见她一面,为的就是能将此事糊弄过去。皇后娘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给秦家一些钱私了便罢了,可谁想,这件事竟成了凤允的小辫子,凤珏和太子一旦抓住,便不打算轻易放了。 原本已经答应了赵青梧母亲说保证替他瞒着的,现下自己的儿子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杀人偿命”,这让皇后今后如何面对赵家? 更何况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儿,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赵家怎么可能放任这个罪名定在赵青梧的身上? “殿下当真认为应当这么断?”云瓷宁似是不信,又问一句。 皇后忙不迭朝凤允使眼色,他现在要是反悔,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可精明的凤允像是没有看见皇后的眼神一般,重重的点了点头,“法只容理,而不容情,理在何处,法便帮哪处。” 也许每个正义的人心中都将法放在第一位,可真正当法与情摆在自己的面前时,又有几人能做到法重于情? 圣人尚且不能,帝王更是不能,所以皇帝陛下才打算作壁上观。 而凤允,必须不能帮亲不帮理,因为他了解皇帝陛下对自己的要求和对别人的要求不同。 简单些说,便是,我做不到,但你必须做到。 这样的要求过于霸道,但他是帝王,所有的臣子理应臣服于他。 要想在这样的社会活下来,只需要记住一点——服从,这就足够。 当然,如果你有足够的实力与把握,能将龙椅上的那位拉下来,便用不着服从,而是别人服从你了。 凤允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但绝对不会是现在。 322.弃卒保车,觉得如何 所以他才要弃卒保车,赵家又如何,亲人又如何?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有利用价值的工具,他们的存在,如果能让自己前面的路好走一些,那便友好对待。 如果不能,甚至挡了自己的道,不好意思,通通清除。 凤允重复了赵青梧的命运之后,皇后便深深埋下了头,什么话也不说了。毕竟她是女流之辈,虽然能时不时建议凤允如何如何,但真正的选择权,还在他自己手中。 更何况,赵家凭着两个皇后,已经获利太多,平日里在云扬几乎可以横着走,官职也封了不少。 本就是赵家犯了错,她也不打算再帮衬什么了。 云瓷宁赞赏地鼓起了掌,道:“四殿下果真是大义凛然。皇帝舅舅,阿宁最后想说的是,这案子中的富家子弟,正是四殿下的侄儿,赵青梧。” “老四,当真如此?”皇帝陛下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到是太后娘娘吓了一跳,问身旁的皇后她娘家亲戚怎么闹出了人命,传出去还不得丢尽了皇家的脸云云。 还未等凤允开口回答,皇后娘娘立即起身赔礼道:“若当真是赵家作威作福,将平民百姓欺负了去,不等陛下亲自动手,妾身也要亲自去教育教育那个不懂事的后辈,杀人偿命,怎么罚妾身心甘情愿,绝不替自己娘家说一句话。可若是……若是青梧当真是被污蔑的,妾身也斗胆请太后娘娘和皇上还我们赵家子弟一个公道。” 不愧是这一届宫斗之中脱颖而出,笑到最后的高级选手,皇后这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正直的态度,又替赵青梧争取了一些时间,想再想想办法解决了这件事。 只可惜,云瓷宁不会让她的想法成为现实的,“皇后娘娘,请容阿宁说几句话。” 云瓷宁现在几乎要笑出声来,只因为昨晚凤珏早已交代了她今日进宫要说什么,怎么说,不论是凤允还是皇后,就像是看过了剧本在按照凤珏所说的表演一般,连说的话都差不了多少。 清了清嗓子,云瓷宁道:“皇后娘娘说赵公子只是不懂事,此言差矣。据阿宁所知,赵公子早便加冠了吧?这男子加冠之后便意味着成年,一个成年人若是还不懂事,不是装的就是个傻子。” “本宫……本宫只是随意说说,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皇后一撇嘴,不打算和云瓷宁纠缠下去。 云瓷宁却摇了摇头,看向皇帝陛下:“皇帝舅舅,这件事可随便不了,阿宁也并非咄咄逼人,而是想说清楚事情的好坏轻重,到时断案的时候也清楚不是?” 皇帝点头不语,示意云瓷宁继续说下去。 “还有,证据已经找齐了,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大可屈尊同阿宁一起去天佑府看看,好好听听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若是有什么漏掉的地方,还望皇后娘娘补充。” “罢了。”皇后闭了眼,“既然查清楚了,自然按《大昭律法》处置,妾身毫无怨言,请陛下秉公处理。” “既然皇后这般明事理,朕也不是非揪住一件事不放的人。便判赵青梧流放三千里,不得有人陪同,另外,给秦家一些银两,供他们生活吧。”皇帝陛下揉了揉额角,起身同太后娘娘拜别后欲走,云瓷宁却在听到了结果后傻了眼。 不论是凤允的半路杀出,还是皇后娘娘的帮衬,都被凤珏算到,不说十分准,七分的准头的确是有的,这也是云瓷宁今日敢独闯皇后宫殿的原因。 可惜的是凤珏没有算准皇帝陛下口中所说出来的结果,而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正是他口中的结果。 凤珏知道,皇帝陛下年轻时帮理不帮亲,却不知道几十年之后,他又是怎样的想法,所以没有猜。 的确,皇帝陛下老了,看不得血腥,听不得杀人,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更不会下令杀人。 所以折中,既处罚了赵青梧,又安抚了秦家,也许在他眼里,这是最好最公正的解决方法了。 但秦家人不会这么想,因为再多的金钱也不能让老太太崔氏的孙儿秦泽死而复生,再多的金钱也不能让崔氏因秦泽哭瞎的双眼复明。 如果说赵青梧的行为是拿着刀子在秦家的心头上剜了一刀,那么皇帝陛下无非是在他们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然后轻声说句:“对不起。” “阿宁,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事情既然解决了,便陪哀家去花园赏赏花吧,听说宫中百花齐放,哀家还未曾出来瞧过呢。”身后响起太后娘娘慈爱的声音,云瓷宁这才回了神,发现皇帝陛下早便离开了大殿。 想起秦深深怯懦的模样,现在她和凤珏面前,小心地试探他们能否帮助自己,云瓷宁便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那个小姑娘。 一年前兄长曾经对她说:“如今京城风起云涌……”云瓷宁不信,还笑云瓷央有被害妄想症,现在她是真的迷茫了,原来自己穿越过来待过一年的云扬,竟是这个模样吗? “太后娘娘觉得,这样断公平吗?”云瓷宁同太后缓缓走在花丛中的青石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太后停在了一朵开的正艳的海棠之前,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花瓣,“难道阿宁觉得,不公平吗?” “惩罚了赵青梧,也给了秦家一个交代,更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哀家觉得皇上断的极好。”太后娘娘微微一笑,云瓷宁忽而觉得,太后根本就不像从前那样脑子有些糊涂。 撇撇嘴,皇帝陛下怎么说也是她的儿子,她自然得向着她的儿子了。 太后眼神一怔,忙道:“哎呀,你瞧哀家在瞎说什么,采些花儿回去吧,哀家喜欢。” 身旁的嬷嬷们听到了太后娘娘的吩咐,忙都去找花篮采花了,花园的附近有个不大不小的凉亭,微风吹的树叶沙沙响。 太后娘娘拉着云瓷宁走向凉亭,坐下,缓了几口气,道:“阿宁,你同哀家说了难么多道理,哀家也同你说一个,你说这世界上最大的一个字是什么?” “最大的字?”云瓷宁一下子被太后问的哑口无言,什么叫最大的字?试探地答了一句:“大?” 方才还严肃万分的太后忽而忍不住笑了,“是君,君主的君。” 323.说走就走,准备动手 “正因为这天底下最大的一个字是‘君’,所以我们要学会服从君的选择与判断,不管对与错,也许你能给他一点建议,但最终的抉择,还是由他来决定,懂吗?”太后娘娘看着嬷嬷们采回来的花,笑眯眯地递给了云瓷宁一朵,“阿宁是个聪明的孩子,阿珏也是,你若是不懂,便回去再问问他吧,相信哀家,他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嘲笑你的。” 想起不久前云瓷宁对太后说的她要是去请教凤珏,凤珏准要笑自己,太后娘娘又补充了这样一句,说罢,便在嬷嬷们的搀扶下慢慢走回宫了。 * 皇后宫中,嫔妃们散去后,冷清了不少。皇后娘娘不似方才那般紧咬嘴唇,看着云瓷宁离去的身影内心十分愤懑,差些便要将手边的东西给砸了,眯了眯眼,坐在了椅上,对眼前的凤允道:“本宫就知道,她来后宫准没好事!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 就那么轻轻松松的几句话便把赵青梧给定了个流放三千里的罪名,让皇后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皇后心里自然不是替赵家人不平,而是替自己和凤允不平,今日挡着那般多嫔妃的面前,云瓷宁说凤允的侄儿犯了人命,传出去让她这后宫之主的颜面往哪儿搁? 别看那些嫔妃们表面上乖顺的如同小白兔一般,暗地里心眼儿多着,说不定哪一日一不小心这消息就被风给吹出了宫门,让百姓都知道皇后的娘家仗势欺人云云,一想到这里,皇后娘娘便觉得头疼。 “只恨儿臣谋事不足,后宫也没有几个照应之人。”凤允深吸一口气,有些烦躁地灌了口茶,凤珏和太子两个人已经够他受的了,还要添上一个云瓷宁,故而只能手忙脚乱了。 皇后手指上戴着的护甲一下下敲击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听说这事是秦家一个小姑娘进京城在太子面前抖落出来的?”嘴角一斜,一个小姑娘竟然能掀起这般大的风浪,好一个多事的秦家。 凤允放下茶盏,叹了口气,“正是,原本青梧想弥补自己的错误,给秦家些银子赔罪的,哪想那秦家的人一两银子也不要。” “不要?他们还想让青梧一命换一命不成?”皇后娘娘冷哼一声,眼眸瞪大,看上去十分生气,“一个村民的命值多少钱?青梧的命又值多少钱?”皇后忽而起身,站在屏风前头,挥手屏退了大殿之中的宫女和太监们,又向凤允招了招手,“你可知陛下近日派了秋察司的人去芜苏调查大食人的事情?” “儿臣略有所知。”凤允点了点头,“只是……现在便动手,是否……” “本宫自然是没让你现在动手,但眼前这件事情不解决恐又要生些不必要的变数。”皇后娘娘攥紧了拳头,连护甲戳到了自己的手也不觉得疼,“去把秦家解决了吧,让他们永远都不要说话,这样本宫才是最放心的。” “可是,母后,这件事情不是已经尘埃落定了吗?”赵青梧已经被定罪,再去动秦家,岂不是铤而走险?凤允有些不明白。 “你觉得凤珏和太子会让这件事情就这样翻过去了?”回想起云瓷宁临走时有些不甘的眼神,皇后便觉得还会再生事端,不如直接把秦家给除去,也好免得日后再捅出大篓子来,“做的干净些,万万不可让陛下知道,最好不要用自己的人手。” 皇后再三提醒,又交代了凤允一些事情,才满意地看着他离开了。 却不知午夜入梦之时,为何总觉得胸口发闷,怎得也睡不着,睁开眼侧头瞧时,却瞧见纱幔之后缥缈着两个人影,皇后心头一跳,警惕地坐起了身,问道:“谁?” 两个身影不语,忽而消失。皇后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以为是自己眼花瞧错了,方预备喊守夜的宫女进来时,一阵阴风却在此时刮来,将窗子刮得“哗哗作响”,大雨磅礴,雨滴如同豆子般一颗颗砸在地上,一道闪电劈来,将原本昏暗的夜空照亮,纱幔疯狂地抖动着。 就在此时,宫殿的墙上竟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一个女子舞蹈的身影,此时的她恍若正站在自己身后,舞动着霓裳! 昔有佳人赵氏,一舞动倾城,凤梁帝见之,遂喜。梁帝三年,封为皇后,大赦天下。 这是凤昭的史书上为元皇后作的传的第一句话,这篇传写完之后,呈给皇帝陛下看时,继皇后也在他身旁,虽只匆匆扫了一眼,却记得格外清晰。 继皇后颤抖着身体,紧盯着眼前晃动着的身影,她还记得元皇后未出阁时一场舞引得多少人赞赏,还记得年轻的帝王看她的眼神是多么温柔,而她,只能永远活在她姐姐的光环之下! “阿……阿姐?”皇后试探地叫了一声,身子却不住地向后退,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害的你,你若恨,便恨赵家吧,送你入宫是他们的主意,害死那人也是他们的主意,我……我也只是赵家的一颗棋子啊……” 雷声闪电声混合着敲打着宫殿的窗子,瓢泼的雨水很快便漫上最低的台阶,宫人们来回奔走,却又为了防止雨水将手中提着的灯笼又不敢跑太快,“这场雨吓得可真大啊!” 从前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雨,似是要将云扬淹了般不停的下。 床榻上的皇后捂着自己的脸不敢再看墙上的影子,连发髻也因为摇头而变得有些散乱,又是一道雷劈了下来,大风呼呼的刮,“哗啦”一声,刺耳的声音传来,紧接着皇后便听见了外头宫女的声音:“奴婢有罪,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缓缓抬起了头,却发现墙上的那个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尽管纱幔仍在飘动,她的胆子却比先前要大了许多,整理了一下鬓发,皇后缓了口气道:“怎么了?” “回娘娘,娘娘最喜欢的那株牡丹,方才被风刮倒,摔在地上了,请娘娘治罪。”宫女的声音带着些哭腔,显然是很害怕皇后罚自己,连忙不住地磕头。 原来那墙上印的,不是她的影子,而是牡丹花啊…… 皇后娘娘出了神,闭上眼道:“罢了,今日雷雨交加,花又摆在回廊上,很容易不注意到,你回去吧。” 请罪的宫女愣了好半晌,直到身旁的宫女掐了她的胳膊一下,她才连忙又磕了个头,道:“谢皇后娘娘饶命。” 324.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雷雨交加的夜晚,注定不平静,更何况是生活在杏花村的村民。 大雨将原本平坦的土地冲刷了一遍又一遍,妇人唱着歌哄怀中的孩子入睡,好容易孩子闭上了眼,却又不知她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忽而又放声大哭起来,床榻上的男人不耐烦地扯过被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这么不乖,这么晚了还不睡?” 妇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愈发耐心地哄着怀中的孩子,“囡囡乖,好好睡觉。” 又哄了好一会儿,妇人渐渐也觉得困了,正预备睡下时,却发现自家窗户上忽而闪过一个人影,正当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时,紧接着,三四个人影竟紧跟着前头的那个人接连闪了过去。 “当家的,当家的……”妇人推了推自己的夫君,男人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又怎么了,赶紧睡。” “咱们村里,好像来了外人。”妇人自顾自地打开了窗子,却发现那几个身影早已迅速朝着后山的方向奔去,在雨水冲起的雾里,只能看见几个模模糊糊的点。 男人连忙将窗户关了,道:“别多管闲事,小心冻着了孩子。” 可妇人见他们一身黑衣,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人,最终只能忐忑不安的睡下了。 那几个黑衣人冒着大雨迅速潜入杏花村后,直奔后山的方向而去,中途没有一点停留,像是先前便打听好了一般,最后直接在秦家门前的树下停了下来。 带头的人没有说话,朝着身后几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靠近,“一个不留,杀干净。”他们之所以会选这个暴雨天来杀人,只因为这雨水能将罪证冲刷干净,眯了眯眼,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一人打头,另外几个悄悄潜入了院子。 尽管将脚步放的再轻,踩在泥坑之中却不可能没有声音,好在下雨的声音那般大,他们应当不会发现,黑衣人这般想着,便到了秦家的门口,拿出匕首小心翼翼地预备去撬锁,却发现那扇门根本就没有落锁,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不好!” 打头之人慌忙转身,“被发现了,快撤!” 还未等他这句话说罢,便听“当”的一声,孙承德手中的斧头早已重重地拍在了最后那个人的脑袋上,汩汩鲜血顺着那个黑衣人的脸颊流下,立即被雨水冲刷干净,“格老子的,敢来我老秦家偷东西,活得不耐烦了!” 孙承德不知怎的,这一夜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接着便听见了滴滴答答的雨声,想着院儿里快要下蛋的老母鸡还未挪窝,赶紧出来看,谁知刚挪好窝,便看见了四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摇大摆地进了自家的院子。 抓紧了手中的斧头,预备好生教训他们一番,孙承德以为是小偷,却在看清楚他们的打扮时瞬间明白了,这是要杀人灭口。 打死一个,还剩下三个,屋里头睡着的是深深和老太太,一个是跑都跑不快的女孩儿,一个是垂垂老矣的老人,孙承德握着斧头,暗自吞了吞口水,却替自己壮胆子让自己不要害怕。 发现自己的人被一斧子拍死了的打头人起先也是有些震惊的,但在看清楚这里只有孙承德一人之后,立马不害怕了,先前他们还以为着了套了,谁知是被孙承德误打误撞发现的。 黑衣人冷笑一声,“既然你自己先凑上来,那我们便先拿你开刀,兄弟们上!” 孙承德虽然生的魁梧,又常上山打猎砍柴,却始终敌不过黑衣人的身法诡谲,一来二去,身上挂了不少彩,黑衣人想着速战速决,忙扭头对剩下一个人道:“去把屋子里的那两个给解决了。” “不!”孙承德顾不上自己周围还有两人纠缠,连忙上前去堵在那门口,想要阻止黑衣人进入房间,“嗤嗤”两声,黑衣人手中的匕首直接刺入了孙承德的后背,钻心的疼痛立即传来,他感到自己的鲜血在一点点抽离,黑衣人下手却一点也不轻,没打算饶过他,狠狠抽出鲜血淋漓的匕首,又是一刀,孙承德闷哼一声,双眼模糊地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还能瞧见,深深那惊讶的双眼,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叫道:“舅舅!” “深丫头……快……回去……”尽管他知道,躲在屋子里也逃不过这场灭门之灾,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手无力地垂下,倒在泥地之中,深深一仰头,便瞧见黑衣人手中的匕首朝自己挥来,方赶来的人不知为何,瞧见这一幕时恍若回想起了自己,风沙之中,一把刀朝着自己飞来,那时候,自己的身边之人死的死,残的残,只剩下自己一人苦苦支撑着,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以至于等缓过神来时,自己早已来不及去救这个离自己不太远的小姑娘。 深深尖叫一声,害怕的闭上了双眼,却觉自己身子一轻,像是被谁抱起来一般,直到听到了几声哀嚎,才敢睁开双眼,和她差些被山贼抓住的时候,那个大哥哥救自己一样,这个人居然也会飞。 玄色劲装的临渊落地,还未等柯羽发出手中的羽箭便抬手制止了她,沉声道:“留个活口。” 说话间,便好不客气的卸下了黑衣人的下巴,避免他服毒自杀。 “夏大哥,小心!”柯羽顺手抓起箭筒之中的羽箭,朝着冲向临渊后背的箭掷去,“咻”的一声,两支箭在空中相撞,瞬间掉落在了地上,还未等临渊反应过来,又是一箭,直接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正中黑衣人的脑门,原本打算留作活口的黑衣人,就这样被杀了。 “舅舅,舅舅你醒醒呜呜呜……你不要死啊舅舅……”豆大的雨滴仍旧拍打在人身上,深深却一边抹着泪一边擦着顺着脸颊留下来的雨水,瞎了眼的老太太也知道出了什么事,听闻孙承德死后,一张脸上便只剩下无尽的悲戚。 现在,她的眼泪早已流干,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苍天啊,我秦家这是造的什么孽哟,你要这般对我这个老人家……”她的儿子早死,儿媳不久也跟着去了。好容易留下个争气的孙子,谁知……谁知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没了,现在,连她儿媳的娘家兄弟也没了,这让她还怎么活下去? 325.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雷声又起,狂风呼啸着,仿佛要将秦家院儿里那个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房屋一把掀了去,裹着被子的秦深深嘴唇发白,夜里冷气的侵袭,让她愈发觉得四肢都像是被埋在冰天雪地中一般,这一夜,她不知道是如何度过的,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牙齿不停地打着颤,心中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这大雨快些停,朝阳快些升起…… 浑浑噩噩之中,恍若瞧见了绛仙温柔的身影,以及她不小心瞧见的那恐怖的一幕,秦深深扯紧了被子嚎啕大哭,想要将心中埋藏了许久的事情一股脑都说出,可是,她要向谁去说,如何说?又有谁能帮她? “老夫人,节哀。”临渊和柯羽处理好了孙承德的尸首,看着屋中的两人,只能说了这样一句话,老太太神色空洞地摇了摇头,声音还算平静:“多谢二位少侠相救,只是这恩情,老身只能下辈子来还了。” 柯羽忙摆了摆手,“老人家不必这般客气,不过是恰巧路过,所以才……”说到最后,柯羽自己都编不下去了,这哪里是恰巧路过,分明是临渊算到今日会有大事发生,这才紧赶慢赶过来,谁知道,还是来晚了一步,若是他们来得及时,深深的舅舅就不会……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发生了便是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说一句“节哀顺变”了。 崔氏悲痛地点了点头,“敢问二位少侠住在何处,老身改日也好登门致谢。” “不!不必了!”柯羽知道杏花村的人对土匪二字究竟有多么敏感与恐惧,自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连忙摆手道:“我俩……只是刚巧路过这里,今后还要以四海为家呢,就此别过。” 临渊转头看了一眼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秦深深,半蹲着身子,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不必害怕了,坏人都被惩治了。” 秦深深仍旧眼神空洞,自言自语道:“你能帮我吗?谁能帮我呢?”小小的身子裹在被子中,几乎将她的头都盖住,临渊的胳膊忽而顿住,虽然不知道深深到底在说什么,却又怕刺激到了这个小女孩儿,便没再开口问。 最终临渊和柯羽两人还是冒着雨离开了。 阳光爬入窗棱的那一刻,深深的眼底还有两团青影,看上去十分没有精神,定然是一夜未睡,秦家最后一个男丁也没了,可笑的是,剩下的两人,连一个完整的葬礼都无法替孙承德办好,深深年幼,挂不了白绫,崔氏年迈,且目盲,行动都有问题,漫说主持葬礼了。 于是,秦家的院儿里就放着那么一口棺材,冷冷清清,时不时飘来几片落叶,最后村里的几个好心人知道昨日晚上发生的事情后大吃一惊,这才筹了钱替秦家挂上了白绫,买了一些黄纸来烧,好歹也算是送孙承德最后一程了。 但村子里的人却少不得说几句闲话,“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报官呢?” “报官?我看,秦家指不定是惹上什么官了,要不然,那秦泽还有他舅舅,怎么都死了。” “啧啧啧,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这乡野人家,平日里种种菜捕捕鱼,咋就惹上了官了呢?” “还不是秦泽买来的那个媳妇害的。”说话的人放低了声音,身着孝衣跪在棺材前头的秦深深却听得清清楚楚,“你不知道,她从前便是官家的。” “你听谁说的?” “西边儿老王的媳妇说呀……” “够了!”稚嫩的声音在院子内响起,秦深深因为头上披着同自己身高极为不相符的麻布显得十分可笑,那布几乎要拖在地上,像是一不小心便会绊倒自己,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仅仅一晚,一个原本受人呵护的小女孩儿现在冷静的可怕,“如果各位来为深深的舅舅送行,深深十分欢迎,如果是来看秦家的笑话,请你们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般冲?”多事的村民撇了撇嘴,正欲走时,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道银铃般的声音,“这位大婶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说话也挺恶毒的呀。” 那人回头一瞧,两个华服之人正并肩朝这边行来,前些日子见过凤珏的妇女们自然认得出他俩,没见过的也听过几分。 这样的人他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更何况那位大婶又被云瓷宁堵得哑口无言,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村民们看没什么好看的,便也渐渐散去。 于是,云瓷宁和凤珏十分自然地走向了秦家的院子,方才还将自己身上的刺亮出来对准对自己不利的人的深深,在瞧见他俩时,立即支撑不下去了,哭着跑向云瓷宁给了她一个拥抱:“云姐姐。” “别怕,我们在。”只可惜,来晚了。听说,要不是昨天正好有人经过救了深深一命,他们今日来这里怕见着的就是三口棺材了。 鬼会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都已经下令处置赵青梧了,却仍旧有人来杀秦家灭口。 “深丫头,是谁来了?”崔氏的嗓音沙哑,比以往还要难听许多,就像是童话之中蛊人心魄的巫婆一般,头上的青丝愈发白了,崔氏拄着拐杖想要朝这边走,深深忙跑过去搀扶着她,道:“祖母,是救过我的一个大哥哥和大姐姐,他们人很好。” 这件事情崔氏听秦深深说过,自然也了解几分,点了点头,“哦,原来是恩人,小屋没什么能坐的地方,恕老身招待不周。” “老夫人严重了,我们今日是想来问老夫人和深深一些事情,希望你们能帮帮忙。”凤珏并没有在意秦家布置简陋,直接站在院儿里,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尽管崔氏目盲,却仍旧能从他的说话方式之中听出此人的教养,却不敢再盲目相信人了,道:“不知二位到底是何身份,老身也好掂量掂量,这忙我们帮不帮的了。” 凤珏与云瓷宁对视一眼,心道既然他们是来调查事情的,身份自然迟早要暴露,更何况他们现在急需深深这个证人,故而互相点了点头,表示对他们说实话。 云瓷宁行了个礼道:“实不相瞒,我是将军府云将军之女,闺名瓷宁。” 326皮囊一副,美人枯骨 还未等凤珏开口说自己的身份,崔氏却是面色一变,直接抄起手中的拐杖朝着两人身上打去,好在凤珏手快将云瓷宁护在怀中,却仍旧免不了胳膊挨上一下,老太太指着门道:“走!你们快走!” “老夫人,我们真的是来替你们伸冤的!”云瓷宁觉得崔氏误会了他们,趁着深深拉住崔氏的时候,连忙解释。 崔氏苦笑一声,“伸冤?伸什么冤?我们秦家没有冤,都是我们自作孽!老身求求你们了,不要再来了,老身只剩下深深一个孩子了……”粗糙的手掌附在深深的脑袋上,怜爱地抚摸半晌,“就当我这老婆子命不好,克子又克孙,秦家没有冤情你们快走吧……快走吧……” 不知为何,这样的老太太却让云瓷宁和凤珏心里头更觉得苦涩,他们这一家究竟是害怕官害怕到了什么程度,秦泽去告官打断了腿,后来不明不白地死了,孙承德也因为这件事被人杀了,老太太自然是看出了什么,就算心中有天大的冤屈,也不敢再说出口,因为她怕,怕下一个受害的,便是她仅剩的小孙女深深。 正因为如此,孙承德先前才会那般凶,让深深不要去城里接触什么陌生人,更不允许她和别人提及秦家的一点事情。 “祖母……”深深攥着她的衣角,低下了头,不说,她的心里会很难受,难受得喘不过气来,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嫂嫂,对不起哥哥,她让嫂嫂平白无故听了那么多流言蜚语,可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 “祖母,他们真的是好人,和那些官不一样的。”深深放低了声音,“祖母,你让深深同他们说好不好,就让深深去……” “祖母的话你也不听了?”崔氏将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在地上戳了一下,吓得深深身子一抖,“老身要为深深舅舅送行,还请二位早些离开。”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可云瓷宁和凤珏总不能死赖着那里不走,只好给孙承德上了香后转头离开。 凤珏摸了摸鼻子,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被别人扫地出门。” 云瓷宁叹了口气,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树枝画着圈圈,“哎,小黄鸡,你说我们究竟要怎么劝老夫人,她才会答应啊?” 还未等凤珏出声回答,却见一个村民狂奔至另一家,尖叫道:“不好了,村口的井上头压着的那块儿大石头昨日被大雨给冲下来了,连道长贴的符咒都不见了!”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情。 村子里的人是十分迷信的,众人知道后,都说那井里镇压着的鬼要出来报仇了,原本应当被崔氏拉着的深深却不顾崔氏的意愿,挣脱崔氏的禁锢跑了出来,到自己的房间翻了许久,拿出来那张早已泛黄的诉状,出来后左顾右盼,在瞧见凤珏和云瓷宁还未离开时,不知是哭还是笑。 沉冤得雪的这一日,也许是应当高兴的,可是斯人已逝,深深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双膝跪地,高高地举起手中的诉状,“深深请大哥哥大姐姐帮我伸冤!” 凤珏和云瓷宁皆是一愣,而后却是一喜,因为这代表,深深决定相信他们了,而拄着拐杖的老夫人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不知今后是悲是喜,是好是坏。 “请大哥哥调来仵作与衙役,深深有重要的事情要说!”秦深深被凤珏拉起来后,连裤腿上的泥也来不及拍,连忙道,“一定要保护好村口的那口井,一定,一定。” 那口井果真有问题,凤珏和云瓷宁今日来时,便想要彻底解决深深家的事情,故而人手没少带,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山脚下的衙役和仵作便赶了上来,将井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 看热闹的村民纷纷被拦住,不许靠近井口,许久不见的三姑也凑了过来,问身旁的人:“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军爷?” “不知道,许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吧……” 那口井自封上的那一日便渐渐枯了,围栏旁还生了不少青苔,稍有不慎便会失足滑下去,井底的淤泥想必也挺厚的,朝下望时,只能瞧见黑黝黝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深深闭眼,双手合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后睁眼对凤珏道:“劳烦各位,帮深深把嫂嫂的尸骨带上来吧。” “什么?!”村民们皆是一惊,“绛仙死了?”他们都以为绛仙早便和别的野男人跑了,可谁知道,她竟然死了。 而且深深知道!这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儿,竟然把这件事情瞒的这么紧,一直埋在心里,而且现在说出口,竟然那般冷静!简直让人觉得可怖! 凤珏和云瓷宁也是一愣,绛仙早便死了,也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怨不得秦泽找了那般久都未曾找到绛仙,原来……原来绛仙早便死了么?可她为何又会在这口井里?这其中又有什么不能说的隐情? 衙役得了令,在腰间系上绳子拿着火折子便慢慢下了井中,不多时井底便传来声音,道:“发现一具尸骨。” 深深痛苦地闭上了眼,只觉自己的心跳的飞快。 半年的时间,尸体早已变成一堆白骨,再美的皮囊之下,百年之后,也是剩下森森白骨。 尸骨带上来摆好,如若不说这是绛仙,估计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认出她会是绛仙。曾经迷恋绛仙那张脸许久的人,再看见骷髅的一瞬间,不禁脊背发寒,后退了两步。 “嫂嫂,深深对不起你,现在才替你伸冤,井底一定很冷吧……”深深看着白骨,跪了下来,哽咽道。而后却是坚强地抹了一把眼泪,继续道:“不过没关系,深深马上就能接你回家,同哥哥葬在一块儿,好不好?” 云瓷宁早已红了眼眶,将头埋在凤珏的怀中,若不是在场的人太多,她怕是早就放声大哭了,凤珏也严肃了神情,轻轻地拍了拍云瓷宁的背,“没事了,都结束了。” 像是在对云瓷宁说,又像是在对深深说。 是的,黑暗都结束了,光明的那一日,也该到来了。 327.不白之冤,大白于天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谜团恍若迷雾一般萦绕在凤珏和云瓷宁眼前,现在他们只想拨云见日,让深深把绛仙和秦泽所受的冤屈都说出来。 深深吸了吸鼻子,大略是脑袋有些混沌,说话也断断续续,讲出来的故事如同碎片一般,若不仔细听,是无法理解深深到底在讲些什么的。 绛仙被秦泽买回来后,秦泽一直对她温柔以待,一点粗活也不让她干,加上绛仙本就生的柔弱,说起话来也软绵绵的,讨人喜爱,很快便得到了老夫人崔氏的认可,唯有孙承德在外头听见了些闲言碎语,觉得这女人生的太过妖艳,总觉得哪一日会出事,但见秦家几人待她都好,也便没多说什么。 绛仙年纪轻,家里又只有深深一个女孩子,虽然年纪也小,但两人同为女子,好歹也说的到一块儿去,这一来二去的,深深便接受了这个嫂嫂,更何况嫂嫂生的美不说,还会绣一些小玩意儿送给自己,深深同她说的话便更多了。 有一日深深出去同村里的孩子们玩闹,一时兴起便忘了回家的时间,急的秦家人到处找,好在最后还是找了回来,深深两眼发愣的看着抱着自己哭个不停的嫂嫂,不知道她为什么反应这么大,难道是因为自己玩泥巴把衣裳给弄脏了? 那天晚上,嫂嫂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交代道:“下次深深要记得早些回来,太晚了便不要在街上游荡了,外头的坏人很多,知道吗?” 当时的深深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十分认真地反驳道:“杏花村里没有坏人,嫂嫂。” “就怕,坏人会进村啊……”绛仙敛眸,长叹一声,不言语了。 深深一直都不懂,为什么嫂嫂虽然喜欢对着自己笑,有时却十分伤心,可她不想惹嫂嫂伤心,便连忙反握住绛仙的手道:“那我以后就回来早些,不惹嫂嫂担心了。” 绛仙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夜,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她还记得自己原本也有一个温暖的家,不说有多么富裕,但至少,有疼爱她的爹娘。这一切,却都因为她自己贪玩跑的远,而全都破碎了。 年幼的绛仙跑到河边去玩水,却在闻到一阵奇怪的香味之后,失去了意识,等醒来之后,头顶是红色的床帐,案上的小炉中燃着的是檀香,从来都没有出过自己村子的绛仙看到陌生的环境简直吓坏了,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唯有一个老嬷嬷进门之后对她说,这里是赵府,她的父母不要她,已经将她卖了,甚至,连盖着手印的卖身契都拿来了。 在瞧见那朱红的手印时,绛仙几乎崩溃,她不相信老嬷嬷的说辞,却又没有办法逃出那个看似美丽却又如同牢笼一般的屋子。 逃一次,打一次,不过一月的时间,绛仙的身上早已布满了伤痕,她从前是不叫绛仙的,后来有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来过这里一次,见到她的第一面便念道:“端的是长春春不老,绛仙亲下蓬莱岛!” 他在夸自己长得好看,但被打的怕了的绛仙脑子有些糊涂,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为了不再挨打,只能宠着他傻笑一番,这一笑,更惹得那贵公子高兴了,摇了摇扇子道:“就唤你绛仙了,把她的房间移到我院儿里。” “可是,公子,老夫人说您未加冠之前不得……”老嬷嬷一边回话,一边试探地看着贵公子的表情,果真,一听到“老夫人”三字,那贵公子便犯了愁,道:“也罢,就把她当成我的贴身丫鬟吧,待加冠后再说。” 于是,绛仙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成了这位贵公子的贴身丫鬟,听说他叫青梧,“乍惊青梧落,将催赤雁飞。”他是这府中的老夫人最疼爱的孙子,在别人眼里,绛仙就是那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野麻雀,只因赵青梧的一句话,便成了他衣食不愁的大丫鬟。 赵青梧虽念得几句诗,也考过了童生试,骨子里却依旧是个纨绔子弟,每日回府必少不得同绛仙调笑几番,偏惹得她羞红了脸才肯罢休,只是,有老夫人那句话在,赵青梧也不敢放肆,老夫人怕对赵家子弟的身子不利,很早便下了规定说,凡赵家子弟,加冠之前不得行房事。 赵青梧一身的荣华富贵都是依仗老妇人得来的,自然不敢不从,谁知等自己加冠之后,竟莫名其妙多了个妻,第二日便八抬大轿迎了回来。 见夫人虽不似绛仙那般有倾城之姿,好歹也算秀色可餐,正当这家伙暗搓搓谋划着什么时候把绛仙纳入房中时,却不知是哪个人多嘴,把他从前和绛仙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他那个看似温柔的夫人当天晚上便揪着他的耳朵将他拉进了屋中逼问,逼问不得便哭着闹着要上吊,喊道:“我才嫁入你们府中半年,你便同那个小贱蹄子厮混在一处,你让我怎么活哟……” 事实证明,当时的赵青梧还是太嫩了些,被自家妻子提溜着耳朵回去,像什么样子,当即便怒气冲冲地给了她一巴掌,新进门的夫人捂着脸满脸泪痕地跑去老夫人那边告状,哭哭啼啼地说赵青梧负了她如何如何。 她是大家教养出来的闺女,没有些手段怎么在赵家中生存?这婚姻本就是利益结成,赵青梧和新进门的夫人相看两厌,但并不代表那夫人便是个善茬,她也不会让人轻易地欺负了去。 这才成亲半年,老夫人自然是要向着女人些,忙问清楚了赵青梧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不得已赵青梧才将绛仙说了出来,自那之后,赵青梧身旁,便换了个机灵的小厮。 新夫人是消停了,赵青梧心里却不是滋味,身边儿的母老虎看得却碰不得,郁郁不得志的赵青梧很快又找人打听起了绛仙,听一个小厮说,老夫人上次发怒,罚她去干粗活了。 赵青梧便引诱她道,只要她肯跟自己,便想办法将她从这个地方给弄出去,绛仙自然领教过新夫人的厉害,摇了摇头道:“公子还是好生同夫人过吧,绛仙一个奴婢,不做痴想了。” 328.敢不听话,扎扎扎扎 “不做痴想?”赵青梧冷笑一声,“不做痴想我当初花那么多银两把你抓回来是为了什么?”他忽而拽紧了绛仙的衣袖,将她逼至墙角,动弹不得,原本还有些替赵青梧可怜的绛仙在听到他这句话时登时愣住了,“公子,你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我告诉你,我现在清醒得很!”赵青梧不顾绛仙的反抗,紧勒着她的胳膊道:“你是不是还在想你从前的家,是不是还在想你父母为什么把你卖了,是不是还想逃跑,嗯?” 手腕被他捏的生疼,绛仙几乎哭出声来,“我……我没有……唔……” 一句话还未说罢,嘴便被赵青梧给封住,这不是吻,而是发泄,狠狠啃咬,几乎要将她嘴唇中的血吸净,松开她的赵青梧勾唇道:“自打你入府之后,便是我的禁脔,他人莫想染指!” 后来绛仙才了解到,赵青梧的院儿里养着的根本就不只她一个女子,真相将从前她对赵青梧的印象狠狠撕碎,在绛仙而眼里,他再也不是那个阳光之中,微微一笑,救自己出苦难的贵公子,而是一个把自己拖入地狱的魔鬼! 每次赵青梧来找自己,绛仙都会想着法的躲着,却仍不免被轻薄,新夫人自然也对此事不平许久了,却又不能时时闹,闹一两回,老夫人会向着自己,闹多了,老夫人耳朵起茧子,便不会再管了。 一个月后,赵青梧虽父亲外出办事,预计要出去一个月的时间,新夫人面色带笑地将赵青梧送走没多久,转身便找到了绛仙。 本就破旧的院子里,一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几个婆子并丫头来绛仙这里,砸的砸摔的摔,绛仙自知斗不过高贵的夫人,直接下跪认错,将自己的姿态摆到了最低。 夫人轻笑一声,坐在竹椅上,捏着她的下颚嘲讽道:“生了一副狐媚脸,连我这个女人看了都要怔愣几分,怨不得夫君被你迷得团团转。” 绛仙咬牙不语,因为她明白,再争辩也无济于事。 “哟,到我面前装可怜来了?”夫人咬牙,直接反手甩了她一巴掌,白皙的脸立即肿的老高,发髻散乱的绛仙伏在地上,“如若这样做能让夫人消气,绛仙愿意承受。” “你这可怜见儿的,男人见了或许会怜惜,可我是谁,从前在宅子里庶妹们这样的手段我见识的多了,不就是装可怜吗?”夫人眯起了脸,“这样的贱蹄子就是欠打,如今夫君不在府中,我看还有谁能护着你!” 绛仙无言,她自然没奢望赵青梧会护着自己,只能咬着牙承受着婆子和丫鬟们的拳打脚踢,若真是打,还好受些,偏生这些婆子们看着面善,心却一个顶一个的黑。 扯头发、拧胳膊,让绛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绛仙怕了,哀求道:“求夫人放过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说,你做错了什么?”夫人一抬首,制止了她们的动作,向前倾了倾身子,问绛仙。 是啊,她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待遇?大概,错就错在当时她不该贪玩吧。 见绛仙不肯开口说话,夫人眼神一狠,道:“我看你还是不肯悔改!勾引我夫君,想爬上他的床,不知自己低贱到什么地步,你不是想献身给夫君吗?好啊,今日我成全你,如何?”夫人笑的开怀,却让绛仙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衣裳,连连磕头,院中的泥土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奴婢错了,求夫人绕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拿鞭子来。”夫人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丫鬟,满意地接过了自己的鞭子,“啪”的一声,鞭子打在地上击起无数尘土,吓得绛仙心头一跳,自己此刻却被婆子们挟制着,动弹不得,而那些平日里叫自己好姐姐好妹妹的丫头们,下手一点儿也不轻,拉扯着她的袖子,不将她身上的衣裳扒光不罢休。 “撕拉——”原本整齐的布料一瞬间被拉扯断,白皙的胳膊瞬间暴露在空气之中,屈辱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再之后便是狠狠地一鞭下来,尖叫声将树上停着的鸟儿都惊的四散。 手臂上留下的鞭痕处火辣辣地疼,绛仙当时在想,此刻若是有人直接给她一刀,送她去死,她会感激这个人一辈子。 晕了便用冷水泼醒,绛仙浑身一抖,看着昏暗下来的天色,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夫人也打的累了,活动了些手腕,扔了鞭子道:“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轻易的便死了么?” 绛仙眯着眼,轻咳一声,咳出了一口血。 “你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就把你卖到青楼里去,那里男人可多了,不必感谢我。”伸出手拍了拍绛仙的脸蛋儿,夫人回头道:“人都联系好了么?”她指的是人牙子。 “回夫人,已经联系好了。”大丫鬟点了点头,嫌弃地看了一眼人不人鬼不鬼的绛仙。 夫人扔给她一件中衣道:“好歹也是我们赵家出去的人,套件衣裳,别让人家以为我们赵家都像你一般,巴不得找个男人行那苟且之事呢。” 恶毒的语言在绛仙听来比方才打在自己身上的鞭子还要疼,可是她无力争辩,只能任由婆子帮自己套上那件根本就不能遮住什么的中衣,被塞进了马车之中。 原本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当真就这样完了,可老天应当是可怜她,让她遇见了秦泽。 起先她怕,怕秦泽和赵青梧一样,因为自己的美貌什么事情都做出来,可秦泽在将自己买回去后,只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擦身子,敷药,一派君子作风,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晚上她做噩梦,无意识地踢了被子,主动提出打地铺的秦泽也会悄悄替她盖好。 他们相处了半个月,绛仙觉得,秦泽真的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他的小妹妹,也很会讨人欢心,整日对村里的人说,她要多个嫂嫂了,尽管那个时候,秦泽还未对村子里头的人说,他买她回来,是做媳妇的。 329.三从四德,求之不得 这是绛仙死之前对深深亲口说的,因为那时候,她的面前已经无人听她诉说自己这段悲苦的身世了,她就如同江面上飘动的浮萍一般,动荡不安,所以尽管深深还小,她仍旧是忍不住说了。 至于绛仙为什么会死,是自杀,还是他杀,还要听深深继续说下去。 原本绛仙早已决定将此生托付,同秦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每日站在村头等着他回来,便足矣。 可谁知,他们的安稳日子没有过多久,出去办事的赵青梧便回来了。夫人撒谎说绛仙染上恶疾死了,便扔去了乱葬岗,纵然赵青梧心中再是怀疑,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心情烦闷的赵青梧便自己出来闲逛,这一逛,还真就那般巧,遇上了绛仙,从此纠缠不休,道她身世本就不清白,还跑到杏花村里头来骗人,赵青梧说话的声音大的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到,从那以后,关于绛仙的流言蜚语便愈发多了。 每次秦泽回来时,绛仙也都是红着眼眶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抽噎,问她出了什么事,也不说,她不敢说,怕说了,在秦泽的眼里,自己便当真和那青楼里的女子没什么两样了。 