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闻满江湖》 序章 书页在颤抖。 “这也太过分了!” 昆仑派大弟子藏雪檀很伤脑筋的揉着太阳穴。 藏雪檀难得发火,师弟妹们都像看珍禽异兽般盯着他。 气质温润的美少年刚刚进门,讶然而笑, “大师兄,什么事气成这样?” 藏雪檀抽搐着把书递给他。 少年看看封面——《江湖实录》。 “哦,这就是当今江湖上最流行的书啊,听说每月出一本,刊了不少江湖秘闻……” 他翻了翻然后僵在原地。 师弟妹们自觉后退。 少年微微发抖,身上衣衫为真气鼓动四散飞扬。 他看的那一页刊着醒目的大标题“温泉情炽——昆仑派双魁藏雪檀、楚月漾幽会跟踪报道”,文章作者以其欲语还休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高超写作手法将二人之间的暧昧情愫写得煽情无比,其细节描绘更是点到为止予人以想象空间。 少年的面皮不断抽搐。 很不幸,他正是昆仑派弟子,更不幸的是他爹姓楚还给他取名月漾。 “这书……谁写的?” 阴森森的语气堪比修罗。 师弟其一壮着胆子回答,“至今没人知道作者无名氏到底是谁,有传言说这人姓段……” 楚月漾点点头,突然粗暴的将书撕个粉碎,双目赤红仰天长啸, “姓段的!还我的清白来!” 吼完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他打定主意,下山非揪出这个乱传绯闻的混账来碎尸万段不可。 只是楚月漾还不知道,此时满江湖都是绯闻缠身的武林人士,其特征为双目赤红怒发冲冠时不时顿足捶胸,个个都要干掉《江湖实录》的作者以泄愤。 江湖史称这次大规模寻仇事件为“追杀门”。 第一章 不速之客(一) 蓝幽幽的刀锋贴近少女项颈,年约十二、三岁的可爱少年靠近她逼问, “说!姓段的藏在哪儿?!” 少女翻个白眼。 “大侠,您想毁书那边请,小女子就是一个小小小小的普通伙计,只管卖书收钱,其他事老板也不屑告诉我,相信大侠英明神武顶天立地名满江湖,必不会难为我一个下人是不?” “咦?你怎么知道我英明神武顶天立地名满江湖?” “圆月弯刀,刀锋粹剧毒孔雀胆,其色泛蓝,这是中原和苗族混血儿、现任毒仙教青龙护法、毒仙教教主玉无瑕的独生爱子玉珞云的独门兵器,以上是官方说法。” 少女顿了顿,“根据《江湖实录》记载,玉珞云有点儿二百五……不,是纯真无邪,如果被人挑衅‘有本事你刺自己一刀我就服了你’就真的会刺自己一刀,由于此类事件发生的太频,教主玉无瑕只好把孔雀胆换成蓝颜料涂在刀上,并在刀身刻有‘不要刺下去’的字样……” “胡说!全是胡说的!” 玉珞云气得泪珠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少女很无奈的看看刀锋,慢条斯理的开口,“有本事你刺自己一刀我就服了你。” “小事!” 说着他就朝自己的手臂刺下去。 哀嚎响彻夜空。 果然二百五牵到哪儿都是二百五。 少女叹息着点亮油灯,端着灯蹲下来,可怜玉珞云左臂血流如注,他本人捂着手臂抽抽搭搭的哭。 “你还真刺啊,你爹不是在刀上刻字了吗?” “呜呜呜,天太黑,没看见……” 玉珞云委屈的很。 少女无语,她翻出止血药和白布条给玉珞云裹伤。 玉珞云被感动了, “呜呜呜,姐姐你真是大好人,以前那些人说完就跑,从来没有人管过我。” 少女险些扑地。 这位大少爷要不是教主的独生子,累死他也当不上地位仅次教主的青龙护法,估计那些说完就跑的人全是教众,因为他们这辈子的排名都低于一个白痴而对人生绝望了。 “姐姐,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晕血啊?” “不,我是晕你。” 少女摆摆手,打个呵欠,“很晚了,你在书铺里随便找个地方睡觉,明早就走吧,我困死了,晚安。” “不行。” 玉珞云斩钉截铁,“姐姐有恩于我,我怎能和你在同一屋檐下共寝败坏姐姐名声,不如我在屋顶打坐顺便守夜如何?” “你喜欢就去吧。” 少女不甚在意。 反正夜深风大他冷了就会回来。 问题是,这位大少爷回来的太快了,少女刚走几步玉珞云就冲进来躲在她身后瑟瑟发抖。 “有、有鬼、鬼呀……呜呜呜……” 他吓哭了。 “你才是鬼呢!胆小鬼!” 少女耐性尽失,她甩开玉珞云,大步流星出了门。 一道黑影立在屋脊,无声无息形如鬼魅。 少女叉腰大叫,“你听着!找姓段的没有!要钱没有!要命不给!知道就快点儿走!” 黑影没动,似乎在犹豫,良久,一道清朗温文的声音传来, “失礼,在下并非存心惊扰姑娘,在下只是想知道《江湖实录》作者的下落,得罪之处请见谅。” 又来了。 少女下定决心搬家。 搬家前还是得把事情说清楚。 “喂!房上的兄弟,谁告诉你我知道《江湖实录》作者下落的?你被人耍了你知道吗?” 黑影略略沉吟, “姑娘,那位前辈德高望重,必不会戏弄在下,烦请姑娘据实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懒得理你!” 少女转身要回房。 “姑娘且慢。” 风声袭来,来人轻轻落在她身后,惊得少女回头。 微弱的灯光朦朦胧胧,翻起的宽大衣摆夹带轻风,火苗闪了闪,少女才看清面前是位背负长剑的美少年,气质温润沉稳,头发轻飘飘的如丝如绢。 长得不错嘛,里边那只外表分数也很高,就是性格有问题。 少女干咳一声:“大侠,你总得先通通姓名。” 他回以笑容:“在下昆仑楚月漾……” “那个和师兄搞在一起的楚月漾!” 少女大惊。 楚月漾温文的面具立时碎裂,他咬牙切齿, “那、是、诽、谤!” “哎呀,是《温泉情炽》那篇报导的主角对不对,我有看我有看,内容真是火辣啊,太猛了,师兄弟间的禁忌之爱耶。” 玉珞云不知何时窜了出来,站在少女身后发表感想。 呛啷! 长剑出鞘。 楚月漾青筋暴起,握剑大吼“我是被冤枉的!”。 其他两人的眼神明显是不信任。 “告诉我那个乱写文章的混账在哪里!?” 他抓狂了。 长剑疾如闪电,直奔少女。 清越的刀剑相击声回荡在夜风里。 弯曲而幽蓝的刀刃截住剑势,少年挡在少女身前,他手臂上的白色绷带轻盈飘舞。 两人同时泛起微笑,那是遇见值得全力击败的对手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对手,这是武者间最高尚的尊称。 比武,是男人体现自身价值的方式。 “喂!你们搞什么含情脉脉啊?这么久都不动弹还色迷迷互相对着看。” 少女的发言让两人同时绝倒。 “才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 “总、总之,麻烦姑娘告诉在下那姓段之人的下落。” 楚月漾清咳一声复原形象。 少女满脸不耐烦,正要大喊我不知道,空灵而飘渺的乐声隐隐奏响。 玉珞云大喜,“我阿爹到了。” “毒仙教教主!” 少女面色一白,“不止是你?他怎么也跑中原来了?” 玉珞云很神气的回答,“阿爹说是公费旅游,不来白不来。” “腐败。” 少女翻白眼。 乐声渐近,先是四名持琴的白衣少女飘然落入庭院,无数花瓣随之漫天飞舞,十对宫灯渐次照亮暗夜,风华绝代的玉无瑕缓步行来。 少女愤怒了,玉珞云陶醉了。 “明天我扫起来得多费劲啊!” “我阿爹出场好华丽哦。” 楚月漾长剑还鞘,做总结, “铺张浪费。” 第一章 不速之客(二) 玉无瑕年轻时迷倒江湖女侠无数,他那优雅的举止,迷离飘渺的眼神令无数少女疯狂。 如今他儿子都长这么大了,风采非但未损分毫,反而多了成熟男人的沉稳气质。 可惜,玉无暇见到玉珞云手臂上的绷带脸色立僵。 “阿珞,又是你自己刺伤的?” 父亲的声音在颤抖。 “是啊,这位姐姐帮我包扎的,她好温柔哦。” 儿子笑得好无邪。 少女额际流下一滴冷汗。 玉无瑕分神望向少女,笑道,“承蒙姑娘照拂犬子,敢问姑娘贵姓芳名。” “呵呵,呵呵,没什么……” 少女的视线飘忽,“我叫凛言。” 虽说是她帮玉珞云裹伤,问题是玉珞云会受伤也是她害的,好、好愧疚。 “凛言姑娘。” 玉无瑕了然的对她笑笑,“不必介怀,阿珞这孩子就是太天真无邪了,才会总是伤痕累累。” 不,您儿子那算痴呆。 凛言沉默着。 玉无瑕一声长叹,神色凄然,目光悠远, “唉~~~阿珞也是情有可原,生为本教继承人,我不得不对他严格要求,我必须狠下心,仿效兽中之王的狮子将幼子推下谷底,能爬上来的才能继承大业,所以我就将两岁的阿珞从泰山之巅扔了下去……” 全场绝倒。 大家再看向玉珞云的目光都充满着温暖和同情。 楚月漾甚至擦拭着眼角,伸手拍拍玉珞云的肩膀,颤声安抚,“真是苦了你,难为你怎么爬上来的。” 凛言瞄瞄玉珞云的绷带狂点头,“果然是情有可原。” 玉珞云,你爹就是个恶魔啊!虎毒还不食子呢,他还真下得去手。 恶魔老爹很温和很感动的看着少女,“难得姑娘如此看重犬子,不如你们结为夫妻怎么样?凛言姑娘,只要你答应,金银珠宝,房子车子你要什么有什么。” 这剧情发展也太快了。 凛言强烈怀疑教主大人想把痴呆儿子嫁祸给她。 她绷着面孔,“不用,我不是正太控。” 玉无瑕温颜而笑,“感情可以培养嘛,再过几年阿珞就和正太绝缘了。”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凛言越来越觉得教主大人不安好心。 玉无暇“啧”一声,摸着下巴嘟囔“没听说呀”,他的视线逐一扫过众人的脸,路过楚月漾后极快的调回来。 “莫非凛言姑娘的意中人是那个帅哥?” 玉无瑕一指楚月漾,杀气毕露。 凛言狂点头。 她内心冷汗直冒,就怕玉无瑕把她也从泰山之巅丢下去,唯今之计有个垫背的也好。 “喂!别胡说!我们刚见面不是吗?” 楚月漾试图挽救自己。 凛言一脸从容,“楚大侠玉树临风、武艺高强、还对耽美事业做出卓越贡献,我对你一见钟情。” “你说谎!分明就是拖人下水!” 楚月漾再次抓狂了。 “你说得不错,我正有和楚大侠同舟共济生死相随的打算。” “那我的意愿呢!” “虽然我们还没公开,但是小指上已经有条麻绳紧密相连。” “为什么是麻绳?!是红线好不好!” “我的心被楚大侠所占据,容纳其他人的内存空间已经不够了。” “你搞错时代了!话说回来你的内存空间不会连1mb都不到吧?” 凛言沉默,她轻飘飘看着气急败坏的楚月漾,摆出“反正我们是拴在一根麻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的可恨眼神。 楚月漾也回以“死丫头!宰了你!”的丰富表情。 玉无瑕摸着下巴苦笑“那就没办法了”,凛言刚松口气,没料到教主大人还有下文。 “阿珞,你以后就随侍在凛言姑娘身边,当她的狗吧。” “是,阿爹!汪!” “你还是他亲爹吗!?” 楚月漾大喊,又啪的一指玉珞云,“还有你!那张高兴的脸算什么啊!m吗?你是m吗?” 他身边的凛言双臂环胸做认真思考状,“如果当宠物养倒是蛮可爱的……” “你们这些人~~~” 楚月漾发抖了。 “凛言姑娘,我家儿子就交给你了,煎炒烹炸请随意,这个就算附赠品一并给你吧。” 玉无瑕亲手为儿子套上项圈,还亲热的将链子递给凛言, “我家阿珞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每天早晚两次放出去让他自己溜达就行,主人不需要操心。” “哦,调教得还真好,其实稍微给主人惹些麻烦也是种乐趣呢,哎呀呀。” 凛言略有遗憾。 “我懂,闹别扭的脸也是萌要素之一。” 玉无瑕连连点头。 楚月漾面对s同盟已经无语了。 玉无瑕将链子放入少女摊开的掌心,两人间距离极近,他勾魂一笑,在凛言耳畔低语,“阿珞是本教最好的护卫,千万别把性命送掉啊,段凛言姑娘,不,《江湖实录》的执笔人。” 凛言身躯微震,面庞依旧从容,她亦低语,“教主大人倒有心了。” 玉无瑕淡笑,丹凤眼轻瞄满头黑线的楚月漾。 “那小子剑术似乎不错。” 他眸子里闪过很变态的光芒,“就由本教主冒充一次月老吧。” 身形轻晃,转眼已到楚月漾面前,楚月漾不及多想,翻掌拍出,玉无瑕侧身半步让过,出手如电,直取对方檀中穴,楚月漾大惊,立马沉腰堪堪躲过,玉无瑕轻“哦”一声,反手纵切,两人近身相搏数十招后楚月漾避之不及,脉门被扣动弹不得。 玉无瑕食指挑起他的下巴,笑痕加深, “真是漂亮的脸哪,不甘心的表情令人好心动哦。” “放手!变态……呜呜……什么东西……?” 趁楚月漾大吼张开嘴巴,玉无瑕将一团黑黑的东西弹进他喉咙,楚月漾想呕,却不小心吞了下去。 玉无瑕嘿嘿嘿邪笑着放开他,也不理会楚月漾满脸“我要死了”的痛苦表情,回到凛言身边,交给她一只精巧的拨浪鼓, “凛言姑娘,只要你摇动拨浪鼓他就是你的奴隶。” “什……好痛痛痛!” 楚月漾眼睁睁看着那让人火大的死女人转动手腕,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楚大侠立时倒地,双手抱着肚子滚来滚去。 “这是?” 凛言的双眸闪出光华万万丈。 “本教秘制情蛊,服了就见效,特别符合恋人的需求,一旦惹你不高兴,只要摇动拨浪鼓他就会感到铭心刻骨的腹痛。” “过度束缚对方的感情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楚月漾挣扎着反对。 没人理他。 第一章 不速之客(三) 楚月漾,武林新生代中的佼佼者,剑术精绝,性情温和(传闻),他雪莲般清丽的容貌被誉为昆仑瑰宝,和有着领袖魅力的师兄藏雪檀合称“昆仑双魁”,是江湖最受瞩目的年轻剑客之一,可以说楚月漾是沐浴着光环的偶像系江湖人士。 在本文刚刚开始两章加序章的情况下,这位神的宠儿就很不幸的卷入绯闻,更加不幸的遇见了本文女主角,最终堕落到人生的谷底——爱的奴隶。 “奴隶就奴隶!你搞什么暧昧啊!” 楚月漾对着旁白的作者耿惟语大吼。 “我说,楚月漾的设定真是性情温和、气质如玉吗?这个动不动就抓狂的家伙其实是别人吧。” 女主角凛言的怀疑极深。 “就是汪。” 化身为忠犬的玉珞云支持主人凛言。 (惟语:好啦,不凑字数了,言归正传。) (众人:这是能写出来的话吗?-_-!) 折腾了半宿,毒仙教的教主玉无瑕带着他的出场班底撤退,留给女主角一只狗和一个倒地的奴隶。 “困死了。” 凛言大大打个呵欠,“有事明天再说,你们在书铺里随便找地方睡。” “是,凛姐姐,汪。” 玉珞云自动添加了语言后缀。 “阿珞好乖。” 凛言摸摸他的头,转向还在地上不肯动弹的楚月漾。 “认命吧,你现在是我的东西了,快起来。” “就算你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 楚月漾悲愤状。 “……你是言情小说里陷入虐恋的纯情少女吗?这么老掉牙的台词亏你说得出口。” 凛言鄙夷他。 楚月漾哼一声,躺着就是不动,凛言的威胁“不管你喽,睡在地上会拉肚子哦”也被他无视掉了。 油灯淡淡的光晕映出他朦胧的轮廓,周身浮动着一种名为“忧郁”的东西。 凛言投降似的叹口气,走到他身边蹲下, “喂,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啊?” 楚月漾漂亮的眸子黯然,他双手交握在腹上,轻声低语“……不甘心……” “哦……” 凛言只手托腮,“玉无瑕在江湖可是能进高手排行榜前十名的人物,你能打过他才有鬼。” “那种事在下知道……” 楚月漾轻轻垂下眸子,姿态清雅。 “在下不甘心的是必须接受作者的荼毒。” “……” “按照小说套路,在下不能杀了你重获自由,否则故事就没法进行下去 。” “……”凛言青筋暴起。 “……”楚月漾哀怨中。 “你去死吧!我拜托你去死吧!” 凛言跳起来狠狠踩他。 “好痛啊!你干嘛!都说了不杀你嘛!” “没事儿你装什么深沉啊!浪费大家的感情!万一那些期待看到青春萌动场景的读者们对本文绝望了怎么办?被投诉而搞得作者完全写不下去怎么办?本文才刚开头不到六千字啊!” “那我们重新来过……” “你是婚姻失败的老公吗?什么重新来过!莫名其妙!” “救命啊!女主角发狂了!申请换人!” “死吧!天诛!” 面对庭院里血溅当场的惨剧,玉珞云以“汪”做感叹词。 因为超级随便的理由而聚在一起的三个人迎来了清晨。 “呼哈!” 凛言毫无形象的大打呵欠。 她左右环视书铺,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边抱怨“那两个家伙不会趁夜逃跑了吧”边推开门扉。 晚春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庭院一角的桃树繁花如织,淡粉柔嫩的花瓣轻盈飞舞。 呛! 清越的刀剑相击声回荡在小小的庭院。 长剑雪白,弯刀幽蓝。 两条人影兵器相碰,楚月漾温温一笑,手腕微动,剑锋灵巧的黏住刀刃剧烈震动,玉珞云哎呀一声把持不住,楚月漾趁势挑飞弯刀,一抹蓝芒划破空气。 弯刀“夺”的钉入门框,顺便削掉凛言一缕青丝。 她面无表情,僵硬的扭动项颈,无言的望着距离她0。01公分的刀刃。 两个男人还在那边清爽的互相吹捧。 “大哥果然厉害汪。” “哪里,不过是虚长几岁比较有经验,阿珞才是很厉害呢,出招的速度快、角度刁,很难应付哦。” “哎呀呀,大哥这样夸奖,我很不好意思汪。” “不如我们再切磋切磋武功吧。” 两人终于将视线转向屋主,顿时汗如雨下。 温暖的阳光根本照不进凛言身边翻涌的黑暗漩涡,无论怎么看她都有狂暴化的趋势。 “变、变身吗?” 楚月漾退后一步。 “你们两个混蛋……” 凛言全身骨骼都发出嘎嘎的怪响,男主角们产生“故事开篇即死亡退场”的预感。 “现在退场那不就是跑龙套的吗?” “作者好不容易想出这么诗情画意的名字,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挂掉的汪。”(惟语旁白:确实如此,可是女主角太有魄力,我经常控制不住她。) (男性合声:请对自己创作的人物负责啊啊啊!t^t) 黑暗在蔓延,空气绷得紧紧的。 就在一触即发的当口,救世主顶着光环现身了。 不用怀疑,真的是光环,其光明程度直逼250瓦灯泡。 “秃子!汪!” 玉珞云的童言无忌换来后脑一记巴掌。 “阿珞!别太过分!” 瞬移到他身边的凛言伸手指着来人,“就算他脑袋光溜溜的像个煮鸡蛋也不能因此伤害人家的自尊心,秃驴、秃瓢、没毛之类的话一律不许说。” “你不是全说出来了吗!?你更过分吧!” 楚月漾火大。 “啊啊,介绍一下,这位煮鸡蛋兄就是书铺老板,我的上司。” 凛言歪歪头。 “你无视我吗?是无视我吧!还有煮鸡蛋兄是什么玩意啊!麻烦你把别人的名字好好记住啊!” 楚月漾肝火更盛。 “年轻人,你这是虚火上升血脉不通引起的症状。呵呵呵,放心,我可是有正规行医执照的。” 书铺老板煮鸡蛋兄不知何时把起楚月漾的脉象。 楚月漾震惊了。 无声无息的接近他甚至给他把脉,这种武功差距就像是龙套路人甲和东方不败,太恐怖了。 难道、难道这个煮鸡蛋脑袋的老头就是《江湖实录》的段姓执笔人,想把武功如此深不可测的人大卸八块绝对是超高难度的任务,怪不得他敢随便乱写。 楚月漾吞下口水,死死盯着书铺老板。 唔,上圆下尖光溜溜的脑袋,眉毛细短,眯眯眼,八字胡,身材孩童般矮小,腰间插着的铜嘴烟袋难道就是终极武器? “我明白了,你……” 书铺老板点着头,“你是‘那个’来了。” “你个庸医!” 楚月漾出离愤怒了。 第一章 不速之客(四) “不是吗?奇怪,凭我医生的直觉不该出错啊。” 书铺老板抚摸着楚月漾的手做思考状。 楚月漾在颤抖。 凛言不耐烦的出声,“煮鸡蛋兄,他是男人呦,吃豆腐的行为可以停止了。” “男人!” 书铺老板的眯眯眼“啪”的涨大了。 他用力瞪着楚月漾颠倒众生的那张脸,美若昙花初绽,长发轻飘飘的飞舞,几点粉红色的桃花瓣纠缠着发丝。 “明明这么美……真是男人吗……?” 书铺老板眼角有泪。 “啊啊。” 凛言厌烦的拍拍楚月漾胸膛,“平成这样可能是女人吗?” “不要武断呀,说不定是因为减肥过度造成的缩水,作为一名有良心的医生,我来检查检查吧。” “把你的口水擦擦先吧,色老头。” 凛言像流氓一样踹开上司,“别随随便便碰我的人。” “谁是你的人!?还有你刚刚是性骚扰吧!” 楚月漾面皮抽搐。 “男人啊……呜呜……还以为新来个漂亮mm让我调戏……算了,我吃早饭了。” 书铺老板目光遥远,从袖袋里摸出煮鸡蛋来吃。 楚月漾和玉珞云黑线了。 (难道是他太喜欢煮鸡蛋才把自己搞成那样子吗?) 凛言摸着腹部,“肚子饿了,月漾,去煮饭。” “哈?为什么是我?” “我是主人,阿珞是宠物,你是奴隶。” “……” 简明的人物关系结构图。 昆仑瑰宝彻底沦落了。 之后楚月漾偷偷问凛言,“书铺老板是不是写《江湖实录》那位姓段的人。” 凛言正儿八经的回答他,“不是,煮鸡蛋兄是位想当医生的好书商。” 楚月漾打量非常从容的少女,温温一笑,“凛言姑娘祖上不知如何称呼?” 凛言白他一眼,“不用绕圈子,我的姓氏不便透露,你只要知道我的姓比较尊贵就行。” 真的,她没骗人,她的“段”姓很尊“贵”。 《江湖实录》刊登的内容以娱乐为主,都是某派谁和某派谁关系暧昧或是那个谁谁谁是某大侠私生子之类的八卦绯闻,销量超好的同时得罪人无数。也不知从哪里泄露出她姓“段”,江湖上只要姓段的出门就被群殴。 最惨的是大理段氏皇族,倒霉倒在他家功夫皇帝身上了,夜夜皇宫禁苑里跟下饺子一样往里蹦江湖人,拦都拦不住,侍卫们“有刺客”的高昂合声浪潮般此起彼伏,几天下来以皇帝为首个个是国宝——熊猫眼,皇族众人集体避难天龙寺只图睡个好觉。 “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大理皇帝振臂高呼,“靠!悬重赏捉拿传绯闻的混蛋!老子要睡觉睡到饱!” 那金额,凛言好几次差点儿把持不住自首。 基于能看不能吃的郁闷心理,凛言根据某金姓大侠的绝密手稿长篇报道大理镇南王的风流情史,爆出某谷主夫人、某庄园女老板、某丐帮集团高层的漂亮小寡妇等等地下情人,为此镇南王妃拿着好几期《江湖实录》和镇南王闹离婚,强烈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 于是乎,悬赏《江湖实录》作者的金额又翻了一倍。 听到消息的凛言哭得怎一个惨字了得,她眼前出现金银财宝展开双翅翱翔天际的幻觉。 凛言手里的毛笔“咔嚓”折断。 这回忆太痛苦了! 楚月漾乖乖闭嘴,女主角狰狞的面目让他很有压力。 “凛姐姐,请用汪。” 玉珞云机灵的递过新毛笔。 他视线下移,看到凛言写的东西眼睛瞪得大大的。 楚月漾好奇的凑过去,见到也是满脸诧异。 “喂喂,凛言,你写的这是武功秘籍吧?” 楚月漾捅她。 “还是江湖暗器排行榜首位的老李飞刀汪。” 玉珞云惊奇道。 轮到凛言吃惊了,她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不是吧,你们跑我这来砸场子还不知道这间书铺卖什么吗?” “卖什么啊(汪)?” 两个人都好纯真的问。 “都和江湖有关,武功秘籍啦内功心法啦,武林正史啦绯闻月刊啦,冷僻武器结构图啦之类的,顺便说一句,八大门派四大教门都是本店的vip客户,享受打八折待遇还附赠品。” 男性们嘴巴张大了。 凛言慢悠悠来回看着他们,“当然,江湖人士的回忆录啦访谈录啦也有,本店还提供代写的服务。” 男生们眼睛和嘴巴都变圆了,他们齐吐心声,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汪)?” 凛言鄙夷的白了他们一眼,“女人呗。” “喂喂,武功秘笈也好内功心法也好,都是各门各派不外传的东西吧,你从哪里弄来的还往外卖?” 楚月漾皱眉,身为名门正派嫡传弟子的自尊心有点儿疼。 凛言不答,提笔继续从容的写写写。 窗外桃花盛开,花瓣随风旋转着飞向蔚蓝天际。 书铺老板吃完煮鸡蛋就溜溜达达回去了。 楚月漾和玉珞云没事干就继续“切磋武艺”,两人乒乒乓乓打个没完,凛言也懒得理会,直到两人满园捡石子甩暗器她才飞奔出去展示狮吼功。 “凛姐姐,老李飞刀的秘籍你写完了汪?” 玉珞云蹭过去。 凛言恨恨给他后脑一巴掌,“早写完了,你看看墙上被你们打出来的这些洞!” 玉珞云捂着后脑心花朵朵,“你可以再用力点儿汪。” “……” 楚月漾恍然大悟,“我说阿珞怎么越打越郁闷,原来是怨我不伤他。” “你下次往死里打。” 凛言目光冰冷。 玉珞云闻言狂喜,这人,没救了。 凛言看看天色不早,估计定购老李飞刀秘籍的客人快上门取书了,吩咐楚月漾和玉珞云回避。 “来这里的客人都不喜欢遇见江湖中人,一般都蒙面,唯恐被人认出身份。” 凛言瞥了瞥玉珞云,“毒仙教是例外,每次派人过来都高唱教歌还领着鼓号队,不闹的人尽皆知不算完。” “嘿嘿,阿爹喜欢华丽丽的大排场汪,他说有特色比较容易出名汪。” 这白痴儿子还面有得色。 赶走两个捣乱的,凛言回房拿出秘笈在石阶上坐看夕阳。 她被那个人带回来好几年了,那个人却很少露面。 反正也没差,她一直都是这么独自活过来,重要的东西很早以前就已全部失去。 残阳如血,渲染大地。 凛言兀自发呆,庭院门扉轻响。 她转头,一个浑身黑衣,头戴垂纱斗笠的细瘦男子出现在庭院门口。 他窄袖间隐约透出铜制护腕。 凛言刚要开口,黑衣男子双手猛扬。 一大把钢针迎面扑向凛言。 第一章 不速之客(五) 血滴飞溅,小粒红宝石般掠过空气,轻盈的落在如玉的肌肤上。 残留着些微温热。 凛言面色如常,似乎已看惯血流满地。 她看不惯的是玉珞云快要笑出花来的脸。 作为武林高手,遇见柔弱少女遭遇数十根钢针袭击时,能够采取的行动有很多选项。 选项a:使出让人眼花缭乱的超炫刀法,将钢针击飞。 选项b:将手中的数量占优势的物品(如花生、筷子等)当暗器甩出去,在击落钢针的同时趁机给敌人一下子。 选项c:发内力强行改变钢针的运行轨道,顺便让钢针钉在墙上时排成直线、梅花、姓名缩写等超级拉风的表现形式。 选项d:拉下腰带缠住受害人,以优美飘逸的姿势让受害人脱离原地,避开敌方攻势。 玉珞云作为未来的武林第一高手,将上述选项通通摒弃,他兴高采烈窜向凛言,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迎接针雨的洗礼。 “你不痛吗?” 凛言看着玉珞云被钢针划破而出血的面庞问道。 “很痛汪。” 他眼底泪花闪动。 “痛就别摆出那么开心的脸!你这大m!” 楚月漾持剑怒吼。 “只要能保护好凛姐姐,我死而无憾汪。” “你快去死吧!” 楚月漾彻底抓狂了。 那黑衣男子一露杀气,楚月漾和玉珞云就出手了,玉珞云受虐狂情结发作,要不是楚月漾反应奇快,急运气出掌击飞大部分钢针,现在玉珞云就成了刺猬一头。 楚月漾怎么也想不明白玉无瑕居然敢把儿子留下,就玉珞云这智商,牛头马面基本和他背靠背。 黑衣男子“啧”一声,向袖袋一摸,手中暗扣数十枚钢针,不待动手,眼前一花,长剑寒凉如冰横在自己喉间。 楚月漾反手握剑,神情漠然。 绚烂的夕晖薄薄染红楚月漾清丽的侧面,丝绢般的长发轻盈飞舞。 “说,为何而来?受何人指使?” 声音清朗,语气温润,隐隐的杀气冰入骨髓。 “难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黑衣男子哼道。 楚月漾微微侧头,对上黑衣男子的视线,他淡淡一笑, “挺有骨气的嘛。” 面对美色,黑衣男子脸红了,双眼呈心形放射“好美哦……请让我一辈子追随您……” “……宰了你!” 楚月漾青筋暴起。 “不愧是大哥!连敌人都为他着迷汪!” “该说是男女通吃呢,还是天生具备当牛郎的素质呢,费洛蒙散发的好强烈啊。” 看戏的其他两人大声讨论。 “你们给我闭嘴!” 楚月漾火冒三丈,“还有你!为什么跑这儿来袭击女孩子?” “这个……我也是接受的委托,有人出钱买这间书铺里女子的性命。其实我是一个有原则的杀手,毕业于高等杀手学校——往生门,学号4087……” “谁委托的?” 楚月漾打断杀手热情的自我介绍。 杀手委屈的扁扁嘴,“按规矩不能问委托人姓名,是个年轻人,住在客来居天字三号房。” 楚月漾还剑入鞘,“带路。” “没必要。” 凛言伸伸懒腰,“想杀我的人就是要买老李飞刀秘籍的客人,大概是认为我死以后世间就只有他一人知道修行方法。啊啊,这样的客人还挺多的,那本秘笈还得另找买家,真麻烦。” 抓抓发顶,凛言转身要回房。 “凛姐姐,你还会受到暗算的,不如让我去把对方宰掉一了百了汪。” “你这孩子怎么竟说可怕的话啊?!身为武人更不能随意夺取他人的性命,这是正道!” 楚月漾教训完玉珞云转向凛言,“喂!不如去警告对方吧。” 凛言停下脚步。 落日最后一丝光线悄然沉没。 “不需要。从我贩卖武林秘籍开始就清楚会遇到这种事,被杀也好被挟持也好都无所谓。” 凛言很平静。 “那就别卖秘笈啊!平淡的生活不是很好吗?” 楚月漾大喝。 凛言没有回答,走进房间插上门闩,明显生气了。 “大哥汪。” 玉珞云泫然欲泣。 “什么?” 楚月漾偷偷瞄着门扉。 “呜呜,门插上了,凛姐姐是不是要让我们睡外面啊汪?” “……好像是……” “呜……晚上很冷的……呜汪汪汪……” 月黑风高。 坐在房脊上任凭夜风吹动衣衫的确很酷,也很冷…… “啊嚏!” “啊嚏!” 维持帅哥造型的两人哆哆嗦嗦呆在房顶。 “好想喝热茶汪,求求凛姐姐让我们进去吧……” 玉珞云像小狗一样耷拉着脑袋。 “你自己去,我才不要向那种自以为是的女人低头。” 楚月漾盘膝而坐气呼呼的。 “呵呵呵,年轻人火气这么大,你‘那个’来了吧。”突兀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楚月漾、玉珞云大惊,能如此无声无息靠近自己的人在江湖上绝对是超一流高手。 两人没抄家伙砍人是因为这声音很熟悉。 “煮鸡蛋兄汪!” “老板!” 身后冒出一颗光滑圆润的脑袋,弯着眯眯眼,小撇八字胡嗤嗤动着,正是凛言的顶头上司书铺老板。 “怎么?才第一天就和凛丫头闹翻了?” 老板转着烟袋。 “是她自己乱发脾气自讨苦吃。” 楚月漾撇头。 “怎么看现在吃苦受罪的都是你们俩啊。” “……” “……” 老板装烟丝,点火,美美吸上一大口,不带感情的说道, “凛丫头啊,有过目不忘之能,她的父亲是个狂热的收藏家,虽然不懂武功,却收集全天下各门各派的武林秘籍,凛丫头自幼接触,不知不觉就将秘籍一一背下,想忘也忘不掉。” 如果可以忘记,该是多么幸运的事。 老板吐出烟圈,“大概是十年前,凛丫头家被几个觊觎武功秘籍的恶徒血洗,她父亲临死前放火烧掉藏书室,也泄露了凛丫头记得全部秘籍之事,之后她被迫为仇人默写秘籍,没人知道那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楚月漾和玉珞云静静垂下眸子。 “她父亲不是江湖中人,这件血案发生很久才被她父亲的江湖朋友知晓,联合十余名各派高手助拳,总算找到贼人报了仇救出凛丫头……可是啊,凛丫头脑袋里的武林秘籍引发了贪婪的本性,各门各派都想将她据为己有,暗里不知争夺了多少次,不知多少人在她面前死去。” 记忆里的少女浑身浴血,眼神空洞,冷漠的仰望天空,不肯多看一眼脚边堆积的尸首。 那漠然的表情在看到他杀人如麻时也没有动摇。 “暗中争斗多年的结果就是这间书铺,各门派间达成协议,有需要的武功秘籍就花钱购买,凛丫头不得拒绝。” 老板续上烟丝,“这里就是囚禁她的牢笼,凛言,不过是书写武功秘籍的道具而已。” 夜风流过,夜枭如泣。 第一章 不速之客(六) “别开玩笑了……” 楚月漾侧握成拳,“什么武功秘籍啊,那玩意得到也不会立刻变成高手,如果不经过苦练什么秘籍都没用不是吗?” “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江湖人啊汪!” 玉珞云浑身颤抖。 老板淡淡看着他们,不易察觉的露出微笑。 “可恶!先把今天来找茬的混蛋干掉吧!” “同意汪!” 两人起身要走。 “不要杀人哦,会引来麻烦的,让他不敢再来就行。” 老板吸着烟袋叮咛。 楚月漾和玉珞云对视一眼,同声回答“知道啦(汪)。” 两人纵身而起,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老板摸出煮鸡蛋放进嘴里,“才不分给小鬼呢。” 客来居,天字三号房。 里面的年轻人很胖,浓重的眉毛几乎相连,他正滔滔不绝讲着自己的风流韵事,一旁伺候着的店小二极机灵,倒酒和询问的时机掌握得非常巧妙,那胖子不知不觉连老底都抖出去还直呼店小二为“知己”。 消息套的差不多了,店小二抽身退出,门扉闭合,店小二往脸上一抹,现出少女清秀淡漠的面庞。 凛言幼时博览群书,易容术也难她不住,靠着易容术和出色的谈话技巧,多少绯闻都被她挖出来在江湖散播。 敢派杀手,就爆料你隐私,让你在江湖里再抬不起头。 凛言迈步要走,忽听见房内乒乓乱响。 有情况! 出于对绯闻的敏感,凛言屏气凝息将耳朵贴上门板。 “嘿嘿嘿嘿。” 一阵假笑。 “汪汪汪汪。” 一阵犬吠。 凛言汗。 这两个家伙怎么来了?亏她还从密道偷溜出来,撞个正着她不是白费心机嘛。 凛言深知楚月漾和玉珞云武艺高强,生怕弄出动静被发现,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贴在门口。 里面的对话进行中。 “你、你们是什么人!呜呜,你给我吃什么?” “哼哼哼!胖子!你刚吃下去的是那个、那个……很毒很毒的毒药……” “金蚕蛊汪。” “对,苗疆最毒的金蚕蛊,现在只是在你体内沉眠,一旦苏醒你会狂躁、怕水、做出很多丢人的举动后一命呜呼,是非常恐怖的毒药,哼哼哼。” 凛言汗颜。 (楚月漾啊,楚大侠,您这明显是把蛊毒和狂犬病搞混了!) 当了二十年老实孩子,楚月漾说谎技巧停留在幼儿水平,顶多骗骗三岁小孩,三岁多一个月都超纲。 幸好里面那胖子被吓破了胆,智商归零,居然不怀疑。 “你、你们想怎么样?” 胖子声音颤抖,尾音拖着哭腔。 楚月漾又是一阵用于恐吓的假笑声。 凛言狂汗。 (大哥,你混黑道的天分太低,这辈子都不可能华丽变身成流氓。) 楚月漾的声音变得严厉,“妄图杀害无辜的少女,你以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吗?” “难、难道你、你们是书铺的……” 传来胖子的抽泣。 呛啷。 清朗的长剑出鞘声。 “你可以选择现在人头落地,也可以选择滚得远远的永不回来,若是再对凛言不利在下立刻让你体内的毒虫破体而出,死状之惨真是在下都不敢看(真心话)。好啦,快选。” 搞什么选择题,根本就是威胁嘛。 凛言好想叹气。 这两个家伙以为自己是谁啊,一个是被父亲送来的礼物,一个是被情蛊束缚被迫留下的名门剑客,相识也不过才十几个时辰。 为什么? 为什么要维护她呢? 不明白呀…… 难道说他们是无可救药的大白痴…… 里面的胖子答应不再出现后就被敲昏了。 然后是临时饰演流氓甲和乙的蹩脚演员们的对话, “呜汪汪,大哥,我好紧张啊,真怕自己的表情不够凶恶。” “在、在下也是,比被几十人围攻还可怕,说谎这种事真不是人干的。对了,你给的金蚕蛊真的没有解药吗?” “什么金蚕蛊汪,只是普通的甜豆汪。” “阿珞,了不起。幸好你事先没讲,不然那些威胁人的话在下肯定说不出口。” “哎呀呀,大哥这么夸奖,我很害羞汪。” 果然是对白痴。 凛言等到楚月漾和玉珞云离开才站直身子,边活动着僵掉的身体边下楼。 相熟的店小二送她出客栈。 “凛言姑娘心情很好呀。” 店小二堆起比往日更热情的笑脸。 “唉?” 凛言回头。 “还是第一次看到您微笑呢。” 店小二的话让凛言大惊。 “我在笑吗?!” 她双眸瞪得圆圆的。 “是,您露出了非常美丽的笑容啊。” 店小二诚实的回答。 凛言像被雷劈到似的呆呆望天,好半天挤出一句话, “完啦,我被白痴传染了……” 冷风掠过。 屋脊上的两个人瑟瑟发抖。 “……好冷汪……呜呜呜汪……” 玉珞云泪珠围着眼圈转。 “阿珞,男人呢,就是要经受风霜雨打的历练来变强。我师兄还曾打着赤膊在风雪中奔跑,那矫健的身姿非常帅气啊,这么一点儿小风不算什么……啊嚏!” 楚月漾的男人谈被喷嚏打断了。 咯啦。 窗扉开启,凛言那张从容不迫的面庞露出来。 她探身向上看,玉珞云“呜汪”一声开始痛哭,而楚月漾立即起身摆出帅帅酷酷迎风而立的姿势。 “你们在干嘛?” 她明知故问。 “看星星。” 楚月漾的回答让其他两人同时露出“呜哇!这家伙真是嘴硬啊”的惊愕表情。 “那……星星漂亮吗?” 凛言单手托腮瞄瞄夜空。 “当然,繁星满天……” 楚月漾抬头,嘴唇立即抿紧。 月黑风高杀人夜啊月黑风高,估计等两千年后天文望远镜发明出来他就可以欣赏美丽的星空了。 “进来吧。” 凛言侧身让出窗口。 “呜汪!凛姐姐!你果然很温柔汪!” 玉珞云流着泪扑进窗户,抱住凛言不住磨蹭。 凛言摸着这可爱少年的发顶,内心涌出几毫克罪恶感。 她再度抬头,“月漾?” “不必理会在下,夜风很爽朗啊。” 楚月漾手指撩起额发,很飘逸很有型的眺望远方。 “……” “……” 这家伙根本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凛言眉峰抽搐,有股无名火经由丹田窜起。 “哦?你身为奴隶,想要反抗主人吗?” 凛言在袖袋里翻翻翻,“对付你这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决不能心软呢。” 她发出诡异的奸笑,对着屋顶举起凶器——拨浪鼓。 “等、等一下!” 楚月漾脸色大变胡乱挥舞双手。 “对不听话的奴隶,要、惩、罚♥;♥;♥;。” 凛言旋转手腕。 随着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楚月漾发出凄厉的惨叫。 “大哥,好羡慕你汪!” 玉珞云发自肺腑的呐喊。 第二天,书铺周围所有邻居都来抗议他们扰民。 楚月漾小番外: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 昆仑山,凌虚谷。 晚饭后一群小孩子嬉闹着冲出用膳厅,他们都是幼年既投身昆仑派的俗家弟子,平时练功修行,只有晚饭后半个时辰可以尽情玩耍。 刚满九岁的楚月漾望着碗里残留的米饭苦恼,他很想和大家出去玩,可是娘亲教导过不可以剩饭。 “月师弟,我们一起去玩游戏。” 小师兄招呼他。 楚月漾清秀的小脸浮现挣扎。 见他没有反应,其他的师弟们拉住小师兄的手臂往外拖。 “快走啦。” 用膳厅最后的几个孩子也消失无踪。 小月漾错失了和同伴一起出门的机会,他眨动着漂亮大眼,默默将米饭吃得一粒不剩。 抬头发现值日的大弟子们忙着收碗,他捧着碗筷走过去递给值日弟子,那青年“哦”的笑起来,温暖的大手揉乱他的发顶, “月漾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被称赞了。 小月漾露出腼腆的微笑,宛若南海夜明珠般动人。 值日弟子猛然一阵脸红心跳,他痴痴呆呆目送小月漾稚嫩可爱的身影跑出用膳厅,久久回不过神。 直到被其他人大力摇晃他才如梦初醒,边双手捂脸哭着大叫“我是个变态啊啊啊~~~”边狂奔而去。 根本不知道自己险些把同门变成罪犯的小月漾,迈着轻快的步伐寻找玩耍的伙伴们。 夏日的白昼还未消逝,暑气依旧盘桓在空气中。 小月漾的额头布满薄汗,他已听见附近有嘈杂的笑闹声。 “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当鬼的孩子转过头来指着来不及停止的玩伴叫喊,“你又动了!你刚才就是屁股动了哈哈哈!” 被点名的玩伴不甘示弱的大叫“不要偷看我屁股!”,一群孩子又是起哄又是吹口哨,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晚风轻拂斑驳的树影,柔柔淌过小月漾孑然而立的身姿。 他们大笑的原因,小月漾完全不知道。 只是迟到一小会儿,他已失去了参与游戏的机会。 无法自然的融进同龄人的圈子。 小月漾默默回身,独自步入练功房,练习起师傅教过的基本功。 之后的日子,小月漾吃饭的速度一直快不起来,娘亲还教过他,饭粒要完全嚼碎再吞下。 所以,他总是赶不上游戏的开始。 小月漾只好独自默默练功,被同伴们看做不合群的人。 年底—— 昆仑派年终武艺友谊赛。年幼的小孩子们初入昆仑派,他们的对打比起切磋搞笑的成分居多,围观的前辈们不时爆出大笑。 “呜……被嘲笑了。” 有孩子不甘心的握紧双拳。 将出场的小月漾和他擦肩而过听见了这句话,小月漾想说些什么,又找不到适当的言语,最终作罢。 不得不提一句,小月漾的出场让很多人激动。 那张可爱得让人心跳加速的小脸,轻飘飘绢帛般的美发,玲珑秀气的稚嫩身段。 呜哇!终于明白恋童癖的心情了! 最恐怖的是小月漾的微笑,纯真无邪,那毫无防备的清澈瞳孔杀人于无形,半夜里不知多少人边哭喊着“没想到我是变态啊啊啊!”边挠墙。 楚月漾后援团在黎明前的黑暗里诞生了。 他全部的隐形fans都在尽情燃烧小宇宙,无论是谁和他们的可爱天使对战,胆敢伤到小月漾,一律代表月亮干掉他。 “葛师弟,你不觉得突然变热了吗?” 昆仑派掌门——“洞观真人”南虚道很疑惑。 他师弟葛静道嘿嘿嘿干笑数声,擦擦额际的冷汗,决定瞒着掌门师兄,免得老头子被后援团的徒子徒孙们气吐血。 偏偏小月漾的对手人高马大,粗壮得不得了。 看得葛静道脸上一阵抽搐,这帮小弟子武功根基极浅,切磋起武艺来基本和流氓肉搏没两样,这要给小月漾来个乌眼青,估计昆仑派立刻同门相残。 葛静道正苦苦思索如何阻止流血事件,那边小月漾和对手行礼已毕,两人同时冲向对方。 后援团所有人用眼神斩杀小月漾的对手。 洁白的雪花轻盈落下。 未到地面就被人的身躯撞飞。 昆仑派整个演武场静悄悄的,人体落地的钝响和哀叫格外清晰。 围观的众人都呆呆的注视着中央的小月漾。 每个人都懵了。 秒、秒杀!? 入门刚刚七个月的小弟子把体重是自己二倍的对手一拳揍飞!? 再看小月漾稳稳立在原地,青衫飘逸,气质出尘,稚气容颜流露迷茫。 太、太可爱了! 某青年弟子鼻血“哗”的淌下来,白眼一翻就要倒下去。 “师兄!撑住!现在昏过去太可惜了。” 他身边同是后援团的师弟给他打气。 鼻血弟子立即回神,感激的望向师弟,“你说得对,不能浪费这么珍贵的表情。” 不小心听到他们对话的葛静道超想哭。 昆仑派的未来堪忧啊。“这孩子,很用功哪。” 掌门南虚道捻须而笑。 “哈、哈哈、哈哈哈,掌门师兄说的是。” 葛静道满面悲怆。 他下定决心,为了昆仑派的未来,为了挽救众多走上不归路的徒子徒孙们,也为了保护小月漾,要收他做入室弟子。 葛静道,别号“三寸剑”,是昆仑派一等一的前辈高手,以昆仑派绝学清微剑法独步武林,清微剑法走的是缜密绵长的路数,施展开来初看平平无奇,甚至招招相似,仅是剑尖偏寸许。