赵青梧说那些难听的话时,恰巧被深深给听见了,本想上前去护着自己的嫂嫂,哪想那禽兽的眼神竟肆无忌惮地在深深的身上扫了起来,绛仙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强硬道:“赵青梧,你妄想!” 赵青梧眯了眯眼,笑道:“我妄想?我会让你知道,你所谓的妄想最后都会成为真的。” 绛仙心头一跳,因为她实在是太了解赵青梧的为人了,这种人当初能把她掳至府中,现在还能有什么坏事不能做出来的?她失去了父母,怪她自己,怪她贪玩,这是她应当受着的,可是深深还那么小,她怎么能让她也卷入这场纷争之中,走一趟自己的老路呢? 赵青梧是摸准了秦泽和孙承德何时不在家,屋中的崔氏耳朵又不好,若不是太大的动静本就听不见,深深清楚的记得,那一晚,和昨晚一样,是个大雨天。 她的哥哥和舅舅因为这场雨被滞留在城里不能回来,而赵青梧,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秦家,本应当在睡梦中的深深被雷声吓了一跳,她听见了嫂嫂的尖叫声,连忙趿拉着鞋跑到了她的门前,敲了半晌,也没人答应。 或许是雷声太大了吧,深深想着,又大喊了几声:“嫂嫂……嫂嫂!” “唔……”屋中只传来一声闷哼,深深想了许久,只好撑着伞绕到了屋外,因为屋外有一扇窗,能够看清楚绛仙的房间,她一手举着纸伞,一手扒在窗沿上,垫着脚想看绛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眼前的那一幕,却让人震惊,甚至成为了她这一生的阴影。 她看着自己的嫂嫂不断挣扎,身上的男人却不不管不顾地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裳,深深连手中的伞都丢了,连忙跑到门前,一边拍门一边大喊道:“嫂嫂,你放开我嫂嫂!” 那时的深深,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气这么小,连门也拍不开,只能无助地抱着双膝坐在门前哭,不知哭了多久,背脊抵着的房门忽而开了,她一抬头,便对上那人的眼神,那样阴鸷的眼神直到现在深深复述时,仍旧忍不住哆嗦,待他一走,深深便忙进了房门去瞧绛仙。 绛仙却裹紧了被子神志不清道:“别,别过来……” “嫂嫂,是我,我是深深……”深深眼眶之中方逼回去的泪水又忍不住淌了下来,她慢慢伸手,想要去摸摸她那个温婉的嫂嫂,却只能瞧见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在墙角,昏暗而又窄小的房屋中,两人就这样对坐,坐了许久,绛仙大概是回过神来了,对深深道:“帮嫂嫂烧些热水来,好么?” 见嫂嫂肯说话了,深深自然是喜不自胜,也不管现在有多晚了,忙起身去烧热水,第二日雨停的时候,深深看嫂嫂面上没什么异常才呼了口气,放心地回房睡了。 梦里她看见嫂嫂一直在哭,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布上写了很多很多字,她不认识,却觉得那一幕触目惊心,就这样又被吓醒了,眼前是哥哥温柔的笑,“今儿怎么睡这么晚,起来吃饭了。” “哦……哦。”深深魂不守舍地起来,虽然仍旧是从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她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心里也十分犹豫,要不要对哥哥说昨天嫂嫂受欺负的事情,话到嘴边好多次,绛仙都替她夹菜,直接将她的嘴堵住了。 后来深深当真看到了一封血书,那是她嫂嫂亲手交给她的,绛仙道:“嫂嫂对不住你,对不住夫君,对不住的人有太多太多……明日嫂嫂去一个地方,等你,等你为嫂嫂伸冤。” 深深说着,从衣袖中拿出了那封血书,这段日子里她一直保存的好好的,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为的只是等待一个能够替嫂嫂伸冤的人。 绛仙说完那句话后,便服毒跳井了,因为在她的眼里,自己早已是个不清白的残破身子,无颜面对对自己那般好的秦泽,更不配成为他的妻,索性一死了之。 在古代,清白对一个女人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要以生命来证明。 后来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绛仙未曾服完的毒药弥漫在井水之中,导致井水被污染,成了有毒的水,故而村民喝了才会出现生病的症状,好在井水还算多,稀释了原本毒性十分大的毒药,才没有造成多少人死亡。 那位道士说的当真不错,井底确实有鬼,只不过,是个冤死了的鬼罢了。 深深讲完了这段回忆,只剩下无数的唏嘘,云瓷宁刚预备让深深和自己进城去天佑府伸冤时,那些村民却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那个女人连死也不让人省心,偏要服毒跳井害了咱们村这么多人,她怎么不去跳河跳江呢!” 听见这话的云瓷宁差些给气笑了,道:“各位的思想可真够奇怪的,出了事情你们不去骂那挑事的源头赵青梧,却要骂这个受害的女子绛仙,敢问各位,一个女子的性命,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一个女人的贞操,当真就比生命还要重要吗!” 330.脱簪待罪,再跪一会 她知道,在古人的观念中,贞洁是十分重要的,不然怎么会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样的话存在呢?可笑的是,说这话的人,自己坐拥姬妾无数,却说着“存天理,灭人欲”这样的大道理。 若没有这些村民的冷嘲热讽,绛仙的最后一道防线又怎会慢慢崩溃,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就像一个人要跳楼,周围的人却在说着“跳啊,你快跳,是不是胆小不敢跳”,却没有一个人来劝他说“这个世界很美好,需要你用生命去感受”一般。 身旁站着的深深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老太太崔氏在知晓绛仙受了那般多的委屈之后,也沉默了许久。 “不清白应该去跳井的是赵青梧,而不是绛仙!”云瓷宁站在一个土丘上,大喊道,动作看上去十分可笑,凤珏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并道:“我们二人来此这么多次就是为了收集足够的证据,替深深的嫂嫂伸冤。希望大家能够明白,也许现在你正身处于黑暗,但光明总有一日会到来。” “深深,现在,跟我们去天佑府,把你嫂嫂和哥哥的冤屈都说给那里的大人听,让他替你伸冤,好吗?”凤珏蹲下身来,问深深,在接收到她肯定的眼神之后侧头朝云瓷宁点了点头。 那封血书,就这样呈给了天佑府尹。 上一任的天佑府尹已经因为会试的事情被皇帝陛下处理了,如今这位新官上任,心里头对于自己上任为何会受到处罚清楚得很,自然不敢多有怠慢,更何况还是七殿下亲自来告状,听完了事情的叙述之后,一拍惊堂木,当即便定下了,把赵青梧给拿来,明日一早便升堂审案。 事情进入尾声,深深能够替自己的嫂嫂伸冤自然开心,可凤允那边,便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了。 应当开心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的凤珏回府之后便问修能修齐关于绛仙自杀服用的毒药的事情,修能道:“那毒药的确是从赵府里拿来的。” 绛仙留下的那封血书中写,自己其实早便想寻死了,自打无意中发现赵府的毒药之后求死的决心愈发强烈,可老天又让她遇见了秦泽。 最让人崩溃的不是生活对你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而是在给你希望之后再亲手将你击溃。 所以绛仙在被赵青梧糟蹋之后第一个念想便是死,拿出她在赵府发现的毒药,服毒自杀。 却不想,她手中剩下的毒药,竟成了凤珏查明十几年前自己母妃去世原因的关键证据。 凤珏的母亲林氏,芜苏人,在某年的选秀之中脱颖而出,从此盛宠不衰,元皇后贤良淑德,同贤妃娘娘林氏一同伺候皇帝陛下,曾有人以娥皇、女英相比,却得到二人谦虚的回答:“当不得。” 谁又知道,十几年前两位才华绝艳的女子,最后竟前后郁郁而终,连去世前的模样都差不多,留下的只有皇帝陛下的无尽哀叹。 从前他没证据,现在总算是能够证明了,赵家怕凤珏的母亲抢了元皇后的风头,要害死林氏他可以理解,可算起来元皇后也是赵家的女儿,为何他们会先对元皇后出手? 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凤珏又陷入了沉思…… * “岂有此理!”宫殿之中的皇帝陛下现在见着奏折便来气,从前他生怕朝堂上没人说话,现在大小折子不断,一会儿大食人又在芜苏边界作乱,一会儿又是江湖上各派纷争,冰黎教要被灭了,大到戍守边防,小到打架斗殴,真是恨不得把菜摊子上两个妇人讨价还价都搬至朝堂上讨论一番,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头疼。 近日不知是折子批的太多还是怎的,皇帝陛下总觉得自己有些精神不济,懊恼地揉了揉太阳穴,忽而想起自己年轻时期批阅一夜的奏折第二日依旧精神满满的去上朝,叹了口气道:“哎呀,老了老了。” 身旁一直在伺候着的太监总管见他要起身,连忙替他披了见斗篷,四月,虽不算冷,今日外头的风却挺大的,两人慢悠悠地走到了城墙之上,皇帝陛下看着下头热闹的街市,忽而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更何况,在凤昭国中,受苦的人,还有很多。 “出来吹吹风,朕的脑袋清醒许多。”正是柳叶生发,孩童趁着东风放纸鸢的时节,天空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瞧见许多形状不一的纸鸢飘荡。 见时辰差不多了,太监总管提醒道:“陛下,外头风大,还是早些回宫吧。” “你说,人是不是老了,就顶喜欢回忆从前的事情?”皇帝陛下忽而发问,太监总管好歹是跟在他身旁许多年,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喜欢听什么,道:“人都是喜欢回忆的,可好歹得向前看。” 听着孩童们放风筝的嬉笑声,他好像想起了自己还是孩提时,和元皇后在一起玩耍的模样,笑道:“你说的对。可朕快要走到尽头,已没有什么能向前看的了。”说罢,咳了两声,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往日健朗了。 “陛下,还是下去说话吧,您瞧,这不过两句话的功夫,您便又咳了,当心染了风寒,保重龙体呀。”太监总管又劝道,“估摸着这会儿,皇后娘娘当来送药膳了吧。”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顺着台阶朝下走,皇帝陛下忽而道:“你说,皇后近日怎么开始研究起药膳了?” 太监总管愣了半晌,不知如何回答,最后只能挑好话说道:“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对陛下十分关心,听奴婢们说陛下近日身子不爽,这才去做研究药膳的呢。”其实仔细算来,皇帝陛下的身子似乎是在用药膳之后才开始变差的。 但他不敢多言,毕竟那药膳有专门的太医检验过了,有没有问题,皇帝陛下肯定清楚,若他当真知道有问题,又怎么会轻易地去吃呢? 皇后果真和从前一样准时送来了药膳,只不过今日不似前些日子盛装打扮,反倒是不施粉黛,头上连发饰都取了,脸色有些泛白,在瞧见皇帝陛下进门时,直接跪了下来。 331.身体抱恙,皇后吉祥 “皇后快快起来,你这是作甚?”毕竟是同皇帝陛下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见她这般,皇帝陛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连忙将她扶起,皇后却是铁了心一般,没有理会皇帝陛下的那一扶,慢悠悠道:“妾身今日来,是向陛下请罪的。” “请罪?皇后是说,赵家的事情?”皇帝陛下见她不肯起来,转身自顾自地坐在了座位上,“老七已经把赵青梧的所作所为都同朕说清楚了,身为皇亲国戚,赵家这次做的也忒过分了些。” “妾身明白,青梧年幼,办事不知轻重不是理由,该罚自然得罚,皇子犯法都与民同罪,妾身自然不会对明日升堂的结果有任何怨言。”皇后一副贤良为大局着想的模样倒是让皇帝陛下吃了一惊,原本他以为皇后今日来是要向自己求情,留赵青梧一命的,却不想,一向都没有元皇后办事大气的继皇后今日竟说出如此大义灭亲的话来。 见皇帝陛下不言语,皇后先前自是料到了他的反应,又道:“阿允办事也不明是非,在这件事上帮亲不帮理,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谁能想到,凤允千方百计瞒着皇帝陛下的事情,现在竟然被皇后轻易地说了出来,继皇后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拿出帕子拭泪:“陛下,阿允打小便没有什么玩伴,青梧同他亲近些,有求于他,念及儿时的情分,他多少得帮衬着些,昨日他进宫,妾身也说了他,阿允知晓自己办错了事,这伙儿正懊恼着呢。” 皇后娘娘说的不错,儿时的凤允的确没有什么玩伴,但并不是因为皇宫里的各个皇子孤立他,而是因为皇帝陛下封后之后,凤允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从从前的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变成了能够继承大统的嫡子,皇后自然不允许他和猫儿狗儿一类的人厮混在一处,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同他一块儿玩了。 至于凤允和赵青梧小时候感情好?那也是随口瞎说的,你见过感情好的见了面不认识的朋友吗?毕竟皇帝陛下年纪大了,耳朵根子软了,需要打感情牌,皇后这么一说,皇帝陛下果真有几分同情凤允的意思了。 叹了口气道:“老四虽然办事能力不错,但有些事情处理方法上还是欠妥了些,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些东西,宫中的太傅教不得他,还需要他自己领悟才是。也罢,既然他初衷也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朕念在皇后主动同朕说这件事的份上,便饶他一回吧。” 皇帝陛下摆了摆手,道。 “不可。”原本以为这样做合了皇后的心意,却不想皇后又道:“妾身知道陛下疼爱阿允,可若是没能在此事上树立个榜样,今后若是其他人都仿效,那妾身岂不是……所以,还请陛下惩处阿允吧。” 皇后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她料定了皇帝陛下不会下狠手,必定是自己的孩子,而且根本就不知道赵青梧逼死绛仙的事情,整个事件中,凤允顶多算是个不知情又办事冲动的帮凶,惩处也惩处不到哪里去。 皇帝陛下见她如此执着,便只好随意地惩处一番:“传朕旨意,四殿下包庇赵青梧,虽不至于罪不可赦,却也扰乱了秩序,有违《大昭律法》,自此禁足三月,没有朕的允许,不得出入云扬城。” 口谕传至四王府,凤允规规矩矩地接了,面上并无太多表情,这是修能和修齐带回来的消息。 在云瓷宁眼里,凤允这些日子算是倒霉透了,刚禁足被放出来,又给关在屋里了,此刻她听到皇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正大笑不止,“要不怎么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呢,皇后居然亲自去请罪,要求皇帝陛下责罚凤允,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可这件事到了凤珏的眼里,却又成了另一种情形,不知怎的,他忽而觉得,有一张网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正悄悄地织着,只等某一天,将他们一网打尽。 明明知道危险将会到来,却不知它到底何时才会到来,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恐惧的地方。 皇后娘娘是凤允的生母,怎么可能害他,她之所以要主动要求皇帝陛下惩罚凤允,只怕是在后来的事情做准备。 她希望凤允留在云扬! 凤珏双眸一瞪,身子如同被人击打一般,猛地一抖,这件事是想明白了,可是凤允留在云扬又有什么用呢? “喂,小黄鸡!”云瓷宁将凤珏的脸揉来揉去,凑近他道:“我发现你最近怎么神魂颠倒的,我和你说话你都像是没听到一般。” “啊,没什么。”凤珏被云瓷宁捏的回过神来,扶额道:“兴许是这些天办事,有些累了,所以才会不在状态吧。” 云瓷宁毫不客气地拿起一颗苹果便咬,道:“没事,这不都过去了,等明日深深的事情一解决,五月就能参加文茵姐姐和阿兄的婚礼了。”这可是皇帝老儿亲口说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呢,板上定钉的事情了。 凤珏听了这话,好歹也放松了些,伸了个懒腰道:“是啊,怨不得这几日都未曾见表姐再去找过你阿兄,原来……” “原来什么?”云瓷宁口中的果肉还未嚼完,口齿不清道。 “准备嫁衣呀。” “啊?嫁衣还要自己缝啊!”云瓷宁十分惊讶,差点就将手里的苹果给扔了,她明明记得,自己逃婚的时候,穿的是娘亲买的嫁衣啊,为什么文茵姐姐要自己缝,难道是没钱了? 凤珏见她这般傻愣愣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就连方才脑内的忧虑也一扫而空,耐心地讲道:“在凤昭啊,以往女子出嫁都是要自己做嫁衣的。” “那要是不会女红的女孩儿,岂不是一辈子都嫁不了人了?”云瓷宁耷拉着脑袋,连苹果都忘了吃,难道皇帝老儿就是因为自己不会女红,才不让她和小黄鸡成亲? “我说的是以往,现在有钱人家的女孩儿,若是看重这场婚礼,自然得亲自做嫁衣,若实在不会,便只能去成衣铺子里做了。”看小白瓷那样子,让她舞枪弄棒还好,若当真给她针让她刺绣,估计坐在凳子上没一会儿便没了耐心,更莫要说做那繁杂的嫁衣了。 332.万事如意,做件嫁衣 表姐定是很看重这场婚礼的,不然以她郡主的身份,再怎么落魄也不会自己动手去准备嫁衣。 其实在凤昭,女孩儿们打小多多少少都会学一些女红,可他的小白瓷就有些例外了,因为她打小便被送到玉灵山上学习武艺,女红那方面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不会也很正常。 凤珏心里一点儿都不嫌弃她不会女红,毕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长与缺点,若小白瓷当真同凤昭其他的女孩们相差无二,说不定当初他还不会看上这个脑子有些清奇的小白瓷呢。 眼前的小白瓷,正托腮不知神游到那片太空去了,听完了凤珏的解释,呆呆地“哦”了一声,然后继续道:“那你的意思就是,不自己做嫁衣就是不看重婚礼了呗?” 听着小白瓷光明正大地偷换概念,凤珏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自己做嫁衣,显得更庄重一些。” “那不自己做,就不庄重了呗。”云瓷宁又道。 嗨,这怎么还越描越黑呢。凤珏扶额,“小白瓷,到时候我们成亲时,你不用自己做的。” “你看不起我?”云瓷宁冷哼一声,“我就要做,不仅要自己做,还要做一套天底下最美最美的嫁衣!” 此时的云瓷宁,就如同戏台子上的老将军一般,身上插满了g。一段时间之后回忆起自己先前发过的誓,穿针引线都能扎到自己手的云瓷宁恨不得穿越回来狠狠地扇自己两巴掌。 凤珏哑然失笑,任由她闹去了,整日惶惶不可终日不是他的作风,管他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等着他,大不了见招拆招。 既然对方还未出招,倒不如先享受一番好容易得来的平静时光,整理好心情,明日天佑府中,也好替秦家伸冤。 这事情一想通,人自然是神清气爽,凤珏和云瓷宁两人好容易约在一起逛夜市,顺带着将文茵和云瓷央两人也约到了一块儿,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最后一个来的,竟然是云瓷央。 “阿兄,你怎么能让文茵姐姐等你这么久。”云瓷宁都吃完一串烤肉串了,云瓷央竟然才姗姗来迟,不说他们等的无聊吧,光让文茵等,便很不礼貌了。 方赶来的云瓷央喘了口气,不好意思道:“近日兵部事情太多,处理不完,所以才来的晚了些,文茵,让你久等了。” “无妨,我在这里同阿珏还有阿宁说说话,倒也不觉得无聊。”文茵浅浅一笑,表示自己并不怪云瓷央迟到。 可云瓷宁却奇怪了起来,这些天她哥一直在兵部议事,议到很晚,而且三两天一议,十分频繁,按说如今的形式,有没有什么战乱,边疆稳定,兵部没有重大的事情,是不会找上云瓷央的,这些天怎么把她哥当苦工用一样。 “阿兄,兵部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云瓷宁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好容易缓过神来的云瓷央和文茵并肩行走,答道:“哦,还是关于大食人的事情,他们的行为愈发变本加厉了,凤昭正预备派一些人去剿灭那些挑事的大食人。” 凤昭身为大国,自然不会说开战就开战,能以外交解决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动武的,毕竟战争最受苦的还是百姓,而战后,即便是胜了的国家,也需要一定时间来恢复元气,所以,皇帝陛下不会轻易开战。 但这并不代表对于那些挑事的大食人,凤昭就只会一味地忍让,这不,把凤昭给惹烦了,要派人去直接解决了。 云瓷宁不懂得这些东西,直接问道:“派谁,不会是派你吧阿兄?” “不过是几百个大食人,还用不着凤昭的少将军亲自出马。”凤珏立马否定了她的想法,却忽而心头一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 几百个大食人,用不着云瓷央上战场,那几千个、几万个呢? 耳边传来云瓷央、云瓷宁、文茵三人模模糊糊的对话声,但他们在说什么,凤珏已经无心去听了,难道他们是想…… 可这分明是卖国求荣,这样做凤允能得到什么? 嘈杂的说话声和茫茫人海几乎要将凤珏吞没,凤珏忽而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拽了一下,眼前是一张云瓷宁放大了的脸:“小黄鸡,你看那盏宫灯,像不像我们在永宁的时候猜谜赢回来的?” 回过神来的凤珏这才知道,云瓷央早已同文茵和云瓷宁说了,兵部决定派谁去镇守芜苏,三人又开心的逛起了夜市。 或许,他应当注意一下,大食现在的统治者,到底是什么人。 微微一笑,凤珏答道:“像,的确是像极了。” “只可惜现在不是上元节,没有那么多灯看,文茵姐姐,我跟你讲……”云瓷宁早已同文茵混的十分熟悉,两个女孩子之间又有说不完的话,文茵方才一听云瓷宁说宫灯,便连忙问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不,那小白瓷正津津有味地同别人讲着自己和她在永宁的“光辉事迹”。 原本打算巩固一下两人感情的,谁曾想,她们俩倒把两男人丢到后面去了,一会儿看看首饰,一会儿闻闻胭脂,全然一副好姐妹逛街的样子,而凤珏和云瓷央,只能充当起提东西的小厮的角色了。 “云兄,大食的情况,凤昭可曾有过了解?”提着手中的东西,凤珏放满了脚步,问道。 云瓷央正被文茵拉着瞧一个小玩意儿,凤珏突然发问让他一愣,“大食的情况……倒真没有什么了解。” 现在的大食,应该不存在什么皇帝或者国王,因为几百年前的那场动荡,大食已经分裂成了两股势力,一股由信教人员组成,另一股是不信教之人组成,信教者说不信教者没有信仰,不信教者说信教者太过疯狂。 这样看起来,大食自己内部都争斗不停,为什么还会动攻打大昭的心思?难道,那个传说中的圣女,就那般神奇?神奇的,能够让原本争斗不休的两派重归于好,去完成一件不能完成的事情? 333.王侯将相,就是有种 对于凤昭来说,大食只不过是一个多年前被中原人打散的小国家罢了,没有派探子去时时刻刻打探消息的必要,所以凤珏问起关于大食的情况,云瓷央还真不知道多少。 但现在的形势不同了,大食的侵扰已经影响到了芜苏百姓的日常生活,所以皇帝陛下才决定派人去大食打听情况。 “七殿下不必担心大食的事情,据说他们十分信仰他们的圣女,如若凤昭能够找到大食的圣女,并将事情说清楚,我想大食和凤昭还是能够友好相处的。”这两个国家,一个在遥远的大漠,一个在富饶的土地,原本是互不相干的,现在却因为一个横空出世的圣女,而变成了这副模样。 云瓷央心里也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么重要,或许大多数人都觉得没必要看重这个小小的国家,但凤珏总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小看。 听了他这席话,凤珏倒不知如何回他了,四人又逛了一番夜市,各自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十分晚了。 翌日一早,住在四王府的深深和崔氏果真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了天佑府中。 至于她们为何会住在四王府,这还要问一问凤珏,起初云瓷宁听见这个消息时,大惊失色,在知道这个主意还是凤珏出的的时候,差点把他的脑袋给拧了下来。 要知道,他们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前去刺杀秦家一家的刺客是凤允派出去的,但两人对于这件事早已心照不宣,除了凤允,谁还会下手这么狠? 于是云瓷宁在听说凤珏要让深深和崔氏住在四王府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小黄鸡的脑子坏掉了。 凤珏却幽幽解释道:“这是最安全最简单,且最能让凤允咽不下那口气的法子了。” “为什么?”云瓷宁疑问,凤允应该是最想将秦家灭口的吧,这样做岂不是等于羊入虎口? “你忘了,凤允掌管京畿巡城事务,秦深深和崔氏是剩下的最为重要的证人,他自然有义务去管了,我就在父皇面前说了一堆凤允的好话,说他如何如何爱民,如何如何会保护百姓,说的他牙直泛酸,估摸着这伙儿正在府里含冰块呢。”凤珏还未说罢,云瓷宁便早已开始在脑中脑补凤允一脸惊恐的模样—— 这家伙居然会说我的好话?今天的画风好像不太对?难道有什么阴谋不成? 果真,下一刻,凤珏便说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昨日儿臣从杏花村带来两位证人,差些被灭口,如若四哥能好生看护,定然是大功一件啊!” 在朝堂上,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凤允最想杀的两个人,塞到了他的府中,并且贱兮兮地说:“四哥,可一定要将这两位证人看护的安安全全,保证她们升堂之时能毫发无伤的去天佑府,否则,便是你的不对了。” 于是,被禁了足的凤允只能咬牙切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深深和崔氏,尽管心里头恨透了她们,但偏偏又因为凤珏在朝堂上的那一席话,连她们的一根头发丝都动不得,即便是能撇清关系,他还是要被按上一个办事不利的帽子。 原本想杀人的凤允干起了保护人的事情,你说,这口气他如何咽的下去? 天佑府中格外的热闹,由于皇帝陛下说了今日要来旁听,故而堂中还预留着个专门让皇帝陛下做的位置,被关在牢中几日早已削瘦的赵青梧被带上堂时,眼神呆滞。 他的母亲瞧见了之后立马嚎啕大哭,刺耳的声音让皇帝陛下忍不住皱了皱眉,天佑府尹看准了皇帝陛下的脸色,连忙一拍惊堂木,“啪”的一声,恍若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堂下何人,与本案无关,却进来扰乱公堂!” 赵夫人一边以帕子拭泪,一边哭诉道:“大人,犬子无心铸下大错,本性却不坏,这些天在牢中,也反省了自己的错误,求大人饶犬子一命吧!”眼前跪着哭个不停的,可是赵家的当家夫人,即便从前再怎么光鲜亮丽,现在也同平常人没什么两样。 见到这番情形,天佑府尹并未说话,反倒是悄悄侧头看了一眼皇帝陛下,毕竟这说起来是自己升堂审案,皇帝陛下只是在一旁旁听,但在这个屋子里,皇帝陛下还是最大的。 赵夫人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刚挤进来就直冲着自己的孩儿去,根本就没有发现皇帝陛下还坐在一旁,一瞬间她恍若看到了无限的希望一般,跪着将身子挪了过去拽着皇帝陛下的衣角道:“陛下,青梧还那么年轻,这是一条命,看在赵家,看在元皇后的面子上,您就饶他这一回吧!” 她把元皇后当成自己的杀手锏,本以为皇帝陛下此刻定会念及以前的情分心软几分的,却不知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对赵夫人的行为厌恶万分,凝眉道:“他打的命是命,秦泽、孙承德的命便不是命了?你在心疼你自己孩子的时候,可曾想过别人在失去孩子的时候有多么伤心?” “我……我……”赵夫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那厢跪在堂下候审打的崔氏和深深却早已抱在一起,哭的泣不成声。 皇帝陛下说的那句话,也正是她们憋在心底许久,想说,又不敢说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富贵人家的命当真就比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金贵吗?现实告诉你,是,不仅金贵,而且还金贵太多太多。 正因为如此,她的嫂嫂失踪才会没人重视,正因为如此,她的哥哥被赵青梧的马踩死的事情才会安在束龙寨的土匪头上不了了之。 皇帝陛下一挥手,身旁的人立即会意,不顾赵夫人挣扎将她拉出了天佑府,“闲杂人等一律出去,天佑府尹,升堂。” “是,陛下。”天佑府尹得令,又拍了一下惊堂木,两旁的衙役齐齐喊道:“威——武——” 那一瞬间,深深觉得,许久都未曾晴朗过的天,今日的阳光,格外的亮堂。 334.厉鬼勾魂,无常索命 “堂下所跪何人,报上名来!”同一般的审案一样,开场都得问一问相关人员的名字,深深挺直了腰杆,清脆的声音在大堂之中回想,并没有因为衙役们的那一声喊而感到害怕,从容应答:“小女秦深深,家住青山杏花村,这位是我的祖母崔氏。” “状告何人?” “告那赵家子弟赵青梧,***我嫂嫂,逼她投井自杀,一年前骑马撞死我哥哥,还妄想逃脱责任,此人所做,人神共愤,得而诛之!”深深怒瞪赵青梧,这个曾经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瑟缩半日,这个曾经一直入梦搅得她不得安宁的大恶人,如今总算是能够受到他应有的制裁了! “赵青梧,秦深深所述,可都是真的?”一旁的书吏正在做着记录,天佑府尹听完了秦深深的控诉,转头问道。 被镣铐铐住双手的赵青梧轻笑一声,“小人骑马不小心撞死的一个村民,这一点小人承认,但她先前所说,小人绝对没有做过。” “你还说,我明明看见了,你趁我哥哥舅舅不在的时候,总跑来我们家威胁我嫂嫂!”深深陡然提高了音量,站起身来要去撕扯赵青梧的头发,却及时被两旁的衙役又给拽了回去。 天佑府尹一拍惊堂木,提醒道:“公堂之上,不许放肆!” “大人,她是她嫂嫂的小姑子,自然什么话都向着她说了,小人的确做错了事,但并不代表所有的错事都可以安在小人的头上。”赵青梧出奇的冷静,只因昨日有人混入牢房,早已同他说好,若他想活命,只要死不承认绛仙的事情,还有机会逃脱一死,毕竟撞人那件事并非有意所为。 此刻的赵青梧就如同掉入水中濒临死亡的人一般,好容易瞧见了一根救命稻草,自然要死抓着不放,咬牙道:“大人若是想定小人的罪,得拿出证据才是,敢问这小女孩方才说的那件事情,除了她,还有谁还见了?” 深深急的眼泪都出来了,那件事自然除了她没有人瞧见,现在赵青梧让她拿证据,她哪里有什么证据?总不可能让自己的嫂嫂复活,亲自来控诉他吧? “他说的是,秦深深,你可有证据?”天佑府尹点了点头,没有证据,是断不了案的,转头看向秦深深,问道。 “我……我有嫂嫂留下的血书。”秦深深支吾半晌,连忙将血书呈了上去,先递给皇帝陛下瞧,入目便是触目惊心的红,绛仙在写下这封血书时,早已心灰意冷,字里行间都饱含着对赵家赵青梧的恨意,看罢血书的皇帝陛下叹了口气,又传给了天佑府尹。 说实话,严格来说,这封血书也不能判定赵青梧便是凶手,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们的心里都偏向绛仙,正待天佑府尹预备按照皇帝陛下的意思定罪时,赵青梧却忽而高声道:“没有确切的证据便要治小人的罪,传出去是一档子笑话,小人便是死,也不服!” “既如此,便让你服服帖帖地上断头台,如何?”凤珏勾唇轻笑,他算是想明白了,赵青梧还是想活,这没什么,求生是人的本能,但这样作恶的人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为了不落人口舌,他不介意让赵青梧死的心服口服。 赵青梧听了这话,身子忍不住一抖,却仍旧梗着脖子道:“七殿下还是找着了证据再说吧。” 没有足够的证据,断不了案,只能把赵青梧再次关进牢里,方才看他俩那般剑拔弩张的模样,云瓷宁以为凤珏心里头已经有对付赵青梧的方法了,一出天佑府门便缠着他问道:“小黄鸡,你是不是找到证据,或者有惩治赵青梧的方法了?” 本以为凤珏会贱兮兮一笑,然后说:“对啊,想不到吧!”却不想,他神色十分严肃,最终只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没有你还说的那么笃定,万一我们没有找到证据,让那个赵青梧跑了,深深岂不是会很伤心?”他们努力了那么久,尘封了很长时间的冤案终于浮出水面,却说不定会功亏一篑,她打心眼儿里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凤珏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吧,不是有句话叫什么,邪不胜正嘛。” “邪不胜正?”云瓷宁重复一遍凤珏说的话,最终还是摇摇头,同他一块儿上了马车。 夜里又下了一场雨,春日到来,雨水总会很多,好在芜苏那边没有传来水灾的消息,虽然雨接连不断的下,好在没有发生什么天灾。 躺在床榻上被冻醒了的云瓷宁身子一抖,探出身子叫了几声:“杏儿,杏儿!” “姑娘,奴婢在呢,怎么了?”披着外袍的杏儿点亮了屋子里头的灯,方从耳房里出来。 云瓷宁裹着被子道:“你冷不冷?” “奴婢觉得,还好。”杏儿一直住在云瓷宁房间中的耳房里,房间比较小,感觉不到太冷,云瓷宁便不同了,虽然屋子大,但也空当,见那个傻杏儿还愣在身旁,云瓷宁抽了抽嘴角道:“你不冷,你家姑娘快要被冻成冰棍了,快去拿床被褥来。” “姑娘,这才四月份,盖两床被褥呀?”杏儿虽然觉得奇怪,却也乖乖的去柜子里找了一床前几日方晒好的被褥过来,云瓷宁手脚有些冰凉地忙不迭滚进了被窝里,哆嗦道:“杏儿我跟你说,我觉得这房间长时间没人住,都没什么人气了,会不会被鬼占领了,才这么阴冷啊?” 杏儿听不得鬼啊神啊的,被云瓷宁吓得一抖,连忙道:“姑娘,你瞎说什么,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坏事,怕什么鬼呀,再说了,姑娘你不在的时候,屋子也常有人打扫,不存在什么鬼占领屋子的说法,姑娘还是快些睡吧。” “哎——”云瓷宁忽而双眼一亮,“杏儿,那你说,做了坏事的人,会不会怕鬼?” 杏儿的衣袖被云瓷宁扯住,呆呆地站在原地思虑半晌,“定然会的吧,因为坏人会怕鬼上门索命呀。” 335.装神弄鬼,谁还不会 杏儿的话一直到第二日清晨还在云瓷宁的耳边萦绕,方从被窝中爬起来穿好衣裳的云瓷宁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梦到了解决事情的方法,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裳,连早膳都未曾来得及用便跑到了七王府去找凤珏去了。 去的时候正巧与碰上凤珏方睡眼惺忪地起来,你能想象,当你早上才起来,还未完全清醒,正在心里头纠结着要不要在睡一会儿的时候,你的手边忽而出现了你的男神/女神时候的惊恐感吗?凤珏算是体会到了。 忙洗漱完毕同云瓷宁一起坐在桌前等早膳端上来,凤珏喝了口茶,奇怪地问道:“小白瓷,今天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梦到能够让赵青梧伏法的法子了,怕自己忘了,自然得快些过来告诉你。”云瓷宁摸了摸空空的肚子,从前她经常做一些千奇百怪的梦,可是每次醒来之后都会忘,她怕自己把想出来的办法也忘掉了,所以才会连饭都没吃便跑过来同凤珏商量。 不过,看着眼前摆着的糖蒸酥洛还有那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梅花香饼,云瓷宁忽而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来。 七王府的下人们早已习惯了云瓷宁的到来,预备摆早膳时,也多添了一副碗筷,两个人边吃边聊,云瓷宁将自己的“伟大计划”同凤珏说罢时,先前还空空如也的肚子,现下也差不多饱了。 “你的意思是,装神弄鬼?”凤珏的手指敲了敲手中的勺柄,指甲同白瓷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两道眉轻轻凝起,“若是他不怕呢?” “怎么可能?”云瓷宁先是被凤珏问的一愣,而后忙站起身来反驳,“他做了亏心事,肯定会怕的,不信咱们今晚去牢里试试。”见他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云瓷宁又推了推凤珏的胳膊道:“怎么了,小黄鸡?难道你觉得我的方法不靠谱么?” 凤珏沉默了许久,最后来了一句:“不十分靠谱。” “所以我们还要想另外一个办法预备着,我要进宫一趟,待会儿让修能他们送你回去吧。”凤珏起身道,似乎进宫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谈。 凤昭并不是每一天都要上早朝的,云瓷宁算了算,今日不必早朝,听见凤珏要进宫便顺嘴问了一句:“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今天不是不上朝,你进宫做什么?” “同父皇说好了,有些事情要谈。”凤珏勉强扯起嘴角,刮了一下云瓷宁的鼻子,道:“乖,今晚便去试试吧,若是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好!”一想到要整人,云瓷宁双眼发亮,兴奋道:“我现在就回去准备东西!等你回来了让修能去府上叫我。” * 凤珏方出门不久,便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好在先前预备了一把伞,下了轿后也不至于淋成落汤鸡,薄雾蒙蒙的花园之中,一个身影横冲直撞跑了过来,差些把凤珏手中的纸伞给撞掉,那人一副落魄的模样,发现自己撞到人后轻声道了声“抱歉”,连头都不抬,继续走了。 愣了半晌,才看清楚那人是谁,凤珏试探地叫了一声:“六哥?” 凤瓴身子一僵,抬手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哦,七弟,是你。” 他从前从未见过凤瓴这副模样,以前的他一直是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事也撼动不了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现在的凤瓴,看起来却如此的颓废。 略微思考,凤珏便明白回来是怎么一回事了,顿了顿,还是客气地问了一句:“父皇还是没打算改变自己的心思么?” 凤瓴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定在端午之后,这事已经在众位大臣的面前说过了,哪里还有反悔的余地。”勉强扯起嘴角,凤瓴强颜欢笑,“怕是我今后,当真要孤苦伶仃一辈子了。” 像是有一根刺扎在喉头一般,凤珏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总不能说,没事,这个没了还能找下一个吧?凤瓴见没什么好说的,自己一人又似方才那样跌跌撞撞地走了。 这个兄长,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生来便不受皇帝陛下重视,加上喜欢文人的玩意儿,对谋略一窍不通,皇帝陛下便更没有动过重用他的心思。 在别人眼里十分重要的东西,凤瓴却一点儿也看不上,皇帝陛下不重视又怎样,照样是饮酒作画,在永宁过得快活。可现在的他才明白,皇帝陛下的宠爱到底有多么重要,如果他也能让父皇看重,便不会像现在这样无奈地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嫁给别人吧? 收起纸伞的凤珏立在御书房的门口等待着太监总管进去通报,小小的书房之中,只有皇帝陛下、太子殿下和凤珏三人。 太子已经早早地到了。 “查清楚了?”稍冷的书房之中燃着淡淡的檀香,皇帝陛下眯着眼看着凤珏走进来,似乎是在假寐,只有他一人知道,自己的脑子愈发混沌了,揉了揉太阳穴,勉强睁开眼,问道。 凤珏点点头:“查清楚了,确实是赵家的药,这种药用在人身上,症状同当年元皇后与贤妃的情况相差无二。” 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额角青筋凸显,若不是皇帝陛下在场,怕是他早便忍不住要暴怒了,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想发怒的冲动,凤阳道:“儿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既然这件事情已经查明白了,朕也算看清楚了赵家的真面目了。”皇帝陛下手指敲了敲桌面,“赵青梧是一定得办,不仅得办他,赵家一家,也会处理。” “多谢父皇。”太子殿下吸了吸鼻子,对着皇帝陛下行了一礼,一旁的凤珏也沉默不语,怨不得昨日天佑府尹说推迟断案时,皇帝陛下没有什么异议。 他在等,等他查明白,赵家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现在的赵家,身为皇后的娘家,已经要比远在封地的藩王还要强大,是时候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凤昭的君主了。 336.还不服气,去下地狱 待凤珏和太子两人都离开后,皇帝陛下转头对身旁的小太监:“你替朕把方才老七说的那种药的药效写下来。” 小太监连忙点头,“是。”不一会儿,便将凤珏所说的话完完整整地给写了下来,呈与皇帝陛下。 大略浏览一遍,皇帝陛下忽而瞪大了双眸,眼中是不可抑制的怒火,方才凤珏说了,这种药目前还未曾有人配制出来解药,一旦染上,其结果是必死无疑。 他现在算是明白自己这些时日为何总是脑子混沌,一睡便是一上午,原来那狠毒的妇人,那个他的枕边人,竟然当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传朕旨意,皇后娘娘近日身子不爽,于宫中养病,没有朕的口谕不得擅自出宫接见外人,凤印暂由良妃代为执掌。”这道圣旨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后宫,一时间原本很长时间平静无波的后宫如同风暴之前的大海一般卷起了滔天巨浪,纷纷猜测着皇后娘娘为何会突然被皇帝陛下幽禁起来。 虽然皇帝陛下并未在圣旨中明确说他要幽禁皇后,但不让她见任何人,和幽禁又有什么区别? 有些年纪大的嫔妃们还隐隐约约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只不过当时没有证据,而且继皇后刚封后位,没有人有十足的把握同她正面对上,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被幽禁了的皇后,照样每日起来该浇花浇花,该吃饭吃饭,除了见不着赵家来的人之外,其他一切都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恍若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今后的命运一般。 太子已经知道赵家的人当年谋害元皇后的事情,说句不好听的,等皇帝陛下驾崩,太子继位,皇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但皇后现在之所以不怕,是因为她的手中还有其他的筹码,这个筹码,不同于凤允之前同凤珏小打小闹,而是已经筹谋了多年,不到不得已时,不会用的铤而走险的法子。 先前皇帝陛下一手将凤允的势力扶持大,原本皇后以为,皇帝陛下早已放弃了他那个自暴自弃的太子殿下,不废了他太子之位不过是念在元皇后的旧情上,而那个能继承大任的人,终将是她的阿允! 可谁曾想,就在太子妃诞下小世子之后,原本有利于他们的局势慢慢逆转,凤珏和太子联手,皇帝陛下瞧见太子肯处理政事,自然喜不自胜,从从前扶持凤允到现在不着痕迹地打压,在皇帝陛下的眼里,说白了,他就是一个用来制衡势力的工具! 皇后想到这里,眼神一狠,将原本轻轻抚摸着的花朵掐断,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深吸一口气,转头问道派出去打探消息刚回来的小太监:“今日朝堂上可有什么新闻传来?” 小太监自知不能留在这里太久,摇了摇头,迅速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听说陛下派人去了芜苏那边抵挡大食人的攻击。” “想办法同四殿下取得联系,告诉他可以动手了。”皇后进了内室,声音好似从远方传来一般飘渺不定。 * 云扬的夜空好容易挂上了几点繁星,预示着第二日是个大晴天,但这样美好的景致,关在牢中的赵青梧是无缘看见了。 天佑府的狱卒又到了换班的时候,预备去睡觉的狱卒打了个哈欠,同前来接班的狱卒击了个掌,便锁好牢门出去了。 阴冷的牢房之中漫说阴天,便是大晴天也只有一缕阳光透过小小的窗子照射进来,因此牢中常年都是黑夜,不存在白天黑夜的分别,有时候在这里呆的久了,甚至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正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赵青梧被狱卒的声音吵醒,本想生气地开口大骂,但一想起来这些日子自己在这里遭遇的情况后,便又生生忍了下去。 潮湿的地上时不时还能发现突然蹿到阴影里吱吱叫的老鼠,这样恶劣的环境赵青梧原本是睡不着的,但来这里这么多天,好歹也学乖了些,今天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狱卒吵醒,怎么可能不生气? 无所事事的赵青梧睁大眼睛透过小小的窗户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夜幕,却忽而觉得自己的身旁有一股阴风吹过,冻得他一抖,反射性地将身旁的被子拽了过去,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冷?” 话音未落,便有一股冷风自背升起,赵青梧只觉自己背脊发冷,大喊道:“什么人?” 原本这个时候应当过来骂他的狱卒不知去了哪里,没有一点声音,两旁牢中的人也安安静静,由于光线太暗,赵青梧根本就看不清到底其他牢中到底还有没有人。 慢慢移动身子,双手抓住了木栏杆,赵青梧试探着喊了一声:“来人呐,有没有人!” “嘻嘻嘻……”冷风之中忽而传来几声嬉笑,赵青梧本能将身子一缩,迅速退至墙角,“什么人?装神弄鬼,还不快点出来!” 黑暗之中,先是亮起一团幽幽蓝光,而后,蓝光越变越多,将原本昏暗的牢房点亮,可这一幕瞧起来却格外的渗人,赵青梧吞了吞口水,缩在墙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他以为这些奇怪的火团消失后就安全了时,一个身影却忽而自远处“飘”了过来,一袭白衣,及腰的长发遮住了那人的脸,此刻正趴在牢房外,笑嘻嘻地盯着他。 “你你你……你是什么人?”赵青梧吓得说话都开始结巴起来,本想抓个石头当武器去掷她,却发现自己身旁除了稻草却什么都没有,而那些被他扔出去的稻草根本就对那人没有什么用。 “嘻嘻,你不记得我了?好好想想。”那人放慢语速,幽幽地盯着牢房中的赵青梧道,“你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你,今日,我便来带你下地狱,如何?” “下……下什么地狱!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下地狱!”赵青梧拔高了音量,似乎想试图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壮胆。 “真的没有吗?”那人伸长了手,吓得赵青梧又朝后退了几步,“你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心里头清楚地很呢。” 337.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瑟缩在墙角的赵青梧忽而放声大笑,听见笑声的“女鬼”还以为赵青梧被自己给吓疯了,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人要是当真被自己给吓疯了,案子可怎么结啊? 心中正思量时,却不知赵青梧何时爬到了自己的身前,透过牢门的缝隙死死的抓住了她的衣角,眼眸几欲眦裂道:“你还想装鬼来吓我?!”说着,两手抬起拽住了“女鬼”的头发,被扯住头发的云瓷宁尖叫一声,即便一直都在暗处的凤珏及时将赵青梧的手震开,却仍免不了他生生将云瓷宁的几根头发扯断。 赵青梧冷笑一声:“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费心思来诱我招供了,我告诉你们,我不怕鬼!我不信这世上有鬼!那些已经死了的人,生前便没有自保的能力,死后怎么来找我报仇!你说,你说啊……哈哈哈!” “他简直是个疯子……”云瓷宁揉了揉自己还有些疼痛的头,被凤珏扶着出了大牢,“小黄鸡,你说的对,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坏人都会怕鬼的。在一个至恶的人的心中,什么都不怕,又怎么会害怕本来就不存在的鬼神呢。” 本来想投机取巧试试看能否可以让赵青梧自己说出实话的,却不想竟然弄巧成拙,不仅浪费了这么多时间,还让他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云瓷宁有些颓废的哀叹一声,“小黄鸡,你说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小白瓷,你知不知道,在天佑府的牢中,是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凤珏说着,摇了摇手中的琉璃瓶,云瓷宁这才认出凤珏手中拿着的是他一直在研究的那种毒药,“小黄鸡,你该不会是想……毒死他吧?” 现在赵青梧还没有明确定罪,毒死他根本就有违大昭礼法啊,虽然这种人死不足惜,但云瓷宁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心被其他有心人拿出去大做文章。 “这种药只要不用太多,是不会立即毒死人的。”凤珏勾了勾唇,“现在你的计划失败了,该看看我的了。” * 云瓷宁和凤珏扮鬼去天佑府牢中吓人的消息很快便被凤允派出去的探子给带回了四王府,看似十分老实在禁足的凤允点了点头,吩咐道:“对他说,就这么死不承认,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凤允看重的自然不是赵青梧的命,而是整个赵家的势力,皇帝陛下幽禁皇后之后,下一个要办的,肯定是赵家,赵家一旦被放了血,他凤允就等于失去了一条臂膀,自然不会轻易让赵青梧死。 本以为凤珏还会有后招,却不想在那之后的两天里,凤珏和云瓷宁就好像忘了这件事一般,牢中的饭照样按照时辰送,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出入牢房。 赵青梧吃了饭之后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也不知道是早晨还是夜里,反正呆在牢房中没事干,醒了,看见有人送饭,饿了便吃,有时候无聊算算自己在这里住了几天,算着算着便又困了。 赵青梧不知道这一觉自己睡了多久,忽而听见耳旁响起锁链声,以为是他们找到了证据要来定自己的罪,慌忙睁开眼睛,却看见了一个穿着斗篷浑身裹得严实的人,屏退了身边的狱卒后,忙走向赵青梧道:“公子,小的来接公子回府。” “什么?”赵青梧瞪大了双眼,显然有些不相信眼前之人所说的话,他连正脸都未曾露出来,让赵青梧不得不提高警惕。 见他不肯相信自己,那人又道:“公子有所不知,那日退堂之后,七殿下同陛下两人打了个赌,说七日之内,若是未能找到证据,公子便无罪,如今七日已过,公子可以回府了,小的是四殿下派来的人,怕您出什么意外。” “七日?”赵青梧又重复了一遍,在心里头默默地数着自己到底在牢中呆了多少日,可是一想便觉得头晕气闷,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见他还在犹豫,那人语气中带了几分紧迫感:“实不相瞒,七殿下现下还在陛下面前做最后的努力,若是他来了,公子想走也走不了了。” 眼前摆着的可是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大好机会,让赵青梧怎能不心动?几乎不再犹豫,赵青梧连忙站起了身,“好,我跟你走!” 为了不让赵青梧太显眼,那人同样带来了一个斗篷给赵青梧穿上,轻手轻脚地出了天佑府后,门前正停着顶轿子,赵青梧立在台阶上专门仔细瞧了瞧,确实是自家的轿子,这才放心的坐了上去。 当轿子被轿夫抬起的那一刻,赵青梧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果然如那个人说的一般,只要他死不承认是自己做的,凤珏他们便奈何不了自己。 轻舒一口气,正当赵青梧眯着眼喜滋滋地考虑回去要做什么时,本来稳稳当当抬着的轿子忽而一抖,差些将他给从轿子中甩出去,赵青梧愤愤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冲着外头的轿夫吼道:“怎么抬的轿子!” “公……公子……”外头传来轿夫哆哆嗦嗦的声音,赵青梧心头一跳,该不会是凤珏的人追上来了吧? 赶忙掀开轿帘,眼前的一幕却让赵青梧禁不住笑出了声来,“云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大街上游荡?” “自然是为了捉你!要不是姑奶奶今天恰巧出来,说不定还真教你们得逞了!”云瓷宁怒目圆睁,赵青梧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个破败且没什么人居住的破庙,见云瓷宁身后不过带着几个家丁而已,胆子登时大了起来,调笑道:“捉我?倒想看看云姑娘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少废话!”云瓷宁抬手一挥,身后的家丁便同赵青梧的下人们厮打了起来,而在一旁观战的云瓷宁只顾着给自己的家丁加油打气,完全没有注意到赵青梧什么时候悄悄移动到了自己的身后。 只觉背后一凉,自己的双手直接被赵青梧反剪至身后,云瓷宁惊叫一声,却被赵青梧捏住了下颚道:“云姑娘,你我本应当两不相干,可你错就错在多管闲事!” 338.秀色可餐,肯定完蛋 “我怎么多管闲事了?帮深深的忙也是多管闲事?”云瓷宁冷笑一声,好似并不惧怕自己被赵青梧钳制住了。 听到她这般具有火药味的回答,赵青梧一时间也恼了,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大了些,捏的云瓷宁下颚生疼,“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在天佑府的牢中受了那么多折磨!你和你的七殿下好好呆着,不要插手那么多事情多管闲事不好吗?” 云瓷宁在心中轻笑一声,你这段时间受的还叫折磨?再苦又怎么比得上秦深深失去哥哥嫂嫂的痛苦?她着实被他这话还有说话时“义愤填膺”的语气给气笑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既然你做了,便不要怕人说,也不要得意,因为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 眼见着云瓷宁带来的家丁被自己的手下制服,赵青梧猖狂大笑:“是,我的确做了很多亏心事,我骑马不小心踏死了秦泽,我逼死了绛仙,但又能如何?你们找不到证据,现下不还是得乖乖放我回家?嗯?” “你终于肯承认了?”云瓷宁弯了弯嘴角。 “是,我承认了,你要把这句话对陛下说么?只可惜,他听不到了,因为明日一早,云将军的宝贝女儿就会暴尸街头了。”赵青梧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迅速将手移至云瓷宁的脖颈处,还未来得及收紧,便听得耳旁的云瓷宁大叫一声:“凤珏救我!” 只觉自己的身子被人狠狠一推,还没站稳的赵青梧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时,自己的脖子上便已经架上了冰凉的剑,夜晚的冷风吹过,被迫跪在地上的赵青梧忍不住一抖。 方才和那些家丁打架的“手下”扯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走向凤珏行礼道:“属下见过七殿下。” 而被凤珏护在怀中的云瓷宁,此刻正朝着自己做鬼脸,还贱兮兮说了一声:“想不到吧!” 赵青梧想站起身来,却硬是被身后的人按住了肩头,威胁道:“老实点!” “你们这是诱供!”赵青梧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修能修齐死死的闲置着,凤珏揉了揉云瓷宁的脸,道:“乖,还疼么?” 云瓷宁摇了摇头,正在挣扎的赵青梧觉察到自己被华丽丽地无视,忽然觉得什么东西闪瞎了自己的双眼。 凤珏扭头,微眯起一双桃花眼,勾唇道:“诱供也好,逼供也罢,只要你说了,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 “呵。”赵青梧轻笑一声,还预备说什么,却被云瓷宁的嬉笑声给打断了,“你是不是还想说,只要皇帝陛下没有听见,就不算?” 说罢,转头对着破庙的方向大喊了一声道:“皇帝舅舅,可以出来了。” 尽管还未瞧见皇帝陛下的面容,赵青梧便觉得此刻有一桶冷水,在三九天从自己的头顶直接灌了下来,将自己浇了个透心凉。 皇帝陛下什么话也没说,身旁还站着深深和崔氏,见事情解决了,顿了顿才道:“传朕旨意,赵青梧秋后处斩,削去赵家世袭爵位。” 被迫跟来的赵家家主恍若当头挨了一棒,一时间把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了赵青梧的身上。若是搁在以前,皇帝陛下说不定会从轻处理,可这次,他是铁了心要办赵家,故而将小事化大,直接削了赵家的爵位,原本能够在京城中横着走的赵家就如同晒过头的茄子般,蔫了。 在那之后,云瓷宁和凤珏又去过杏花村几次,只因皇帝陛下说本意是让他们去调查束龙寨土匪的事情,却不想他们竟然翻出个冤案来。 当云瓷宁同深深谈话,发现束龙寨里自己当真有个熟人时,激动地心情不可言说,见着临渊的第一句话便是:“零食大哥!” 临渊无奈地抽了抽嘴角,“这么长时间,你竟然还记着那个称呼。”原本她不说,自己都快要忘了的。 云瓷宁笑了半晌,这才发现临渊的身旁有个带着半边面具的女子一直在盯着自己,而且还带这些敌意,她和凤珏就是来打探打探消息的,见束龙寨没有像传文中那般作恶,忙起身道:“那我们先走了,还要去看深深和她祖母。” 临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哦,对了,零食大哥你要不要去京城住,毕竟住在这里有些不太方便。”云瓷宁冲着凤珏眨了眨眼,故意对临渊这般说道。 临渊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毕竟他没有着实没有料到云瓷宁会邀请自己去京城,还未来的及回答,便听身旁的柯羽回答道:“不必了,夏大哥在这里过的很好。” “呃,是,青山的景很美。”觉察到柯羽对云瓷宁的敌意,为了不让两人之间尴尬起来,临渊连忙答道。 云瓷宁笑得眉眼弯弯,接话道:“景美,人更美吧?” 方才一心想赶云瓷宁走的柯羽听了她这句话忽而愣住了,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了自己的面具,再次抬头时,云瓷宁与凤珏二人早已上马侧身对着两人挥手告别。 嘴角不禁泛起笑意,临渊也明白了方才云瓷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两人的眼神相撞时,不由得同时别扭的侧开了脸,沉默了好久。 在这之后,云瓷宁和凤珏向皇帝陛下澄清了束龙寨的事情,杏花村百姓所说的那些事完全是个误会,束龙寨里的土匪从来都没有在青山做过什么恶,没有剿除的必要,况且如今的寨主柯羽已经表示同朝廷交好,皇帝陛下欣慰的点了点头。 四月末,杏花村中的杏花瓣落了满地,渔夫撑着竹篙高唱,爽朗的歌声碰撞在空旷的山谷之中,产生回响。小小的竹排上停着几只鸬鹚,鱼篓旁坐着个小女孩儿,头上带着遮阳的斗笠,一边注意着水中游过的鱼群,一边吩咐身旁的鸬鹚下水捉鱼。 跳出水的鱼儿溅了她一脸清凉的河水,深深却不恼,累了,便靠在鱼篓上小憩,一日下来,可以抓到不少鱼,卖给村里的村民们,勉强可以贴补家用。 凤珏和云瓷宁给过深深银两,却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只因她想像杏花村里的村民一般,过着自己的生活。 杏花又开了,不知杏花村里的村民,可曾酿好了酒。 339.风生水起,如此赤鸡 五月初五,照旧是每年皇帝陛下十分重视的端午节,只是今年要比往年热闹许多,不少藩王在接到圣旨之后赶回京城,加之凤珏今年也留在云扬,许久未曾参加过宫宴的太子出席,排场更是大了许多。 远在封地的藩王有不知道太子殿下被重新重用了的,打听了好几个人才弄明白,笑道:“毕竟是嫡出的。” 这话传到了凤允的耳中,十分不是滋味。由于佳节至,加上皇帝陛下定的他与穆栀雨的婚期将至,暂时将凤允禁足的命令给解除了,但今日皇帝陛下出席时,身旁的位置一直空荡荡的,这说明皇后娘娘依旧被幽禁在后宫之中。 此时的凤允也猜不透皇帝陛下的心思,或者说,他一直都没猜透过他的心思,为什么他发现了皇后给他下毒,却依旧同意他同穆栀雨的婚事? 他便不怕,有朝一日,凤允反了?还是说,皇帝陛下有足够的信心,即便他反,他也有办法治住自己? 微微侧头,瞧见对面桌的穆姝月正望向自己这边,凤允一愣,想起不久前这个女子曾经去四王府找过他,是什么时候来着……大略是会试结束吧。 她说,小女子愿与四殿下合作。 凤允勾唇笑道:“你对我来说有什么用?你又拿出什么来显示我们之间合作的诚意?” 再回神,把盏的穆姝月正对他用唇语道:“不知这份诚意,四殿下可还满意?” 难道是她?凤允转了转眼珠,思虑半晌,总算是明白了,这婚事能办成,里头说不定还有穆姝月的一份功劳。想来她也是在穆青云的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否则,不等皇帝陛下悔婚,穆青云自己要上门来悔婚了。 穆姝月的确在穆青云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在官场的大海之中沉浮了那么久的丞相怎么会看不出近日京城里的风起云涌,他奋斗了一辈子,好容易从一个穷书生爬上了丞相的位置,断不会轻易招惹是非,先前凤允受器重的时候他觉得这门婚事好,是天作之合;现下皇帝陛下把赵家都整了,离整凤允也不远了,穆青云自然觉得,离得越远越好。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却不知穆姝月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穆青云,这才同意,打消了退婚的年头。 宴会之上,觥筹交错,你来我往,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临近结束时,已是月上柳梢头,明明没有喝多少酒的皇宫帝陛下却撑不住疲累,起身要走,凤珏眯了眯眼,总觉得皇帝陛下近日身子有些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临走之前,皇帝陛下还宣布了两场婚礼的时间,都定在五月十五,原本有些兴致阑珊的藩王们又高兴了起来,询问皇帝陛下可否在京中滞留一段时间,也好趁着这双喜临门热闹一番,皇帝陛下自然是欢喜答应,而后便吩咐他们自便。 “公公请留步。”凤珏快步跟上了走在后头的太监总管,问道:“陛下这几日,似乎有些精神不济,可找太医瞧过了?” 太监总管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七殿下当真是有颗孝心,这近日不是递上来的折子有些多嘛,加上批阅端午的事情,陛下自然会有些困乏,已经找太医瞧过了,七殿下不必担心。”说罢,一甩拂尘,跟着皇帝陛下身后的太监宫女们一同走远。 愣在原地的凤珏腰忽而被人捏了一把,身后响起一阵十分猥琐的声音,嘿嘿笑道:“小美人儿,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呀~要不要和小爷我玩点刺激的事情呀~” 觉察到身后的人搂住了自己的腰,凤珏虽想笑,却仍旧憋着,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道:“爷想玩什么刺激的?” 话音刚落,只觉腰上一松,熟悉的淡淡药草味渐渐消失,草丛中传来一个声音道:“我藏好了,来找我!” 凤珏站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前走了几步,环顾四周,双手作喇叭状喊道:“小白瓷,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你?”故意从她身后走过,吓得她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缩成一团,却又鬼魅似地躲在了树桩后头。 等了好久都不见凤珏找来的云瓷宁蹲在草丛中眨了眨眼,慢慢起身,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笨,这样都找不到。” 一转身,直接撞上一堵肉墙,云瓷宁“嗳哟”一声,摸了摸鼻子,抬眼,正好瞧见一脸坏笑的凤珏,“怎么,觉得无聊了?” 云瓷宁点点头,“的确很无聊,我把点心都吃光了,还没人陪我说话。” “你不是和太子妃聊的挺开心的。”自打云瓷央和文茵的事情确定之后,两人是越发肆无忌惮了,连宴会都坐在一起,云瓷宁同云瓷央说话,人家理都不代理,眼里就只有文茵了。 用云瓷宁的话来说,云瓷央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妹”。 好在太子妃同云瓷宁的关系也还不错,能聊上两句,没能同云瓷宁坐在一起的凤珏瞧她俩有的聊,才放心的出来追问。 云瓷宁搅了搅手帕,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儿样子道:“太子妃姐姐总是在说小世子的事情,恨不得把他第一次尿床的起因经过结果给我说了一百遍,不!一千遍!小黄鸡,你说,是不是当娘的人以后眼里就只有自己的孩子了啊?” 只有自己的孩子?那还得了!不知为何,凤珏突然有了一个很危险的想法,一想到以后有个小混蛋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而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白瓷眼里就只有那个小混蛋,凤珏心里头便觉得憋屈,憋屈的紧。 “每个人……不一样嘛。”凤珏抽了抽嘴角,连忙补充道:“小白瓷你以后可别这样。”至少眼里有一半得是我吧? 也许云瓷宁觉得凤珏说的很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小黄鸡,你说的对,我以后不要做孩奴,我的眼里要有星辰大海,有吃,有喝,还有玩,要做一个有追求有上进心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看着三好学生一般的云瓷宁,凤珏满脸黑线,他的小白瓷,果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连给自己定的人生目标都这么清新脱俗。 340.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对了,刚才太子殿下被皇帝陛下叫去谈话,太子妃姐姐没有人说话才拉着我一直讲小世子的事情。”将脑袋靠在凤珏胸膛上的云瓷宁忽而抬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皇帝陛下不是经常叫你们俩一起去说话,这次没有叫你?” 凤珏摇了摇头,大略皇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同太子谈,不叫自己也很正常。 天色已晚,前来参加宴会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离开,御书房中,却仍旧亮着灯。 被皇帝陛下叫来的太子殿下立在书房中央,皇帝陛下看了看四周,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身旁的太监总管犹豫半晌,才听得皇帝陛下又道:“你也下去。” “是。”太监总管最后一个退出御书房的门,佝着腰轻轻将房门合上,一时间,御书房里诡异的静谧,只剩下皇帝陛下和太子两人。 “坐吧。”皇帝陛下抬手,指了指书案前头的椅子,见太子犹豫不决,又道:“今日的谈话,我们不是君臣,而是父子。” 凤阳心中一惊,总觉得皇帝陛下的语气好像不大对,受宠若惊般坐在椅子上,便听皇帝陛下轻咳了两声,竟讲起了故事:“我这一声,虽没能为凤昭开建扩土,建立什么丰功伟业,却也没有犯下什么大错,算是对太祖、对高祖,对我们凤家的列祖列宗无愧。” 凤阳眨了眨眼,低着头,没有接话。 皇帝陛下说话时,自称我,而非朕,看来他的确把君臣的身份忘了,这些话,只是说给自己的孩子听,仅此而已。 “但我今生有愧的,是元皇后与贤妃二人,她们都是当之无愧的才女与贤女,却在后宫这种阴暗之地,郁郁而终。”听到这儿的时候,低着头的凤阳忍不住咬紧了嘴唇,手掌攥成了拳头。 皇帝陛下长叹口气,“你小的时候,脾气同我一样倔,元皇后去了后,本想让贤妃照顾你,你却处处针对老七,本以为你们之间的关系会一直这般僵下去,却不想,我临死之前,竟还能瞧见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的情形,足以。” 凤阳心一惊,本能地抬起了头:“父皇……” “朕的身子朕知道。”说罢,皇帝陛下皱紧了眉头,咳嗽几声,一咳便再也停不下来,凤阳忙替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接过茶的皇帝陛下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怎的,手竟不停地在抖。 回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孩童愤恨地盯着自己的模样,到现在皇帝陛下还觉得心凉,他说:“你还我母后!” 缓缓闭上了眼,皇帝陛下抿了口茶,好歹顺了顺气。听皇帝陛下提起儿时的事情,太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儿时不懂事,听信谗言,错怪了七弟,让父皇操心了。” “这帝位,终究还是要传于你。”凤阳仔细地听着,内心却没有什么波动。说实话,当他把自己关在东宫,不愿再上朝讨论政事,知道皇帝陛下开始培养凤允时,心里头想:“干脆这个太子便不做了吧,一身轻松倒也好。” 可当皇帝陛下将重任再次交到自己的手中时,自己不仅接受了,而且还想将这件事情做好,这说明,他的心里头还是有凤昭的。 “可否答应我一件事。”这请求的语气,几乎让太子怀疑,自己眼前的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帝王,而是一个正在同自己商量事情的父亲。 凤阳慌忙起身,“父皇有事便说,儿臣怎么当得起。” “老四已有反心,往后他若是做了什么事情,至少……留他一命。还有,太祖曾说,凡我凤昭弟子,同心同德,不得互相残杀。凤昭从开国自如今,从未发生过因皇位而互相残杀的事情,你明白么?”皇帝陛下说话说得时间有些长,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小了起来,又咳两声,继续道:“况且,你们之间的关系,比其他皇子还要亲近些。” 他的意思是说,元皇后与继皇后是姐妹。 却不知,当时她下狠心害元皇后时,可曾想过,她们是姐妹。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凤阳闭了眼,深吸一口气,答道。 “往后不论其他皇子们做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至少留他们一命。”皇帝陛下缓了口气,“好了,朕有些乏了,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去吧。”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所有的人都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既然话已经说完了,太子自然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朝着皇帝陛下行了一礼,太子缓缓退出了房门,回东宫的路上,却一直在思考着皇帝陛下同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总觉得,那席话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可先前,皇帝陛下的身子明明挺健朗的啊? * 天空之上挂起一轮明月,月华似水,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小院儿之中的穆姝月躺在太师椅中,静静地看着仍旧在来回忙碌着的仆人们,他们手中抱着的都是已经下下来的聘礼,由于今日端午,还未来的及整理完,这伙儿穆青云回府,正在找人对着礼单核对。 同样站在回廊前的穆姝月说不准自己心里头是什么滋味,愣愣地盯着那些忙碌来忙碌去的人们许久,垂下了手臂,默默走回了房间。 婚礼在即,穆青云特地交代了不让穆栀雨乱跑,甚至连她上街的权利也一并剥夺了,因为这场自己不喜欢的婚礼,原本让自己觉得温暖的家成了一座冰冷的牢笼,而自己就像是这牢笼中的困兽一般,再挣扎也无济于事。 “姑娘,该歇息了。”提着灯笼的眉儿打了个哈欠,见穆栀雨还坐在镜子前头发愣,提醒道。 荧荧烛光照耀下,穆姝月的脸看上去十分柔和,眉儿禁不住眯了眯眼,夸赞道:“姑娘,你真美。” 穆栀雨叹了口气,勉强扯了扯嘴角,“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俏皮话来逗你家姑娘开心。” “奴婢说的是实话呀。”眉儿笑了笑,转身去整理床铺,见自家姑娘被自己说的笑了,又继续道:“往后姑娘还会更漂亮。” 正在取发簪的穆栀雨手一顿,愣愣道:“为何?” “新娘子都很漂亮啊。”没心没肺的眉儿在瞧见穆栀雨那压下的嘴角后才忽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嘴道歉,闷闷不乐的穆栀雨没有说什么,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便闭上眼强迫自己睡下了。 341.兴致阑珊,戴朵牡丹 云府这几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先是准备聘礼便前前后后核对了好几次,还有成亲用的喜服面料苏忆兰也亲自去成衣铺挑选,被迫跟在她身后转了好几条街的云瓷宁见着台阶便想坐上去歇息,哪想这里是古代,她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坐在台阶上像什么模样,再累也只能倚在门框上看自家娘亲翻看着布料。 见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苏忆兰回头道:“阿宁,你也来帮忙瞧瞧,哪种图案适合你阿兄啊。” 云瓷宁双手抱臂,答道:“啊呀,娘亲,我阿兄那么英俊,便是穿朵大牡丹都好看。” 被她这俏皮的语气给逗笑,苏忆兰和铺子的老板都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苏忆兰无奈地摇摇头,“好歹你也上些心呢。” “又不是我成亲为什么要我上心……”云瓷宁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却没想到这句话被苏忆兰给听去了,笑道:“这不马上便要轮到你了,先有个准备积累一些经验不好吗?” 也是哦。云瓷宁点了点头,总算是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回血之后又和苏忆兰继续逛成衣铺子去了。 其实云瓷宁觉得自家兄长不适合穿大红,甚至觉得所有的男的都不适合穿红,总觉得带着几分……骚气。 于是这项伟大的任务便落到了苏忆兰身上,什么?你问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云瓷央不来亲自做?因为这么多图样在云瓷央的眼里都可以归结成一句话——这些图案不都差不多么?都好。 更何况,以她阿兄那种直男审美,还不知会挑选出什么图案的布料出来呢。 在云扬的街市里转悠了差不多一日,天色昏黄之时,云瓷宁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同她的床来一个亲密接触。 这边聘礼也已送过去,该交换的庚帖也送到了云瓷央的手中好生保管着,一切准备妥当,只等五月十五婚期到来。 当云府再一次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了门与窗时,同样穿的喜庆的云瓷宁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想逃跑的冲动,看着早已布置好的喜房与充满喜气的云府,云瓷宁抹了一把汗,默念了好几遍“不是我要成亲”才将心中那抹想要逃跑的冲动给抹去了。 因为这场婚礼,许久未曾回来的淳熙也在几天前回到了云扬,她说腌柚子待她很好,而且已经通过了童生试,还要继续往下考,云瓷宁听了自然是高兴的紧,道:“他若是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跳出去打他!” 由于腌柚子被侯爷夫人扣在永宁复习功课,来不了云扬,便让淳熙代他来一趟,临走时腌柚子那委屈的小眼神儿,就像是送丈夫出征的小媳妇儿一般,淳熙说起来还笑个不停。 在云府生活这般多年,淳熙也算是半个主子,虽然苏忆兰和云君成没有明说认她做干女儿,但她在云府的身份却同其他仆人们是大不相同的,好歹别人得尊她一声姑娘。 明日便是婚期,即便自己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云瓷宁和淳熙仍旧激动地睡不着觉,夜里零零碎碎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好久,到最后说了什么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烛火慢慢燃尽,眼皮子打架,便进入了梦乡。 七王府那边应当比他们还要忙碌,云瓷宁好容易起早一回,看着自家兄长十分骚包地站在镜子前头欣赏了好久自己的英姿,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道:“阿兄,衣领没有翻好。” “啊?”云瓷央听她这么一说,连忙想抬手去翻自己的衣领,可喜服是宽大的广袖,不似他平日里穿的劲装干净利落,现下抬手去翻衣领,倒是有些麻烦。 云瓷宁踮脚过去替他整理好了,才发现他穿大红好像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违和,脑袋里禁不住浮现出小黄鸡一身红衣的模样,连手上的动作都慢了几分,歪着脖子的云瓷央以为她还在整理,脖子有些酸痛,问道:“那个,小妹呀,好了没有?” “呃……”云瓷宁忽而回过神来,连忙垂下了手,道:“好了,好了……” 甩甩头,跑出了屋子,在阳光下大喘了几口气,骂道:“真是的,瞎想什么呢!” 原本这个时候的苏忆兰正在屋中化妆,却在听到前来的丫鬟禀报的消息时差些将手中的胭脂盒给扔到了地上,强作镇定深吸了一口气,“这件事情不要乱传,你先下去吧。” “是。”丫鬟点了点头,行礼缓缓退出门,却恰巧遇见前来瞧准备的怎么样了的云君成,见她们俩方才在说话,便问了一句:“怎么了夫人?” “哦。”苏忆兰起身,替云君成整理了下衣领,道:“丞相府那边好像出了些事情,那边的婚礼,怕是办不成了。” 云君成挑眉一笑:“怎的?穆老头的女儿逃婚了不成?”一想起从前自家女儿逃婚被穆青云嘲讽的体无完肤时,云君成便觉得解气。 外头还热闹着,苏忆兰环顾了下四周,将下人们都屏退下去,道:“老爷,丞相府……走水了,这伙儿还不知栀雨那孩子可曾救过来了……” “你说什么?”方才还预备看笑话的云君成忽而愣住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走水了呢? 是啊,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了呢?穆青云也想不通。昨夜星子布满天空的时候,穆栀雨对眉儿说:“你去将娘留下来的那把木梳拿来吧,替我梳梳头。” 眉儿乖顺地点了点头,却不知为何,看着镜中安安静静的穆栀雨,当真觉得她十分漂亮,却又怕惹恼了她,眉儿这回学乖了,什么也没有说。 檀木梳子在拿出来的那一瞬,还有淡淡的檀香,木梳上还刻着“举案齐眉”四字,眉儿嘴中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说着说着,镜子前头的穆栀雨便忍不住落了泪,眉儿连忙放下梳子,也跟着一块儿哭:“姑娘若是不喜,奴婢便一直陪着姑娘,好歹姑娘过去了,也还有奴婢,奴婢一定会护着姑娘,不让任何人欺负姑娘……” “傻眉儿……”穆栀雨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再也没有下文。 当夜,一把无名火在穆栀雨的房间燃起,连带着那把檀木梳子,一块儿烧成了灰烬。 342.什么哭嫁,还要刷马 熊熊火光之后,好像有个人在笑,带着三分狠色,七分疯癫。 待大火吞没了整个房间之后,才传来一声尖叫:“走水了!” 早已忙碌的沾床便睡的仆人们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打水灭火,穆青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大火越烧越凶,身旁的穆姝月在说什么自己已经听不清了。 他的夫人走得早,他对穆栀雨本就有几分愧疚,好容易看着她长大,能将她许配给一个好人家,却不想大火来的这般突然,穆青云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天蒙蒙亮时才悠悠转醒,床榻旁跪了许多人,脸上都如同花猫般黑一块儿白一块儿的,穆青云一惊,连忙问道:“阿雨呢?阿雨去哪里了!” “爹爹,你冷静些。”穆姝月深吸一口气,起身扶住了他的胳膊,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道:“栀雨妹妹……她……” 见她吞吞吐吐不肯说话,穆青云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了,他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老天要这般对他?让他的女儿在大婚这日被大火带走,这让他百年之后同夫人团聚时如何交代? 脑中嗡嗡作响,只听仆人说,火扑灭了,只发现了一具烧焦了的尸骨,那尸骨的手腕上带着副银镯子,那银镯子,穆青云知道,是夫人专门留给穆栀雨的。 他最疼爱的女儿变成了那副模样,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喜事变丧事,但这场婚礼却是皇帝陛下钦点下来的,总不能违背了。 穆姝月的一句话将还沉浸在悲痛中的穆青云点醒了:“爹爹,现下最重要的事是,如何处理这场婚礼。妹妹离去,的确很令人伤心,但若是在这事上得罪了陛下……” 穆青云双眼无神,一个人坐在大厅之中沉默了许久,最终道:“姝月,如今只有你能帮爹了。” * 云府的锣声依旧热闹,看着云瓷央系上大红花的云瓷宁笑个不停,由于穿的衣服太过繁杂,原本上马利落的云瓷央还差些从马上摔下来,最后只能拿个杌凳踩着才上去。 白马脖子上头照样系着红花,红色的马鞍,红色的缰绳,云府几乎要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苏忆兰和云君成并未将此事对孩子们说,一是因为这事儿是自家丫鬟碰巧听到的,传出去不太好,二来丞相府那位都未曾发话,他们若是表现的太过关注,岂不是显得太奇怪了些? 只是不知道,那边的婚礼还办不办的了。 “爹爹,娘亲,快来!”站在门口的云瓷宁挥了挥手,“阿兄去接文茵姐姐了!” “你不必跟着。”苏忆兰见云瓷宁也要跟着去,忙将她拉回了门口,“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云瓷宁低头搅了搅手帕,低声道:“可是我想看嘛……” “不知姑娘到底想看谁呀?”淳熙笑的眯起了眼,见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淳熙毫不留情地当众戳穿,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的云瓷宁索性厚着脸皮道:“都想看啊,想看小黄鸡,还想看文茵姐姐!” 众人笑作一团,苏忆兰又道:“你还揪着那个称呼不放,往后成亲了也这么叫么?”她听过夫妻之间互称夫人、夫君,听过互称娘子、相公的,却从未听过互称小白瓷、小黄鸡的,总觉得两人这么大了,还像是在玩家家酒一般幼稚。 不过,这一生若是当真能找到一个肯陪你玩闹,陪你一同幼稚的人,倒也不错。 迎亲的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到七王府门口,云瓷宁猜的不错,凤珏今日也穿了身红,不过那布料上的图案却不及喜服上的繁杂,袖口简简单单以金丝勾勒几朵牡丹,别有一番风味。 可当真是应了云瓷宁说的那句话:“人长得俊,便是穿朵牡丹也好看。” 不过今日云瓷央来七王府可不是为了看凤珏的,他正等着他的文茵,骑着马在门前等了许久,却忽而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哭声,只隐隐约约听文茵道:“文茵不想嫁”云云,云瓷央心中咯噔一声,瞪大了双眼,低头看了一眼马旁非要跟来迎亲的副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会又反悔了吧?到手的媳妇儿飞了? 副手笑了半晌也没说话,直到云瓷央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毛栗子才揉了揉脑袋道:“少将军,这叫哭嫁,咱们乡下很常见的,女儿出嫁前要装作不肯嫁的样子哭个几回,表示对家人的想念。” “哦……”云瓷央点了点头,原本在嗓子眼儿里的心总算是被吞回了肚里,拉着缰绳的手手心却忍不住直冒汗,想了一会儿:“不对呀,文茵的父母亲不是早就仙逝了么,她在同谁哭啊?” “这……属下便不知了。”副手搔了搔头,盯着七王府大厅,却又因为大厅距离大门太远,根本就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好容易瞧见了文茵的身影,云瓷央连忙拽紧了缰绳,挺直脊背准备接夫人回家,却见她还未走至台阶时又折了回去继续哭。 云瓷央抽了抽嘴角:“怎么还哭?” “呃……”副手见自家少将军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连忙安慰道:“要哭三次,三次,少将军稍安勿躁。” “当真只是三次?”云瓷央现在已经有些不太信副手说的话了,副手连连点头,“真的只是三次,若是多一次,少将军我去刷马!” 当文茵第四次折回大厅时,云瓷央的一双眼已经冒着火了,转头盯着方才那个发誓的副手,副手缩了缩脑袋道:“少……少将军,属下这就去刷马……” “等等!”云瓷央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先把夫人接回府再刷!” 副手如鹌鹑一般缩着脑袋不说话了,也不知文茵哭了多少回,靠近凤珏道:“够了么?” 正发愣的凤珏转了头愣愣道:“啊?我以为表姐你在数着呢……” 这话若是被马背上的云瓷央听见了,不知道会不会当场从马上跌下来。 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想接美人回去,那也得过几关,好容易看见文茵被凤珏背了出来,云瓷央总算是松了口气。 343.成亲很好,偷听墙角 他侧头一直瞧着文茵进轿,迎亲的队伍预备转弯离开时,仍旧傻呵呵地笑,身旁的副手好心提醒了一句,云瓷央才反应过来。 凤珏缓缓直起腰来,对着马上的云瓷央作了一个揖,道:“云兄,表姐我交于你了,你可要好生待她。” 马背上的云瓷央挺直了胸膛,拉了拉缰绳道:“吾妻自然值得好生对待。” 凤珏后退两步,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微微一笑,看着那热闹的迎亲队伍又敲锣打鼓地走远,身旁的修能提醒道:“殿下,您不跟着去吗?” “我也可以跟着去?!”凤珏一副十分惊讶的模样,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可以去云府,原本还在因为今日见不着小白瓷心里头郁闷着呢,这伙听到修能提醒自己,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跟上了喜轿。 清脆的锣声响彻云扬的街头巷尾,喜庆的轿子四角垂着金色的流苏,尤其是那轿前的两串银铃,随着轿子的走动,发出泠泠声响。 看热闹的小孩儿纷纷想要凑上前来一堵新嫁娘的芳容,嬉笑声不绝入耳,云瓷央的嘴角,也不知翘到了何处。 早已站在云府门前等了许久的云瓷宁一眼便瞧见了跟在轿子后头走的凤珏,按照平常人家的规矩,新娘兄弟是要随轿行的,称为“送轿”,但凤珏身为亲王,自己的姐妹都是公主郡主之类,公主若是下嫁给驸马,以后住在公主府,用不着他送。郡主?同他关系亲近的郡主,怕只有文茵郡主一人了。 盛装打扮的云瓷宁有些吃力地抬起衣袖,踮着脚朝凤珏那个方向挥了挥手,生怕他见不着自己,凤珏一瞥眼,这才瞧见自家小白瓷今日打扮的有多么美。 平日里喜欢素面朝天的她,为了融入这喜庆的氛围,额间贴了朱红的花钿,看上去俏皮却又带着几分魅惑,凤珏浅浅一笑,忽而很期待,他们成亲时,小白瓷的模样。 门前一个盛装的出轿小娘走至喜轿前,掀开轿帘扯了扯文茵的衣袖,将她迎下轿来,此时的云瓷央早已进了大堂,佯装躲至别处。 而早已聚在一起的云瓷宁和凤珏二人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小黄鸡,你说,成个亲怎么这么麻烦,非要按照规矩来,明明两人想在一起想的不得了,还要装作一个不愿意嫁,一个不愿意娶的模样。” 凤珏轻笑一声,“老祖宗留下的规矩,还是遵守着的好。” 在一旁看着文茵同云瓷央预备拜天地的云瓷宁连忙将手中的瓜子悄悄放回了果盘之中,拍了拍双手,转头对凤珏道:“小黄鸡,我的妆没花吧?” 凤珏轻轻抬手,指腹在她唇角划过:“妆是没花,口脂却掉了。” 方才还一脸认真的云瓷宁忽而红了脸,只觉像是有一把火在自己耳旁燃烧一般,好在到来的宾客都在起哄着让文茵和云瓷央二人赶快拜堂,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小动作,赞礼者道:“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看着周围人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云瓷宁差些笑出声来,这成亲怎么和电视上放的不一样呢?难道不应该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吗?” “升,平身,复位!跪,皆跪!”赞礼者脸上的笑意渐渐放大,宾客们愈发热闹了起来,纷纷道:“快,赶快!” “他们在催什么?”云瓷宁有些不明白为何周围的宾客们比两个新人还要激动,一脸懵逼地在一旁围观,凤珏笑了半晌不语,却见盖着盖头的文茵与云瓷央像是约好了一般,还未等赞礼者再说话,便要往下跪。 “升——”赞礼者故意拉长了声音,忽而道:“拜!” 云瓷宁清楚地瞧见,她哥的腿比文茵要早一些弯下去,众人正待起哄时,盖着盖头什么也瞧不清楚的文茵却不小心将自己面前的软垫给踢出去了,这要是跪下去,定然十分疼,云瓷宁刚想出声提醒,却见云瓷央早她一步伸出手臂拦住了快要跪下去的文茵,体贴的将软垫又放回了原位,这才跪下去。 “少将军!少将军!”从前军营之中同云瓷央关系不错的士兵门纷纷高喊着云瓷央,那气势,简直比迷妹追星还要可怕,就差拿两个荧光棒在手中了。 “新郎新娘拜堂时,有比谁先跪的习俗。”身旁的凤珏忽而开口,由于宾客们吵闹的声音有些大,云瓷宁贴近了耳朵才听清楚,有些惊讶道:“为什么呀?” 一双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因为据说谁先跪,以后便是谁掌家呗。” 云瓷宁忽而放声大笑,原来方才文茵和云瓷央是在争着掌家呢,她哥为了文茵姐姐的安全,不惜后跪,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赞礼者喊完最后一句话,连嗓子都有些哑了,可见多么卖力,而后又是一系列繁琐的仪式,见大小、行拜见礼之类,不是主角的云瓷宁都觉得累得慌,更莫要说两个新人了,忙活了一天的云瓷宁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看着仆人们收拾着喜宴结束后的残羹冷炙,而那个不知喝了多少酒的兄长总算可以晃晃悠悠去找文茵姐姐了。 要说她哥带的那些士兵也真不够客气的,云瓷央说今日是自己的大喜之日,可以多喝一点酒,他们便往死里灌,云瓷宁瞧他脸喝的都和猴子屁股一般红,还在继续喝,吞了吞口水,以后小黄鸡不会也这么惨吧? 帮完忙的凤珏伸了个懒腰,坐在云瓷宁对面,“累了?” “嗯……”云瓷宁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忽而想到喜宴结束后要干什么,双眼一亮,猥琐地搓了搓手,道:“小黄鸡,我们去干点刺激的事儿吧?” “捉迷藏?” “不!听墙脚!”搓完手的云瓷宁嘿嘿一笑,拽住身旁还未反应过来的凤珏便悄悄潜往了新房的方向,两个人像做贼一般蹲在昏暗的墙脚,面面相觑。 “小白瓷,我们做这种事情好像不太好。” 云瓷宁捂嘴偷笑两声,“没关系,我阿兄不会发现的。” 凤珏满脸黑线,他指的不是这个…… 344.王八吃秤,铁了心了 清早醒来的时候云瓷宁也不知道昨天晚上自己做了什么,毕竟作为男方的亲戚,被敬几杯酒是在所难免的,虽然凤珏替自己挡了几杯,但云瓷宁本就是个酒呆子,喝不了多少便有了醉意,后来说要听墙脚,在冷风呼呼刮着的夜晚,和凤珏瑟瑟发抖地不知道蹲了多久也听不清楚屋里的动静,然后就睡着了。 但是醒来的时候,云瓷宁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的,昨日朱红的喜字仍旧贴在窗上,云瓷宁起身揉了揉还有些疼的脑袋,问杏儿道:“昨天晚上是谁送我回来的啊?” “姑娘明知故问。”杏儿一边整理着床铺一边笑道,云瓷宁佯装恼怒地拿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小妮子,敢和你家姑娘蹬鼻子上脸了,明儿便把你嫁出去,嫁的远远的。” 杏儿听她这么一说,脸上原本盛满的笑意却忽而没了,忙跪下来道:“杏儿愿意一辈子都服侍姑娘,只求姑娘不要将杏儿随意许了人。” 云瓷宁也没想到她随口开了个玩笑便把杏儿吓成了这副模样,心里升起满满的负罪感,连忙将她扶了起来道:“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别当真啊。” 这个杏儿,说的话和从前的淳熙一模一样,到最后,有喜欢的人了,还不是照样把她家姑娘给忘了。云瓷宁在心中叹了口气,如是想着。 杏儿却抹了抹眼泪道:“姑娘是不知道,若是许错了人,当有多么难受,女儿家的一辈子都算是毁了。” “这……这么严重啊……”云瓷宁忍不住抽抽嘴角,要是她许错了人,估计会把对方揍一顿吧……这么一想,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这么久了,有疼爱自己的父母,有打小和自己玩闹了一年的兄长,逃婚路上还捡到只小黄鸡,现在还多了个嫂嫂,若是搁在前世……这些,都只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吧。 哪怕只是个梦,她也觉得值得了,毕竟这个梦这么美,美的她不愿醒来。 “姑娘,你还不知道丞相家千金的事情么?”杏儿的突然发问倒是教云瓷宁一愣,丞相家的千金?穆栀雨,还是穆姝月?出了什么事? 昨日那么热闹,她又那么忙,早已把穆栀雨和凤允成亲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直到现在杏儿提起,她才想起来这件事,忙道:“穆栀雨?她怎么了?” “前儿夜里丞相府走水了,穆姑娘未曾抢救过来……没……没了。”杏儿放低了声音,缓缓道。 听到这个消息时,云瓷宁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什么感觉,只是隐隐约约还记得穆栀雨女扮男装一脸娇羞的模样,一个大活人说没便没了,心里头挺难受的。 她与穆栀雨之间的关系,说不上有多么好,但也不算差,两个人对对方都有点好感,如果可以深交,应该能够成为好朋友。 “哎……”云瓷宁叹了口气,“那……她和四殿下原本就有的婚约怎么办?”穆栀雨去世了,凤允不就没人娶了? 杏儿摇了摇头,“奴婢也是听院儿里的其他几个姐妹说的,据说昨儿那喜轿照旧停在四王府门前,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丞相大人瞒的那般好,若不是那些姐妹们说,奴婢还被蒙在鼓里呢。” 此刻云瓷宁的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代嫁。没错,穆栀雨没了,能够顶替她的就只有穆姝月了,她忽然心中一惊,觉得那场大火不是意外……可如果这样推算下去,穆姝月不是应当喜欢小黄鸡的么,为什么要嫁给凤允? 思绪又开始混乱起来,云瓷宁揉了揉太阳穴,听见外头又是一阵吵闹声,问道:“怎么了?” “哦,是公子去接七殿下过来了。”杏儿望了一眼门外,道。 “接小黄鸡?做什么?”云瓷宁有些不可置信,趴在窗户旁看了半天,轿上下来的还真是小黄鸡,又换回了那套缃色常服,不过上身的衣裳以玄色为主,看上去更加严肃。 “晌午吃会亲酒啊。”原来成亲不仅仅是一整天的事情,在这之后,还有各种各样的习俗、礼仪,凤珏来时两到眉毛一直紧蹙着,见云瓷宁出门,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有什么事情要同她说,等吃完了会亲酒,两人才找了个安静些的地方说话。 院中飘落了不少树叶,还未来得及打扫,凤珏叹了口气道:“六哥今日惹父皇生气了。” “凤瓴?怎么了?”云瓷宁心头一紧,穆栀雨出了事,他心里头肯定也不好过吧? “他要出家,铁了心了。”凤珏深吸一口气,这自开国到现在,一个郡王要出家,还真是头一回见。 虽然皇帝陛下并没有指望着他能安社稷、定乾坤,但说出出家这种话的郡王,也太过荒唐了,这传出去岂不是要让旁系看他们的笑话? 可凤瓴一直坚持着,不答应便一直跪在御书房的门口,从清晨跪到黄昏,差些便晕倒在门口,最后皇帝陛下拗不过他,总算是松了口了。 但从此之后,凤瓴也同凤家再无关系。 面色苍白的凤瓴却松了口气,像是求之不得一般,拂袖离去。 自此之后,再无六殿下,也无瓴公子,有的只是白驹寺里,一个法号无尘的和尚。 凤珏摩挲着手中的茶盏,将这件事情同云瓷宁讲了,又道:“好歹也是我的兄长,总得抽个时间去瞧瞧他。” 云瓷宁将手覆于他的手上,答:“好。” 人的这一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有人说,因一个“情”字而束缚自己一生,可悲而又可笑。 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凤瓴身上,却只剩下可叹。 也许他本就不应当生于帝王家,竹仗快马、清酒淡茶,才是他的归宿,所以他决定斩断一些尘缘,回归他应当去的地方,也算是悟透了此生。 白驹寺中檀香缭绕,踩着木屐缓缓上山的凤瓴双手合十,向着站在寺庙门前的方丈行了一个礼,胡子都已经泛白的方丈眼中全是怜悯,“六殿下当真想好了?” 凤瓴惨然一笑,微微点头,跟着方丈的步伐,走进竹林深处。 345.欲离凡尘,却落人间 晨钟第一次敲响时,衣着素净的僧人们组成了一个队伍缓缓朝山脚下走去,山雾盘旋在半山腰上,如同带着神秘面纱的美人一般,吸引着你上前去瞧。 “吁——”马车停在山脚,车内的云瓷宁毫无形象地从里头蹦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山顶上模糊的寺庙,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待她站定,车中的凤珏也下来了,两人朝着同僧人相反的方向走上了山。 山路崎岖,道路两旁生长茂盛的树叶几乎将阳光全部遮住,只在大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红墙外头立着个很大的鼎,里头的香还未燃罢。 屋内传来云瓷宁听不懂的诵经声,回廊两旁,几乎走几步便能瞧见墙上刻着的不同的经文,小院儿的池塘中,一尾鱼忽而自水中跃起,激起一小圈水花。 尽管他们听不懂和尚口中念的经文,却谁也不忍心打破这里的宁静,慢慢地,看着从前那个在月光下,题诗作画的少年,变成今日,无悲无喜坐在堂中讲经的无尘。 敲击木鱼发出清脆的声响,也不知,忘却红尘,到底是真忘了,还是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小白瓷,你若是再看我可要吃醋了。”不知在门前站了多久,栀子也落了几朵,云瓷宁叹了口气:“哎,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值,一个郡王,最后竟然……出家了。”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凤珏望向凤瓴的眼神渐远,“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凤瓴的法号无尘,就是想要忘却这段尘缘,云瓷宁托腮道:“有句话说‘本欲起身离红尘,奈何影子落人间’,我觉得,凤瓴大概便是无尘落在人间的影子。人哪有那么容易便参透红尘啊!” 正在听着她说话的凤珏忽而挑了挑眉,觉得这般有意义的话从云瓷宁口中说出来十分违和。 果真,下一句话立马便将她的画风给拉了回来,“而我,就是那个影子落在人间的小仙女,和凡人谈恋爱是要触犯天条的。” 云瓷宁一边说,还一边朝着凤珏眨眼,凤珏摸了摸下巴,渐渐皱起眉头,“和凡人谈恋爱触犯天条,那我呢?” “你?”云瓷宁认真的思考,而后回答:“你不是人呀,你是小黄鸡。” 这清奇的回答,凤珏竟无言以对。 说是来看望凤瓴,他却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讲经,两人又不好打扰,只远远地看了几眼,确定他瞧见他们后便下山了。 傍晚凤珏在府中用膳时,忽而接到太子殿下那边的消息,说是查到了凤允不久之前在做的一件生意,想让凤珏帮忙参谋参谋。 说来也怪,凤允自成亲后便依旧老实地呆在府中,没有一点动作,据说丞相大人迫不得已让穆姝月去代替穆栀雨嫁给凤允,凤允竟然没有一丝不满,而近日皇帝陛下因为身子不好的原因,也渐渐将手中的权利移交到太子身上,原本清闲的太子从早忙到晚,还得抽空去看看凤允有没有什么小动作。 这一查,便查到了凤允和郊外的一家马场有生意来往。 做的是粮草换马的生意,就是用粮草换一些马匹,让人奇怪的是,凤允要马匹做什么?难不成,他想造反? 可造反光有马不够,太子殿下怀疑凤允还屯过兵器,又继续查,却并没有发现他打造兵器的迹象,一时间脑子有些糊涂了,才托人来问问看凤珏怎么想。 凤珏给太子回了封信,凤允怎么想他暂时不知道,但他用粮草换马绝对不可能是换来骑着玩的,更何况,他和那家马场有过很长时间的交易记录,怕是早就开始换了。 “彻查粮草来源。”凤珏在信的末尾加上了这几个字,将信用蜡油封好,交到了太子派来的人的手中。 接到信的太子殿下一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转头看了一眼咯咯笑的小世子,忽觉柳暗花明又一村,喜得连晚膳都忘了吃,加紧人手去查凤允到底是用哪里的粮草去换的马。 查出来的结果,让太子愈发吃不下晚饭了。 凤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偷偷挪用了军营中备用的粮草,去换马场之中的马,而且换来的不是劲足的成年马,不是老了跑不动的马,便是还未经过驯养的小马驹。 而他拿出手的粮草价值,远远高于换来的马匹的价值。是凤允太蠢被马场老板骗了?绝对不可能。 便是凤允再不懂得马市的行情,也没有哪个人狗胆包天敢骗到他头上,那么他用粮草换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太子殿下,芜苏加急的折子。”正当太子在冥思苦想时,外头却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原来是从芜苏发来的折子,那人风尘仆仆,双眼下还有两片青影,可见为了赶路日夜兼程。 凤阳心中一惊,难不成芜苏出事了?让那人下去稍作休息,凤阳立即打开了自芜苏带来的折子,却发现正是蔡纪亲手所书。 一个月前,皇帝陛下为了平定芜苏大食人的骚扰,特地派云瓷央的助手蔡纪去芜苏镇守,这一个月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今日他却忽然传来了折子,还是自己亲手所书,可见内容到底有多么重要。 眼下由于皇帝陛下精力不足,一部分折子都交给了太子批阅,除了用兵一类的大事要向皇帝陛下请求支援虎符之外,其他的琐事都由太子自己决定。 只见折子上头写着:“臣纪言:大食近日屡犯芜苏边界,且人数日渐增多,驻守芜苏人员不够,请求支援。经我方观察,大食共有万人之多,战事在即,还望陛下慎重考虑。” “万人……”一个月之前,明明还不到千人,怎么现在便万人了?太子殿下深吸一口气,觉得脑子有些痛,这件事耽搁不得,虽然皇帝陛下近日身子不爽,睡得早,但发兵这件事,却也有必要要同他好生谈谈。 凤阳合上手中的奏折,披上外袍便对外头的宫人道:“备轿,本宫要进宫一趟。” “这么晚了,殿下要去做什么?”预备来提醒太子吃些饭的太子妃瞧见他要进宫,忍不住问了一句。 346.黯然销魂,唯别而已 凤阳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没什么,有些事情要谈,晚上不必等我了。”说罢,便迅速下了台阶,钻进了轿子中,心中的担忧却始终压不下,他总觉得,凤允用粮草换马的事情和大食人进犯凤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路过七王府门前,凤阳掀开车帘,正巧瞧见屋子里还亮着灯,忙道:“停轿!” “去将七殿下请来,就说本宫有重要的事情同陛下商榷,希望他也来拿个主意。”说罢,放下车帘,静静等着跟在轿旁的小太监去传话,不一会儿,耳边便传来脚步声,“殿下有何事?” 觉察到轿子又被人抬起,凤阳便知凤珏也坐上了自己的轿子,道:“芜苏那边递来了折子,大食人最近有些猖狂。” 凤珏揉了揉眉心,今日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果然便出了事。 此时宫门早已关闭,好在太子手中有皇帝陛下的信物,可以随意出入宫门,这才见到了皇上,不知怎的,不过几日不见,皇帝陛下却苍老了许多,鬓角白发又多了几根,见凤珏和太子这么晚了还来皇宫,有些惊讶,咳了两声,屏退身旁的人道:“怎么了?” “父皇,芜苏递来折子,驻扎在芜苏边界的大食人从不到千人增到万人之多,往后怕是后患无穷,战事避免不了,不知父皇如何安排?”凤昭向来重文,却并不轻武,但文人还是太多。 朝中有经验带过兵的官员少之又少,只因凤昭和平了太长时日,让人早已忘却了战争到底是什么模样。 眼前的情形,不派人去震慑一番怕是不行,其实太子心中早有几个合适的人选,却又十分矛盾,到底应不应当说出口,最终只是递了折子,问皇帝陛下如何安排。 皇帝陛下读完折子的内容后,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太子怎么想?” 原本想和皇帝陛下商量的凤阳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问题又被皇帝陛下给原封不动地推回来了,侧头看了一眼凤珏,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开口道:“依儿臣看……朝中最有带兵经验的,数云老将军了。” “老将军当年同高祖一同平定边疆,立下汗马功劳,风里来雨里去,的确十分熟悉战场。只是……老将军年岁已大,朕也答应了他除了上朝之外,可以不做其他事情。”听皇帝陛下这么说,凤珏心里头才松了口气,毕竟是小白瓷她爹,自己以后的岳丈,现在芜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太清楚,云瓷宁若是知道她爹要上战场,指不定要跟着一块儿。 凤阳自己也觉得让老将军去芜苏不合适,一是不值得,二是显得皇室太过无情,人都退休了,又突然要用人,就不怕大食笑话他们凤昭无人么? 会武的青年才俊倒是有不少,但建功立业的用手指头数都数的过来,有一个人,十分合适,简直就像是因这件事情而生一般,但凤阳不敢说出口,也不愿说出口。 “太子心中没有人选了么?”皇帝陛下叹了口气,凤昭的确是土地富饶,财力充足,说能带兵去镇压大食的人,却说不出几个名字。 犹豫许久,凤阳还是冒着会被皇帝陛下骂的风险道:“四弟在京中主管京城巡查,对兵部的事情也有些了解……” “朕禁了他的足,现下他还在府中呆着,再者,一个亲王带兵,像什么话?”皇帝陛下几乎没有考虑,便否定了太子的提议,此时的他才明白,皇帝陛下还是有一点偏心的。 即便知道十几年前元皇后的死同赵家有关,却仍旧下不了狠手,让自己的孩子远赴沙场,立着的凤珏眼眸闪了闪,人都是自私的,所以这样算下来,就只能让他去了。 “朕记得云瓷央十六岁便在军中历练,且是老将军一手带大,想必不必老将军逊色多少,太子以为如何?”皇帝陛下的眼神终于肯从折子上抬起来,正视太子。 所以他的意思便是,自己的孩子去带兵不像话,别人的孩子带兵就好了?凤珏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当初凤允被禁足的时候,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满,难不成他是算准了有这么一天,所以故意逃避? 太子殿下沉默了许久,也未曾答话,天色渐晚,皇帝陛下挥了挥手道:“罢了,明日早朝再说吧。” “父皇……”太子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在他心里,却也没有比云瓷央更合适的人选了,于是话说到一半,又卡在了嗓子眼儿中,最后只能颓废的走出了宫门。 云瓷央和文茵新婚没多久,便让他去芜苏打大食人,这说出去不会让云府的人觉得心寒么? 同他并肩而行的凤珏拍了拍他的肩膀,“国事当前,我想云兄和表姐都会理解的。”话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替那对新人不平,更觉得皇帝陛下处理事情的方式有些让他匪夷所思。 第二日上早朝时,第一件事便是讨论芜苏边界到底由谁来驻守,说是讨论,其实众臣心里头都知道皇帝陛下怎么想,讨着讨着,这重大的责任便落在了云瓷央的肩头上,云君成面上倒没什么表现,云瓷央也只是行礼答道:“臣定不负陛下期望。” 离开的日子定在五月十八,皇帝陛下本想替云瓷央办个离别宴的,却被他婉言谢绝了,说:“芜苏战事危急,臣应当速去。” 当时皇帝陛下的脸色,黑的、青的、白的都有,别提多好看了。 十八那日,苏忆兰亲自下厨,在云府里摆了一桌,家中的几个亲人聚在一块儿吃了一顿饭,凤珏也在受邀之列,如他所想,云瓷宁知道兄长要去芜苏的消息时,恨不得要将“不高兴”三个字写在脸上,此时的她,突然希望,这天下大事都和自己家沾不到一点边才好。 已经嫁人了的文茵挽起了头发,愈发显得温婉,小两口才成亲没几日便要分开,而且这一分开还不知何时再见,心里头自然是苦,但云瓷央也是为了整个凤昭而出征,文茵说不得什么。 347.声东击西,什么东西 那天云扬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云瓷宁一家还有凤珏都站在云府的门口,静静地看着云瓷央摸了摸自己身前马的鬃毛,又看了一眼文茵,不舍道:“等我回来。” 一旁早已换上铠甲的将士们照样穿的红,却不似他们成亲那日,那般嬉笑玩闹了。朝着文茵拱手道:“夫人放心吧,兄弟们定然会护少将军周全!” 这话云瓷央听起来却十分不是滋味,手中长枪在地面划出一道印子,头上戴着的雉尾翎抖了抖,道:“当我是谁,战场上还需要你们护着?” 马旁的哈士奇为了表示附和,仰头眯着眼嚎了一声,只是不知为何,在狼做来那般威武霸气的动作,挪到了哈士奇身上,总觉得有一股诡异的萌感。 一直都不怎么喜欢那条狗的云瓷宁,如今瞧见哈士奇也要跟着兄长去芜苏了,难得贴心的多准备了几根骨头给它,想拍拍那条狗的脑袋时,正啃骨头的哈哈还十分不满地露出了獠牙,自腹腔中发出警告的“呜呜”声。 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慢慢爬上山头的斜阳,同家人告别了的队伍向着芜苏的方向行去,身影渐远。 “放心吧,我让修能、修齐也一同去了。”身旁的凤珏见云瓷央一行人早已走远,云瓷宁却仍旧未曾收回目光,便安慰道:“芜苏既然不安全了,我想着现将王嫂、虎子春花他们接到京城来避一阵子,便教修能跟着云兄一块儿去了芜苏,必要时,也能打探个消息什么的。” 修能虽未在军营之中历练过,却是打小按照刺客的标准培养的,行踪诡谲,出手怪异,打探消息不成问题,凤珏也十分放心让修能去办事。 而修齐,武功不及修能,却又一手好医术,也十分喜爱算数,去帮云瓷央医治一些伤口也是可以的。 云瓷宁这才想起芜苏还有王嫂、虎子春花他们,快一年未见面,不知道虎子有没有长高?春花还像不像从前那样胆小? * 就在云瓷央赶去芜苏的第三日,果真出了事情,大食的现任统领卡罗其没有一点征兆的,派兵攻打芜苏,杀的几乎还未来得及修整的大昭军队一个措手不及,芜苏边界原本宁静的小山村瞬间点燃了战火的硝烟,原本以捕鱼为生的村民四处奔逃,丢下了生活许久的家乡,如同无头苍蝇般朝着城镇挤去。 可就在大昭军队赶至村庄想要同大食军队对上时,那些大食人却像是早已算好般,消失不见,直冲城镇,又是狠狠一击。 云瓷央何时如此挫败过,从前溜敌人溜的欢的他,今日总算是明白了被溜的滋味。 芜苏现在什么地方最安全,已经不清楚了,大食军队就像是缠人的小鬼一般,打一个地方便跑,绕的百姓不得安宁,同蔡纪碰头后,云瓷央静下心来好生商量对策,熟悉了一下芜苏的地图。 蔡纪道:“既然那群大食人这么喜欢东跑西跑,少将军不如将我们的兵马分散,埋伏至各地,待他们出手时,也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可。”营中军事不甚赞同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这样一来,我们的兵力分散,若是大食人击中攻击,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那少将军怎么看?”蔡纪话音未落,营帐外便跑来一个小兵道:“报!莲花坞一役我军险胜,已击退大食军队。” 云瓷央点了点头,脸色却并未因获胜而好看一些,这些天打的全都是小战役,虽说人员损失不多,但早已耗得帐下士兵没有了多少精力,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地方,分散打,怕被击中攻击;不分散,却又只能像这样被大食军队溜来溜去。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处于被动位置。 见小兵说完了话,还未退出营帐,云瓷央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将军……我军粮草有些不太够,且军中战马近日大多数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将士们作战时,经常会因为马的原因负伤。”小兵说罢,云瓷央的脸愈发黑了,这些战马和粮草都是朝廷发下来的,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这一次大食的攻击实在是太过突然,他们只带了一部分粮草便匆匆赶来。 剩下的一部分至今还在路上,而战马……战马可是战场上最为重要的东西,骑兵马上作战,自然少不了马儿的配合,若是马病了,结果自然是要大打折扣。 “芜苏出现瘟疫了?”战争出现,对于长久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们,已经是一场噩耗,更让人崩溃的是,伴随着战争出现的瘟疫。 破败的山村之中,无人收敛的尸体慢慢腐烂,蝇虫将病体散播至四处,便形成了瘟疫。 战马染上瘟疫的情况倒也不少见,但绝不可能来的这般快,云瓷央特地请教了修齐,让他挑了几匹马检查一下,修齐却道:“这马……生来便有些不足,现下出了问题,倒是在意料之中。” “什么意思?”云瓷央不明白。 修齐翻看了半天马草,确认无误后才继续道:“这批战马质量本就不好,军中的士兵应当很容易看出来吧。”他们曾经同马儿一同征战过,不说对马了解的十分透彻,但也能看出来,这些马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好马。 这话说的云瓷央脸一阵通红,他确实没有看出这马同宝马良驹有什么区别,现在听修齐这般说,疑惑道:“兵部的马有问题?” “是兵部的人有问题。”修齐扔下手中的马草,起身叹了口气,原本他以为是大食人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让他们的马吃有毒的马草,才导致这些马看上去病恹恹的,可谁知,兵部带来的马,本身就有问题。“将军还是即刻上奏,催发粮草,并换新的战马吧。” 眼前的情况,士兵们已经因四处奔波有些疲惫,还不知能撑上多久,芜苏战事四起,传讯也慢了许多,方圆五里地都找不到一个租马车的地方,各地客栈紧闭,哪里还有往日的繁华,修齐本想用信鸽给凤珏传信,却又怕半路被大食人拦截,只好选择了最安全的方式,同云瓷央的折子一同捎往云扬。 348.寸草不生,驼铃声声 相比大昭军队一开场便状况四出的郁闷,大食这边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正如皇帝陛下所想,自打几百年前金汶国覆灭,大食便没有一个确定的统治者,如今他们精神上的领导者是大食所信仰的神明,而现实中的领导者便是目前坐在营帐之中同士兵们痛饮的将军卡罗其。 常年生活在大漠之中的大食人,习惯了风沙的侵袭,因此每个人身上都会穿着兜帽,风沙来时,能够及时挡住,也避免了遮挡视线。 与大昭军队多用长枪不同,大食人习惯以双刀做武器,并且十分喜欢通过缴械的方式来打赢对方,身法诡谲,不像是军中训练有素的士兵,倒更偏向于团体刺客。 几杯酒下来,卡罗其的心情愈发亢奋,尤其是在说起大昭军队躲闪不及的模样时,营帐中的士兵们更是笑作了一团,“从前大食人都说,凤昭的军队乃是虎狼之师,如何如何威猛,如何如何团结,如今,还不是被我们给打的如同一盘散沙?啊?哈哈哈……” “将军作战有方,我等佩服!”士兵们纷纷拜服,卡罗其面上笑意更胜,“我等有神明庇护,更有圣女指引,接下来,定然能打的那凤昭皇帝节节败退,对我大食俯首称臣!” 这样的大话也只有酒壮怂人胆之后说得出来,卡罗其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士兵匆匆忙忙从营帐外跑了进来,他本能地抓起案上的双刀,邹紧眉头道:“出什么事了?” “将军,不好了,圣女……不见了!” “你说什么?是否在圣坛,你未曾瞧清楚?”卡罗其当即便站了起来,一旁原本兴致高涨的士兵们也慌了起来。 圣女失踪,也许在凤昭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对于十分信仰神明的大食人来说,简直如同天塌了一般,卡罗其生怕这件事情传出去扰乱军心,连忙吩咐营帐中的人不许将此事说出去,另一方面,又加派人手去寻找圣女踪迹。 而芜苏那边,是暂时无法顾及了,卡罗其直接撤兵,搅得云瓷央一头雾水,还以为他们又要玩什么新的花样。 茫茫大漠之中,驼铃声声,商队后头跟随着一个身着道袍风尘仆仆之人,觉察到身旁人递来方巾,叶晔也顾不得自己从前一直十分注重的形象了,直接用方巾裹住脑袋,这才觉得大风吹起的风沙没有那般迷人眼睛,“多谢。” 还想再多说几个字,却又害怕吃一嘴沙子,商队又行走了一段时间,找了个能够避风大石块儿坐下来休息,方才给他方巾的女孩儿给叶晔递了一壶水,由于他们时常在芜苏边界同芜苏的百姓有一些生意来往,故而中原的话也会一些。 小女孩儿有些不太熟练道:“中原人呀,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个称呼在叶晔听起来十分中二,抽了抽嘴角道:“在下姓叶,单名一个晔字,来大食……寻一个人。” 小女孩儿点点头,她同北萝一样,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同样带着白色的兜帽,却没有那双鸳鸯眼,离开芜苏那么久,北萝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踪迹也寻不到,即便叶晔手中有罗盘,也差些在这大漠之中迷失了方向,好在遇见了这个从芜苏回大食的商队,由于战争的爆发,商队已经不能同凤昭做生意了,他们预备回去。 “我叫洛塔莎。”女孩儿坐在平坦的沙地上,望着夜晚挂在天幕中的月亮,说出自己的心声:“我不喜欢打仗。” 叶晔喝了口水,才缓解了方才的口渴,有些干裂的嘴唇撇了撇,谁闲的没事喜欢打仗啊? “咪~”一声猫叫差些让喝水的叶晔喷了出来,四下寻找着叫声的来源,洛塔莎俏皮地笑了笑道:“我偷偷带出来的猫,叫小鱼干,她美吗?” 差些被这猫的名字逗笑,叶晔不禁想起,呱唧刚从两同心中出来时,那傲娇的模样,眼前同样卧着只波斯猫,却不似呱唧那般欢腾,只安安静静地窝在洛塔莎的怀中,有陌生人碰它会本能地躬起腰来发出“咕噜咕噜”的警告声。 一点也没有呱唧可爱。 但叶晔仍旧点了点头。洛塔莎似乎十分无聊,又道:“我也不信仰神明。” “我也是。”叶晔接了句嘴。 “在中原不信仰神明没有关系,可是在大食,会被别人唾弃的。”洛塔莎一副惊恐的模样,说话的声音愈发小了起来,她从小跟从着商队从遥远的大漠走到美丽的芜苏,每天过着同样的生活,没有一丝改变,早已厌烦。 她的父母,也是做生意的,却在大漠之中被一群马匪劫了货物,再也没有回来。 如果大食真的有神明,真的有能够护佑他们一世安宁的神明,为什么她的父母还会死在马匪的刀下呢?洛塔莎想不明白,每次对着月亮想这个问题时,最后都会没有答案,渐渐睡去。 叶晔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罗盘,指针如同疯了一般转了几个圈仍旧未曾停下来,抬手拍了拍罗盘,自言自语道:“难道又坏了?” “这是什么?”本以为她已经睡了,没想到洛塔莎正睁大双眼盯着他手中的罗盘,如同一只好奇的猫一般,等待着叶晔回答。 “罗盘,用来指引方向的。”虽然比不上现代的指南针,但好歹能保证他死在大漠里。 洛塔莎点了点头,瞬间觉得没什么稀奇的,“在我们大食,有一头骆驼就能指引方向,保证不会在大漠中迷路。”说罢,身旁的骆驼还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脖子上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似乎在应和着洛塔莎的说法。 忽然,早已枯萎的树枝上,略过一个身影,若不是她的斗篷尾太长,这般快的速度,根本不容易被人发现,叶晔本能地转过脑袋看向那棵树,却早已瞧不见那人的身影,唯有还未被风沙掩埋的脚印在告诉他,这里刚才当真有人来过。 349.四处张望,衣摆很长 他总觉得,那个身影,就是他追寻已久都未曾找寻到的人。起身,朝着枯木的方向跑了几步,想要顺着脚印找下去,却忽而刮起一阵大风,不仅将留在沙漠上的脚印一瞬间湮没,还差些迷了叶晔的双眼。 洛塔莎见他那般奇怪的举动,问道:“你在做什么?” “哦。”叶晔这才回过神来,心里头那个戴着红色斗篷的影子却仍旧抹不去,“方才瞧见一个很快的身影,觉得稀奇。” “那是生活在大漠中的刺客。”洛塔莎似乎见怪不怪了,同叶晔继续讲这刺客的来源。 大食人多半以买卖商品为营生,没有统治者统治的大食内部其实状况不断,尤其是大漠中经常出现劫人货物的马匪,十分讨人厌,不会武功的大食人却又对此敢怒不敢言,这个时候,一个职业便应运而生。 大食的刺客,只要有钱,让他帮你杀任何一个人或者护送货物都没问题,他们行踪诡秘,穿梭于大漠之间,很少有人看清楚他们的长相,能看到的,也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 方才那个迅速飘过的身影,定然是刺客。 大食的刺客,说不上是好人,也不能归结于坏人,因为他们是以利益为导向的,简单点说,谁给钱便听谁的。 “唔……”洛塔莎沉吟半晌,“不过方才那个人好像和其他的刺客有些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叶晔连忙追问。 “她穿的衣服衣摆很长。”洛塔莎一副认真的模样,搞得叶晔不忍心吐槽,他还以为她看出什么了呢,结果就告诉自己衣摆很长? 见叶晔一副鄙视的模样,洛塔莎又道:“在我们大食,衣摆那么长的人,身份定然也不低,所以有可能,她不是刺客。” 叶晔上下看了一眼洛塔莎的衣裳,和当初北萝穿的差不多,兜帽齐肩,可方才那人,衣摆明显曳地了。 月光撒在大漠上,经过一上午日光炙烤的沙子还有些烫,但商队并未寻找到一个小旅店安身,故而只能宿在外头了。 而且还不能睡的太死,说不定什么时候便是一阵风,把你埋在沙子里,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跟着商队前行的叶晔就这样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晚,好在风沙并未找上门来,第二日又在烈日下继续前进。 自打圣女失踪之后,卡罗其便不敢轻举妄动,只因为大食发生了一系列的状况,让好战的他不得不将战事推后,时刻注意着圣女的状况。 派出的一批又一批人都无功而返,让卡罗其不禁有些恼怒,摔了身旁的茶盏,骂道:“一群废物!三天,再给你们三天,找不到圣女,你们便提头来见!” 不知是哪个聪明的人,站出来提议说:“不如雇几个刺客去寻找圣女的踪迹,他们不仅会保密,而且查到的消息也比我们多。” 卡罗其想了半晌,点头觉得此人说的不错,当即便拨了些银两去雇佣刺客,让他们去寻找圣女的下落。 大食人一停手,云瓷央这边便迅速商量起了对策,猜测着他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新的阴谋,直到潜入大食的探子来报大食圣女失踪,云瓷央等人才松了口气。 先前大食人用那般阴险的手段打的他们措手不及,这回他们也抓到了大食人的把柄,个个摩拳擦掌道:“少将军,不若我们派人将大食圣女失踪的事情大肆传播,扰乱他们的军心,让他们慢慢从内部溃败!” 这个主意一提出来,便有很多人叫好,被溜的累了的士兵们口中早已骂起了大食人的娘,若当真这么做,不仅能不费一兵一卒,还能轻易将大食击退,简直是完美地不能再完美的提议了。 然而每件事情都有两面性,有人支持,自然就有人反对。一向沉着的军师缓缓摇着手中的羽扇,“各位将士都说大食人阴险狡诈,我们这般做,同大食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番话说的众人满脸通红,却有人继续反驳:“眼下战事毫无起色,难道军师忍心看着芜苏百姓流离失所,继续受苦吗?” 两方僵持不下,蔡纪想听听云瓷央的想法,“少将军,现在整个军营之中,唯您马首是瞻,只要您一声令下,不管是用还是不用这种方法,我们都无任何怨言。” 云瓷央现在才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担子原来是那么重。 打仗难吗?若是有一身胆量,一身武艺,提枪拍马上阵,倒也不难。难得是如何稳定军心,如何决策。 就像现在,两个选择摆在云瓷央的面前,云瓷央觉得哪个都对,却又觉得哪个都不对。 “此事先缓一缓,待云扬陛下下了命令,再做打算。”云瓷央估摸着这个时间,折子应当已经到达了云扬。 还有人想说机会难得,若是错过了,待大食人找回了圣女,他们手中便没有筹码了,却湮没在了人声之中。 加急的折子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云扬,好在大食人只敢在芜苏一带作乱,出芜苏时耽误了些时间,绕过那些大食人,折子安安稳稳地递到了皇帝陛下的手中。 当日早朝,皇帝陛下又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一发怒便气血上涌,咳了许久也未曾停下来,放开始众臣只是静静地垂首站在大殿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见他咳的狠了,便齐齐跪下,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咳……”喉头涌起一丝腥甜,太监总管递来的帕子中央,一抹鲜艳的红刺痛了皇帝陛下的眼睛,缓了几口气,平息怒火,并未将帕子给太监总管,反倒是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一般,塞在了袖中。 “兵部尚书,前线战马的问题,你是否应当好好同朕解释一番?”尽管这个时候皇帝陛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却仍旧是那般的不怒自威。 被点了名的兵部尚书连忙跪了下来,回道:“回陛下,臣……臣不知。战马全都是健康的马匹,说不定去了芜苏染上瘟疫才会如此,请陛下明查。” 350.公平交易,不如看戏 皇帝陛下直接将手中的折子砸在了兵部尚书的脸上,“你自己瞧,好生瞧瞧,到底是不是瘟疫?” 兵部尚书双手抖了半天,才从地上捡起被皇帝陛下扔下来的折子,仔细瞧过,上头清清楚楚写了马匹来的时候便有问题,与瘟疫无关。再者,芜苏如今情况安好,根本就没有发生瘟疫的迹象。 直到这个时候,凤珏才终于明白,凤允用粮草去换那些有缺陷的马匹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果真是走投无路了么?要用这种方法来取得胜利?故意同大食的将军联合,让他们攻进凤昭,这对于最善于谋划的凤允来说,好坏难道他还看不清楚吗?他便这般信任大食人,以至于会相信他们会拥立凤允为新的君主? 凤珏不禁觉得这脑回路有些好笑。 凤允自然不会对大食人抱有百分百的信任,之所以敢铤而走险地与虎谋皮,是因为他手中还有最后一张底牌——冰黎教。 也许朝中他的势力不是被皇帝陛下收回便是被太子取代了,但江湖上的冰黎教,却是一直都忠于他的。 上次提到冰黎教,还是在凤珏派修能修齐打探情况时候,冰黎教被江湖中突然出现的“神仙眷侣”盯上,鸟虫四散,伤了不少元气,凤允自然没少关照,一面派人调查那对“神仙眷侣”的消息,一面支持着水月寒重建冰黎教。 一百多年前武林之中清平门、织天阁两家独大,自两个门派覆灭之后,很多江湖人自立门派,却又不成气候,冰黎教原本并不能在这般多门派之中脱颖而出,却因为凤允的帮忙多了在朝廷中的照应,渐渐壮大起来,且冰黎教向来只收女弟子,她们不是生来被抛弃便是被好心收留的,像其他门派那般出现内斗的状况,几乎为零,这也是冰黎教迅速壮大的另一个原因。 如今,凤允一手培养的冰黎教到了要用的时候,自然要用在刀刃上,所以他还留了一招,如果大食人言而无信,他大可用冰黎教的人再打回去。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相信,大食的那个劳什子圣女有那般灵验,有她在,大食便能屡战屡胜,大不了,打之前,先把那个圣女给解决掉。 凤珏适时呈上折子,道:“儿臣前几日发现云扬郊外一家马场,由于其马场场主所出示的东西不足,儿臣便深入查了一下这家马场,发现这家马场背后同大食人有来往,而同马场交易最密切的,是……四皇兄。” 皇帝陛下的眉毛明显一抖,他一手培养出来,原本要当成继承人的人,现在居然做出了通敌卖国的勾当!用粮草换来不足的马匹,再让这些马匹上战场,空让大食人发了一笔财不说,还让凤昭的兵力大打折扣。 前线正在等着粮草和马匹到来,粮草倒是可以拨,可马匹要上哪里去弄?总不能现在开始养吧?等养的小马驹能跑能作战了,芜苏的花都谢了! 皇帝陛下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恨不得直接削了凤允的王位将他打入大牢,可一想起他现如今还在府中禁足,没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便也没说什么。 再者,他的身子已经经不住这么多的打击与折腾了,皇帝陛下好像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宿命一般,沉默了许久,“加快粮草速度,支援芜苏,另外,从国库中取出银两到民间买马,凡有良马且助于国家者,重赏。” 买来的马虽然不及专门作战的战马反应迅速,却也好过养马驹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解决了粮草和马匹的问题,退了朝,凤珏却仍旧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轿子还未停到七王府门前时,凤珏便听到轿夫一声惊呼:“修能大人?” 凤珏忙掀开轿帘,眼前的一幕,让人震惊,修能捂着胸前的伤口,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一看便受了很重的伤,凤珏忙招了几个下人让他们当心些将修能抬进去,又找了大夫好生照看,直到月上中天时,躺在床榻上的修能才悠悠转醒。 修能的胸口受的是刀伤,而且是弯刀。刀尖直入胸口两寸,好在他福大命大,伤口正好避开了要害,才能踉踉跄跄地跑回来,否则,还不知道要死在什么地方。 他醒的第一句话便是:“我要见殿下!” 凤珏心中自是忐忑不安,他派修能出去的目的是去芜苏将王嫂、虎子、春花他们接回来,现下修能负伤而归,还不知王嫂、虎子、春花情况如何。 一听说修能醒了,凤珏忙放下手中的事情去他的房间瞧,尽管胸口的伤还未愈合,修能却白着脸直接跪下请罪道:“属下无能,未能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请殿下责罚!” “怎么回事?”凤珏并未自乱阵脚,也没有责罚修能的意思,在没有搞清楚状况之前,他是不会轻易动怒的。 “属下前往芜苏宅子,接王嫂虎子还有春花,一路都十分安全,只不想……途经一个小山村时,大食人正好攻来,属下对那里的地势不大熟悉,慌不择路便跑到了大食境内……” 凤珏越听越觉得心惊肉跳,修能又道:“一群马匪直接将属下所驾马车拦截,属下寡不敌众……这才,负伤回来,属下无能。” “那些马匪抓了王嫂和孩子们?”凤珏皱了皱眉头,“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暂时将他们扣下了,说是……要寻一种叫做罗盘的东西,只有中原人有。”修能轻咳两声,觉得这些马匪实在是无理取闹,为了一个盘子绑那么多人。 “罗盘?”凤珏愣了愣,那是个什么东西? 见主子和自己一样迷茫,修能解释道:“那批马匪说,有了罗盘,就能够准确找到大漠宝藏的位置,而且,他们亲眼看到一个穿的奇奇怪怪的中原人手上拿过。” “既然他们有想要的东西,想必暂时不会对王嫂他们怎么样,他们可曾留下了什么联系的方式?”凤珏料想那些马匪不过是想贪图些小便宜,定然会对修能留下联系的方法,“你去同他们说,罗盘本王手中有,给他们的前提是,王嫂他们不能受到一点伤害。” 351.罗盘背锅,宝藏何多 修能点点头,马匪放他走的时候,的确告诉了他,在茫茫大漠之中,联系上他们的方式,但他根本就不知道罗盘是个什么玩意儿,看他家殿下方才的反应,似乎也不太清楚罗盘这个东西,便颇不放心地问道:“殿下当真知道那个什么罗盘,在哪里能够寻到?” “你先好生养伤,罗盘的事情,我会想办法问下别人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稳住那帮马匪,不让王嫂他们受到伤害。”原本凤珏会以为,暴露了王嫂的行踪后,大食人会拿他们威胁自己,可没想到,没遇见大食的卡罗其,却被马匪给扣下了。 不过,这件事倒也不能耽误,凤珏就怕卡罗其知道了,将人带走,那样事情便更加麻烦了。 询问了好几个人,都不清楚罗盘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直到无意中和云瓷宁谈话时,提了一下,小白瓷竟然双瞳紧缩道:“那群马匪是不是傻,有罗盘就能找到大漠里的宝藏?谁告诉他们的?” 要不是王嫂虎子春花还在马匪手中,云瓷宁估计都能坐在地上笑的打滚了。 “小白瓷,你知道罗盘是什么东西?”凤珏问地认真,见云瓷宁重重的点了点头,答道:“就是一种可以指引方向的工具,而且有时候还会失灵,根本就没有像那些马匪说的那样神奇,可以在大漠之中找到宝藏。” 神不神奇凤珏不在意,凤珏在意的是在哪里能够找到罗盘这个东西,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够找到宝藏,关他什么事,要看那些马匪自己脸黑还是不黑了。于是便追问:“在哪里能够找到这罗盘?” 云瓷宁皱了皱眉,既然这个世界连罗盘是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找到就更难了,关键是,那些马匪知道有罗盘这个东西,定然是见过了,想了许久,脑海中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有和她一样穿越来的人身上带着罗盘,且被马匪看见了。 左思右想,能拿着罗盘到处招摇且自己还认识的,就只有那个臭屁师兄了。 “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云瓷宁无奈地叹了口气,“王嫂他们被马匪扣下来我也很着急,但罗盘可能在我师兄手上。” “你师兄?”凤珏这才想起来除夕前夕同他们分别独自去大漠寻找北萝的叶晔,这么长时间,淳熙好歹时不时捎封信回来报平安,而叶晔,真像是人间蒸发般消失在大漠中了。 云瓷宁点了点头,“而且他还可能遇见过马匪,小黄鸡,你能不能派人潜入大食一趟,跟着那些马匪说不定能找到我师兄,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事到如今,倒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凤珏无奈,只能又派了人潜入大食,去打探打探消息。 * 云瓷央所没有想到的是,还未等他们准备放出圣女失踪的消息扰乱大食的消息,卡罗其便先发制人地派出几小队的人去大食各地寻找中原人,将他们赶出大食边界,美名曰:和平友好。 你看,我为了和平友好,一点都没有伤害中原人的意思,只是把他们赶出去了而已。 若是卡罗其当真为了凤昭个大食之间的和平友好,便不会去骚扰凤昭了。 一时间,各地人心惶惶,原本不在意凤昭同大食小打小闹,仍旧同中原人做着生意的大食人听到消息后,连忙关紧了大门,只要看见是中原人,恕不接待。 没有地方歇脚的商人很容易便在大漠之中迷失了方向,有的甚至走着走着,便遇上风沙,被永久地埋在了大漠中。 洛塔莎所在的商队,自然也听说了卡罗其要将中原人赶出大食的消息,发现他们队伍之中有一个中原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用叶晔听不懂的大食话劝叶晔早些离开这里。 其实这些人算是心善的了,至少没有抓住叶晔去向卡罗其邀功。只是叶晔来此的目的便是寻北萝,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她的一点消息,好容易线索冒出了个头,他又怎么舍得走? 洛塔莎明白他的心意,也同那些人吵起来,尽管他们说的话叶晔一句也听不懂,但洛塔莎在为自己争辩时奋力的模样着实感动了他。 最后,洛塔莎双手抱臂道:“实在不行,我俩不跟着队伍走了,除了事,便算在我头上。” “洛塔莎,我的蠢姑娘,你当真要为了这个中原人,离开骆驼队?你们会在沙漠中迷路的!”商队之中其他人觉得她执迷不悟,想要劝洛塔莎再好好想想。 就在叶晔预备说我自己离开,不麻烦大家时,洛塔莎却自己牵来了一头骆驼,看了一眼叶晔,对那些商人道:“是,洛塔莎决定了,有它在,不会迷路的。” 几个商人拗不过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前进了。 叶晔苦笑一声,“何苦呢,我和你非亲非故。” “洛塔莎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别的亲人了,你在寻人,我也在寻人,我只是觉得,你锲而不舍的样子,很像从前的我,所以我才想帮你。”洛塔莎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差些将叶晔逗笑,他甚至开始怀疑,在洛塔莎的身体中,是不是也住着一个像北萝那样历经沧桑的灵魂。 灼热的阳光烤着大地,好在他们找到了一家小客栈,洛塔莎为了不让叶晔暴露行踪,特地向商人们借来了一套大食人的衣裳,虽然叶晔的模样一看便知道他不是大食人,但有兜帽遮住半张脸,倒也可以蒙混过关。 由于大食常年处于暴晒之中,大食人的服装也与凤昭大有不同,没有繁杂的样式与花纹,更没有华丽的广袖与云纹,有的只是简短利落的上衣,与深色的下裤,再套上一件抵御风沙的兜帽,便可以走遍整个大食。 当然,才开始看到这件衣服的时候,叶晔其实是拒绝的,因为……那件上衣,非常的短,具体短到什么情况,参考北萝的上衣才到肚脐那里便能想象出来了,以至于,叶晔换上那身衣服后,觉得自己是在光膀子对着小姑娘耍流氓一般。 然而洛塔莎并未觉得奇怪,毕竟在凤昭看来太过暴露的衣服,大食人看来,再正常不过。 换上衣服的叶晔的确蒙混过关,黄土墙砌成的小客栈中,老板娘正闲闲地坐着,见生意来了,忙起身迎了上去。 352.脑子很好,但你没有 没有凤昭客栈小二一上来便问:“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叶晔还真有点不适应,客栈中的伙计过来牵走了洛塔莎的骆驼,便直接给他们安排了房间和饭菜,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畅。 毕竟在这里住店的大食商人太多,老板娘早已形成了习惯,对于怎么安排,也十分熟悉。 客栈环境虽然比不上芜苏能看见水墨画般的山水,好歹能避一避风沙,也就没嫌弃和讲究了。 老板娘准备的房间在二楼,路过楼梯拐角处时,叶晔瞧见一个人,伫立在窗前,不知在想什么,那人一袭梨花白的外袍,不同于洛塔莎白色的短上衣,那件外袍,几乎要将她的全身都包个完全,头上的朱红头纱曳地,叶晔这才明白,原来那天他看到的残影,并不是斗篷尾留下来的,而是这人的头纱。 那人一直背对着自己,叶晔也不好进别人的房间去瞧她到底是不是北萝,只是从背影来看,身量同北萝实在太过相像。 他便一直楞在原地,直到身边的洛塔莎“嘿”了一声,将叶晔吓了一大跳,“去休息了,明天要赶早。” 