若不知清微剑法妙就妙在这几寸的差别非吃大亏不可,葛静道往往以寸许之差取胜,因而得了“三寸剑”的美誉。 附带一提,《江湖实录》曾经刊载过“三寸剑”由来,“三寸剑”最初是葛静道少年时击败的一个武林前辈叫响的。那位前辈战败后郁闷无比,打又打不过,苦思冥想一个多月,终于想出来个主意,到处和人家说葛静道善于剑偏三寸取胜,他无比佩服,真是“三寸剑”啊。这外号叫开之后超多人误会,以为“三寸”是指葛静道的身高。 那位武林前辈仰天狂笑“姓葛的!还不羞死你!”。 (惟语旁白:这什么前辈啊。) 总之,小月漾变成了人人称羡的葛静道入室弟子,他身边再没有可以玩耍的同龄人,还被师父有意识的隔离同门。 春日的花苞,夏夜的流星,秋晨的红叶,冬晚的细雪。 季节更迭,岁月流逝。 小月漾独自进行着严苛的修行,在十一岁那年得到了师父赐下的青锋长剑,由掌门师伯南虚道亲手系上代表昆仑派的冰纶穗。 “月漾,为师今日起正式传授你清微剑法,你需用心领会。” 葛静道双手持平长剑,面容庄严。 “昆仑一派,以仁义为武道。我辈习武之人,更应严守九戒,心存正义,不可妄杀。你记住,剑是为守护你心中重要的事物而存在,心强则强,心弱则弱。你现在或许还无法理解,但你要将这信条牢牢记住,成为真正的强者。” “是,师父。” 少年月漾同样双手捧剑。 风在流动。 师徒二人的衣摆翻飞起舞。 葛静道慈爱的注视着弟子,拔剑出鞘。 ——八年后—— 不幸落入凛言手中的楚月漾依旧勤奋的练剑。 漫天桃花旋转飞扬,雪白的剑锋划破空气,清微剑法招招递出,迅捷精准。 可惜,水墨画般美好的场面被一阵犬吠惊扰。 “大哥!来玩汪汪汪!”玉珞云相当兴奋的窜进院子,几乎可以看到他身后有条尾巴摇来摇去。 “啊啊,真不该带你出去遛。” 凛言面无表情推门进来。 “你真把阿珞当狗啊。” 楚月漾很无语。 “来玩汪!来玩来玩来玩来玩……” 玉珞云在地上滚来滚去。 “好了啦,玩就是了。” 凛言很不耐烦的抓头发,“月漾也来,就是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你小时候也玩到烦吧,这家伙刚刚见到一群小孩子玩就吵得要命。” “我在苗疆嘛,没玩过中原游戏汪。” 玉珞云兴奋的直翻跟头,“凛姐姐当鬼汪!” “为什么要我来啊?猜拳啦猜拳。” 凛言叉腰反对。 楚月漾沉默着,他很不愿意坦白自己也没玩过这个游戏。 桃花在枝头静静绽放。 “剪刀、石头、布。” 三只手同时落下。 凛言颤抖了,“为什么我是鬼啊?有趣的部分不是都被你们两个瓜分了吗?” “愿赌服输。” 楚月漾笑眯眯推着她站到树干前。 凛言小声嘟囔着“可恶”,单臂遮住眼睛大喊, “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迸出她迅速转身,然后呆住了。 楚月漾看着玉珞云脚尖点地做展翅飞翔状叹气, “阿珞,摆出那种难以保持平衡的姿势很容易输哦。” “咦?可是这样比较帅汪。”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啊,月漾。” 凛言指着他,“你那个金鸡独立算什么啊?” “这、这个,我想复习一下基本功。” 楚月漾撇过头回答。 “哼哼哼!你骗不过我,你玩得很投入很开心吧?” “吵、吵死人了!你想让我们坚持到什么时候啊?快转过去继续!” 凛言鼓着双颊转过去, “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 游戏的开场白一直响到掌灯时分还没有结束的趋势。 小小的庭院里,有喧闹,有尖叫, 还有快乐的笑声摇荡。 第二章 千缕清风(一) 金黄色满月高悬苍穹。 十数条黑影在屋脊上奔腾跳跃,呈包围状靠近一栋双层八角凉亭。 浑身黑衣,头戴垂纱斗笠,左腕皆扣有银制护腕。 正是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往生门的标准制服。 据说一旦出现往生门的死亡名单上,直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追杀到底。 可怕的不但是门中杀手众多、个个武艺高强,更可怕的是往生门的善后,其手段之阴险歹毒简直是令人发指。 若是被害者有家人,他们居然、居然会发抚恤金。 金额还不少,很多受害家属拿到钱后就把仇恨抛在脑后和往生门化敌为友。以致往生门横行多年不但势力骤增还愈加明目张胆,从制服统一就可以看出这个组织多嚣张。 更嚣张的,是往生门杀手的级别还会体现在护腕上。 门中下级杀手是黑色的铁制护腕,中级杀手是青色的铜制护腕,高级杀手是白色的银制护腕,天王级别的杀手则是金灿灿的黄金护腕,这类黄金杀手那是非常罕见的,风闻共有十二位,个个宅在自己豪华别墅里不出来。 至于门主,至今无人知晓护腕是由何物制成,因为没人见过门主。 江湖传言,往生门的门主内功深厚,时时刻刻散发杀气,他瞪瞪眼就能要人命,估计他练的是一套近乎于神话的武功——传说中的“以眼杀人”。 众多武林评论家都认为,逐年递增的往生门徒都是被那套神秘莫测的武功吸引加入往生门。 《江湖实录》则爆出内幕,身在江湖,当杀手和当大侠都是高风险、难出名的职业。相比之下,杀手这份工作虽然为人不齿却是很实惠的,收入高不说,各种保险福利都不错(往生门还给银护腕级别以上的分房子),出任务时费用全额报效,意外死亡老婆孩子还能领一大笔理赔金,比当大侠强多了。 很多江湖人士读到这里就大骂《江湖实录》的作者,翻页后看到《往生门银护腕级别杀手全年收入大公开》这份资料时不禁顿足捶胸,“靠!那帮孙子居然工资这么高!” 往生门主、武林盟主、闻途阁主号称当今江湖最有前途的ceo三巨头。 除了武林盟主因职业需要常亮相外,其他两人都蒙着神秘的面纱,是江湖七大不可思议之二。 咳,话题跑远了,回到我们迷人的满月之下。 十数名级别很高的银护腕杀手渐渐合拢包围圈。 八角亭内隐隐透出歌声,低柔轻缓,宛若风掠青莲,湖面涟漪。 犹如天籁的嗓音并未动摇杀手们的意志,无数暗器流星雨般暴射出去,四面八方将亭中所有生路堵死。众杀手兵刃出鞘,即使亭中人冒着被暗器打中的危险硬闯出来,也要被剁成肉泥。 不料亭中歌声未歇,八角亭的屋顶生生被轰出大洞,一条人影飞身纵出,身形潇洒。 轻薄的月芒闪耀在他周围,朦胧着他灰白的发。 发色仿若迟暮,依稀可见的半张容颜却极年轻。 灰发少年悠然自在的落于亭子顶点,衣衫轻盈飘动,缓缓抬头仰望苍穹,仿佛那些利刃在手的敌人根本不存在。 杀手们无声跃起,十数件兵器同时击向少年。 少年并不闪避,唇畔勾起冷酷的笑痕。 明亮的月光下,只见藤蔓状刺青爬满他另半张面庞,在深夜里说不出的奇诡可怖。 清风拂过,片云遮月。 “呜哇啊啊!” 数声短促的惨叫过后,轻唤低柔的歌声响起,渐消渐远。 仿佛回应这美妙的歌喉,满月再次将清辉洒落大地。 不久后,赶来的其他往生门杀手见到的,仅是遍地死尸,所有出击的杀手无一例外命丧于此。 那些象征着身份的银色护腕仿佛嘲笑着谁似的闪着光。 午后,东市的菜市场出现了奇观。 买菜的客人只是看了眼土豆,菜篮里就被老板堆满了土豆不算,老板还喜赳赳的号称什么菜都免费。 “太狡猾了!” 旁边卖水果的大娘激动起来,边瞪卖菜老板边拼命往客人菜篮里塞水果。 客人惊到了,他连连后退, “不、不需要这么多,在下、在下只是来买葱而已,而且在下是要付钱的……噫!” 好几捆葱瞬间挤进在他怀里,还伴随着“是礼物,一定要常来啊,什么都会送你的”这样热情的招呼。 “不,那个……在、在下……” 要买葱的客人楚月漾脸色刷白。 他看着层层围上来的人群欲哭无泪,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摊贩老板们这样厚待自己,总不能全是失散已久的亲人吧。 (难、难道是因为凛言人缘好,他们知道我借住在书铺所以也对我亲切,对,一定是这样,没想到面瘫少女这么受欢迎呀。) 楚月漾得出错得离谱的答案。 他常年置于师父的周密保护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着足以引人犯罪的超恐怖费洛蒙。 自以为导出正解的楚月漾为回报众人的亲切,浮现略带腼腆的微笑。 噗! 有人喷鼻血了。 紧接着众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喷血、倒下。 转眼间菜市场变得和杀人现场一样血迹斑斑。 “咦咦咦!?为、为什么会这样?” 唯一还站着的当事人饱受惊吓。 可怜的孩子,满头大汗倒退着出了东市,转身慌乱的逃离现场。 (还是凌虚谷最好,山下太可怕了!) 楚月漾跑得极快,没发现路人们纷纷向他投以惊叹的目光,也没听见有人举着手帕喊“你东西掉了!”之类的老套搭讪,更不知道街两旁店铺里的人纷纷涌到门口争睹自己的美貌。 “哎呀呀!真是太美了!今天超幸运啊!” 露天面摊的大叔遥望着楚月漾背影陶醉。 “没错,没错,而且那孩子美得好圣洁啊,是神仙,一定是神仙下凡。” 面摊大娘捧着狂跳的心脏补充。 她身后的少年背对长街,捧起面碗饮尽汤汁,非常满足的呼出一口气。 “啊,吃饱了,吃饱了,老板,结账!” 少年撂下面碗叫道。 他的容貌很年轻,然而发色如同老人般灰白,半边面颊还有古怪的藤蔓状刺青。 然而面摊老板更惊讶的是少年的好胃口。 “您这样捧场的客官超级罕见啊,大叔给你打个折扣好了。” 面摊老板对着摞得高高的空碗惊叹。 “哎?真的?老板你真是大好人!我会再来的!” 灰发少年双手一拍开心不已。 “啊哈哈,尽管来,尽管来,大叔永远给你打折。” 面摊老板拍着胸脯保证。 “谢了。” 灰发少年抬手示意,他左腕系着精致复杂的手环,漆黑柔亮,细看竟似长发编织而成。 离开面摊,灰发少年仰望天空, “快下雨了。” 第二章 千缕清风(二) 乌云密布,苍穹尽头传来隐约的雷声。 要不要买伞呢? 楚月漾偏着头考虑。 距离书铺不能说远可也不能说近,施展轻功倒是可以在下雨前赶回去,但是白天飞檐走壁肯定会吓到路人。买伞呢,要往回走一段才有油纸伞铺。 伤脑筋啊。 他站在大街中央皱眉头。 “您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有个黑衣人很突兀的冒出来问道。 “哦,是在想要不要走回去买伞。” 楚月漾答得顺势。 “小人这就去替您买!请稍后后后……” 黑衣人很激动的冲出去,尾调都变成了回音。 “啊嘞?” 楚月漾望着转瞬消失的身影张大嘴,“谁啊?” 好热情。 他由衷佩服凛言的人缘。(天大的误会) 轰隆隆! 雷声滚过,雨滴打在楚月漾额上。 “如果不等那个人回来太失礼了。” 楚月漾无奈,避进街边的屋檐下。 路人纷纷小跑,雨势渐大,撑伞的行人也不免行色匆匆。 楚月漾正心焦,忽闻一阵歌声传来。 低柔婉转,恍若天籁。 长街尽头悠悠然行来一人,撑着素面的油纸伞,边走边转着伞柄,歌声随着他走近而渐渐清晰。 “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 歌者发色灰白,容颜年轻,半张脸上有藤蔓状刺青延入领口。 虽是怪人,倒给人舒适愉悦之感。 唔,很像夏夜拂来的凉风。 楚月漾正为自己诗人般的形容词沾沾自喜,发现那奇特的灰发歌者停下来,目不转睛盯着他瞧。 “呦。” 歌者笑容满面抬手和他打招呼。 好清爽! 楚月漾不自觉的竖起手掌回应。 “你的头发非常漂亮哦。” 灰发歌者很坦率。 被称赞了。 “谢、谢谢。” 楚月漾露出有点儿开心的表情。 “虽然很唐突,可不可以请你……” 灰发歌者话未说完骤然色变,身形向后一飘。 嗤嗤嗤! 数十枚钢针钉入原地。 骤雨倾落,一道雪白的闪电划破天际。 跑腿回来的黑衣人腋下挟着油纸伞,指隙间满是尖锐的钢针。 “灰发年轻人,面颊有奇怪的刺青,昨夜在城外八角亭连杀本门一十三人。千风!你这罪大恶极的叛徒!” 黑衣人垂纱斗笠遮面,看不见表情如何,但咬牙切齿的声音透露其愤恨。 被称为千风的灰发歌者眸光转冷。 黑衣人钢针离手,漫天花雨般向他打去。 千风薄唇勾起,手腕兜转,油纸伞滴溜溜旋转。 说来也怪,灌注内力的钢针碰到应该被穿透的伞面就会弹开,倒似伞内藏着钢铁。 黑衣人大惊。 “好弱……” 灰发歌者失望的叹气。 叹息间已到黑衣人近前,身法当真迅若疾风。 黑衣人再闪躲已然不及,咽喉被对方单手钳住,硬生生举至半空。黑衣人挣扎着伸手去掰,哪里能撼动分毫。 千风看着他无法呼吸直翻白眼,面庞浮现奇诡残酷的笑容。 他手上用力,即刻就要捏碎黑衣人的喉咙。 冷凝如冰的剑芒斩断雨幕,犹如流星飞坠削向千风手臂。 千风合伞格挡,未料剑尖微偏,贴着伞面游移而上,直指心窝,千风被迫丢开黑衣人仰身避过。 楚月漾旨在救人,见他松手也就收剑当胸。 黑衣人掩着喉咙不住咳嗽,总算捡回一条命。 “你找死吗?” 千风沉声道。 真狂妄。 楚月漾不快,言语依然斯文有礼, “在下并非刻意和阁下为难,只是这个人既然输了,阁下何必定要取其性命?得饶人处且饶人,方为习武之人应遵循的正道。” “切!” 千风不屑的甩甩伞,“又是名门正派那套玩意儿,你可真是乖乖牌啊。想说教,用实力吧!” 脚下一点,千风腾身而起,油纸伞竟隐隐夹带风雷之声,横挥而至。 楚月漾不敢硬接,闪身躲避。 不料是虚招,千风轻掠而过,出掌击向黑衣人。 “卑鄙!” 楚月漾气骂,长剑脱手射向千风后心逼他自救。 千风冷哼,身子半旋,长剑擦肩的同时踢向黑衣人头颈,那黑衣人急中生智双掌一拍地面堪堪后缩,饶是如此慢了半分,胸前挨了一记,飞出去丈余尺,若非千风力道将竭后果不堪设想。 黑衣人惊痛未定,长剑“夺”一声钉在他双腿间。 太惊险了! 黑衣人作为一个杀手也控制不住吓得大哭。 “快走!” 楚月漾抢到他身前拔剑,顺手拎住他后心扔沙包一样远远丢开。 “真让人火大!阁下都不懂什么叫堂堂正正的交手吗?!” 楚月漾剑尖一指千风。 千风灰白的额发湿漉漉贴在面庞上,他将伞随手向后抛去,解下腰间乌黑柔韧的绳鞭, “哎呀呀,忍不住想动真格的。不小心杀掉你就麻烦了,记得求饶呦。” 闪电落下。 白光耀眼,雷鸣震耳。 雨积成湾淌过对峙的两人脚下。 剑势如虹,鞭影似幻。 连接天地的宽阔雨幕中,两条身法奇快的人影交错而过 风雨中,黑衣人和玉珞云发足狂奔。 这绷带小鬼好恐怖。 黑衣人被玉珞云散发的戾气惊得头皮发麻。 “如果你说谎,我会剁碎你喂狗汪。” 得到黑衣人报信时,玉珞云满脸微笑的威胁他。 长街幽暗,只闻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 玉珞云目力过人,隐约见到街旁倒卧一人,眉头骤紧,起落间扑到那人身畔, “大哥汪!” 玉珞云骇然,急忙扶起楚月漾。 楚月漾神智清明,只是穴道被点动弹不得。 见楚月漾无大碍,玉珞云放下心,伸指解穴却毫无效果,显然是被人用独门手法点中。 “只能等十二个时辰让穴道自动解开了汪。” 玉珞云倒是乐观。 “可恶……那个家伙……” 楚月漾咬牙切齿。 玉珞云负起他,黑衣人跟在后面为他们撑伞。 “大哥,那混蛋的武功什么路数汪?” 玉珞云笑颜纯真杀气腾腾。 楚月漾沉默片刻, “看不出。他的武功招式与其说是精妙,不如说是怪异,简直像是什么妖术一样。” “妖术汪?” 玉珞云讶然。 楚月漾紧咬下唇,直到渗出血丝。 雨落不停,洗不去, 屈辱的心情。 第二章 千缕清风(三) 水汽蒸腾。 热水温暖了淋雨后冰冷的身体。 千风后脑枕着浴桶边沿,很享受的哼起兰陵小调。 同这位惬意的大爷相比,楚月漾等人就显得很不幸了。 身为武人,对武学的追求可说是无止境的。玉珞云等不到回家,催着楚月漾讲千风那近乎妖术的武功招式。 “大哥!快告诉我汪!” 玉珞云死命摇晃楚月漾双肩。 “等、等一下,我头好晕……” “等不了!马上告诉我汪!” “快停手呀!他会被你弄死的!” 黑衣人哭喊。 “好了,我说就是,别再摇了!” 楚月漾全力挽救自己的生命。 玉珞云停下来,楚月漾喘着气,牙痛似的面目扭曲, “那家伙速度虽然快,我还跟得上,本来很有自信能赢的…… ” 倒带,回放。 千风和月漾交上手确是一惊。 楚月漾跟随葛静道学艺十年岁月,苦修昆仑绝学清微剑法,剑势惊人,法度严谨,青峰长剑舞得密不透风。 千风初时闪避得略见狼狈,几处衣衫为剑锋划破,嘴上依然嚣张, “挺有本事的嘛,越来越想看你哭着求饶了。” 楚月漾光火,腕间轻旋,剑尖如蛇信频吐,千风避之不及,颊面一痛,寸许长的血痕浮现。他眸光顿时凌厉,手中乌绳鞭奋力挥出,楚月漾身法轻灵,见鞭梢攻向左肩,右踏半步让过。 千风薄唇勾起。 乌绳鞭贴着楚月漾左肩飞入夜雨,楚月漾剑势待发,忽觉右臂骤紧,千风的鞭子竟已缠上他整条手臂,活像绳鞭会自己拐弯,随之一股大力硬扯着他撞上房脊。 楚月漾闷哼一声,应变奇快,出手去夺绳鞭,指掌触及鞭体顿时如遭电击,麻麻的痛。惊痛之下再想变招已然不及,千风手掌猛扼住他咽喉,楚月漾后脑直掼向地面。 千风收拢手指,楚月漾呼吸受阻,视线模糊,才想着“要死掉了”,对方却松开他,飞快的点中他穴道。 “哎呀呀,险些你就没命了。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回头我会上柱香来感激一下神仙。你觉得和尚庙比较好,还是道观比较好?” 千风十分真诚的征求意见。 “你这家伙是在折辱我吗!?要杀要剐你来个痛快!” 楚月漾羞愤交加。 “哎呀呀,谁说要杀你了。” 千风撩起湿透的额发笑道,“我才不干那么浪费的事情呢。” 天际的闪电映照他半面刺青,可怖的程度却因那令人愉快的爽朗笑容降为零。 千风拾起长剑,指腹轻抚剑锋, “啊,原本想礼貌的和你借样东西,没料到会兵戎相见,真是悲剧哪。” 千风手起剑落。 雷声轰鸣,楚月漾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倒带结束。 “怎么也想不通,那家伙根本没变招,鞭子怎会突然从我反方向绕过来,还有那种触电一样的感觉,难道鞭子上涂了毒药?” 楚月漾冥思苦想。 “那些都不重要汪!” 玉珞云双拳紧握还很亢奋,“大哥你究竟被抢走什么了汪?” “就是,呜呜呜,您受苦了,到底那混蛋做了什么!?” 黑衣人号啕大哭。 “哈?” 轮到楚月漾莫名其妙。 “难道那家伙‘哔——’(自行想象)?或是‘哔——’(自行想象)?还是‘哔——’(自行想象)?” 玉珞云好天真无邪的追问。 黑衣人吐血了。 “你这孩子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怕的话啊!他割我头发啦!头发!” 楚月漾气急败坏怒吼。 玉珞云和黑衣人高涨的热情熄灭了。 “头发啊……” 他们双双摊开两手叹气。 “那是什么失望的表情呀!到底都在想象些什么啊!你知道我保养头发多辛苦吗?被割走那么多,得几年才能长回来啊?可恶!” 楚月漾气结,他抖抖抖, “该死的变态!早晚宰掉你!” “阿嚏。” 千风揉揉鼻子疑惑,“感冒了吗?” 他自浴桶里起身,扯过布巾擦拭水迹,抬起的左腕上,原本系着的漆黑手环已然不见。 凛言持伞守在院门前,她的裙角尽数打湿,手里的风灯在沉沉暗夜犹如微弱的萤火。 她看到玉珞云负着动弹不得的楚月漾时,淡漠的容颜未露丝毫情绪,仅仅替他们推开院门,平静的开口, “刚才有老客户上门,他被雨淋湿,我就把月漾的衣服借出去了。”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楚月漾对她的态度很无语。 踏进大厅,一名少年擦拭着头发迎面而来。 灰白发色,面上纹有藤蔓状刺青。 众人照面都愣愣的互看。 半晌, “呦。” “咦啊啊啊啊!你个混账!” “就是他打败大哥的吗!?汪汪汪!” 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 凛言指尖抵着太阳穴,有偏头痛发作的预兆。 玉珞云随意甩开楚月漾,幽蓝弯刀反握在手。 “哎?小弟弟想干架啊。” 千风薄唇勾起。 凛言上前一步,“慢着。” “凛姐姐汪?” “真难得,号称血管里流着冰水的你要阻止吗?” 要开打的两人对凛言的举动极其惊讶。 凛言面容平静,双手叉腰, “先问清楚,屋里如果打坏东西你们谁赔?” 沉默…… 还是沉默…… 千风和玉珞云目光相遇,无声的交流,很快达成共识。 会被敲诈! 打破凛言的东西绝对会被榨到一文钱都不剩。 两个人额际同时滴下冷汗。 “哎呀呀,何必喊打喊杀呢,我只是来避雨的,呵呵呵。” 千风的笑容要多无害有多无害。 “哈哈哈,我是和平主义者的汪!” 玉珞云若无其事的收刀。 “切!” 凛言撇头。 这女人绝对是因为没敲诈成而不爽。 “啊,雨变小了呢,那么我告辞了。谢谢你借我的衣服,虽说又窄又短,不知是哪个矮子的。” 千风扯扯肩头。 “什么!你哪里比我高了!该死的家伙!” 楚月漾躺在地上大叫。 “哎?可是为什么我总得用俯视的角度来欣赏你的美发呢?” 千风笑得很无辜。 “什么!该死的!可恶!宰了你!呜呜……” 楚月漾的怒吼被凛言捣住。 “喂,千风,不要随便欺负别人的奴隶啊。” 千风冲凛言挥挥手,“是是,大小姐。既然是你的人,就不怕材料不够了,下次满月我会来取。” 他撑开素面油纸伞,消失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中。 “总觉得忘了什么汪。” 玉珞云双臂环胸苦思。 “嗯,似乎是呢。” 凛言有同感。 黑衣人一直很安静,此时高高举起一只手, “那、那个,两位,楚少侠的穴道还没解开。” “……” “……” 可怜的楚月漾又被遗忘了。 第二章 千缕清风(四) 楚月漾推开房门。 经过十二个时辰,他的穴道自动解开,因为长时间不能动弹留下了腰酸背痛的后遗症。 书铺的庭院一角有石制的桌椅,凛言正编织着什么,玉珞云在她对面托腮看着,书铺老板还吃着他的煮鸡蛋,黑衣人不知为何躲在树后面探头探脑。 楚月漾走近,看到凛言手里的东西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的头发。 被千风割去的一大束黑发。 “凛言!” 他伸手要抢,被凛言凌厉的眼神阻止了。 “不要妨碍我做生意,反正断发也接不回去。” 她手上不停。 “什么!你拿我的头发做生意!?” “啊,因为千风有恋发癖,喜欢戴黑发编成的手环。编织法是古楼兰传下来的,很稀罕,能敲诈、不,卖个好价钱。” “凭什么要为那种变态牺牲我的头发啊!” “你输掉了嘛。” “呜——” 楚月漾顿时沮丧。 “楚少侠,千风那家伙向来不留活口,您还活着已经很了不起了。” 黑衣人窜出来安慰。 楚月漾好似被铁锅砸中,更消沉了。 “啊哈,那个叫千风的虽然武功厉害,江湖上却没听过他汪,大哥可是声名远播啊汪,因为《江湖实录》说你和你师兄有一腿……” 咣咣咣! 玉珞云的安慰好似数只铁锅从天而降,楚月漾被砸的爬不起来。 “哎,其实千风在往生门里很有名,是最凶恶的叛徒嘛。” 黑衣人发表不同看法。 “叛徒?就是说他原来是往生门的人汪。” 玉珞云感兴趣的探身。 “没错,那家伙,那家伙原来是往生门迦楼堂的首领,还是前任门主大人的义子,和现任门主大人兄弟相称,据说现任门主大人还曾救过他的性命,将他当作亲生弟弟那般爱护。可是他……” 黑衣人激动得捶击地面,“他背叛了门主,居然下毒暗害义父,还打伤了义兄,更过分的是把那些同生共死多年的迦楼堂兄弟屠戮殆尽,是往生门所有人的仇敌。” 鲜血喷涌,咽喉碎裂。 灰发少年化身厉鬼,用亡魂打开前方的道路。 那条路上没有鲜花也没有荆棘,只有望不到边际的腥风血雨。 凛言微微眯细黑瞳,眸中闪过难解的情绪。 “绝不能放过他!” 黑衣人握拳,“他说还会来!我立即回往生门报告!” 凛言手指停滞,“你不要轻举妄动。” “啊,其实我早应该回去,不过很担心楚少侠的身体,为了救我才受伤……” 黑衣人扭扭捏捏。 楚月漾一阵寒。 “你没搞清楚吧。” 凛言冷声说道,“我的话不是建议,是命令。” 她的眸子里找不到丝毫感情。 “你破坏往生门的规矩私自接受杀人委托,如果暴露就会押进往生门专管刑罚的夜叉堂。妨碍我做生意的人,我可没义务保守秘密。” 黑衣人大惊,“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私接委托吗?” 凛言哼一声,“暗杀我的工作往生门根本不会接,反而会追杀任何攻击我的白痴。” 黑衣人周身颤抖,“难、难道你就是……” 凛言食指抵唇,微眯黑眸。 黑衣人立即抱住她大腿放声痛哭, “呜哇啊啊!姑娘饶过小人吧!小人鬼迷心窍才会对您不敬!您的吩咐小人绝不敢违背!” 楚月漾和玉珞云傻眼。 凛言究竟什么来头? 空碗很快堆起,高高摞在桌上很是引人注目。 露天面摊的客人们纷纷侧目。 灰发少年豪爽的干掉碗底最后一口汤汁,转头向老板望去,未开口热气腾腾的阳春面已经摆在他面前。 “哎呀呀,老板,你太上道了!” 灰发少年竖起拇指。 “少年郎,敞开吃吧,多少碗大叔都为你做!” 面摊老板跟着竖起拇指。 两个人相对哈哈大笑,融洽得不得了。 露天面摊的对面急匆匆走过三人,一路引发骚动。 满脸怒色走在最前面的是楚月漾,依然没发现周围因他而狂热的群众。 “可恶的凛言,为什么又是我去买葱啊?” 楚月漾回忆起上次的惨状就不寒而栗。 “谁让大哥和凛姐姐吵架的汪。” 玉珞云头枕双手跟着他。 “什么啊,那个面瘫患者连千风那种不忠不义的恶徒都要维护,就只为了赚钱,黑心女人!冷血动物!” 他想到就气。 “凛姐姐说得也有道理汪,江湖上绯闻传言大多不足为信,单听片面之词就下判断确实不好汪。” 玉珞云坚定的站在主人那边。 “可、可是,这是往生门内部的秘密,不会有假的。” 黑衣人小心翼翼辩解。 “你又没亲眼见过,以讹传讹的事多了汪。我倒是好奇你干嘛那么害怕凛姐姐汪?”玉珞云感兴趣的扭头望向黑衣人。 “这、这个也是内部秘密,小人只能透露一点点,凛言姑娘对往生门有大恩。呜呜呜,幸好当时你们阻止我,真伤到她,小人会被剥皮抽筋的,呜哇哇。” 黑衣人后怕得直哭。 三人急行军般抵达东市,楚月漾冷汗颗颗往外冒,他咽下口水, “阿珞,你去就好。” 面对玉珞云疑惑的目光,楚月漾眼角余光一瞟,立即指着卖文房四宝的铺子, “啊,大哥想去看看笔啦墨啦,葱可以拜托你吗?” “好的,汪!” “还有阿珞,千万不可以对摊贩老板们笑,他们会喷鼻血很恐怖的。” 楚月漾补充。 玉珞云露出不知说什么好的表情。 “还有,你跟着阿珞保护他可以吗?” 楚月漾转向黑衣人。 黑衣人激动地狂点头,垂纱斗笠飞出无数红心。 “我哪用人保护呀汪。” 玉珞云小声嘟囔。 看到楚月漾唠唠叨叨交代黑衣人不要让自己受伤,玉珞云也只有暂时收敛m情结,轻声自言自语, “嘛,这样也不坏,汪。” 打发走楚月漾和玉珞云,凛言随后出门,穿过七八条街,敲开一户人家的后门,开门的人是位黑衣老者,见到凛言立即抱拳施礼。 凛言回礼, “麻烦长老即刻启程回往生门总部,替我传个口信给门主大人。” “姑娘请说,这附近只老朽一人。” “下次满月之时,小女子静候尊驾。” 黑衣老者错愕,“难道是……” 凛言抬手止住他,老者自觉失言以袖掩口,禁不住心情激动,眼圈蓦地红了,“终于,终于等到这一天……” 他弯腰对凛言深深施礼,“万事拜托姑娘了。” 凛言黑眸半垂,旋身而走。 黑衣老者良久才直起身子,长袖滑落,露出左手护腕,在艳阳下闪动着金灿灿的光芒。 第二章 千缕清风(五) “为、为什么又变成这样?” 楚月漾垂头丧气疾走,他怀里塞满各种各样的礼物。 原本只是不想像上次那样硬被塞东西才躲进店铺,没想到那个老板很崇拜凛言(楚月漾完全错误的推断),见面就把笔墨纸砚通通堆进他怀里。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又有不认识的人给他东西,吓得他转身就跑。 “啊啊,好可怕,以后再也不去东市了。” 楚月漾猛摇头。 “厉害,他还在吃。”、“这小子到底几个胃啊?”……… 街旁路人的议论传入耳畔,楚月漾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向露天面摊,怀里的东西顿时七七八八散了一地。 “啊!是你!” 他颤抖着大叫。 埋头狂吃的灰发少年吸溜着面条望向楚月漾。 “好、好壮观……” 楚月漾看着山一样的空碗惊叹,“啊,不对!你这家伙!” 他大踏步冲到灰发少年面前,双手在桌上一拍, “千风!再和我比试一次!” “不要。” 千风速答。 “哈?你不屑和我动手吗!?” 楚月漾火冒三丈。 “哎呀呀,别误会,我是吃饭皇帝大,有事等我吃饱再说呗。” 千风挥舞着筷子。 “你……还没吃饱啊……” 楚月漾干劲全没了。 “啊,干脆你也来碗面好了,老板的手艺超赞呦。” 千风扯他坐下。 “什……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吃东西!?” 楚月漾挣扎。 香气四溢的阳春面出现在他眼前。 “请、请慢用。” 面摊老板激动得热泪盈眶。 期待的眼神让楚月漾说不出拒绝的话。 抽出竹筷,楚月漾在群众们热切的注视下送面入口,他咀嚼时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优美细密的睫毛一跳,微微笑道, “好吃。” 噗!噗!噗! 鼻血大放送,围观者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面摊老板夫妇双手交握边淌鼻血边颤巍巍说着祖上积德。 “怎会这样!他们都生病了吗?” 楚月漾慌乱。 “哈哈哈,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少根筋呢。” 千风大笑出声。 “找碴吗!你这家伙!” 楚月漾握得指关节咯咯响。 “看老板的样子是不能再煮面了。” 千风站起,放下钱,扯着楚月漾后衣领离开,“我们换家吃吧。” “我干嘛非要和你一起啊!?” 楚月漾光火,反手钳住千风手腕向前甩出。 千风动也不动,倒是楚月漾掌心痛麻。 “可恶啊!你用的究竟是什么武功?” 楚月漾喝问。 “哎呀呀,我还以为你会去问凛言呢,该不会你不知道凛言她……” “好啦!你闭嘴!” 楚月漾打断他,“我是绝对不会去利用她的。” “怪胎。” 千风一点儿不客气。 “吵、吵死了!我会用实力问出我想知道的。” 楚月漾握住剑柄。 “哎呀呀,那就更不可能,你是赢不过我的。” 千风拨开额发,“你,还没杀过人吧?” 楚月漾一怔,他在凌虚谷学艺多年,确是未曾夺取过他人性命。 “软弱,天真,虚伪的仁慈,你的剑还真是惨不忍睹啊。” 千风薄唇勾起,“和我这种人过招可不是游戏,真的会死呦。不要这样嘛,难得我中意你的头发不愿杀你的说。” “少罗嗦!强弱和杀人多少没有关系吧!” “哎呀呀,你根本不明白嘛。” 千风眸光转冷,“能否舍弃性命,是我们之间觉悟的差距,没有面对过死亡你根本无法战胜我。” 自幼生活在杀手的世界,为了生存而学会的技艺。 “既然说到杀人,喂,我问你。” 楚月漾毫不退宿,“毒害义父,打伤义兄,杀尽属下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吗?” 千风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 他笑道,“你听说啦,都是真的呦。” 言未尽,气压骤降。 “你这家伙……” 楚月漾咬牙。 千风瞬间爆发出来的杀气压得人透不过气。 呛啷! 青峰长剑出鞘。 真气环绕在楚月漾周身,衣衫飞扬,长剑寒芒。 千风唇畔勾起残酷的笑痕,身体四周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他缓缓抬眸,锋利目光如同危险的猛兽。 “大哥!” 一触即发的当口,玉珞云突然冒出来挡在楚月漾身前。 “阿珞!闪开!” 楚月漾大惊。 玉珞云稚气的面庞布满凝重,他扯断手臂上的绷带, “大哥,这家伙已经动了杀机,你是赢不了的汪。” “什……!” 玉珞云抬手止住楚月漾的话尾。 “如果不抱着杀死对方的想法去战斗,死的只会是自己。” 玉珞云浮现与年龄不相符的残酷表情。 白色的绷带悉数剥落,刚结疤的伤口再度流出鲜血。 弯刀依然横悬在腰际后方,玉珞云赤手空拳冲向千风。 楚月漾要拦,清甜的香气直透鼻腔,他身形顿时不稳,以剑支撑才勉强站住。 玉珞云掌心朝天,殷红的血珠滴溜溜打着转,竟是无法落地,待玉、千二人间距离不足一尺,玉珞云掌心翻转击向千风。 千风原本要格挡,乍见玉珞云掌风笼着一团红雾,忽而向后疾退,玉珞云出掌走空拍在地上,青砖立碎。 啪! 乌绳鞭抽中玉珞云肩头,皮肉绽开,鲜血四溅。 “哈。” 玉珞云晃了晃,脚下踏地,纵身撞向千风。 鞭影如织,玉珞云转瞬鲜血淋淋全身是伤,他冲势不减,双掌一摆,无数血粒悬空兜转。 千风直觉不妙,乌绳鞭迅若疾风,夹带风雷之声击向玉珞云太阳穴。 楚月漾惊惧至极,强提一口真气抢到玉珞云身边震开乌绳鞭,与此同时玉珞云出掌攻击,团团红雾裹住三人。 猛然白光炸开,卷起道强烈的气流直冲云霄。 红雾很快散个干干净净。 玉珞云浑身是血和千风对峙,楚月漾倒在他脚下呼吸微弱。 凛言气喘吁吁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见红雾散开,立即跑近倒下的楚月漾,划破血管将自己的血灌入他口中,接着急转头, “千风过来!我替你解毒!” 千风含笑摇头,“我没事。” 凛言黑瞳微微眯起,自袖袋掏出两指粗的圆筒抛给他,沉声喝道, “没事就快滚。” 千风劈手接过,腾身而起,轻若鸿毛,几个起落消失在重重屋脊间。 凛言再顾不得他,托起楚月漾后脑迫他咽下解毒的鲜血,余光瞟向面摊附近倒地不起的众人。 “不要紧,他们都没受到波及,只是鼻血流太多昏过去了。” 脑袋光溜溜的煮鸡蛋兄检查后对她点头。 凛言面无表情放下楚月漾,玉珞云瞳孔失焦,呆呆看着凛言接近。 重重的巴掌扇在玉珞云面颊上。 比他受的鞭伤更痛。 第二章 千缕清风(六) 凛言的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血刹掌,毒仙教得以称霸一方的厉害武功。修炼者必是自幼吸取毒物精华,毒物越是剧毒威力越大,练 成者全身血液都会变成致命的毒药,沾之即亡,是这样没错吧。” “嗯,凛姐姐果然很清楚。” 玉珞云抬头,“对你无效呢。” 凛言冷哼,“何止啊,我的血可解天下百毒,正是你的克星。” “凛姐姐……?” 玉珞云天真的偏头,立即又挨了一巴掌。 “你是白痴啊。” 凛言目光轻蔑,“那么笨的打法,在你毒死对手之前血就流光了。” 她用力掐住玉珞云肩头伤处,“疼吗?” “疼……非常……非常疼……汪……” 玉珞云泪水哗哗淌下,笑容幸福。 “你这死m……” 凛言黑线了。 竹影婆娑,随风摇曳。 碧绿竹叶相互激荡沙沙的响。 灰发少年步履踉跄,扶着修长的翠竹前行,终于支持不住跪坐下来。 他面色惨白,呼吸急促,视线已然模糊不清。 “哎呀呀,运功也无法逼出毒素吗,那小鬼还真有一套。” 千风轻声自嘲。 手中握着凛言丢给他的圆筒,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凛言用自己的血制成的解毒药丸。 “真不想吃……” 千风挣扎着。 凛言幼年因其过目不忘的天赋历经磨难,曾被逼着服用很多世所罕见的珍贵药草,因此形成特殊体质,她的血液确实能解百毒,不过副作用也不小,过程有些,不,是非常痛苦。 “啊啊,还得活下去啊……” 千风凄凄惨惨的打开圆筒倒出药丸,狠狠心吞了下去。 片刻,四肢百骸犹如烈火焚烧。 千风咬牙闷哼,生生将手臂粗细的翠竹捏碎。 那份灼烧的痛楚如此熟悉。 他无助的向天空伸出手, 好热…… 目光涣散,神智混乱, 恍惚中,无情的大火发出可怕的嘶吼扑向他, 他是那么弱小,那么恐惧, “救我……” 透明的泪水自千风眼角滑落, “救我啊……哥哥……” 哥哥…… 九犀哥哥…… 这世间,最宠爱他的义兄,陆九犀。 千风对亲生父母的记忆几乎没有,一直照顾他、教育他、陪伴他的是年长的义兄九犀。 聪明又温柔,千风最引以为傲的兄长,任何曲子听过一遍就能记住,会唱好多好多动听的歌曲,那些舒缓优美的旋律哄着他入睡,带领他进入甜美的梦乡。 他们玩耍或是练功累了,就会并肩坐在一起,九犀歌唱,千风跟着学,那时候千风过于年幼,那些绮丽华美的歌词总是记不清,他就小小声哼着。 兄弟俩的合声随着清风飞上蓝天。 这样微小的幸福美丽得宛如朝露,太阳升起就会消散。 千风和九犀,作为杀手组织往生门最高首领的儿子,注定要在黑暗世界里求生存。 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在那个烈火肆虐的夜晚,千风看清了黑暗世界的准则。 仇家找到往生门主两个幼子生活的山庄,放火烧毁庄园的同时见人就杀,残杀数名家仆后他找到了年幼的千风。 小小的孩童惊恐的睁着大眼,哭泣哀求无法软化仇人的心肠,杀红了眼的壮汉抓起小千风的腰带,狂笑着将他抛进吞噬一切的火焰。 “哥哥救我!” 小千风大声呼喊。 火焰舔过他柔嫩的肌肤,剧痛袭来,小千风凄声大叫。 “千风!” 一双手用尽气力将他拉出火焰,拍打他身上的火苗。 浓重的血腥气充斥鼻腔,千风透过朦胧的泪光所见到的,是烈焰、浓烟、鲜血和重伤的兄长。 呛人的滚滚烟尘,嘶哑了九犀的声带,再未恢复。 “和千风的命相比,用声音交换就太便宜了。” 九犀握着弟弟的手温柔微笑。 他的瞳孔里蕴藏着悲伤。 可爱的弟弟半边面颊、项颈和胸口都被火燎伤,毁损了容貌,明明还那样年幼,明明还那样柔弱。 千风还只是小孩子而已。 懊悔,自责,痛心。 九犀看到弟弟的火伤就会露出难过的神色。 直到有一天,千风去纹了奇怪的藤蔓状刺青回来。 “很帅吧!哥哥。” 小千风嚣张的竖起大拇指,“比你还要有男子汉气概呦。” 九犀简直不知说什么好,良久苦笑, “啊,真的呢。” 嘶哑的嗓音如同流动的细沙。 哥哥的声音,哥哥的笑容,只存在于梦境, 黑夜过去,就不复存在。 清晨的鸟鸣唤醒第一缕阳光,朝露滑下青翠的竹叶,滴在灰发少年眉间碎裂。 睫毛抖动,千风张开双眼。 他活动活动四肢,发觉毒质完全被中和了,只是体力还没完全恢复。起身靠着翠竹,他无精打采的仰望天空, “肚子饿了……” 凛言双手叉腰,眉峰抽搐。 她郁闷啊。 简直是天降红雨般的奇迹,她大小姐亲自煮了粥来抚慰伤员们脆弱的心灵,他们这是什么态度? 中毒和解毒都备受摧残的楚月漾喝下一口就狂吐。 全身缠满绷带的玉珞云边哭边吃,超级开心的追问,“是惩罚游戏吗?” 煮鸡蛋兄捧着煮鸡蛋有多远躲多远。 真想灭了他们。 凛言气鼓鼓踏出房间,去庭院继续编织手环。 柔滑的黑发微凉。 原本,千风的头发也是漆黑如墨, 在修习那门武功之前。 归元大法, 禁忌的武学。 凛言抬头,仰望蓝天。 三年前她被秘密捋进往生门,被逼着默写归元大法的秘籍,这门武功号称速成神功,在极短的时间内即可成为绝顶高手,与此相对的,是这门武功极难练成,还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原本是往生门的少门主陆九犀想要修习,却由于危险性过高而被持有黄金护腕的严长老阻止,主张封印这门武学。另一方面,同样是黄金护腕持有者的修罗堂黑曜堂主却认为封印这门武学太浪费。 两人相持不下,吵得不可开交,就在两人快要干架的当口,议事厅大门被踹开,出现了…… 一头熊…… 皮毛罕见的分为黑白两种颜色,眼睛周围像是熬夜过头一样有着大大的黑眼圈。 议事厅变得非常非常安静,大家保持着嘴巴张大目光呆滞的状态。 “呦!各位!” 怪熊欢快的挥着手。 “噫!熊说话了!妖怪!哇啊啊啊!好可怕!” 黑曜汗毛倒竖,飞快躲在九犀身后瑟瑟发抖。 反观严长老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他翻白眼了。 “我出差回来了!” 圆滚滚的熊头后探出小少年爽朗的笑脸,半张面庞纹着藤蔓状刺青。 金灿灿的黄金护腕象征他的身份, 迦楼堂之主, 千风。 第二章 千缕清风(七) “可爱吧,我在出差的蜀地找到的宠物,性情温和的食草动物,叫做熊猫。” 千风用脸颊蹭着熊猫柔软的毛皮,“给九犀哥哥也带了一只呦。” “啊,真的很可爱。” 少门主九犀凑上去抚摸——千风的发顶。 严长老用力咳了咳,打断和乐融融的兄弟相逢。 “迦楼堂主,首先恭喜迦楼堂出色的完成任务。” 严长老自宽袖里拿出长长的卷轴,“现在,能否请您解释一下这巨额的伙食费和莫名其妙的休假是怎么回事儿?在老夫送您去夜叉堂惩罚之前。” “哎呀呀,抱歉抱歉,四川的小吃太赞了,我就忍不住带着部下进行了一趟寻找美食之旅。” 千风诚实回答。 严长老额际青筋突突的跳。 “美食之旅啊,啊哈,啊哈,啊哈哈——” 严长老花白的胡须在颤抖,“抛下预定的工作跑去旅行,你还妄想会给你们报销伙食费吗!?太散漫了!” “哈哈哈,长老的脸变得好有趣呦。” 千风没心没肺的指着他笑。 彻底惹怒门中长老的后果就是被丢进执掌刑法的夜叉堂打屁股。 迦楼堂暂由副堂主雷守生代管,堂主陆千风闭门思过。 “好无聊,那个很危险的功夫我来练好了。” 为打发时间,千风不顾哥哥九犀的反对,开始修习归元大法。 练了半个月,一点儿进步都没有。 “你会不会记错修行方法了?凛言。” 某天吃晚餐时,千风抱着饭桶询问。 凛言和千风年岁相仿,千风性情又爽直,凛言对他说话倒比旁人多些。 她淡然撂下银筷, “举凡内功深厚者,非下苦功日积月累不可,武林中各门各派修习法门虽不同,都以吐纳为主,正所谓闭气吞液,气化为血,血化为精,精化为液,液化为骨,常行不倦,精神充满。 常规的内功修行,修炼时间越久内力越是强盛,然而归元大法却是取巧的邪道,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人的潜力提至最高,神功大成就是内功修为达到巅峰之时。” 凛言直视千风,“我一开始就说过,修习这门功夫需以性命为赌注,而且即使练成不知什么时候会遭反噬而功力散尽。啊,有件事我忘记提醒你们了。” “哎呀呀,你也有忘记的时候?” 千风摆明不信。 凛言也不在意,“功力开始流逝到散尽的间隔时间非常短,当修习者完全失去武功时,他的生命也会枯竭。”挖米饭的勺子停住。 “就是说……会死喽。” 额发遮掩他的眉目。 凛言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千风薄唇勾起。 他长指撑着太阳穴转向凛言,意味深长的笑道, “哎呀呀,幸好哥哥没练,就算会没命,如果有成为绝顶高手的捷径他也不会甘心放弃。算了,无所谓,我练成和他练成是一样的。