沙漠中最不可测的便是风沙,起早些能省下很多事情。 叶晔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弯弯的月亮爬上早已枯了的枝头,带着一丝血色,大食的月亮,是弯的,就像他们手中拿着的武器弯刀一样。 躺在床榻上的叶晔却没有一丝困意,双目盯着早已掉了皮如同牛皮藓一般的屋顶,思考着北萝到底能去哪里。 一阵脚步声响起,尽管很轻,但敏锐的叶晔耳尖还是动了动,听到了。 闭上眼,装作睡着的模样,静静地听着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 耳边又想起叶晔听不懂的大食话,他却差点绷不住要笑出声来,哪有夜里做贼还互相交谈的,交谈也就算了,还那么大声,就算是头死猪,也得被他们给吵醒了吧? 乒乒乓乓翻找东西的声音让叶晔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一侧头,直接起身,黑暗之中,抓住一人便将他的双手反剪,问道:“这位兄弟在找什么,要不要贫道帮帮忙?” 发现自己的同伴被擒,剩下几个马匪纷纷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唰”的抽出腰间的弯刀,月光下的刀,寒光闪闪。 其中一个人结巴道:“中……中原人!” 叶晔冷笑一声,看着面前几个五大三粗的马匪却并不惊慌,手腕一动,直接将自己控制着的马匪给狠狠推了出去,宛如撞保龄球一般将离他最近的两个马匪撞在地上不停嚎叫。 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并未打算和这些马匪们客气,前几天他一个人走的时候便觉得有人跟踪他,本以为他们会现身来打个劫什么的,却不想自己拿着罗盘走了那么久,都没见马匪现身过,这还在纳闷呢,今晚他们便沉不住气来偷东西了。 见识到叶晔武功的马匪手中握着刀,却不敢轻易上前了,互相对望一眼,本以为这小子长得白白嫩嫩,没什么战斗力,却不想竟然这般能打。 叶晔却没有心思去猜测他们的画外音,抡起拳头便朝马匪的脸砸去,他早就知道大食人打架喜欢缴别人的武器,没了武器,便能趁着对方还在发愣的空当将那人一举击败,所以他没用武器,看他们还缴什么。 叶晔不仅没有用武器,还要用大食人最喜欢用的方法打败他们,马匪手中的弯刀转了几个圈竟从中间连在了一起,宛如风车般朝着叶晔的脸转去,只不过,这风车的扇页,是削铁如泥的弯刀! 叶晔灵活侧身闪过朝自己刺来的弯刀,一撩衣袍看准时机对着那马匪的胸口拍去,马匪一个招架不住,便丢了手中的弯刀,拿到弯刀的叶晔咂了咂嘴,这才发现两把弯刀的刀柄一个凹一个凸,怪不得能合在一起,正想将他俩一并解决时,隔壁房间却发出一声尖叫,叶晔心头一跳,心道不好。 还未等他跑出屋子,便瞧见洛塔莎不知何时被马匪头子抓住,还在不停地挣扎。而原本安静地小客栈,一应人都被马匪给“请”了出来,整整齐齐地跪在大堂中央。 “中原人,你若是还不停手,我便杀了她!”说着,弯刀的刀尖又逼近了洛塔莎的脖颈几分,洛塔莎瞪大了双眼,十分害怕,尽管她跟随商队走过很远的路程,却很幸运地没有遇见过马匪,今天这阵仗,早已将她的三魂七魄都给吓没了。 叶晔十分听话地停下了脚步,听着马匪头子说着蹩脚的中原话,“把刀放下!” “哐当——”擦的铮亮的刀被叶晔毫不考虑地扔在了地上,现在他的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交出罗盘!饶你不死!”叶晔肩头一斜,差些摔在了地上,感情这些马匪废了这么大的周折,就为了他手上的罗盘? 见叶晔没有动作,马匪头子以为是他不愿意交,又将刀架回了洛塔莎的脖子,“交不交?不交,就让她,还有他们——”说着,马匪头子看了一眼客栈里头跪着的其他歇脚的商人们,“都人头落地!” 其他人恨不得把妈卖批三个字写出来贴在马匪头子的脑门上,这关他们什么事?找个地方歇脚也是他们的错? 叶晔连忙点头,“好,好,不过你要遵守约定,将他们放了。” 说着,他低头翻找,这才想起来自己换了衣裳之后,把罗盘放在了行李里头,马匪头子怕他耍花招,便仍旧扣着人让他先去找。 叶晔爽快的将罗盘交给了马匪头子,他们却觉得罗盘是假的,忍无可忍地叶晔咬牙切齿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帮我们找到宝藏,我们便放了他们!”话音未落,手中的罗盘指针便又像是疯了一般开始转圈,马匪头子眼睛一亮,吩咐道:“挖,快挖!罗盘显示,宝藏就在这里!” 兴奋的马匪们一听,忙用手中的双刀在客栈四处乱刨起来,半个时辰过去了,除了挖出来几个动物的尸骨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发现。 马匪头子怒目圆睁,“中原人,你敢骗我!” 搞铲铲!他什么时候说罗盘能寻宝了,这群马匪是脑子放在火锅里涮了吗? 353.惩奸除恶,认错人了 叶晔无奈地撇了撇嘴,道:“没有骗你们,罗盘只是用来在沙漠中指引方向,防止我走丢的,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宝藏。” 马匪头子冷笑一声,根本就不听叶晔解释:“定是你这中原人不愿意将宝藏的具体位置说出来,想独吞这份宝藏!” 叶晔感觉自己心中有无数头羊驼飞奔过去,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叶晔遇上马匪头子,更是说不清。 那马匪头子等的不耐烦了,好不怜惜地一把将洛塔莎扯了过去,刀尖抵在她的脖子处,忍不住将她吓得一抖,“我不管!罗盘就显示宝藏在此处,你若是不说实话,这个小姑娘,便别想活命!” 心下转了好几个来回,可如此危急的情况根本就不容叶晔再做打算,马匪手中的刀不会因为叶晔的迟疑而又半分留情,恼羞成怒,便想着干脆一刀砍下去,让面前这个中原人看看鲜血是什么颜色。 还未等刀尖碰上洛塔莎的脖子,马匪头子便觉背后一疼,一个人狠狠地朝自己踹来,没有防备的他直接被那一脚踹得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下来,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她给踹出来了。 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马匪头子眼神冰冷,勉强抬起头道:“什么人?敢踹你爷爷我?!” 柔和的月光下,枯木前立着一个全身被裹的只能瞧见一双眼的女人,也仅仅就是这一双鸳鸯眼,让叶晔双瞳紧缩,喜笑颜开。 他果真没有猜错,是北萝,当真是北萝,她回来了。 可是,那红色面纱后头冷漠而又疏离的表情,却让人望而生畏。她不像是从前那个调皮捣蛋的猫儿般粘人,此时此刻的她,就那样静静地现在枯木前,冷冷地盯着这群作恶的马匪,像一个高傲而又不容人接近的孔雀。 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在马匪们还未反应过来时,便迅速抽出腰间弯刀,尽管她的兜帽与面纱都那么长,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打斗速度,红色的纱在大漠之中曼妙起舞,宛如开在忘川河岸的曼陀罗。 耳边传来马匪被刀刺中的惨叫声,叶晔直到这时,仍旧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她在打斗时慢慢移动至他身旁,喊了一声:“还不快走?”他在回过神来。 “还不快走?”陌生而又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让叶晔几乎怀疑,他是不是认错了人,亦或是,从前他和北萝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其实都是自己的一个梦,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北萝将仍旧处于惊吓之中的洛塔莎推到了叶晔怀中,左右观望了一下现下的战况,周边的马匪越聚越多,光靠她一人肯定撑不了多久。 打斗让她额角滴下几滴汗,北萝喘了口气,却仍旧挡在叶晔和洛塔莎面前。忽而,沙漠堆成的小山丘后头窜出几个人影,叶晔心中一惊,原本以为他们是另一拨马匪,却不想那些人迅速自小山丘后头跑了下来,如同鬼魅般以看不清的速度移至马匪身后,马匪甚至连他们是什么时候到达自己身后的都不知道,直接被那些人手中的弯刀给割下了头颅。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食刺客。 北萝眼中闪过一丝差异,并未因为援手到来而觉得高兴,果真,那些刺客收起弯刀,朝北萝缓缓走来,还未等北萝开口,那些人便清一色跪在她面前道:“恭请圣女回圣坛!”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北萝身上,叶晔转头问洛塔莎道:“他们在说什么?” 洛塔莎帮他翻译了一下,叶晔心中也是大吃一惊,他来到大食确实听说过一些圣女的事情,却怎么也没想到,北萝便是圣女,圣女便是北萝。 既然她是圣女,为何会像卡罗其提出攻打凤昭的建议?既然她是圣女,为何不愿见自己一面?许许多多的谜团都围绕在叶晔的心中,让他喘不过气来。 北萝暗暗后退两步,明显不太愿意和他们回去,那些人见北萝这般回应,纷纷抬起头,看向她身后护着的人。 方才打斗时,叶晔觉得带着个兜帽不太方便,便取了下来,这一看,十分容易看出,他就是个中原人。 “将军有令,中原人近日不得在大食逗留。”话音未落,几双鹰眼便齐齐盯住了叶晔,暗自吞了吞口水,叶晔忽而觉得,自己就像是沙漠中,被秃鹫盯上的猎物一般。“把他抓起来!” “慢着!”一直惜字如金的北萝再次开口,睫毛轻颤,“我跟你们回去,但……今日的事情,你们便当做没看到,不得在将军与辛萨大人面前提起半个字。” 清冷的声音掷地有声,几个大食刺客面面相觑,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听北萝的话,还未等他们想好,北萝手腕一转,抛出几个分量与成色都很足的金豆子,“若是我今日死在这里,大食今后的战况会如何,想必你们能猜到的吧?” 恩威并施,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北萝像是从一个单纯的孩子成长成了一个谦虚谋略的谋士一般,让叶晔心中一疼,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禁不住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北萝明显身子一僵,低声道:“中原人,请自重。” 这次轮到叶晔发愣了,若是搁在刚才,他还能安慰自己,也许北萝那个语气是想他们快掉离开,免得危险,可现在,依旧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一向淡定的叶晔心里没由得慌了。 他想看她那双眼,因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但他在她的双眼中,只看到了陌生的距离,没有自己一点身影。 叶晔轻呼一口气,“抱歉,我……认错人了。” 北萝眨了眨眼,为什么她听得懂中原人说话?辛撒不是一直对自己说,自己出生以来便是圣女,生活在大食,要担起自己的责任吗?为什么……她听得懂中原人说话? “圣女,请您回圣坛!”刺客的声音又响起,北萝闭了双眼,轻声道:“走吧。” 354.奉天承运,你有点病 大食的每一个圣女都会生活在圣坛,同样,每一个圣女身边,都会跟随一位巫师,这位巫师,即是能够占卜出来圣女具体位置之人,跟随在圣女身旁,身价定然水涨船高,不仅如此,他的身上还背负着教导、保护圣女的责任。 而这一任的巫师,便是北萝方才口中所说的辛撒大人。 在这个没有统治者只有信仰的过度,巫师就像是国师般受人尊敬,他的地位,几乎与在外头征战的卡罗其将军平等。 那些收了金豆子的刺客们果真十分守信用,只是一路护送北萝回到了圣坛,便默默离开了。 高大看不见尽头的石阶横在北萝的面前,两旁燃烧着熊熊圣火,圆形的圣坛正中央,立着个装束怪异之人,头上带着的帽子同一般大食人的兜帽不同,动物角形的帽子奇形怪状,斗篷尾曳地,手中还拿着个看上去十分华丽的手杖,手杖的正中央,镶嵌着一颗拳头那般大的红色猫眼石,他就像是中世纪的贵族一般,睥睨天下。 辛撒是一位很出色的巫师,他甚至算准了什么时候会发生特大风沙,及时挽救大食人,人们自那时起,便尊称他一声大人。他的年龄同北萝差不了多少,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左眼角纹着一朵墨色的莲,缓缓转头,屈膝道:“恭请圣女回归。” “是你算出来的?”北萝知道他会占卜,先前还不信,现在却是十分相信了。她才偷偷跑出去不过几日,那些刺客便那样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肯定是辛撒占卜出来的。 辛撒笑了笑,一双凤眼带着光,“眼下正值凤昭与大食交战之际,生死存亡,在圣女一人的身上,为了避免圣女受到伤害,这些时日,您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在他的面前,北萝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没有隐私的透明人一般,活的十分难受,不想同他再多言,北萝转身愤愤不平地走进了圣坛。身后的辛撒却右手在空中打了个转,渐渐形成一团水球,透过那透明的水球,北萝去了哪里,遇见了什么人就像是回溯时光一般,在水球之中显示的清清楚楚。 在瞧见叶晔时,辛撒皱紧了眉头,自言自语道:“怎么可能?” * 五月末的一个夜晚,凉凉的夜风吹拂着细柳,也到了凤允禁足的最后一日。 亥时,正是夜深人静,人人都进入梦乡之时,皇帝陛下的寝宫,却忽而灯火通明,靠在榻前的皇帝陛下喘着气,好容易颤颤巍巍说了句话:“去,找太子来。” 得了令的太监总管不敢有半些迟疑,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了东宫门前,从睡梦中起来的太子慌忙披上外袍,正预备问太监总管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太监总管却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直接将太子殿下迎上了轿子,一路奔至皇帝陛下的寝宫。 与此同时,同样应该熄了灯的四王府,此刻两个主人,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大厅门前,“先前有多爱,现在便有多恨,本王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会有‘最毒妇人心’这句话了。” 站在他身旁的穆姝月冷笑一声,道:“殿下还是莫要废话了,我俩各有所求,又正好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之间,不过是合作的关系罢了。” 凤允鼓了鼓掌,不由得多看了穆姝月几眼,勾唇道:“你倒是想的通透。”比他那个不开窍的妹妹不知道要聪明多少。 自打凤巧颜知道皇后亲自促成云瓷央与文茵的婚事之后,便整日不停地闹,两人成亲的那一日,更是要寻死觅活,扯了麻绳要上吊,最后却因为怕死,舍不得踢凳子。 这不,不过几天的时间,云瓷央便如他所料去了前线,往后战事要是激烈一些,说不定云瓷央便回不来了呢。 凤珏不是和云家关系好?若是云瓷宁的哥哥死在战场上,凤珏到时候如何向云瓷宁解释,他倒是很想看看呢。 穆姝月眯了眯眼,他们不是想在一起,那好,就让你们,永远都在一起! “去吧。”凤允环顾四周,看了看府中聚集着的死士们,勾唇笑道。那些死士随着管家的脚步踏入一个破败的小院儿,院子里头除了堆了许多稻草之外别无他物。 可就在那些稻草掀开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足以让他们震撼!这些日子,凤允一直以运稻草的名义一点点将兵器运向自己府中,一直以来,都没有暴露一丝行踪。 今日,他定然是听到了宫中的什么风声,才准备动手。 这是场大买卖,买定离手。运气好,他就是王,运气不好,他就是罪人。 被轿子差些颠吐了的太子殿下停在皇帝寝宫面前,才知皇帝陛下还另外派了一人去找了凤珏,整理了一下因为颠簸而微乱的衣衫,太子进入了皇帝陛下的寝宫。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皇帝陛下却苍老了太多太多,如同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一头青丝全都成了白发,太子安安分分地跪在皇帝陛下的榻前,静静地听着他说话。 赶往七王府的太监半道上瞧见一队精兵好不掩饰地直冲宫门而去,一时间吓破了胆,生怕被他们发现,这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与已经睡下的太子不同,凤珏向来有熬夜看书的习惯,听闻有人敲门,忙不迭让吓人迎了进来。 在听罢太监的描述后,沉思半晌,最终还是赶往了云府。 微风轻抚着云扬城,夜里的街市看上去是那样的安静,人们却不知道,就在他们沉睡的时候,一场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凤允派出的第一队精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宫门,很快便取代了站在宫门两旁守夜的侍卫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帝寝宫的灯火仍旧烧的很旺,床榻上的皇帝陛下轻咳了两声,闭眼道:“去拿圣旨吧。” 太监总管应了一声,转身走至屏风后头,白色的墙壁上,很奇怪,没有一点装饰,除了一副当初皇帝陛下亲自为元皇后画的丹青一直挂在那里,别无他物。 缓缓收起画卷,才知那副画后头竟是个空心的隔间,大小正好能放进圣旨。 太监总管恭敬地将里头的圣旨请了出来,站在皇帝陛下身旁。 355.鱼死网破,图样森破 “宣旨。”皇帝陛下看了一眼跪在床榻旁的太子殿下,眯眼道。 此时的凤珏早已到达了寝宫外头,同他一样跪在殿外的,还有平日里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文武百官以及还在皇宫之中的众皇子们,星子挂在夜幕之中,只能听见不时响起的几声蝉鸣声,原本睡得好好的众臣在夜里被叫起来,脸上还带着些睡意。 但没有一个人面上敢露出一丝不满,反倒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伸长脖子要听皇帝陛下要说什么。 现下的情况其实大家心里头都明白,皇帝陛下撑不了多久,马上新君践祚,这大昭,又是一番景象。 同太子关系不错的暗自在心里头高兴,从前趁着凤允的风头打压太子的,心里头不禁紧张起来,似乎能透过这夜幕中清凉的月色看见自己以后的惨淡生活。 太监总管转身,朝着太子殿下行了一礼,跪在床榻旁的太子殿下看了一眼皇帝陛下,转身同太监总管一同出了寝殿大门。 月光洒在白玉石砌成的台阶上,太监总管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念道:“朕即位二十有一年矣,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民有所安,万邦咸服。吏治清明,君臣善睦。太子凤阳,元皇后嫡出,出类拔萃,卓尔不群。今朕欲传大位于太子凤阳。诸皇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重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朕去后,携继皇后葬。” 话音落,太监总管收起手中的圣旨,双手恭敬地捧至太子殿下手中,从前只在皇帝陛下面前跪下过的太监总管屈起双膝,朝着太子殿下行了个大礼,这在表示,从今日开始,他的主子,便从皇帝陛下变成了太子。 “陛下圣明——”虽然众臣都众口一词地喊着这四个字,各个人心中的心情却大不相同,接过圣旨的太子殿下将那份圣旨像是宝物般捧在手边,在屋子里只有皇帝陛下和他两人的情况下,又倾听了半晌皇帝陛下自己从前一直埋藏在心中,从未打算说出口的话。 皇帝陛下说了很多,甚至说道最后,精神不济,连自己在说什么,也分不清了,一件事情能够来来回回说很多遍,原本同他有些嫌隙的太子殿下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他确实对不起自己的母后。 作为一个帝王,他这一生负了太多女人,却唯独没有负了这大昭的江山。谁说成为君主便能睥睨天下,天下没有自己不能得到的东西?皇帝陛下就因为这个身份被束缚了太多太多。 寝宫四处的蜡烛渐渐燃烧至底,蜡炬成灰,外头的臣子们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早已便麻,却没有一人敢出声或是起身,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身后的那人似乎有些焦灼,时不时地微微侧头向后看看,在瞧见自己身旁的位置空荡荡时,不由得有些心忧。 “丞相大人,可是觉得有些累了?”耳旁忽而响起凤珏的声音,将有些心不在焉的穆青云吓了一跳,尴尬地扯动嘴角,道:“没……没什么。” 寝宫的烛火先是熄灭一根,紧接着,快要燃罢的蜡烛,纷纷被宫人们叩灭,屋内先是传来太子的一声大哭,外头的臣子们像是看见了什么信号一般,纷纷痛哭流涕,一时间,悲恸笼罩了整个凤昭皇宫。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太子自寝宫内面带悲伤地缓缓走出,总算是宣布了这代帝王的结束,“先帝崩,举国哀。可如今,芜苏战事不断,大食仍未放弃侵扰我大昭边防,朕临危受命,不求德比先圣,功过后人,只盼远诛大食,护我大昭河山安康!”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先帝已驾崩,如今站在他们身前这个穿着杏黄太子服的人,才是这个天下的新主人。太子面上并未有一丝惊慌,恍若早便料到皇帝陛下撑不过今日一般,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甚至先帝的后事也有了大致的计划。 穆青云心里头自然清楚。太子不理朝政之前,皇帝陛下重用云君成和他两人,即便有意扶持凤允也仍旧多留了一个心眼儿,自打太子重新接手朝政,皇帝陛下便以丞相年高为由,慢慢收回他手中的权利,将权利分散至六部,颇有废除丞相之意。 虽然云君成那边仍旧是交出了兵权,但人家乐的开心,看着儿子儿媳成亲,去享人家的天伦之乐去了。可穆青云,他什么都没有。可笑他奋斗了一生,虽从一个穷书生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到头来却什么都不剩了。 他心中的那朵栀子花谢栀,他贤惠的妻,他温婉的女儿……既然什么都没有,倒不如,放手一搏。 可周围的大臣们便不这么想了,太子一脸淡定,倒让他们看的心里头有些发毛。虽然也清楚这大位最后必然会交回到嫡子手中,心中却仍旧对那份圣旨带着几分疑虑。 还未等太子,不,现如今,应当唤新帝了。还未等新帝出声请众大臣起身,便见宫门外一个侍卫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差些连手中的长枪都要丢到地上,见着寝宫前一片悲痛的模样,也不知如何称呼,索性道:“不好了,四殿下带兵攻入皇宫,如今第一道宫门已破!” 诸大臣面面相觑,嘴巴张得几乎能够塞进去一个鸡蛋,这先帝驾崩,新帝继位的时刻,凤允居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看来是要拼个鱼死网破了! 先前东张西望的穆青云在听见这个消息时,双目不由得一亮,一旁的凤珏虽将他的心思看的通透,却并未多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身衣裳,窄袖,玄色金边上衣,很适合打架,看来今儿自己没穿错。 太子自然早就料到了凤允会突然来这么一招,面上没有丝毫慌张,挥了挥手道:“众卿退至奕文馆,今日朕要亲自解决了这孽畜。” 声音平静,并未有太大的起伏,却明显能听出其中的恨意。继皇后害死了自己的母妃,光这一条,便足以让凤阳永不忘怀。 356.是他是他,不是哪吒 奕文馆,乃是太祖时期设下的编书机构。太祖喜文,广罗天下奇书,收藏编纂至奕文馆内,以便流传至后世。 由于太祖好学,这奕文馆便就近建在了皇帝寝宫最近的地方,凤昭的每一代皇帝,即便是不喜欢读书,也要定期在这奕文馆之中斋戒一日。 像高祖时期,喜武的皇帝陛下整日与刀枪相伴,奕文馆恨不得都结了蛛网,高祖也不愿踏入半步,只因里头的千万册藏书让他觉得头疼。 后来,在贤相的循循善诱以及劝导之下,高祖才第一次进入了奕文馆。连功劳万千,为凤昭开疆扩土的高祖都遵从这个规定,后代的帝王更不敢忤逆了。 同宫门外的嘈杂不同,奕文馆安安静静,为了让文人们好好修书,奕文馆的门也用了特殊的木料制成,隔音效果十分好,躲进奕文馆中的大臣们只能听见外头的一点声音,若不是高声呼喊,怕是有敌人攻进皇宫,也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巡弋阁,秋察司听令!”凤阳一出声,微风吹过的屋顶便露出几个身影,道两旁齐齐跑来两队身穿铠甲手持长矛的侍卫,将帝王寝宫围住。 凤阳的身旁,凤珏负手站立。 秋察司,是历代专门为帝王一人服务的特务机构,他们不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却打小跟在未来君主身旁,只效力于君主一人。 别看先帝平日里面上总是带着和善的微笑,可他背后动用秋察司去查访众臣的次数,却也不少。 秋察司人数不多,但各个都是精英,目前还未弄清楚凤允手中到底有多少人,不可贸然行动,更不会杀鸡用牛刀,让秋察司的人冲到前面,这个时候,便要动脑筋了。 “巡弋阁,秋察司,谨遵吾皇号令!”侍卫队伍与屋顶上个站出一人,跪地行礼,“秋察司先派出一人查探情况,巡弋阁至两旁绕至贼子身后以制敌,你们可明白?” “臣,明白!”两人齐齐发声,紧接着,一身玄色斗篷的秋察司首尊便以鬼魅般的速度飞檐走壁,消失在房檐远处,凤珏有些惊讶的抽了抽嘴角,虽然以前收到过秋察司的摧残,却没想过他们的武功会这般高。 紧接着列队与院内的巡弋阁侍卫也分成两拨,按凤阳所说去做。 骑着良马的军队很快攻破了第二道宫门,手中挥舞着不知比皇宫侍卫好多少倍的武器,一时间血色四溅,尸体堆在古老的城墙边,被马蹄踩,被兵器戳,那些人却早已杀红了眼,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冲,最前头的凤允勒紧缰绳,一双眼中闪过许久都不曾见过的青芒。 也许先前他还有些理智,知道不应当现在发兵,反正已经忍了这般久,再隐忍一段时间,等架空了太子,在通过同大食人合作,便能将这大昭江山再夺过来,可当他知道皇帝要让他母后殉葬之时,早已没有了任何理智! 莫要说凤阳,便是从古至今,都没有那一朝那一代用皇后殉葬的!皇后贵为六宫之主,又为皇帝诞下两个孩子,便是一般的嫔妃,也能在皇帝驾崩后跟随自己的孩子一同去封地当个太妃,凭什么,凭什么他一句话便让自己的母后殉葬? 凤允只觉怒火要将自己的身体撕碎,脑子一热便提前下了命令,直接冲开第一道宫门,或许,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凤昭皇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闯。 如鹰般立在屋檐上的秋察司首尊观察了一下下头激烈的战况,转头又踩着瓦片奔回了深宫。 按照凤阳所说自宫门两旁绕背的巡弋阁侍卫还要过一会儿才到来,平日里没有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只会站桩的皇宫侍卫很快便招架不得,被凤允的人打的节节败退。 正当凤允心中方要升起一抹嘲讽之时,天空之中,却不知从何处升起一抹亮色,还未等凤允抬头看清楚,那抹光便“啪”的一声于空中绽放,变成一朵烟花。 留守在宫门外的侍卫一身血污地朝着凤允奔来,“四殿下!不好了四殿下!” “蠢货,慌什么慌!”凤允一扬马鞭,鞭子尖狠狠抽打在地上,击起层层灰尘,那侍卫哆哆嗦嗦道:“云将军……云将军调兵来了!” “你说什么?”凤允瞪大了双眼,虎符不应当在皇帝手中吗?这么一想,凤**本就没有时间将虎符交到云君成的手中,更莫要说去调兵了! “哈哈哈……”凤允猖狂大笑,假的!一定是假的!云君成手中没有虎符,却擅调军队,这是大逆不道之罪。手中长枪在地上划出一道印,凤允“大义凛然”道:“本王今日攻入皇城,实属被逼无奈,替天行道!太子本能荣登大位,却心有不甘,设计毒死当今圣上,同太监总管、七王、云君成同谋篡位,此乃大逆不道之举。本王现在,只不过,是在替圣上讨一个公道罢了,还请诸位,为我让路!” 手中握着兵器的侍卫们相互对视一眼,将信将疑。 凤允见他们不信,又继续道:“尔等若是再在此拦路,往后便是逆臣贼子的帮凶,臭名远扬!” 侍卫们听到这里,神情有些松动,禁不住后退两步,毕竟他们不像凤允那样,在宫中有探子,对里头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 谁不想有个名有个利,即便这两样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但至少,他们能让你在活着的时候,受益匪浅,至少,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是这样的。 还未等凤允继续劝说,第三道宫门却缓缓打开,一人拍马提剑前行,头上绑着的缃色发带随风舞动,语调之中带着三分笑意,七分嘲讽:“休要听这厮胡说,逆臣贼子,应当是你这个禁足还未解除,却私自佣兵自皇宫的人吧!” “凤珏!”第一次,他没有在凤珏的面前假惺惺地喊他什么“七弟”,咬牙切齿,怒火几乎要将双目烧红,长枪直指凤珏鼻尖,差些便要将那张脸给像地面一般,也划上一道印子,“是你!” 凤珏不紧不慢向后仰了仰身子,一手抵住向自己戳来的长枪,铁制的尖几乎戳到他的鼻子。 勾唇一笑,淡淡道:“是啊,四哥,是我。” 357.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凤允自然不是在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凤珏,他的意思是,定然是凤珏和凤阳出的主意,要让继皇后陪葬。 而凤珏的那句回应,无疑像是在他面前挑衅一般。 眼中怒火燃起,凤允抽回被凤珏抵住的长枪,只听“锵”的一声,长枪同地面相撞,马背上的凤允抖动衣袍,迅速翻身下马,同样,处于对面的凤珏也提起原本在身后背着的重剑,动作轻盈地下了马。 两匹马儿同时嘶鸣一声,向后退去,无论周围的战况有多么激烈,在这方寸之间,也只有这两人的战场。 眼神碰撞的一瞬,电光火石,凤珏握在重剑上的五指敲了敲,“四哥,承让。” “不必承让。”凤允眯起双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身体中涌动起一股莫名的力量,恍若有什么东西,在激励着他,将一腔怒火,转化为无限的力量,促使他将身前的这人,碾个粉碎。 凤允其实并未同凤珏交过手,最多也不过派水月寒去试探了一番他的武功。当初凤珏还未曾回京之时,有意隐瞒了自己会武功的事实。然而,在这个处处充满荆棘与黑暗的地方,不学一些防身之术,是根本无法生存下来的,尤其是当时还十分被太子讨厌与针对的凤珏。 所以他才下定决心去查,凤珏曾拜师于一位高僧门下,据说,这位高僧在圆寂之前,还赠予他一把名为两同心的武器,如今看来,怕就是他手中提着的,那把镶嵌着三片枫叶的重剑。 这般重量,更像是刀,却的的确确是剑的模样,看上去着实奇怪。 凤允冷哼一声,不打算磨蹭,既然今日已下定决心逼宫,便要杀他个六亲不认,管你是太子也好亲王也罢,只要今日挡着他的道的,通通杀光。 也许会有人劝他,这样夺得皇位,即便是赢了,在史书上仍旧是无法抹去的黑点,他杀兄夺位,百年之后定会受人唾弃。 然,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若胜了,自有办法将那史书改写。 思及此,搭在长枪之上的手指不禁攥的更紧了些,凤允神色一凛,纵身上跃,手中长枪如闪电般带着火光朝身前的凤珏狠狠刺去,却见对面凤珏不紧不慢侧身后退一步,手中原本提着的重剑不知何时立在了身前,恍若一个坚固的盾般挡住敌人的攻击。 “当——”长枪在重剑上划过,击起无数火花。凤珏一手握紧剑柄,左脚横跨一步,脚尖在地上碾过,觉察到他在试图减小长枪的冲力,凤允加重手中的力道,进退迅疾,咬牙切齿,下定了决心要将凤珏击退。 处于守方的凤珏自然明白这个时候不易同他对着干,眼珠转了几下,心下思量着脱身的方法。却不想,凤允带来的兵没有丝毫要让着的意思,纷纷从周遭聚集到凤珏身前,想要来个偷袭。 电视剧里面的反派为什么总是失败?因为他们明明有那么多人却非要十分君子的一个一个上。 而凤珏眼前的这些乱臣贼子,显然智商在电视剧反派们之上,至少还知道偷袭。 眼见着一波波小兵手持长枪朝着凤珏攻来,情急之下,一手握紧刀柄,脚下发力,瞬时间腾空而起,插在地上的重剑犹如一根稳固的柱子般支撑着凤珏,快不急眼的速度卷起片片枫叶,在凤珏周遭形成一团橙色的气团,还未等那些想要接近的小兵们看清楚眼前的情况,便觉得胸口一疼,凌空的凤珏早已围着重剑给了他们一人一脚。 被踢出气团外的小兵们哀嚎一声,躺在地上,咳出了几口血,便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待橙色气团渐消,枫叶重新入蝴蝶般偏偏落地,那把重剑像是没重量般被凤珏一手轻松提起,扛在肩上,歪头道:“怎么,四哥与我切磋,还要找外人来相助?” 两人分明手下都未曾留情,一场生死战,却被凤珏说成了“切磋”,不由得让凤允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差些喷出来,好在忍住了凤珏这般挑衅的语气,却听一小兵报云君成已经破了第一道宫门,带兵过来。 眼眸之中,青芒更甚,扛着重剑的凤珏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正预备揉揉眼睛仔细看来时,方才还站在原地的凤允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使出十成的功力朝自己突刺。 要说先前他打斗时还有些招式,循规蹈矩,现下的凤允,却是乱打一气,瞅着空当便刺来,像是一个不知疲惫的永动机般。 凤珏暗道不好,躲过他每一个招式的同时心中疑云也愈发多了起来,这样的凤允,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不管是力气还是别的,都比先前的他,要强上好几倍。 刺来那一枪时,凤珏清楚地瞧见,凤允的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一只颜色诡异的蜘蛛,在凤允的皮肤上抖动着它那可怖的腿。仅仅这么一瞬间的愣神,加上有些体力不支,凤珏躲闪不及,骤然而至的长枪直接将他手中的重剑弹飞,而遭受到波及的凤珏,同样被这一枪震出三尺之外,疼痛很快传遍四肢百骸,甚至于轻咳一声,都感觉自己的心要被咳出来。 皱了皱眉头,凤珏转头想要去拾起自己的重剑,却发现那样一把重剑竟被一根普通的长枪弹出了老远,起身去捡,已然来不及了。 拖着长枪的凤允,因为方才一战,脸上受了不少伤,额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流下,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缓缓走近凤珏,长枪渐渐离地面越来越远,对准了靠在墙上的凤珏,“结束了,凤珏,你该死了!” 被阴影笼罩的凤珏看着长枪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却没有力气反抗,不知脑中在思考着什么,是他低估了凤允的实力?还是,他吃了什么能够让武力迅速增长的药? 这些,也许都容不得他多想了,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若他死了,小白瓷也不会好过,他得活下来…… 凤允大吼一声,长枪向下刺去,这一瞬间,兔起鹘落,第二道宫门外传来一声尖叫:“凤珏!” 358.神仙眷侣,虫笛怨曲 “阿宁!”马背上的云君成看见云瓷宁不顾一切地跳下马,吓得魂飞魄散,忙让离她近些的侍卫抓着她的胳膊硬是拖了回去,被钳制住的云瓷宁挣扎了半天,却看不清凤珏那边的状况,哭喊道:“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云君成无奈的摇了摇头,今日便不应当带她过来。 他不能死,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啊!眼神坚定,桃花眼中第一次褪去了所有的温文尔雅,取代的是无比的坚毅,凤珏就那样,用两只手,紧紧握住长枪,就在离自己胸口两寸的位置,咬牙坚持。 被锋利的长枪磨破的手掌心,疼痛顺着十指蔓延,鲜血滴在玄色的上衣上头,却很快浸入布料,一点也看不出有受伤的迹象。明明疼的快要昏过去,凤珏却咬牙坚持,想要找个空隙从地上起身,却接收到了凤允嘲讽的笑意,眼眸欲裂,原本墨色的双瞳变成了诡异的红,凤允如着了魔般疯狂地用力将长枪狠刺下去。 只听一声闷哼,鲜血染红的双手无力招架,停在半空中的长枪毫不留情地刺入皮肉,“唰”血色四溅,躺在地上的凤珏如同被人提起又狠狠摔下去的木偶般咳出一口鲜血。 “保护好姑娘。”云君成回头吩咐一声,拉紧缰绳,在还凤允还未刺第二下之前,直接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那把带着红缨的长枪,穿破层层阻力,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震开了凤允手中的武器。 “枪来!”云君成大吼一声,年岁虽已高,声音却如洪钟般传的老远,马后的小兵将长枪扔至空中,挑、转、压、握,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云君成便稳稳当当接住了长枪拍马而去。 被打断了好事的凤允微微勾唇,十分不满地转头看向拍马而来的云君成,朱红的眸子紧盯猎物,手中竟也不需要什么兵器,终身上跃朝着马匹飞去,身影化作一团白色光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就在云君成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出现在马背后头,不仅轻而易举地夺过了他手中长枪,还顺带将云君成一脚踹下了马。 年纪大了的云君成被这一摔扭到了腰,疼的五官移位,即便如此,带来的那般多兵也无人是凤允的对手,更可怕的是,接到消息的水月寒,已经带着冰黎教的人赶来,凤允那边的人手又多了几分。 而镇守于宫中的巡弋阁和秋察司精英,即便是以一敌十,也敌不过这人多的车轮战,更何况,还有一个已经杀的入了魔的凤允。多数兵已被派去芜苏同大食人打仗,宫中防守虚空,被凤允钻了空子,悔恨不已。 凤珏拧眉,看着云君成要挣扎起身,忙有些吃力道:“将军小心,凤允好像有些不对劲!” 凤允不对劲,他自然看得出来,眼睛都成红色的了,正常才怪。那家伙却一点儿也放过受了重伤的凤珏的意思,一心只想让他死,一刀不行,再补一刀。 冰黎教的人已经攻开了第四道宫门,尽管知道在这里说话凤阳听不见,凤允却仍旧猖狂大笑道:“凤阳,你便是这样当皇帝的?!如同一个缩头乌龟般躲在九重宫阙之中,让他们出来卖命,算什么好汉!” “既然你不出来,那我便麻烦点儿,一个一个解决吧。”凤允见无人回应,自顾自地脸上又盛起笑意,朝凤珏走去,被士兵们拽住的云瓷宁再也看不下去,即便她知道现在的状况很危险,却仍旧忍不住朝他奔去。 这种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消失在自己面前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她不想再尝试一遍,前世的血色记忆充斥在脑海之中,坐在车厢里的她,只能透过透明的玻璃,看着那张脸渐渐苍白,喷溅出的血那样近,那样真实,却被玻璃挡住。 她狠狠地拍着车窗,大喊,却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声音。恍惚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便从他们手中挣脱了出来。此刻,她的眼里没有任何东西,危险、战乱于她来说,都不及凤珏重要。 哪怕能同他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阿宁!” “小白瓷,别过来……”凤珏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虚弱,耳旁又响起凤允嘲讽的笑声,“好一对亡命鸳鸯,今日便送你们一同下地狱!”说罢,一手甩开想要扑过来的云瓷宁,又朝凤珏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不知是哪里窜出一道白色身影,足踏孤鹤,鹤鸣声伴着悠远却又奇怪的琴声,让还在打斗之中的士兵们不得不驻足观望,到底是什么人出现。 却见天空之中,白色身影同紫色身影交错,身形一跃,足下轻点,稳稳当当落于屋檐之上,轻盈的如同孔雀般的紫衣女子身前浮着一把带有紫色流苏装饰的琴,宫、商、角、徵、羽五音迅速发出,只听得“铮铮铮铮铮”五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宫墙的各个角落,爬出青色的竹叶青与让挥舞着大钳子的蝎子。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白色身影便自墙头跃下,蓝色八卦图于空中绽开,想要攻击凤珏的凤允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锁链锁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趁着这点空隙,白色身影提气直接将凤珏和云君成二人带至高台之上,暂时脱离了危险,而被刺中一枪的凤珏胸口仍旧血流不止,嘴唇早已没有丝毫血色,只能勉强撑着身旁的柱子站在原地。 那八卦图只能困住凤允一时半会儿,时间一到,凤允便立即反应过来眼前对自己威胁最大的人是谁,看了一眼坐在屋檐上如同世外高人一般弹着琴的紫衣女子,冷哼一声,凌空飞渡,踩着瓦片自背后绕到那人面前,正想抬手刺她,却见那人不紧不慢地拨动琴弦,紫色光团将长枪硬生生挡在了外头,对她起不到丝毫的作用。 再看下头的战况,早已是风云激变,那些听着琴音寻来的竹叶青与蝎子,就像是通人性一般,专挑凤允的人咬,中了毒的士兵嘴唇发紫,不一会儿便在打斗中没了力气,被对方轻松放倒。 359.名门正道,都得吃药 挣脱身旁人钳制的云瓷宁慌忙转了个身寻找着上高台的办法,平日里就拐了几个弯的楼梯,此刻在她的眼中就像是永远都走不完的路那般长,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于有些狼狈,差些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从楼梯上滚下去,最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凤珏身旁,眼中只有他胸口汩汩流出的鲜血,顾不得地上有没有灰尘,直接跪在他身旁,紧紧地握住他一只手。 被压住伤口的凤珏闷哼一声,眉头都皱成了八字,但在看见小白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时,还是咬了咬牙,把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地又吞了回去。 “呜呜呜……凤珏,你不别死,你不要死……”云瓷宁不知所措地看着凤珏露在外头的伤口,触目惊心,凤珏倒吸一口凉气,虚弱地安慰道:“不死,我不死,我还没有娶你,怎么舍得死。” 原本站在他身后的南无涯双手抬起,席地而坐,身上白色道袍一尘不染,蓝色光圈以他为中心缓缓散开,将高台护住,形成了一个龟壳一般的保护罩,“宁丫头,退下。” 南无涯缓缓开口,见师父要替凤珏疗伤,云瓷宁忙抹了一把泪,吸吸鼻子,向后退了两步,同坐在美人靠上休息的云君成一齐盯着看上去年轻了很多的南无涯。 云君成十分惊讶,毕竟十几年前见面,南无涯是个白胡子老头,怎么十几年之后成了个仙风道骨的翩翩公子?颇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云瓷宁一眼,解释了来龙去脉后,他才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尽管已经知道师父能够恢复年轻时期的相貌,但同他分别这么长时间,再次看见这张年轻的脸,云瓷宁仍旧觉得有些不自在。 得亏南无涯在教她武功的时候没有恢复从前的相貌,若是恢复了,她的人生说不定会发展成狗血的三角恋情了。 这厢南无涯锁住了凤珏的几个穴道,好止住仍旧往外流的鲜血,却仍旧要包扎,回去后再仔细修养,抬头瞧见凤允似是卯足了劲儿地还在同曲千靥对打,而坐着弹琴的曲千靥却早已没有耐心同他在耗下去,见南无涯已然处理好了凤珏那边的事情,右手向下一拍,浮在空中的琴发出紫色的光芒,在空中转了个圈,“唰”的一声,紫色光芒消失的地方,缓缓抽出一把剑柄带有紫色流苏的剑。 曲千靥一手抱琴一手提剑,朝着南无涯的方向飞去,与此同时,自地上起身的南无涯一甩衣袖,散发着幽幽蓝光的宝剑灵动如蛇,两个身影快要接近的一瞬,南无涯轻巧地挽个剑花,将手中的剑低处,处于他身后的曲千靥找准时机,脚尖踩在剑上,微微侧身,怀中抱着的琴正巧挡住了凤允刺来的一枪。 继而借力腾空而上,稳稳落在地面的南无涯闭眼拈诀,而仍旧在空中的曲千靥低头瞧了他一眼,在“万剑来朝”喊出口的那一瞬,拨动琴弦,周遭的树叶被这两股强大的气流卷起,而身在这气流中心的南无涯与曲千靥,衣袍翻动,却不受任何影响。 琴音也好,剑影也罢,都如同一把把密密麻麻的利刃直朝凤允飞去,高台之上死死抱着柱子的云瓷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这算是两个武功上造诣最高的人强强联合?她现在算是明白了,有一个大佬师父抱大腿,究竟有多么重要,而江湖上前段时间流传的“神仙眷侣”,想必说的便是他俩吧,毕竟除了他俩,云瓷宁再也想不出其他人来了。 正当众人以为,凤允气数已尽,南无涯同曲千靥两人联手必能将他制伏之时,一道红色身影却踏着红绫而来,纷繁的红绫带着十二分力道向曲千靥手中的琴打去,然而,就算水月寒的武功造诣再高,却仍旧敌不过在毒仙谷潜心修行了八十余年的毒仙曲千靥。 却见曲千靥不紧不慢地侧身,躲过那道红绫,闭着的双眼猛然一睁,“铮”的一声,将护着凤允的红绫尽数撕碎,红色的布条与枫叶混在一处,一时间也分不清哪里是布哪里又是叶子了。 提枪的凤允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水月寒是前来帮助自己的,反怪他挡了自己的道,回头的水月寒在瞧见他那一双赤色的眸子时,才觉大事不妙,尽管他一再提醒凤允不要轻易动怒,可他依旧是改不了那个脾气,如今想必那毒已经蔓延至凤允身体四处,控制了他的大脑,现在的凤允,已经是六亲不认了。 水月寒甩袖挡过南无涯放出的剑影,冷哼一声:“以多欺少,算什么名门正道?” 曲千靥挑了挑眉,手下动作未停,在水月寒还在奇怪为何她的身影渐渐消失时,便突然出现在了凤允的身后,手中剑顺势而出,觉察到不对劲的水月寒几乎没有丝毫停留,抬手直接将凤允护在了身后,咬牙抓住刺入自己胸口的剑,鲜血顺着手指缝留下,水月寒双眸燃起怒火:“你……还……偷袭!” “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什么名门正道。”曲千靥毫不留情地抽出水月寒身体中的剑,也算是为凤珏报了一回仇。 鲜血溅于地面,觉察到意识正在剥离,水月寒痛苦地躬起了身子,直到死前的那一刻,不知为何,想再看看凤允的那双眼,可那双赤色的眸子中除了满满的仇恨,似乎只剩下冰冷。 “咳……”水月寒的身子重重倒在地上,不愿再做挣扎,这么多年的谋划仍旧是失败了,缓缓闭上双眼,眼前的景象渐渐开始模糊,头顶上的乌云在渐渐聚集,像是……要下雨了…… 狂风将落叶卷起,他恍惚间看见南无涯和曲千靥两人联手将凤允打到的场面,血流满地,却很快便被豆大的雨点冲刷而去,血腥气还未弥漫到他的鼻尖,自己早已意识模糊,永远地闭上了眼。 