凛言,修习的正确方法你是知道的对吧?” 凛言默然,似要穿透人心的明眸瞬也不瞬盯着千风。 晚风在流动,丹桂淡淡的香气飘然而至。 “我们……做交易吧。” 少女轻轻开口。 绯红的丹桂残瓣无声坠落。 凛言在抚琴,乐声激昂,宛若万马奔腾,两军厮杀。 这个比较好理解,让人目瞪口呆的是千风。 他随着音乐手舞足蹈,而且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 “这是什么状况?” 九犀错愕的问向迦楼副堂主雷守生。 雷守生是条壮硕的汉子,露出的肩臂纹着狼头。 “我也不太明白,堂主说是在练功。” 他同样满脸迷茫。 “雷守生,你连行礼都不会吗?对待少门主怎可如此随便?!” 陪同的严长老出声斥道。 九犀挥挥手,“算了,迦楼堂的风格就是自由,用不着太苛求。” “少门主,再不管教这帮小子任其散漫下去,往生门会被拖后腿啊。” “哈!?糟老头!想干架吗!” 雷守生撸袖子。 凛言指尖蓦地一滑,琴声“锵”的戛然而止。 千风的古怪舞蹈随之而停,他似乎消耗了大量体力,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少女微微侧身,面无表情盯着她身后那群人。 明明什么话也没说,所有人都能读懂她“吵死人的混蛋们都滚出去”的眼神。 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为、为什么连回音都能看出来啊? 一群大男人战栗着后退。 只有九犀,不知是对凛言免疫还是神经比较粗犷,拉起衣袖替弟弟擦汗, “不要太勉强,千风的武功已经很好了,就算有比千风厉害的对头找来,还有哥哥在嘛,绝对会保护好千风的。” 无论是逼迫自己苦练武功,还是不顾门内众多反对强硬推行抚恤金制度来减少仇家,都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弟弟。 九犀的心情,没有人比千风更清楚。 所以,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变得更强…… 千风握紧拳。 往生门,议事厅。 “迦楼堂必须彻底整顿,以堂主为首个个都不守规矩!” 严长老愤然。 “还在说这个啊,千风堂主已经被罚闭门思过了,还想怎样?” 修罗堂的堂主黑曜懒洋洋斜靠扶手。 “不只是因为他们无视命令搞什么美食之旅,堂主根本还是小孩子,没有作为迦楼堂首领的责任感,整天胡闹,下头的人就跟着学,堂主一点儿好作用都没起。” 不知回想起什么,严长老剧烈颤抖。 黑曜猜是上次千风偷偷把老头子的胡子染得花花绿绿那件惨案,不由叹口气,“那帮小子都是实力主义者,迦楼堂里千风的武功最强,人望最高,换别人是压不住的。” “就是这样才让人担心,他们效忠的是堂主而非门主。” “喂喂,在少门主面前说这种话不好吧,像在挑拨他们兄弟似的。” “无所谓,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确实呢……” 两人视线转向九犀。 抱着圆滚滚的熊猫蹭来蹭去的少门主大人眉开眼笑,发出少女般“呀呀,好可爱”的叫声。 真是毫无紧张感的男人。 亲近的属下们感慨。 第二章 千缕清风(八) 要学会归元大法必须跳很丢脸的舞蹈。 这条八卦早已传遍往生门上下。 修罗堂主黑曜见识过千风的醉汉乱舞后立即赞成封印这门武功。 “明天就是神功能否练成的关键,拜托少门主担任护法。” 凛言这样宣布。 众人大哗。 从没听说过跟着音乐抖动手脚会练成神功的。 第二天迦楼堂挤得人山人海。 “我是不是该收观赏费啊。” 千风望着看热闹的人群自言自语。 副堂主雷守生躬身,“属下立即驱逐闲杂人等。” “好麻烦,他们想看就看好了,又不会少块肉。” 千风无所谓得很,他转向距离遥远的少女, “凛言,开始吧。” “死掉别怨我。” 少女说着不吉利的话,双手触动琴弦。 一缕清音幽幽颤动,千风闭目调气,双手交叉于腹部,掌心朝下,衣衫无风自动。 铮!铮!铮! 凛言抡指急弹。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千风抽搐着边拍手边转圈。 轰隆! 众人被雷。 太、太难为情了! 其难堪程度已经超越搞笑直达泪奔。 九犀混乱的抱着头。 凛言挑弦,指法纷繁,曲调却仿佛由金戈铁马转为舞姬胡旋,肃杀之气陡然变化成盛世繁华。 千风面色骤变,似乎这雍容华贵的音律比之刚才更为险恶,他衣衫鼓起,一股股不可见的小气流在身边转动。 就是动作很白目,左三圈啊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众人暴汗。 噼啪。 细微的响声自千风身上迸发。 地面上小粒的砂石摇撼着。 “不妙。” 凛言神情严峻,琴声忽的拔高,几个转折,竟发出尖泣之音。 再看千风动脉砰砰直跳,全身衣衫宛如风帆涨满。 噼啪噼啪! 千风动作停滞,身体周围电火花般的声音越来越响,沉重的压迫感逼得围观众人连连后退。 铮! 琴音细如裂帛。 少年仰天一声咆哮。 衣衫破碎,琴弦崩断。 霎时狂风卷起,飞沙走石,千风周围高大的丹桂树干上出现横七竖八的伤痕。 凛言手指为弦所伤,她拉住九犀衣摆, “我弹的曲子你记住没有?” “哎?” “归元之法在于导气于行,引天地之精盈满气海。我用琴音引导他将外界和本身的真气融合,现在他气海过度充盈开始外泄,这样下去会气竭而亡,你用内力唱歌来导引他应该能行。” “我、我唱吗?” 九犀慌张。 “没办法啊,我没有内力,琴声传不进去。安心,只要你按照我所弹奏的曲调出声就可以救他,不然我弹琴你唱歌好了。” 凛言不顾指腹流血,按弦宫商,清音荡漾。 眼见庭院中沙土蔽日,千风身影隐没难辨,九犀气运丹田,幼年兄弟二人并肩歌唱的情景闪过脑海,稚嫩的弟弟露出世间最可爱的笑容,向他伸出双手,九犀抱住那柔软的身躯…… 抱住那幸福的岁月…… 九犀紧闭双眼,放声歌唱。 嗓音实在太震撼了! 啪啪啪! 凛言的琴弦全断。 来看热闹的那群倒霉鬼吐白沫的吐白沫,挠墙的挠墙,跪在地上撞击脑袋的撞击脑袋,还有绕圈跑来跑去的,捶打胸膛扮演金刚的等等等等,迦楼堂完全陷进一副疯人院的场景。 最可怜的是千风,受的刺激最大,原本乱窜的气流瞬间变得很可怕,丹桂树不断被镰刀一样锋利的气刃斩断,地面也裂开数尺,以千风为中心形成螺旋状深沟。 史上最大凶器出现。 九犀的歌声太有破坏力了。 千风精神错乱,却误打误撞进入灵台澄净、心无所牵的虚无境界,稀里糊涂闯过难关,归气于本元。 天雷炸裂般的巨响过后,狂风骤停,无数碎石沙土自半空散落。 少年伤痕累累挺立,披散的头发由黑转为灰白,他轻而又轻的低喃“搞什么,太难听了吧”,随后直直倒下。 归元大法立即被黑曜亲手销毁。 事后凛言封印瑶琴,一辈子不愿意再碰琴弦。 这场由少门主九犀引发的浩劫持续了整整三天,在场的众人都留下听到音乐就全身抽搐着跳舞的后遗症。 因为面子问题,众人对外一致宣称少门主威仪天生,被看一眼就会抖个三天。 江湖谣言由此而来。 此事还造成了往生门众人的另一个不幸。 只要拥有光泽柔顺的漆黑长发,无论身在何处都会听见背后传来阴森恐怖的诅咒, “秃头吧,秃头吧,秃头吧,秃头吧……” “噫!鬼啊啊啊啊啊!” 门徒哭泣着尖叫和逃命。 剃刀一闪,长发散落。 往生门里的秃子一天比一天多。 由于犯案凶手太明显了,被剃掉头发的众多门徒挤到少门主房门前哭诉,放眼望去,一片光明。 黑曜冲到凛言面前,哭着求她想想办法。 神出鬼没的千风太吓人了。 “你去拜托少门主大人吧,他说句话比什么都有用。” 提起九犀凛言抖抖抖,她心灵上的创伤还很深刻。 “少门主因为千风堂主的头发变白深受打击,把自己关起来直到今天都没沮丧完。” 黑曜的泪水瀑布一样澎湃,“求你了,只剩你能稍微劝劝千风堂主。他从后面追过来的样子好恐怖啊!好恐怖!” “你也被追过?亏你逃得出来。” 凛言对他招手。 黑曜走近,凛言再招手,黑曜再走近。 “为了往生门的和平,你就牺牲一下吧。” 凛言说着,手起刀落,黑曜顿时变成短发。 “呀啊啊啊啊!” 修罗堂一堂之主抱头发出惨烈的哭叫。 往生门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by清扫卫生的大娘。 之后凛言按照古楼兰的特殊编织法,将浸染着泪水的黑发织成手环送给千风,才找回往生门的和平。 “哎呀呀,这个很棒呢。” 千风心满意足的将手环系在左腕,随手拿下黄金护腕丢给雷守生,“给你吧。” 副堂主雷守生大惊失色,“堂主!这可是强者的象征!请戴上啊!” “不要,太土了。” 千风抬高左腕,透明的阳光穿透漆黑的手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不管有没有黄金护腕,我都是最强的。” 这样说着的千风, 非常的酷。 源于练成归元大法的强烈信心,与他自由不羁的天性绽放出耀眼的光辉。 迦楼堂所有门徒都被千风绽放的光辉所征服。 狂热的崇拜, 正是悲剧的开始。 第二章 千缕清风(九) 最近楚月漾心烦意乱。 从他不甚流畅的剑法便能看出来。 凛言冷眼看他练剑,身边玉珞云则扒着窗框泪眼汪汪,还不时用小狗般哀戚的眼神望向主人。 被他这种可怜兮兮的目光一望再望,凛言终于挺不住了。 “麻烦透了。” 她大步迎向练剑的楚月漾,“给我停下。” 楚月漾鼓着双颊不理她,凛言沉默的取出拨浪鼓。 我摇我摇我摇摇摇。 “呜哇!快住手啊!” 楚月漾长剑脱手在地上滚来滚去。 啪咚。 最后的鼓声消逝。 “清微剑法总旨:以心守剑,遂我自然,彼我两忘,了无所照。你是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月漾。” 凛言叉腰而立,“昆仑派武功自道家崇尚自然的思想衍生而来,讲究的是心随意动,天人合一。你刚刚耍的是什么?猴戏?没有心的剑就只是废铁罢了。” 楚月漾双拳紧握,“够了,闭嘴。” “你这家伙以为我不懂剑法吗?” 凛言眼角抽搐。 “在下知道你懂,天下武学尽在你心中。” 他默默起身,目光清澈,“在下还知道你因此受到很多伤害,所以啦,去利用你这件事在下绝对不会去做。” 凛言的眼睛蓦然张大。 “武学也好,江湖也好,弱女子都不该卷进来,乖乖去编你的手环就可以了,在下自己的难题会自己克服,你不用管。” 他越过凛言。 光影交错,夏蝉嘶鸣。 天际的流云变幻着形态。 凛言呆呆站在原地,瞳孔不住颤动。 “不利用我……吗……” 轻声的自言自语消逝于空气。 无法理解啊,江湖中人觊觎她拥有的知识,血腥、死亡、背叛、绝望,总是在她眼前上演,上演,再上演。 为什么会拒绝她提供的帮助呢 ? 虽然理由无法想象,不过楚月漾这个人…… 让凛言觉得…… 觉得…… 很火大! 黑暗的漩涡在她背后转啊转。 凛言面无表情发出可怕的冷笑声。 楚月漾感到了冬天般刺骨的严寒,他面无人色,格格格的回头。 “在下错了!大小姐你说什么在下都会刻骨铭心永世不忘!请饶了在下吧!在下不要去地狱啊啊啊!” 满头大汗拼命道歉的昆仑瑰宝实在让人不想看哪。 “清微剑法虽然威力无比,但是归元大法可以说是无敌的武功。” 凛言权威的点着头,“它的原理就是气,和普通内功所形成的真气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不论何门何派的内功心法,最终都是将真气导入檀中穴,所谓的导气归墟,正如同往空杯里注水,有一个积少成多的过程。归元的导气法却是直接将空杯子丢入河底,极短的时间内杯子就满了。此法修行不易,危机重重,万人里也未必能成功一个,号称是禁忌的武学。” “千风成功了。” 乖乖听讲的楚月漾垂头丧气。 “因为他是天才吧汪。” 同学玉珞云插话。 “不,他能成功只是因为一个错误。” 凛言回想到什么似的抖了几下,“正常来说,想要使用自身的真气就要先将真气引发,配合招式克敌。归元大法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楚月漾和玉珞云顿时惊诧。 “天地有阴阳二气,触之皆可为我用。就像杯沉河底为水包围,千风的真气来自天地是没有界限的。另外,千风是个怪人,那家伙从不将规矩当回事儿,所用招数乱七八糟没个章法,就说他用乌绳鞭击败月漾那招,简直无聊至极。” 凛言越说越激动,“亏他干得出来!鞭子挥出后他的招式不变,暗中将气灌注在鞭子上来改变方向,月漾捉住鞭子时也是这样,他以极强的内力冲撞月漾手上的经脉,抵挡不住自然麻痛。” “那个,凛姐姐汪……” 玉珞云举高手,“比起使用武器,直接用劈空掌一类的功夫不是更有效率吗?怎么看都像是没意义的招数汪。” “本来就是那家伙穷极无聊想出来的恶作剧招式,可以说是技术含量超低的武功啊。” 凛言叹气。 “啊哈,啊哈,啊哈哈哈,被那种无聊招式击败的在下到底算什么啊?” 楚月漾双手抱膝缩在角落。 凛言和玉珞云冒汗。 两人不断做出要说些什么的姿态,安慰他的言语却始终找不出来。 “总、总之……” 玉珞云握紧拳,“千风是个恋发癖变态!” 致命一击。 “头发被抢走了,头发,头发,头发……” 楚月漾的魂魄边哀悼自己的失物边飞走了。 “阿珞,你没救了。” 凛言拍拍玉珞云的肩。 黑衣人躲在树后心花怒放,“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好美哦。” 玉珞云目送凛言抓抓发顶走回房间,闪身到黑衣人面前,居高临下踏住黑衣人斗笠顶端, “乖乖告诉我凛姐姐和往生门的关系汪,不然喂你喝我的血哦。” 黑衣人死命摇头,这个绷带小鬼和千风干架时他也在场,血刹掌他是万万挡不住的。 “小人也是听前辈们说的,前任门主被千风暗害,中了奇怪的毒,是凛言姑娘给医治好的,因她对往生门有大恩,现任门主甚至派了黄金护腕级别的长老来保护她。呜呜呜,上次我真是瞎了眼,伤害她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玉珞云暗暗奇怪,凛言身边酷爱煮鸡蛋的那个小老头无疑是高手,往生门派遣的护卫也必在左近,自己和大哥楚月漾当初逼到她身边居然无人出面阻挡,虽说自己和大哥算得上武艺超群,往生门黄金护腕级别的高手还不至于会怕他们,越来越想不通了。 玉珞云念头转的飞快,回忆凛言和往生门叛徒千风相处情形,倒和多年老友相似。 “哪,往生门的杀手哥哥,你听到千风背叛往生门的详细情况是怎样的汪?” 玉珞云笑眯眯向下踩踩踩。 “呜哇!我说就是了!我说!” 黑衣人双臂乱挥,“事情发生在三年前,前任门主突然病倒,大夫却查不出病因,当时凛言姑娘就在往生门,据说她博闻强记过目不忘,阅览过的书籍上万卷,当时的少门主就请她看看前任门主,希望她想想办法……” 时光倒流,记忆犹新。 少女穿过长长的曲廊,来到往生门地位最高的男人床畔。 少门主九犀和义弟千风神色不安的瞧着她。 凛言只看了一眼,摇摇头转身便走。 九犀父子天性,顿时悲痛欲绝。 千风追上凛言,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结果是凛言转回去赶出所有人救活了门主,当夜,就发生了往生门近年来最骇人听闻的惨案——迦楼堂无人生还,被堂主千风屠戮殆尽。 血花飞溅,尸积如山。 少年灰白的发飘荡在风中, 他薄唇勾起笑痕, 越过受伤的哥哥九犀走出大门, 再没回头。 第二章 千缕清风(十) 转眼月圆。 凛言却遇到了困境。 她的奴隶和宠物不肯离开书铺,楚月漾倒还罢了,连玉珞云也坚决不肯退让。 “不行!万一千风伤害凛姐姐怎么办啊汪!?” 玉珞云死死拽着凛言手臂。 “你太弱了,老老实实拜托别人保护你吧。” 楚月漾很神气的抬高下巴。 “不需要。” 凛言同样斩钉截铁,“有你们在只会碍事。” 说得好毒。 其他两人双双泄气。 “总之,不管你说什么在下都不会离开。” 楚月漾怀抱长剑,摆出没得商量的样子。 玉珞云也明显和他同一阵线。 “你们真麻烦!” 凛言难得濒临抓狂边缘。 楚月漾和玉珞云气势衰弱的步步后退, “凛、凛言,冷、冷静……” “给、我、出、去!” 凛言背后浮现巨大的黑暗漩涡。 “噫!!!” 男性们四手交握惊惧不已。 咻。 两道极细的气流击中楚月漾、玉珞云胸口神封穴,两人顿时扑倒在地。 人影悠悠然步入庭院。 金黄色的月轮皎洁无瑕。 夜风拂动少年灰白的发丝,半面藤蔓状刺青在月光里隐约可见。 “呦。” 灰发少年满面笑容打招呼。 被人一招拿下的两人愤怒的瞪着他。 “千风!卑鄙小人!居然搞偷袭!” 楚月漾咬牙切齿。 “哎呀呀,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正人君子了?” 千风在他们中间蹲下,托腮而笑,“已经困了吗?睡觉对美容很有好处哦 。” “什……” 抗议还未出口,千风两记手刀让他们陷入昏睡。 “真粗暴。” 凛言斜身坐下。 石桌上摆满果品糕点,凛言替自己斟茶。 有力的手掌作势扼住她的咽喉。 琥珀色茶水注入白瓷杯,升腾着混合茶香的袅袅热气。 咚。 凛言放下茶壶,端起茶来喝,视威胁而不见。 “哎呀呀,凛言……把我的……行踪卖给往生门……得了不少好处吧……” 千风很忙碌。 凛言瞟他一眼,“要吃还是要说话你选一样。” 千风流水价将糕点塞进嘴巴,说话都含含糊糊的。 “喂,这个长方形红色的很好吃,是什么?”“蜂蜜玫瑰糕。” “哦,那这个形状怪怪的?” “佛手酥。” “这个呢……” “银丝卷。” 两人越说离原来的主题越远。 千风浪迹天涯,满中原进行美食之旅,入口的多是菜肴美酒,对女孩家爱吃的诸般精细点心原是不屑,今夜一尝大为倾倒。片刻间,石桌上除了一壶雨前龙井,只剩数个空空荡荡的白瓷盘。 千风意犹未尽,舔着指上碎屑。 凛言指尖沿着杯沿绕圈,露出极浅极淡的微笑。 书铺墙外,八名黑衣人无声无息接近,按八方之位将小小的书铺牢牢守住,黑色的窄袖间,金黄色光芒隐约可见。 寂静长街,夜枭如泣。 尽头缓缓行来一人。 宽袍大袖,衣摆飞扬,肩头趴着圆滚滚的熊猫。 他并未覆面,所过之处往生门徒单膝跪地不敢直视。 咚咚咚。 男子轻叩门扉,得到许可才推门而入。 “晚上好。” 嘶哑的嗓音响起。 男子的容貌出现在明亮的月光里,清秀柔和,稍微予人不可靠的感觉,尤其他还带着破坏威严的熊猫幼仔。 完全没变啊。 估计江湖上没几个人相信这毫无紧张感的男子就是往生门之主——陆九犀。 他淡淡扫过罗列的空盘,“我来迟了吗?” “谁知道呢。” 凛言独自饮茶,望了庭院角落的大树一眼。 九犀神色复杂的落座。 温茶推到他面前,九犀谢过。 两人默然相对,夜风掠过,树枝摇曳沙沙的响。 “门主大人。” 凛言放下茶杯,“很久不见了。” “是呢,有三年了。” 九犀垂眸轻叹,“真是漫长……以前强留姑娘在往生门做客,现在想来相当失礼,若非姑娘不计前嫌救治家父,只怕他老人家……” “没什么,那只是我和千风的交易罢了。我救活他义父,他带我出往生门。” 凛言指尖沿着杯沿绕圈。 “非常抱歉,我明明早就答应放姑娘走的。” 九犀苦笑。 “我知道,往生门高层干部多数反对放我,只是没想到,我的愿望竟以那种形式实现……” 凛言仰头,明月当空。 三年前,凛言只看一眼就知道门主中了毒,且下毒之人极其外行,分量不足门主才没立即送命,不过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 昏迷、四肢抽搐、大汗淋漓。这些症状她看过的医书是有记载的。 ——紫阳花毒。 这种罕见的毒药,必须用特殊的方法提炼,制成的毒药不但银器检查不出来,还散发诱人食欲的香气,更重要的是…… 她摇摇头转身便走,唯有千风注意到她面色白了几分。 千风立刻追上去。 捉住凛言手臂的瞬间发觉她在颤抖。 强烈的预感袭上心头,千风硬拽着凛言来到无人处。 “相信我,绝对会保护你不受到伤害,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千风直直注视凛言的瞳孔,单膝跪地,“求求你,告诉我。” 凛言左手握住微颤的右手腕,“我只是猜测而已。” “什么都行,求你了。” 千风大急。 凛言慢慢恢复冷静。 她的眼神透露出淡淡悲伤,“我会把猜测都告诉你,还可以救你义父。” 千风的瞳孔顿时发亮。 “我们……来做交易吧。” 少女伸出手,极力捉住自由的机会。 那时她并未料到,跪着恳求她的少年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若是从头来过,她还会选择同样的答案。 即使通向自由的道路总是血流成河, 凛言也不会产生丝毫动摇, 因为, 她还有想回去的地方。 “姑娘医治家父那时候真是吓人,家父比之前还痛苦,我还以为会怎样哩。” 九犀捧着茶杯,回想起他家门主老爹不知被凛言喂了什么,滚来滚去大声叫热,从清早折腾到掌灯,忽的坐起来,竟完全好了。 紧张了一整天的往生门众人围着他又哭又笑,根本没人注意到,千风静悄悄的离开。 长长的,长长的回廊上, 少年的背影渐消渐远。 第二章 千缕清风(十一) “凛言姑娘。” 黄金护腕的严长老最先自喜悦中清醒,“门主大人是中毒,没错吧?” 凛言并不答话,安静的站在角落。 “等一下,严长老,你说是中毒?” 少门主九犀面色凝重。 “老朽虽不通药理,可是门主晨起时还奄奄一息,现下就已痊愈,很明显是毒质被中和的表现。凛言姑娘大恩,老朽铭刻肺腑,斗胆请姑娘告知门主大人所中是何种毒药,至于下毒之人,老朽心中有数,决不至危害到姑娘。” 严长老对凛言深深施礼。 凛言静静的,满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少女视若无睹,保持着沉默。 “凛言姑娘……” 九犀拦住严长老,“够了,凛言姑娘大恩于本门,莫要迫她。” “少门主!” 严长老急道,“说起无色无味的毒药产地除了苗疆塞外就是蜀地,迦楼堂前往蜀地月余不归肯定是……” “住口!” 九犀厉声喝道。 “少门主,属下认为严长老所说也有几分道理,不如让千风堂主当面解释为好。” 修罗堂之主黑曜插话。 “谁再说千风半句坏话我就对他不客气!” 九犀气得七窍生烟。 少门主向来斯文有礼,言辞温雅,发脾气可说是众人初次见到,一时间鸦雀无声。 “犀儿——” 床榻处传来门主沉稳威严的声音,“为父平日所说,你都忘光了不成?” “孩儿不敢。” 九犀忍着气回答。 门主环视周围,发现义子千风不在,沉声道, “犀儿,你身负壮大往生门的重任,不该只凭自己喜好做事,当耐心听取属下建议才是。既然严长老和黑堂主明知你兄弟二人情厚也要进言,足见其赤胆忠心,叫风儿过来,事情如何当面分说。” 九犀待要争辩,门主已抬手阻止。 自知无法违逆,九犀甩袖出门,凛言不动声色跟出去。 “少门主应该早就看出门主大人是中毒的症状,才会请我去的吧。” 凛言站住,“若是真的完全相信千风,又何苦生这么大气呢,正是因为明白这种毒药确实出自蜀地才会如此焦躁。” 九犀也停住,久久不发一言。 “少门主实是大才,理智、敏锐、果断,用那副无害的面具来隐藏自己深沉的内心,时时刻刻防备别人,最后连自己的弟弟都无法相信了吗?” 凛言的声音平静得好似潭水。九犀背对凛言,心烦意乱。 他和千风幼年遭到仇家的狙杀,是因为往生门内部叛乱泄露了他们的所在地,不单是外人,就是内部人也不能完全相信。 九犀对所有人抱持着戒备存活下来。 最终,连弟弟也要去怀疑吗? 明明是自己那么疼爱的孩子。 九犀握紧拳。 时间稍稍提前。 千风溜出义父寝室,回到迦楼堂。 他的属下们早已接到命令,全体侯在堂内。 盛放的丹桂如同烈焰。 千风闩上院门,步入迦楼堂正厅。 他的笑容清爽怡人,进来时顺手抢过属下手里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相当闲话家常的问道, “给我义父下紫阳花毒的是哪个?” 众人僵硬了。 广阔的大厅只闻咬苹果的“咔嚓,咔嚓”声。 千风望着他们, “别想糊弄过去,紫阳花只生长在蜀地,毒质提取后超过三个月就会失效,往生门三个月内除了迦楼堂还有其他堂的人去蜀地吗?” 副堂主雷守生挣扎片刻,单膝跪倒在地, “堂主,是我做的!可是我并非想要毒害门主,只是阴错阳差搞错了人!” “哈?” 千风皱眉,“暗杀也能搞错人?你也太没用了。” 雷守生大受打击,被崇拜的堂主说没用。 “真是的,居然用毒药。看谁不顺眼就直接去干掉他呀,就是乱搞些偷偷摸摸的动作你才那么弱!” 千风用苹果核打他,雷守生的前额顿时肿了个大包。 “那么,你倒底是看谁不爽到想干掉他?” 雷守生猛抬头,“是少门主!” 千风目光骤冷。 “少门主他性情懦弱,武功也及不上堂主您一半,他根本不配成为往生门未来的主人!” 雷守生见千风不言语,增强了信心,“属下等愿侍奉的只有千风堂主,只有您才适合登上门主之位。属下知道堂主是重情重义之人,不愿伤害兄长,所以属下已做好准备,毒杀少门主后自杀谢罪,只要能帮助到堂主,属下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 “没错!比起那个软弱的少门主,堂主更适合领导往生门!” 又有人剖白。 “除了千风堂主我们不听从任何人的号令!” “不止本堂,其他堂的很多兄弟也是拥戴千风堂主的!” “少门主连堂主的小指甲都比不上!” “堂主才是往生门未来的希望!” 众人情绪激昂纷纷进言,既有真正崇拜千风而表白的,也有人希望千风登上门主之位自己得到好处而极力煽动,反而比副堂主雷守生之类的终极崇拜者嚷嚷得更大声。 千风始终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看着他堂中这些人卖力劝说。 众人着实狠狠乱了一阵,千风总不表态,渐渐的众人心中忐忑,也就安静下来。千风环视他们,爽朗一笑, “你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想?” 众人大喜,齐齐点头。 千风回首仰望厅外淡紫色的晚霞,藤蔓状刺青犹如升腾的青龙。 “我向来当大家是好兄弟。” 他转头看向堂中众人,身体四周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最后一程,不会让你们太痛苦的。” 言未尽,疾如电。 千风已扼碎雷守生的喉咙。 灼热的鲜血喷溅到他灰白的额发,发丝飘动,露出千风的眸子,无可言喻的冷酷,无可言喻的决绝。 往生门风气最自由的迦楼堂,在那一刻变成了杀戮的地狱。 九犀和凛言离迦楼堂还有段距离就双双大惊,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九犀顾不上凛言,几个起落赶到迦楼堂的院前,推门却推不动,急运气一掌劈开门扉,洞开的双扇大门暴露出院内的惨况,遍地死尸,血流成河,浑身鲜血犹如厉鬼的千风正钳住属下的项颈。 九犀惊得呆了。 他眼睁睁看着弟弟扼碎门徒的咽喉。 这是梦, 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第二章 千缕清风(十二) “葛、葛格……葛格……” 口齿不清的小婴儿伸出胖胖的手掌。 自千风会爬开始,就拼命挪动四肢追在哥哥身后,被发现就会张着双手呀呀的笑。 世间最最可爱的弟弟,最最惹人怜爱的孩子。 少年九犀抱起婴孩绽开笑容。 十四年来从未分离,在美丽的原野游戏,回家路上共同唱着优美的歌子,雨天挤在桌下互相取暖…… 总是、总是跟在身边的弟弟…… 一直……一直都…… “千风,你在干什么?” 混合血腥气的夜风翻起九犀宽大的衣摆,黯淡的夜色隐藏了他的表情。 千风没有答话,灰白的额发遮住他的侧脸。 “少门主!救命啊……” 残留的门徒大叫着向九犀跑去。 一块碎石直没进他后脑。 尸体摇晃几下软倒,露出身后伸臂投石的千风。 残存三人恐惧至极,反而激发求生本能,大喊“救命”向唯一的救星九犀逃去。 千风脚尖踢起地上拳头大的青石,握在手中捏成碎块,迅疾无比向那些门徒打去。 九犀身形轻移,袍袖一挥,碎石暗器尽数卷入其中。 那几个门徒见九犀出手相救,唯恐自己暗害他的阴谋败露难逃一死,急切间有人指着千风大喊, “少门主!千风为了抢门主之位要暗害你们父子!迦楼堂全体兄弟拼死阻止却被这贼子杀个精光!” 边说边退,向残党一使眼色,其他人会意,纷纷大叫着“千风叛变!要杀少门主!来人啊!”四散奔逃。 凛言站得远远的冷眼旁观。 但见千风纵上墙头,随手折下丹桂树枝双手挥出,分别刺入逃到十米开外的门徒咽喉,两人立时毙命。 他不等两人倒地,斜身扑向第三人。 “千风住手!” 九犀大声呼喝。 此时早已惊动其他人,数十名门徒纷纷赶到,亲眼目睹迦楼堂首领千风扼碎堂中门徒的咽喉。 尸体瘫在千风脚下,他昂然而立,鲜血自他指尖滴落。 薄唇勾起,目光凛凛。 众人为他气势所迫,竟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九犀面色惨然,伸手握住弟弟的肩头, “你这孩子!杀了他,大家都会认为你是杀人灭口,日后你在往生门很难立足……” “这样就好。” 千风轻声说道。 九犀皱眉,“总之,先跟我去见父亲。放心,哥哥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的。”“哥哥。” “嗯?” 九犀毫不提防,被千风一掌击中前胸,远远飞出去。 “少门主!” 瞬间门徒们狂奔到九犀身旁,各抽兵刃护卫主人。 九犀胸口血气翻涌,心头好似千刀万剐,一口鲜血喷出。 “少门主!” 众人急忙扶住。 叛徒! 每个门徒看着千风的眼神都充满仇恨与悲愤。 求援信号炸裂天空。 门徒很快就会聚集起来,任凭千风武艺高强也难逃一死。 九犀视线模糊,朦朦胧胧看见弟弟向前跑去,中途拉住凛言向外闯。 一次也没有回头。 长长的,长长的曲廊。 凛言被拽着拼命跑,她一向平静的面庞出现怒气, “千风!你是白痴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灰发少年转头一笑,“帮助你离开往生门啊。” “谁跟你说这个!” 凛言发飙,“杀尽迦楼堂中人是为了保护你义父义兄!可是你伤害少门主就再也无法回到往生门!还会被当成叛徒追杀的!你明不明白呀!” 千风脚下不停,良久出声,“这样就好。” 两人闯出往生门,一路狂奔来到安全地界。 “哎呀呀,到这里就没问题了。” 千风笑道,“我早上传递了消息,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走。哎,你还在生气啊?故作冷漠的修行不够呦。” 凛言气得浑身颤抖,“你这个大笨蛋!” “哎呀呀,我从来没说过自己聪明吧。” 千风满不在乎的甩甩手。 “我算明白了,你就是头笨牛,明明解决的方法那么多,偏偏去挑最糟糕的去做。你还笑!往生门里崇拜你的人很多,而九犀推行抚恤金制度削减杀手的收入也招来了不满,现在虽然只是迦楼堂采取行动,但是只要你在往生门一天,迟早还会有人打着奉你为主的旗号对九犀不利。只要你这个大出风头的义子不在,反对九犀的人就失去了借口,无论他们采取何种行动都是反叛,所以你舍弃了往生门,斩断了亲情……” 凛言垂下头,“你这白痴,九犀,你再也无法见到他……” 风在呼啸,草叶低伏。 少年灰白的额发四散飞扬,藤蔓状刺青蜿蜒曲折,他的笑容爽朗清澈仿佛透明的雨滴。 “搞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不愿受束缚罢了。” 千风伸个懒腰,“哎呀呀,老早就想当个浪子玩玩,就来趟中原美食巡回之旅好了。” 凛言微微眯眼,知道多说无用。 那即将浪迹天涯的少年洒脱的挥挥手,笔直走下去。 似乎在表示“我不后悔”。 凛言握紧双拳。 用尽全力想要保护某人,牺牲所有也在所不惜的觉悟。 如此的,如此的相似。 “千风!” 凛言开口。 灰发少年停住,不敢回头,他的笑容再也没有办法维持。 “你的手环是头发编成,最多撑三年就会失去光泽,到时记得带素材来找我编新的。” 凛言不等回答即转身。 两人背对背,各自向前走去。 很快,往生门内部对千风下达了追杀令。 同时命令门中所有人对凛言以恩人相待,不但对她本人要恭敬,其身边的人更是一律不得伤害,违者杀无赦。 皓月如盘,银辉映地。 凛言杯中清茶已竭,她轻轻开口,“九犀门主特别礼遇我,下命令不许动我身边的人,是以为千风和我在一起吧?门主知道我会易容术,定是猜想我替千风易容来躲避往生门的追杀,没想到那个大白痴跑去搞什么中原美食之旅,大摇大摆四处露脸,杀了往生门不少人,即使有心撤销追杀令也没有借口,只能说千风太笨了。” “就是嘛,弟弟居然笨成这样,我的教育太失败了。” 九犀连连点头附和。 庭院角落的大树剧烈一摇。 凛言、九犀望望大树,异口同声, “千风笨得像头牛。” 第二章 千缕清风(尾声) 大树再度晃动,好似有人在树上被打击到不行。 树叶纷纷摇落,闹一阵,恢复了平静。 九犀眸光顿时熄灭,露出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凛言垂首,“对组织来说,有个共同憎恨的敌人会产生极强的向心力,对首领的忠诚度也会加倍。门主天纵英才,是明白的。” 反之,若是被发现九犀和千风这个往生门最大的叛徒见面却不厮杀,九犀作为门主的立场会变得相当不妙。 不是不愿见,而是不能见。 九犀握紧袖口。 怎么可能不明白?不论春夏秋冬,雨雾霜雪,互相依靠着一起长大,唱着同样歌子的兄弟……… 如果、如果相信千风到最后,相信着世上最亲爱的弟弟绝不会背叛,就算被打也死命拉住不放的话,也许、也许…… 九犀唰的起身,不顾礼数抢出院门。 夜风静静的流淌,初夏的花香漂浮涌动。 凛言咬紧唇,只觉浑身冰凉。 她起身,跑到庭院角落的大树下,自怀里拿出木盒用力向上抛去。 木盒撞进茂密的枝叶,再没有掉下来。 “这是新编好的手环。” 凛言气息不稳,“我太多管闲事……” 风掠树叶沙沙的响。 “……对不起……” 树荫遮蔽了月光。 灰发少年环着膝头,整张脸埋入臂弯。 “……不……谢谢……” 小小的,轻轻的美丽音色逸出, “这样就好。” 可以远远看见九犀哥哥…… 这样就好…… 九犀冲出书铺,立即收拾心情,对护卫们点点头,率先走下黑暗的长街。 熊猫幼仔在他怀里惊醒,歪歪毛茸茸的脑袋,它很疑惑,明明天晴月朗,为何头上会落下雨滴? 它决定不去深究,合目窝在主人的胸前,沉沉睡去。 次日晨起。 楚月漾和玉珞云气冲冲穿过长街。 “千风那混账太卑鄙了!下次撞见,我一定要宰了他!” “就是汪!害我在外面睡了一夜,就算是初夏也很冷汪!” 两人早上才醒,找不到千风报仇不说,反而被心情不好的凛言逼着出来买东西,那张长长的购物清单列满稀奇古怪的东西。 楚月漾的出现照旧引起骚动。 “超幸运,今天又看见他了,还是那么美。” 露天面摊的大叔抱着笊篱心醉神迷。 “上次他还称赞我家的阳春面好吃呢,真羞人。”面摊大娘捧着碗少女怀春。 等着她手上那碗面的客人额际滴汗,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答话,索性干笑几声。 “是真的。” 大娘放下面碗强调,“上次他和常来我家的灰发少年吃面时说好吃,还对我笑了呦,哎呀呀,好羞人。” “什么啊,是对大家笑的。” 立即有熟客反驳。 “哼哼哼,别忘了,是大叔我煮的面让他笑的。” 面摊大叔下巴扬得老高。 “得意什么!要不是那个食量惊人的灰发少年把他拉过来,人家那种神仙一样的美人怎么会来没情调的路边摊?” “咦?说起来那个食量可怕的少年郎今天没来,本来还想和他打听那位美人的姓名呢。” “对啊,太可惜了,好想知道他的名字哦。” 客人们七嘴八舌表示惋惜。 只有刚刚拿到面的年轻男子微笑着倾听。 他一袭宽袖黑衣,眉目清秀,稍微予人不可靠的感觉。 面摊大娘见他挑了一筷子面不动,热情的在旁推销, “客官,尝尝看,很好吃呦,有位熟客吃掉的空碗可以摞得像山一样高呢。” 年轻男子瞳孔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露出柔软的浅笑,送面入口。 “怎么样?” 面摊大娘询问。 年轻男子合眸咽下,用与斯文外表不相符的嘶哑嗓音回答, “好吃……”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第三章 点点滴滴(日常篇)——请告诉我 满月之夜过后,凛言的心情一直不好。 即使问她那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也得不到回答,那张木偶一样的脸上找不到丝毫情绪波动。 她的沉默就像一面墙壁,冷冷的拒绝旁人的接近。 想要伸出手,却找不到缺口。 有种被伤到的感觉。 楚月漾情绪低落,怏怏将晚餐端上桌。 同样没精神的凛言和玉珞云舀起羹汤,喝下去又吐出来。 “难喝。” 凛言面无表情放下勺子。 “好咸汪。” 玉珞云吐着舌头。 原昆仑瑰宝,现家庭煮夫的楚月漾额际青筋突突的跳动。 郁闷! 楚月漾抖抖抖,他那根纤细的神经绷到极点。 “我要回凌虚谷!” 他爆发了。 抛下错愕的两人,楚月漾冲出门。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美若昙花的少年窄袖蓝衫,背负长剑,轻飘飘绢帛般的黑发仅至肩头。 他挂着烦恼的表情疾行。 路人纷纷驻足惊叹他的美貌。 “呦,月漾。” 有人向美少年打招呼。 楚月漾抬头,立即火冒三丈。 挡在面前的人约高出他十公分,发色灰白,容颜年轻,藤蔓状刺青占据半边面庞。 “千风!是你这家伙!” 楚月漾手握剑柄。 “遇到你刚好,陪我去喝酒吧。” 千风满不在乎拉着他拖行。 “我才不……” 咕噜! 楚月漾抿紧唇。 咕噜噜! 他脸红了。 千风撇过头,拼命忍住笑。 “呜~~~” 早知道就吃过晚饭再跑出来,偏偏是在这家伙面前丢脸。 楚月漾又气又急,悔不当初。 千风边说着“有家店的东西很好吃呦”边硬把他拽进饭店。 两人寻了空桌刚坐下,店里所有伙计都涌过来伺候,桌上光茶水就摆了十几壶。胖胖的掌柜兴奋的表示他们可以随意吃喝,全部免单。 “哈哈哈,有你在可真方便,去哪里吃饭都不用花钱。” 千风很开心,他的伙食费不是一般的高。 “别开玩笑了。” 楚月漾双臂环胸,“会免费都是因为凛言人缘好的关系吧。” 千风笑容僵住。 这个人究竟要没自觉到什么地步啊? “你真是怪胎。” 他倒酒。“什么!找碴吗?!现在就来比个高下!” 楚月漾怒。 “哎呀呀,你脾气真暴躁,喝杯酒冷静冷静吧。” “昆仑门下规定不许饮酒……呜……” 话未说完楚月漾就被灌进一大杯。 “抱歉了,我是最讨厌守规矩的。” 千风笑眯眯亮出空杯。 咚。 楚月漾的头重重砸在桌面上。 “不是吧?” 千风吓了一跳,“才一杯就醉倒?你酒量也太浅了。” 他推推动也不动的楚月漾。 “呼嘿嘿嘿嘿……” 被酒撂倒的楚月漾发出怪笑。 千风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不会吧? 他怔怔看着楚月漾额抵桌面微微侧头,如玉肌肤渲染淡绯,清若冷泉的眸子水光朦胧。 千风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向后仰。 楚月漾出手如电,飞快捉紧他衣袖,千风挣扎带动楚月漾前倾,两大高手狼狈的跌倒在地。 “呜哇!好痛!” 千风揉着近距离接触地面的后脑,突然发现四周一片寂静。 他战战兢兢抬头,冷汗哗的淌下来。 楚月漾的容貌非常美,被比喻成昆仑派瑰丽的宝石。 他的确是秀美绝伦,即使身为一个男人哭得凄凄惨惨也格外赏心悦目,不如说,与往日温润气质不符的脆弱绽放出惊心动魄的艳丽之姿。 店内众人都痴痴呆呆盯着楚月漾看。 “我……我好不幸……” 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大家都不喜欢我……” “你、你先冷静,这绝对是误会。” 千风慌乱。 “才不是误会!反正我就是不受欢迎又没用!在凌虚谷就没人愿意和我玩,下山后也没什么人理我,呜呜,好不容易交到朋友,凛言不但面瘫还总神神秘秘的,阿珞虽然可爱,我和凛言吵架他却永远站凛言那一边,过分!呜呜呜!我太不幸了。” 楚月漾哀哀哭诉。 “好可怜……” 除千风之外的众人深表同情,大部分人还摸出手绢拭泪。 “我是个被上天抛弃的不幸的人!呜呜呜!” 楚月漾扯着千风的衣袖抹眼泪。 “噫——” 千风颤抖了,他勉强自己挤出笑容,“怎、怎么会呢,你只是没神经而已。” 楚月漾瞪他,千风瑟缩。 “反正、反正,像我这样不可靠的人,凛言什么事都不会和我说……” 楚月漾握紧拳垂下了头。 生平首次和年龄相仿的人玩在一起,只因为在一起太快乐了,就自以为是好朋友…… “喂,你该不是和凛言吵架才心里不痛快吧?感情好到可以吵架,你还有什么不满啊?若不是把对方看得很重要根本吵不起来。” 千风只手托腮叹气。 重击! “呜……呜哇啊啊!” 楚月漾大哭,“呜呜呜,只有我自己单方面生气,她完全不理会我!” 千风额际滴下冷汗。 居然踩到地雷。 话说回来,这家伙实在是……都几岁的人了,还抓着别人的袖子大哭大闹,明明长着那种脸,不说话时看起来又稳重又优雅还特别有气质,喝醉酒却好像连人格都改变了。 真是…… 真是…… 太有趣了! “管他的,这种时候就是要喝个痛快!” 千风拎起酒瓶送到楚月漾面前。 楚月漾接过,被催着喝光,结果醉得更厉害。 “来吧!把不愉快的事情统统忘掉!跳兔子舞给我看!” 千风恶趣味全开。 (惟语:千风,你是鬼。-_-!) “……嗝……我不会……” 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楚月漾茫然。 “哈哈哈,跟着我学呦。” 因为下酒的月漾有趣而干掉好几瓶酒的千风起身,哼着轻快的曲调,拉住楚月漾蹦蹦跳跳。 嗦啦,嗦啦,啦啦啦。 面庞绯红的楚月漾随着千风偏头,双手叉腰,扭动臀部。 那模样太可爱了! 噗!噗!噗! 店内鼻血流成了河,胖掌柜还蘸着鼻血写下“死而无憾”的字样。 当四处找月漾的凛言和玉珞云走进店里,他们看到的景象就是众人遍地昏迷,大堂中央的两个醉鬼热热闹闹跳着奇怪的舞蹈。 凛言和玉珞云张大嘴巴呆看着他们。 “呀啊!凛言!阿珞!” 注意到来人的楚月漾轻飘飘跑过来。 “我有学会兔子舞哦。” 他兴高采烈报告。 凛言瞪着他那张布满红晕的脸说不出话来。 “好像很好玩,阿珞也要跳汪。” 玉珞云闪着星星眼。 “哈哈哈,好学的很,一起来吧一起来。” 千风拎着酒瓶晃过来。 三个美少年围着凛言跳兔子舞。 凛言抖抖抖。 这帮家伙,这帮家伙…… 实在是,实在是…… “噗!哈哈哈哈!” 凛言绷不住大笑出声。 不行了,这帮家伙太好笑了。 她抬手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面部肌肉因为常年不使用而感到酸痛。 三个少年停下来,见凛言笑得开心,同时扑上去,四个人跌作一团,彼此胡乱拍打着又叫又笑。 珍贵的,珍贵的宝物,就在身边。 树影婆娑,碎光浮动。 小小的月漾远远望着同龄的孩子们嬉闹着玩游戏。 想加入, 想和大家在一起, 好想,好想,要朋友…… 和朋友分享快乐,分享悲伤,共同欢笑或哭泣,是件非常非常美好的事情。 娘亲这样说过。 可是、可是…… 如果我的朋友只把事情隐藏在心底,什么都不肯说该怎么办? 娘亲? 娘亲? “娘……” 楚月漾张开双眼,恍惚中有人俯视着他。 “我可不记得生过你。” 凛言叉腰答道。 楚月漾惊起,又按着太阳穴倒下,“头好痛。” “大哥还是躺着吧,啊汪。” 玉珞云在冰水里绞过手帕覆上楚月漾额头。 “我怎么了?” 宿醉过后,楚月漾呈失忆状态。 “哦?你忘记了?” 凛言眯眼嘿嘿奸笑,“昨晚你喝多了大跳钢管舞的事完全没印象吗?” 楚月漾立即石化。 “大哥超厉害,好有表演天分汪。” 玉珞云笑眯眯。 可怜的孩子,深信不疑的楚月漾被子蒙头哇哇大叫。 与同情心绝缘的凛言和玉珞云乐不可支。 我真是个不幸的人! 太丢脸了! 楚月漾心碎了一地。 “该不会连你昨天哇哇大哭的事也忘光了吧?” 凛言故意在楚月漾耳朵的位置说道,“抱怨我什么都不跟你说,不把你当自己人。啊,真是的,你也太敏感了。” 无地自容啊。 楚月漾都想自裁了。 “阿珞呢?也这样想吗?” 凛言转向玉珞云。 “是呢,阿珞很伤心啊汪。” 玉珞云眸子瞬间湿漉漉的,存心挑起别人的罪恶感。 麻烦的家伙们。 凛言抓抓头顶,“倒不是什么非要对你们保密的事情,不过那天夜里的事情和千风有关,在得到他的许可前我不方便多说。” 楚月漾悄悄冒出了头。 “不过嘛,昨天千风说告诉你们也无所谓,如果你们向外人透露半句他会负责宰掉你们。” 还真有千风的特色。 楚月漾、玉珞云同时无力。 “故事有点儿长哦,起因是三年前……” 凛言的讲述既平淡又简洁。 楚月漾和玉珞云专注的听着。 月,你知道吗? 痛苦的事情讲给朋友听后,就会感觉不那么难过了。所以如果有一天你重要的朋友倒苦水给你听,你只要静静倾听就可以了,这是对朋友最大的安慰。 然后,当痛苦的事情说完时,你会看见对方得到安慰而变得轻松的表情。 那个时刻,是非常非常令人感动的哦。 娘亲的话果然都是正确的。 因为最后,凛言露出了稀罕度五星级的美丽微笑。 第三章 点点滴滴(日常篇)——梅雨季节 淅淅沥沥的雨滴不停,敲打着书铺的屋顶。 玉珞云托腮,非常忧郁的望着窗外。 “还不睡觉吗?阿珞。” 路过的楚月漾举着莲花烛台。 自从他们变成凛言的所有物,就居住在书铺二楼,房间分别在凛言房间的左右。 玉珞云眸子湿湿的转向楚月漾, “大哥,明天该不会还下雨吧汪?人家那么期待庙会的汪。” 楚月漾黑线。 他已经很了解面前这个缠着绷带的可爱少年的个性,真是执拗磨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为了让凛言答应陪他去庙会,玉珞云以各种角度展示他被抛弃小狗般哀怨的神情,整天趴在凛言膝上泪眼汪汪,无言的撒娇耍赖,最后楚月漾都忍不住哀求凛言带阿珞去庙会。 “如果不下雨,去也无妨。” 凛言边写字边回答。 “太棒了汪!” 玉珞云跳起来欢呼, “我立刻去找道士开坛作法,那天绝对不让老天爷下雨汪!” 楚月漾望着冲出去的玉珞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连着好几天都有道士和尚呼唤太阳,以至街坊邻居间流传着书铺闹鬼的八卦。 这帮和尚道士说不定真是法力高强,这个梅雨季节硬是晴了好几天。 然后,在庙会的前一天深夜飘起了细雨。 楚月漾真不敢想象,如果明天下雨,这孩子会怎么折腾。 老天爷啊,求求您了,明天是个大晴天吧。 楚月漾在内心拼命祈祷。 事实证明,美人总是受到上天眷顾的。 “呀啊!庙会汪!” 玉珞云高举双手兴奋的大叫。 佛寺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摊位连绵不绝,小吃、游戏花样繁多,热闹非凡。 “哇啊啊!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好有趣!” 玉珞云尖叫着跑来跑去。 “喂!阿珞!不要乱跑!人太多会走散!” 楚月漾在后面急道,“凛言,他只听你话,你倒是……” 回头一看,面瘫少女早没影了。 “呜……这两个家伙……” 楚月漾无力的垂下肩膀。 根本不听别人说话,现在要去找哪个才好?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楚月漾周围开始聚集黑暗。 “拿去。” 怪模怪样的鬼面具递到他眼前。 楚月漾抬头,发现凛言叼着糖瓜拿着鬼面具。 “送我的?” 他有点儿高兴的接过。 “嗯,戴上才有气氛。” 凛言这么说着,内心想的却是“你那张脸遮起来比较保险”。 “好狡猾,人家也要汪!”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玉珞云吵闹。 “好,好,这是给你的。” 凛言早有准备,抛给他拳头大小的彩球,粗绳结穗的底端系有金色铃铛。 “哇呀!好开心汪!” 玉珞云的脸瞬间比正午的阳光还灿烂。 凛言摸摸他的头,玉珞云舒服的眯起眼。 楚月漾正为这温馨的场面而感动,下一刻就被那两人气势逼人的宣言“玩个痛快!”所惊倒。 之后再次见识到凛言的黑心肠和玉珞云的助纣为虐。 无论是套圈、摇彩还是投壶之类的游戏,但见凛言嘿嘿嘿狞笑着指点最贵的奖品,任凭奖品距离多远玉珞云一击即中,二人所过之处的摊贩老板无不哭天抢地,楚月漾不停的怀着深刻的同情对他们说“抱歉”。 “赢得差不多了,去吃东西吧。” 凛言抱着满满的奖品提议。 “那边!凛姐姐!那边有免费的东西吃汪。” “好,出发。” 对“免费”很敏感的凛言带头跑过去。 ——大胃王对抗赛—— 三人看着迎风招展的横幅同时浮现“会遇见熟人”的预感。 比赛由城内最豪华的客来居举办,擂台是用麻绳拦出一方空地,里面摆满八仙桌,客来居引以为傲的大厨烧制的菜肴罗列其上,参赛者要交参赛费,奖品相对也很丰厚,吃得最多的人不但退还参赛费,还可以整年在客来居白吃白喝。 参赛费并不算贵,这种活动又新奇,原本应该是人满为患才对,可是现在大家都呆呆站在擂台外,主办方客来居的掌柜已经口吐白沫昏厥过去。 擂台正中的桌上盘碟高积,还不断有空盘飞上顶端。 虽然看不见那堆空盘山后的人,凛言他们额际依然滴下冷汗。 “是那家伙吧。” “不可能是别人了汪。” “快走,被人发现我们认识他就糟糕了。” 凛言率先扭头。 “客来居真倒霉汪。” “是啊,要让那家伙白吃一年肯定会破产吧。” 其他两人跟着离开。 超级同情那位可怜的掌柜,估计千风去客来居吃不了几天,他就会准备好绳子上吊。 “说起来,咱们书铺的老板也说要摆摊位,不如过去看看吧。” 楚月漾四处张望。 “煮鸡蛋兄啊,还是算了。” 凛言甚无趣的撇头。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走吧,走吧。” 楚月漾推着凛言和玉珞云前进。 老远就听见诡异的叫卖声, “煮鸡蛋万岁!煮鸡蛋最赞!煮鸡蛋!” 只见身材矮小的煮鸡蛋兄窜到长桌上,高举着光溜溜的煮鸡蛋吆喝。 路人纷纷避开。 有小孩指着煮鸡蛋兄叫道,“娘亲,娘亲,大号煮鸡蛋。” 孩子的妈妈急忙拉他,“别看,快走。” 三人汗。 凛言和玉无瑕无声的回头看着楚月漾。 “离远点儿吧。” 楚月漾心虚的垂下头。 彩炮声响,将庙会的气氛推至最高潮的佛像出行大会正式开始。 佛寺山门大开,天王殿内巨烛高烧,香烟缭绕。 出行队伍以辟邪的舞狮子为先导,随后幢幡宝盖层层叠叠,伴随着钟磬佛号缓缓行进,当三十六名年轻寺僧袒露一条胳膊,合力抬着庄严肃穆的高大坐佛出现,围观百姓大多双手合什低诵阿弥陀佛。 佛像后跟随两列身披猩红袈裟的僧人,手提水桶,内有浸满花瓣和彩色碎石的净水,他们边走边向众人泼洒,既表示洗涤众生心灵之意,也含有祝福平安的愿望。 这种仪式颇受欢迎,沐浴净水的人们欢呼雀跃,若得到随着净水泼出的彩色碎石更是心花怒放,要小心包起来放在贴身香囊保佑平安。 玉珞云看大家都去争抢彩色碎石,左窜右跳,捞了一大捧在凛言和楚月漾面前献宝。 两人黑线。 每天出门带着这堆石头倒是非常锻炼体力。 僧人过后就是热热闹闹的百戏游行,爬杆、筋斗、筋喇(弹拨说唱)、筒子(变戏法)、喷火等节目,精彩纷呈,目不暇接。 三人拍手叫好忙得要命,玉珞云尤其兴奋。 正热闹间,乌云聚拢,天色昏暗。 不会吧? 大家都抬头望天。 紫色的闪电划过天际,沉闷的雷声滚滚而来。 瓢泼大雨倾落。 不知哪个和尚喊了句“下雨了,收衣服呀!”,大家哄然而散。 人流拥挤,玉珞云被撞到而立足不稳,手里捧着的彩球凌空飞出。 “呀啊!我的球汪!” 玉珞云横着挤过人潮。 小小的彩球在慌乱的人群脚下弹跳,骨碌碌滚到路边,在下面就是陡峭的斜坡。 费力挤过来的玉珞云伸手,就快要碰到彩球,不知哪个混蛋踢了一脚,彩球一道弧线滚落斜坡,没入膝盖高的野草内。 玉珞云眼泪哗的淌下来。 有没有天理哪。 玉珞云跳出护栏,肩头被人按住, “阿珞,很危险的,先去避雨吧。” 是楚月漾的声音。 玉珞云头也不回,扭身躲开楚月漾手掌, “大哥先走,我找到球再去汪。” 身形轻晃,玉珞云跃下斜坡,冒着大雨拨开杂草搜索。 在哪里? 掉在哪里? 玉珞云浑身湿透,不顾泥水寻找彩球的踪迹。 那可是凛姐姐送的啊。 从她那里得到的第一件礼物,居然会、居然会…… 他抬手抹去眼泪,弄脏了面颊,很快又被雨水冲洗干净。 在哪里? 掉在哪里? 缠着绷带的少年找啊找。 叮铃—— 有铃铛撞击的声音在身后回响。 叮铃,叮铃—— 越来越近。 玉珞云抬头,拳头大的彩球出现在视野中,球身和粗绳结的穗子有些脏污,金色的铃铛和着雨声发出清脆的响声。 “拿去。” 身后传来楚月漾清朗的嗓音。 接球死死抱在怀里,玉珞云泪水横飞,回身叫道, “大哥……鬼呀!!!” 感动的心情因为楚月漾戴的鬼面具而彻底转为惊秫。 两个人都受到惊吓而坐倒在地。 “吓、吓死我了。” 颤抖的台词和捂着胸口冒汗的动作也一模一样。 “回去吧,阿珞。” 楚月漾掀开面具伸出手。 “好。” 玉珞云握住。 同样浑身泥水的两人爬上斜坡,抬眼望去,是撑着伞的凛言立在大雨中。 她不悦的单手叉腰抱怨“太慢了”。 这个面部僵硬的少女从来不说半句温柔的话。 为什么此刻感觉如此温暖呢? 三个人挤在小小的伞中还不时推来推去,吵闹不休。 “明天还有庙会,再来玩吧,汪汪汪。” “不下雨的话,来也可以。” “阿珞今晚也会祈求晴天吧?” 楚月漾一语中的。 当晚三更—— “哼哼哼,看那帮和尚道士折腾好几天了,我自己开坛作法试试汪。” 玉珞云在庭院中摆开香案,手拿桃木剑跳来跳去,念念有词, “晴天晴天晴天晴天晴天晴天……”。 被吵得神经衰弱的楚月漾手举莲花烛台,第一百零一次劝说, “阿珞,求你了,快睡觉吧。” 夜,还很漫长。 第三章 点点滴滴(日常篇)——虞美人 马醉木、夹竹桃、洋地黄、曼陀罗、一品红、天仙子、荷包牡丹…… 白衣女子牵着幼年玉珞云的手,一一指点园中盛放的花卉。 繁花似锦,花香浓郁。 小小的阿珞伸手折下一朵殷红如血的鲜花,美丽的花瓣质薄如绫,光洁似绸,轻盈得仿佛蝴蝶翩舞。 小阿珞拼命伸长手臂,将鲜花递向白衣女子。 “呀,是要给我的吗?” 白衣女子望着小阿珞用力点头的可爱模样,浮现朦胧的微笑,“谢谢。不过阿珞要小心哪,这里的花都是有毒的,你采的虞美人也不例外。” 接过殷红的虞美人插入发鬓,白衣女子拉过小阿珞的手擦拭,自她掌心传来的体温既舒服又柔软。 那是非常、非常怀念的触感,永远不可能再度拥有的温度…… 玉珞云在黑暗中张开眼。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逃不过他灵敏的耳朵。 他无声无息推窗跃出,向着同时推窗的楚月漾点点头,示意楚月漾留下。 玉珞云轻盈的纵上屋顶,猫儿般灵巧的伏身。 书铺庭院内有人闯入,气息浑浊,步履沉重,显示对方武功低劣。 不像来暗杀的江湖人呢,感觉倒像是普通的小偷之类的。 是捆起来丢进河里还是倒吊起来往鼻孔里灌水呢? 玉珞云环胸思考。 正烦恼着,但见远处火光冲天,并极其迅速的冲向这边。 “小贼!哪里逃!?” 超级扰民的高亢喊声惊飞夜枭。 更惊人的是举着火把的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上院墙,发出巨响后眼冒金星瘫在地上。 玉珞云险些栽下去。 哪里来的大白痴啊? 咣当! 房门被大力踹开。 身穿白色睡衣的凛言披散长发,大步走向院门,因为被无故吵醒而显得脸色发青。 楚月漾端着莲花烛台紧随其后。 最初闯入的黑影慌慌张张丢下了什么,笨拙的想翻过另一面墙逃走。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攀上墙头。 “呀呼!” 墙头猛然冒出张吐着长舌的鬼脸。 那人嗷一声叫,口吐白沫摔下墙头,看情形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啊嘞,这样就昏倒了汪。” 扒着下眼睑扮鬼脸的玉珞云顿觉扫兴。 转身跳到凛言那边,发现凛言拎着撞墙男人的领口啪啪啪的掌掴,冷声叫着“快给我起来”。 她果然很暴力。 玉珞云冷汗哗哗的淌。 “好痛痛痛!” 男人哀叫着转醒,捂着双颊他愤然,“混蛋!居然敢打我!难道不知道本大爷乃是神捕高大虎吗!?” 凛言的面目晦暗不清,只听她哼哼哼的冷笑, “高大虎?本城那个七岁还尿床、十二岁还被女孩子弄哭、十六岁百家姓还背不全、二十岁还会当街摔个狗吃屎的白痴捕头高大虎吗?” “呀啊啊啊!别再说了!好羞耻!” 男人掩面而泣。 凛言,你真是…… 楚月漾和玉珞云不禁抚额。 “你这走后门当上捕头的大白痴竟然敢来闯我的地盘?想让我把你丢脸的事情全部昭告天下吗?” 凛言像流氓一样掰响指关节。 “千万不要啊!难、难道你是凛言那死丫头……” 未完的尾音被凛言重拳击飞。 恐怖—— 即使不会武功,凛言还是最强的。 “你、你窝藏强盗!还拘捕……你等着着着着着——” 高亢的大嗓门随着男人叹为观止的逃跑速度而消失。 “哼!吵死人的家伙。” 凛言打着呵欠转身。 “没问题吗?对方是官府的人。” 楚月漾望着那人逃走的方向流汗。 “切,你没听说过‘会吠的狗不咬人’这句话吗,那种白痴最怕人家知道他丢脸的事情了。嗯?阿珞,怎么了?” 凛言的手被玉珞云握住。 玉珞云圆滚滚的眸子不住颤动,他的瞳孔倒映凛言平静无波的容颜,无瑕的纯白衣衫轻轻飘舞,丝丝缕缕披散的长发融入夜色。 微热的体温自掌心传来。 “怎么了?肚子痛?” 凛言拉扯玉珞云柔嫩的面颊。 太好了,她还是活生生的。 对,这个女孩子绝不会因中毒而死。 展颜而笑,玉珞云扑到凛言怀里蹭蹭蹭,“凛姐姐,我把闯进来的坏人抓住了汪,要怎么办?” “哦,挂在墙外当风铃好了。” 凛言相当随便的回答。 楚月漾以为她在开玩笑,不料玉珞云照办了。 大清早,玉珞云双手托腮蹲在一盆植物前发呆,正是昨夜误闯进来的倒霉鬼带来的东西。 细细长长的花梗上垂着绿色的小花苞,形态宛若天鹅微微曲颈。 “是花吗?好朴素啊汪。” 玉珞云偏头自语,“算了,丢着不管也没问题吧。” 他昂首望天,白云胖乎乎的好像棉花糖哦。衙门—— “可恶啊~~~” 捕头高大虎双颊肿得老高,“那个寒酸小书铺的臭丫头!我一定要她好看!” 握拳,大吼,保持着激愤的姿势。 捕快们无声的看着他。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你们是傻子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踊跃出坏主意的吗!?干什么都不吭声!” 高大虎噼噼啪啪狂拍桌子。 “何必呢,凛言姑娘还把昨夜您没追到的小偷吊在书铺墙外,让我们很容易就逮回来了,这也算警民合作嘛。” 捕快甲挥着手笑道。 “什么!没追到是因为本大爷撞到墙还被那臭丫头打成这样……” 话一出口,高大虎懊悔得肠子都青了。 所有捕快都用“果然被凛言修理了”的眼神看过来。 屈辱! “我不管!你们去把那丫头逮回来严刑拷打!” 他耍赖。 众捕快顿时沸腾。 “别开玩笑!谁敢逮她啊!?” “呜呜呜,我不要!她连我痔疮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好可怕!” “这里所有人都有把柄在她手上!” “啊,肚子好痛!在凛言姑娘被捕前我要请病假!” “你这狡猾的东西!我要请丧假!我姑姑的表弟的姨妈的爸爸的弟弟的邻居去世了!” “真麻烦,干脆大家全都请假好了!” “同意,集体食物中毒。” “有道理,有道理,走吧,回家养病。” …… 高大虎望着转眼空荡荡的衙门欲哭无泪。 这帮鬼畜! 他们的头儿怎样都无所谓吗? “可恶啊!” 高大虎洒下男儿泪,“我一定要报仇!好,我拿绳子到她家门口绊她。哼哼哼,真是个好主意!” 抄起绳子,高捕头风一样冲出去。 让人狂汗的是这位仁兄蹲在书铺院门外守株待兔,却完全忘记他在门口拉绳子的模样透过书铺二楼看得清清楚楚。 “还真是送上门的娱乐啊。” 凛言居高临下阴森森笑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尽情发挥着光和热。 高大虎在暴晒中吐着舌头,他头昏眼花,严重脱水。 不、不行了,再守下去会挂掉。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因为长时间不动而双腿发麻。 咣当! 院门被大力推开,向外开的厚门板结结实实拍在高大虎脸上。 “咦?凛姐姐,有人倒在门口汪。” 罪魁祸首玉珞云捅捅昏迷不醒的高大虎。 凛言面无表情看了看,“可能是中暑了,替他治治吧。” 稍后楚月漾到院门口见到的是,凛言和玉珞云兴高采烈在人家脸上画画。 “你们在干什么啊!?还是三岁小孩吗!?” 他大吼。 “在中暑的人脸上画上驱魔符号可以让他苏醒。” 凛言严肃的回答。 “少骗人!你画的是乌龟吧!” “唔,用朱砂会不会更好些?” “和颜色无关吧!” 楚月漾呼呼喘着气。 “这样果然不对汪。” 玉珞云双臂环胸频频点头。 “阿珞……” 楚月漾感动。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是好同志嘛。 “我和凛姐姐画的图案怎么看都不对称汪。” “……” 楚月漾绝望了,对于没常识的人怎么说都没用。 他无力的垂下肩膀,决定转换话题,“院子里的花开了。” “花?院子里不都是杂草吗?” 凛言偏头。 “啊,大概是那个,昨天闯进来的小偷留下来的,今早还是花苞汪。” 玉珞云双手一叠。 殷红的花瓣轻薄如瓷,透过灿烂的阳光有着半透明的剔透,原本羞涩少女般垂下的细长花梗宛若得到自信般挺直,支撑起绽放的花朵。 美丽的,美丽的花儿。 “真稀罕,是虞美人呢。” 凛言弯腰出声。 “虞美人?” 楚月漾重复。 “这种花产于江浙一带,相传楚汉之战时,霸王项羽困于垓下,他的红颜知己虞姬愿他尽力一战,遂拔剑自刎,虞姬流血的地方开出了美丽的红色花朵,这花就被命名为虞美人,所以这种花有着生离死别的含义。” 知识渊博的凛言细述。 玉珞云静静注视着虞美人。 殷红如血,姿态婀娜–––––。 象征着生离死别的花儿, 仿佛是种无处可逃的宿命。 “它是含毒的。” 玉珞云轻轻的出声。 “的确如此。” 凛言淡淡看他一眼,“虞美人含有麻痹神经的毒素,直接食用甚至会丧命,不过嘛……” 微微的停顿,凛言的手掌抚上玉珞云的发顶, “虞美人更是很棒的药材哟,使用得当会有镇咳、止痛的作用。不光虞美人,很多植物都是这样,毒或药一线之隔,关键在于使用者的想法,啊啊,这已经算是陈词滥调了吧。” 三人间陷入片刻宁静。 “真、真意外!” 楚月漾美眸圆睁,“凛言也能说出这么正经的话!?” “……” “就是汪,凛姐姐拣什么不好的东西吃了吗汪?” 玉珞云满面惊骇。 “……” 凛言额际爆出青筋。 这两个家伙……这两个家伙…… 咣咚! 青砖墙面留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形窟窿。 不理会头上小鸟乱飞的难兄难弟,凛言拍拍手,边念叨着“虞美人在这边很少见,能值不少钱吧”边回身。 吃完午饭回来的书铺老板煮鸡蛋兄路过,他踏着“尸体”走过,很伤脑筋的计算补墙要支出多少费用。 至于被画了满脸乌龟的神捕高大虎,因捉到偷花贼,失窃人家送了面锦旗来形容他的过人风采,上书四个大字—— 花花太岁。 第三章 点点滴滴(日常篇)—— 鸦来到 刷拉。 黑色的影子掠过虹膜。 小女孩颤抖着伸出手,带动鹅卵粗的铁链发出咣咣当当的响声。 井口般窄小的天空如此湛蓝, 美丽得让人流泪。 无论怎样拼命都无法接近那片清澈的苍穹。 黑影再次滑入视野,极快的俯冲进来,展开的双翅仿佛透不进阳光的海底。 小女孩盯着那只浑身漆黑的鸟落在指尖。 你想要什么? 黑鸟的眸子仿佛这样询问着。 “……回家……我想……回家……” 即使房屋庭院已成一片焦土, 即使父母都已离开人世, 还是想要回去, 我的家…… “采花大盗?” 凛言放下茶杯,双手交叠。 “不错,据可靠消息,城内来了个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虽然现在他只作了一起案,如果放任不管,不知会有多少家庭因他而哭泣!” 神捕高大虎展臂一挥,“身为本城守护百姓平安幸福的捕头!我绝不会放过这等恶贼!” “哦。” 凛言淡淡道,“很高尚,关我什么事?” “哼哼哼,其实本大爷得到一个可信度很高的情报……” 高大虎故作神秘的伏低身子,“这个不要脸的采花大盗下一个作案地点就是这间穷酸小书铺。” 凛言和玉珞云同时扭头看向楚月漾。 “你们那什么眼神!?危险的应该是凛言吧!” 楚月漾火大。 “没错!凛言你非常危险!” 高大虎兴奋的双拳紧握。 呼嘿嘿嘿,这回衙门师爷出了个好主意。不管多强悍的女孩子,对采花大盗都会产生畏惧心理,这种时候只要男人站出来说“我来保护你”这样很man的宣言,再逞强的女孩子都会降低戒心,这样就可以趁机偷袭凛言,实现长久以来的梦想…… 拿绳子绊她个跟头!拿绳子绊她个跟头!拿绳子绊她个跟头!拿绳子绊她个跟头乘以一千遍。 高大虎陶醉得仰天大笑。 其他人很无语的看着他。 “喂,要不要提醒那个人,他已经把心声全部说出来了。” 楚月漾指着高大虎问凛言。 “太有趣了,先别告诉他。” 凛言看戏看得很乐。 跟着高捕头前来书铺的两名捕快以手掩面,羞愧的蹲在墙角对泣。 “既然知道书铺是目标,我们就要做好准备啊汪。” 玉珞云笑得天真,眼角精光一闪。 “嗯,有道理呢。” 凛言立即附和,眼角精光跟着一闪。 楚月漾顿感一阵寒。 他忽然有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空碗推过一旁,新的阳春面上桌。 灰发少年开心的举起筷子,“果然还是大叔的面最赞了!” “哈哈,那当然。” 面摊老板笑过疑惑,“少年郎,你不是在庙会时取得优胜, 可以去本城最豪华的客来居白吃白喝吗?” “别提了。” 灰发少年千风摆动手掌,“不知为什么客来居的掌柜天天寻死,结果饭店倒闭了。” “这样啊……” 面摊老板额际淌下冷汗。 长街对面经过一个怀抱包裹的面无表情少女。 面摊老板“哦”的睁大眼睛,伸手指着少女“就是她!被采花大盗盯上的女孩子!” 千风喷了。 凛言?采花大盗? “真让人担心……” 千风指节撑着太阳穴目送凛言快步经过。 “就是嘛,那么年轻可爱的女孩子。” 面摊老板摩挲着下巴。 “不,我担心的是采花大盗。” “……” 兄弟你真另类。 面摊老板这样想。 抱着大包裹回到书铺的凛言,远远就见到高大虎在庭院门口当门神。 “就算你拒绝衙门的保护,我也不会放弃的,保护百姓的安全就是身为捕快的最高原则……你倒是听别人把话讲完啊!” 高大虎对着直接从他身边越过的凛言大吼。 凛言冰冷的回望一眼,非常干脆的关上院门,挂闩。 “你这什么态度!死丫头!竟然不把本大爷放在眼里!” 高大虎砰砰捶着门板。 在凛言低低一句“想让尿床的事情曝光吗”威胁后,院门那边立即恢复安静,片刻传来吱吱吱的挠门声和“早晚绊你个跟头,早晚绊你个跟头”的诅咒声。 这人还真有趣。 凛言几乎笑出来。 不过更大的乐趣还是月漾。 凛言心情大好,开开心心进房,将包裹放在桌上。 楚月漾犹不知死活和玉珞云上前,看着凛言打开包裹,华丽的衣裙和化妆品、发饰一应俱全,甚至假发也在其中。 “哎?凛言到底也是普通女孩子嘛,也会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楚月漾很纯真。 “不是我要打扮。” 凛言摇摇手指,笑眯眯的。“那是谁……我去扫地!” 脸色骤然发青的楚月漾想逃,被玉珞云搭住肩膀。 “大哥,这是为了凛姐姐的安全啊汪。” “走开!你们别想打我主意!” 楚月漾垂死挣扎。 啪咚。 凛言轻晃拨浪鼓。 楚月漾哀叫着倒地。 “月漾,乖乖听话,一点儿也不可怕哦。❤;” 凛言的语气像是诱骗小孩的老巫婆。 “住、住手呀!” 凄惨的哭喊再次出现。 “这还真是……” 玉珞云手拿象牙梳瞪圆双瞳。 “祸水啊。” 凛言频频摇头。 肌肤宛若晶莹温润的白玉,精致优美的五官清丽无双,微微垂下的眸子犹闪泪光。 一枝梨花春带雨啊啊啊。 盛装打扮的楚月漾美得惊心动魄,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投错胎了,若生为女子绝对有祸国殃民的本钱。 “大哥……” 玉珞云双手一叠,“你要不要换部戏?主演宫心计什么的更适合你汪。” “过分!被打扮成这样我已经想去死了!” 楚月漾悲愤。 该死的、该死的采花大盗! “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楚月漾哭喊。 期待那个采花大盗快点儿来呢,如果对方看到这么秀色可餐的月漾而兽性大发该多么有趣啊。 凛言十分邪恶的暗想。 当夜—— 先把碍事的高大虎绑起来堵住嘴丢进庭院,整个书铺不亮烛火,可怜的楚月漾被迫到二楼倚窗而立展示美色。 采花大盗,赶快来吧! 书铺里的三人愿望相同,理由各异,其中一个想砍人的,两个想看热闹的。 深邃的夜空划过流星。 庭院一角的虞美人静静盛开。 刷拉。 有鸟类振翅的声音颤动着鼓膜。 窗边的楚月漾伸出手,接住自天空飘落的黑色羽毛。 咚咚咚。 凛言突然飞奔下楼。 “凛姐姐汪?” 玉珞云跟着她。 “搞什么……咦?” 楚月漾的注意力从门口转移。 他看到有个男人在庭院墙外鬼鬼祟祟的…… 架梯子……? 不是吧? 连轻功都不会还学人家采花?你有没有职业技能啊? 楚月漾泄气了。 他无语的看着那男人费力攀上墙头,左顾右盼的寻找下脚点。 哔—— 嘹亮的口哨声出自凛言。 刷拉。 黑色的翅膀水平展开,黑鸟迅疾无比向墙上的男人俯冲。 “哇啊啊啊!” 那个倒霉鬼笨手笨脚的抱头前倾。 牛顿告诉我们,地心是有引力滴。 男人惨叫着栽进庭院。 被鸟击败的采花大盗…… 楚月漾汗死,为民除害的热情完全熄灭。 “鸦!” 凛言伸出手。 黑色大鸟在半空盘旋一周,落在凛言手臂上收拢双翅。 夜风吹动少女的衣摆起伏宛若波浪。 “是乌鸦吗……也太大了点儿汪……” 玉珞云望着黑鸟疑惑。 “月漾,拿灯来。” 凛言单手叉腰,“我倒想见识一下采花大盗长什么样子。” 很快楚月漾端着莲花烛台出现。 三人一鸟走近跌下来的倒霉鬼,火光亮处,只见一个惊恐不已的废柴大叔靠着高大虎颤抖。 沉默。 “原来采花大盗是控笨蛋的汪。” 玉珞云恍然大悟状。 “因为属性相同而互相吸引吗?好深奥。” 凛言点着头。 “只是个没用的家伙而已。” 楚月漾无力的垂下肩膀,“真怀疑他上次作案是怎么得手的,我看是误会吧。” “唔,这个控笨蛋的家伙有些面熟汪。” 玉珞云扯住废柴大叔的头发向上拔。 “呜哇!好痛痛痛痛!” 废柴大叔按住头顶涕泪横流,“是我啦,上次带着花误闯进来,被你倒吊在院墙外面还被抓进衙门的人!” “啊嘞,真的耶。” 玉珞云嘻嘻笑着拔拔拔,“又是你啊?怎么出来了?逃狱?” “才不是!明明是我和捕头打牌赢了被放出来的。拜托,把花还给我,那是我好不容易才偷出来的虞美人~~~” 废柴大叔死命保护头发。 果然是采“花”大盗。 突然觉得好无聊。 楚月漾叹气,转向凛言,“喂,把他和绑着那个一起丢出去算了,我要回去换衣服,这种打扮被人看见太丢脸了。” “哦。” 凛言随口应着,她从黑鸟脚环上取下拇指粗的信筒。 楚月漾转身就跑,匆忙中撞到人。 “啊,抱歉,我急着过来看热闹却不小心撞到你……” 来者拥有低柔悦耳的嗓音,声线有特色到让楚月漾面色惨白。 不是吧?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被撞的少年发色灰白,笑容清爽,一半面庞纹有藤蔓状刺青。 楚月漾飙泪了。 千风初时温言道歉,看清眼前 “美女”的脸后瞪大眼睛, “月漾!?呀哈哈哈哈!” 惊天动地的大笑声响彻夜空。 天啊,地啊,让我立刻死了吧。 楚月漾内心悲鸣。 “哇哈哈哈!笑死我啦!” 千风抱着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楚月漾抖抖抖,他边大叫“早晚灭了你!”边哭着跑回房。 好吵。 凛言暗暗抱怨着展开信筒里的纸条,看过后立即撕成碎片。 星星点点的白色纸屑飞入夜色,消失不见。 凛言轻抚黑鸟的羽毛,低声细语,“月漾一定会很高兴吧,可以跟着我回去昆仑。” 黑鸟注视着少女。 翡翠色瞳孔犹如平静的湖面, 清澈无波。 第四章 纵横昆仑(一) 凛凛,要飞喽。 那个人喜欢把她抛得高高的。 风在耳畔呼啸,她举起的双手仿佛可以触摸蓝天。 到达顶点之后她开始坠落,被某种力量飞速拉回地面。 她从不担心摔伤,因为那个人会稳稳接住她。 强壮的臂弯,永远都在她坠落时出现。 一次又一次……总会接住她…… 刷拉。 有鸟类振翅的声音。 凛言瞬间清醒过来,她警惕的微张双眸环视周围。 篝火渐弱,映出两个身影,一个挡在她身前,另一个极快的消失在密林中。 凛言起身,挡在前面的楚月漾讶然回过头,“你怎么醒了?” “鸦拍动翅膀给我报警。” 她一指枕畔的黑色大鸟。 “耶,鸦的听力真了不起。” 楚月漾抚着黑鸟光滑的羽毛,“不光可爱还很有本事,鸦好棒啊。” 黑鸟很享受的眯眼。 “月漾,你的费洛蒙不光人类,连动物都不放过。鸦除了我很少接近其他人,没想到你两三下就驯服了。” 凛言托腮说道。 “称、称赞我吗?” 楚月漾表情很僵。 “……算吧……” 凛言眼珠飘了飘。 黑影闪过,臂上绑着绷带的十二、三岁少年笑眯眯出现, “呀,凛姐姐。吵醒你了,只是失眠的山贼巡山汪,我打发掉了汪。” “辛苦了,阿珞。等天亮我们就出发,这里距离昆仑山已经不远了。” 凛言仰望东方的晓之明星。 楚月漾和玉珞云对视一眼。 黑鸟来到的次日,凛言只说要去昆仑山,带着他们轻装急行,然而越是接近昆仑山脉,凛言虽然依旧表情稀缺,楚月漾和玉珞云却能感觉到她日渐强烈的焦躁。 仿佛在独木桥上跚跚独行一样不安定的感觉。 “凛言,不需要这么急吧?就算慢慢过去天黑前就可以到达凌虚谷。” 出身于昆仑派的楚月漾劝道。 橘红色的篝火映出凛言淡漠的容颜,她清透的瞳孔闪耀火光, “昆仑派地处西域,立派百余年对中原武林却涉足极少,江湖上对昆仑派特别感兴趣的人也不是很多。可是我们一路行来,见到江湖人的数量不觉得太多了吗。” “这么说来……的确,难道昆仑有难?” 楚月漾倏然起身。 “不是这样。” 凛言很冷静,“最近江湖上悄悄流传一个消息,《江湖实录》的作者将会在昆仑山出现。” “咦!?” 其他两人惊叫。 再度对视一眼,楚月漾和玉珞云心思相同。 为什么凛言到昆仑的消息会泄露? 虽然凛言一直没有正面承认,但是他们三人毕竟住在同一屋檐下,对于段凛言的秘密身份多少有所察觉。 他们也非常清楚,憎恨《江湖实录》作者的江湖人数量有多惊人,那可是形成“追杀门”的程度啊。 凛言不但没有武功,原来贴身保护她的神秘高手煮鸡蛋兄也没跟来,那个厉害到气死人的千风也不知所踪。仅凭楚月漾和玉珞云想护住凛言实在不易。 头开始痛了。 楚月漾只觉前途黯淡。 话说回来凛言干嘛突然跑来昆仑啊,黄金假期的旅游吗? “干脆我们现在就回去吧啊汪。” 玉珞云乐观的提议。 想也知道不可能,三人再度启程。 昆仑山,凌虚谷,昆仑派所在地的玉虚宫。 三清圣殿气势恢宏,正中供着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太上老君的庄严塑像。 几名执事弟子正在洒扫。 远远的听见尖叫“不要再追我啊啊啊啊啊——”,之后他们眼前出现两道烟尘飞快的掠过。 众人汗 “又来了。” 弟子之一手搭凉棚望着烟尘消失的方向。 “他们还真是乐此不疲啊。” 弟子之二直摇头。 “雪檀师兄好辛苦,那个焦苏合可是超级难搞呢。” 弟子之三拄着扫把笑道,“嘻嘻,之前偶尔还能看到月师兄去阻止他们……” 几人同时沉默了,不祥的黑暗气氛沉甸甸压下来。 “呜~~~月师兄怎么还不回来……?” 有人哭出来了。 好久都没有保养眼睛了,啊呜。 月师兄! 远处的楚月漾寒了寒。 “大哥,怎么了汪?” 玉珞云讶然。 “没事。” 楚月漾拭去冷汗,“接着说吧,我们昆仑派人数不多,收徒传艺的要求也非常严格 ,像是本派地位最崇高的‘昆仑四圣’,也只有四名传人,林师叔没有弟子,我师父‘三寸剑’也只收了两名弟子,是我和苏合师弟……” 楚月漾以手抚额,满脸黑线。 苏合那家伙—— “我有听过‘昆仑四圣’的名号汪。” 玉珞云双手抱在脑后,“听说冲、虚、玄、静四位道长不但武艺超群,在道学上的造诣更是独特。” 昆仑四圣。 即“守一先生”袁冲道,昆仑派现任掌门“洞观真人”南虚道,“神无迹”林玄道,“三寸剑”葛静道。 据传,袁冲道及南虚道修习昆仑派无上心法《炼息铭》已入化境,葛静道的清微剑法无人可出其右,而四圣中最扑朔迷离的却是林玄道,至今江湖上的人对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凛言问及林玄道时,楚月漾为难的倒吸口气,“林师叔啊,是个很神奇的人,啊哈哈哈。” 果然是个诡异的人吧。 “感觉昆仑派真的很少在江湖上行走啊汪,除了昆仑四圣,有名的就是大哥和藏雪檀了,因为你俩闹绯闻……” 玉珞云的笑容好纯真无邪。 “阿珞,拜托你别再提这件事……” 楚月漾怏怏垂下肩膀。 刷拉! 凛言肩头的黑鸟展翅而起,在三人头顶盘旋。 楚月漾、玉珞云各自戒备,远远可见一道烟尘飞快接近。 “敌人?” 玉珞云手按弯刀。 “不……那个恐怕是……” 楚月漾冒出冷汗,解除防守的姿势。 眼见烟尘临前,他打招呼, “大师兄,苏合师弟,好久不见。” 烟尘制造者们戛然而停。 前方是个少年,锦缎长袍,玉带金锁,轮廓深刻,发色浅茶,双眸深褐中透一点彩金,明显与中原人的容貌相异。 后面紧追不舍的是个身材高高的年轻人,模样和善稳重,青衫道袍肩部不知为何破破烂烂,却半点儿无损于其天生的领袖气质。 两人俱是背负长剑,象征昆仑的冰纶剑穗迎风飘舞。 那异族少年傲慢的扬起下巴,“你挡路了,比烂鸡蛋还逊的死娘娘腔。” “……苏合师弟……” 楚月漾眉峰抽搐。 “哎呀,月师弟剪头发了。哦哦,这样非常有男子气概!” 高高的年轻人一挑大指。 “……大师兄……” 楚月漾感动了。 真是对比强烈的个性。 这是所有首次见到藏雪檀和焦苏合的人共有的感想。 第四章 纵横昆仑(二) 凌虚谷背倚玉虚峰,峰顶终年积雪,自古就有六月映雪的奇观美景。 山谷之内气候湿润,温暖怡人,树木葱郁,百花争妍,昆仑派的根基玉虚宫依山势建在半山腰,遥遥望去,飞檐斗拱,云遮雾绕,好个修道成仙的所在。 如果不靠双腿爬山就完美了。 凛言再一次停下来喘气。 “喂,那边的,不能再快点儿啊,拖拖拉拉像乌龟一样,所以说女人都是没用无聊差劲的东西。” 焦苏合拽拽的口出恶言。 藏雪檀一掌敲在他头上,“苏合!不可以对客人没礼貌。” “好痛!什么客人!不过是楚月漾那没用鬼带回来的大麻烦罢了!没被赶出去他们就该叩头谢恩了!” 焦苏合抱头怒叫。 凛言淡淡扫他一眼,楚月漾和玉珞云立即背靠石壁,免遭波及,果然见凛言开口。 “焦苏合,母亲是胡姬填室,父亲是广州专门和胡人做生意的大富商,听说你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后倍受宠爱,身体却不怎么好呢。” 凛言面无表情发出可怕的冷笑声,“为了你能平安长大,家里把你当做女孩子来养,还曾经被变态看中劫持,有个好可爱的小名叫燕燕呢,焦燕燕(娇艳艳)大小姐。” “呀啊啊啊啊!!!” 焦苏合双手抓紧头发凄厉无比的惨叫。 娇艳艳?大小姐? “噗。” 有人笑出来了。 “……呜呜……你……你……” 焦苏合满面通红,泪花绕着眼圈转来转去。 这女人是鬼!恶魔! “怎么?” 凛言浮现淡淡笑痕,“你投入昆仑派的理由也想要我说出来吗?” 焦苏合像被巨拳击中一样软软瘫下来,原本拽得二五八万的态度彻底粉碎,他咬牙抬头,“你、你想怎么样?” 凛言倒也爽快,她伸直双臂,“我累了,背我上山。” “凭什么我要……呜……我知道了……” 死丫头!早晚宰了你宰了你宰了你! 焦苏合笼罩着浓浓黑暗向凛言屈服了。 “哦,这位姑娘真是了不起,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苏合乖乖听话。” 藏雪檀悄声和楚月漾耳语。 “啊哈哈,对凛言来说,世上没有她抓不到的把柄,所以千万别惹她,很恐怖的。” 楚月漾再次因为凛言狂汗。 玉珞云走在最后,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咦?阿珞,你刚才有说什么吗?”楚月漾回头问道。 玉珞云立即露出小狗般可爱的笑容,左右摇晃着脑袋。 “哦。” 望着玉珞云的笑脸,楚月漾浮现清丽柔和的微笑,宛若玉虚峰顶纯洁无瑕的皑皑白雪。 好、好刺眼。 玉珞云险些抬手去遮眼睛。 咣当! 铁锅砸在地上,一路向下滚去,上山的众人忙躲。 山路上方一名昆仑弟子剧烈颤抖的看着他们,那表情和见到鬼没两样,他几乎是泣不成声的叫道,“……月、月师兄……!” 楚月漾微笑着抬手招呼,“好久不见,我回来……” 他话未说完,那名弟子转身就跑,隐约可见红色的液体飘了出来。 打击! 楚月漾双手撑着山壁沮丧不已,“……算了,反正从来都没人喜欢看到我……” 大哥!你的粗线条能不能想想办法啊?! 众人不约而同冒汗。 “切!你这个娘娘腔没事笑什么笑啊,早说过会吓到人,你白痴啊你!” 焦苏合往人家伤口上撒孜盐。 “你就别再说了,苏合。” 藏雪檀无奈的捡起铁锅,“月师弟,先去见你师父吧,他很想念你呦。” “没错!我还有天下第一了不起的师父!” 楚月漾瞬间振作,“咦?这个锅子又没坏,刚才那位师弟干嘛把它拿下山?” “大概是奉掌门之命,借给谁的吧。” 藏雪檀单手拎着铁锅笑答。 “?” 楚月漾愕然。 “掌门真是太纵容那帮不请自来的混蛋了!” 焦苏合怒骂,“一群没品位没修养的贱民,吃饱撑的跑来捣乱!搞得昆仑山乌烟瘴气,统统都是垃圾!人 渣!活该被妖怪抓去吃掉!” “?” 藏雪檀苦笑,“其实最近凌虚谷不知为何来了不少江湖人,在这附近胡乱杀生,本派全是吃素的,都很看不惯。不知哪位高人把贪吃的妖怪召唤出来,专门抢烧好的肉类吃,结果很多江湖人以为山神显灵改吃素了,实在是功德一件。” “开玩笑吗……” 楚月漾无语。 “不不,是真的,很多江湖豪客跑来玉虚宫求符呢,形容的妖怪都差不多,青面獠牙,满身白毛,像风一样来去无踪,抢了食物就跑。啊,还有胆子大的挥刀去砍,结果妖怪都没碰到他,用妖术就把他振飞出去三四丈。” 藏雪檀连连点头,“这个妖怪都不伤人,所以一定是个好妖怪,说不定真是山神呢。” “……” 楚月漾冷汗滑下。 不、不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楚月漾死命摇头,把冒出来的猜测生生压下去。 玉虚宫。 昆仑派掌门人南虚道是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宽大的深蓝道袍已经很旧,洗得有些褪色。 他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转头望向窗外, “怎么突然吵闹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对面的年轻人起身施礼,“容弟子出门查问。” “不必。” 珠帘分开,四圣之末的葛静道走进来,他淡淡一笑,“只是我那不成器的徒儿月漾回来了,所以弟子们稍微有些兴奋。” “葛师叔。” 年轻人行礼问候。 “呵呵,青叶在陪掌门师兄下棋吗?不用问,又是你赢了。” 葛静道俯身观看棋盘。 黑子已成合围之势,只余一小块白子尚在苦苦挣扎。 “哪里,是师父他老人家道行高深,无输赢之心,弟子才能侥幸胜得半子。” 青叶甚是谦恭。 “这种话就算了吧。月漾师侄回来可真让人高兴,那孩子在年轻弟子里可是最用功的,为人又特别正直,最难得他心性淡泊,在道学上最可造就。” 南虚道捻须微笑。 “掌门师兄说笑了,月漾可是争强好胜的很。” 葛静道摇头叹息,“做事不知道转弯这点儿也让人伤透脑筋,该说是天性单纯还是一根筋呢,有时侯我这个做师父的真不知该怎么教导他才好。” 南虚道笑出了声,“师弟,你教徒弟已经很好了。冲道师兄常年不在山上,他徒弟雪檀基本是自学成才,而贫道又是不会教人的拙师父,别说为徒弟传道授业,连解惑都成问题……青叶,不用反驳,贫道自知耽误了你。” “弟子资质愚钝……” “你们都算了吧,说到本门弟子,有比我二徒弟苏合难搞的吗?” 葛静道表情僵硬。 “……是没有……” 其他两人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他们看向葛静道的眼神充满同情。 就某个方面来看,葛静道的两个弟子都是昆仑最折磨人的,偏偏楚月漾和焦苏合还不对盘,当他们师父是酷刑啊啊啊。 如果说楚月漾是当年葛静道一时失误捡起来的麻烦,焦苏合就是天上砸下来的麻烦。 葛道长,您现在还没悄悄勒死徒弟,真是圣人哪。 第四章 纵横昆仑(三) “哪,这就是寒酸的玉虚宫。