他这一生在干什么,报恩,还是什么?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大概,就这样吧。 360.宵小何多,何时娶我 赶来的巡弋阁与秋察司的精英很快将叛军剿灭,加上凤允已死,叛军没有了首领,凤阳适时放话说,降者不杀,叛军们一听,便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兵器,除了一些从前同凤允关系特别好的,仍旧要拼死往前冲之外,其他人,都乖乖投降。 这场兵变,发于先帝驾崩,新帝即位之时,史称四王之乱,若是没有南无涯、曲千靥、凤珏、云君成,以及镇守在宫中的巡弋阁秋察司同仇敌忾,还不知这凤昭国会不会就此风云巨变,渐渐式微。 元玺二十一年五月末,凤梁帝崩,举国哀恸,哭声震天,文武百官自宫门而出,一同为先帝吊唁,行三跪九叩之礼,各大亲王、郡王于府中斋戒,二十七日之间,百姓摘冠缨、服素缟,一月之内,不得嫁娶。 同日,继皇后于宫中脱簪自缢,四殿下之妻穆氏亦随其去。 元玺二十一年六月,新帝登基,为凤青帝,改年号为元光,尊太子妃黄氏为后,其子凤熙元为太子。为答谢南无涯、曲千靥相救之恩,特许二人皇家信物,可随意出入宫门。 自元光元年起,废丞相,存六部,自此,宫中权利分散于六部尚书手中,加之巡弋阁与秋察司的效忠,凤阳做起事来十分顺手。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更莫要说大食侵扰边境的事情还未完全解决,好在先帝驾崩前已慢慢将权利移至凤阳手中,让他现在处理起事情来,还不至于手忙脚乱。 慢慢将六部的人换成了没有威胁的人之后,凤阳好容易站在城墙之上,一边感受着向自己吹拂过来的暖风,一边看着城墙之下,自己方接手的百姓与国家,微微叹了口气,即便再累,想起还在前线奋战的将士们,便觉得自己这点儿累,算不得什么了。 感受到一只柔软而又温暖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凤阳连回头都没有,缓缓抬手附上了她的手,“外头风大,阿苜怎么出来了?” 他越发喜欢唤她的名,只因叫皇后多了几分疏离感。 黄氏抿嘴轻笑,“妾身怕陛下在外头站的忘了时辰,冻着了。”六月的天,一点都不冷,她分明是怀着别的心思,想来看他。 凤阳勾了勾唇,没有戳破黄氏的那点小心思,转身拉住了手,温柔道:“这便回去。” “对了。”凤阳忽而停下脚步,十分认真地望着她,倒让黄氏愣了愣神,“怎么了,陛下?” “往后只有你我二人时,便唤我名字吧。”猜测到黄氏定然会说什么逾矩之类的话,凤阳抢先一步继续道:“这是圣旨。” * 那天云瓷宁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帮忙把浑身是血凤珏给带回去的了,如今的七王府已经只剩下凤珏孤零零一人,云瓷宁想着,反正两人的关系早便确定了下来,且文茵也嫁入云府,不若将凤珏接到云府照顾,既方便也热闹。 云君成也同意了,只因实在是不愿看他那小女儿哭的一点都不顾形象的模样。 南无涯和曲千靥就像是一阵春风般,及时赶到救了人后又匆匆要走,云瓷宁问他们要去做什么,曲千靥答道:“云游四海。” “那你呢,师父,你去做什么?”云瓷宁又转头看向南无涯。 南无涯笑着擦了擦剑身,答道:“陪你师娘云游四海。” 紧接着,便被曲千靥手中的琴砸了脸,云瓷宁笑嘻嘻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里头虽然也替重归于好的两人开心,却在看见仍旧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凤珏时,又将嘴角压了下去。 被曲千靥追了一路的南无涯不知从何时又折返了回来,从袖中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瓷瓶交给云瓷宁,拍拍她的肩道:“宁丫头,你且放心吧,他定然会没事的,这药对伤口愈合十分有效,且留与他吃着。” 云瓷宁如获至宝,道了几声谢,南无涯却佯装恼怒说云瓷宁同他生疏了。 外头响起马儿的嘶鸣声,再看时,曲千靥早已坐在了马背上,说着下一站的计划与打算。 “真好啊。”看着南无涯急忙追上的背影,云瓷宁趴在床榻旁对着还昏迷着的凤珏感叹了一句,“我以前说,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我负责吃遍天下,你负责赚钱养家,等你醒了,我们也去云游四海好不好?” 伸出手,轻柔地将凤珏额间碎发抚平,云瓷宁眨了眨眼,明明有了师父的那句保证,却仍旧忍不住流下泪来,榻上的人并未作出任何回应,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看见她哭便忙不迭揉揉她的脑袋安慰道:“乖啦。” 现在的他,好安静,安静到云瓷宁怕他永远都会这般安静,就这样抓着他的手嘀嘀咕咕了好久,云瓷宁不知道什么时候撑不住,直接趴在床榻上睡着了,以至于早晨醒来时,脖子还是痛的。 谁能想到,一向懒散的云瓷宁竟为了凤珏日日夜夜地守在他身旁,连文茵看不过去想要接手时,也被云瓷宁拒绝了。 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凤珏道一声:“早上好啊,今天是个大晴天,你醒不醒啊,醒了带我出去玩儿呗~” “今天好热啊,也不知道阿兄在芜苏怎么样了,嫂嫂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 “下雨了,把我的新裙子都淋湿了,真的好烦……” “今天出去陪娘亲逛街,看见两个小孩儿玩过家家酒的游戏,那个小孩儿那么小就会撩妹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娶我啊?” 对着毫无回应的凤珏说话,几乎成了云瓷宁的一个习惯,不管他会不会回应,先前云瓷宁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后来觉得反正他听不见,关着门自己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话音未落,却见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邪邪一笑,勾着她的下巴道—— “娶,现在便想娶,只是,先帝驾崩,一月之内,不得婚嫁呢。”被当场抓住的云瓷宁红透了脸,看着那双越来越近的桃花眼,禁不住往后退去,却因没有看清楚身后的路,一脚踩空,身子直直向后倒去。 361.乍见之欢,久处不厌 榻上的凤珏眼疾手快,忙起身伸出一只臂膀及时拉住了向后倒去的云瓷宁,眼见着那人脸上带着坏笑便要欺身而来,云瓷宁忙伸手将凤珏给推了回去,被推了的凤珏明明没有什么伤痛,却故意拧起双眉,一手捂着胸口装作很痛苦的模样。 不得不说,凤珏的反应着实将云瓷宁吓了一跳,毕竟当时她亲眼瞧见那长枪刺入凤珏的胸口时,差些没忍住便晕了过去,现下凤珏刚刚苏醒,伤口定然还没有恢复好,方才自己那一推,定然是伤到他了。 慌了神的云瓷宁忙过去十分关切地问道:“小黄鸡,你还好吧?” “胸口疼。”凤珏坐在床榻上,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妇模样,朝着云瓷宁撇了撇嘴,那模样,不由得让云瓷宁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说要将他扔了喂野兽之后,凤珏的反应。 酸,还是甜,已经分不清了,总之就是牙疼。 毕竟凤珏现在还算个病号,云瓷宁秉持着要关爱病人的美好品质,预备伸手向替他揉揉胸口,却不想那只臭黄鸡一把拽住了她的手,那力气根本就不像是刚刚苏醒的病号,还未等云瓷宁反应过来,凤珏的另一只手便自她脖颈后环过,轻轻将她搂至怀中。 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是那样的清晰,云瓷宁乖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直到觉得自己的脖子有些酸痛,眯了眯眼问道:“还疼么?” 话音落,忍不住动了动脑袋,头发蹭在凤珏的身前,传来一阵酥麻感,那人却仍旧皱着眉道:“还疼。” “那怎么办?”云瓷宁仰头,十分认真地望着他那双桃花眼。 “办”字还未说罢,他那因为常年习武而带着薄茧的指腹便不知何时瞧瞧覆上她柔软的唇,轻轻划过,若一股电流闪过,床榻前的云瓷宁忍不住身子一抖,只觉脸上一阵燥热,连心忍不住狂跳起来,缓缓闭了眼,眼睫在烛火的照耀下投来一小片阴影。 凤珏看着眼前出落的愈发标志的小白瓷,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在云瓷宁皱起眉头要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俯身吻了下去,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双因惊讶而瞪大的眼,凤珏觉得心中颇有成就感。 道:“想你,想亲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就不会疼了。” 环住腰的双手渐渐收紧,将她圈在怀中,云瓷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又苦于被凤珏抱在怀中动弹不得,只能埋头在凤珏怀中。尽管两人早已挑明了关系,也不是第一次亲密,却仍旧觉得耳根发烫,脑袋晕晕乎乎的。 不得不说,凤珏的撩妹手段的确很高超,被戳中少女心的云瓷宁小声答了一句:“好。” 两人又在屋子里头腻歪了一会儿,却不知何时文茵已静静地站在门口,被抓了个现行的二人,恍若上课玩手机被老师看见一般,慌忙分开坐正。 本来身子有些不舒服的文茵瞧见这两人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捂嘴笑了笑,佯装怪罪的模样对云瓷宁道:“阿珏何时醒了,阿宁也不说一声,倒让我们担心了。” 云瓷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忘了。” “听阿宁说,表姐近日身子不舒服,可曾找大夫瞧了?”凤珏揽过云瓷宁的肩膀,十分自然地问道,反正迟早得在一起,怕什么。 文茵自门外走了进来,找了个位置坐着,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总有些头疼,多睡会儿便有了精神,想必是……这几天想了太多事情吧。” 听到这句话,方才还只顾着自己嬉闹的云瓷宁和凤珏二人眼眸不禁暗了下来,云瓷央到芜苏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除了方开始递来的那道折子之外,杳无音讯,文茵姐姐头疼,怕也是因为思念云瓷央吧。 见两人有些颓废,文茵忙扯起了一抹笑:“没事,本来是想来看看阿珏的,却不想让你们担心了。” “嫂嫂,阿兄一定会很快回来的,嫂嫂不必担心。”说罢,云瓷宁又转头对凤珏道:“小黄鸡,要不你明日去上朝打听打听,芜苏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 凤珏未回答之前,文茵便率先回绝了,“阿珏方醒,身子还未恢复好,再者,陛下特许阿珏休沐,可以不上朝,还是……算了吧。” 文茵这般回答,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听闻凤珏醒了,苏忆兰和云君成自然也高兴的紧,两人潜意识里已经将凤珏当作了第二个儿子,晚膳怎么补怎么来,守在凤珏床榻旁很多天都未曾吃过一顿好饭的云瓷宁登时食指大动,两只眼睛冒着绿光紧盯着桌上的糖醋排骨和炸鸡腿。 她还记得,永宁的那个虎子顶喜欢吃鸡腿,几日前,修能来云府说,王嫂、虎子春花已经接回来了,听闻大食的马匪为了罗盘和一个中原人打起来,结果被大食的刺客团灭,这才让修能钻了空子救出王嫂他们。 好在孩子们没受什么伤,为了不麻烦云府的人,他们现在住在七王府中。 方醒的凤珏受宠若惊般捧着碗看着两个长辈给自己不断地夹菜,知道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般还不停下,苏忆兰一边夹一边道:“这个补身子,你的伤才好,要吃些清淡的东西,都没有放辣椒,平日里阿宁是无辣不欢,竟是将我们一家的口味也养的叼了。” 凤珏一面摆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一面默默无语地吃着碗中的小排骨,内心在思考着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如果这十一年来,小白瓷没有在玉灵山,而是在云府养着,他现在看见的小白瓷,得被两位长辈养成什么模样啊? 一家人其乐融融时,桌上的文茵却小口小口的扒着碗中的饭,连菜也没有夹,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夹菜的苏忆兰最先注意到文茵的不对劲,放下筷子道:“文茵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呃……”本想说没什么,但自己身子近日不知怎么回事,实在是吃不下去,文茵愣了半晌,终还是答道:“我……吃不下去。” 362.回京之日,谢罪之时 “噗”的一下吐出骨头的云瓷宁眨了眨眼,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吃的东西文茵为什么会吃不下去,望了苏忆兰一眼道:“娘亲,嫂嫂近日身子好像不太好。” 苏忆兰听见这话,忙坐正了身子,注重起来,“要不,明日找个大夫来把把脉,文茵你若是有什么觉得不好的地方,尽管同娘说,若是对娘说不出口,对阿宁说说也是好的,毕竟你们年龄相仿,又同为女子,她平日里闲来无聊,你也教教她些女红什么的。” “娘亲——”云瓷宁忍不住抱着苏忆兰的胳膊晃来晃去朝她撒娇,明明是关心文茵姐姐的身体状况,怎么又扯到自己身上了? * 尽管凤阳免了凤珏的上朝,第二日一早,凤珏仍旧是去了,伤口恢复的还不错,再加上南无涯走时留下的药,那伤口好后,还不会留疤,着实是个好东西。 方接手政事的凤阳将大小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昔日一直站在先帝身旁默默无语让人以为是一粒沙子的太子,在登基之后,光芒四射,犹如中天的一轮明月,照耀着凤昭。 由于这段时间朝中要处理的事情还有许多,加上朝堂之中的官员又换上了一批年轻人,往日沉闷的朝堂顿时活跃热闹了许多,让凤珏有些不太适应。 在凤珏眼中,朝堂之中若全是年轻人也有坏处,虽然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年轻人总比不上年老之人有经验并且考虑周全,往往容易意气用事,不过,多了几个敢说话的人,倒也不错。 正当朝堂上不久之前才被提拔上来的年轻官员还在为新政的事情争吵不休之时,外头忽然来报,芜苏八百里加急的消息,话音未落,便见一个人的身影跌跌撞撞跑了进来,顾不得什么礼仪,几乎差点趴在了地上,在看见龙椅上的那人不是先帝时,还怔愣了半晌,直到太监总管出声,才将那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们在边疆不到两月时间,京城竟已经风云变幻,变了一副模样,顿了顿,忙双手呈上折子道:“芜苏战况,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凤阳抬了抬手,颇具帝王风范,自太监总管手中接过折子,仔细瞧了瞧折子里头的内容:“臣瓷央言:元玺二十一年五月廿五,大食十万大军压境,臣不孚众望,落入敌人圈套,致使芜苏百姓流离失所,有愧于苍生,有愧于云家世代忠良。现如今大食两部分裂,暂无再攻打算,恳请陛下再调军队,以备不时之需,回京之日,臣自当以死谢罪,以祭枉死百姓。” 越往下看,凤阳的手抖的愈发狠了,谁能想到,在距离这个繁华而又安宁的云扬不远的芜苏,那里的百姓们正在遭受着无情战火的吞咽,表面上看起来好似自云瓷央带兵便没有一次赢过,但凤阳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凤允搞出那些幺蛾子,让凤昭军队失了先机,现在的大食也不会这般猖狂,再者,大食人已经从千人到万人,再到十万大军,芜苏那边撑不住自然正常。 好在这些日子凤阳学聪明了,已按照从前温与卿提的意见派人去民间征民兵,这时正好排上了用场。 看罢折子的凤阳只深深叹了口气,并未将折子中所有内容都说与台阶下的众臣们听,只是问了问他们的意见,集结民兵后,速速派往芜苏支援。 通过凤阳紧锁的眉头,凤珏便知这事情没他表面说的那般简单,芜苏现在的情况,定然不太乐观,推算出这个消息的凤珏心中也是闷闷不乐,不知回家如何同云瓷宁和文茵交代。 最后只能结结巴巴糊弄了过去,不让两人乱想,既然现在皇帝未乱,他们也不必率先便乱,越是危急的时刻,越要保持冷静才是。 夜里文茵不知着了什么梦魇忽而惊醒,一人靠在床榻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愣了许久,喘了几口气也不见好,直到叫丫鬟来倒了杯清水才慢慢缓过来,第二日同云瓷宁闲聊时便说起来自己做噩梦的事情,哪想云瓷宁也是一副昨晚没有睡好十分困乏的模样,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很正常,我也做了噩梦。” “梦见什么?”文茵已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只觉得十分可怕,可怕地自己喘不过气来。 梦见什么?云瓷宁想起眼前一片红彤彤的模样,她总不能对文茵说自己梦见了前世的事情,接着便是一道雷把自己给劈回了现代吧? 这样说出来,说不定文茵会将自己当神经病的,于是云瓷宁说谎话信手拈来道:“梦见……很多很多鬼,要让我偿命!” 文茵无奈地摇了摇头,干咳两声,却不知为何这一咳便停不下来了,只觉喉头之中泛起一股恶心的感觉,偏又咳不出来。 云瓷宁忙拍了拍她的背,耐心地顺着文茵的背轻轻安抚,“嫂嫂,你没事吧?” 弯着腰的文茵觉得眼前一阵模糊,两道柳眉紧蹙,摆了摆手道:“没……没事。” “嫂嫂不必想太多,梦都是反的。”云瓷宁只能拿这么一句来安慰她了,“等会儿大夫便来给嫂嫂诊脉,我们先进屋去吧。” 被扶起来的文茵点了点头,也只能这般了。 * 往日除了天灾之外没有遭受过战乱的芜苏,由于这场凤昭与大食的对决,早已换了模样,风吹雨打将她柔弱的面孔撕跨,来这里的人根本便不相信这个地方从前是被称作鱼米之乡的芜苏,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就连挂在天空中的太阳,也像是被鲜血染红般,晕染了整个天空。 断了的旗帜随意地倒在乱石堆中,几乎走几步便能瞧见躺在地上分不清死活的人,有的早已没了气息,有的虽有一丝气息,却也撑不了多久。 脚印将鲜血死死踏入泥中,久而久之,就连那原本褐色的土地,也沾染了一丝猩红。 芜苏再也不是印象中那个有水有船有木桥的世外桃源,取而代之的,是战鼓不断,硝烟弥漫的战场。 363.整装催马,把他打趴 天方蒙蒙亮,芜苏边界处一个小镇上的硝烟仍旧在弥漫,大雾还未消散,时不时能听见几声女人和孩子的哭声,镇上的壮丁有的自发组成了民兵跟着大昭军队一同去抵抗大食人,一去便杳无音讯,还有的拖家带口朝着京城的方向逃,却死在了战乱之中。 凤昭军队就在这小镇之中安营扎寨,一来能够保护芜苏百姓,二来,也能迅速知晓大食那边的消息。 听闻最近大食内部又开始内乱,不久之前,不信仰神明的人自发组成了队伍,要将以卡罗其为首的圣女一派赶出大食,虽然他们不信仰神明,但知道圣女的存在时并未生出厌恶的感觉,直到辛撒宣布圣女说这个时间段适合向凤昭宣战,那些讨厌战争的人才揭竿而起。 本以为大食内乱,卡罗其已经没有心思在放在芜苏这边了,却不想辛撒似乎对付他们十分有手段,不知在那些人面前说了些什么,连圣女面都未曾见过的人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决定是输是赢都不掺和这件事了。 圣坛的台阶之上,北萝闭眼打坐于正中央,白玉石雕刻的日月状图案在她身下绽放,周遭不时亮起几道红光。 台阶下的辛撒,一手覆于手杖之上,眯眼看着她,“我的圣女大人,正值大食与凤昭交战关键时刻,神与我都不愿您再次消失不见,你懂吗?” “这就是你将我囚禁在这里的理由?”北萝仍旧闭着双眼,双手置于两膝上,感到一股又一股奇怪的力量正在涌入自己体内,良久,额间缓缓显示出如同花钿般的金色图案。 辛撒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微微笑道:“我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神明会惩罚我的。” “就算神明不惩罚你,擅自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争,你终究是没有好结果的。”感受到额间一阵如同针刺般的疼痛,忍不住渗出薄薄的一层细汗,北萝却仍旧咬牙坚持。 当时的她,初到大食,一场风沙差些将她掩埋,再次醒来时,已全然忘却了从前的事情,就是这个人,在她面前惊喜地说:“吾国圣女,欢迎归来。” 他说她是大食的圣女,大小便流落在民间,如今能够被他找到,是神明的恩赐,大食必将迎来最盛世。于是,辛撒在自己什么都没有说的情况下,在那些信仰神明之人的面前,如同跳大神般举行了什么神秘的仪式,石头上显示的箭头指向东方,便说东方必将臣服于大食。 而凤昭,就在东方。 自打她遇见了那个中原人,便觉得自己的记忆在慢慢回溯,虽然仍旧想不起从前的记忆,却能够肯定,辛撒说的话有一部分是假的,她同那些不信仰神明的人一样,不愿意看见战争发生,想要劝说辛撒,却不想他一意孤行,根本就听自己的劝说。 忍无可忍的北萝想要同那些受欺骗的人解释清楚,却没想到辛撒将自己困在了圣坛之中,动弹不得。 辛撒眼中闪过一抹狠色,思虑半晌,仍旧是没有反驳她,转身,衣袍曳地,缓缓顺着台阶走远:“圣女,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话音未落,圣坛中央坐着的北萝便再也支撑不下去,晕倒在了地上。 台阶下头演火弟子排成两排整整齐齐地站着,辛撒转头对站的最近的一名演火弟子道:“传信与卡罗其将军,圣女有言,今晚进攻芜苏,此战必胜。” * 暮色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了芜苏大地,晚霞染红了整片天空,旌旗在空中招展,还未熄灭的战火烤的人脸疼。 停在因战争而枯萎的树枝上的乌鸦“嘎嘎”叫了几声,又扑棱棱飞走,当星子挂上天空时,守在栅栏外头的士兵们虽忍不住困意要打哈欠,却不敢有半丝松懈,擦干了因打哈欠留下的眼泪后,甩了甩脑袋,又瞪大双眼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微风吹动着有些枯黄的草,实在是支撑不住的士兵总算是等到了来接替他的人,挥了挥手转身预备去休息,就在此时,一支羽箭自天空划过,带着点点红光,似乎在昏暗的天空之中留下一道长长的印子,完整的天幕,就这样被那支羽箭生生分成了两半。 抬头紧盯着那支羽箭的士兵慌忙后退两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报给营帐中的云瓷央,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羽箭如同雨点般朝着营帐射来,守在外围的士兵一面慌忙提枪抵挡,一面通知身旁的人道:“快,去通知少将军!” 羽箭带着的火星跳跃在枯草丛中,很快便蔓延至四处,如同萤火般烧成了火海,奔至军营内部的士兵“报”字还未喊罢,营帐的帘子却早已被人掀开,以云瓷央为首,后头的人们纷纷穿着红色铠甲,像是早已知道了今晚一战一般,提枪走出。 站在高耸的土丘之上,云君成身旁的马儿打了个响鼻,嘶鸣一声,头上绑着雉尾翎的哈士奇仰天长啸,手中长枪被他置于地上,云瓷央朗声道:“大昭的儿郎们,从前,国予你们安康,如今,国需要你们守护她的安康,大食军队迫近,援军未到,战场上的我们决不能退缩,不战至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绝不放弃!”立于下头的士兵们齐齐喊道,声音如同狂风刮过麦田,击起一阵阵麦浪。 “整装催马,以尔手中长枪,护我大昭安康!”云君成拉紧缰绳,飞身上马,马蹄卷起灰尘,身旁的副将也齐齐上马朝着大食的方向攻去。 以卡罗其的性子,选在晚上偷袭他们,倒也不奇怪,相反,他们要是在早上规规矩矩地打,反倒让云瓷央觉得有问题。 城墙之上响起一声嘹亮的号角,紧接着,鼓声震天,厮杀声、马蹄声齐齐而发,却见身着戎装的大昭军队如同一面朱红的旗帜般迅速朝着大食移动,而那边穿着蓝色衣裳的大食人,不习惯马上作战,更何况,大食没有多少马,骑乘工具是骆驼。 而骆驼,是他们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不能用来作战。于是,移动速度上便慢了许多。 然,马上作战亦有马上作战的坏处,冲在最前头的大食人身子一低,侧身故意卡在大昭士兵看不见的地方,再用手中的弯刀刺向马匹的腿部,很容易致使马上的士兵滚落在地。 364.沾染业火,招来大祸 前头的骑兵瞧见大食人这样的招数,不由得发愣,发愣的同时,却又有些手足无措,想着既然马匹会被大食人惊吓住,还不如下马作战,马背上的云瓷央将手中长枪向后一捅,恰好打中一个想要偷袭的大食人,看着不少士兵下马,不由得眉头一皱,大喊道:“你们在做什么!” 然而,厮杀声震天,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能够听清楚云瓷央的声音。 战场上,马匹是他们最好的作战伙伴,这是云家传下来的武功之中第一页便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云家自有一套枪法,突、刺、挑、砍,如何发力,如何训练速度与准度,都规定的几乎有些死板,而且还有一条最重要的规矩便是——战斗中不要轻易下马。 因为这套枪法,是完全根据马上作战所定制的,一旦下马,很多招式便发挥不出来它原本的水平。 敌人的鲜血溅在脸上,云瓷央却早已能够做到眼睛也不眨一下,调转马头继续前行,这一个月来,从前没有经历过实战,说要向云君成讨教一二的云瓷央,已经从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积累了很多经验,成功转变为一个合格的少将军。 “快上马!”云瓷央勒紧了缰绳,一枪扫过一个大食人,对下马的士兵道,还未说罢,另一个大食士兵便如同鬼魅般窜到了那人后头,两把弯刀直接扣在那人手中的长枪之上,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手中的兵器拉到了自己身旁,云瓷央不过抵挡一招的功夫,原本一条鲜活的生命便躺倒在了地上,没了声息。 这厢战况激烈,一路打到了凤昭家门口,大食那边的情况却并不平静。 辛撒缓缓踏上台阶,走过那像是没有尽头的路,看着两旁燃烧着的火焰,不言语。不知走了多久,面前总算是出现了一扇拱形的门,以金色边装饰,门中央同样雕刻着和圣坛上一模一样的日月状图案。 开门声沉重,如同移动一块儿大石头一般,在门还未完全打开之前,辛撒在心中默默想了很多事情。 “当年大昭人攻进金汶国,大肆烧杀抢掠时,不会想到有今日这天吧。” “这世上,的确没有什么神明,更不会有什么圣女,但,要想复国,我必须这么做,以圣女之名,招揽忍人心。” “希望,她不会怪我。” 大门轰然打开,瞧见正中央空荡荡的位置之时,辛撒却大吃一惊,左右环顾一周,又踏进殿内瞧了许久,才确定大殿之中,真的没有人。 还未等他回头,耳边便响起呼呼风声,戴着兜帽的北萝自一块儿石头后头缓缓走出,额间金色的形状似乎在闪耀着光芒,转动手中的弯刀,“你在找我?” 辛撒勉强扯起一个微笑,“圣女应当呆在圣殿之中。” “可我不想呆在那里。”北萝抬手,将手中的刀指向辛撒。 辛撒浅浅一笑,侧眼看着手杖之上镶嵌着的那颗红色的猫眼石,抬手温柔抚摸,恍若看着一件宝物一般,“圣女以为,我是个只会占卜的巫师么?” 其实,北萝能够想起一部分从前的记忆,已经很让辛撒惊讶了,更莫要说,今日下午,他强行想删去她的记忆,不仅被北萝躲过,她似乎还得到了某种力量,但,这并不影响辛撒同她正面对上。 圣殿乃是圣女一人的地方,除了巫师,没有圣女的允许,他人不能随意进来,除非,硬闯。 此时的圣殿之内,只有辛撒和北萝两人面对面站着,火药味弥漫,似乎一触即发。 嫌面上带着的面纱太过麻烦,北萝一把扯了下来,先前辛撒说什么圣女不能被人轻易瞧见面孔,无非都是些哄骗她所说出来的假话,辛撒这般做的目的,只是怕有她从前认识的人找到她罢了。 听闻卡罗其今晚又带兵进攻凤昭,北萝自然要给凤昭一个交代,足下轻点,刀刃之上寒芒照亮周围的沙砾,带着光影的弯刀毫不留情地砍向辛撒肩头,如同焚起的火苗窜起。 辛撒双眸一凛,手杖击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急急后退一步,看起来沉重的手杖一斜,挡在弯刀之前,登时击的手杖上头的银饰泠泠作响,再看时,猫眼石上多了道长长的印子。 对面北萝身影摇曳,忽而消失在辛撒面前,后者只能怔愣地看着自己的脚下一阵飞沙走石,黄沙飞舞,还未扭头之时,便听得金玲响动,冰凉的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在北萝还未说话之前,辛撒忽而闭眼拈诀,手杖上的猫眼石渐渐脱落,浮于空中,很快,便化作零星的火花,围绕在北萝身旁,辛撒大叫一声:“圣女身染业火,已入了魔,万万不得亲信!” 外头的演火弟子听到圣殿内传来辛撒的声音,顿觉事出不妙,纷纷朝着圣殿的方向跑去,北萝根本没心思去想他口中说的“业火”到底是什么东西,毫不留情地,划破辛撒的脖颈,转身看着方赶来的演火弟子们。 弟子们面面相觑,想起辛撒死前说的那句话,纷纷觉得北萝走火入魔,也不管她是不是圣女了,纷纷提刀相向。 而北萝,早已打定了主意今日要从圣殿出去,谁也拦不得她。但这些演火弟子毕竟从前也曾受过辛撒欺骗,北萝手下还是留了情,并未将他们逼上死路。 然而,北萝的仁慈似乎并未换来他们的理解,取而代之的是,招招致命的攻击,北萝一个躲闪不及,便被弯刀划破了衣袖,紧接着,鲜血迅速在白色的衣袖上蔓延,北萝一咬牙,也不仁慈了,朝他们挥刀而去。 猫眼石碎片幻化而成的红色萤火支撑不了多久,很快便不知在什么时候渐渐变淡,消失不见。打斗中的北萝,也因为方才被砍的一刀,鲜血渐渐自体内流出,有些体力不知,连抬头看眼前的情况都觉得一个人影分成了两个,晕晕乎乎。 365.千百万里,寻你踪迹 尽管已经身形已有些不稳,求生的本能却仍教她坚持着挥刀挡过敌人攻来的每一刀,意识在一点点抽离,北萝几乎有些绝望地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之中挂着的那轮明月,抬手拭去嘴角的鲜血,虽然瞧见了朝自己刺来的明晃晃的刀,却早已没有了抵挡的力气,眼前出现的那个身影到底是谁?也模糊不清。 北萝再也撑不住了,肩头一歪便朝地上躺倒下去,本已做好了感受疼痛的准备,却在不经意抬头时,瞧见那人温柔的神情,“是……你?” 她不记得从前的事情,却总觉得此人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上次她在客栈明明才见他一次面。 叶晔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状况,一把揽过北萝还在留着鲜血的胳膊,只闷闷地“嗯”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迅速打开了自己身旁的小药箱,连看都未曾看那些提刀而来的演火弟子一眼,反手便给了那人一刀,利落地扯断布条简单地替她包扎了一下。 在叶晔的帮助下,两人成功地逃出了圣殿,本想松口气的叶晔却听见北萝一声提醒:“小心,上头还有人!” “放箭!” “不!”眼见着埋伏在圣坛上头的大食人露出了脑袋,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两人,话音未落,箭雨便齐齐朝这边飞来,她手中使的弯刀抵挡不及,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响,羽箭堪堪从发丝旁飞过。 侧头瞧见提着药箱的叶晔同样对密密麻麻的羽箭没有办法,心中不由得升起几分担忧,正待此时,一支羽箭化作团白影直冲叶晔身后而去,北萝几乎没有思考地奔向他,也许,是因为方才他救自己一命,自己不愿欠他的吧。 北萝心中是这样想的。 叶晔却在她还未抱住自己时,忽然转身,双手置于她腰间,死死圈住,微微一笑,脚下一用力,便是一个轻巧的转身,瞬间的转变让北萝来不及反应,只知道他脸上笑意还未来得及放大,那羽箭便刺中了他的脊背。 “跟我走。”叶晔深吸一口气,总算得了空甩出几把手术刀将埋伏在上头放暗箭的大食人解决掉,转身拉着北萝便跑。 负了伤的两人几乎每跑一段路便有血迹滴落在黄沙之中,尽管叶晔额前碎发已被汗水浸湿,却仍旧十分谨慎地用脚将血迹掩埋起来,一面暴露了行踪。 学到这一招的北萝为了不让叶晔再废体力,也学着他的样子掩埋血迹,他们跑不了多远,大食人便要去搬救兵,只能先找个地方隐藏自己,再想别的办法。 辛撒死在圣殿之中,加上他死前说的那句话,估计她这个圣女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眼前总算是出现了一块儿大石,月光洒在石头上,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因逃跑而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人总算是得了空休息一会儿,叶晔却几乎是要跪倒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转头对北萝道:“拔箭。” “什么?”北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那支羽箭伤的那么深,箭头已经完全没入皮肤,直接将箭拔出来,得有多疼,再者,大食附近又没有什么医馆,就算有,也没有人会收留他们。 叶晔轻咳两声,紧咬嘴唇,“拔吧,否则,我便真得死了。”说完,竟还嗤笑一声,像是在说自己没事一般。 他不敢用麻沸散,就怕待会儿若是有人追上来自己动不了,便让北萝直接拔箭,看着她扔在犹豫和颤抖的手,有一瞬间,叶晔觉得,她还是记得自己的。 “那……你忍着些。”北萝的手颤抖着扶上羽箭,吸了吸鼻子,不敢看叶晔的表情,深吸一口气,闭眼将叶晔身后的羽箭给拔了出来。 本来已经没有血色的双唇被叶晔因疼痛而咬出了血来,豆大的汗珠更是顺着脸颊流下来,染湿了衣襟。 “你没事吧?”看着她那双关照的眼神,叶晔忽而觉得这些疼痛也没什么了,正要勉强扯起嘴角微笑对她说自己没什么事时,北萝却又道了一句:“对了,我叫北萝,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叶晔只觉,此时有一百支羽箭穿透了自己的身子。 “咳……叶晔。帮我包扎一下。”叶晔毫不客气地转身打开了自己的医药箱,里头装着一些急救能用到的药材,北萝第一次瞧见这么多奇怪的东西,不禁有些好奇,还未等她想好要先做什么,便听见叶晔悦耳的声音传来:“先用剪刀把一衣服剪了吧,这件道袍注定是穿不了了。” “剪……衣服?”不知为何,北萝总觉自己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叶晔又道:“嗯,怎么了?” 考虑到伤口不及时包扎可能会有很多后遗症,北萝愣了一下便连忙按照叶晔的去做,蜿蜒的伤痕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蛇般呈现在北萝的面前,让她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看着都觉得疼,面前这人,方才竟还朝自己笑嘻嘻的。 北萝一面放轻了动作仔细替他包扎,一面同叶晔闲谈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让他感到太疼,便道:“你是中原人?” “嗯。”感受到北萝的轻柔,叶晔禁不住勾了勾嘴角,“不像么?” “不不……”北萝忙摇了摇头,“只是眼下凤昭同大食开战,你一个中原人,跑到大食来,还救了我,便不怕凤昭人把你当做是叛徒?” “这不叫叛徒。”叶晔十分严肃而又认真地道:“这叫间谍。” 这般没个正经的样子忍不住让北萝抽了抽嘴角,不知用了多少绷带,总算是将叶晔的伤口给包扎好了,虽然起身的时候仍旧会觉得有些疼痛,好歹又能撑一阵了。 “你来大食,就是为了当间谍?”北萝盘腿靠在大石上,看着叶晔那双凤眸道。 “起初不是,现在顺道做了。”叶晔十分老实的回答,“起初,我是来寻一个人。” “哦……”北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又有些期待地问道:“那你寻到她了吗?” 看着她这般单纯的眼神,一时间叶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最终无数的话语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寻到了,寻到了……” 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原来,能言善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他,也有一日会说不出话啊。 366.四方有神,掌握乾坤 圣殿的人的确很快便会追上来,但他们终究未能发现北萝和叶晔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前线的战争的消息传来了。 这个消息,对于凤昭人来说,无疑比过年还要让人欣喜。 就在凤昭同大食大战,卡罗其带兵将凤昭军队逼至芜苏城内僵持不下,预备修整半晌,将他们困在城内,拖死他们时,转折出现了—— 云瓷央根本就没有被他们困在城中,反倒是趁着战乱带领一众士兵顺着蜿蜒的小路上山,将大食人朝着河水边引去。 作为一个凤昭人,对于自己国家的地形还是有些了解的,更何况,芜苏云瓷央也来过几次,看着那些莽撞的大食人上钩,云瓷央却并未放松警惕,装作溃败的模样引兵逃入地势险且狭窄的山谷之中。 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但在大食人看来,这样的环境,却也有利于他们藏身,便没有怀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哪想那山谷之后却又一帘从天而降的瀑布,击打在石块上的声音震耳欲聋,无数水珠溅在大食人身上,将他们的裤脚打湿,而他们一路追来的云瓷央却像鬼魅一般消失不见。 “准备好了,溜他们一圈。”两个月来,一直在外头奔波的云瓷央皮肤变得比从前黑了许多,笑起来不及从前温润,还带着丝丝痞气,站在山顶上看着瀑布前头的大食人们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觉得有些好笑。 身旁不一会儿便多出来两个圆滚滚的大石头,两人合力推来的石头最终停在山顶,士兵喘了口气道:“少将军,现在便推下去吗?” “看准了推。”瀑布击起的水雾正好将他们的身影淹没,想要歼灭凤昭军队的卡罗其以为中了调虎离山计,正欲调头走时,却听得轰隆隆一声,两个巨大的石头便自山头急速朝他们滚了过来,躲闪不及的大食士兵眼睁睁地看着石块从自己的腿部滚过,“咔擦”一声脆响,疼痛还未蔓延,一双腿便废了。 再锋利的弯刀也抵挡不住石块的冲力,更何况这里的地形还十分适合石头滚下来。 混乱之中被石头压着脚的卡罗其狼狈地逃回了大食军队的营帐,一只脚肿的老高,大夫替他诊治的时候还疼的直抽气。 等他们反应过来再想攻城,凤昭援兵又恰巧赶到,登时士气大振,一众士兵站在城墙之上振鼓高喊,以前喊着要击退大食的士兵们纷纷换了口号,说要把大食收为郡县,扩大凤昭疆域。 卡罗其慌了,这叫赔了夫人又折兵。 芜苏之战,凤昭以少胜多,以巧至胜,大败大食军队,消息在七日之后传至云扬,举国欢腾,不仅如此,方瞧见奏折的皇帝凤阳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浮现了一丝喜色。 当即决定,一月后云瓷央班师回朝,加爵奖赏。 失败的消息传至大食,便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了,毕竟是他们主动去招惹的凤昭,现在还被别人打得落花流水,着实有些不光彩。 尽管卡罗其被凤昭打怕了,心里却仍旧咽不下那口气,正寻思着韬光养晦,啥时候再在背后捅凤昭一刀之时,营帐外却有一小兵报:“将军,辛撒大人光临。” “什么?”一只脚放在椅子上的卡罗其差些摔在地上,说实话,他现在有些无颜面见辛撒,毕竟有了圣女的保证自己还打败仗,说出来有些过意不去。 这些天一直在芜苏的卡罗其并不知道大食发生了什么事,而那些演火弟子在瞧见活了的辛撒之后同样是一脸懵逼。 外头走进来一个同辛撒一模一样的人,只是手中的手杖少了颗猫眼石。 卡罗其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道:“辛撒大人看上去面色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辛撒叹了口气,道:“怪我太过追求巫术精进,前些日子将军在外带兵之时,我竟走火入魔差些伤了圣女,好在圣女并未受到什么伤害,不过,可笑的是,竟在出圣殿之时被演火弟子伤到,我大食人竟也有自相残杀的一日,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听了这话,卡罗其有一瞬间的怔愣,原来他不在的这些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又替演火弟子们辩护道:“他们只听命于辛撒大人你,见你受到伤害,定然以为圣女真的……” “此事不提,你只需让他们莫要再乱猜疑便是。”辛撒眯了眯眼,五指握紧了手杖,动作几乎同从前的辛撒一模一样,继续道:“卡罗其将军知道为何此次会铩羽而归吗?” 说罢,还未等卡罗其开口回答,他便一手抬至空中,只见一团蓝色的光球之中,出现了一抹青色,那青色的萤火在光球中乱窜,最终停留在了正东方。 卡罗其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那抹荧光,“这是?” “昨日夜里,我占了一卦,东方有四方之神青龙相护,就在昨日出现,盘旋于天空之上,神气久久不散。”辛撒说的像模像样,又叹了口气,颇有些不甘道:“那时我便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没想到,将军今日,竟当真……” 说罢,还不忘低下头,不看卡罗其。在卡罗其眼里,辛撒的占卜几乎神奇的不可思议,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来,竟也没什么怀疑,更何况,他当真打了场败仗。 “辛撒大人的意思是,这凤昭,不攻了?”卡罗其有些不甘心地追问。 “我大食有今日,已是从前积来的造化了,将军莫非在质疑神明,质疑圣女?”辛撒拧起眉头,将手中的手杖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威胁道。 见他这般说,卡罗其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思虑一晚,第二日写了张告示,贴便了大食大小地方的墙上,大略是在说,打了败仗不怪他们,怪只怪凤昭皇室祖上的人积了德,青龙之神不愿看见他们灭亡,于前日子时,盘旋于九天之上,以神力相救。 大食违抗不了神明,不得已才做出如此选择。 告示一贴出,不支持战争的一部分大食人自然是乐得接受,而那些野心勃勃者心中却仍有不服,背地里说了一些对大食与凤昭之间的友好不利的话,甚至说,圣女已经在暗地里被人调换,此刻坐在圣殿之中的根本就不是圣女。 直到有一日,辛撒宣布,于圣坛之中举办大食三年一次的祭祀里,众人瞧见圣女完完整整站在圣坛中央时,才打消了这些念头。 397.杳杳之思,是大骗子 大食最终还是恢复了从前的宁静,只是有一段时间里,大食人不能再去凤昭做生意了,说实话,那段时间里,不少大食商人失去了生活来源,颇有些颓废。 元光元年六月,驻守在芜苏的凤昭大军在云瓷央的带领下班师回朝,帝于郊外远迎,并于皇宫之中设宴三日,大赦天下。 同月,大食圣女代表大食来凤昭求和,两国经过三日谈判最终决定保留芜苏最后一个通商口岸,以便同大食人有生意往来,同时,将以往关税提高一倍。 六月中旬,炎热的夏日,太阳将大地烤的灼热,连猫儿狗儿也没了叫嚷的力气,趴在屋檐的阴影下打着盹儿,文茵更是一睡能够睡一整日,屋内的丫鬟添了不少,正是为了能够更加仔细地照顾她。 云府着实给了凯旋的云瓷央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文茵,有身孕了。 那时方回到家,连铠甲都还未来得及脱下的云瓷央激动地手粗无措,想要上去给文茵一个拥抱,却又怕自己身上的铠甲太硬而硌着了她,最后只能一边挠头一边不住地傻笑。 文茵有了身孕,带回来的二哈便又被拴在了云瓷宁的院儿里,闲得无聊的云瓷宁便整日拿着肉骨头扔老远让二哈叼回来,哪想那家伙如同成了精,跑过去按住骨头三两下啃了个干净,之后看也不看一眼,更莫要说叼回来了。 百无聊赖的云瓷宁想去七王府找凤珏玩,却被修能挡了回来:“云姑娘,殿下近日有事,不想让人打扰。” “有事?”要知道从前她去找凤珏,从来都是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去的,今日被修能一句话挡回来,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伸着脑袋朝里头望了望,又问:“他有什么事?” 修能搔了搔脑袋,好像有些说不出口,“嗯……属下也不知,总之,殿下特地吩咐了,是很重要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要不,云姑娘,你便先回去吧。” 云瓷宁看他一副为难的模样,心里也体谅修能,说不定小黄鸡是和皇帝有什么事要谈,云瓷央没回来的时候,他不就整日往皇宫里头跑嘛,正常。 于是,碰了个软钉子的云瓷宁虽然心中讪讪,却仍旧选择原谅凤珏,回去又无聊的过了一日。 就这样过了大约两三日,没有人陪着的云瓷宁在嗑完瓜子后又觉得百无聊赖了,掰着指头算了算,宫中即便再忙,小黄鸡也应当忙完了吧? 拍拍双手,对着镜子整理一番衣裳,又去了七王府,照旧被挡了回来。 再一日,依旧如此。 好几次都被挡回去的云瓷宁一气之下直接坐在了王府门前的台阶上,让修能和修齐有些不知所措,连忙劝道:“云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这样坐在台阶上,殿下回来了,我们可怎么同他交代啊?” “哼。”云瓷宁冷哼一声,双手放在膝盖之上,“等他回来,我让他给我一个交代,你们就没事了。” 这一副不给我交代我就坐在这里生根发芽不走的架势,让修能和修齐二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暗地里抹了一把汗。 说实话,他们也不知道凤珏近日出去干什么了,每次都偷偷摸摸……也不说偷偷摸摸的,总是早出晚归,从未让二人知道过他的行踪,而且每次回来都是一脸喜色,还尝尝一个人呆在书房之中,烛火一点便是一夜,两兄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劝她进屋等也被拒绝,无可奈何,只能坐在台阶上陪云瓷宁一起等。 就这样从天色微明等到红霞满天,就在云瓷宁将头埋在膝中快要睡着时,却忽而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人推了一下,耳边响起修能的声音:“云姑娘,殿下回来了。” 梦中的云瓷宁一惊,甩了甩脑袋,不远处果真走过来一个身影,没错,是走,他没有坐轿子。若是去宫中,那么远的路程必定要乘轿,云瓷宁从未见过凤珏这般喜形于色,几乎都要将“高兴”二字写在脸上了,一袭缃色广袖衣,外罩白色锦缎袍,轻快地朝着七王府门走来,在眼神扫过云瓷宁时,脚步又一瞬间地停顿,似乎有些惊讶,为何这么晚了,云瓷宁还会在自家门口坐着。 云瓷宁起身拍了拍自己衣裳上的灰尘,虽然心中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却仍旧是做出了自认为天使一般的笑容叉腰质问道:“你去哪里了?” 