笑死人了,又破又小的茅草房还叫什么宫。” 焦苏合放下凛言,横眉冷目指着玉虚宫。 又破又小? 大家望望眼前三米多高、青砖碧瓦的大门,再望望一脸嫌恶的焦苏合。 你家到底多有钱啊? “凛言姑娘和玉少侠稍等片刻,容在下前去通报掌门,月师弟陪同两位贵客,苏合你跟我来。” 藏雪檀拎着焦苏合的后领往门里拖。 “混蛋!不要碰我!我才不要和你去见无聊的老头子呢!” 焦苏合大叫大嚷的挣扎。 藏雪檀对其他人歉意的笑笑,直接扛人上肩,焦苏合手脚被制恼怒非常,他破口大骂,藏雪檀也不理会,焦苏合气得张口就咬下去。 这家伙,是猫吗? “啊哈,啊哈哈,凛言,阿珞,看到那树没,那就是雪岭云杉,漂亮吧?” 楚月漾脸色青青的转移话题。 凛言和玉珞云都无语的看着他,眼神诡异。 “……呜……师门不幸……” 楚月漾捂脸。 “啊哈哈,大哥的师兄弟真有趣汪。” 玉珞云天真无邪的火上加油,“还以为昆仑以道学清修为立派根本,全是些一本正经的人呢,没想到大家都很有个性汪。” 打击。 “只有苏合师弟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其他人很普通,啊哈哈。” 距离普通人最遥远的楚月漾抚着额头,“他拜入昆仑派时很惊人呢,在三清殿踩着装满白银的箱子很拽的要求加入本派,还说什么银子不够可以追加,完全把昆仑派当成谈买卖的地方了。” 回想起来就郁闷,苏合这家伙还指名要当葛静道的徒弟。 “我可不要古板罗嗦的臭老头来教,千万别拿掌门那种次品来糊弄本少爷,穷人们。” 焦苏合就是有几秒钟引起众怒的本事。 连自己都不止一次产生同门相残的冲动,看在苏合肯听师父葛静道的话这点上才勉强忍耐。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拜师成功到底花了多少钱啊汪?” 玉珞云环胸问道。 “我师父收苏合师弟为徒是因为其他原因……” 楚月漾话未完,几个道士已迎了出来,后面无数的人影躲躲藏藏跟着。 “……” 凛言和玉珞云了然的看向楚月漾。 当事人毫无所觉,紧走几步跪倒在地,唤道,“掌门师叔,师父。” 玉珞云悄悄拉凛言袖子,“凛姐姐,哪位是大哥的师父?” “天蓝道袍,身材最高,没有胡须的那位就是葛道长。” 凛言压低声音回答。 “江湖上都谣传‘三寸剑’葛静道是个侏儒汪,完全不对啊,明明是个很帅的大叔。” 玉珞云的细语没能逃过葛静道的耳朵。 葛静道转向他和凛言,淡淡一笑,两个人顿时小鹿乱撞几下,和楚月漾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不同,葛静道近不惑之年,充满成熟理性的睿智微笑宛如寒月暖茶,沁人心脾。尤其他又是道士打扮,很有种超凡脱俗的独特气质。 昆仑派收徒弟是用脸做标准的吧? 玉珞云不禁这么想。 因为无论是身着深蓝道袍的掌门南虚道还是身边的年轻道人,都是精神饱满五官清俊之辈。 “凛言姑娘,十余年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像你的父亲,特别是眼睛,非常漂亮。” 南虚道慈祥的走近凛言。 凛言蓦然一惊,她的身体微微发抖, “您认识家父?” 南虚道抚掌笑道,“自然,贫道在姑娘满月时曾在贵府盘桓数日,和令尊论道,其博学见识当世罕有。哈哈,还有令堂的素斋可是让贫道至今不忘,今晚贫道就烧给姑娘吃,想当初令堂可是费了很多心思教会贫道呢。” 凛言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神色,良久,低头轻声说着“谢谢您。” 如何真心的去微笑,已经忘记了。 可以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小女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在熊熊烈火中。 凛言恢复平静,跟随掌门南虚道踏入玉虚宫。 刷拉。 黑色大鸟展翅飞起,向着庄严的三清大殿翱翔而去。 漆黑的长羽毛飘然而落。 盘旋着落入玉珞云的掌心,绷带少年稚气可爱的面庞浮现冰冷的神色,转瞬即逝。 剑芒犹如流光。 锵! 剑鞘拦住剑刃,顺势下压。 楚月漾腕间一抖,剑锋轻灵无比的避过下压之力反手斜斩,葛静道剑鞘猛抡,楚月漾身形骤转,迅捷无比刺出。葛静道长剑倏然下落,剑鞘正挡住攻来的剑尖。 昆仑宝剑既长且窄,剑鞘宽不过三指,葛静道这一招当真惊险至极,偏离半分对方的剑锋就会刺入自己肚腹。 围观众人先是惊叫,继而鼓掌三次以示精彩。 “厉害!” 玉珞云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葛静道、楚月漾师徒切磋剑术。 “那当然,你以为是谁的师父啊。” 焦苏合洋洋得意。 “可惜你不适合学清微剑法,你师父肯定不教你。” 凛言淡淡说道。 “什么!你找碴吗!?连山道都爬不上来的蠢家伙懂什么武学啊!” 焦苏合因被说中而恼羞成怒。 “昆仑清微剑法是非常朴素的武学,招式都很基础所以入门容易,困难的是练成,需要的不单单是常年苦修,更重要的是心性和灵性。” 凛言微微偏头,“其实月漾在灵性上还有所欠缺,所以无法发挥这套剑法的最大威力,毕竟像葛道长那样集冷静、大胆、自信与机变的人很少见,昆仑四圣里也只有他练成了清微剑法。” “哼!我师父当然很强……你这死丫头是说我既没心性也没灵性吗!?” 焦苏合撸袖子。 “耶,这位哥哥好厉害,连凛姐姐在骂你是笨蛋都听得出来汪。” 玉珞云笑容好天真。 “小矮人给我闭嘴!发育不良的死豆芽菜只配去喂猪!” 焦苏合故意挺直腰板垂着头看他。 玉珞云笑容不变,青筋冒出,“幸好我还在发育中,倒是哥哥的腰身那么细超级像女孩子呢,难道为了保持身材在节食啊汪?” 两人间火星四溅。 “臭矮子!” “人妖!” 呛啷! 刀剑出鞘,眼看要上升到武斗。 凛言有种猫狗掐架的错觉。 “好啦,好啦,不要对客人失礼。” 藏雪檀架住焦苏合。 “他算什么东西呀!流鼻涕的小鬼还敢出言不逊!找死!” 焦苏合挣扎。 “算了吧,你是打不过阿珞的。” 凛言侧身,“阿珞,这是别人家,就算是不懂事又没礼貌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公猴子,你也不能太过分。” “你更过分吧!” 出声的是楚月漾。 这边吵闹不休,葛静道师徒都没心情切磋下去。 唉,好累…… 楚月漾大大的叹气。 第四章 纵横昆仑(四) “到底为什么要吵架啊?” 楚月漾问向玉珞云。 “谁让那只公猴子要欺负大哥啊汪。” 玉珞云嘟嘴,“凛姐姐也是因为他对大哥说了难听的话才教训他的汪。” “你们……” 楚月漾感动了。 “不可原谅,居然随意欺辱我们的玩具。” “玩、玩具!?你俩还异口同声!过分!太过分!” 楚月漾光火了。 三人间的嬉闹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而看的人都呆住。 “表情生动的月师兄(师弟)好美丽好可爱哦~~~❤;” 楚月漾后援团的众人心醉神迷。 “呵呵,月漾师侄看起来比以前开心哪。” 掌门南虚道很满意。 葛静道垂眸淡笑,“那孩子,交到了好朋友。” 焦苏合不再吵闹,他恨恨撇过头,抿紧了唇。 黑暗里,殷红如血的虞美人静静开放。 阿珞…… 白衣女子呼唤着他。 玉珞云伸出手去,触到的只有冰冷的身体。 没有一点点温度的、僵硬的身体。 不要!不要啊! 汹涌的黑暗转瞬吞没玉珞云,他无处立足,沉沉的坠入无底的深渊。 叮铃。 清脆的响声惊碎噩梦。 玉珞云起身,额发湿漉漉贴着肌肤。 拳头大的彩球滚落床铺。 凛姐姐,凛姐姐,凛姐姐…… 他奔出房间,精雅的庭院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 黑影闪过,了无踪迹,凛言回过头来。 未束的漆黑长发随风飞舞,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剔透双眸灿若朗星。 玉珞云直接扎进她怀里。 好温暖,是人类的体温。 玉珞云合目收紧双臂。 凛言轻抚他的发顶,“睡不着吗?阿珞。” 清冽宛若寒泉的冷静语调,平复了玉珞云的混乱。 这个女孩子并不是幽魂,而是活生生的…… 玉珞云抬起头,露出小狗一样可爱的笑容, “凛姐姐,我啊,本身就是件致人死命的凶器,你可以尽量利用没有关系。为你而死,是我的愿望哦……” 短暂的停顿后,玉珞云轻轻的问道, “所以告诉我吧,你来昆仑,是想杀谁?” 露营的篝火发出橘红色的光芒。 铁锅里肉汤沸腾,食物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躲在树上的楚月漾忍不住皱眉,很想下去把这帮江湖豪客揍一顿。 昆仑玉虚宫是道家圣地,无论道家还是俗家子弟都茹素,连同这方圆百里的村落也大多吃斋以求延年益寿。现在这一大帮江湖汉子聚到山脚,大多是粗鲁之辈,喧哗捕猎喝酒吃肉什么都干,昆仑派众人厌恶之极,碍于江湖规矩也不能赶他们走,只能紧闭玉虚宫门眼不见为静。 偏偏南虚道掌门是个好好先生,这帮江湖人今天借醋明天借盐,掌门人也只会说“好啊好啊”。像苏合那样的弟子也早晚会和这帮人起冲突,幸好冒出来个抢食物的妖怪。 抢食物啊,怎么想都觉得是…… 天空薄云流过,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猛然自后扼住楚月漾的颈部,低柔悦耳的嗓音滑过耳膜,“喂,你找死吗?” 火大。 “阁下就不能学些基本礼仪吗?” 楚月漾拍开对方的手掌。 “哎呀呀,我本来就是野孩子嘛。” 对方浅笑。 云层掠过,月亮探出头。 少年飘荡的灰白发丝被夜色渲染成幽微的暗蓝,诡异的藤蔓状刺青缠绕半边面庞。 “呦,好久不见。” 爽朗的笑容没有变化。 “就猜到是你,千风。” 楚月漾叹气。 玉虚宫。 掌门的房间还亮着烛火。 “青叶,冲道师兄还没有任何消息吗?” 南虚道注视着棋盘残局出声。 “禀师父,未有消息。弟子推想,冲道师叔追寻金丹大道,五年前留书出外收集炼丹素材,想来珍贵的药石不易取得,便是十年、二十年不回昆仑也是可能的。” 青叶顿了顿,“师父,弟子斗胆,弟子以为师父无需为师叔伤神,冲道师叔武功高强,又精通医术,必无大碍。” 南虚道沉默不语,烛光闪烁,他的面容晦暗不明。 青叶等了很久,南虚道回神让他去休息,目送徒弟闭门离去,南虚道指节顶着额头,面露痛苦之色, “段凛言……” 深重的悲戚凝成了这个名字。 那是无法逃脱的负罪感。 门扉后,青叶聆听房间内的声息,他屏气凝神待了一会儿,悄悄离开。 途中猛然听见喧哗声。 青叶急忙出门,发现几个值夜的少年弟子倒在墙角。 银白色的月光霜粉般洒落,少年抢眼的浅茶色头发曲卷着,褐眸深处流转一点儿彩金。 “苏合师弟……” 青叶头开始痛了。 又是这家伙,也太会惹是生非了吧! “你们还好吗?” 青叶扶起被打的少年弟子,他们忿忿不平怒视着焦苏合。 “哼,想对本少爷说三道四就回去把功夫好好练练,差劲毙了,全都比垃圾还不如。” 焦苏合傲慢的冷笑。 “神气什么!如果葛师叔教我们才不会输给你!” 少年弟子中有人怒叫。 “哈?我师父为什么要去理你们这群废渣啊,和你们说话都会降低身份,啊啊,刚刚被碰到了,回去得立刻沐浴才行,我可不想明天带着肮脏的东西去见师父。” 焦苏合嫌恶的脱下外袍丢在地上,“讨厌,衣服不能再穿了。” “苏合师弟!你太过分……” 青叶的责备刚出口,少年弟子们已经开始大骂, “葛师叔根本不承认你这个杂种是他徒弟!他老人家的徒弟只有月师兄一个人!清微剑法只会传给月师兄,你再怎么偷偷练习也没用!” “葛师叔就是太善良才会落入你的诡计收你为徒!不要脸!” “为什么昆仑会有你这种人!连月师兄的脚趾都比不上!” “我讨厌你!” 呛啷! 长剑出鞘,闪电般斩向众弟子。 “住手!” 青叶持剑去挡,一时忘了焦苏合手中乃是削铁如泥的真正宝剑,拦截不成青峰长剑反被焦苏合削成两段,所幸他见机快向后缩身,饶是如此,半片断袖飘落风中。 青叶勃然变色。 他移步探手,抓住焦苏合衣襟就势抛出,这几下出手极快,焦苏合来不及反应已撞上墙壁。 侥幸昆仑派以练气为武学根本,焦苏合体内真气遇险自动防御,厚实的青砖墙生生砸出数条裂纹,若是普通人早已骨断筋折,焦苏合未受重伤却也痛不可抑。 “畜、畜生……” 焦苏合怒目而视。 青叶右掌一翻,竟向焦苏合天灵盖击落。 第四章 纵横昆仑(五) “昨夜出了人命!?” 昆仑掌门南虚道大惊站起。 地处偏远的昆仑派向来与中原武林相交甚少,加之昆仑派收徒极严极少,历代昆仑门徒于江湖中闯出偌大名号的人就很罕见,因此江湖纷争、杀人流血之事在道家圣地的昆仑派几乎从未发生过。 昨夜却有人死于非命,此事震惊玉虚宫上下。 “死者何人?陈尸何处?” 葛静道比较镇定,询问报事弟子。 报事弟子脸色青白,“禀师叔,今晨轮到弟子洒扫后庭院,就见有人横在院门口,一看发现那尸、尸体是个男子,却、却没、没有头!” 昆仑众人顿时大乱,这些注重清修养生的人们何时听过此等诡异可怖之事。 “安静!” 葛静道沉声大喝。 众人噤声,仍有人体如筛糠,不详的阴影蒙上香烟缭绕的玉虚宫。 “掌门师兄,容师弟前去查看,此事恐怕是近来聚集山下的江湖人所为,若是属实,昆仑圣地无论如何绝不容旁人玷污,请师兄斟酌。” 葛静道取得许可,向外走去。 楚月漾和藏雪檀紧随,其他弟子可怜兮兮移动脚步,藏雪檀回身吩咐“保护掌门”,众人兴高采烈答应着留下。 葛静道一路急行,楚月漾未看到焦苏合很是惊异,悄声问向藏雪檀。 “苏合昨夜胡闹过头了,葛师叔罚他闭门思过……” 藏雪檀欲言又止。 想到若非自己发现苏合不在房中出去寻找,及时赶到阻止,青叶也许当场就废了苏合。靠!一身冷汗。 以前就觉得青叶很小气,这次对苏合过分了,不过苏合那家伙本身就是惹是生非的笨蛋,受些教训也有好处,虽然完全不期待苏合长记性。 “大师兄,你怎么很头痛的样子?” “我想到苏合……” “……了解……” 师兄弟二人同时叹气。 说话间,已经赶到玉虚宫最偏僻的后庭院。 后庭院墙外就是悬崖峭壁,面积不大,铺满青砖,仅有几间柴房,向来作为玉虚宫堆放杂物之用。 男尸向内横陈在后庭院的门口,血迹淅淅沥沥洒落院内青砖,一名少女正蹲下来翻看死者手掌,她身后是个十二、三岁的可爱少年。 “凛言,阿珞。” 楚月漾几步上前,稍微看了眼无头尸体,立即面色惨白退到墙根处狂吐。 “对大哥是太刺激了汪。” 若无其事的玉珞云双手叠在脑后。 再看藏雪檀脸色青青的眺望着远方,只有葛静道眉头微皱,近前查看。 对于死亡和流血极度不习惯,与其他江湖帮派截然不同的和平。 这就是昆仑派。 若是杀手出身的千风,大概会不屑的将“天真”、“软弱”这类词汇抛出来吧。 “这个人是一招内被斩断头颅。” 凛言淡淡开口,“凶手若不是使用真正的宝刃就是武功高强。” 她眯眼仰望高远广阔的天空,“死者掌心没有厚茧,不是善用刀剑的人,拇指、食指和中指却有很窄的硬茧……” 凛言沉默了,起身伸了个懒腰,“不好意思,这是昆仑派内部的事情,我太多嘴了。” “怎么会,若是凛言姑娘有所发现,贫道洗耳恭听。” 葛静道言辞甚是温和。 凛言对他点点头,带着玉珞云告辞离开。 两人走出去很远,玉珞云拉住她衣袖,“凛姐姐到底发现什么了?你在大哥师徒面前有话没说出来汪。” 凛言指尖点着下巴,浮现诡异的淡笑, “那个死人之所以拇指、食指和中指有茧,是因为他常年使用开锁工具,说白了就是小偷。估计在江湖上也是个二流货色,昆仑派那么穷,除了三清殿漂亮些外基本没有值钱东西,唯一算是宝贝的只有武功秘籍。” 她稍稍停顿,“不晓得是谁委托那种笨蛋的,如果肯出钱的话,昆仑派秘籍《炼息铭》、《清微剑法》或是《上清握中诀》我都能默写,看来委托人也不太入流嘛。” “没办法,凛姐姐记得无数武功秘笈的事情本来知道的人就少汪。” 玉珞云耸肩。 两人随意聊着天渐行渐远。 树后有个人影一动,朝反方向匆匆而行。 蔚蓝天幕上,黑色的大鸟展翅翱翔。 葛静道找不到揭示死者身份的东西,只得将尸身用芦席卷上停在柴房。 三人莫可奈何,只能回去向掌门南虚道禀报。 “死鸟!给我滚下来!” 远处的吼叫让三个人同时露出非常头痛的表情。 黑色大鸟盘旋而下,异常精明的落在葛静道肩头。 “死鸟!我要烤了你你你你——” 随着回声和滚滚烟尘飞速接近,愤怒的异族少年看到葛静道的瞬间紧急刹车。 “师父。” 喘吁吁的焦苏合死瞪着黑鸟大叫,“你个不要脸的畜生!别用肮脏的爪子玷污我师父!” 什么玷污啊!? 葛静道决心以后要彻底纠正徒弟的用词。 “苏合师弟,鸦是凛言的伙伴,绝对不可以伤害它的。” 楚月漾按着太阳穴出声。 “哼!那个该死的女人养的该死畜生!主人宠物一个德行!你拽什么啊!瞧不起我吗?” 看到黑鸟嘲笑人一样偏过头,焦苏合火冒三丈。 这家伙为什么会去找鸟类吵架啊? 其他三人黑线了。 “苏合,你不是在闭门思过中吗?” 被葛静道沉静如潭的眸子注视,焦苏合嚣张的态度有所收敛。 “我原本是在房间里啦,只是稍微去院子里透透气,那只死鸟就冲下来,把我好不容易绑好的头发弄的乱七八糟!” 他气得跺脚。 焦苏合的头发本来就卷卷的,梳理不易,现在翘来翘去的倒也凌乱得可爱。 “真拿你没办法。” 葛静道几步上前,伸手以指代梳抚平徒弟乱翘的发顶。 温柔的手掌丝毫没有弄痛焦苏合,总是满脸怒容的异族少年流露出开心的笑容。 “弄好了。” 葛静道退后很满意的点头,继而换上严厉的口吻,“苏合,昨夜你居然对同门妄动利刃,若不小心伤了对方,为师必将你逐出昆仑派。现在只让你闭门反省已是你雪檀大师兄求情的宽大处理,你再无故出门,莫怪为师心狠。” “知、知道了。” 焦苏合垂头撇嘴。 黑鸟得意洋洋发出“咕”的一声。 “早晚拔光你的毛!” 焦苏合再度发飙了。 第四章 纵横昆仑(六) 天空高远,玉虚雪峰婀娜立于天地之间。 发色灰白的少年斜倚大树手挡凉棚,仰望山峦起伏。 “幸好找到了,如果再晚些赶不上好戏开场,那可是大~遗~憾~” 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容,面上的藤蔓状刺青诡异的扭曲着。 免费的工作果然提不起劲呢,虽然即将有热闹可看。 不过,凛言那只鬼拜托旁人做事向来是不付钱的,她的交易从来不平等,却很难拒绝。 “怎么样?千风,是个简单的工作吧。你完成后我会逼着月漾保养头发,三年后你拿到的手环会比现在漂亮好几倍哦。” 凛言毫不含糊把楚月漾给卖了。 “比现在还漂亮……” 千风抚摸左腕上用黑发编织而成的手环,瞳孔闪闪发光。 恋发癖是没有解药的。 “我干。” 明知凛言在挖坑千风还是开心的往下跳,“给我具体的地图,管它是天宫还是地府我都给你找出来。” “做不到呢。” 凛言托腮叹气,“虽然那地方我呆过一阵子,记忆却很模糊……你打开窗干什么?” “你记忆模糊是天下红雨的先兆啊。” 千风煞有介事的张望。 “没和你开玩笑,当时我因为心理创伤确实记得不多。” “完蛋了!天上要下刀子啊啊啊!!!” 千风大惊失色,“心理创伤!?凛言大小姐和那种东西的距离比海上仙山还要遥远,世界末日了吗?!” 咯嘣! 圆桌一角被凛言生生拗断。 “陆、千、风,你再胡乱插话我就干掉你。” 凛言声线冰凉。 千风立即正襟危坐,“请详细说说,小的一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范围就是凌虚谷内,在某棵树上刻有甲骨文的符号,估计会做些其他掩护,需要细心的寻找,我将符号和开启方法都已经写下来给你了。” 凛言拿出锦囊。 喂!你这个面瘫患者知不知道凌虚谷里有多少棵树啊啊啊! 虽然超级想这样冲凛言大吼,千风却乖巧的接过锦囊,在指定时间上路,没日没夜的寻找有符号的树,最近才找到这棵树。 “那家伙,是魄力还是黑暗力量呢,再没见过比她更强悍的人了。” 千风手抚后颈,“居然让那个凛言产生心理创伤,当年发生的事件有多严重啊?” 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正有人展轻功赶过来。 “太慢了!” 千风回头,“我等的肚子饿死了!” ——玉虚宫。 三清殿前人满为患,喧哗不休。 “把姓段的混账交出来!”、“昆仑是不是和那混蛋一伙的!?”、“叫你们掌门出来!”…… “昆仑圣地岂可容你们撒野!” 青叶等一干年轻弟子持剑挡在大殿门口,个个气得直抖,奈何这些江湖豪客人多势众,里面又多是粗人鲁夫,唯恐天下不乱,岂肯听几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人说话。 正混乱间,大殿内一阵大笑惊飞燕雀。 昆仑众弟子俱是惊喜的向后转头,自动让出道路。 高高的白玉石阶之上,藏雪檀长身玉立,剑眉朗目,自有一团压人的气势。 往日那宽厚友善的态度在藏雪檀身上消失无踪,他的目光锐利而骇人,缓慢的扫过众多江湖人士,众人倒吸口凉气,本能告诉他们这个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男人不好惹。 藏雪檀很平常的走下白玉石阶,很平常的走向前,刚刚还在吵闹的江湖众人不自觉的后退,等发觉时已退出两丈距离。 “你小子……” 站在前面的一个大汉面子挂不住正要发作。 寒光闪动,藏雪檀长剑出鞘,腕间兜转直插入地。 三清殿前俱是坚硬的汉白玉石,普普通通一柄长剑没入石板,内力之纯,功力之深,以藏雪檀的年龄来看简直不可思议。 三清殿前顿时静悄悄。 想叫嚣的大汉要出口的叫骂生生咽了回去,不幸被呛到咳个不停。 藏雪檀伸出手替大汉拍背,大汉汗毛倒竖,就怕藏雪檀突然透些内力将自己力毙掌下。 藏雪檀温文一笑,退后几步,朗声说道, “诸位武林同道,昆仑乃偏远地方的小门小派,实在不值各位一游。至于什么《江湖实录》的段姓作者,本派确是不知,想来江湖传言多有不实,还望诸位斟酌,贫道恭送。” 藏雪檀深深施礼。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讪讪的。 打架是没什么戏,人家昆仑派面子也给足了,那就撤吧。可千里迢迢跑来闹事,就此打道回府是不甘心哪不甘心。 正纠结着呢。 “《江湖实录》的作者已经死了。” 令人震惊的发言平地乍起。 时间稍微回拨。 葛静道命令焦苏合继续反省,随后带着藏雪檀、楚月漾几人回到三清殿。 掌门南虚道经过最初的慌乱,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他迎向葛静道, “师弟,可有发现?” 葛静道沉吟,“掌门师兄,死者的身份现在还无法查明,但是这个人应该是昨夜偷偷摸进本派,在后庭院的门口被人一招斩首,之后杀人者将头颅抛出后庭院墙,这从地上滴落的血迹就能推断出来,那墙后是悬崖,找到人头的希望很渺茫了。” 南虚道闻言长叹,神色极是为难。 他对众弟子挥挥手,“早课时间已过,你们都去吧,我要和你们师叔议事。唉,山下那些武林同道们,恐怕要劝他们离开了。” 待弟子们全部退出三清殿,南虚道神色一凛, “师弟,你的结论是什么?” 葛静道表情同样凝重,“回禀掌门师兄,后庭院内墙后是悬崖绝壁,此事外人如何晓得?只怕此事是昆仑门下之人所为。” “果然吗?” 南虚道颓然而坐。 昆仑立派源于道教,妄自杀生乃是昆仑派一等一的大忌,触犯这等戒律就要立时赶出昆仑派。 “掌门师兄,也许是弟子们太过憎恶山下那些江湖人扰乱清静之地,正遇上有人夜探玉虚宫,出于一时激愤出手杀人,是以将头颅抛出后,心怀愧疚,才留下尸身,若是邪念妄杀,将尸身也抛下悬崖岂不干净?” 葛静道顿了顿,“即使是此等大罪,也是事出有因,悄悄查明后也给杀人者条自新之路才好。倒是山下的江湖人,需尽快清走,以免闹出更大的乱子。” 南虚道沉默不语,良久,抬头仰望庄严肃穆的三清圣像,继而轻轻摇头, “师弟,罪孽就是罪孽,能欺人,欺不了天。” 第四章 纵横昆仑(七) 楚月漾出了三清殿,也没什么心思补做早课,烦躁的转了几圈就去找凛言。 一进院门,发现凛言和玉珞云在树上绑个绳套正在玩上吊游戏。 “你们在做什么蠢事啊啊啊!” 他顿时火冒三丈。 凛言看看他,摸着下巴想了想给出答案,“练功。” “少骗人了!” 楚月漾啪啪拍着树干,“你们别在昆仑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凛言不满的“切~~~”一声。 “真是的,你们的神经是什么构造啊!刚刚才看到尸体就干这种事,被我同门看见会把你们当变态的。” 楚月漾手抚额头唉声叹气。 “怎样也轮不到你这个粗神经说教。” 凛言双手叉腰,“你以为你的同门变态很少吗?” “就是汪,大哥。” 玉珞云摇晃着手指,“而且我们不是在玩,是在感受。啊啊,麻绳勒紧脖子,空气变得稀薄,舌头忍不住长长伸出来,恍惚中看到牛头马面跳着扭腰舞来迎接我的灵魂,哇哦~~~❤;” “你陶醉个什么劲儿啊!大m!” 楚月漾按着玉珞云肩膀狂摇。 “呀啊!好晕汪好晕~~~❤;” 玉珞云更开心了。 楚月漾险些气昏过去,“算我求你们了!干些正经事吧!” “我们就是在做临死体验这种正经事啊(汪)。” 又是异口同声。 他们肯定是太闲了。 楚月漾哀怨的望向远方,蓦然睁大眼睛。 “喂,凛言,阿珞,要不要去玉虚峰顶转转?” 他遥指婀娜秀丽的雪峰,“难得今天晴空万里,峰顶的景色会很美哦。” 凛言和玉珞云对视几秒,再次异口同声, “头前带路。” 再来关注一下千风的情况—— “你想饿死我吗?” 千风抢过来人拿的藤篮,翻出馅饼边吃边吩咐,“将火把点上,时间不多了。” 来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左腕间扣着铜制护腕,相当不情愿的点燃火把。 “动作快,说不定马上会见到月漾哦。” 千风笑眯眯下饵。 黑衣人的动作立即迅速无比。 他正是往生门刚毕业的杀手4087,楚月漾的狂热粉丝。 天天在书铺附近偷窥楚月漾的黑衣人完全可以归类为跟踪狂,千风出发去昆仑山时,将他拖走当做杂役使唤。 千风叼着馅饼按照凛言的指点,去踩树下的一个矮石墩。 喀拉。 矮石墩碎了。 千风嘴里的饼掉下来。 两个人都傻傻的瞪着碎成几块的石墩看。 会被凛言干掉! “这……时间太久,机关坏掉了吧?” 千风冷汗哗啦啦的淌。 “不,我认为是你用力过度把机关搞坏的……” 黑衣人实话实说。 “胡扯什么呢!肯定是找错树了,啊哈哈哈哈——” 千风哭丧着脸一巴掌拍到黑衣人背上。 黑衣人向前踉跄几步,一脚踏空,转眼消失了踪影。 “啊,对了,千风有口讯给你,他说‘找到了’。” 楚月漾突然双手一叠对凛言说道。 凛言看看他,正要开口,只见葛静道迎面而来。几人互相问候,葛静道听说凛言他们要上玉虚峰,柔声笑道,“我这徒儿做事太不周到,玉虚峰顶终年积雪,天寒地冻的,有武功的人单衣上去自是不妨,凛言姑娘如此娇弱,该添些厚实的衣物才是……你们怎么了?” 楚月漾和玉珞云都是满脸扭曲,活像刚生吞了青蛙。 娇弱?凛言? 这种等式要人类全部灭绝之后才能实现吧。 凛言横他们一眼,二人立即收起怪相,假装无事的左看右看。 葛静道莫名其妙,接着说道:“姑娘稍侯片刻,贫道那里倒有件上好的狐裘披风,左右贫道用不上,姑娘不嫌弃就请收下。” 凛言只略点点头表示同意,葛静道笑笑,转身离开。 “大哥的师父人不错嘛,脾气又好汪。” 玉珞云狐疑的瞧瞧楚月漾,用眼神表达“你脾气怎么超级差?”的含义。 楚月漾和玉珞云的心灵对话有待加强,他没读懂讽刺,反而面有得色, “那是自然,我师父武功高强,交游广阔不说,对人是又亲切又体贴,品格高尚,受人景仰……(省略赞美词若干)” “好像提起了不该说的话题,有没有办法让大哥闭嘴汪。” 玉珞云黑线着小声嘟囔,他看向旁边。 发现凛言像在忍耐什么似的攥紧拳。 千风蹲在被杂草掩蔽的大坑旁,他单手托腮向内喊话, “喂!还活着吗?” 微弱带着哭音的回答幽幽飘出,“……这下面……好像是台阶……快来救救我!好黑啊!好暗啊!好可怕啊!人家有幽闭恐惧症啦!” “患了幽闭恐惧症还来当杀手,你选错行业了吧?” 千风不紧不慢的拔着草。 “……救命啊!救我啊!呜哇啊啊啊啊!” 下面的黑衣人大哭。 “哎呀呀,真的哭了,好有趣。” 千风哇哈哈大笑。 “鬼畜!” 黑衣人怒了。 一块小石头精确的打中黑衣人咽喉正中,黑衣人所有抱怨吞回肚腹,他不做声了。 千风手持火把下来暗道,跃动的火光照亮他半面藤蔓状刺青,说不出的诡异暴戾。 将火把丢给黑衣人,千风冷冰冰开口, “搞清楚,我对往生门的人向来是遇见就杀,你能活着是因为凛言交代过。别以为给你些好脸色就安全了,我不顺心照样会杀掉你。” 三年前的错误,绝对不能重蹈覆辙。 不需要对别人友善,也不需要别人友善的对待自己。 孤身一人,是最安全的…… 千风跟在黑衣人身后走进漆黑的暗道。 幸好还有微弱的光芒照亮前方。 玉虚宫有条直通玉虚峰顶的盘山小径,无数云岭雪杉和水青树按方位五行交错种植,林中白雾朦朦,若无人带路很难走出这片树林。 葛静道走在最前方,“请跟紧贫道,在这里走失可不得了。上次我徒儿苏合不小心迷了路,结果搞得昆仑上下人仰马翻。” 楚月漾面庞抽搐了几下,回忆起什么头痛事般扶住了额。 “我一直很想问耶,听说昆仑派择徒极严,葛道长为什么会收焦苏合为弟子呢?” 玉珞云相当好奇。 葛静道温颜一笑,“苏合那孩子也算和贫道有缘,他自幼体质很弱,来昆仑习武正好强身健体。只是苏合任性惯了,又被养得娇贵,贫道怕他吃不了清规戒律的苦,就和他定了个约。” 时光回转,嚣张的少年踩着装满白银的箱子,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模样。 “要拜我为师倒也可以……” 葛静道笑眯眯的,“银子就算啦,倒是你能接受我的考验吗?如果考验通过,贫道就收你为徒。” “没问题!” 焦苏合眸子深处放出了光。 第四章 纵横昆仑(八) 葛静道出的题目倒也平常,要求焦苏合自己每天挑满一人高的大水缸,期限一个月。 焦苏合挑水那是让人叹为观止。 从玉虚宫到山下的雪流泉之间的挑水之路红毡铺地,上面都用油布搭了高高的遮阳棚。 早晨起来,先要响过礼炮,焦苏合体弱力小,只能提着一只木桶出发。他身后跟着捧茶的、打扇的、拭汗的、拎食盒的……浩浩荡荡的仆婢大军。 挑水专用的百十来人拉拉队包含戏班、杂耍、说书艺人等等,沿途说着、拉着、弹着、唱着为焦苏合加油鼓劲,搞得附近百姓以为是庙会,四面八方云集玉虚宫。 当焦苏合边提边洒,拎着只剩桶底两寸高的水回到玉虚宫时,他家的人欢声雷动,热烈庆祝,那气氛和中五百万差不多。 昆仑派众人都无语了。 “哈哈哈,这家子真有意思。” 只有大师兄藏雪檀拍掌爆笑。 “看来今天是没办法装满水缸了。” 葛静道抽空过来看了看,笑笑走开。 日暮西山,大水缸还不满一半。 焦苏合是豪门子弟,又极受父母兄长宠爱,自幼穿衣吃饭皆有人伺候着,何曾做过粗重的工作,一天下来直累得摇摇晃晃。 “少爷,现在昆仑派的人都在做晚课,我们来帮您吧。” 管家偷偷请示焦苏合。 “闭嘴!滚开!” 焦苏合一脚踹开管家。 玉虚宫的晚课结束,众人走出三清大殿,蓦然发现通往山下的道路亮起灯火,连绵不绝,灿若星河。 纤细瘦弱的少年双手提着水桶,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在红毡上,他那深褐色的瞳孔透出金芒,是任何乌云也挡不住的光。 “苏合真的坚持了一个月。” 葛静道与有荣焉的点着头,“贫道就按照约定收他做徒弟。” “原来如此,那家伙还蛮有意思的。” 玉珞云也频频点头。 “哪里有意思了!?他来了之后每天都在惹麻烦!超同情雪檀大师兄啊,不得不去给苏合师弟善后,结果连句感谢的话都得不到。” 楚月漾抱着头猛摇。 “呵呵,月漾,雪檀格外照顾苏合是因为他们感情好啊。” 葛静道双手一叠,“啊,就像是饲主和猫咪一样的关系。” 这是为人师会说的话吗? 虽然是很贴切啦。 小辈们正腹诽呢,前方葛静道宽袖一挥,朗声道,“这就是玉虚峰顶。” 凛言和玉珞云前行几步,顿觉天际浩渺,视野广阔。 时值盛夏,峰顶积雪皑皑,银光四射。放眼眺望,千峰竞秀,万壑藏云,自然造化,鬼斧神工。 两人一时惊得呆了。 久久缓过神来,忍不住大大喘了口气。 “好漂亮。” 凛言流露出孩子般惊喜的神情。 她跑到崖边,脚下云海翻腾,变幻莫测。向下望去犹如置身天界俯视人间。 合身的雪白狐裘披风四散飞扬,凛言的身姿仿佛就要凌空飞升。 葛静道就在她身后,忽然出声呼唤,“段凛言姑娘。” 凛言回过头去,向来平静的面庞浮现愕然的神色。 “还是要叫《江湖实录》的作者好呢?” 葛静道的语调依旧温文尔雅。 凛言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瞪着葛静道轻问,“你究竟……” 葛静道天蓝色的道袍被风鼓动猎猎作响,象征昆仑的冰纶穗摇荡不休。 “抱歉,你就恨我吧。” 葛静道伸手,指尖触动凛言肩胛。 风在耳边呼啸,下意识举起的手掌仿佛可以触摸蓝天。 瞳孔深处倒映着葛静道飞快缩小的容颜。 凛言无声无息的向下坠落, 迅速消失在云海间。 昨日有三人进了昆仑派玉虚宫。 这条消息快速在聚集于昆仑山下的江湖人士间流传。 《江湖实录》那个姓段的作者就在三人之中喽。 认为此解正确的人开始前往玉虚宫,原本持保留意见的人们眼见大批江湖人往山上冲,唯恐看不上热闹,纷纷跟着主潮流往山上赶。 通往玉虚宫的路口旁,停着辆华丽的马车,垂着细竹帘,不知里面是何等样人。马车四周的护卫及家仆们衣着打扮和富贵人家无异,看不出什么来路。 一干江湖人只是匆匆扫过便走,以为是附近的富户人家进香而已。 待人潮过尽,车内的人出声询问,“都去了吗?” 车旁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躬身回答,“禀主人,近日聚拢的江湖人已全部去了昆仑派。只是,有个发色灰白、脸上有刺青的少年人尚不见踪影。” 车内沉默片刻,低笑一声,“那孩子啊,不需要管他。” 龙骨扇柄挑动细竹帘,露出上等丝绢的绯红长袖,继而现出玉无瑕风华绝代的面庞。 他遥望云遮雾掩的玉虚宫,凤眸微眯, “阿珞……也该叫他回来了。” 暗道忽而狭长忽而广阔,一直向上延伸,似乎是将原本的天然洞穴稍加疏通,连成了密道。 千风和黑衣人脚程是极快的,暗道却似乎没有尽头,岔路口也多。每逢岔路,千风都要在路口查找标记,记号清晰可辨,是凛言走过暗道时留下的。 两人又前行了一阵,隐隐传来水声,穿过一道天然圆月洞门,拐弯后猛然光华耀眼,温暖的阳光铺洒下来。 千风闭眼适应片刻,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谷底。 周围是几乎垂直的悬崖峭壁,壁面光滑如镜,难以攀登,东面一条大裂缝内有清泉飞珠溅玉。谷底气候宜人,遍地奇花异草争妍斗艳,细看却是曾有人规整过的花圃。 不远处有几个石洞,洞口却有完好的柴门。 黑衣人东张西望,惊奇不已,“难道有高人在这里隐居不成?” 千风也不答话,紧走几步,打开最旁边的门扉,灰尘霉味扑面而来,明显多年无人使用。 借着明亮的天光,可以看清石洞内排着数个抽屉式药柜,每个抽屉上都用小篆标明,茯苓、黄精、天门冬、柏米子、胡麻……等不一而足。 千风默数左面第二个药柜,横八竖三的抽屉,他伸手拉开,里面只有一方素帕裹着东西。帕子展开,露出里面鸽蛋大小的白玉珠。 那玉珠晶莹剔透,色泽温润,里面遍布发丝般细微的褐色纹路,极有规律的收缩进核心,顶端有银绞丝双链,蓝珐琅的环扣。 怎么看都是件女孩子的精致手链。 “这是武器?凛言唬人的吧。” 千风不满的嘟囔。 他目光调开,发现素帕角落有绣样。 是个歪七扭八的“静”字。 第四章 纵横昆仑(九) 玉虚峰顶。 从葛静道出手,到凛言跌下万丈悬崖不过几秒时间。 楚月漾和玉珞云惊得呆住,半饷无法反应,只能怔怔看着葛静道回身,徐步走到面前。 “凛言!凛言!凛言!” 楚月漾猛然回神,扑到崖边大喊大叫。 云海茫茫,空谷回声,哪里还有少女的影子。 楚月漾顿时手脚冰凉,头昏目眩,几乎想一头碰死。 “为~什~么~?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啊!?” 他回身,表情动作犹如僵尸般不自然。 葛静道天蓝色袍摆迎风飞扬,颊边几缕碎发拂过他沉如深潭的双眸。他默默注视着徒弟,慈悲而感伤。 楚月漾神智迷乱,大喝一声冲向葛静道,葛静道侧身避过,手刀劈中徒弟,楚月漾软软倒下。 从始至终玉珞云都只是垂头站着。 见楚月漾昏厥在雪地里,他只淡淡扫过一眼,无悲无喜。 “你不为段凛言报仇吗?” 葛静道负手而立。 玉珞云无精打采的翻动眼珠,“没有这个必要,左右你也快死了。” 葛静道赞赏的微笑,“真是敏锐,难怪无瑕兄常常炫耀儿子聪慧。” “那一定是七年前。” 他弯腰将楚月漾负在自己背上。 “现在阿爹是憎恨我的。” 玉珞云冷冷的望着葛静道,“快回玉虚宫吧,那帮绯闻缠身的白痴们应该找上门了。” 千风拿着素帕和白玉珠怔忪间,忽听外面黑衣人惊呼。 抢身出去,发现黑衣人打开了最中央的柴门,对着里面“哇塞!厉害!”个没完没了。 从后将黑衣人踹倒在地,千风踩着黑衣人进入石洞。 里面相当宽广,地面是偌大的太极八卦图,太极图中心是三阶的丹坛,比平常规格至少大五倍的紫铜炼丹炉森然而立。 好、好有气魄。 千风瞪眼。 他绕着丹坛转,丹坛上铺设的五星灯已残破不堪。 再往里,是炼丹所需各种奇奇怪怪的材料,千风认不得几个。他又走了几步,发现两边各有扇朱漆小门相对。 千风随手拉开左手边的门扉,里面空荡荡的,一线天光倏然落下,流连在冰冷的粗锁链之上。 锁链深深嵌进石壁,非人力可以撼动。 铁锁上方是刻满壁面的小篆,文章开篇是“炼息铭”三字,其下记载着武功心法、药石功用、炼丹术等等昆仑派不传之秘。 千风若有所思,他仰头,在高不可攀的石壁顶端有一方窄小的天井,透出一块湛蓝的天空。 摇摇头,千风退出,打开对面的门, 他顿时傻眼。 “《江湖实录》的作者已经死了。” 说话的声音沉静而悠闲。 大群人皆抬头望去。 圣殿恢宏,香烟缭绕,天蓝色道袍在风中翻飞舞动。 背负长剑的道人徐步缓行,神态是那么云淡风轻。 “葛道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认出来者的江湖人大声喝问。 葛静道轻缓的垂眸,“《江湖实录》的作者姓段,闺名凛言。她诋毁本派弟子的声誉,贫道一时激愤,已将她推下玉虚峰。” 众皆哗然。 最吃惊的还是昆仑派的弟子们。 大家面面相觑,好多人开始拼命掏耳朵,还在原地跳上跳下拍打耳轮。 “葛师叔,这种玩笑很冷的。” 藏雪檀无语,心想师叔终于被苏合气得神志不清了吗? “贫道没有开玩笑。” 葛静道负手而立,“雪檀,将掌门请出来,贫道愿受门规处罚。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定我这个杀人者的罪。” 藏雪檀不禁面目扭曲,其他弟子更是六神无主,脑筋乱成一团,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葛师叔,请稍侯片刻。” 藏雪檀施礼,又转身对着众多江湖人拱手,“诸位武林同道,如有想下山的,本派恭送。现本派内部有疑似犯戒律者……” 他剑眉皱起,“虽然也可能是个玩笑,诸位如不愿离开,请静候昆仑掌门来此,为昆仑派做个见证。” “三寸剑”葛静道名震江湖,又是“昆仑四圣”之一。这等大热闹谁肯错过?个个都瞪大眼睛伸长脖子等着。 藏雪檀虽然无奈,也不敢违背师叔的意思,回身去请掌门南虚道。 昆仑众弟子都愁眉苦脸,泪汪汪的注视着大师兄。 “没事,很可能是被苏合师弟刺激到了。” 藏雪檀摆摆手。 众弟子恍然大悟,瞬间恢复了轻松自在。 青叶心中一动,目光掠向葛静道。 淡泊平和,与晴空相同颜色的道袍随风而动。 以心守剑,遂我自然,彼我两忘,了无所照。 月漾,这就是《清微剑法》总旨口诀。你记住,剑是为守护你心中重要的事物而存在,只有你本身拥有了想要拼命去守护的东西,并为了想要守护而挥剑的觉悟,《清微剑法》才会发挥最大的威力。 想要守护的东西是……?亲人和朋友吧。 在昆仑拼命练习武艺,一切都遵照娘亲的教导, 为什么还是没有朋友呢? 虽然师长都很亲切,师兄很喜欢照顾人, 自己还是感到非常寂寞…… 楚月漾的周围充满着模糊的笑声,每个人都在快活的大笑。 不明白其他人为什么开心。自己是异类吗? 就这样疑惑着,彷徨着,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中胡乱行走,追逐着不知答案的谜题。 想要理解别人,想要被人理解…… 想要会包容自己的朋友…… 非常非常想要…… 楚月漾张开眼睛,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他起身,下床握紧摆在桌上的长剑。 “咦?大哥已经醒来了汪?” 身后传来玉珞云软软的童音。 楚月漾回身,仔细察看玉珞云,“阿珞,我师父有没有伤害你?” 见玉珞云摇头,楚月漾松口气,余光瞟到门外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在。 “是我阿爹派来接我的人。” 玉珞云在楚月漾问出口前就答道。 “那真是太好了。” 楚月漾微笑,“这里还会发生糟糕的事情,阿珞离开我就放心了。” 他伸手抚摸玉珞云发顶,“快点儿走吧。以后要小心不要总是受伤,不要满头汗就喝凉茶,你会肚子痛,还有……总之要多保重,你对自己的健康太不在意了,以后大哥无法在你身边照看,全部都要靠你自己才行。” 玉珞云的瞳孔微微收缩着。 楚月漾的目光变得坚定而锐利,那是下定了决心的眼神。 透露出以必死的代价去战斗的觉悟。 第四章 纵横昆仑(十) “大哥,最初告诉你凛姐姐就是《江湖实录》作者的人就是葛道长对吧。” 玉珞云见楚月漾点头,接着说道,“凛姐姐对并非江湖人的焦苏合很熟悉,不会轻易亲近人的鸦会落在葛道长肩头,他送给凛姐姐的狐裘披风也异常合身……” “嗯,阿珞快离开昆仑吧。” 楚月漾打断他,“大哥要去办件急事,必须要走了。” 揉乱玉珞云的发顶,楚月漾持剑越过他向外走,门口管家模样的人被楚月漾散发出的强烈杀气吓了一大跳。 “……所以说,你师父葛静道和凛姐姐彼此其实是很熟悉的啊,大哥……” 玉珞云最后的话语没能传达出去。 楚月漾出来才发现自己身在昆仑弟子的起居区域,不知为何到处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忽闻左后方爆出大喝,“喂!死娘娘腔!给我站住!” 楚月漾习惯性手按额头。 焦苏合旋风般冲到楚月漾面前,用力扯住他衣领大吼大叫, “到底怎么回事!?有混蛋跑来说什么师父杀了人,相信的人都是猪头!师父不是和你们去了玉虚峰吗?你个烂人立即去三清殿解释清楚!” 楚月漾眸光清冷,剑鞘半旋,将焦苏合撞开。 “没什么可解释的,我亲眼见到他推凛言坠崖。” 楚月漾撇头,“师父现在三清殿是吗?” “什……” 焦苏合坐在地上先是愕然,继而大怒,宝剑出鞘,狠狠向楚月漾斩来。 楚月漾连剑带鞘贴着对方剑身游移而上,焦苏合腕间抖动反撩剑鞘,楚月漾随势错身,抢进一步,剑鞘顶端撞击焦苏合胸口。 焦苏合吃痛,更激发他的斗志,仗宝剑削铁如泥死命去斩楚月漾的长剑。 楚月漾一腔愤懑,手下毫不留情,着实让焦苏合吃了苦头。 “都住手!” 随着呵斥,赶来的藏雪檀架开焦苏合。 楚月漾得以脱身再不停留,直奔三清殿。 “苏合,你还在闭门反省中呢。居然又和月师弟打架,小心被赶出昆仑派哦。” 藏雪檀替他还剑归鞘。 “什么!又是我的错吗?明明是那个死娘娘腔也说师父杀了凛言!我替师父教训他哪里不对了!?” 焦苏合气得跳脚。 藏雪檀闻言变色,“月师弟也这样说,难道师叔不是开玩笑?没想到葛师叔居然犯下这等大罪。” “你这该死的!” 焦苏合抬脚踢藏雪檀小腿,“这算什么大罪啊!死个人有什么了不起?!” 藏雪檀面色骤冷,他抓住焦苏合的手臂,焦苏合顿觉疼痛。 首次见温厚可亲的大师兄生气,焦苏合不禁气弱。 “你是真的这么想吗?” 藏雪檀拉近他,“死亡是件多可怕的事情你根本就不了解,杀人是多恶毒的罪过你也根本不了解,差劲!” 放开焦苏合,藏雪檀转身大步走开。 焦苏合瘫坐下来,抱住双臂止不住颤抖。 无论自己怎么任性都一笑了之的大师兄, 终于开始讨厌我了……吗……? “苏合师弟,怎么坐在这里?” 不知何时,青叶站在焦苏合身后,“我不相信葛师叔会做出杀人之事,正要去玉虚峰顶调查,师弟要不要同去,亲自还葛师叔清白?” 焦苏合深褐色的瞳孔一颤,随即起身,转身答道, “我去!” 这是什么状况? 千风僵在门口满腹疑惑,他朝黑衣人招手。 黑衣人过来,千风指着房间里问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黑衣人摸着下巴,“这个嘛……从物理学和现实主义的角度讲……是……棉被……吧……?” 两人沉默了。 门后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大洞穴,尽头是云雾缭绕的洞口,四壁也保持着岩洞的样子,地面却莫名其妙用不知多少层固定住的棉被铺满,高度直达千风的腰部。 “到底是要做什么用啊,这个?” 千风用掌心压了压,发现棉被非常松软,是最近才放置的。 黑衣人双手一叠,“会不会是高人练功用的……” 话音未绝,纤细的白色人影从上面飞速坠落,在洞口超级诡异的停住,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弹起,改变方向翻滚着撞进棉被堆。 千风和黑衣人都张大嘴巴瞪着那白影子看。 白影子蠕动蠕动,从棉被里挣扎着起身,在露脸前先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想害我心脏病发吗!?混账王八蛋阿静!” 雪白的披风兜帽滑落,凛言狰狞扭曲的脸布满青筋,黑暗的漩涡在她背后形成了蘑菇云。 邪神降临! 黑衣人“噗通”一声跪下不停磕头,他抖着声音喊叫, “恭喜凛言大小姐!您终于得道成仙了!” “……” 总算注意到面前杵着人的凛言恢复平静无波的表情。 “呦,凛言。” 千风竖起手掌打招呼,“高空蹦极好玩吗?” 玉虚宫前。 葛静道悠然的负手而立,周围江湖人虽多,都是各自交头接耳,没一个上去搭话的。 其实掌门南虚道已经到了三清殿的后门,近七十岁的老道长抱着柱子死也不放手,“不要!好多不认识的人在!我不要出去!” “……掌门……” 一干弟子不知说什么好。 您是不敢在众人面前读课文的小学生吗? 藏雪檀回来见到掌门人这样子,脚下踉跄险些滑倒。 “掌门师叔……” 藏雪檀去掰师叔的手指,“请快点儿去前面,葛师叔和很多武林同道都在等,身为掌门不能太失礼啊。” 南虚道挣扎着,“不要!不要!不如立刻传位给你,雪檀你就是昆仑派第二十七代掌门人……” “掌门师叔您别闹了,月师弟说他亲眼看到葛师叔将凛言姑娘推下玉虚峰,事态严重哪!” 藏雪檀的话让南虚道大吃一惊。 “绝对不可能!” 南虚道抓着白发大叫,“葛师弟可是凛言爹爹的结拜兄弟,可以说是凛言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自从段氏夫妇遇害,葛师弟他为了凛言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大家正“咦?是这样吗!?”的惊讶时,忽听不远处有清越的长剑撞击声。 不好!有人打起来了! 藏雪檀架着掌门领着众弟子冲到三清殿前。 昆仑众人彻底混乱了。 只见葛静道和楚月漾师徒俩斗得凶狠,各将长剑舞得一团光华,战场四周的青砖上都是杂乱无章的划痕,看热闹的江湖人纷纷避开不敢靠近。 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啊!? 昆仑派众弟子抱头问苍天。 当然,由于楚月漾充满戾气的模样是首次披露,很多粉丝团的人激动地淌下鼻血。 第四章 纵横昆仑(十一) 凛言伸手向着洞口摸索,仿佛确认了什么,她伤脑筋的按住太阳穴。 千风在她摸过的地方碰了碰,讶道,“有东西!”。 凑近细看,发现洞口被一张透明的大网兜住。 “天蚕丝结成的网。” 凛言泄气的向后一坐,“别看它细又是透明的,坚韧度比得上钢铁,而且质地柔软伤不到人。哼,天蚕本身是剧毒且只能生活在潮湿之地,只有苗疆的毒仙教才有办法取得蚕丝织这么大的网,我算明白玉无瑕那个花孔雀是怎么和阿静搭上边的了。” 继而凛言双手的指节不断拗响,她发出超恐怖的冷笑,“哼哼哼哼,搞这种小把戏以为能骗过谁啊?脑子不好用就给我乖乖的别惹事啊,笨蛋阿静!非揍他两拳不可!……你躲那么远干吗?” “没……这石壁太美,我不小心看入神了……” 冷汗直冒的千风紧贴石壁做欣赏状。 凛言超级不耐烦的白他一眼,伸出手掌,“让你找的东西呢?” 恭恭敬敬将玉珠递过去,千风发出“这个真是武器?”的疑问。 “啊,是只有我能使用的生化武器。” 凛言将手链扣紧,玉珠滑入掌心,有着沁凉的触感。 原本想要封印住的武器。 如果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而使用,想必不会再后悔了吧。 “九转流珠,听说过吗?千风。” 凛言抬起手腕,布满褐色细线纹路的白玉珠滴溜溜转动。 “没有,我对自己用不了的东西不感兴趣。” 千风耸耸肩,抖开包裹玉珠的手帕转移话题,“凛言,这个包在外面的帕子超搞笑啊,绣得这么差劲还真不容易……” “那是我四岁时绣来给阿静的。” 凛言淡淡说道。 千风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回身继续赞美石壁, “这石头的颜色太漂亮了!” 凌虚谷。 华丽的马车垂着细竹帘,周围一圈护卫仆从各牵马匹准备启程。 忽而细竹帘掀起,玉无瑕持扇微笑,“阿珞回来了。” 远处的少年几个起落已站到了马车前。 “恭迎青龙护法。” 众人拱手施礼。 玉珞云略点点头,稚嫩的面庞寒如坚冰,流露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 他不声不响的跳上马车,斜靠着软垫低垂双眸。 玉无瑕示意部下们出发,坐在对面打量着自己的独生子。 了无生气的样子呢。 他凤眸黯然,继而“唰”的展开折扇,“阿珞,没什么话要问阿爹吗?” 玉珞云动也不动,仿佛已经封闭了自己。 玉无瑕等了等,露出自嘲的苦笑,“你上昆仑这一路来,溜出来见我就这么冷淡,回到凛言和月漾身边就换上幸福的表情,阿爹很寂寞啊。” 玉珞云不情愿的眨眨眼。 “做戏罢了。” 玉珞云的声线毫无感情,“大哥是笨蛋,凛姐姐虽然表面冷漠,实质是温柔的人。想欺骗他们两人太容易了,都没什么成就感。” “那么,你的凛姐姐被推下山,阿珞并不会难过喽?” “葛静道根本没有杀气,我猜测悬崖下面应该有什么机关,凛姐姐不会死。” “你的大哥又会怎么样呢?那种单纯正直的人想必是非常痛苦的憎恨着师父吧。” “大哥想和葛静道决一死战,现在应该已经打起来了。按照葛静道的剧本,他会杀死自己的师父,余生都在悔恨中度过。” 玉珞云手指痉挛。 这些,都不关他的事。原本就是因为阿爹的命令才会去凛言身边,偶然遇见来找碴的楚月漾,三个人生活在小小的书铺里。 只是扮演着白痴又脱线的笨小孩角色来骗取宠爱。 帷幕落下,就是戏要终了。 快乐的欢笑也好,悲伤的流泪也罢,连同温热的鲜血和麻木的疼痛,都是虚幻的、无法捉住的空气。 因为自己既没有爱人的资格,也不配被人爱,只是个早该死去的空壳而已。 所以那两人的生死伤痛,和自己完全无关…… 咚! 玉无瑕的扇子落地。 他激动地甩飞细竹帘大喊“停车!”。 毒仙教众人受惊,纷纷喝止勒住马匹。 玉无瑕跳下来,“快!把最好的马牵过来。” 玉珞云莫名其妙跟着下来,呆呆看着阿爹将属下递过来的马缰绳交到自己手里。 “?” 玉珞云怔怔看着缰绳。 “好啦,你快去吧。阿爹的身份不适合在昆仑派出现,必须先改变装束再去接应你。” 玉无瑕怜爱的拍拍儿子的面颊,“所以,阿珞……你别再哭了……” 玉珞云惊异的抬起头。 不知何时,他已泪流满面。 千风背着凛言在悬崖峭壁上爬。 之所以放弃密道,选择难度大上十倍的上山途径,完全是由于凛言“快没时间了,反正就算掉下去也摔不死。”这样看似正确的结论。 (问题是,辛苦的是我耶。) 千风暗暗抱怨。 拼死拼活爬上玉虚峰,千风坐在悬崖边呼呼喘气。 哔—— 随着凛言的口哨响起,黑色大鸟幡然而至,在半空中盘旋几周,轻盈的落在凛言伸出的手臂上。 “啊~~~死鸟!死丫头!” 刚刚奔上峰顶的焦苏合指着凛言快气炸了。 “死娘娘腔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大废物!说什么我师父推你下山!你这混蛋不是还活着吗!?” 焦苏合噔噔噔跑过去扯住凛言,“立即和我去三清殿给师父洗冤!不然本少爷宰了你!” 黑鸟翡翠色的眸子瞬间锐利,展开翅膀,在焦苏合头发上用爪子乱抓。 “呜哇!死鸟!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 焦苏合胡乱挥动双手。 一人一鸟正闹着,青叶悄悄绕到千风身后,长剑骤出。 寒光迅猛,疾若闪电。 千风将身侧转闪避,不料在崖边脚下一滑,千风竟直直跌下万丈深渊。 这变故来得太快。 焦苏合眼看着灰发少年瞬间殒命,骇得动弹不得。 青叶森冷的目光转向凛言和焦苏合。 那种目光焦苏合还有印象,正是昨夜他出掌时望着自己的眼神。 凶狠而残忍。 真的会被杀掉! 庞大的恐惧感剥夺焦苏合的气力,他瘫坐在雪地里,绝望的看着青叶走过来。 一步又一步。 踏着死神的步履靠近…… 第四章 纵横昆仑(十二) 凛言出生的时候,葛静道正在段家做客。 结拜兄长段岳琅抱着小小的婴儿给他看,初为人父的段岳琅头上冒出朵花晃来晃去。 “哇啊,好可爱啊,我家女儿好可爱啊。怎么会可爱得像仙女一样啊……” 笨蛋老爸放射“我爱女儿”的超高强度光辉。 葛静道忍着刺眼的笨爸爸光波靠近婴儿。 柔软娇小的脸蛋,骨碌碌转动的大眼睛,含在小嘴里的手指头。 好可爱! 年轻的葛静道伸出食指摩挲婴儿的面颊,胖胖的小手轻握住他的指尖,凛言绽开纯真的笑靥。 呜哇! 葛静道心花朵朵开。 亲爹段岳琅立即抱着女儿跑,气急败坏的大喊,“你离远点儿!可恶啊,她还没对我笑过呢!” “那是当然的吧,怎么看都是我比较帅。” 葛静道在后面追。 两个大男人在房里绕圈子,而小婴儿咯咯的笑起来。 岁月的流逝,让小小的婴儿变成了孩童,不变的是那纯真的笑靥和咯咯的笑声,时时在段府里回荡。 “我家女儿是天才!她看过的书都不会忘记!呀!仙女下凡!凛言一定是仙女下凡!” 段岳琅的笨爸爸病更加严重了。 他伸着双手在庭院里兴奋的跑来跑去,段夫人掩着嘴嘲笑夫君。 另一边的葛静道边叫着“凛凛,要飞喽!”边将四岁的女娃娃抛得老高。 凛言在半空中开心的大笑。 在段家笨爸爸的尖叫声里落回葛静道的臂弯。 那么幸福的时光,那么可爱的笑脸。 构成葛静道最宝贵的世界。 当段家血案发生后,葛静道得知幼小的凛言还活着,在惨遭横祸的段府焦土上拾回一片脆弱的希望。 怀着满腔憎恨将掠走凛言的人屠戮殆尽,对方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杀人是多大的罪过,他根本没兴趣知道,只要把他的凛凛夺回来就好。 远离江湖纷争,和凛言平静的生活,抚慰她受创极深的心灵。 只是这样微小的愿望罢了。 葛静道的世界却分崩离析,遭受无法容忍的背叛。 他再一次,被人抢走了最重要的凛言。 锵! 剑刃相交即错开。 两柄长剑同时贴着对方的剑身游移而上,同时刺中对方的剑柄。 葛静道、楚月漾师徒二人的斗剑简直就像镜子的两端,拼上几下就会变成相同的招数。 “月漾,你终于找到拼死去守护的东西了。” 葛静道撤剑微笑,“很不错的觉悟,你已经领会到清微剑法的真谛。” 楚月漾长剑凌空一挥,冰纶穗动荡摇摆。 轻盈的额发拂过他坚定锐利的双眸。 “为什么害死凛言!?回答我!” 强烈而直接的仇恨让楚月漾声线拔高。 这种遭受背叛,失去宝贵事物的痛苦心情,葛静道非常熟悉。 (对不起啊,月漾。) 葛静道心中默默道歉。 他抬头,碧空如洗,纤云不见。 “月漾,凛凛的双亲因为家里收集武功秘籍而被杀,你知道的吧。” 看到徒弟点头,葛静道轻声叹道,“段家没有江湖中人,就算家中武功秘籍无数外人又如何知晓?会引来贼人抢夺的理由只有一个——有个段家非常信任的人将这件事说了出去。” “葛师弟!” 南虚道面色惨白大声呼喝。 葛静道理也不理,“此人才是段家血案的罪魁祸首,比动手杀人的更该死千万倍。凛凛上昆仑山,就是要亲手杀掉此人。” 楚月漾惊得做不出反应。 葛静道微微一笑,长剑指天。 “月漾,贫道就是凛凛想杀的人。她一届弱女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太可怜了,送她去阴间和爹娘团聚是慈悲啊。” 烈火在焚烧。 美丽的世界在崩裂。 自心底涌出的苦痛澎湃着找不到出口。 杀死他!杀死他!杀死他! 楚月漾握紧手中长剑,瞳孔浸染一抹血红。 (对,就是这样,用这强烈的恨意杀死为师吧,月漾。) 葛静道面对失控的徒弟,凝神而立。 恐怖! 焦苏合浑身颤抖,看着青叶走到面前俯视他。 青叶笑了,那是完全掌控住局面的笑容。 “苏合师弟,其实我并不讨厌你。你把藏雪檀整得惨兮兮的我可是很开心。可惜,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留你不得。” 青叶持剑向前一步。 “……不……不要过来……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焦苏合眼角沁泪,声音抖得厉害,仅剩的骄傲阻止他求饶。 “你看见了,只是不知道那是什么。” 凛言突然出声。 青叶眯眼看向凛言,发现这少女没有丝毫惧怕的神色。 “哦?凛言姑娘知道什么吗?” 青叶试探。 凛言低笑一声,散步似的越过他走向悬崖边, “青叶道长,小女子不才,只能说些推测。” 她随意拨弄着手链,“从哪里开始好呢,不如从今早发生的无头案开始好啦,在昆仑圣地玉虚宫杀人的就是——你。” 青叶面庞绷紧。 凛言背对他接着说道,“我是查看过尸体的,死者拇指、食指和中指有茧,是常年使用开锁工具造成的。昆仑派地处偏远,原本和江湖其他门派交往不多,这次因为《江湖实录》作者的传言引来了大批江湖人,里面很多是无事生非的帮派窃盗之流,青叶道长认识个小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为什么会在玉虚宫最偏僻的地方被杀呢?当然是因为有对玉虚宫很熟悉的你带路了。杀人的理由无非是青叶道长你委托盗窃反被勒索之类,你斩下死者的头,抛出院墙,正想将尸身也抛出去时,发生了一件你不得不离开的事情,还被绊住无法返回……” 少女侧转面庞,瞟了焦苏合一眼, “这位爱找麻烦的苏合,想要自学清微剑法,躲在僻静处练剑,那~么~巧就在后庭院不远处,还和师兄弟们吵了起来,逼得你出面阻止,免得他们移动过来发现死尸。你还真倒霉呢,偏偏苏合又削断你的长剑,剑上面可还留有血迹呢,你必须灭他的口。没错吧,青叶道长?” 青叶沉默不语,他的动脉不住跳动,瞳孔射出尖利的视线。 凛言又是一声低笑,她转身,山风自后吹起她的披风。 “真是可惜,你原本还想留我条命默写《炼息铭》或是《上清握中诀》的吧?不过,你就没怀疑过我为什么如此多话?” 她浮现嘲弄的微笑,“天真的人哪。” 下个瞬间,青叶的面庞开始扭曲,他的表情, 是恐惧。 第四章 纵横昆仑(十三) 意识保持清醒,身体却动弹不得。 只能望着少女抬起手,锁在她腕间的玉珠滴溜溜打着转。 凛言的手腕不知何时有血流出,鲜血滴在玉珠上就被迅速吸收,玉珠内原本呈褐色的细丝仿佛注入了活力,一条条渐次鲜明艳红,血液到达最终核心时,玉珠渗出细密微小、仿佛磷粉般的透明结晶末,随风洒向青叶。 “九转流珠会对我的血有反应,转化为控制精神的毒质。” 凛言眸光明亮,“刚才我处在逆风还有些担心呢,没想到你会这么大意。现在把剑搁在自己肩头,贴近颈动脉。” 青叶不由自主照做。 冷汗滴落在剑刃,顺滑的淌下。 凛言绕着圈子靠近焦苏合,他倒在雪里,全身痉挛发不出声音。 “喝下去,这是解药。” 将受伤的手腕凑近焦苏合的嘴唇,凛言的血液灌了进去。 “哎呀呀,还以为你会让他们一起自杀呢。” 身后传来千风那独特的声线。 凛言起身,有些无奈的摆着手,“千风,就知道你是故意掉下去想看我战斗。” 微微皱眉,凛言续道,“我发过誓,在昆仑不再杀死任何人。我要赶去玉虚宫,那边的倒容易,这边的嘛……” 看着失去行动能力的焦苏合,凛言为难。 “我替你杀掉好啦……” 千风的玩笑还没讲完,猛地推开凛言,同时腰间的乌绳鞭“啪”的挥出。 袭击他们的大石在鞭压下碎裂。 千风、凛言向后望去,只见藏雪檀站在飞扬的尘埃中。 被他误会了。 虽然想解释,藏雪檀抢身近前,挥掌攻击。 千风也不接招,抓着凛言衣领向后滑出三尺有余。 “苏合!” 藏雪檀俯身拉起焦苏合后颈,发现他双眼空洞,战栗不止,明显受到极大的伤害。 麻烦了。 看到藏雪檀霎那间露出宛如鬼神般的表情,凛言就知道解释无效。 “只能撂倒他了。” 千风唇畔勾起笑痕,“希望他不要太弱啊。” 受不了这个战斗狂! 凛言翻个白眼,匆匆留下“不要做得太过分,之后跟着鸦走就不会迷路。”的叮嘱,极快的向山下跑去。 藏雪檀微动,乌绳鞭在空气中打出脆响。 “追在女人身后可是没出息的男人,和我打架更有趣吧。” 千风笑容明朗。 那神情像是得到了很棒的玩具。 “正好呢。”藏雪檀眸中闪过锐芒,“虽然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我不爽得很,骨头可能会折断两三根,我先道歉了。” 言未尽,两条人影同时腾身。 翻飞的掌影,闪动的鞭痕,卷到半空的细密雪沫。 玉虚峰顶的战斗正酣。 藏雪檀内功深厚,武艺高强,却是越打越惊心。 这灰发少年的招数看似杂乱无章没个路数,乌绳鞭却像活的一样,随心所欲的进攻任何角度。最奇的还是乌绳鞭动不动就自动拐弯,躲过左边就从后方绕到右面来,躲过上面就背后受敌。 妖术吗?还是带着先进武器穿越来的? 不明白千风武功原理的藏雪檀稍有动摇。 “哎呀呀,看来真的会有人断两三根骨头啊。” 千风笑嘻嘻的调侃。 “说得也是。” 藏雪檀收敛心神,出掌速度猛地加快,想要抢得先机。 千风也不闪避,气定神闲的伸手打算和藏雪檀拼内力。 藏雪檀终是不愿重创他人,两人掌心将要碰上时收了三成内力,却见灰发少年突然脸色大变,身形疾退,乌绳鞭恍若灵蛇出洞,狠狠向他打去。 藏雪檀前冲之力难以收回,他脚下踏地,身体后仰,对着乌绳鞭发出掌力,不料一股庞大的内力巨浪般倒卷回来,饶是藏雪檀退得快,仍被这股大力撞得气血翻涌,胸口烦闷。 再看千风周围气流狂乱的窜动,噼噼啪啪的声音夹杂着风的锐响。 灰发少年缓缓抬眸,目光犹如危险的猛兽。 漆黑的乌绳鞭骤然出击,出乎意料的卷住动弹不得的焦苏合。 藏雪檀骇然去抢,哪还来得及? 鞭梢甩脱,焦苏合被抛到半空,继而直向深渊坠落。 “苏合!” 藏雪檀全力扑出,险险抓住焦苏合手腕。 两人同时落崖,藏雪檀急抽出苏合背后宝剑,奋力插入石壁,剑刃金星直冒,剑尖承受不住折断。 藏雪檀在空中提气,双脚全力蹬向陡壁,凌空上纵,瞄准岩缝想要插剑,猛听见崖上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手一抖,剑刃削落一角突出的岩石,两人再度飞坠。 正绝望间,张开的天蚕丝网及时兜住他们,嫌麻烦似的甩进山洞,埋进棉被堆。 “得、得救了。” 藏雪檀汗流浃背,庆幸不已。 他转头去看焦苏合,发现这孩子经过生死一线的历险,神智恢复清醒,正捉着自己手臂颤抖。 “苏合,你哪里痛?” 藏雪檀检查师弟的伤势。被这样温柔相待,焦苏合再支撑不住放声大哭。 “呜哇!好可怕啊!好可怕啊!” 焦苏合像个小孩一样蜷起身子哭叫。 藏雪檀松口气,开始扮演家长的角色,摸着他头顶安慰,“没事了,乖,没事了。” 山崖之上,地面龟裂,雪雾茫茫。 以千风为中心点的地面呈放射状划出深沟。 猛提起右拳,千风再次向地面狠狠击出。 大地震颤,声若惊雷。 裂纹再度扩散。 奔腾的气流仿佛全部被大地吸收,倏然消失。 千风四周扬起的白雪缓缓回落,他起身,在纷飞的细雪中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归元神功是非常危险的,即使练成也不知何时会功力散尽遭到反噬…… 功力开始流逝到散尽的时间非常短暂,当修习者完全失去武功时,他的生命也会枯竭…… 凛言那没有起伏的声音再次回响在少年耳畔。 山风鼓动少年的衣衫,吹拂过他的面庞。 自嘲的一笑,灰发少年眺望着群山。 体内的真气已经开始失控,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随后千风像要驱赶悲观一样晃动着头,俯身捡起乌绳鞭缠在腰间。 “幸好先把那两个人丢下去,留在上面就死定了。” 他掸掸身上的尘埃。 千风并起手指吹响口哨,同时仰头寻找凛言的黑色大鸟。 鸦展开双翅在半空中滑翔。 灰发少年跟随黑色大鸟离开玉虚峰顶,向玉虚宫奔去。 第四章 纵横昆仑(十四) 阿静。 那过目不忘的小女孩总是不分长幼的喊他。 即使纠正她要叫“静叔叔”也不会听,久了也就随她去。 “阿静,你来了。” 这是段家血案后,葛静道带人杀入敌营,凛言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平淡没有起伏的语气,仿佛带着面具一般的无表情。 除了写字的右手外,双脚和左手的筋脉都被挑断,以防止凛言偷偷修炼厉害的武功报仇。 想去死。 袭上葛静道心头的想法浸透深邃的黑暗。 烧成焦土的段家,不想看。 只余残骸的段氏夫妇,不想看。 受尽折磨面无表情的凛凛,不想看。 如果只是噩梦,醒来就可以了,如果是现实,要怎么办才好? 破碎的幸福,怎么也拼不回原状。 小小软软的手牵住葛静道的尾指,凛言抬头,用稀松平常的语气对他说,“阿静,我们回家吧。” 回答着“好……”的葛静道单手捂住双眼。 泥沼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手中。 那个时候的葛静道还年轻,还不明白人心的贪婪是多么可怕的怪物。 对前来帮忙救凛言的朋友们毫不隐瞒,轻易泄露了凛言脑子里藏有无数武功秘籍的事情。 这一次是他亲手将自己最重要的孩子推入地狱。 被背叛,被绑架,被折磨,被救出。 像是无法挣脱的诅咒,反复上演着同样的情节。 暗地里围绕着凛言而掀起的腥风血雨引起武林同盟会的注意,由于某位幕后大人物的调停协商,有了书铺这个场所,凛言暂时获得了宁静。 然而葛静道却成为囚禁凛言的枷锁。 成为剥夺凛言自由的源头。 只能毁灭自己了。 葛静道下定决心。 可是就这样的死去,以后谁来保护凛凛呢。 得找一个人,武功高强,心地善良,可以代替自己拼上性命去保护凛凛才行。对,就像是徒儿月漾那样的好孩子,只要凛凛变成月漾最渴望拥有的好朋友,再上一道保险,月漾穷其一生都会保护着最重要的凛凛。 所以,就让月漾杀死自己作为保险吧,让那正直纯真的孩子为此负疚一辈子。 永远都在凛凛身边,守护着她。 锋芒耀眼,剑势如虹。 清微剑法的路数原本以轻灵见长,然而葛静道和楚月漾师徒使出来却都大开大合,凶狠霸道。别说是在场的江湖人,就是昆仑派众人,又何曾见识过这种清微剑法,不觉都看呆了,由着他们师徒死斗竟无人上前阻止。 招数、步法、力道的控制通通从楚月漾脑海中消失掉。 变得依靠本能去作战。 随身十年的长剑仿佛接受了楚月漾全部的情感,反射着日光翻飞着冷意,流畅迅捷的做出攻击。 葛静道始终带着温暖的笑意来接招,他精心的算计,三招之后徒弟楚月漾会用 “鱼龙潜跃”这一招,此招是自下而上刺向心窝。 瞬间就可以结束所有。 缠着绷带的弯刀少年在狂奔,气喘吁吁的少女抓着胸口也在跑。 第一招。 葛静道避过。 青石板上烙下深深的划痕。 第二招。 削断葛静道一缕额发。 楚月漾剑势突变,向下斜斩。 葛静道微微侧身挥剑横撩,眸中掠过细碎的光。 第三招。 剑尖自下而上直刺胸口。 葛静道佯装用剑身去抵挡,精准的差了半分。他合眸,等待长剑贯穿心脏。 电光火石间—— “快住手!月漾(大哥)!” 两声大叫同时在空气里炸响。 剑尖擦过葛静道横起的剑身,刺穿道袍,稳稳停在心脏前。 微风卷起尘埃,飘摇而过。 楚月漾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美丽的双眸一片清明。 师徒二人都听到了那熟悉而冷冽的声音,同时转头去看。 少女正穿过愕然的昆仑派众人,向他们跑来。 “凛姐姐汪!” 半途赶回来的玉珞云兴冲冲挥着手,然后僵在原地。 他张大嘴巴看着凛言背后涌动着恐怖的黑暗漩涡,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死斗的两人狠狠踹倒。 指关节被咯咯的拗响,凛言发出让在场所有人狂做恶梦的邪笑, “你们两个笨蛋,既然动上了手,就已经做好挨揍的觉悟了吧?” 葛静道和楚月漾的脸色变得青白,冷汗哗啦啦的淌。 所有人都用看着“可怜的东西”的眼神瞄过来。 玉珞云识相的退后,紧闭双眼,双手也捂住耳朵,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到。 葛静道连死都不怕,现在却在发抖。 正面承受凛言的怒气,会产生“地狱也就这样了”的错觉。 那是种超越了人类该有的气魄,像鬼……不,是比鬼怪还要压迫人的强大气场。 粗暴的提起葛静道领口,凛言丝毫没有冒犯长辈的踌躇,像是摇签筒一样猛烈摇晃着他,旁人听不懂的抱怨也倒豆子一样冒出来, “笨蛋阿静!又在考虑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啊,就你那比水蚤更简单的脑袋当做摆设就好,随便使用根本就是浪费细胞,什么自己是累赘啊,是束缚啊,是拖油瓶啊之类的白痴念头拜托你整理一下就去卖废品啦……” 好、好毒! 葛静道瞪圆眼睛闪过“我的凛凛原来是这种性格吗”的念头。 “我可告诉你,你的存在不是枷锁……” 凛言轻声低语,“而是归处。无论分开多久相隔多远,你在的地方,就是我要回去的家。” 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话哎。 楚月漾看看凛言又看看葛静道,问出让人忍不住扑地的疑问,“师父,凛言,你们认识的吗?” 大哥啊,你那个粗神经能不能治一下啊汪。 玉珞云无力的垂下肩膀。 “那个以后再说,先解决眼前的乱子吧。” 凛言扫视大批观望这边的江湖人。 啊,为什么我要替笨蛋善后呀,虽说一开始接到阿静要求自己来昆仑的传书时,多少就猜测到会是这种结果。 “都是因为你听那男人的教唆才搞得这么麻烦。” 凛言相当不快的瞪着葛静道。 “……对不起……” 葛静道很老实的道歉。 “咦?那男人是谁?” 楚月漾单纯的疑问换来凛言额际浮动的青筋。 玉珞云上前一把捂住楚月漾的嘴,低声嘟囔着“反正又是为即将出场的新人物做的无聊铺垫啦汪。”之类的、严重伤害作者自尊心的语句。 至于善后,与其说是凛言解除危机,不如说被她大肆利用机会,发展了很多日后的忠实客户。 第四章 纵横昆仑(尾声) “我就是《江湖实录》的作者段凛言。” 少女面对杀气腾腾的大批江湖人坦白着。 双手叉腰的高姿态,无表情的面庞,冷冰冰没有丝毫起伏的声线,这一切的一切,让人感受到的全部都是——火大! 揍扁她都不解气啊啊啊! 无缘无故被人爆出隐私,而靠写别人绯闻来赚钱的家伙还没有半点儿反省的样子,就算想用“无知少女”来蒙混也不可能放过她! 现场的杀气暴增了好几倍。 南虚道正要上前护住凛言,却听见少女平缓的声调响起, “点苍派‘乐仙翁’黄先生,今年初腊月十八,您路遇几个无赖欺负无依无靠的孤苦老人,不但上前解救,还把自己身上的锦袍赠给了老人,不愧是一代仁侠。” 乐仙翁本来因为《江湖实录》爆出他年轻时和师娘有不伦而暴怒,被凛言当众公布自己一时义举,再感受周围投射过来的视线,顿觉飘飘然。 “哇哦!品德好高尚啊,而且乐仙翁本人那么谦逊,从来不宣扬自己的善行汪。” 玉珞云双手一拍夸张的叫道。 乐仙翁美得险些手舞足蹈,嘴里不停说着,“没有没有,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啦。” 给他最后一击的,是不自觉给凛言和玉珞云做配合的楚月漾。 楚月漾清如夜露的双眸注视着乐仙翁,轻浅的绽开美若昙花的笑颜感叹着“好了不起”。 噗! 乐仙翁鼻血狂喷,幸福的昏倒了。 楚月漾果然是会活动的凶器啊。 凛言目光又落在旁人身上,“还有海沙帮的刘副帮主,一直坚持扶老人家过马路,二十年都没变过……” 就这样,凛言、玉珞云、楚月漾三人配合着将在场的凶恶江湖人们忽悠个遍,转眼间鼻血染红了地面,昏厥者还都保持着幸福的笑容。 “关于《江湖实录》的内容,日后我会做出调整,将大家优秀的品质埋没太可惜了,以后会优先刊载诸位的个人专访,希望大家不要拒绝哦。” 没什么表情的少女挤出假笑。 可惜这帮江湖人都被赞美得头脑发昏,没人发现。 之后,《江湖实录》的销量剧增,不少门派都将这本每月发行的书当做必读刊物买给门下弟子。凛言看准商机,又推出了半月刊和合集,狠狠捞了一笔。 不过,此时少女还没有想得那么深远,仅仅是想要度过眼前的危机而已。 三清大殿的屋脊上,发色灰白的少年无声的大笑。 “搞什么啊,这帮来找碴的家伙也太单纯了……” 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千风单手托着下巴,超随意的坐着。 “真是,害我没有出场机会。” 实际上完全不遗憾的千风转向黑色大鸟,“谢谢你带路,鸦,现在回去你主人身边吧。” 黑色大鸟“咕”一声,舒展漆黑的羽翼,仿佛告别般拍打几下双翅,轻盈的滑向天空。 千风注视黑鸟飞行的轨迹,轻声喃语,“我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少年合眸。 有山风掠过,曳起他的衣摆,翩然舞动。 玉虚峰。 落在山洞里捡回性命的焦苏合大哭,哭完后立即陷入恼羞成怒的境地。 “好啦,苏合,今天的事情我会替你保密,放开我吧。” 藏雪檀安抚着紧咬自己手臂的师弟。 都出血了,这小子真够狠的。 “哼!你敢透露半个字我就把你沉进海里!混账东西!” 焦苏合撕扯藏雪檀的袖子出气。 “好,好,我们走吧,前边有道门,也许能出去……苏合,你腿软站不起来吗?” “罗嗦死啦!王八蛋!” 焦苏合连脖子都气红了。 真拿这家伙没办法。 藏雪檀认命的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 “什么!谁要你背啊!滚远点儿!” “快点儿回去吧,葛师叔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藏雪檀经验丰富的说服师弟。 “可恶!我才不会感激你呢!”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背起师弟,藏雪檀正要拉开门,后面焦苏合突然收紧手臂,细若蚊呐的声音极不情愿的响起,“……那个,大师兄……你来救我,谢、谢谢……还、还有……惹你生气……对不起……” 耶,有种不亲近人的野猫突然跑来撒娇的感觉。 看来发现青叶不在三清殿,担心他对苏合不利而跑来真是做对了。 不过问题是…… “苏合,你这么坦率我是很高兴啦,不过你能不能别这么用力,我快被你勒死了。” 藏雪檀脸色发青。 “吵死了!罗嗦!你去死吧!” 焦苏合一个头锤砸上师兄的后脑。 藏雪檀边笑叫着“好痛”边拉开门,因为苏合的吵闹而分心,在发现正确出路前先进了正对面的房间。 最初藏雪檀还没发觉这个房间意味着什么,只是被本派秘传的“炼息铭”吸引了目光,快速浏览的同时,藏雪檀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他双手滑落,焦苏合重重跌在地上,正想开骂却看到藏雪檀猛冲出门,紧接着传来他绝望而短促的惊呼。 “大师兄!啊喂!藏雪檀!” 焦苏合惶急的大喊大叫。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直觉不妙。 非常非常的,不妙。 “总、总之,先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 昆仑掌门南虚道头痛不已。 葛静道前行几步双膝跪下,让掌门南虚道吓了一跳。 “掌门师兄……” “你先等一下!” 南虚道打断他,“先来我的房间,凛言姑娘也请过来。” 三人进了南虚道清修之处。 被告知回避的众人不免有种种猜测。 玉珞云正无聊的靠着树,突然发现一帮全身裹着华丽的白色长袍,面罩白纱,打扮成阿拉伯人的怪人集团闯入。 玉珞云顺着树干滑下来。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昆仑众人莫名其妙看着这帮奇装异服的人,听着为首金带抹额的人嚷嚷着完全听不懂的话,昆仑众人越听越汗。 “怎么办,他讲外语我听不懂耶。” “会不会是来东方学习道德经的啊?” “都带着弯刀,也许是恐怖份子呢。” “糟透了,搞错敌友关系可就是国际问题了。” 昆仑众人惊慌失措,玉珞云暗松口气,开口讲些自己也听不懂的怪话迎上去。 为首的阿拉伯人点着头,低声对玉珞云抱怨,“怎么没打起来?我好不容易换完装赶上山。” 玉珞云笑容纯真,也压低声音回答,“已经结束了,拜托快走吧,阿爹你穿这样超级丢脸啊。” “可惜。” 变装的玉无瑕沮丧,“难得穿了别国的传统服装,都没有展示的机会。” “怎样都好,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阿珞你真无情。” 父子间正暗流涌动,门扉骤开,南虚道走出来,大声宣布, “昆仑派二十六代弟子葛静道,触犯门规,罪无可恕,即日起……” 他环视门下弟子,坚定的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逐出昆仑派,收回冰纶穗,永远禁止使用昆仑清微剑法。” 浮云,蔽日。 续之章——离别 昆仑派上下都死气沉沉。 自从掌门宣布将“昆仑四圣”之一的葛静道逐出门墙,昆仑众弟子个个如同幽魂般飘荡。 如果只是葛师叔离开也就算了,问题是,之前还在和师父生死相搏的弟子——楚月漾,也同时脱离了昆仑派。 这个打击太大了啊啊啊! 虽说掌门并未收回“昆仑瑰宝”楚月漾的冰纶穗,不过楚月漾因为对师父动手而心怀内疚,除非葛静道回来,不然楚月漾是不会再踏足昆仑了。 呜哇啊!人生一片灰暗哪! 楚月漾后援团的人天天泪眼朦胧,无数悲伤的诗词歌赋在此期间创作出来,流传出去引起极大的反响,一向低调的昆仑派大大的出名,被誉为“文学圣地之昆仑”。 但是,在宛如墓地的凄冷气氛中,还是有一个完全没有影响,不,比之前更火爆的嗓音大吼大叫, “混账东西!到底要本少爷等多久啊!” 随着怒喊还有东西砸在门框上的哐当声。 现在这种时期,连平时觉得吵闹刺耳的吼叫都算得上安慰呢。 负责三清大殿的执事弟子拄着扫把感慨。 一名青年道士踏进大殿,稳重温和的容颜隐约可见疲惫的神色。 “啊,大师兄,您回来了。” 执事弟子迎上前。 藏雪檀宽厚的一笑,“又轮到师弟来洒扫啊,你前段时间不小心扭伤了脚,现在走动不会太勉强吗?” “没问题。” 呜呜,感动啊,大师兄总是这么温柔体贴。 藏雪檀微微沉吟,伸手提起地上沉重的水桶,“已经弄完了吧,正好顺路,给师兄个锻炼身体的机会怎么样?” 大师兄,你真是好男人的典范哪。 注视着藏雪檀挺拔笔直的背影,执事弟子由衷的期盼自己可以变成大师兄这样的男人。 “啊,大师兄,苏合师弟又在发脾气了。” 执事弟子的话让藏雪檀僵硬了一下,之后头很痛似的扶住额头。 藏雪檀抬眼看看天色,自言自语道,“时间差不多了,刚好能跟苏合一起吃午饭。”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跟苏合平静的吃饭吧。 焦苏合超级郁闷。 他师父葛静道被逐出昆仑派,当天就离开了玉虚宫,凛言、楚月漾和玉珞云也跟着一同离开了昆仑山。 之所以他本人还滞留在昆仑玉虚宫,完全是因为凛言对付青叶时捎上了他,害他必须静养等着毒质完全清除。 原本焦苏合得知师父被逐后就吵闹着要走,不料藏雪檀居然顶着温厚无害的脸拿出绳子,将苏合绑得结结实实强迫静养,直到今晨才松开苏合手腕上的绳结,只将他双脚绑在床柱上。 那个混账!畜生!鬼! 想起来就火大。 焦苏合想丢东西泄愤,环视之下发现他周围能砸的都被他砸了,实在找不出什么能丢的东西。 “可恶啊!” 他砰砰捶着床板。 门扉开启,藏雪檀端着托盘进来,看到室内一片狼藉,愣住后很快伤脑筋似的叹气。 “苏合,吃饭了。”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绕过遍地碎片靠近床边。 焦苏合恶狠狠抓起藏雪檀的手臂咬下去,尝到鲜血铁锈般的味道。 藏雪檀没有痛感般动也不动,只是微微苦笑着重复着 “吃饭了”。 而苏合却因为嗅到藏雪檀身上的尘土气息而放弃自己的恶行。 这家伙又去了。 焦苏合暗暗咬牙切齿。 他们被脸上纹着奇怪刺青的灰发少年甩下山崖,奇迹般活下来后发现了山洞和密道。 焦苏合不能理解藏雪檀为什么天天去那里? 即使追问,藏雪檀也只是露出微妙的表情转移话题。 昆仑派的“请斋”完全是道教养生简朴的风格。 米饭和素菜分别盛在并排的瓷碗中,竹筷横放两碗近身处。 最初过于清淡的饮食让焦苏合极度不习惯,如今配合着规律的作息、高强度的锻炼,他已和“体弱多病”这个词汇一刀两断。 他对面的藏雪檀是道士,在吃饭前照例要念入食咒, “自然天厨食,吾今与加持。一粒遍十方,河沙共尘迷……” 虔诚而低沉的声调吟咏出字字句句。 在焦苏合初入昆仑食不下咽的时期,藏雪檀就坐在他对面,看到小师弟那张七扭八歪的脸险些喷笑出来。 “苏合师弟的记忆力很好的样子。” 藏雪檀笑眯眯搭话。 焦苏合不回答,恶狠狠瞪着对面满脸宽厚的青年。 “葛师叔进餐时会念入食咒哦,苏合师弟要不要试着也记一下。” 藏雪檀的笑容清澈。 虽然认定对方是要戏弄自己,焦苏合天生的倔强却迫使他青筋直冒的回答“好”。 “放心,我会多说几遍。自然天厨食……” 藏雪檀清晰而和缓的念出入食咒。 焦苏合聚精会神默记,轻声重复着,耳力过人的藏雪檀总会在他接不上的时候不着痕迹的提醒。 “……饥渴永消灭,食之宴瑶池。今将与幽魂,功德不思议。哈,很简单嘛,我背下来了。” 焦苏合得意洋洋端起饭碗。 “好厉害,苏合师弟记得真快。” 藏雪檀轻声拍手。 “那当然,你当本少爷是谁啊。” 焦苏合心情超好的吃饭。 过了好一会儿,焦苏合双手“啪”的拍在桌子上,气愤的大叫,“我又不是道士!为什么要学入食咒啊!畜生!” “别计较别计较,用餐后还有结斋咒,苏合师弟很聪明,立刻就能学会吧?” 藏雪檀慢条斯理的放下竹筷。 “那、那当然的吧,你以为本少爷是谁啊!” 焦苏合高傲的抬起下巴。 “百谷八胃,与神和气……” 藏雪檀瞟瞟焦苏合空掉的两个碗,开心的念出结斋咒。 焦苏合瞪大眼睛拼命默记。 距离他们不算太远的葛静道和南虚道对视一眼。 “驯服了。” “嗯,没想到才第一天就被驯服了。” 两个长辈用温暖的眼神注视着弟子们,破坏威严的,是他们脸上明显写着“太有趣了”这样的文字。 进餐前要念入食咒,用完餐要念结斋咒。 这样的意识被一点一点镌刻进身体,直到变成无法更改的习惯。 越是相处得久,越能体会到藏雪檀的强大。 不单是过人的武功,还有那种非常可靠的感觉,宛如大树般令人安心的存在。 即使舍弃性命也无法得到的魅力。 接近于完美的人。 焦苏合从心底羡慕着大师兄。 因为自己是格外难相处的类型,虽然知道却无法去迎合别人,只能不断的攻击,攻击,攻击。 青叶最讨厌藏雪檀的原因,一定也是这样,身为掌门人唯一的弟子,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会轻易被藏雪檀的光辉所淹没。 真是没用的家伙。 “你家的人已经来了,苏合。” 在焦苏合放下竹筷的时候,藏雪檀淡淡的开口,“现在你随时可以离开玉虚宫。” 咦,还没有一起念结斋咒呢。 首个浮上心头的想法立即被焦苏合踹飞。 “哼!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他跳起来,大步流星冲出去。 在玉虚宫正门停着金光闪闪的大型马车,焦氏的波浪家徽怎么看都是纯金打造的。 “少爷,小人来接您了。” 焦苏合的专属管家带着百十来号家仆侯在门外。 耀眼的阳光在他浅茶色卷发上闪烁,褐色眼眸深处流转的彩金仿佛灼烧的火焰。 不愉快! 超级、超级、超级不愉快! 焦苏合脸色阴沉的上车,管家恭恭敬敬奉上长剑, “少爷,您的大师兄传话,说弄坏了您的剑十分抱歉,把自己的长剑赔给您。” 