凤珏登时收敛了脸上放肆的笑容,轻咳两声,答:“呃……我……去宫中和皇兄有些事情谈。” “哦?是吗?”看着他那般躲闪的眼神,云瓷宁忽而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她从未觉得自己竟然这般敏感,低下头的凤珏连忙道:“是,阿宁你还没用晚膳吧,走,进屋去。” 听到这样的称呼,云瓷宁登时觉得无限委屈都涌了上来,他居然不像从前那样叫自己小白瓷了,只有冷冷的“阿宁”两个字,那和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丰富的内心活动若是让凤珏知道,指不定又要满脸黑线,他从前不也叫过“阿宁”?只是不常叫罢了。 “你分明就是想绕开话题,我问你,你这几天到底去干什么了?”来来往往的路人听见云瓷宁高声发问,忍不住驻足,凤珏忙朝着修能和修齐二人使了个眼色,连哄带骗地把云瓷宁给哄进了屋子里,“真的是去皇宫中了,真真的,比真金还要真!” “呵。”云瓷宁冷笑一声,“你还骗我,去宫中不乘轿子?” “我想锻炼锻炼身体,没让修能他们备轿。” “去宫中谈公事一脸喜色?” “云兄不是要封爵了,我这是替他高兴呢。” “你们男人都是大骗子!” “???” 凤珏实在有些不太懂云瓷宁的脑回路,不知道为何上一句还在谈自己去了哪儿,下一句便成了“男人都是大骗子”,最后留她在府中吃饭也没有留住,只能叹了口气让修能修齐在暗中跟着云瓷宁,别让她回去的途中出了什么事。 夺门而出的云瓷宁悄咪咪回头了好几次都不见凤珏追出来,心中愈发失望,狠狠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还差些被自己绊倒,暗中观察的修能和修齐差点便暴露了行踪,好在云瓷宁只顾着自己伤心,并未发现他们。 368.马车很贵,不会出轨 见自家姑娘这般晚才回来,且双眼红彤彤的,像是哭过一般,杏儿以为云瓷宁受了欺负,忙迎了上去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你家姑娘想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云瓷宁一甩袖,狠狠将房门碰上,只留杏儿一人空对着紧闭的房门发愣。 这又玩的是哪一出呀?七殿下和姑娘之间的情趣,我等凡人真是一时半刻都参不透。 月上中天之时,房门被云瓷宁从里头“吱呀”一声打开,云瓷宁大喊一声:“杏儿,我要吃饭!” “好的姑娘,是的姑娘!”杏儿忙不迭跑到厨房吩咐丫鬟们热了些饭菜端到云瓷宁的房里头,看着她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杏儿禁不住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好噎,“那个……姑娘,你吃慢着些,没有人跟你抢。” 包了满嘴米饭的云瓷宁一口菜都没有夹,吃着吃着,眼泪便禁不住流了下来,吸了吸鼻子越想越觉得难受,杏儿看她这副模样也慌了神,连忙拍拍她的背道:“姑娘,你别哭呀,是谁欺负了你,你同杏儿说,杏儿虽然不会武功,但也会帮你打他的!” “呜呜呜……”云瓷宁将脑袋靠在杏儿的肩膀上,放声大哭,一哭便将口中的饭给喷了出来,杏儿两道细眉差些拧成八字形,却听自家姑娘说了一个十分劲爆的消息,“杏儿,我怀疑那只臭黄鸡出轨了!” “出轨?七殿下坐的马车车辙应当很好,不会出轨吧?”杏儿一副傻兮兮的模样,答道。 云瓷宁差些背过气去,她都伤心成这模样了,这个傻杏儿,还和自己讲这么冷的笑话,“我是说,凤珏,他在外面有人了!” “当真?”杏儿大惊失色,两只眼瞪得老大,“七殿下?他?怎么可能?” 连带着四个问句,完美的表现了杏儿内心中的震惊以及对云瓷宁话语的不相信程度。 在她的眼里,凤珏是个很专情的人,而且对自家姑娘那是好的没话说,几乎是当女儿一样宠着,怎么可能,外面有别人? 就算……就算当真有别人,在这个男人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云瓷宁也说不得什么吧…… 云瓷宁颓废的趴在了饭桌上,像是疯了般继续吃饭,吓得杏儿忙不迭将她手中的碗夺了过来,道:“姑娘还是莫要胡思乱想了,七殿下说不定当真忙,没有时间看你呢?” “别管我,我生气!”云瓷宁嘴里还包着米饭,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将嘴里的米饭狠狠嚼碎。 杏儿忍不住抽了抽面皮,她只见过别人生气气到吃不下饭的,像云瓷宁这样一生气就要吃很多饭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拗不过云瓷宁的杏儿只能看着她吃了整整两大碗饭,躺在床榻上的云瓷宁痛苦地喊了一句:“杏儿,我好撑。” “奴婢早便同姑娘说不要吃这么多了……”杏儿微微叹了口气,收拾着桌上的饭碗,之后又替云瓷宁揉了会儿肚子,才看着她双眉紧皱,蜷缩在床榻上睡着了。 她又梦见了前世的一些事情,零零碎碎,有的是发生在她很小的时候,已经记不太清了。 云瓷宁向来都喜欢蜷着身子睡觉,听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体现。也许,曾经有个人给过她安全感,最后……哎,还是莫要提了。 第二日,云瓷宁破天荒地出了门,到云扬的街市上买了一本佛经,整日闭门不出,也不去找凤珏了,认认真真地拿着笔临摹买来的佛经,安静地有些诡异。 杏儿端着果盘进来,安安静静地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道:“姑娘,你为何要一直抄心经啊?” 还未等云瓷宁回答,杏儿便将手中的果盘放下,自作聪明道:“奴婢知道了,一定是姑娘想要静心,通过佛性压制住心中的怒气,是吗?” 正在临摹心经的云瓷宁咬牙切齿,几乎要将手中的狼毫拧断,一字一顿道:“当然是抄经书烧给凤珏让他超度啊!” 杏儿仔细一瞧,云瓷宁手边果真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火炉,里头还有未燃尽的纸屑,吞了吞口水,不知为何,在这样炎热的夏日,屋子里还有个烧着火的火炉,杏儿却觉得背后冷汗直冒。 一脸惊恐道:“超……超度?不是下地狱的人才要超度么?” 云瓷宁“啪”的一下将毛笔拍在了书案上,抬头道:“脚踏两只船的人难道不应该下地狱吗?!” 说的好有道理,杏儿无言以对。 “可……可是……”杏儿还想替云瓷宁辩解什么,却见云瓷宁毫不留情地将刚誊抄好的心经扔进了火炉里,深吸一口气,“你不用劝我了杏儿,女人的直觉最准了,别看一个女人表面上智商低,谈恋爱时侦查能力是她智商的三倍!” 只可惜,云瓷宁智商是负的。 杏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见云瓷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啊,还是太年轻。” 这种看破红尘的语气是什么鬼啊? 为了不让自家姑娘和七殿下之间的误会加深,为了不让一桩快要成了的好姻缘被破坏,杏儿主动担起了和事佬兼红娘的责任,劝道:“姑娘,你说七殿下总是早出晚归,又不信他去了皇宫谈事,不如……我们明日瞧瞧跟在他身后瞧瞧,看看他到底去了哪里,事情不久迎刃而解了?” “跟踪他?”云瓷宁一副嫌弃的模样,为什么她要跟踪他啊,跟个尾行少女的痴汉一样,她才不要跟踪他。 杏儿点了点头,“姑娘与其在屋子里乱猜,惹得自己伤心,倒不如去亲眼瞧瞧,奴婢相信,七殿下不会是那样的人的。” 怕只怕,自己亲眼看见的,更让自己伤心。 云瓷宁如是想着,但最后还是决定像杏儿说的那样,去看一看凤珏到底出去做什么了。 当杏儿瞧见自家姑娘出门要带上一根擀面杖时,惊的下巴都差些掉了下来,“姑……姑娘,你拿这个做什么啊?” 云瓷宁异常平静,“以备不时之需。” 369.郎情妾意,喜欢个屁 清晨的日光洒在墙角,叶子上还沾着些露珠,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云府正门一路溜了出来,最显眼的,还是走在前头的那个手中拿着擀面杖的身影。 从云府到七王府的路,云瓷宁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她走在前头,杏儿便跟在后头,一路走一路催:“杏儿,你快些。” “哦哦,好的。”提着裙裳的杏儿忙不迭向前大跨一步,却不想前头的云瓷宁忽而没预料地停了下来,没有看见的杏儿直接撞在了她背上,嘴中的“嗳哟”还未来得及喊出口,便被云瓷宁手中举起的擀面杖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云瓷宁尽量向后缩了缩身子,把脸贴在身旁的墙上,紧紧地盯着面前的那道门。不一会儿,凤珏便自里头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向四周环顾了一圈,眼神扫过云瓷宁这边时,正偷看的云瓷宁连忙向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杏儿的脚上,害的可怜的杏儿想叫又不敢叫出声来。 好在凤珏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而后低下头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裳,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那条路,的确不是去宫中的。 站在后头紧盯着凤珏背影的云瓷宁深深地皱起眉头,将手中的擀面杖握的愈发紧了些,为了不把人跟丢,云瓷宁加快了脚步跟上去。 凤珏今日出来,好像并不急着做什么事,反倒像是在闲庭信步一般,走两步便停一停,害的云瓷宁和杏儿时刻保持着警惕,生怕自己尾随被发现。 停在一家铺子前头在看些小玩意儿的凤珏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忽而转头盯着不远处的柱子看了许久,小贩们渐渐多了起来,叫卖声也越发响亮,凤珏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给了铺子老板一个笑容,转身继续走了。 躲在柱子后头的云瓷宁见他走了,总算是松了口气,抬手拍拍胸脯,忽而想到,不对啊,分明是他凤珏心中有鬼,不愿意和自己说实话,为什么自己要怕他?这样一想,云瓷宁连走路的姿势都大摇大摆了起来。 凤珏最终在一家茶馆门前停了下来,茶馆之后,绿植环绕,杨柳低垂。自外头瞧,内敛古朴的装饰,没有华丽的摆设,也没有金灿灿的门匾,唯有淡淡茶香与来来往往的文人墨客。 两人眼睁睁地瞧着凤珏进了茶馆,背对着他坐在小摊子前的云瓷宁问杏儿道:“怎么样?” “姑娘,七殿下进茶馆了,我们要不要也进去?”杏儿悄悄抬了抬眼皮,而后迅速将头低下,询问着云瓷宁的意见。 端着茶盏的云瓷宁考虑了许久,又扭头看了那茶馆一眼,道:“算了……那茶馆那么小,我们今日又没有做什么伪装,若是被他当面发现了,怎么解释?” 杏儿弯了弯嘴角:“也好,那奴婢陪姑娘在这里等着。”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日。 趴在桌上喝了一盏又一盏茶的云瓷宁眨了眨眼,晃动着手中的白瓷茶盏,看着眼前的杯影晃荡,再晃荡…… “姑娘……”杏儿以为她睡着了,忙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提醒道:“七殿下,好像……出来了?” 听她最后的语气,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云瓷宁迅速抬头,看了对面的杏儿一眼,心忽而狂跳,杏儿一把拉住她的手,讨好的笑笑:“姑娘,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可她现在异常的冷静,默默抽出自己的手,缓缓转头,看见夕阳的照耀下,那茶馆门前站着一男一女,呵,郎才女貌。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笑意溢满眼角,凤珏临走前还朝那女子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而后两人才道别。 那女子一身素衣白裳,裙摆处绣着几片绿色的竹叶,头发只用檀木簪松松挽了个髻,即便隔她那么远,云瓷宁却仍旧觉得能够闻到她身上茶叶的清香。 手中的擀面杖忽地便落了地,没有想象中的狂风暴雨来袭,云瓷宁甚至连脸色都未曾变一下,起身,转头,回家,干净利落。 “姑娘,我们……不追了?” “追你妈个臭嗨。”云瓷宁咬了咬牙,快速朝着云府的方向奔去,留下杏儿一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又看了脸上还笑嘻嘻的凤珏一眼,忽而觉得满腔怒意,气的一跺脚,捡起地上的擀面杖也跟着云瓷宁跑回了府。 秋夜床前蜡烛微,铜壶滴尽晓钟迟。 云瓷宁自回去便将自己一人关在了房门中,无论是谁敲门也不肯答应,就那样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发愣,直到用晚膳的时间,杏儿在外头喊:“姑娘,用膳了。” “我不饿。”房间里头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还带这些鼻音,似乎是哭过了。杏儿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站着的苏忆兰,继续敲门道:“姑娘,夫人想同你谈谈。” “我睡下了,不想听。”云瓷宁慌忙吹了蜡烛倒在床上,用被褥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苏忆兰叹了口气道:“阿宁,给娘亲开门。” 拗不过自家娘亲,云瓷宁只好擦干了眼泪下床穿鞋给她开门,出门之前,还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确定了自己的眼眶不太红才放心地打开了门,可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看见自家娘亲的那一刻,恍若身上所有的坚强都被打破,云瓷宁张开双臂抱紧了苏忆兰,道:“娘亲,阿宁委屈。” 苏忆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转头示意杏儿将饭菜放在桌上,之后拉着她走到桌前坐下,杏儿乖乖退出了房门,并将门关上,屋子里,只剩下苏忆兰和云瓷宁母女二人。 “阿宁,你马上便要嫁人,有些事情娘亲希望你能够明白。” 听她提起嫁人,云瓷宁脑中不自觉的便浮现出凤珏的那张脸,却又觉得,像是吃了只苍蝇那般恶心。 气呼呼的趴在桌上,“娘,我不嫁了!” 苏忆兰一脸震惊,“先前不是说的好好的,你自己也愿意地紧,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怎的说反悔便反悔了?” 370.握不住沙,就扬了它 为什么说反悔就反悔了?她能说今天亲眼看见凤珏和别的女人在茶馆呆了一整天吗?云瓷宁不想说,一是不想再亲口陈述一遍让自己痛心的事实,二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眼光差。 她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凤珏会做出这种事,可偏偏又被她亲眼看见了。 留,还是离?也许搁在旁人身上,云瓷宁会劝两人和好,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嘛,可是到了她身上,还是早些抽身吧。 “是你看见了什么?还是乱想些什么了?”苏忆兰见她一直气呼呼地不肯说话,便自己猜了猜云瓷宁的心思,说罢,她转头,将自己带来的一个盒子推到了云瓷宁的面前。 “这是什么?”云瓷宁看着眼前精致的盒子,以为是苏忆兰给自己准备的什么传家之宝,好奇地盯着那盒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打开。 只见那盒子里头装着——一堆沙。 云瓷宁抽了抽嘴角,觉得她娘亲今天是来逗她的,“娘亲,我都多大了,不玩沙子了。” “你再仔细瞧瞧。”苏忆兰将盒子放正,提醒道。云瓷宁又仔细地看了看,甚至伸手在盒子里头戳了戳,却仍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惊讶地看着苏忆兰伸手,握住了一把沙子,五指并拢,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却发现,她使得劲儿越大,手中的沙便流的越快,云瓷宁眨了眨眼,看着她手中的沙子又全部回到先前的盒子中,叹了口气,“娘亲要说的,阿宁明白了。” 苏忆兰拍了拍手,给了她一个微笑,见她想明白了,似乎十分欣慰,“那娘亲祝你幸福。”说罢,转身离开,云瓷宁心中的酸涩却愈发浓了。 云瓷宁深吸一口气,扒着碗中的饭菜,明明想通了,却依旧吃着吃着,忍不住掉泪,就把放进口中的肉当做是凤珏,狠狠一咬,忽而摔筷子大骂:“凤珏你个蠢蛋!龟蛋!王八蛋!” 沉默了许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抽泣不停,直到睡梦中还默默念着:“大坏蛋……” * 六月廿六,起床的云瓷宁第一次很耐心地洗漱完毕,自己整理好衣裳,确定了自己穿着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推开了房门,奇怪的是,今天的云府似乎格外安静。 云瓷央安静也就算了,毕竟这些天他要陪着文茵,可平日里喜欢坐在院子里嗑瓜子的自家娘亲也不见了踪影,“不管了。” 自己低语一声,反正这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同凤珏说清楚,就要说清楚,没什么好尴尬的。 云瓷宁走出了云府府门,尽管已经安慰了自己好几遍,却总觉得心沉沉的,暗骂自己一声不争气,强扯起嘴角朝着七王府那边走去。 今天的七王府也安静的出奇,甚至于经常在门口瞧见的修能和修齐也不见了身影,云瓷宁不知是嘲讽还是怎样的笑了笑,说不定他又出去了吧。 又像先前那样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看着地上的蚂蚁搬运被它们弄死了的一只蚂蚱,看了好久,面前的身影也不停地变换。 一个女子拉着小孩儿,小孩儿手中还握着支糖葫芦,抬头奶声奶气道:“娘亲,那位姐姐为什么一直坐在那里呀?” “姐姐在想事情呢,我们不要打扰她了。”女子温婉笑笑,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那孩子却踉踉跄跄朝着云瓷宁走过来,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在她的手里:“姐姐,吃。” 云瓷宁尴尬地笑笑,“谢谢,我不……”饿字还未说出口,两人便已经走了,来往的人不断叹气,还有的给她扔来一两个铜板,气的云瓷宁差些起来暴走。 拜托,她是来等人的,不是来乞讨的! 再说了,她穿这身衣裳,像是乞丐吗?怒气中烧的云瓷宁站起身来,翻了个白眼,咬了咬牙,直接预备拍门,却不想使的力气太大,又根本没想到七王府的门其实没有关,差点便直接跌进了屋子里头。 此时天色已经十分昏暗,月光洒在七王府门前的草地中,几只萤火虫在空中如同星子般一闪一闪。 云瓷宁有些奇怪,为什么七王府居然会不关门,但好奇心仍旧驱使着她踏进了没有人看守的七王府,府里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点上灯笼,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凤珏知道云瓷宁怕黑,所以府上一直多点了很多蜡烛和灯笼,就怕她晚上回去时会害怕,如今府中一盏灯都未曾点,云瓷宁前进的脚步不由得有些虚浮,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怕黑,也许来源于一个梦,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梦。 总会梦见自己掉入一个没有底的黑洞,怎么也爬不上来,好容易到了边界,一块儿大石又狠狠砸下来,将她抛入无限的黑暗中。 想到这里,云瓷宁的身子不由得一抖,虽然她来过七王府很多次,但也只是到了几个地方,对这里并不算特别熟悉,更何况,七王府比自家大多了。 于是,便一直沿着一条路走到底,走过了大厅,直到后头的书房,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人都未曾遇见。 云瓷宁不由得有些慌了,她该不会是遇见什么鬼打墙了吧?月光照在自己的脚下,只有那一块儿有些光亮,她一人站在院子中央,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暗自吞了吞口水。 怦怦,怦怦。 谁的心跳,那么清晰。 嘭嘭,嘭嘭。 天空之中,忽而绽放好几朵烟花,将云瓷宁吓的后退两步,火星在空中炸开,四散,宛如翩跹的仙女,臂夸花篮,蓝的、红的、黄的,流光溢彩,渲染了整个天空。 在她还在纳闷的间隙,却见院子四角不知从何处缓缓升起一盏又一盏天灯,荧荧灯火将昏暗的院落一下子照亮,夜晚原来是这样的美好,经过天灯点缀的黑夜,如同人间仙境,似梦似幻。 看了好久,才发现那天灯上好似画着什么,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走近再走近,一手揽过还未飞高的天灯,放在眼前仔细地瞧——头与身子不成比例的大头娃娃,眼睛占了半张脸的清奇画风,头上还顶着一条鱼,正欢乐地笑个不停。 371.心情不好,要举高高 从前的记忆如同电影般在云瓷宁的脑子中一幕又一幕地回放着,禁不住,鼻子酸了起来,天空中的烟花仍旧在不停的绽放,待那些天灯随着云瓷宁的目光渐渐升上了天空,云瓷宁才发现院内不知什么时候摆放着的小型烟花冒起了火星。 星星点点的火光照亮了她的眸子,仔细看去,那些小型的烟花竟被摆放成了心形,待烟火燃尽,云瓷宁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愣在了原地,看着书房中的蜡烛一瞬间点燃,凤珏缓缓自屋内走出。 原本想要来跟凤珏说分手的云瓷宁眼泪止不住地流,本想强装欢笑,却不知为何,直接扑在了他的怀中,放声大哭。 不知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感动。 凤珏如哄孩子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俯身轻声在她耳边道:“生辰快乐,我的小白瓷。” 如同被什么击中了心脏般,大哭着的云瓷宁忽而被呛了一下,不停地咳嗽,而后怔愣地抬头:“生……生辰?你怎么知道我的生辰?”今天是她的生辰?为什么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生辰,凤珏却知道的这么清楚? 对了,她的确不知道。自从前的云瓷宁夭折之后,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五岁,而且生辰都是按照八字说的,她根本就不清楚如何换算。 看怀中的小白瓷一副傻愣愣的模样,凤珏忍不住失笑,轻轻戳了戳她的脑袋,道:“傻瓜,庚帖上写着呢。” 先前先帝下圣旨敲定两个人的婚约之时,云府和文茵便交换过两人的庚帖,上头明明白白写了云瓷宁和凤珏的生辰八字,只是,当初一心不想娶的凤珏根本看都未曾看那庚帖一眼,不知扔在了何处。 直到云瓷央班师回朝,天下大局已定,凤珏才想着将云瓷宁的庚帖翻出来瞧。 “哼。”云瓷宁冷哼一声,向后退了两步,离开了凤珏的怀抱,一副傲娇的模样侧头道:“别以为你现在给我卖乖我就会原谅你!”说罢,一只脚在地上踏来踏去,嘴撅得老高,“茶馆那个女人是谁,说!” “怎么,吃醋啦?”凤珏一笑,两只眼差些眯成了两道缝,笑嘻嘻地凑上前去像个流氓地痞调戏良家妇女般想要用手抬起云瓷宁的下巴,却被她灵巧躲过,云瓷宁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对!就是吃醋了,还吃了很多很多,你难道没有闻到吗?” 瞪得圆溜溜的双眼,抬头仰视着他,却见凤珏的笑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原本怒气冲冲的云瓷宁忽而没了骨气,后退两步,结巴道:“你……你干吗?” “凑近些闻闻,到底有没有醋味啊?”凤珏挑眉,分明这般不正经的话却被他说的如此正经,无可奈何的云瓷宁抱臂转身,气呼呼地不理他了,却见凤珏自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递到云瓷宁的手边,双手抱臂的云瓷宁侧头看了一眼,闷闷道:“什么东西?你该不会又想趁机转移我的注意力吧?我告诉你,没门!” “你看看是什么。”凤珏依旧笑意不减,将盒子又朝她那边推了推,看着近在咫尺的木盒子,云瓷宁只觉得心像是一只猫在挠着一般,拿吧,显得自己太没骨气,不拿,又好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心痒痒。 最终还是好奇害死猫,伸出手迅速将凤珏手中的木盒子夺了过来,此时她才发现,凤珏的手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很多细小的伤口,每一道伤口,说不上有多么严重,却的确是破了皮流了血的。 觉察到她注意到了自己的手,凤珏忙不迭有些不自在地迅速缩回了自己的右手,原本垂着的大拇指缠着绷带的左手,也背在了身后。 云瓷宁缓缓打开手中的盒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檀香,里头装着一个精致的小木块,直到她将那小木块儿自盒子中拿出来,才发现它不仅仅是小木块儿,而是——檀木雕刻成的木章子。 对着月光,能隐隐约约看见章子上头刻着四个字:吾妻阿宁。 “我记得会试的时候,你看见刻着自己名字的题名章特别兴奋,还说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章子很有意义,于是便想着去找人学刻章子了……”凤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同往常的他没有一点儿相像,就像是一个刚做完作业,给老师检查求表扬的毛茸茸小黄鸡一般。 章子上的字并没有他平日里写的那般好看,毕竟只经过这么一点儿时间的突击学习,即便是世界上最好的雕刻师来教他也不可能学的那般快。 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木章子,云瓷宁说不出话来。 她是觉得刻自己名字的章子很有意义,却没想到自己随意说的一句话,竟然被他记住了,而且还记的那么久。 像凤珏这样打小出生在宫中的皇子贵胄,免不得踩着别人的真心寻欢心,送礼物只会挑贵的,哪又里会像他这般认真的去准备,去亲手做。 “你说的那位姑娘,她的祖父从前是云扬成中最好的雕刻师,祖父去世后,便一直居住在茶馆之中,潜心雕刻,所以我才去找她的……”凤珏傻笑两声,继续道:“那日她同我说,雕刻在于用不用心,有我这份心,收到礼物的人定然会明白我的心意的,所以,阿宁,你明白我的心意了么?” 云瓷宁“啪”的合上了手中的木盒子,昂头道:“不明白。” “啊?”凤珏一下子慌了,却又听云瓷宁道:“你都说的这么明显了,我要是还说不明白,岂不是太不是人了!” 话音未落,却觉自己腰间一紧,凤珏早已不知何时用双臂环住了自己的腰,吓得云瓷宁大叫一声:“凤珏,你做什么!” 感到自己的双脚离开地面,凤珏却仍旧不放手地将她举高,直到云瓷宁环着他的脖颈求饶才肯罢休,笑道:“喜欢你,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 “先帝和皇兄两道圣旨,便是你再不愿,我也不会让你逃的了。”他特地,去向凤阳请了道圣旨,婚期便定在七月。 “阿宁,我们成亲吧。” 点点繁星忽闪忽闪,云瓷宁红着脸,低下头,轻声道了一句:“好。” 372.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就在两人卿卿我我之时,四周却响起了掌声与欢呼声,还将头埋在凤珏怀中的云瓷宁一惊,本欲抬头,又被他给按了回去,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心跳,云瓷宁索性也放肆一回,双臂环住他的腰,光明正大地同四周的人对视。 “你们合起火来骗我!”怨不得今早一出来,云府和七王府便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们笑嘻嘻的表情,云瓷宁忽而觉得自己像是被耍了一般。 云瓷央扶着文茵缓缓走下台阶,爽朗地笑笑,“两厢情愿的事怎么能叫骗呢,分明叫牵、线、搭、桥——” 贱兮兮的表情让云瓷宁忍不住冲上前去揍他一顿,不过,看在她哥快要当爹的份上,还是给他留几分面子吧,侧头瞧见站在台阶上头的苏忆兰,道:“娘亲你昨天还同我说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您不是在牵线搭桥吧?” 苏忆兰疑惑地同云君成对视一眼,又看向云瓷宁:“我什么时候说这句话了?” “你握的越紧,沙流的便越快,难道那盒沙不是在比喻爱情吗?”云瓷宁惊讶万分,却听得苏忆兰噗嗤笑出了声来,“娘亲是在告诉你,不要像沙子一样。” “沙子,像沙子一样怎么了?”云瓷宁抬头愣愣地求助凤珏,凤珏却着实被他家小白瓷的蠢萌给蠢哭了,微微叹口气,接道:“就是不要像傻子一样。” “啊?”被自家娘亲说成是傻子的云瓷宁把头埋得更狠了,哪有娘亲这么说自家孩子的!亏她还以为苏忆兰昨晚是来给自己熬鸡汤的,没想到,熬的竟然是一碗毒鸡汤! 怪不得她娘临走时要说一句:“那娘亲祝你幸福”,开始时她还有些莫名其妙,这会儿她算是想清楚了。 还是合在一起骗她啊喂! * 元光元年七月初二,宜嫁娶、纳采、订盟。 才办完喜事的云府和七王府,没过多久,又挂上了红绫,前一夜云瓷宁便睡不着,直到夜里仍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从永宁回来的淳熙道:“姑娘,不必太紧张。” 说的倒轻巧,这可是人生大事,怎么能不紧张,云瓷宁心里如是想着,一紧张便想找个人聊天,先开始淳熙还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到后来便成了“嗯、嗯”,最后,淳熙完全进入了梦乡,而云瓷宁却仍旧兴奋地睡不着觉。 将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脸,云瓷宁有些难过的在床榻上滚了一圈儿,脑海中想了很多很多事情,比如小黄鸡会不会也像自己这样紧张,再比如成亲途中她要是做错了什么事怎么办,多丢人呐,再再比如……想着想着,困意渐渐袭来,不知什么时候便进入了梦乡。 她觉得自己只睡了一个时辰,被淳熙叫醒时,天还未亮,梳洗打扮用的时间自然不用多言,等她差不多在椅子上坐着做了个梦后,围在她身边的丫鬟们总算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镜子中的人,却一点都不像是她。 金色却又并不显得庸俗的发簪将三千青丝挽起,额前碎发被全部束起,菱形额饰正中央点缀着一颗红色的猫眼石,发冠如同浴火的凤凰般栩栩如生,恍若下一刻便要展翅飞翔。 朱红的云肩旁饰以黄色流苏,垂于两袖之间,腰带上照样以金线绣着牡丹,原本以为自己穿正红会很难看的云瓷宁禁不住对着镜子弯了弯嘴角,耳边响起淳熙轻声提醒:“姑娘,唇纸。” 说罢,便见她递来一张暗红的唇纸,将花捣碎,涂于纸上,再风干,才有了能同现代口红有同样效果的唇纸。 红妆绛唇娥眉画,素手点朱砂,红线绕千匝,为卿倾心为君嫁。 所有妆容都画好时,立在两旁的丫鬟将拖在手中的鲛纱外袍轻轻打开,替云瓷宁套上,有些站不稳的云瓷宁转头时都僵硬,生怕自己一动,头上的发饰便掉了下来。 淳熙在一旁看的好笑,捂嘴道:“姑娘放心吧,这些发饰还不至于那般容易掉。” 被戳中的心思的云瓷宁撇撇嘴,“哼,现在笑话我,等以后有我笑话你的时候。”看着淳熙发愣的表情,云瓷宁满意地笑了,却忽而觉得自己面前一红,原是淳熙替她将盖头给盖了上去,这下可好,原本既不敢抬头也不敢低头的云瓷宁什么也看不见了。 耳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想来是请来的喜婆出去谈事了,不一会儿便听得她道:“吉时到,可送姑娘上轿了。” 感到身旁的人起身,云瓷宁不由得吞了吞口水,这一去,便当真嫁了,说没有一点不舍的情绪,那是不可能的。 前世的她,自记事开始,便知道自己没有父母,老天待她不薄,让她穿越重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之中,有一个护短的父亲,一个聪慧的母亲,还有个宠爱自己的兄长,更何况,她还遇见了能够让自己托付一生的小黄鸡。 即便这只是她死后的一个梦,云瓷宁如是想,那也很满足了。 “小妹,阿兄祝你幸福。”趴在云瓷央的肩头,看不到前方的任何东西,云瓷宁却觉得格外安心,有些哽咽,又怕泪水沾湿了衣裳,最终只“嗯”了一声。 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至街尾,城中没有事情做的人们纷纷站在接到两旁观看,听着一路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与鞭炮声,街道两旁皆是维护秩序的士兵坐在喜轿中的云瓷宁看不见这些热闹的景象,却听得见四周喧闹的声音,忽而觉得,这一刻,自己同这个繁华的城市,完全融为了一体。 身着喜服的凤珏,早已站在七王府的门口等待,身旁拉着的虎子,一身红衣,探头探脑地要朝前看,却被凤珏的一个眼神吓得又退了回去,同凤珏并排站在一起。 相比起来,春花便乖了很多,即使一大早就在门口等,也没有说一句“好累,想回去休息”之类的话。 千盼万盼,差些便要望穿秋水的凤珏总算是将那顶喜轿给盼了过来,偏自己又不能下台阶迎接,轿子堪堪停在七王府门前,喜婆说了几句喜气的话,收了些喜钱,便按规矩挑起车帘将云瓷宁迎下轿来。 站在台阶上的春花三步并作两步走在了喜轿之前,伸出手拽住了云瓷宁的衣袖,此为迎轿。 没有了淳熙扶着的云瓷宁在下轿时忍不住紧张,生怕自己一个不稳便摔在七王府门前,本能似的抓住了春花的手,走在她身旁的春花抬头看了看盖着红盖头的云瓷宁,道:“云姐姐,你的手心出了好多汗,是不是害怕?” “才……才没有!”云瓷宁咬牙,即便盖着盖头,却仍旧能感到凤珏似笑非笑的眼神正盯着自己。46 373.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前来参加两人婚礼的人很多,当春花将自己的手牵起来放在凤珏的手中时,一股温暖自手心传来,方才怦怦直跳的心瞬间便多了分安全感,如同吃了颗定心丸般,尽管她看不见前方的路,但身边有他,云瓷宁敢大胆的向前迈步。 微微低头,尽管只能看到前来宾客们脚上所穿的鞋,却仍旧大略能猜出他们是谁,有从永宁赶来的腌柚子,有束龙寨的柯羽、临渊,有说要云游江湖却赶来祝贺的师父和毒姐姐……欢声笑语萦绕在耳旁,今日,在这红绫满布的屋子中,有这么多人见证他们之间的幸福。 盖头下头的云瓷宁禁不住弯起嘴角,同凤珏十指相扣。觉察到她的小动作,凤珏握着她的手不禁又紧了些,一旁的赞礼者高唱:“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他们的婚礼举办流程同云瓷央和文茵的婚礼不大一样,原因是云瓷宁特地改了一些从前繁琐的流程,换成了简单的,加之凤珏父母皆已不在人世,原本繁杂的婚礼便愈发省去了很多事情。 但即便如此,做完了一系列事情被喜婆送进喜房的云瓷宁依旧觉得自己快累的散架了。周围的环境不似方才他们拜天地时有那么多人起哄吵闹,不知拐了几个弯,云瓷宁才进入喜房,战战兢兢地试探了一下身后,确定是床榻后,才缓缓坐下,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觉得大腿被什么东西给硌着了,伸手一摸,才知床榻上都是清一色的朱红色被褥,上头还撒着核桃、红枣等物,寓意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透过盖头,只能看到一篇红影和跳跃的烛火,百无聊赖的云瓷宁明明累的想要直接倒下去睡,却硬是眨了眨眼睛,撑了下去。 毕竟,这可是人生大事啊。 大厅之中身着喜服的凤珏酒杯中的酒还未喝罢,又有一人上前敬酒,一杯又一杯地灌了下去,便是酒量再好的人,也有些支撑不住,凤珏一首捂着嘴,轻咳了两声,见夜色渐深,道:“各位且饶了我吧。” “原来,七殿下也有喝不下的时候呀?”同凤珏关系较好的官员调笑道,周围的人立即开怀大笑,却听凤珏道:“王妃还在等我呢。” “哦——”周围的人将尾音拉得老长,一副我们都懂的样子,坏笑着抬起手指指了指脸上已有醉意的凤珏,不知是谁道了一句:“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明日再来道殿下的喜。” “那明日可得来晚些,否则七殿下得生气的。” 凤珏挑眉,一时间竟未曾明白他们所说何意,待甩了甩脑袋,稍清醒了些,才明白了过来,脸上登时浮现出同他们一样的笑意,“那各位慢走。” 送别宾客,站在院内吹了会儿冷风的凤珏才觉酒意消了大半,看着仍旧点着灯的喜房,一股暖意袭来,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喜房走去。 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上铺着朱红金丝镶边桌布,正中央的青瓷酒杯之中,是酿好的合卺酒,两根红烛正在燃烧,他不知是喝醉了还是紧张,手有些抖地接过喜婆手中的喜称,缓缓移动至雕龙凤呈祥紫檀大床前,轻轻挑开她头上的红绸盖头,烛光下的她,敛眉浅笑,长睫微卷,似乎同他一样,因醉意脸颊变得酡红,就这样,缓缓抬头,带着三分怯,七分喜,同他对视。 当然……这一切都是凤珏还未走近喜房的想象,当他踏入喜房的那一刻,惊的下巴差些掉了,床榻上的核桃和红枣滚落一地,已经支撑不住困意的小白瓷连头上的盖头都没有取下便歪在床榻上睡着了,一旁站着的喜婆有些尴尬,原本她想劝云瓷宁按照规矩来的,却不想云瓷宁听都不听,直接要扯了盖头睡觉,直到喜婆说这盖头要新郎亲自来掀开,云瓷宁才顿住了自己的手。 见凤珏进屋,喜婆忙上前两步想要同他解释,凤珏却一边无奈地笑笑,一边朝喜婆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自袖中拿出一些喜钱递给喜婆,道:“麻烦了,你先出去吧。” 既然七殿下发话,喜婆便安心地收下了喜钱走出房门,并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门。 缓缓蹲下身来,趴在床榻旁看,掀开盖头,累了一整天的云瓷宁正蜷缩在床榻上闭眼浅眠,凤珏恶作剧似的朝着她吹了口气,觉察到酒气的云瓷宁不自在地抿了抿嘴,侧了侧头。 见她还不醒,凤珏又将脸凑近几分,在她耳边悄声道:“阿宁,起来,喝合卺酒了。” 似乎觉得他有些烦,云瓷宁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轻哼一声,却因为自己的广袖被凤珏的胳膊压着怎么也扯不过去,索性平躺在了床榻上。 “哎。”看她这幅样子,凤珏又不忍心叫醒她,叹了口气,起身吹灭了红烛,合衣同云瓷宁并肩躺在了床榻上。 * 云瓷宁原本想等着凤珏来的,却是在敌不过一阵又一阵朝自己袭来的困意,双眼皮打架,头不住地点,差些便要趴在地上,到最后,直接将今日自己成亲的事情给抛到了脑后,用衣袖扫下了床榻上的核桃与红枣,直接躺了下去。 知道睡到半夜,才忽而一惊,如同抽了筋般突然同穿上坐起来,借着月光,还能瞧清楚喜房的布置情况,红绫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飘动,不对!她能看见喜房的样子,这说明,盖头掉了? 云瓷宁迅速低头翻找,却发现自己身旁躺着的凤珏呼吸匀称,像是睡着了的模样,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大婚之夜做了什么事情。 这世间到哪儿去找自己这么不负责的新嫁娘,未等新郎来便自己睡着了,屋子中的合卺酒还未开,看着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的凤珏,云瓷宁心中忽而有种负罪感。 可睡着了的凤珏真的很乖,云瓷宁忍不住凑近,再凑近,直到低头低的脖子有些痛,便又慢慢躺在凤珏的身边,侧头看了他一眼,伸出自己的手,找到他的手,紧紧握住。46 374.赚钱养家,吃遍天下 十指相扣的那一瞬间,云瓷宁禁不住展开笑颜,即便在昏暗的屋子中,凤珏已经睡着,没有人瞧见,她自己心里头却开心地如同抹了蜜般。 在她未曾注意的时候,凤珏的眼睫却微微轻颤,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悄咪咪摸了手的云瓷宁还不肯满足,又侧身去仔细观察凤珏的模样,就这样居高临下地从眉毛瞧到嘴,再从脖子瞧到……咳咳,看着凤珏合衣却依旧宽厚的胸膛,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却在离他只有几寸的距离时停了下来,警惕地看了一眼凤珏。 仍旧闭着眼,没有什么异常。 云瓷宁暗自吞了吞口水,豁出去了,反正都是我的人了,摸一把没什么的吧?遂,摸了个够,直到想要抽身离去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按住,云瓷宁刚抬头,便瞧见了凤珏那双幽深的眸子,尴尬笑笑:“小黄鸡……你……醒了?” “被卿卿如此撩拨,为夫怎能睡着?”桃花眼似笑非笑,下巴抵着她的脑袋,怎么也不让她起身,在云瓷宁还在挣扎的时候,另一只手却不知何时环住了她的腰,将她禁锢的更紧了些。 为了转移话题,云瓷宁自作聪明赶紧抬起头来提议:“我们还没有喝合卺酒!” “是么?”凤珏歪了歪头,揽着她的手却并未松懈,似乎在做思考,云瓷宁连忙点头,“对呀对呀,我下去点蜡烛,先喝合卺酒好不好?” “不好。”凤珏又闭了眼,似乎醉意还未全消,又将她按回自己的怀中。两人的胸膛贴在一处,心跳愈发快了些,云瓷宁依旧不肯死心:“可是,大婚时必须要喝合卺酒,你若是不喝,就是不爱我!” “你当真要喝?”凤珏挑眉,似乎对云瓷宁的态度很无奈,云瓷宁以为能够暂时逃离“鸡爪”,连忙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那就……来喝吧。” 说罢,便撬开她的齿,深深吻了下去。 洒在窗前的月光渐渐推移,瞧瞧藏在了乌云之后,牡丹在夜色中悄悄绽放,愿君采撷。 窗外远方如同水墨画的山水被蒙蒙的一层雾所罩住,如同美人脸上的轻纱般撩拨人心,细雨就这样没有预兆的来了,应着空中的毛月亮,娇莺应和,叫声婉转。 鸾枕凤衾暖床帐,鸳鸯被里红枣香。 寂寂庭院月色晚,酡酡醉颜映隔窗。 蛟蛟游龙潜花溪,满满杨花拂彩衣。 杏眸潋滟惹人怜,檀口微启令吾惜。 挽罢青丝云雨散,桃之夭夭家室宜。 自此不复相思意,嘉礼初成为夫妻。 与君结发同枕席,与卿恩爱不相疑。 生生世世终相伴,黄泉碧落永不离。 红鸾床帐,软玉在怀,十指相扣,结发为夫妻。 * 八月初,新帝凤阳已完全熟悉了手中的事情,并顺利将朝中人员换成新的一批年轻人,在这其中,还有他三顾竹屋去请来的当年会试落地的温与卿。 在这之后,云扬的宫中,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谁来,谁走,暗中究竟会有多少勾心斗角与笑里藏刀,他们已经无暇去顾及,也不想顾及了。 就在这一日的朝堂上,亲王凤珏提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话题,那就是——自请去封地,远离朝堂。 朝廷之中,官员们神色各异,从前劝过凤阳小心他独大的官员们舒了口气,和凤珏交好的官员却有些惋惜。 坐在龙椅之上的凤阳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给吓着了,抬了抬手问道:“七弟当真想清楚了?封地不及云扬繁华,七弟确定要远赴他地?” 凤珏一撩衣袍,严肃道:“臣弟于宫中二十一载,其间亦于江湖漂泊,江湖之大,虽不乏刀光剑影,却比不得宫中勾心斗角的隐晦,况臣弟一生所求,不过携自己心爱之人安心生活,还望皇兄成全。” 听他这样一席话,凤阳禁不住叹了口气,一来是他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而来也有些羡慕凤珏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 遂,大手一挥,圣旨便放了下去。 封地在美丽的芜苏,战争之后经过修正的芜苏很快便恢复了从前的活力,照样是满池的荷,低垂的柳,自此之后,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去细细欣赏芜苏的这些景象。 有些颠簸的马车中,云瓷宁换了个姿势,美滋滋地靠在凤珏的怀中,完全将他当做了大型的靠垫用,惬意地眯着眼道:“小黄鸡,在我们的封地上我都能做什么呀?” “是我的封地。”凤珏揉了揉她的脑袋,纠正道。 “你都是我的,你的封地自然也是我的。”云瓷宁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我要,开一个这么大的养鸡场!”说罢,展开双手,做了个环装。 凤珏配合着她做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哇,这么大呀。” “养很多很多的小黄鸡,然后看着它们长大……”听到云瓷宁的描述,凤珏不禁觉得有些向往,反正自己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小白瓷想养便养吧。 还未等他开口答应,却听云瓷宁继续道:“然后吃鸡翅、鸡爪、鸡排、鸡胸脯……” “……”果然,她还是一点儿都没变,脑子里依旧如同自己见她的第一面那样,只有个“吃”字。 “凤珏!”云瓷宁忽而爬起来,掀开马车窗上的帘子对着山对面大喊一声,整个山谷之中,都回荡着她的声音,“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像个傻瓜般对着空无一人的道路挥手,云瓷宁又大喊一声,而后两人同时道:“你(我)负责赚钱养家,我(你)负责吃遍天下!” 芜苏的那座宅子前头的梧桐枫叶红了又落下,铺满整个地面,万山红遍,正等待着它主人的归来…… 这个江湖,他们不是过客,而是归人。 这个世界,他们不在梦中,而在相爱。 -正文完- 作者的话:容我将这几句话写在正文之中,实在是……啊,字数不够,作者的话来凑,正文今天完结了,明天开始写番外,新手上路有点小激动,这车速超慢的吧?慢到你都看不出来是开车吧?我没写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吧?咳咳嗯,总算是完结正文,像看自己女儿出嫁一样,老泪纵横。46 番外(一)一庭栀子香 她叫穆栀雨,只因出生时,白驹寺里的一场细雨打落了枝头的栀子,盛满一庭的香气。 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便因儿时身染顽疾而去世了,但她十分庆幸,自己有一个让自己尊敬而又亲近的父亲。 穆栀雨一直将她的父亲当做是自己心中的榜样,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对诗书自然是耳濡目染,不知是仰望父亲的原因还是别的,穆栀雨打小便对文人有特殊的好感。 为了让她学到更多的东西,父亲亲自请了女先生前来教导,欣喜非常的穆栀雨手舞足蹈,却发现女先生教的,不过是三从四德之类,让她十分厌烦的东西。 那年花朝,她同几个远房的妹妹外出踏青,打秋千时嬉笑玩闹,却不经意瞧见,清澈的溪水对面,立着个正在作诗的年轻人,距离太远,又瞧不清面孔,只见他一袭月白长袍,于人群之中,是那般显眼。 清风拂过,未曾被压好的宣纸随风飘来,在对面人震惊的目光下,不知飘落至何处,连连哀叹:“可惜,可惜。” 那月白长袍却道:“清风欲读吾诗,岂不妙哉?” 回到家中的她,像是偷了别人东西的贼般小心翼翼展开那宣纸,将诗捧读多遍,越发觉得精妙无比,自此,女先生前来教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瞻仰一番,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写出这样的诗。 后来,派自己的贴身侍女眉儿出去打听,才知那人是早已封了王在封地的六殿下,凤瓴。 这个结果让她意外,却又有几分欣喜。 意外的是,生于皇家之人,会有这般君子之风、文雅之气,欣喜的是,自己的距离同他十分的近。 当时的穆栀雨,是这样想的。 后来,着了魔般换了一身男装,瞒着自己的父亲只身连夜跑去了永宁,只因听人说,永宁的诗会,他也会去。 当她展开手中折扇,隐藏自己,想要慢慢朝着他移动过去时,却发现他的眼神,正巧便瞥了过来,那一瞬间,只觉周围的空气都要凝结,如果……旁边没有一个人踩到了她的脚的话。 苦苦哀求多次,让父亲去永宁也带上自己,总算是有了第一次能同他光明正大见面的机会,可让自己失望的是,他好像只将自己当做是普通的朋友,却对那位姓云的姑娘,格外注意。 原本她以为,既然他有了喜欢的人,自己便不必纠缠,却在被他救了的那一刻,暗淡的芳心重新亮了起来。 也许她就应当像庭院中的栀子那样,只默默地散发着自己的香气,就那样看着他,足矣。 却不想,他的心意似乎并未得到云瓷宁的回应,且被他们所说的怨灵附身,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 那段时间,她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找了许多佛理同他畅谈,看见他微微弯起的嘴角,哪怕是一瞬间,哪怕是装出来的,她也满意了。 在此期间,她还意料之外的,多了个姐姐。 是父亲负了那个叫谢栀的女人,还是迫不得已娶了自己的母亲?穆栀雨不想追究,上一辈的事情,便让它停留在上一辈吧。毕竟,在她的眼中,穆姝月在外流浪多年,沦为琵琶女,身世也十分可怜,也许,她应当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姐姐。 然,别人似乎根本就不愿意领自己的情。进门之前便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还使了计害的眉儿差些被父亲的板子给打死,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已经开始变了,变得不那么崇拜自己的父亲,变得开始讨厌这个世界,唯有那个停留在记忆之中的月白袍公子,能给自己一点点温暖。 穆栀雨很懦弱,也很笨,打小家中只有自己一个孩子,她没有体会过大宅院中的勾心斗角,更学不来穆姝月说话时的弯弯绕绕,时间长了,便任由她去,惹不过,还躲不过吗? 可一味地退让根本就不会换来她的体谅,反而会让她气焰愈发强盛,就在她以为,自己可以同凤瓴在一起时,那道圣旨,却让近在咫尺的他们中央,划上了一道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天,同她出生时一样,下着毛毛细雨,她撑着伞,决定在自己出嫁之前,冒着风险去见他最后一面,尽管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 他却道:“我带你走。” 走?又能走到哪里?她走了之后,便是违抗圣命,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明明想一走了之啊,却仍旧被现实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婚的前一日,眉儿在她耳边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她多么希望,自己将要嫁给的人,是他。 入夜时突如其来的大火,就像是她那个突如其来的姐姐一般,惊扰了梦中的她。火光之后,有一个人在笑,尽管她面容姣好,却笑得那般狰狞,而后,一甩衣袍,走了。 她在眉儿的帮助下躲过砸下的房梁,却被火星烧伤了脸,痛吗?比起心死,也痛不到哪里去。 眉儿像是忽而开窍了般,让自己将镯子褪下,说:“姑娘,你快走,走的越远越好!” 那一幕,多像小巷中的他,死死的拽住斗篷人的腿,对自己说:“快走!” 她的懦弱害惨了自己,还害死了眉儿,跌跌撞撞不知跑往何处…… * 五月,佛寺里头的栀子又开了。皎洁纯净的花朵点缀于翠绿的枝头,散发的香气令人陶醉。 木鱼不知敲了多少下,披着袈裟的他缓缓自佛堂之内走了出来,对前来上香之人皆报以微笑。 人群中的那个小女孩儿格外的引人注目,发髻上头那支栀子状的簪子,竟教庭院里头真栀子都失色了几分。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一人站在栀子树下像是在等人。 良久,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将昨夜风雨刮下来的栀子花瓣拾起,放入荷包之中。 他上前两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小施主年纪轻轻,便是爱花之人。” 小女孩儿扬起脸,“听说,每一个女孩子都是一朵花变成的,所以呀,要好好待她们。” 他一愣神,恍若透过那栀子瞧见了一人模糊的身影。 她的音容笑貌,即便在几年前毁去,也毁不去他脑中的记忆。 总说他悟了、悟了,今日竟是还未比得上一个小女娃。 他的脚步沉重,在泥泞的小路上行走。 山的脚下,是一汪清泉。清泉的一旁,泊着艘小船,船上的女子,带着斗笠,也瞧不清面容。 也无人知晓她是何时来的,到底长什么样。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儿,一脚踏上小舟,“阿弥陀佛。” 她在听见他清冷的声音时明显一愣,手中的船桨险些落入水中。 她狠狠地低下了脑袋,即便有那斗笠遮住,她却十分害怕,他能瞧见自己已然毁去的面庞。 清清的湖水之上,荡漾着那条小舟。 她渡人,他度人。 清幽的山谷之中,猿啼声回荡。 大概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番外(二)挥剑斩山河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当医生,而是当了一名医生之后,你的助手蠢得像猪一样。 叶晔就是这样一个自恋且有些自大的人,在进入医院工作几年后,又迎来了让他最为头疼的日子,好容易同一只帮忙做手术的护士有了点默契,那几个护士又被调到了别处,迎来新的小护士们。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次,查房的时候不要穿高跟鞋,不要穿高跟鞋,可那些刚来的小护士跟耳朵聋了似的,为了漂亮,一身白大褂加上高跟鞋,走在病房的走廊里,“咔咔咔咔”满脑子都是她们的脚步声。 忍无可忍的叶晔直接把那个小护士给叫过来大骂一顿,直骂的她两眼红彤彤可怜巴巴地站在自己面前,他却不耐烦地挥手道:“赶紧去换。” 去接水的空当就听见她和另一个小护士窃窃私语,说他脾气臭,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叶晔冷笑一声,怜香惜玉?在他的眼里,病人才是玉。 后来他果真遇到个画风清奇的玉,说自己总是做同一个梦,想问问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里一万只羊驼飞奔而过,他是医生,不是道士,他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个写小说的,是不是写小说的人都有点神经质啊?叶晔在心中腹诽。 更关键的是,她临走之前还祝自己被雷劈死?哦豁,他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可能被雷劈死。 事实证明,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做了亏心事。偷看邻居家小姐姐洗澡?还是解剖课上拿走了同学实验用的小白鼠?记不清了,总之醒来之后,身体缩小,变成了个小屁孩儿。 最最让他欣慰的是,莫过于他最宝贝的医药箱也跟着过来了。 后来,无聊的叶晔四处乱闯,掉进了猎人用来捕野猪的陷阱里,好在那陷阱已经无人光顾许久,否则,叶晔觉得自己的屁股会被扎成筛子。 身体缩小的他十分绝望,看着头顶上的蓝天慢慢变黑,知道月亮自天边蹦了出来,头顶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脑袋。 这一袭蓝白道袍,这一头白发,这一身闲云野鹤的气质,莫非他穿越成了武侠小说主角,遇见了什么武林高手? 激动万分的叶晔当即提起自己身旁的药箱,朝着头顶上那人大喊:“前辈,前辈救救我!” 那老头伸手不紧不慢地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笑道:“贫道多年来第一次下山,却没想到碰到你这娃,倒也算缘分。” 叶晔眨了眨眼,这语气,简直和小说里的世外高人一模一样,喜色又添几分,期盼着那人能够救自己出去,却不想,老头皱眉摇了摇头道:“不过,贫道看这周围也没什么东西拉你上来,不如,贫道先上山去拿绳子吧。” 上山去拿绳子…… 拿绳子…… 绳子…… 蓝白身影“咻”的一下不见了,叶晔绝望地又坐在陷阱中等了大半个时辰,心道那老头定然是骗人的,难道不应该用轻功带自己上去吗? 等自己爬上了陷阱,周围早已黑的不见五指,没有地方呆的他只能跟着那老道士一同上山,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地方,叫玉灵山。 老道士似乎这么多年都一个人居住,山虽大,却被他利用的井井有条,哪个地方的土比较肥沃,种什么草药好,哪个地方有温泉,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本来心中有些鄙视他的叶晔瞬间对他崇拜了起来。 从此,孤独的老道士身后,又多了个整天臭屁耍帅,坑蒙拐骗的小道士。 十二岁那年,因为有前世的经验铺垫,叶晔已经完全学会了老道士所教的医术与剑术,像是重活一般的他迫不及待地便拜别师父,下了山。 那年,叶晔二十二岁,还很年轻。 那年,他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坑人的师妹,可以随时随地耍帅撩妹。 那年,他……还没有遇见她。 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这样被他赶上,本以为在武林中享有盛名的师父也会前来参加,却不想他等到最后也没等到师父。 后来,等不及的叶晔飞身上了台,秉承着中华民族谦虚的传统美德,他想着开打前先对对方行个抱拳礼再开始,毕竟,文有文法,武有武法嘛。 可没想到……他一个礼还未曾行完,对面的人早已怒火中烧,追着他打了三里地还不肯罢休。 被追的跟条狗似的叶晔躲在一个小村庄里默默呆了好久才敢出来,彼时他听说,师父被小人在暗地里下了药,所以才来不了武林大会。 这消息贼鸡儿劲爆,被称为怪医的师父居然也会被下药?毕竟是教自己习武的师父,虽然练轻功的时候他经常看着自己摔下去再拉起来再摔,但学会轻功的叶晔还是很感激他这位师父的。 于是,暗搓搓回了玉灵山一趟,却并没有正面见师父,想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么多年过去,本以为那老头依旧是一个人,却不想,自己竟多了两个师妹。 躲在暗处的叶晔暗中搓了搓手,又哀叹一声,要是他师父早收师妹就好了,说不定……哎嘿嘿。 不过,当他看清楚其中一个师妹的脸时,却差点惊的从玉灵山上掉下来。那个祝自己被雷劈死的神经质码字工,竟然……也被雷劈了。 大概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吧? 后来,经过一系列事情,出游在外的他忽然接到师父的信,并告知自己有两个师妹,也回到了云扬,而且十分严肃的说近日永宁会出现大事,希望他们能够举手。 叶晔心潮澎湃,挽起袖子便想大干一场,莫非,他要担当起拯救世界的责任了? 那个神经质码字工画风依旧和前世那样清奇,但不得不说,在另一个世界遇见从前和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亲切感不由得多了几分。 他暗中追查了斗篷人许久,顺手救下了皇室中的六殿下,还十分装逼的拍拍屁股就走人,却不想,自己好像一直都是个配角。 但,在他和她的故事中,他从未想过去当配角。9146 番外(三)挥剑斩山河 他是个医生,有点小洁癖,身边也从未养过什么小动物,接触最多的,莫过于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但不得不承认,当他瞧见那只通体白色的猫第一眼时,便觉得整个心都融化了。 她就那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将他原本的生活完全打乱。本是两同心中封印了多年的灵,到最后却和自己的关系最为亲近。 当时叶晔在想,有只猫也不错。 有些人,别看他们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背地里,他们连只猫都没有! 叶晔怀中抱着呱唧,这般想着。 那个炎热的夏日,他觉得自己的四周都散发着恋爱的酸臭味,而唯有自己,保持着单身狗的清香。 其实前世,以叶晔的皮囊,招来过许多小护士的爱慕,不过……自打她们知道自己骂起人来六亲不认之后,原本的星星眼便变成了一副惊恐的模样,离自己要多远有多远。 再者,因为工作的原因,值个夜班或者忽然有什么紧急手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医院,可以说是叶晔的第二个家。 正因为前世活的如此匆忙,他才无法放慢脚步去活出自己的样子。 穿越过来,整日无所事事的他一边研究师父的药,一边逗呱唧玩。 直到那天,他不知怎么回事,打了个盹儿,便见那小家伙爬上了树枝,还颤抖的不敢下来,心中带着几分嘲笑的他展开双臂,虽不知它是否听得懂,却仍旧说:“我接着你。” 小时候他看《聊斋》,里面写狐狸还有什么别的妖怪都会变成美女,而且都是心善的妖,从未想过害人,那时候他便想,什么时候这种事情自己也能遇见。 他还想,呱唧这么通人性,可莫有一天成了精。 结果,一语成谶,只觉臂弯一重,怀里多了个小萝莉。 十二岁啊,这让他怎么忍得下心下手。 就这样把她当成妹妹一般带着,去哪里都一块儿,虽然看上去十二岁的模样,却同刚出生的小孩儿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一问,他也不知是以前的脾气被那些小护士们消磨的没了还是重生后变得耐心了,竟一个一个地给她解释,没觉得有一丝不耐烦。 在叶晔即将同师妹一同去芜苏时,北萝却突然告诉自己,想找两味药,看了药名的他没有多想,只知道那两种药在玉灵山很常见,便直接对云瓷宁说自己晚些去芜苏,启程同北萝一起去玉灵山采药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两味药,是不老解药中所需的药材。 再后来,一系列的事情都让他措手不及。 什么前世今生,什么她是金汶国那个被害的公主,他是带领中原人抢掠金汶的敌人,他根本就记不清,也不知道。 叶晔只知道,他是叶晔,她是北萝。 北萝服了解药后便长大了,那时他才想起来北萝同他说过的话:“我已经活了……嗯,反正很多很多年了!” 的确很多年,多的,可以回溯到前世。 他像是着了魔般,在除夕的前一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芜苏,去大漠追寻她的踪迹。 风沙蔓延,驼铃声声。无处不在的风暴几次都险些夺了他的性命,他却仍旧未曾放弃。 好在在大漠之中,遇见了因凤昭同大食开战而返回大食的商队,跟着他们的脚步,自己在大漠,至少不会迷路。 他认识了洛塔莎,同北萝十二岁的模样十分相像,恍若透过她便能瞧见从前北萝的模样。 夜里怀中抱着自己的剑时还会在心中大骂一句:“没出息!” 他幻想过很多次两人再次见面的场景,比如北萝骂他,说我们再也不要相见。或者像诗词里描写的那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他左思右想,冥思苦想,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再次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是谁?” 就好像,在人海茫茫之中,大海捞针般寻到那个你最想遇见的人,那人缓缓回头,却凝眉问道:“我们认识吗?” 几乎在大食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会问他:“你来大食做什么?” 他都会回答:“寻一位故人。” 北萝说:“寻到了吗?” 他多想回答,“我要寻的那人现在便站在我的面前。”却不想,那句话到了嘴边许久,最终化成了三个字:“寻到了。” 看着她疑惑而又怔愣的眸子,他只能说:“寻到了。”既然忘了,也好,就让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吧。 然而连辛撒都未曾想到的是,北萝还是寻到了一丝自己的记忆,她不相信自己是大食的什么圣女,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放着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那个人是谁,她想不起来,每日入梦,都能瞧见他的影子,想要伸手去触摸,那身影却总会化成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北萝不想再这样被束缚,便想只身逃出圣坛,其实在羽箭射向他的那一刻,她便什么都想明白了。 但叶晔说到底,还是她的敌人。 不如,就装作忘了,再重新开始吧。 两个人,奇迹般的默契。叶晔再次回到大食之时,摇身一变,成了辛撒,她仍旧是大食的圣女,端坐于圣殿之内。 叶晔微微转头,轻声道:“自此之后,便由我来守护你,我的圣女殿下。”8946 番外(四)绕蝶蛊众生 江湖人人赞不绝口的清平门与人人避之的邪教织天阁是死对头。 据说,死对头的原因是因为清平门的门主同织天阁的阁主有那么一档子事,清平门素来门规森严,要求弟子修身养性,清心静气。而织天阁,规矩便更为森严,从不收男弟子,似乎阁主,对男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故而这两方的弟子们更是互不相往来。 直到有一日,当初还在师父门下治学的南无涯下山采药时遇见了位紫衣女子,耳边响起奇异的笛声,身边彩蝶翻飞,还未等他来得及感叹那女子柔美之姿,却不知从何处窜来几条蛇,朝着一个受了伤的樵夫爬去。 同他一块儿下山的几个弟子以为这女子正以蛇毒伤人,瞧不过去,当即便执剑对准了那紫衣女子,皱眉道:“哪来妖女,在我清平门弟子面前害人性命!不得好死!” 女子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随后,绽放一抹笑颜,直教那些清平门弟子看的目瞪口呆,勾了勾唇角道:“哦,原来你们便是师祖不让我们接近的臭男人啊~” “臭……什么臭男人?你们织天阁的女子,才都是妖女吧?!”清平门弟子同那女子登时争论起来,却不想那女子伶牙俐齿,说的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南无涯看不过去那般多弟子针对那女子一人,便在旁边帮衬着说了几句话,那女子侧头过来,似笑非笑的眼神,击中了自己的心。 后来才知,那人本意是想救登山不小心从山坡上滑下来的樵夫的。 紫衣女子语重心长的教育了他们一番,毒不只是用来害人的,她们织天阁也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坏。 南无涯愣住,这是师父曾经所没有教过他的,他只知道,正便是正,邪便是邪,世上怎么可能有亦正亦邪之人,如果有,那么那个人终有一日会经受不住邪恶的打压而滑向深渊。 两方人员争执不下,想起门主的话,南无涯不想同她多过纠缠,便提了药篓继续采药了,紫衣女子在他身后娇笑一声,那抹笑却始终在南无涯的心中挥之不去。 后来武林之中出现了一些事情,门主派南无涯和师弟千卿去调查清楚,并当做个历练的机会,巧合的是,他又碰上了那紫衣女子。 他知道她叫曲千靥,性子生来豪爽,同男儿一般,不拘小节,最爱的便是饮酒。 一来二去,三人便渐渐熟络了起来。 他在读书的时候,经常看见她从不同的地方钻出来吓自己,有时候放条蛇,有时候是只蝎子,不知被吓了多少次的南无涯再看到这些东西时,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对着空气道:“今日又来做什么?” “请你喝酒啊,我新酿的桃花酒。”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银铃般的笑声方传来,她的身影便自房顶跃下,两人像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喝酒还要躲着别人。 正好,那段日子是他的师弟在清平门周围巡视,免了许多麻烦事。 后来,南无涯查出的证据直指织天阁,为了避嫌,两人从此之后很少见面。 曲千靥回到阁中之后,发现有人诬陷织天阁,决心与其同胞妹妹曲千蝶一起彻查此事,经过差不多一月的努力,总算解开了误会。 织天阁的表现让江湖之中的人大跌眼镜,不仅打破了从前他们对织天阁邪教的看法,而且还让织天阁的地位一升再升。 当然,这里头的功劳少不了南无涯和他师弟千卿的。 就在此时,织天阁阁主去世,将阁主之位传于她的弟子,也就是曲千靥的师父,决心同江湖其他门派交好,包括清平门。 至此,两门派多年的坚冰终于打破,四个年轻人聚在一起。 曲千靥与曲千蝶虽然是同胞姐妹,面貌生的一般无二,但性格却相差万余里。相比曲千靥的豪爽,曲千蝶更加安静些,正如她的名字,如蝴蝶般美丽而又优雅。 但这样的好景不长,曲千靥师祖在武林大会之中遭奸人所害,并倒打一耙,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在他的得意弟子曲千靥身上,曲千靥经历师祖去世、被诬陷双重打击,加上织天阁土崩瓦解,弟子们渐渐离开,一时找不到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故而她在江湖上便渐渐无法立足,几乎所有名门正派之人都喊着杀了曲千靥。 让曲千靥没有想到的是,曲千蝶在这个紧要关头也选择了离开,并且劝告曲千靥莫要再去执拗于师祖留下的《毒典》。 曲千靥没有接受曲千蝶和南无涯的劝说,拜祭完师祖后便启程预备离开,不想途中被所谓的正义之人追杀,而最后拦住她的,正是她曾经爱过的南无涯。 她没有时间解释,也不想解释,南无涯当着所有人的面,刺她一剑。 逃过这么长的路,受过那么多的伤,她都咬牙坚持下来了,从未觉得痛,但那一刻,却痛的撕心裂肺。 但她最终还是活下来了,隐于毒仙谷中。 仅仅二十年,研究完毒典,将织天阁所有的毒物发挥到极致。 也正是她最脆弱的时候,知道了南无涯预备娶妻的消息,而他要娶的人,正是她的妹妹曲千蝶。 可后来不知怎的,新娘忽然不见了,清平门也惨遭灭门,除了南无涯一人负伤勉强逃跑之外,无一人生还。 江湖就这样安静了二十多年,直到今日。 原本早打算忘了他的曲千靥,却遇见了他的弟子云瓷宁,大概是上天故意这般安排的吧,两人之间,终究还是纠缠不清。 她告诉自己,此去是为了让从前的千卿清醒过来,不要再四处作恶,却未想到,在看见他时,仍旧放不过从前的事情。 人有的时候就喜欢逃避,虽然口中说着去云游世界,但仍旧说服不了内心深处的自己,其实,她只是为了躲他。 江湖再见,他就那样,一直跟着自己,就像从前,自己躲在清平门的房顶之上,放蛇去吓他,想引起他的注意一般,轻轻道一声:“道长,我来找你喝酒。”46 番外(五)疏影水清浅 什么叫江湖?蓝浅不知道。 但来到了束龙寨之后,他觉得,江湖,就是他喝的酒,和周围兄弟为了欢迎他而绽放的笑颜。 他是个小乞丐,没爹没娘,在饥荒之中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冬日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中,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就这样走啊走啊,瞧见了那座名字叫做青山的山头。 春日来时,山头的杏花争相开放,那是蓝浅心中最美的地方。 就那样,进了束龙寨,他从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乞丐,到被柯羽的父亲柯言收留,抖着机灵,在口中叼根狗尾巴草,每日拽着小黄狗坐在山头看落日。 刚入寨的时候,蓝浅乘着竹筏满脸惊讶地瞧着那山谷之中飘摇的雪花,被雪花覆盖之后的青山,通往束龙寨的小径仍旧那般有趣,直到走进了大堂,才知束龙寨里的兄弟们早已在那里等着自己,没人手中都有一壶酒,“啪”的一下放在他面前,道:“不喝,便不够义气,我们束龙寨的兄弟,都喝酒!” 那是小小的柯羽站在柯言的身边,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角,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悄悄地看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嘴唇,对柯言道:“爹爹不是说,小孩子不能喝酒?”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小小年纪的蓝浅不想被人看轻,毕竟有志不在年高,当即抱起桌上的一壶酒便朝嘴里灌,还未灌进去多少,便因入喉的辣味而咳了许久,周围的人登时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却不带任何嘲讽的意味,自然,也没有人劝他说:“喝不下去就不要逞强了。” 反倒鼓起掌道:“小兄弟好酒量!” 蓝浅打了个嗝,满脸通红,摇摇晃晃道:“那……那是!” 多年之后,再次来到山头,牵着小黄狗,回想起自己从前做过的荒唐事,仍旧觉得好笑。 蓝浅缓缓在草坪上躺下,将双臂枕在脑袋后面,细细想,是什么时候,自己开始同柯羽离的越来越远的呢? 那时候,他去村里帮忙收过多的粮食,并酿成酒,柯羽便一脸笑意地跟在他身后,还嘱咐他不要抱太多,会很累。 蓝浅听了心里头跟抹了蜜似的,怀里抱的粮食更多。 那个时候的柯羽,还是个和村中小女孩儿一样只会抛沙包、捏泥人玩儿,并且有父亲庇佑的普通人,她的脸上从来都洋溢着笑意。 但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将这些美好的从前打碎,柯羽原本最为敬重的一个长辈,竟然是朝廷派来的卧底,尽管束龙寨什么都没有做,却硬是在一夜之间,被火光蔓延。 厮杀声就在耳边,蓝浅和束龙寨的另一位当家石乐志一起带着柯羽逃亡出去,暂时避乱,当时朝廷到底派来了多少人,蓝浅记不清,只知道,情况很危急。 在突破最后一层重围的时候,柯羽被落在了后头,蓝浅不顾自己的安危折返回束龙寨去带她出来,却不想,还是亲眼看见了令他心痛的那一幕。 一支羽箭直接从柯羽的侧脸划过,自此,她原本完美的脸上,多了一道可怖而又丑陋的疤痕,他记得她当时无助的跪在火堆里,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哭个不停,不知是被痛的,还是被吓的。 蓝浅脚下生风般将柯羽拽了起来,正巧遇见前来的石乐志,两人接应,才堪堪将柯羽带出寨外。 后来,柯言还是没了,那个曾经在蓝浅心中是顶天立地的大侠柯言,那个在柯羽面前是她全部支撑的柯言,没了。 原本柔弱地她拾起银色半边面具,双眼无神地戴上,原本柔美的脸多了几分冷冽,双手举起自己父亲生前留下的弓弩,说:“我一定要给父亲报仇!” 可那时的他们就像是被风吹散的流沙般,兄弟们伤亡惨重,修整都需要一段时间,更不要提报仇了。 时光巨变,就这样过了十年时间,在这十年之中,新帝登基,崇文不轻武,对于江湖人的态度,也一改先帝所作,当初那个混入束龙寨取得柯言信任,而后又想将束龙寨一举剿灭的朝廷尖细,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柯羽却仍旧是那副冷冷的模样,不复从前,但让蓝浅欣慰的是,她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喊自己一声蓝浅哥,唯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展现几分笑意,尽管,她笑的时候很少,很少。 可自打一个姓夏的人来了之后,柯羽便如同被下了蛊般每日跟着他去习武,竟也如同从前那样,开朗的笑。 他自然不希望柯羽整日愁眉苦脸,蓝浅也想让柯羽尽快从自己失去父亲的阴影中走出来,却从未想过,是这样的一种方法。 他承认自己带着些小心思针对了临渊,却从不认为自己想错了,也许临渊当真就是朝廷派来的所谓正义之士,要将十年前的事情重演。 蓝浅已经经历过一次心惊肉跳的经历,不想也不能经历第二次了。 所以他时时刻刻注意着临渊,生怕他有什么不轨的企图,后来,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来柯羽的心思,她看他的眼神,就像装着星辰大海一般,全然不同于对自己。 也许,她心里当真已经将自己当做了蓝浅哥,也仅仅,是兄长而已。 那晚,柯羽第一次没骨气地躲在屋子里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中又梦见了他刚来束龙寨的时候,周围都是束龙寨兄弟们爽朗的笑声,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柯羽怯生生地想上前来却又不敢上前的模样,历历在目。 杏花村的事情查清了,束龙寨与村子之间的误会也解开了,他却将临渊拉了过来,想痛打他一顿,拳头逼近他的脸时,想了半晌,还是停下了,大口大口地灌着酒,蓝浅说:“你要好好待她。” 临渊说:“我自然知道。” “你知道个屁!”蓝浅“哐当”砸了酒坛子,就这样跟发酒疯一般和临渊对打了起来,临渊知道他没下狠手,也带着切磋的心思同他过招。 蓝浅揪着他的衣领说:“老子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怎么就被你抢去了呢?” 临渊看他满脸通红,已有醉意,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呵……呵呵呵……”蓝浅自顾自地笑了几声,可能就是缘分的问题吧,坐在台阶上,给临渊也斟了一杯酒,犹豫半晌,结结巴巴道:“如果……她不像你想的那样完美呢?” 听完了临渊的回答,蓝浅才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了,输在了哪里。 临渊说:“她本就不完美,所谓的完美,只是你按照自己心中要求所塑造出的一个神似的她罢了。” 从前的柯羽,的确爱笑,但十分懦弱,只会躲在父亲的身后,有时候还会耍耍小脾气,但在蓝浅的眼里,她就是完美的,这一句话,将他打醒,恍若醉了十几年的酒,终于自大梦中醒来,蓝浅放下了手中的酒,一个人靠在门框上,思量了好久。 后来,柯羽也来找过自己,不过,是为了她和临渊之间的事情,不同于从前她教训手下时冷冽的眼神,恍若又回到了她还是小女孩的模样,脸上带着些许娇羞,侧头看了看她身旁的临渊道:“蓝浅哥,我和夏大哥,预备在一起了。” 另半边脸上,没有再戴着那面具,她毫无芥蒂地将那条从前深恶痛绝的疤痕暴露在空气之中,却没有丝毫不适的模样,一手挽着临渊的胳膊,而临渊同样微微挽着嘴角温柔地瞧着她。 因为,他喜欢的是她,不是她的那张脸,所以,她敢将那张戴了那么久的面具取下。 蓝浅勉强扯起嘴角,明明心中十分不舍,犹豫了许久,到最后蹦出来的却是:“那……恭喜你们。” 七月,两人于束龙寨举行婚礼,很简单,也没有什么繁杂的程序,同蓝浅刚进束龙寨的时候一样热闹,整个山谷都回荡着悠悠的山歌声,杏花村里的村民也有驻足观看的,云瓷宁、凤珏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彼时已经到了芜苏封地的云瓷宁和凤珏又匆匆赶来,第一次走近束龙寨,本以为土匪窝是十分可怖、肃杀的景象,却在瞧见杏花满地的景象时,流连忘返。 山溪如同一条银蛇般蜿蜒在草丛之中,蓝浅撑着竹筏,无所事事地瞧着两边的风景,杏花瓣同朱红的彩带一同飘扬而来,落在他的酒壶上,他看的出神,竟差些忘了停下。 顺着小溪往下走,有一棵三人合抱大树,他轻巧地自竹筏上跳上了岸,在树前立了半晌,而后蹲下身三两下在树前挖了个坑,里头还带着泥的酒坛渐渐露出,柯羽松了口气,将埋在树下的酒挖了出来。 他和柯羽之间,也许就像是这坛酒,埋的早,却挖的不是时候。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蓝浅抱起酒坛,豪饮一口,用衣袖豪迈地擦了擦嘴角,回头又仔细听了听从山头飘来的隐隐约约的锣声,微叹口气,不如,就将自己的心思,像这坛酒般,永远埋在地下吧。 ------题外话------ 今天更一章,去搞了学习用的表,时间有点晚,太抱歉了,快完结还拖着,emmm……大概三四天可以完全完结。 番外(六)云容容而在下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时隔多年,当她再次在另一个世界读到《山鬼》的这一句时,仍旧能够想到前世的种种。 云瓷宁前世叫云容容,一个听起来很随意很没有品味的名字,却的的确确是从《山鬼》之中所取的。 给她取这个名字的人,是她的老师,也算她的父亲。 她自打记事时,便知道自己身在孤儿院,无父无母,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她一个人抱着玩具默默观察了周围的孩子许久,大多数都是身上有些缺陷的,有的甚至不能同他们一样开心的玩耍。 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或者狠心的大人,在发现生下的孩子有了这样那样的问题时,拍屁股走人。亦或是只为了一时快活,等孩子出生之时,惊吓万分,将孩子抛弃甚至亲手掐死。 那时的她想了好久,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缺陷,而且十分健康,为什么,没有父母呢? 几乎每天晚上,等孤儿院的老师离开后,她都会躺在小床上抱着玩具熊想好久,可她始终都未曾想出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原因来。 后来,看着孤儿院越来越多的女孩儿,她终于有点明白了。 彼时的云容容十二岁,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拥有大排场的生日宴,更不会有父母在身旁给她祝福,但她能想明白一些事情了,也能帮着孤儿院的老师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们都夸她积极向上,这样的话,她听过不下百次,每一次,都傻笑着自脑中直接略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中年男人来到孤儿院,陪着这些孩子们做游戏,亦或是带来些玩具,云容容就那样站在远处悄悄地看着,想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后来,她好几次瞧见那人同孤儿院里的老师谈话,才知他想收留一个孩子。 那时,男人的脸上满是憔悴,他的女儿因为得了白血病而离开他,而他的妻子,因为无法负担巨额的治疗费用,最终还是咬牙狠心离开了这个家。 云容容的脑子里浮现了好多场景,她在想,那个女孩儿是幸福的吧,至少,有一个爱她的父亲。 他并不是来孤儿院要求收养孩子的第一个人,故而云容容当初并未怎么在意,却不想,有一日自己像从前那样吃完饭要去洗碗时,孤儿院的老师却将她交到自己的身边,交代了很多事情。 “你们要赶我走吗?”她只问了这样一句,还在喋喋不休的老师忽而愣住了,“哦,我的意思是……有位先生想收养你,你觉得呢?” 她敛眉,思考了好久,“我的爸爸妈妈呢?” “这……”老师结结巴巴许久,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更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样的事情,“那位先生是位中学老师,他会带给你最好的教育资源,而且从此之后,你会有一个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父亲。” 云容容点了点头,却又问道:“那我从前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 “孩子,他们……很爱你。”老师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却被别扭的她很快躲过,转身跑到了别处,老师叹了口气,垂下了手,只因为她实在是不忍心,向这般小的孩子说出那样残酷的事实。 她,也是有爱她的父母的呀。 十二年前,她来到了这个世界,她的父母满心欢喜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小家,不过半月时间,那天夜里,像从前那般安静,却不知为何,大地忽而颤抖,继而迸发出几声尖叫。 迷迷糊糊地年轻父亲连鞋都未来得及穿,摇醒了身旁还沉睡的妻子,将摇篮中的婴儿护住。 还在襁褓中的她,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困了那么久,却依旧顽强的活了下来,但她的父母,却早已不在人世。 如果,如果你能活下去,请记住爸爸妈妈爱你。 这件事是云容容同意被收养之后,写在信中的。 说不出的难受,却又夹杂着一丝安慰,因为至少她的父母,不像其他人那样无情地将自己抛弃。 收养自己的中年男人的家境并不是特别好,再加上之前为自己的女儿筹集医药费,并没有太多的费用给她买其他东西。 从此之后,云容容转了学,在他教的班级,但从未叫过一声爸爸,一直叫的都是老师二字。 后来,老师还完了债务,买了一辆不怎么贵的车,为的是接送她上学方便。和他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云容容也渐渐熟络起来,每日放学便站在一个地方等着,性情也比从前开朗了许多。 那天黄昏,坐在车中,微风将云容容的发丝吹起,也吹来了远处的琴音,那声音,宛如春日细雨,让整个大地焕然一新。 她惊喜开口:“是小提琴?” “嗯。”还在开车的他十分专注,只简简单单吐出一个字,云容容却自那时起便念念不忘,连经过琴行时,也要驻足好久。 她的心思终于还是被看出来了,尽管那时手头并不怎么富裕,老师还是决定送她去学小提琴,云容容心中高兴万分,以至于冲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自此,她除了平日里上学之外,周末还会去学半天的琴。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仍旧每天站在相同的位置等他,云容容长大了,也懂事了,有时候老师晚来,她便知道要他有课,会自己慢慢走回去。 那日,枫叶落下的季节,下课的云容容百无聊赖地一片又一片地数着地上的落叶,树荫下,整整齐齐地停着车辆,一辆白色的车朝着这边驶来,却看着像是喝醉了的醉汉般左摇右摆。 云容容正觉得好笑,身后便响起了车喇叭声,她连忙后退两步,看着老师隔着车窗对自己笑笑而后将车缓缓停在了画着停车位的位置。 而后,开车门下车,替她将小提琴放进了车里,累了半天的云容容总算是伸了个懒腰,钻进了车里。 他看上去比从前高兴许多:“今天发工资,带你去吃顿好的。” “好呀,正好我饿了。”云容容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客气,完全接受了这个养父。 然而就在他还未转身坐在驾驶座上时,那辆左摇右摆的白色轿车却忽而如同失控一般朝着自己这边猛冲过来,他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车门关紧,不让云容容受到伤害。 就在她还未来得及尖叫出声时,便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声音,车辆在地上滑行,鲜血沾满了整个车窗,两人之间,紧紧隔着那么一道玻璃,却从此,成了阴阳相隔。 ------题外话------ 番外五重新加了一段,已经下载的小天尺可以重新下载一下看,因为第二章不满两千字,而且太少了,就直接合并成一章了,今天就更到这里~ 番外(七)云容容而在下 白色轿车司机酒驾,没有看清楚停车位,把油门误当成了刹车,直接冲向了云容容这边,永远带走了他的生命。 再后来,云容容经过了好一段时间,才从阴影之中走出来,她想当一个像他一样的老师,去教那些可怜的、被抛弃了的孩子,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一个每天坐在椅子上随意写一些东西的人。 许是在电脑前头坐久了,亦或是日思夜想便会梦见什么,她总会连着几天做同样的梦,本就有些迷信的云容容打算去医院看看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从医院出来的路上,愤愤不平的云容容一路踢着脚下的易拉罐,却迎来一阵瓢泼大雨,还未等她抬起头,阵阵雷声便在耳旁响起,那道闪电不像是一般的闪电,像是一道裂缝将天地劈开一个大口子,她分明记得,站在马路对面的自己,瞧见一个如同无底洞的漩涡,周遭是强大的风力,可奇怪的是,路过的行人对此视而不见,纷纷只顾着避雨。 她觉得她是出幻觉了,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连忙躲在屋檐之下,却不想,那漩涡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时间乱发狂舞,云容容尖叫一声,便觉得头晕目眩,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抛起来一般,失去了意识。 就在另一个时空,存在着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儿,她的名字叫云瓷宁。 父母相遇于猎场之上,一见钟情,苏忆兰三十七岁生辰之时,云瓷宁降临在这个世界。 然而,三十七岁,在现代看来是高龄产妇,更何况在生产条件不怎么好的古代。好在云瓷宁顺利降生,并未出现什么让人揪心的事情,喜得女的云君成自然是高兴地合不拢嘴。 可世事不遂人意,云瓷宁并未像两人想的那般茁壮成长,在她一岁的那年,苏忆兰抱着她坐在院儿里同前来拜访的亲戚聊天,却忽而不知从哪里闯入了个跛脚的疯道士,蓬头垢面,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些什么。 正当苏忆兰想要让丫鬟将他赶出去时,那疯道士却忽而站直了身子,粗糙的手直接朝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捏去,被吓着的云瓷宁哇哇大哭,那疯道士却哀叹一声,摇了摇头道:“呀,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苏忆兰登时火冒三丈,这疯子不但闯入了自己家还吓哭了自己的孩子,当即便将那道士给轰了出去,并断定他是在胡说八道。 就这样过了几年,苏忆兰早已将此事抛在脑后,除了云瓷宁三天一小病,一月一大病之外,还算撑得过去,苏忆兰想,许是小孩子体质差,身子出问题倒也没什么,更何况,每次病都会痊愈,她便更未在意疯道士所说的话了。 直到云瓷宁五岁的一个雨天,夜里雷声大作,云瓷宁又像从前那样染上风寒,却怎么也褪不了热,躺在床榻上的她整张小脸烧得通红,双眸紧闭,来来往往的丫鬟们不知换了多少次水,额头上的温度却仍旧没有下去一点。 着急的苏忆兰在床榻旁走来走去,彻夜不眠,就在雷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恍若醍醐灌顶,几年前疯道士的那句话在耳边不断回响:“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几乎将云扬城内的大夫寻遍,也未能有人将她医治好,苏忆兰近乎绝望,瞧见大夫的身影时,忙起身道:“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大夫只摇了摇头,“女公子怕不是染上风寒,不然……也不会这般难治。” “那阿宁她?”苏忆兰不顾云君成的阻拦,眼泪决堤,混着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点声,好似老天也在为这个刚到世界不久便要离开的小生命感到惋惜。 被狂风卷来的云容容还未从惊吓之中缓过神来,便觉得背后有人用力一推,自己便不由自主地朝着屋子撞去,只能眼睁睁地瞧见自己的脸离门越来越近,正当她要尖叫一声:“要毁容了!”时,却觉得眼前一黑,再次醒来时,小胳膊小腿儿,摇身一变,成了云瓷宁。 后来,苏忆兰对疯道士的话深信不疑,尽管不信,也不愿意再让女儿冒这个险,于是,六岁那年,苏忆兰找到了玉灵山上隐居多年的南无涯,希望他能够教教云瓷宁,将身子养好。 那个时候,云瓷宁方上玉灵山拜师,南无涯正巧隐居的无聊。 那个时候,属于清平门和织天阁的江湖刚结束不久,而属于云瓷宁的江湖,才刚刚开始。 ------题外话------ 正文+番外都完结了!要说的话我会写在作品相关,写作过程很开心,谢谢大家的支持~最后来个么么哒~ 完结感言 016年9月中旬,正在学校中军训体检的我发现了签约编辑的消息,问我愿不愿意在起点网站签约。在这之前,我一直都抱着写着玩玩的心态,在网上发表自己的小说章节。 016年10月,惴惴不安的我如同很多刚签约的小萌新一样,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并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十分神圣。 016年10月中旬,正值起点改组,我找到了我的编辑绿萝,并加入了古言作者大群,那个时候的群里人很少,现在大概有七百多人了。 回想起来,第一批认识的作者们,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有的因为三次太忙放弃了,还有的转战男频继续奋斗,而我,仍旧在女频码字。 第一本书,没有什么写作经验,更不用提大纲细纲什么的,完全是想到什么写什么,在断断续续之后,我于017年月完结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共四十八万字。 017年月底,开了第二本小说,写作过程很愉快,也遇见了一些支持我的读者们,这个时候,我已经渐渐淡出了古言大群,每天看着群里新人进来热闹一段时间,过后,那些新人又消失不见。去哪儿了,不知道。 017年5月,我的第二本小说上架,很开心这些日子里有你们的陪伴,支持我直到现在。 在国庆的日子里,我要完结了,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书上架,开始写,也有不同的读者在书评区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何德何能,在茫茫书海中被你们挑中,被你们读下去。 这段日子,真的很开心。 但,由于三次比较忙的原因,我做出了一个慎重的决定,在学校学习的这段时间里,暂时不会再开新书了。 这两本书,就留作纪念,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我还会对自己说,啊,以前的我还写过小说,没有无所事事。 最后,也要和大家说再见了。 复制一段以前拿来吓你们的话 各位有缘再见写书这么久了,准备退了,正式的。手机也不准备玩了,最后和大家道个别吧,挺舍不得你们的,就是这么久了然后认识了一群人,虽然有很多人我好像也不太很熟,但是认识你们真很开心。 没有最后一句啦,希望大家都开心,不论是写小说还是没写,(??) 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就此消失的,写作qq仍旧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