不久前才从地里拔出来的长剑连同剑鞘都仔细清理过,冰纶穗流水般顺滑。 “哈?这种破铜烂铁能和我的宝剑相提并论吗!?” 虽然说着这种话,焦苏合却将长剑握在手中。 锦缎车帘放下,宽敞的车厢里顿时荫凉。 实在是太窝火了! 焦苏合猛探出车厢吼叫, “藏雪檀你这个混蛋!” 响彻云霄的怒吼惊动飞鸟,成群乌鸦振翅腾空。 藏雪檀斜倚门扉,遥望乌鸦织就的黑云,露出寂寥的表情。 “不能好好道别真是遗憾。” 青年垂下眸子,暗影悄悄浸染瞳孔。 “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苏合。” 山风掠过,吹散了低语。 “苏合也走了,以后会变得寂寞啊。” 南虚道指腹滑过棋盘。 和青叶未分胜负的残局依旧保持着原样,黑白棋子都已蒙上薄尘。 凌虚谷一处偏僻的树林。 几个男子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年轻道士。 “看来是趁乱逃出来的啊。” 首领模样的人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你也挺有一套的嘛,青叶道长。” 救他吧,将来会是有用的棋子。 男子习惯性的摩挲手上的白玉指环,通透的玉石里布满褐色的纹路。 如丝如发。 续之章——归途 官道上,近三十名骑士乘马护卫着一辆华丽得过分的马车。 其实这没什么,有钱人家多了。 比较怪异的是这些骑士一律纯白长袍,面罩白纱,看起来就是阿拉伯人的装束。 国际旅行团?恐怖份子武装集团? 就在旅人们纷纷猜测时,被护卫着的马车里爆出吼叫,“怎么这样!?” 是汉语耶汉语。 在漫漫旅途中格外热爱八卦的旅人们兴奋了。 是被阿拉伯公主看上的美男子呢?还是被阿拉伯国王看上的美男子呢? 无论是哪边剧情都会朝着监禁和虐恋方向超速发展哦哦哦! 事实上,马车里确实有着倾国倾城的美男子,监禁什么的还不至于,只是单纯被当做玩具而已。 “真的很抱歉啊,月漾。” 说话的是葛静道,他被逐出昆仑的同时也被道教一脚踢开,换上天蓝色便装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成熟睿智的帅气大家长。 他对面是含泪的徒弟楚月漾,正为足以气死人的真相而浑身颤抖。 离开昆仑后,凛言等人接受了玉无瑕的好意,大家一路同行。 旅途中,挤满马车的五个人天南海北的聊天,让楚月漾吃惊的是,他师父葛静道和毒仙教教主玉无瑕相当熟悉。 “啊,我和无瑕兄都是《江湖实录》的幕后作者。” 面对徒弟的疑问,葛静道若无其事说出爆炸性内幕,“书里凡是涉及到耽美方面的内容,都是由我们负责的。” “哈?!” 楚月漾和玉珞云都是一惊。 连凛言都暗暗惊讶,她不晓得葛静道还有文字搭档。 “耽美?这么说……难道……” 楚月漾因为想到某篇让自己变得很出名的文章而面目扭曲。 “没错没错,写你和雪檀有一腿的文章就是我们。” 葛静道笑眯眯承认。 “怎么这样!?” 让旅人们产生各种绮想的吼叫冲出楚月漾的喉咙。 “抱歉啊,这样才能让你有理由去找凛凛。” 葛静道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 “少来,你只是觉得徒弟生气的样子很有趣吧。” 玉无瑕不客气的揭底。 “没办法嘛,月漾火冒三丈的样子总让人忍不住想笑。” 葛静道摆出正经的表情说着和正经无缘的话。 “节哀汪……” 玉珞云怜悯的拍拍楚月漾。 大哥到哪里都是被人玩弄的对象啊汪。 “师父,你到底为什么会去写那种东西啊?” 欲哭无泪的楚月漾决定死个明白。 “流行嘛。” 葛静道无辜的耸肩。 “禁忌之恋这类的话题可是长盛不衰的主旋律呢。” 玉无瑕打开折扇接道,“自古以来,有着重重障碍的恋情才能得到关注,障碍越巨大越能表达出爱情的忠贞,像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过呢……” “从古至今各种障碍都写得差不多了,大家对身份啊金钱啊三角四角七八角恋之类的障碍已经感到厌倦。” 葛静道和玉无瑕配合得很默契。 “耽美文学就是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呦。” 玉无瑕扇子一合兴奋的开口,“它本身就是一种与世俗冲突的禁忌,犹如罂粟般散发出甜美危险的芬芳,啊,这是个崭新的秘密花园!” 葛静道和玉无瑕眼里闪着星星,“这就是最新潮的文化倾向啊!” 都几岁的人了,还说什么流行、新潮!? 玉珞云抱着头晃来晃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耿惟语笔下的人物就不可能有正常的啊汪!” 冷静、大胆、自信、机变。 昆仑清微剑法在江湖剑术排名中靠前的奠基人,昆仑上下都倍加敬仰的“圣人”,为什么、为什么会像无知少女一样追流行啊!? “呜哇!在下整整十年都没发现师父的真面目,真不愧是师父哪!” 楚月漾表示佩服的方向完全是歧路。 虽然很想冷冰冰将“那是因为你迟钝”这样的评语丢过去,凛言依旧保持着沉默。 她随着摇晃的马车意识渐渐朦胧。 咚。 凛言睡倒在软垫上,保持着均匀舒缓的呼吸。 车厢里的其他人都不再说话,只余马蹄踏地的哒哒声。 宛若有规律的鼓点,轻叩心弦。 少年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有着仿佛迟暮的灰白发色,半边面庞纹着藤蔓状刺青,虽然古怪却因自身的清爽感而变成魅力点。 此时灰发少年正用注视着恋人般热烈的眼神注视着前方。 “啊啊,真是如同梦境般的美景啊。” 他双手合什做少女祈祷状。 冷汗从黑衣人脸上淌了下来,因为戴着垂纱斗笠的关系,看不到他哑口无言的表情。 能动弹的只剩他们两人。 而在约五分钟前,还有近二十名江湖人围成一圈。 在灰发少年猛冲进去后,黑衣人亲眼看见这些江湖人犹如落叶般在半空中飞舞。 那幕景象以慢动作的逐格递进方式映进隔着垂纱的视网膜。 事实上,在黑衣人张大嘴巴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凉气的短暂时间里,比轻功飞纵还要飞高好几倍的江湖人就噼里啪啦掉下来,纷纷昏厥过去。 虽然听说过夹带着铜币的“钱雨”,不过被砸到就会有生命危险的“人雨”还是前所未闻。 那家伙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用“乱来”概括,根本就是活生生的“异常”。 脑部的构造和平凡的人类有着绝对的差异。 嘛,接连将人当布袋一样抛上天是有那么点点帅啦。 不过,身为普通人的他是怎样也理解不了。 身上的银票以斤来计算的千风,为什么要去抢别人的食物啊? 而且,而且这帮江湖人根本不懂煮饭好不好! 大家只是升起篝火,把能逮到的东西全部串起来烤而已,至于对着那堆稀奇古怪的食物感动得流泪吗? “呜哇!从没吃过的东西好多哦,我是在仙境畅游吗?先吃什么才好呢?” 千风流着口水难以抉择。 您还是先去看看脑外科或是神经科吧,不然心理科也是不错的选择。 不断腹诽的黑衣人当然不敢说出口,他默默忍耐着同行人的诡异。 好歹也是个杀手,承受能力比普通人强得多。 但是,当黑衣人看到千风拿起串明显是壁虎的烧烤,千风张开嘴巴的瞬间他终于神经崩断,抱着树干用额头咣咣咣的撞上去。 呜哇啊啊!楚少侠!我心灵的绿洲啊!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变态和您相见啊!? 千风对黑衣人的号泣视若无睹,他皱眉自言自语, “肉的味道好怪。” “还没赶上我师父吗?!拖拖拉拉烦死人了!” 混有异族血统的美少年发着少爷脾气。 他乘坐的马车金光闪闪,本来是山贼强盗打劫的最好目标,因为师兄而憋了满肚子火的少年也在等着倒霉鬼上门,好让他修理一顿出出气。 然而,焦一族的波浪家徽就像写着“小心!熊出没!”的大招牌般揭示危险系数,别说是劫道的,就是普通百姓都望之即逃,唯恐和“毁灭的一族”扯上不必要的联系。 虽然路线不同,三组人都奔向同样的地方。 仿佛是演员们移往下一幕大戏开场的舞台。 此时,舞台上沉浸在日常生活的人们还不知道,将有多少麻烦降临在头上,就在凛言回到城里的那一刻起,平静而无聊的生活就宣告结束。 属于少女的绯闻时代,即将正式展开。 第五章 彼岸微光(一) 啊啊,找到了。 锋利的匕首插入紫檀木圆桌,破碎的木屑弹跳着刺在持有人手背上。 “好痛痛痛!” 匕首的主人立即甩动手掌。 “可、可恶啊。” 虽然气势瞬间消失殆尽,匕首的主人依然硬着头皮说出预定好的台词, “我要亲手杀掉你,段凛言……” 话音刚落,匕首的主人带着哭腔冒出和上句话没有任何交集的呼喊, “呜哇!手背出血了!救命呀!” 为什么又是我啊!? 楚月漾捏着长长的购物清单郁闷。 被凛言以“你去买东西一个铜板都不用带”这样莫名其妙的理由赶出来,楚月漾再度站在让他噩梦连连的东市入口处。 真不想进去啊。 他垂着肩膀哀怨中。 然后,一段奇怪的自言自语飘过来。 “吃这个真的会被噎死吧?卡在喉咙里堵住气管,我就会翻着白眼悲惨的死去……呜……” 楚月漾抬头,发现有个少女捧着苹果迎面而来。 乖巧精致的面庞,濡湿着的圆眸,软软甜甜的嗓音,俏皮的绑着歪马尾,装饰的流苏和粉嫩的衣裙让人联想起春天,简直是为彰显“楚楚动人”这个词汇而降生的少女。 和某人完全不一样啊。 楚月漾微妙的感动着,以致他做出了很多男性做过而他本身是首次的行为——搭讪。 “只要把苹果好好嚼碎就不会卡死啊。” 他对少女露出微笑。 少女起初警戒的抬头,在看清楚对方美丽的面容时,回应般绽开清新可爱的笑脸。 呜,这才是正常女孩子该有的笑容吧。 总是被凛言的冷笑吓得魂不附体,楚月漾目睹如此可爱的笑颜感到鼻子发酸,泪花在眼框里打了个转。 不行了,这女孩太过正常了,我是从原来的故事里穿越了吧?这其实是别的什么古代言情轻喜剧吧? 正当楚月漾严重怀疑作者换人的可能性时,少女天真无邪的偏着头,说出自己的疑问, “那要怎样做才能用苹果自杀呢?” 果然还是身在《绯闻满江湖》的世界啊。 衙门—— 神捕(自称)高大虎感到胃部一抽一抽的痛。 压力! 他自当上本城总捕头后首次感到了如此沉重的压力。 “那个……舅舅,我想请年假不知可不可以……” 高大虎愁眉苦脸的面对知府大人。 “你想让我一个人扛吗!?你要抛弃自己的亲人吗!?不孝的东西!” 知府大人紧捂胃部气愤愤拒绝。 “不如当做升官的机会如何?” 对他们舅甥两人感到丢脸的师爷一边眉毛抽动着,“毕竟是和皇族直系有关联的大人物在我们的地盘上,随便对朝廷称赞一句比给上面送厚礼都有用。” 知府和捕头对视一眼,都露出绝望的表情, “称赞什么的已经不妄想了,能保住命就可以,那位大人物本身就……而且要找的人还是本地公害。” 他们捂住快要穿孔的胃。 偏偏将要碰面的两人都是天煞魔星,碰撞后天崩地裂也不稀奇。 要不然,还是立即辞官好啦。 “这个月的销量相当可观呢。” 凛言检视各地传来的《江湖实录》卖出数字。 “你在昆仑山折腾得那么厉害,是个人都想知道内情,我们大部分的书都脱销了。” 顶着光溜溜脑袋的煮鸡蛋兄照例捧着煮鸡蛋,“凛丫头你还使坏,搞什么三段式独家内幕大公开吊大家胃口,预计后两期也会大卖。” “知道我辛苦,就让上面的人给我涨工资啊,不然我可要跳槽了。” 凛言轻叩着桌面,“好歹我现在也是个名人,给点广告费很正常吧。” 一夜成名就是指凛言这种情况。 当初,《江湖实录》这本月刊一推出就造成了轰动,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追杀门”事件,也是以“段姓作者”为目标发起的运动。自从凛言在昆仑玉虚宫公开自己执笔人的身份后,这个面瘫少女就变成全江湖最新一轮的八卦女主角。 她运营和执笔《江湖实录》之事倒没人去深究,反而是段凛言和“昆仑四圣”之一葛静道的关系,和“昆仑瑰宝”楚月漾的关系,和毒仙教“青龙护法”兼教主独子玉珞云的关系,以及“神秘的阿拉伯男人”的关系等等千奇百怪的猜测,充分鼓舞了众多江湖人士的八卦之心。 拥有奸商素质的凛言根本没想过辟谣,反而用访问的形式在《江湖实录》上做连载,进一步搅浑了水,传言也越来越往诡异的方向扩散。 名声什么的只有笨蛋才会去在乎。 如此说着的凛言连同周围所有人的名声一起剥夺,兑换成很有质感的通用货币。 实际上,以凛言的年龄来说,单独发行月刊这种需要庞大资金的事情是不可能的,她必然有坚实的后台来支撑自己。 那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的机密。 段凛言服务于江湖三大势力之一的“闻途阁”。江湖里最具神秘色彩的组织,组织成员大部分号称史武者——记录武林历史的人。 然而凛言既不是史武者,也不是闻途阁的上层一员,非要加以分类,那就是雇佣外援一般的存在。 就在凛言和煮鸡蛋兄告别时,楼下传来玉珞云的哀嚎。 “你、你终于干出来了汪!” 年约十二、三岁,臂上绑绷带的少年抱头大叫。 刚回来的楚月漾很迷惑,猜不出玉珞云脸色大变的原因。 凛言自二楼探出身来,只望了一眼就产生动摇。 楚月漾除了怀里的大堆东西外,手臂上还挂了个衣着不俗的少女。以凛言的眼光来看,少女身上几件饰物都不是普通富贵人家能弄到手的。 “月漾,你哦……” 凛言倚窗叹息,“终于走上当小白脸吃软饭这条路了。” 衙门—— “说起来,那位大人物呢?” 师爷左顾右盼,“朝廷不是下了密旨,要我们全力保障贵宾的安全吗?” 知府大人和捕头高大虎同时僵住。 舅甥二人活像机器人一样咯吱吱的扭过头,瞬间泪水瀑布一样砸下来。 师爷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对白痴亲戚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 “呜哇!光顾着胃痛!把人给弄丢了!” 师爷踉跄一下,扶住了墙壁。 我还是另找出路吧。 师爷无力的垂下肩膀。 第五章 彼岸微光(二) 怎么会遇到这种事情呢? 发色灰白的少年相当困惑的歪着头。 “这也是难免的,就当作一种人生经验好了,下次更加小心就没问题了。” 面摊大叔带着同情拍拍少年的肩头。 “我居然没发现到……” 少年异常沮丧。 往生门原一堂之主,身负旷世奇功的他——陆千风,钱袋被偷了。 “是人都有松懈的时候嘛,今天大叔就特别算你免费。” 面摊大叔重重拍了少年后背一下以示安慰。 “我是很感谢您的好意啦,但是……” 少年瞟瞟堆积如山的空碗。 如果是普通熟客的话,让老板请一顿当然没问题,不过对象是他的话……老板这礼拜等于白干了…… 灰发少年摘下束发的金环递给老板,“大叔把这个拿到当铺去吧,应该足够了。” 不等面摊大叔拒绝,少年起身就走,灰白长发四散飞扬。 “喂,少年郎,你去哪里?” 面摊大叔的问话让少年停下脚步,回头用爽朗的笑容回答, “把小偷找出来……” 少年的笑容越发清爽,“……然后杀掉。” 比较了解千风的人都知道, 他不是在说笑话。 满街都是捕快,还都身穿便衣鬼鬼祟祟的寻找着什么。 又在搞什么名堂呀,那个白痴捕头。 凛言侧坐在二楼窗框上,心思已经离开吵闹的室内。 “呜汪汪!大哥你既然以头牌男公关为目标,我们是同伴,阿珞也会把吃软饭当成自己的预定人生啊汪!” 玉珞云双眸泛着泪光。 “为什么会联系到人生目标那种严肃的话题啊!还有你的人生不要和我绑在一起!” 楚月漾咣咣捶着桌面,“都说过了,那个女孩子弄丢了所有钱,苦恼得要去自杀我才带她回来!” 他停了停,眉间折起,“吃软饭有什么奇怪的吗?米饭煮的太硬会影响消化,阿珞对自己的健康也太儿戏了。” “……” 玉珞云的泪水迅速收回。 “对大哥表演才艺真是浪费汪……” “你那算什么才艺啊!” 与往日一般无二的悠闲对话,却突入另一个怯怯的声音, “对不起,请、请不要吵架。” 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惊了惊,同时看向第四个人。 清纯柔弱的少女,像是祈祷般的交叉十指,慌乱的眨动着大大的眼睛。 默然……“这个,就是所谓的‘正常人’吗?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汪。” “……作者终于想走穿越路线了吗?是这女孩穿过来还是我们群穿了?” 玉珞云和凛言的反应让楚月漾松口气,大家都对“正常人”感到惊讶,证明自己还没out。 “别管他们,打架也是表达友爱的一种方式。” 凛言几秒钟就恢复过来,她难得浮现淡淡微笑,“倒是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少女面庞微微绯红,“梨花,我叫梨花。” 好正常。 凛、月、珞都用看稀有动物的眼神注视着叫做梨花的少女。 “那个,虽然很唐突,我看楼下是书铺,想着你们是不是认识一个叫段凛言的写书的人。” 梨花不安的扭动手指。 “就是我啊。” 凛言指着自己。 “……” 梨花错愕的盯着凛言。 两个人的视线交汇,凛言清冷的瞳孔深处闪动着感到有趣的光芒。 梨花猛向凛言冲去,因为她跑动的速度实在过于普通,月漾和阿珞无动于衷的看着梨花伸出双手,作势要推凛言下去。 凛言动也没动,反而是梨花自己踩到裙角扑出窗户跌下二楼。 “呀啊啊啊啊!好痛啊!好痛啊!呜呜呜呜呜……” 庭院里传来哭声。 房间里瞬间变得阴暗,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干过的三个人沉默着。 “看样子是想和我打架来促进感情呢。” 凛言环胸发出冷笑,“既然找上门来,我就照单全收好了。” 楚月漾和玉珞云背脊同时冒出寒气。 呜汪,难得出现个美少女,这么快就要升天,现实总是这么残酷汪。 玉珞云在内心为梨花默哀。 衙门—— “还没找到人吗?” 知府大人左腕被中医按着把脉,右手用力顶着胃部,声音异常虚弱。 “抱歉,还没有。捕快和杂役们已经全部派出去找了,那么显眼的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才对。” 高大虎同样虚弱无力的回答。 “现在只能祈祷……” 高大虎哭丧着脸,“千万别和段凛言碰上,铁定会受重伤的。” 城中某帮派据点的小酒馆。 透明的水酒汩汩流出,落在青花瓷碗溅起小小的水花。 优美舒缓的哼唱轻盈的回荡。 灰白发色的少年指节撑着太阳穴,半边面庞纹有诡异的藤蔓状刺青,然而少年清爽的笑容令人生出愉悦之感。他端起酒碗,对扑鼻而来的醇香很满意。 浅浅喝了一口,感受美酒顺滑的溜下喉咙。 “人间美味。” 灰发少年转头,“好啦,看在酒里不兑水的份上,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放过你们。” 小酒馆显得脏污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人,从打扮和穿着来看很像是混混,而从表情上看倒像是刑场上的死囚,个个浑身颤抖着偷窥少年。 被偷了钱袋的千风直接找上这个连名字都没记住的帮派打听消息,之所以知道他们的据点,纯粹是因为常来买酒喝的原故。 “对、对不起,我们真的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敢偷您的钱袋。” 距离最近的混混头目非常规矩的双手伏地跪着。 随意坐在酒馆柜台上的千风只是稍微皱皱眉,骇得对方拼命叩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只干过恐吓勒索,对偷窃一窍不通!啊,对啦对啦,有个人应该知道您要的情报……” 头目想起了什么而双手一叠,“本城有间书铺,里面的小姑娘知道非常非常多的事情,问问她也许……” 千风表情微妙的扭曲。 “哎呀呀,那个女人啊……” 千风眉峰不住抽搐,“教你一个人生经验吧,和恶鬼打交道不是最糟的,和聪明绝顶的财迷打交道才可怕。” 可以的话,真不想去求凛言那家伙啊。 千风沮丧的垂下头。 第五章 彼岸微光(三) “到底是对我有什么怨恨呢?像你这样单纯的女孩子最容易受人欺骗,来,将理由好好讲出来,如果是我的问题,自杀谢罪也可以哦。” 凛言笑容可掬的斟热茶给少女梨花。 跌得到处是伤痕的梨花很不安,“那个,谢谢……凛言小姐原来是很和善的人呢。” 咣当当! 楚月漾和玉珞云双双倒在地上。 不行了,继续欺骗如此纯真的可爱少女会被雷劈的。 “梨花,其实凛言是很可怕的……” 楚月漾的良心支持他说真话。 可惜他身边的是黑心小正太阿珞,毫不留情的肘击他的后脑至昏厥。 “慢慢聊,我们就不打扰了汪。” 玉珞云笑得比梨花还要天真无邪。 安顿好被迫卧床休息的楚月漾,玉珞云闲闲晃出书铺。 凛姐姐对那个叫梨花的女孩子很友善,想必是看到了那女孩的特别之处。 她大概会被凛姐姐卖掉还帮忙数钱吧。 算了,不关我事。 玉珞云双手叠在脑后,悠然的顺着外墙散步。 忽然有人在他背后一拍。 昆仑山,玉虚宫。 晨课开始之后,昆仑派大弟子藏雪檀依旧没有现身。 所有弟子都不安起来。 最近昆仑派太背了,不会连大师兄都出什么事了吧? 正当众人心头的乌云层层覆盖时,一名弟子惶急的跑进来, “不好了!大师兄离家出走了!” 倾盆大雨哗啦啦。 三清殿里寂静,寂静,寂静。 大家的反应不是惊讶和混乱,而是转着“果然如此吗”这样的念头。 最近雪檀大师兄一天比一天忧郁,虽然他很努力的掩饰,终究骗不了人。 原因果然是那个吧。 悉心饲养的宠物(焦苏合)离开而感到空虚。 这么看来,藏雪檀绝对是精神上的受虐狂啊。 涌上心头的是同情,还混合着无法言语的微妙兴奋,太复杂了!太复杂了! “那么,大师兄有留书吗?” 年事稍长的弟子出声询问。 “写着‘我下山了,勿念。’的字条放在道袍顶上。” “哦,道袍顶上啊……哎哎哎哎哎哎哎!?” 道袍留在昆仑,意味着藏雪檀……还俗?! 这下所有人都傻了。 昆仑一派源于道教,历任掌门都是高明的道士。 而藏雪檀接任掌门是件太过理所当然之事,以致没有任何人对他还俗有心理准备。 “这下麻烦大了!掌门!” 那名弟子向南虚道求助,结果后知后觉的发现掌门南虚道也不在大殿内。 “啊嘞?掌门呢?什么时候走的?” “好像一开始就不在,我们光顾着担心大师兄,把掌门忘光了!” “快去找啊!” 正乱着呢,一名弟子火上浇油的跑进来大喊, “掌门留书出走了!” 有没有搞错啊! 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一群弟子乱哄哄的吵闹起来,眼看就要有人背包袱回家,那名年长弟子颤抖着下定决心, “没办法,只好请林玄道林师叔出来主持大局了。” 寂静再度回归三清大殿。 所有弟子都面无人色。 昆仑派最暗无天日的时间开始转动。 “凛、凛言小姐破坏了我的家庭!” 梨花突如其来的说辞让凛言险些扑倒在地。 我好像没勾引过谁家相公吧? “一定是误会。” 凛言斩钉截铁的回答。 “才不是误会,都已经分居了……” “那个啊,我倒是很同情,绝对是你相公利用我做掩饰,第三者是其他人啦其他人。” “我还没结婚呢……” “同居男友吗?” “才没有那种不纯洁的关系啦!” “住在一个屋檐下的……该不会是和哥哥叔叔什么的……” “你少女漫画看太多了。” 梨花冷冰冰打断凛言的妄想。 “拜你所赐,我爹爹的风流韵事闹得远近皆知,我妈妈提出了离婚,现在他们夫妇分居中。” 梨花楚楚动人的感觉丝毫没有改变,她自袖口抽出金丝缠绕的匕首,弱声弱气的说道,“不好意思,能请你去死吗?” 喂喂,这可有趣了。 凛言双手叉腰,“我拒绝。” “咦咦咦~~~不要太快回答啊,这样我会很为难……” 少女抗议的同时匕首出鞘,闪动着绚烂的光华斩向凛言。 出招的角度、速度、力度,犹如翩舞的蝴蝶,轻盈而曼妙。 对没有武功的凛言来说,这是致命的一击。 然而凛言唇角却掠起了微笑。 “真不想去……” 千风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向书铺。 要是凛言也像月漾那样容易捉弄就好了。 想着天地毁灭也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千风不幸和匆忙跑动的人相撞。 “真是对不起。” 对方立即道歉。 千风回答着没事,觉得眼前的年轻人有些面熟。 高大挺拔的身材,朴素的衣着,虽然五官轮廓分明却显得宽厚的外貌。 谁来着? 千风歪着头回忆。 “啊,好久不见。” 对方温和的笑着,“玉虚峰顶的事情我听苏合说了,当时误会你而动手攻击真是抱歉。” 想起来了! 那个功夫不错的道士! 千风双手一叠,旋即露出爽朗的笑容。 两个人很热络的攀谈,谈着谈着就引出了共同的遭遇。 藏雪檀的钱袋也失窃了。 有人在玉珞云背后一拍。 力道之大让玉珞云的脸狠狠撞在墙上。 “好痛哦……” 玉珞云揉着鼻子。 “那你高兴什么呀!?死m!长不高的死豆芽菜!” 行凶的人反而大声斥责。 跟合不来的人重逢一点儿也不感动。 玉珞云享受着痛楚,不大情愿的转身,然后用不加掩饰的鄙夷目光盯着身后的怪人。 “我说啊……” 玉珞云转压太阳穴,“辣妹妆已经过时了好呗,而且你是男的吧,都不觉得丢人吗汪?” 他面前站着面孔完全涂黑的少年,浅茶色卷发被胡乱塞进兜帽,长至脚踝的黑披风密密实实掩盖了纤细的身材。 这家伙怎么有胆量走上大街的啊?打扮得太可疑了! “好烦!罗嗦!” 褐色眸子的少年抓住玉珞云的前襟,“我师父去哪里了!?” 玉珞云天真的笑着,一脚踹在对方小腿上。 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这话一点儿都不错。 第五章 彼岸微光(四) “这么说是刚进城就发现丢了钱袋啊。” 千风环胸点着头。 “实在惭愧,钱袋被偷走,我却完全没有发觉到,修行还是不够啊。” 受害者之一的藏雪檀发自内心钦佩小偷。 “真是嚣张。” 受害者之二的千风燃起斗志,“让人火大的小偷,看来武功会很强呢。” “你看来很开心。” “哎呀呀,值得打一架的对手很久没遇到过了。” 两人为了得到小偷的线索,一同向凛言的书铺走去。 “刚刚我就觉得奇怪,你不是道士的吗?怎么换上普通衣服了?” 千风问得直接。 “这个呀……” 藏雪檀苦笑,“我已经没资格修道了,所以……” 是犯了什么清规戒律吗? 千风搭住藏雪檀肩头,“嘛,真是太好了!不是道士就可以喝酒了吧,来来,这是很棒的美酒哦。” 递过先前抢来的酒瓶,千风的爽朗笑容令人很舒服。 藏雪檀犹豫一下,“那我不客气了。” 拔开瓶栓,大半瓶酒被豪迈的喝个精光。 藏雪檀神色自若的抹干唇边的残酒,微笑道,“很好喝。” “啊哈哈哈哈!” 千风愉快的拍着他,“真痛快!等下我们去拼酒。你师弟月漾只喝一杯就醉了,还当众跳兔子舞呢。” “咦咦!那一定很有趣。” 藏雪檀稍微想象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外貌不论,行止端庄正经的月漾师弟会跳舞就很惊人了,还是兔子舞! 昆仑的月漾后援团如果看到会被萌死吧。 ……昆仑啊,已经回不去了…… 藏雪檀瞳孔流过瞬间的黯然。 “就是这里。” 千风推开书铺庭院的大门,带着藏雪檀直接走进去。 在一楼没发现有人,他们登上二楼,听见了女孩子微弱的哭声。 幻觉吧。 打从心底认为凛言没血没泪的千风否定自己的听力。 他打开二楼书房的门—— 凛言是认识的,问题是她膝压在地板上嘤嘤哭泣的美少女又是谁?有点儿眼熟,话说她们在干嘛…… “对不起,打扰了。” 思想发生偏差的千风冷静的道歉,关门。 “给我回来。” 凛言的声线没有起伏。 千风乖乖听话,他用微妙的表情来回巡视着凛言和美少女, “事先声明,我是个胸襟宽大的人,不介意别人有怪癖什么的……” “你闭嘴。” 只是梨花攻击时笨手笨脚跌倒,她顺势膝压上去而已。 “……” 他和凛言间的沟通宣告结束。 “又见面了,雪檀……先生。” 心思极快的凛言将“道长”替换了。 “凛言姑娘,真高兴再次见到你。” 藏雪檀温厚的微笑。 凛言淡淡的垂眸,透明的阳光自她身后散落。 “如果是来问阿静的下落,他和毒仙教教主正在进行寻找灵感之旅。” 凛言摊摊手,“所以喽,找他报仇你就走错地方了。” “混蛋!我要杀了你!” 足以和霹雳媲美的吼叫荼毒路人的耳膜。 “好可怕呀,呜汪。” 玉珞云像耷拉着耳朵的小狗一样发着抖,大大圆圆的眼珠却幸灾乐祸的滚来滚去。 正好无法捉住玉珞云的距离外,小腿酸麻不得不扶着墙来避免单膝跪下的变装少年咬牙切齿。 和这小鬼超级不对盘! 以后绝对要雇佣往生门的杀手干掉他。 “喂!那边的!” 好几名便衣捕快往这边跑来。 “切!真缠人!” 少年等着捕快们接近,几下就把他们摆平在地上。 “啊嘞?你变成逃犯了啊,娇艳艳大小姐!” 玉珞云好无辜的眨动大眼。 “不许那样叫我!畜生!” 焦苏合快气疯了。 “我说你真的出身于富贵人家吗,说话好粗鲁啊汪。真是没教养呢,哪哪,是本性太差劲的原因吗?” “吵死了!去死!你给我快点儿去死!” “死是一定的,不过我只会为了凛姐姐而死哦。为了你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啊……” 玉珞云的笑容纯真可爱,和他说出口的话完全不搭调, “我讨厌你。” 报仇!? 找葛静道报仇!? “凛言,你误会了呦。” 千风摆了摆手,“我们只是因为钱袋被偷了,所以来问问线索啦。” 凛言默然不语,而缩在墙角的美少女“呀”了一声。 发现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美少女脸红了,弱弱的垂下头小声说道,“我、我的钱袋也不见了。” 被害者之三…… “这个小偷到底是什么标准啊,我们三人的穿着完全不同……” 千风摸着下巴,猛然双眸一亮,“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很美型。这下简单了,让月漾上街去当诱饵,趁着对方袭击月漾我们逮住他……” 脑后传来锐响。 千风动也不动,长剑擦着耳边而过,削落几缕灰白的发丝。 “脾气还是那么不好呢,月漾。” 千风露出捉弄人的笑容, “是不是钙质不足啊,劝你吃点鸡蛋壳什么的,很有效哦。” “鬼才会吃那种东西!” 楚月漾收剑还鞘,原本就只是为了吓唬千风而已,没有干架的必要。 楚月漾对藏雪檀绽开美丽的笑颜,“大师兄,好久不见。” “嗯,月师弟精神不错的样子。” 师兄弟二人和乐融融的打招呼。 “喂喂,月漾你差别对待得好严重,见到我就动刀动剑的,偶尔在我面前保持下形象嘛。” 千风不满的出声。 “那是因为你的行为太差劲了!” 楚月漾冒火。 “哎呀呀,坦率的度过自己的人生难道是罪过吗?” 千风拨弄着额发,手腕上用月漾长发编织的手环漆黑发亮。 这家伙是存心刺激我吧! 楚月漾抖抖抖,“差劲……决斗!现在立刻决斗!” “不阻止他们好吗?” 藏雪檀小声询问凛言。 “他们向来如此。” 凛言才懒得管,她通透的眸子注视着藏雪檀,像要看穿什么似的开口,“这样很快乐吧?” 昙花般绝美的少年不断变换着表情,生机勃勃的大声说话。 在昆仑那十年间,月漾是瑰丽的宝石,所有人都远远的注意他,远远的倾慕他。 而少年总是挂着寂寞的表情。 美丽的,理想的,空洞的人偶。 现在好多了。 藏雪檀直视凛言,“葛先生几时回来?我们总要做个了结。” “咦?” 楚月漾和千风同时看向藏雪檀。 “抱歉啊,我的确是来复仇的。” 藏雪檀现出微微苦恼的神色。 第五章 彼岸微光(五) 我讨厌你。 在昆仑总是能听到这样的话。 所以啊,已经免疫了。 焦苏合无所谓的回应,“反正我也讨厌你。我师父呢?和那死丫头在一块吗?快给我说!混蛋!” 玉珞云虚假的笑容剥落,他初次流露出薄冰般的眼神。 果然合不来—— “呸!才不要汪!” 做个大大的鬼脸,玉珞云向后跃去,转瞬失去踪影。 “啊!可恶!臭小鬼!死豆芽菜!” 焦苏合的吼声惊起飞鸟,一只黑色大鸟在半空盘旋,那双翡翠般的瞳孔闪了闪,在考虑什么似的歪过头。 什么嘛,讨厌的家伙。 玉珞云不痛快的疾步快走。 他伸手去拿凛言给的彩球。 呆住。 “不是吧?” 他把身上的袋子翻了个遍,那颗缀着铃铛的彩球不见踪影。 “呜……” 玉珞云抖抖抖。 到处找人的捕快们惊异的看到凛言书铺里的绷带少年冲过长街,还号啕大哭着。 “抱歉啊,我的确是来复仇的。” 藏雪檀环视众人。 “好冷!大师兄居然也开始说冷笑话,被苏合师弟刺激到了吗?” 楚月漾抱着双臂哆嗦。 有异常表现全是被苏合刺激的。——昆仑派通论。 “我不是在开玩笑……” 藏雪檀无奈了。 “啊,那么就是付酬,大师兄欠我师父钱吗?” “……” “我说月漾,怎么看都是你的笑话比较冷。” 凛言鄙视他。 默然。 空气里生出沉重的滞留感。 气压好低。 千风有些受不了的叹气。 一直缩在墙边的梨花不安的在大家脸上看来看去。 “凛姐姐啊——” 玉珞云涕泪横流大叫着冲进来。 凛言还来不及躲就被少年扑个满怀。 “呜哇!有坏蛋偷走人家的彩球了汪汪汪!” 玉珞云大哭。 看上那种不值钱的东西,小偷脑子进水了吧? “阿珞,钱袋呢,钱袋还在吗?” 听到凛言问话,玉珞云泪汪汪的摸摸,“也没了。那不重要啦!我的彩球!凛姐姐送的彩球不见了啦!呜哇啊啊!” 受害者之四…… “果然共通点是美型啊,让月漾去当诱饵……” 千风竖起食指。 “今天我已经出去买过东西了,什么都没丢!” “你买东西根本不用钱,你一个铜板都没带好不好……阿珞!别把鼻涕往我身上蹭!” 凛言用力推开自家宠物的脸。 藏雪檀的“复仇”就这样被轻轻带过。 衙门—— “怎么会找不到呢?” 知府头上吊着冰块,感觉已经奄奄一息了。 “就是啊,长相那么显眼……茶色头发,褐色眼睛,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白的漂亮少年……” 高大虎不解的转来转去。 师爷嘴角抽了抽,忍耐片刻,又抽了抽, “大人们,只要穿件带兜帽的披风就能遮住这些特征了。” 知府和高大虎同时化为石像…… 寂静,寂静,寂静…… “还有这一招啊。” 舅甥两人同时感慨。 师爷晃了晃险些昏倒。 一名捕快在门口探出半张脸,下了好几次决心终于怯生生发出声音,“大、大人,头儿……” “怎么?找到了吗?” 高大虎一个箭步冲过去。 捕快摇头摇头,“凛言姑娘让小的回来传话,因为城里出了手段高明的小偷,所以捕快她借走了。” 在这么忙的时候,那丫头居然……(气) “她借了多少人?” “全部。” “还让不让人活了!” 高大虎出离愤怒,他抽出随身携带的绳子,“我现在就去绊她个跟头!” 不是做这种无聊事的时候吧!? 师爷刚想开口,捕头大人已经化身为风的男子瞬间消失。 他再回头看向知府,发现座位空荡荡的。 知府大人口吐白沫大字型倒在地上。 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青年抱膝垂头坐在冰冷的丹坛石阶上。 自从和苏合一起掉下玉虚峰发现这个场所,他已经查看过每个角落,原本抱持的怀疑逐渐变成了确信。 这份确信凌迟着青年的心灵。 “雪檀?” 有人叫他的名字。 抬起头,面前是须发皆白的道人,年岁颇大,脸上却显出孩童般天真的神气。 “掌门师叔……” 藏雪檀微弱的出声。 昆仑掌门南虚道看着忧郁的师侄,难得的叹气。 “看来你已经猜出来了,这个地方是做什么的所在。” “……” “雪檀,冲道师兄虽然是你师父,和你却是不同的两个人,他所做的事情,你一无所知,没必要为他背上无谓的负担。” 南虚道蹲下和藏雪檀平视,“长久以来,冲道师兄都是很过分的丢着你不管,你能成长为这么优秀的人他也该瞑目了。” 藏雪檀的面庞瞬间褪去血色,“难道我师父……” “已经仙逝了。” 虽然对这样的答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 “葛师叔就是为此离开昆仑的吧,因为他杀害了我的师父,他的师兄……” “啊啊,这是不可抗因素所造成的结果。不过,罪孽就是罪孽,静道师弟其实是想以死偿命的,但是错不在他,就以逐出昆仑、封印清微剑法作为惩罚。” 南虚道注视着紧握双拳的师侄,想宽慰几句又找不出适当的言语。 沉默片刻,南虚道起身, “雪檀,不要让自己太苦。” 留下这无用的安慰,南虚道离开了。 石洞内的光线渐渐黯淡,模糊了青年的身影。 “估计是刚来不久的小偷,所以我还没有得到情报。” 凛言注视着庭院里自动排成两列的捕快们,“有人知道些什么吗?” 整齐划一的摇头。 “那好,立刻去找你们的线人,任何事情都可以,傍晚回来报告。” 凛言点点头结束话题。 捕快们以平日里看不到的热情出门搜集情报。 “……” 面对藏雪檀明显的诧异,千风解释,“衙门里每个人都有把柄在凛言手里” 。 藏雪檀冒汗了。 “暂时没有别的办法,丢钱的各位……” 凛言环胸露出无害的浅笑,“为了今天的晚饭,要不要来我这里打工啊?” 拒绝! 涌上心头的就是这个词语。 “啊,得、得救了。我还在想要怎么办才好,能帮上忙我很开心。” 无知少女梨花双手交握爽快答应。 “现在说不干会被报复……” 怀着明知有陷阱还要咬牙跳进去的心情,千风提醒藏雪檀。 事情就这样决定,他们悔得想去跳海那都是后话了。 第五章 彼岸微光(六) 青色和红色琉璃制成的围棋子纵横棋盘。 男子落下鲜红通透的琉璃棋子,轻松完成对青色棋子的包围。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胜利的男子发出低沉的笑声。 他眉目清秀,略显阴柔的五官透着伶俐,总是玩味的勾起唇角,衣服因为相当随意的坐卧而满是皱痕。 男子就是闻途阁之主——夜苍澜。 江湖里三大势力鼎足而立,以色彩划分的话,武林同盟会是纯白色的正道,往生门是介于中间的灰色地带,而其中最神秘的组织闻途阁则是彻头彻尾的黑暗世界。 “再来一局。” 听到夜苍澜的命令,对面的年轻人默默收拾棋局。 “……主人,段皇爷的信使在前厅等候。” 侍立在旁的史武者抓住机会报告。 “错了错了。” 夜苍澜挥挥手,“不是什么段皇爷,他现在已经内定是大理国文定皇帝陛下,他家哥哥保定皇帝很快就会退位出家了。” 没形象的趴在锦垫上,夜苍澜不耐烦的托着下巴, “那位大叔又是来问他家公主的下落啊,真麻烦。”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哈哈大笑着在锦垫上滚来滚去, “嘻嘻嘻嘻嘻!真有意思,明明说过得到皇位就满足了,现在却还来担心离家出走的女儿,人心还真是贪婪啊~~~怎么办,我现在好开心好开心~~~” 对面的年轻人无动于衷的收拾好,执起青色棋子抢先落在棋盘上。 “嘿嘿嘿,那位未来的皇帝陛下很焦虑吧,毕竟是那么如花似玉的可爱女儿啊,居然连护卫都没带,独自跑出王府~~~现在问题来了,公主殿下会跑去哪里呢?” 夜苍澜撑起上半身,想也不想的落下红色棋子, “父母无法理解孩子的想法,即使血脉相连也是没~用~的~哦~反过来说,孩子对于父母的想法也无法理解呢,会认为大人的世界很肮脏吧。” “……” 青色和红色的棋子以异常快的速度填入棋盘。 “相应的,我对他们双方的心情都很了解哦,大人的野心和孩子的纯情,怎么办~~~这会让我感觉自己很特别的。为了证实我对孩子的理解无误,还特意派人护送公主殿下去目的地的说,然后啊,发现了很有趣的事情哦。想不想知道?肯定超~级~想知道的吧,哦呀,看在你求我的份上就告诉你吧。” “……” 大片的红色开始围堵青色。 “哪哪,还是从头说起的好。段正淳段皇爷一直认为哥哥很无能哦,认为自己更适合成为皇帝,真是的,那么个小国还搞政治斗争,所以说人类的本性就是黑暗啊黑暗。我稍微试探了一下,那位段皇爷就上钩了,对于他来说,皇帝宝座比什么都重要。恩恩,我就将《江湖实录》的执笔人姓段这件事散布出去, 凛言和大理皇族同姓真是可爱的偶然,不利用太对不起他们双方了。” “……” 青色棋子一面倒的处于劣势,红色棋子简直是戏耍对手一般故意缓下攻势,在毫无意义的地方落子。 “嘻嘻嘻,是不是很想知道《江湖实录》这种八卦月刊执笔人姓什么和皇位之争有什么关系呢~~~想知道想得受不了吧?唉唉唉,真想看你着急上火的样子哪,无动于衷虽然是青璃的优点,在我面前放松些也无所谓啊。” “……” “在《江湖实录》发行初期,为了在最短时间内打出名气收回成本,凛言可是登了很多超劲爆的绯闻,而且文章主角都是江湖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绝对不能得罪的顶层人物,例如说我啦。她根本是毫无顾忌的什么都写,引起公愤到形成‘追杀门’事件。在我将她姓段这件事到处散播后,在江湖中有家传武功的段氏皇族立即引人瞩目,有财力、势力来发行《江湖实录》的大理皇帝首当其冲,被那些把名誉看得比性命还要重的江湖人当做出气筒。嘻嘻嘻嘻嘻嘻,真可怜哪,他遭遇的暗杀不计其数,对人生感到绝望也不奇怪,神经衰弱而退位变得顺理成章,之后就是如何让候选人之一的段正淳雀屏中选。” “……” 青色棋子抓住机会反攻,连续拿下几处阵地,夜苍澜还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布下红色棋子。 “提高知名度是个相当有效的方法哦。凛言也真厉害,不知从哪里翻出来段正淳那么多风流韵事,写的那么有趣,害我都忍不住掏钱买了。结果段正淳变成了唯一的候选人,首先他本人变得尽人皆知,其次他算《江湖实录》的受害者,江湖中人对他比其他段姓皇族友善多了,再次是大理普通百姓们对他的风流成性抱持看戏心理,认为‘段正淳是个有本事的男人’还不在少数呢。嘻嘻嘻,从结果来说,几篇绯闻就更迭了皇帝,真是太有意思了!” 夜苍澜拍着手大笑。 他对面的年轻人也不理他,只注视着棋盘,谨慎的放下青色棋子。 “不过这个世上可没有免费的好运哪,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失去什么才行。段正淳作为得到皇位的代价,就得以妻离子散的结局来交换。别看他四处沾花惹草,却从骨子里疼爱自己唯一的女儿。纯情的天真少女怎么会忍受父亲对家庭的背叛呢?由爱生出的恨往往比单纯的仇恨更深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晶莹剔透的红琉璃棋子在指隙间翻滚,夜苍澜向上一弹,棋子在空气中画出弧度,稳稳落在棋盘上。 棋局瞬间发生变化,原本逐步反攻的青色棋子再度陷入鲜红色的合围,先前那些看似无意义的红色棋子悄悄露出狰狞的面目,迅速蚕食着待宰的青色。 胜负已分。 “感到自己遭到背叛,认为自己是世上最悲惨的人,公主殿下为了舒缓自己内心的痛楚,会采取的行动只剩报复始作俑者了吧。” 夜苍澜接二连三的扫荡战场,带着得意的笑容将对手围困致死。 “可爱的公主殿下有着特别之处哦,很难发现却有趣至极的才能,凛言能不能察觉到呢,真让人期待。” 夜苍澜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指环,通透的玉石里布满褐色纹路。 如丝如发。 第五章 彼岸微光(七) 为什么最后总会变成这样? 楚月漾对自己的人生丧失了信心。 他被好好打扮了一番,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扮女装,却被迫换上宽大飘逸的长袍,短至肩上的头发也被细心的束起,轻盈柔软的丝带垂在脑后,随着他行走而飞舞着。 “诱饵”楚月漾垂头丧气的走在街上,那份忧郁反而彰显了他的清婉秀雅。 长街上的路人们静静膜拜着他,楚月漾没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方早已血流成河。 在后面等着抓人的千风和藏雪檀对此情景已经非常习惯了。 只能说楚月漾太强大了。 形容成“会活动的致命武器”也不过分。 “那个小偷会不会根本不敢接近呢?” “只在远处看着月师弟流鼻血。” “那就麻烦了。” “是呢,不好办呀。” 两人为奇怪的事情烦恼着。 之后他们的烦恼消失了,一个打扮得非常可疑的人撞上了楚月漾。 “上钩了!” 千风手中乌绳鞭凌空击出。 那个打扮可疑的人巧妙的闪过。 “千风,先等等,把事情搞清楚。月师弟,你的钱袋还在吗?” “咦?啊!不见了!” “哎呀呀,找到你了!小偷!” “你是什么东西!本少爷宰了你!混蛋!” 每个人都在大声嚷嚷。 藏雪檀在其中听到了很耳熟的怒吼,他伸手抓住千风的鞭子。 “苏合?” 随着藏雪檀的询问,大大的兜帽滑了下来,露出曲卷的浅茶色头发,凌乱的发丝半遮住少年特意涂黑的面庞,他转过头来,明亮的褐色双眸深处流转着彩金。 头开始痛了。 楚月漾和藏雪檀同时按住太阳穴。 “居然能无声无息的从我身上偷东西……” 冷静下来的玉珞云循着出门的路线再次走了一遍。 除了那只泼猫,再也没有其他人和自己有过近身接触。 不但如此,对方不被发觉就取走自己身上的物件,那么杀掉自己也是件太过容易的事。 死亡倒没什么,可不是为凛姐姐而死就没意义了。 总不会是隔空取物之类的妖术吧? 喂喂喂,那作者就太扯了,本来点击率就够低了,再硬靠到玄幻上去本文就等着沉吧。 玉珞云这死小孩想着严重伤害作者心灵的事情。 他站在发现彩球丢失的地点。 行人的脚步声,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店家的吆喝声都仿佛远远遁去的风景。 细节,不寻常之处,路线,偶遇的人…… 整件事在他脑中清晰起来。 “不是吧?” 玉珞云仰望天空,惊讶的瞪大眼睛。 高大虎应该很早就到达书铺的。 经过医馆的时候被叫住了,他手下的几名捕快被击晕而进了医馆。 “就是说,你们发现了焦家的少爷却被他打昏了……饭桶!” 高大虎挨个敲打捕快的脑袋。 “好痛痛痛!你再对我动手,就不告诉你书铺的阿珞和焦少爷在一起。” 听到捕快的话,高大虎猛然捂住胃。 已经接触上了?完蛋! 高大虎脸色铁青,庞大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 焦家——“毁灭的一族”里超难搞的小少爷,还有书铺里那个公害,这两位碰上……不行了,光想想就胃痉挛。 可怜神捕大人还不知道,让他胃部饱受摧残的根源们早就交锋过,而且拥有“毁灭”血统的焦苏合一败涂地。 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的高大虎,犹如被献祭的羔羊,悲惨的走向书铺。 “我、师、父、在、哪、里!?” 焦苏合冲着凛言大吼。 他被带回书铺,进门就看见凛言指挥一名柔弱少女洗衣服。 很有性格的吼完,换来凛言兜头泼下的凉水。 “娇艳艳大小姐,你的脸有点儿脏,快洗一洗。” “我杀了你!” 不对女性动手是种高尚的美德,但是遇到凛言美德什么的那都是浮云。 藏雪檀熟练的自后架住焦苏合。 楚月漾也横在中间,“凛言,别这样。” 凛言“切”的放下水盆,“苏合,你跑来我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吧?不是作为阿静的徒弟,而是作为焦家的一员而来。” 焦苏合总算冷静下来,他愤愤推开藏雪檀,越过梨花走到凛言面前,面庞不断扭曲, “事先声明,我是绝对不同意这样做的。要不是为了见师父,打死我也不会来。” “能不能别废话了,我的时间很宝贵。” “你个混蛋!快把合作协议写一写立刻消失。” “合作协议!?” 其他人大吃一惊。 “对。” 凛言双臂环胸,“焦一族即将成为我新的合伙人。” 闻途阁那个傲慢无礼把别人当傻子的家伙,给我去死吧! 凛言露出锐利的眼神。 还、还有五米…… 高大虎挣扎着向前进,仿佛身上缠满拉着他后退的锁链。 真不想去啊。 他再次停下来忧郁。 黑影从天而降,高大虎直扑地面,黑影在他身上跳了跳。 “哎呀,好像踩到什么了汪。” 年约十三岁的少年歪着头自言自语。 “……下去……我快没命了……” 被压住气管的高大虎脸色紫胀。 “哎哎?这不是花花太岁高捕头吗?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汪?” 少年好可爱的扶膝问道。 “……求你了……放过我吧……” 高大虎眼角有泪。 “啊,对了,你带钱袋出来了吧汪。” “……带了……” 高大虎颤抖着从袖袋内拿出装满钱的荷包。 少年弯身拾起,总算不再折磨神捕大人,他蹦蹦跳跳往前走,想一想回头提醒,“最好不要现在去书铺,凛姐姐很忙啊汪,大概会比平时更过分的欺负你吧汪。” 打击! 漠视僵硬了的高大虎,玉珞云随手将“借来”的钱袋塞进怀中,兴高采烈的跑进书铺,无视庭院里奇怪的气氛越过其他人,直直奔入凛言怀里。 “你这个死豆芽菜!” 宿敌焦苏合挣扎。 “咦?你已经能走了汪,好了不起汪!” 玉珞云鼓掌。 “我杀了你!” 焦苏合眼睛红了。 “说正经的,你的钱袋也丢了吧汪?” “你什么时候说过正经的……啊,没了。” 焦苏合确认后有些吃惊。 受害者之五…… “果然呢,果然呢。” 玉珞云原地欢呼。 他很开心的摸摸自己空荡荡的衣袋,“我在进门前才弄到手的钱袋也不见了汪,是你拿走了吧汪?” 玉珞云背着双手脚跟一转,在某人面前抬起了头。 那个人,是梨花。 第五章 彼岸微光(八) 修长的手指拈着红色的琉璃棋子,夜苍澜举高棋子,透过阳光观察其中隐约的纹路。 “因为葛静道的事情,我好像把凛言惹毛了呢。她对大部分事情都无所谓,但是涉及到自己人就会变得充满攻击性,有点儿可怕对不对?” 他对面的年轻人保持着最高品质,沉默的喝茶。 “她执笔的《江湖实录》这个月的销量很惊人哩。嘻嘻嘻,故意给闻途阁些甜头,之后绝对会提出离开闻途阁,不管闻途阁开出多么丰厚的条件都会回答‘容我再考虑考虑’,实际上已经找好了其他的合作者,只是为了让闻途阁彻底品尝甜蜜后的苦涩才摆出有得商量的姿态。嘻嘻嘻,凛言报复起来真让人受不了,之后我会被阁里的高层们逮住说教吧。” 夜苍澜笑起来,“凛言真是过分的人呢,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还这样做。唉唉唉,不能杀掉高层那帮白痴真遗憾,幸好我还有理智,在别人还有利用价值前绝对不会下杀手,连这一点凛言也清楚呢。啊,讨厌!感觉自己被偷窥了~~~” 夜苍澜闹别扭般滚来滚去。 对面的年轻人放下茶杯,拿起杏仁酥放进口中,很享受的眯起眼。 咣当! 夜苍澜撞上矮桌腿。 “好痛!” 他捂着额头哀叫,“失策!我居然犯下这种低级错误!啊啊,以后在青璃面前都抬不起头了啦。” 夜苍澜等了等,发现他的同伴悠悠然的咀嚼着点心,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那个,青璃,我撞到头了哦。” “……” “真是的,真是的,青璃太腼腆了,一定很担心我吧?我没受伤哦,只是有点儿痛而已。话说公主殿下也常常撞到东西呢,有谁能想到她会有那种天赋呢。无论武功多么高强,公主殿下都能从那个人身上无声无息的拿到任何东西,与其说是刻意更接近于一种本能。 哪,青璃,下意识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对方重要的东西,难道不是希望被人重视的一种表现吗?” 夜苍澜不怀好意的探身面对青璃,“就像你一样,想得到昆仑至宝《炼息铭》而不择手段,与其说是你对这门武功感兴趣,不如说是想得到身为掌门唯一弟子的证明,想得到师父的信任和赞扬。” 青璃产生了动摇。 换下道装,从昆仑派的青叶变成闻途阁的青璃。 闻途阁主捡回了他,给了青叶另一个身份。 青色的琉璃,不是真正的翠玉,只是相似的伪造品,很适合你不是吗? 夜苍澜指尖对顶这样说着。 那如同夜雨般朦胧的笑容透着顽皮。 稍稍接触就会明白,夜苍澜以戏弄别人为乐。 所以青璃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夜苍澜说什么,一、律、无、视、他。 可现在,自己正被这狡猾的男人肆意透视,那些藏在最深处的黑暗面被轻易翻了出来,被夜苍澜握在掌心玩弄。 “嘻嘻嘻,不要摆出世界末日的表情嘛。人类都是害怕寂寞的生物,不被其他人认同就无法活下去。” 夜苍澜顺手捞起餐盘里的点心缩回去,“公主也好,乞丐也好,都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呢。唉唉,有个常年外出风流的父王还真辛苦呢,加上被冷落的王妃被嫉妒折磨得喜怒无常,根本注意不到女儿,所以说啦,生在皇家也不见得幸福。” 即使被疼爱也异常短暂。 全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餐变成了奢望。 想和母亲说说话,也总是在母亲哭泣着对父亲的咒骂中结束。 父亲好不容易回来,被亲昵抱住的几分钟后,就要面对父亲母亲的激烈争吵,结果是父亲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 忘记了何时发现自己可以从别人身上拿走东西而不被发现,看着丢东西的人慌慌张张的四处找,再装作偶然捡到去还给对方,哪怕一秒钟也好,请称赞我,说梨花是个好孩子…… 只是、只是想要别人多看自己一眼而已…… 秘密被母亲发现后,梨花伸出的手被推开了。 小偷! 和你父王一样是个虚伪的小偷! 母亲痛苦的流着泪。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想让您伤心的……对不起…… 梨花不断不断的道歉…… 却没有悔改的念头,母亲只有责骂自己的时候,才会好好看着梨花…… “……对、对不起……对不起……” 柔弱的少女颤抖着流下眼泪。 玉珞云黑线了。 面对这种太过正常的反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少年小狗一样垂下头,泪花围着眼眶转来转去。 这种像是在谈分手一样的场景算什么啊!? 众人集体哑然。 “阿珞猜对了吗?” 只有凛言兴致勃勃将双手搭在梨花肩上。 “……啊啊,对、对不起……” 梨花哭得更厉害了。 她抽咽着拿出好几个钱袋,里面也包括玉珞云的彩球。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张大嘴巴注视着楚楚可怜的少女梨花。 在场的受害者们个个武艺非凡,居然会栽在梨花这样弱不禁风的少女手里。要是凛言那样的鬼也就认了,现在他们的自尊心很是受创。 “你真了不起!” 凛言猛的抱住梨花,用力拍打着她缩起的背。 梨花瞪大双眸,呆呆看着凛言兴奋的侧脸。 她绝对是把梨花当做会活动的金库…… 玉珞云嘴角抽了抽。 “这样的技巧光靠练习是达不到的,是天赋啊!” 凛言握住梨花的双手,“你是个天才哦!了不起的天才哦!” “哎?哎?那、那个……” 梨花红了脸。 她很害羞,更多的,却是首次得到热烈赞扬的满足感。 终于有个人,愿意好好正视她,承认她。 梨花,是不是稍微有点儿用处呢? 夜苍澜一口气吞下点心,孩子似的舔舔手指,在青璃精神放松的瞬间出声, “哪,青璃知道《炼息铭》是什么东西吗?” “……” “嘻嘻嘻,《炼息铭》号称昆仑绝学,却也是禁忌之学的一种,绝~对~不是你所想象的东西呦~~~” 夜苍澜虽然还在笑着,那双总是在观察的眸子掠过阴霾,让他看起来有些神经质。 “《炼息铭》是凡人不能碰触的禁忌,碰到的人不是变成南虚道那样的圣人,就是变成袁冲道那样的恶鬼……” 光影交错,树静风息。 夜苍澜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怪物所追赶,匆忙奔出了房间。 第五章 彼岸微光(九) “所以我师父到底去哪里了!?” 焦苏合第一百次这样问。 凛言像赶苍蝇似的挥着手,“你确定要我说出来?” “少废话!” 焦苏合已经按捺不住火气。 “我说啊,你的那位大师兄也在呢……” 凛言淡淡看向藏雪檀,“现在说出来他会立刻赶去找阿静拼命。” 焦苏合的反应不是震惊,而是彻底的鄙视。 “你脑壳坏掉了吧?还是坏主意想得太多终于变成精神病了?” 凛言也没生气,只是摆出长辈的高姿态,做作的叹口气, “苏合,你差不多该尝试着去考虑别人的想法了,你自己早就明白的吧,只接受自己愿意看到的那部分,是没办法真正理解对方的。” 焦苏合沉默了,准确的说是他抱着双臂发抖,“死丫头你居然说出这么正经的话,绝对是脑子坏掉了!呜哇,好恶心,你是不是中邪了?” “……” 凛言额际青筋暴起。 轰隆! 书铺的院墙出现人形缺口。 可怕! 这是众人最先浮上的想法。 凛言真的不会武功吗? 这是紧随其后的疑问。 “焦家大少爷会付修理费吧,不然煮鸡蛋兄会很罗嗦的汪。” 玉珞云担心着细枝末节。 藏雪檀苦笑着扶起头上小鸟乱转的焦苏合。 “……死……丫……头……” 焦苏合舌头都在绕圈。 藏雪檀稍稍犹豫,“苏合,凛言姑娘说的不错,我和你师父葛先生势必要一决生死。” 焦苏合神情一片空白,他怔怔的看着藏雪檀。 这才是正常反应嘛。 其他人的反应太过平淡,害藏雪檀都开始怀疑报仇云云是件芝麻黄豆的小事。 “开什么玩笑!” 焦苏合抬手掌掴。 藏雪檀没躲,被打得偏过头去。 背叛者! 明明是全心全意信赖的人,现在却要与最重要的师父为敌…… 差劲!差劲!太差劲了! 焦苏合气得发抖。 模样就像被人丢弃的幼猫。 青砖墙投下的暗影包围着苏合。 “如果你要向我师父找茬,不如我们先来决斗。” 少年深褐色双眸灼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愤怒。 “给我等死吧!混蛋!” 焦苏合跳起来跑向大街。 越过不知几时靠在外墙的玉珞云,轻声的嘲讽荡进焦苏合耳膜, “以为自己才是受害者吗?真恶心。” 焦苏合皱眉偏头。 淡薄的风撩起玉珞云过长的刘海,还是孩子的双眸锐冷如冰。 “抱歉,失礼了。” 藏雪檀半边脸颊肿起,依旧宽厚的微笑着。 “无所谓啊,反正又不是我挨打。” 凛言耸耸肩,“何况,这样会让你心里好过些不是吗?” 藏雪檀蓦然一惊,他抬头。 少女清冷的面庞平静无波,找不到怒气也看不到怜悯。 比起自己,凛言更有资格生气。 即使她要求自己以死谢罪也完全可以接受。 师父袁冲道做的是绝对无法原谅的事情,这一点藏雪檀很清楚。 只是啊,只是啊…… 不要把我师父说得那么坏…… 那个人,只是很执着,执着到迷失自己的程度罢了…… 闻途阁—— 青璃站在树下向上望。 树冠茂密的枝叶间透出一角锦缎。 青璃低头沉默的站着。 沉默,沉默,沉默…… “我说你呀,来了就说句话啊,这样会不受欢迎哦。” 夜苍澜忍不住探头。 青璃眼皮也不抬。 夜苍澜清秀的面庞扭曲了。 身影犹如花瓣轻盈坠下,落地无声。 “哪哪,青璃,你是因为担心才出来找我的吧?真是个温~柔~的~好~人~啊~” 夜苍澜又开始喋喋不休。 沉默。 “还是说青璃非~常~想知道《炼息铭》究竟是什么?讨~厌~那可是机密,世间没几个人知道……看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就透露一点点儿好啦。” 继续沉默。 夜苍澜撇着嘴,没形象的倚着树干滑坐下来。 “青璃出身昆仑,应该晓得道家千百年来追求的东西只有一样——神仙之术。” 夜苍澜嘲讽的提起唇角,“辟谷、导气、养生、炼丹的种种,目的都是为了得道成仙。真可笑,人生就是因为短暂才需要努力活得开心,却偏偏跑去深山老林违背天理,就算侥幸活到百十来岁还不是难逃一死?” 仰望天边的浮云,夜苍澜随手拔下草叶含在嘴里。 “昆仑自古就被称为道家圣地,流传下来的《炼息铭》可谓集道家之大成者,内功心法什么的不算,还包含了天文地理、医卜星象的内容,里面最特殊的,是记载了很多已失传的炼丹法,其中一种就是秦皇时代著名术士徐福的仙药炼制方法。”青璃的双眸蓦然瞪大。 夜苍澜瞧着他嘻嘻嘻的笑,“你好像明白了呢,徐福为始皇帝寻找蓬莱仙境索要了五百童男童女,那些小孩子就是用来开炉炼药的。人炼,可说是那个荒蛮时代才会有的产物吧。不过啊,道士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存在,居然真的相信用人可以炼出仙丹。” 青璃后退几步,冷汗顺着脊背浸透了衣衫。 “不、不可能的……昆仑九戒首忌杀戮……” 他的声音干涩而惊惧。 夜苍澜看着青璃慌乱很是开心,他托腮回道,“所以我才说南虚道是个圣人,他执掌昆仑一派,日积月累的将‘不论理由是什么,夺取他人性命都罪大恶极’这种思想灌输给门下,啊啊,还有那些信仰玉虚宫的民众们,结果把昆仑变得那么纯洁,像我这样的恶人呆在那里简直反胃得想吐。” 看到青璃眉峰皱起,夜苍澜摆摆手,“别瞪我,是称赞。” “该说是昆仑派上任掌门有眼光吧。比起平日里傻乎乎的南虚道,当年的昆仑大弟子袁冲道可谓惊才绝艳,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武艺超群,知识渊博,术数医理,星卜音律,无一不通,无一不晓,无论什么都随便学学就会,崇拜他的人可相当多。” 夜苍澜眯细眸子,“虽然是这么厉害的人,掌门之位还是传给了南虚道。哼,若是选择袁冲道作为掌门人,昆仑派早灭门了。” 第五章 彼岸微光(十) 藏雪檀非常崇拜师父。 他本是流落街头的孤儿,为了生存带着一大帮流浪儿伺机抢劫路人钱财,挨饿受冻、遭遇打骂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真正体会到恐怖,是他第一次用石头击打路人的后脑。 白浊的脑浆混合着艳丽的鲜血污染着地面。 他手下的孩子先是惊呆,继而四散奔逃,望着藏雪檀的眼神充满着畏惧。 杀了人,夺走了性命。 最害怕的却是自己。 号啕大哭也无法挽回的悔恨。 正是太过明白生存的不易,才会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有多深重异常清楚。 就在藏雪檀决定以死谢罪时,背负长剑的道士出现在他面前,神色既慈祥又严厉,他的声音像是天上的仙乐, “死亡是无法获得救赎的,你犯下的罪孽永远不会消失。你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余生来为死者积累冥福。” 道士伸出了手,“要不要和我去昆仑,在日后的岁月里借用道法来修行,时时刻刻来为自己的罪孽忏悔。” 藏雪檀跟随道士去了昆仑山。 成了他的徒弟。 虽然袁冲道迷上神仙术,基本把藏雪檀丢着不管,自己跑到奇奇怪怪的地方去挖各种诡异的草药。 他在藏雪檀的心目中,永远是神诋一样的存在,照亮生命的光辉。 给了藏雪檀第二次生命的人,替藏雪檀找到生存意义的人。 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叩门声打断了藏雪檀的回忆。 他开门,外面站着凛言。 “战书。” 凛言掌心向上,昂贵的澄心堂信封平躺在里面。 这种大手笔也就苏合能拿得出了。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藏雪檀苦笑。 “凛言姑娘……” 藏雪檀未完的话被凛言挥手打断。 “想要跪地请罪那就算了,虽然你师父不是我动的手,让他动弹不得却是我做的,若是你想报仇我也无所谓。” 凛言越过他走进客栈房间,自动自发倒茶来喝。 “怎么会向你寻仇呢,虽然不清楚详情,当年我师父必定是对凛言姑娘做了非常过分的事,葛先生才会对同门下手又隐瞒真相。” “没什么,袁冲道只是想把我丢进炼丹炉里炼成仙丹。” “……” 你是不是太无所谓了! “不过我就这么轻易原谅你,反而害你心里更难过吧?” 凛言眼角锐光一闪,“我是不会那么过分的,正所谓师父欠债徒弟偿还,劝你别动寻死的念头,因为以后你的人生全部要替我当牛做马才行。” 你这样更过分吧? 藏雪檀原本就很低落的心情直接沉入谷底。 师父啊,您当初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找上段凛言这只鬼啊? 衙门—— 焦苏合正在拼命磨剑。 知府和捕头高大虎战战兢兢在远处看着那位少爷。 舅甥两人面面相觑,都对焦苏合的行为不解,又都不敢问。 “啊啊啊!该死的!该死的!” 焦苏合猛然跳起来挥着剑大吼大叫。 舅甥两人同时浑身颤抖。 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想拿他们两个祭刀吧? “真难看啊汪。” 高高的墙上传来未变声的男孩嗓音。 几人望去。 少年晃动着双腿坐在墙头,白色绷带缠绕在手臂上还打了个蝴蝶结,光看那纯真可爱的笑脸会以为对方只是个顽皮的孩子。 而在吃过苦头的人们眼中,墙头那稚嫩的身影后面是巨大的黑色翅膀。 其属性和段凛言同类。 焦苏合见到他分外眼红,膝盖微曲,拔地而起,手中长剑当胸横削。 玉珞云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嘲讽般提起嘴角。 剑芒如雪,寒若朗星。 眼见剑刃就要斩入玉珞云胸口,焦苏合腕间急缩。 嗤! 在知府和捕头的尖叫声中,焦苏合落地。 玉珞云毫发未伤,只是领口被锋利的剑刃扫过而裂开。 可惜。 玉珞云满脸遗憾,“你干嘛收剑啊,笨蛋!被长剑划到会流好多血,那种冰冷却又灼热令人陶醉的痛感……” “闭嘴!死m!” 焦苏合吓得浑身大汗。 真要是砍伤了人,第一个哭的肯定是苏合自己。 当然,让玉珞云受伤流血,第一个死的也是苏合。 “你、你这家伙!” 焦苏合愤恨的猛踹墙壁,“你过来找死的吗!?混蛋豆芽菜!” “怎么可能啊汪。” 玉珞云用怜悯白痴的眼神看他,“是凛姐姐交代我跑一趟的汪。” 绷带少年一指捕头,“你!对,就是你,花花太岁高大虎汪!” 高大虎直往后躲。 “凛姐姐说了,失窃案件她已经解决了,那些捕快不用再到书铺报到,大家都很辛苦了,你别忘记发奖金哦。” 玉珞云笑眯眯的,“还有,如果你不照办她就满城发传单,好好宣传宣传你尿床的光、辉、事、迹。” 威胁! 令人发指的威胁! “呜……” 高大虎拿出手帕来咬。 欺负完捕头,玉珞云再度将目光投向焦苏合。 果然看不顺眼。 “喂,卷毛。” “你叫谁卷毛!?死豆芽菜!” “我说你呀,摆出受到伤害的蠢样子给谁看啊?既不为对方考虑,也不去深究对方这样做的理由,自己在那边装委屈,以为世界围着你转吗?拜托成熟点儿吧,你当自己还是在哺乳期的小孩呀。” 毫不留情的嘲弄完。 玉珞云也不理会焦苏合的吼叫,身子向后一翻,轻盈的落在地面。 双手叠在后脑,绷带少年蹦蹦跳跳的融入街道。 焦苏合一拳击在墙上。 屈辱! 居然要被小鬼教训! 理由?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身为弟子怎么可能放着师父的敌人不管呢? “我可是……‘三寸剑’的徒弟……” 焦苏合深褐色的双眸找不到半丝迷茫。 如果要战斗,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不会认输。 第五章 彼岸微光(十一) 树影婆娑,树叶反射阳光涌起银白色的浪。 夜苍澜坐着也嫌累,很干脆的趴在草地上,头枕手臂继续着让青璃震惊的话题, “一个人如果太有才华了,很容易就走向极端。袁冲道被人捧得太高,渐渐觉得自己是最特殊的,他想成为神一样的存在。和那些通过苦修追求永生不死神仙术的道士不同,袁冲道追求的是高人一等。” 夜苍澜突然拍着手哈哈大笑,“啊啊啊,只要想到那家伙发现自己向来瞧不起的师弟得到了掌门之位大受打击的样子就好开心,哇哈哈哈!活该活该!真痛快!” 青璃看着夜苍澜神经质的滚来滚去。 与其说是在高兴,更像是在掩饰夜苍澜内心无法遏制的恐惧。 难道闻途阁之主会和袁冲道有什么关系吗? 青璃满腹疑问,表面依然保持着沉默。 夜苍澜折腾够了,若无其事的爬起来,恢复高深莫测的微笑, “大概是受到没能成为掌门的打击,袁冲道开始沉迷于神仙之道。这个时侯,该说是命运还是世事难料呢,昆仑前任掌门去世,将昆仑至宝《炼息铭》留给了新掌门南虚道。不幸的是,南虚道这个人心肠太好了,总像个小孩子一样缺心少肺。他为了安慰抑郁的师兄,自己打破了昆仑派铁规——《炼息铭》只有昆仑掌门人才能观看和修习。他将《炼息铭》拿给了袁冲道看,甚至同意袁冲道另行抄录了一份。只是南虚道万万没料到,他那天才的师兄看中的不是什么内功心法,而是古早的炼丹术。” 人炼! 青璃只觉胃部一阵翻搅。 杀人不过头点地,将活生生的小孩投入炼丹炉这种事……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这样就受不了了?那听完接下来你那绝世天才的袁师叔所做的种种,我看你今天晚饭是吃不下了。” 夜苍澜双眸诡异的睁大,“先要收集炼丹所需的各种药材,袁冲道是道士,他利用‘十方丛林’远游修行的道观机构,踏遍三山五岳,仔细的将很多植物移植回昆仑,凌虚谷终年温暖如春,玉虚峰积雪不融,哼,真是什么条件都具备了。 最重要的,是有一批疯子狂热的崇拜他,为袁冲道的成仙在玉虚峰的天然洞穴里修筑丹坛。万事俱备,他只欠药引的童男童女了。” 握紧拳,夜苍澜的表情像是吃到苍蝇一样。 “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好,以袁冲道那个变态的标准,必须是天赋异禀的孩子才行。你最讨厌的大师兄藏雪檀最初就是药引的备用品,但是他后来找到的女孩太好使得标准提高,藏雪檀才捡回条命。” 夜苍澜充满恶意的瞧着青璃,“说起那个女孩,也是你的好师父提供的情报呢。看你的脸色是猜到了对不对?嘻嘻嘻,没错,就是段凛言。南虚道曾随葛静道去段家做客,他将段家的女儿过目不忘、熟记秘笈之事当做趣闻说给袁冲道听。不久段家就被血洗,只剩段凛言活了下来,虽然没有证据,当时参与段家血案的所有人也都被葛静道杀了,袁冲道在这件事里起没起作用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但是段凛言最后落在袁冲道手里是事实。” 青璃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南虚道一直多方寻找袁冲道的行踪,现在想来,恐怕是他将段家血案和袁冲道联系了起来,无论如何都想问个清楚的缘故。 “还没完呢。” 夜苍澜从青璃的动摇中得到快乐,“就算得到了天赋异禀的孩子也不能直接用,要‘升华’才可以,简单点儿说就是喂各种药材给小孩子吃,这些药有时会让人痛不欲生,有时会让人全身麻痒,有时像被烈火灼烧,有时像坠入冰窑。种种痛苦煎熬,要挺过去才有资格被投入炼丹炉。” 夜苍澜眯起眸子。 盛夏的阳光没给他带来一丝暖意。 寒冷,黑暗,无休无止对死亡的恐惧。 已经记不清石室里关过多少幼童,又有多少稚龄小孩痛苦的死去。 石室里的那条铁链始终都锁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 面无表情,冷眼旁观。 自身的痛苦也好,别人的凄惨也好,她全部漠然以对。 在那地狱中,清秀的小男孩好几次想咬舌自尽来消除痛楚。 只是石室上方那狭窄的天井总是落下一束阳光,映在铁链缠绕的女孩身上,那平静仰望天空的面庞闪闪发亮。 鼓起全部勇气,男孩问女孩,难道你不想解脱吗? 女孩子平淡的回答,我还有要回去的地方。 信念。 坚定的、不肯放弃的信念。 清秀的男孩停止呻吟,他爬到女孩身边,和她一起仰望那方小小的蓝色苍穹。 最终,只有他们两个存活了下来。 客栈—— 凛言推开窗,手指放在嘴里一声呼哨。 黑色的大鸟滑入房间,停在凛言伸出的手臂上。 “这是鸦,你在昆仑见过的。” 凛言梳理大鸟漆黑发亮的羽毛。 何止见过,它还和苏合打过架呢…… 藏雪檀有些汗。 凛言转向藏雪檀,“你师父临终的情形,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讲给你听。” 没有犹豫,藏雪檀点头。 凛言几不可闻的轻叹,“要有心理准备哦,对你我来说都不是什么美好的东西。” “反正再怎么糟糕都是给凛言姑娘当牛做马。” 藏雪檀微笑。 “嗯。” 凛言的眼神变得空洞,像是畏惧着什么似的将自己缩进墙角,她原本平淡的语调掺入细微的颤抖。 燃烧着的丹炉,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鲜明的重现。 距离死亡,曾是那么那么的接近…… 第五章 彼岸微光(十二) 凛言凝着眉,考虑了一番才开口,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袁冲道于成仙得道上走上歧路,造了密室来炼丹,而且是人炼。” 瞟一眼藏雪檀面若死灰的样子,凛言省去了诸多细节,从“升华”完成后说起。 “我知道他理想的童男童女准备好后,自己就会没命,可是既然知道被囚的地方的昆仑山,我就不害怕,阿静肯定到处在找我,所焦虑的就是他不知道我所在的地点。幸而囚室顶端有个天然的缺口,这孩子就从上面飞下来,和我说话。” 凛言温柔的看着鸦,“那时和我囚在一起的小孩子都以为我疯了,可是我知道鸦是很聪明的,我的话它都懂。我将以前送给阿静的手帕绑在它腿上,故意让绣着名字的地方露出来,让鸦把能认出这帕子的人带来。 听起来像天方夜谭,可我当时也没别的办法,先前逃过一次,结果在溶洞间迷路了,之后就一直被铁链锁着。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相信。 后来,鸦飞走整整七天都没回来,我猜它是找到了阿静,就对唯一还活着的男孩说我们有救了,他也开心极了。那时我们都对吃药这种事麻木了,当天晚上却没拿药给我们,只给了我们几枚松果充饥,开始我们还挺高兴,不一会儿就想通了,不必再吃药就意味着我们的死期到了,很快就会被投进炼丹炉……” 凛言的面色苍白如雪,语气也罕见的慌乱。 藏雪檀急忙搬了椅子给她,脸色也一片惨然,“凛言姑娘,不要勉强。” “不,我没事。” 凛言挺直脊背,“过了几天不用吃药的日子,我和那男孩分别被带走沐浴,换上崭新的衣服,囚室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两个就并排站着拼命看天空,盼着鸦能及时赶回来。等啊等,我们等得心都凉了,终于在天井那里看到一个黑点,是鸦! 我们都哭了,想到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鸦一落下来,我就翻看它的腿,上面还是我绑的手帕,只是脏了些,打结的方式都没变过。我们绝望了,男孩说要认命,现在咬舌自尽好歹比活生生在丹炉里烫死强,我也动摇了,左右都是死,减少痛苦的死法当然比较好。就在这时,鸦张开嘴,吐出连着指环的玉珠手链,我见那玉珠甚是奇特就拿起来看。从没那么感激过自己的天赋,我看过的一本书里记载着这种玉珠。” 凛言腕间轻抖,晶莹剔透的玉珠显露出来,其中布满丝线般褐色纹路,“九转流珠,是传说中的妖器,据说这种珠子会吸食人类的灵魂。实际上它的功用和吸食灵魂也差不了太多,一旦血液中含有浓度超高的某种物质,就会和流珠发生反应,挥发特殊的毒质,控制人类的精神,当然这些都是后来才发现的。 当初我不清楚九转流珠的用法,只是将古籍上载有九转流珠的文字逐句背出,那男孩也是天纵奇才的人物,他反复思索那些难懂的段落,几次要求我复述,最后他推测这珠子可能得用特殊的血来唤醒,他就戴上指环割伤手指将血滴入,流珠果然启动,鸦远远的飞走了。我们信心大增,虽然不知效用如何,总算有了战斗的武器,我暗暗扣了手链,他戴上了指环,我们默默的等,是生是死端看运气了。 第二日正午,袁冲道果然起了炉,押着我们到丹台边上,约有三十来人参与炼丹,大多是昆仑派的道士,我心里没底,不知这传说中的妖器能不能对付这许多人,生死关头,也顾不得许多,我咬破手腕,九转流珠散发出结晶末,那些人的眼睛都直了,我身边的男孩突然大叫去死!原本押着我们肩膀的几个人立即拔出武器自杀。” 浓稠的鲜血喷得凛言满脸都是。 那个瞬间她开始颤抖,并非恐惧而是喜悦,疯狂的欢喜淹没了她。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不断尖声高叫的语言化为黄泉的催命符,两个孩子身边不断有尸体倒下。 停止不了杀戮,只有人死光他们才会得救。 “我们杀了很多人,可是当时完全没有罪恶感,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就是这么简单。” 凛言的目光冰冷而深邃,“但我们还是太小看袁冲道了,我们的攻击虽然出乎他意料,他于医理钻研甚深,很明白药毒相生相克的原理,在我们对他下命令之前塞住耳孔,仗着内力深厚强行移动身体,抓住比较近的男孩一口咬在他颈部吸血……” 室内暗影浮动,一股森冷可怖的寒气让两人同时打了个冷战。 凛言呼吸急促,目光散乱。 那些血和尸骸已无法打动她千疮百孔的心。 然而清秀男孩的凄厉惨叫让她生出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不住的向后退,同伴的呼救无法换来她的救助。 那声音不断不断重复出现,提醒她自己是个懦弱残酷无情的人。 一颗泪珠飞快的滑落。 消失在最黑暗的阴影中。 “其实鸦找到了阿静,但是阿静无法立即从玉虚峰顶下来,等他弄到足够长的绳子下到山腰,只剩三个人存活了,他推开了吸血解毒的袁冲道,却中了九转流珠的毒。” 凛言扶住椅子,声音干涩,“那个男孩子,已经疯了,他大笑着对阿静下了命令,阿静身不由己将袁冲道投入了燃烧的丹炉内……” 不愿想起,不愿承认。 当时葛静道的模样她永远也无法忘记。 捂着项颈伤口的清秀男孩不断不断大笑着。 狂乱的,声嘶力竭的,大笑。 决定封印九转流珠就是不愿再次碰触那残忍的记忆…… 凛言闭上眼。 她的指关节攥得发白。 现在,有很多重要的人要去守护。 守护那些温暖的笑容,将那些碎片般小小的幸福合拢在掌心。 那是凛言不可替代的归处。 第五章 彼岸微光(十三) 夏蝉嘶鸣,微风徐徐拂面,带着清新的树叶香气。 湖泊水面波光粼粼,几只朱漆画舫静静停在湖边。 “哦,真是好地方呢。” 凛言手搭凉棚眺望庭院美景。 焦家在苏合到来之前就买下本城最宽敞的宅邸进行翻修,完工之前苏合等不及就跑来了,只得委屈的住进府衙。 在府衙把知府众人摧残个够之后,他大少爷搬进新居。 重新修缮过的焦府颇具江南水乡风格,引水灌渠,青石铺底,蜿蜒细流环于廊下,翠竹几支,茶花零星,雅致天成。 问题是——住在里面的人一点儿也不雅致…… “慢死了!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你们还能迷路啊!” 让人脑仁发疼的吼声出现了。 至于迷路……他们还真的迷路来着…… 焦苏合在昆仑呆了几年,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反而厌恶走到哪里都一群仆婢跟着,偌大的房子只有小猫两三只,来打扫维护庭院的人都是上午来,做完事就走。 所以,凛言等人受邀(战书)来到焦家,先是对着那长长长长望不到边际的院墙郁闷,接着又对那扇作用不明状似保卫金库的坚实大门无语,最后是为怎么敲都无人回应这件事而上火。 他们并不知道,焦苏合为了今天的决斗把所有人都赶出门,他自己又是娇贵的少爷,完全忘记客人来了要有人去开门这回事。 其结果就是惹得千风不耐烦,一脚踹向沉重的铜制大门。 轰隆! 铜门像薄木片似的躺倒在地,扬起一阵淡淡的灰尘。 “……” 众人默默看着率先往前走的千风。 不愧是黑社会出身,做事风格就是这么的豪放。 前方的灰发少年穿梭在条条幽雅而富有情趣的小径间。 “他好像很熟悉这里啊?” 楚月漾偏头问凛言。 “往生门的房子建得和迷宫一样复杂,可能这种程度的路对千风来说根本没所谓吧。” 凛言猜测着。 然后她发现自己猜错了。 千风熟门熟路的摸进焦家的——厨房。 楚月漾看着在厨房里大大方方东翻西找的千风,忍不住捂上了脸。 丢人哪…… “大哥,大哥,这里还有冰镇水果呢,正好消暑啊汪。” “阿珞,连你也……” 楚月漾黑线。 “别忘记把茶水也带上,我看那边像是冰着的甘露茶。” 凛言出声提醒。 梨花乖乖的去拿。 你们土匪啊? 破坏别人家的大门不算,还搜刮食物,连点茶水都不给人家留。 偷偷瞟一眼大师兄。 藏雪檀目光低垂,心神恍惚,一副“我飘我飘我飘飘”的样子。 八成被凛言狠狠打击到了。 楚月漾内心生出无限的同情,凛言要将苏合的战书送过去时,他就预感大师兄要倒霉,果然…… 虽然要决斗的主角是这个鬼样子,其他来凑热闹的人可是惬意的很。一路吃吃喝喝指点园林,偶尔有只倒霉的小鸟飞得低些,就会被个绑绷带的可爱男孩窜起来逮住,玩弄个够再放走。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和屋主相遇了。 焦苏合气急败坏提着长剑出现在湖边,绯红的外袍衬着白绢里衣,在这暑气蒸腾的盛夏看起来格外的……热…… “真是够了!也不用另选地方了,就在这里决斗好了!藏雪檀你过来!” 焦苏合剑柄向前直指藏雪檀。 藏雪檀轻飘飘过去了。 “真的要打啊……” 楚月漾很无语的看看决斗双方,“苏合师弟你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你闭嘴!” 焦苏合火大,“说起来还不是你太没用了!师父的敌人就在眼前!你还愣着干什么!死娘娘腔!” “唉~~~拜托你先冷静,无论怎样先考虑考虑雪檀大师兄的心情吧。” 楚月漾头痛的扶住额。 又来了,开口闭口考虑考虑的,那种事无所谓吧。 焦苏合怒视藏雪檀。 刷拉! 长剑出鞘。 焦苏合剑尖指地,深褐色瞳孔闪动着光辉。 藏雪檀抬眸,往日那温润宽和的眼神空洞无神。他两手空空,略略点头,“出招吧。” 气人! 摆明了没把他当回事! 焦苏合面庞抽搐,恨恨将长剑一摔,揉身抢攻。 啪! 藏雪檀单掌轻晃,拦住焦苏合的攻击顺势向旁一推,卷发少年进攻的路线顿时偏离目标,两人犹如错身而过一般。 功力差的太远了。 凛言等人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吃点心喝茶兼看戏。 “真没意思汪。” 玉珞云打着呵欠,“这么一边倒的比试有什么好看的?” “因为现在的藏雪檀还不行。” 凛言吹着茶叶沫,“如果心理障碍不排除,他还不能用。” 阴谋! 楚月漾汗下来了。 大师兄明显被算计着呢。 “凛言想干嘛啊?” 他问吃个不停的千风。 “随便吧,反正被她惦记上就跑不了,还是乖乖接受比较轻松。” 千风的经验论。 唉~~~ 的确如此。 “畜生!给我认真打!” 焦苏合围着藏雪檀怒涛般攻击。 藏雪檀只是最低限度的闪躲,动作轻的仿佛是一缕幽魂。 “住手吧,你和我战斗根本没意义。” 藏雪檀厌倦了般封住焦苏合双掌。 焦苏合双掌不能动,抬脚就踢,藏雪檀腕间用力向上一抬,焦苏合被抛出去,翻身落在地上,可见藏雪檀根本没用内力。 “哇哈哈哈!真是丢人啊汪!到现在都没让对手认真起来汪!” 玉珞云在旁边喝倒彩,楚月漾一把按住他。 “别理他,你们继续。” 凛言冲焦苏合摊手。 焦苏合面庞涨得通红。 和大师兄之间武艺的差距自己也非常清楚。 世间很多事情并不是努力就可以达成,可是啊,与其待在原地不动,还不如拼命冲上去碰个头破血流! 焦家人的性格中都深深携带着这种不服输的特征。 成功啊,失败啊,都不在考虑范围内,凭着强硬的意志力向着目标奔跑。 焦苏合双眸璀璨如同朝阳。 脚跟踏地,身形如飞,他再次冲了出去。 第五章 彼岸微光(十四) “苏合,心存仁义,坚持己道,这就是昆仑派武人所追求的武道,你需以此为荣。” 平日温和亲切的葛静道庄严肃穆。 微风吹动他天蓝色的道袍,与葛静道身后的蔚蓝晴空融于一体。 “去守护该守护的东西,任何时候都不要迷茫,如果有想要走下去的道路就贯彻到底。” 温暖的手掌放上焦苏合曲卷着的发顶。 抬头就是师父慈爱的微笑。 “是!师父!” 焦苏合大声回答。 我不会迷茫,自己的信念绝对会贯彻到底! 绯色的身影在跃动。 出拳,横扫,转身,踢击。 每一招每一式都拼尽全力去进攻。 藏雪檀闪躲,化解,以最小的力量来应付对手。 很快焦苏合的动作开始迟钝,汗水淋漓,呼吸急促。 “苏合,够了。” 藏雪檀皱眉。 “烦死了!闭嘴!有本事你打回来啊!” 焦苏合吼叫的气势倒是没减。 “你会体力不支倒下去。” 藏雪檀钳住他的手腕劝说,“没必要做到这一步,你为了你师父已经很努力了,到此为止吧。” 焦苏合累得双腿微微发抖,他抬眸,眸中流转着璀璨的彩金。 “别开玩笑了!白痴!” 猛力上跳,焦苏合使出流氓打架的头槌。 藏雪檀被撞个正着。 他倒是没大事,反而是苏合被对方体内自动防御的真气反弹,远远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擦伤了面庞,咬破了唇角。 血丝淌下,在苏合比常人更白皙的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纤细的少年满不在乎的抹去,虽然是摇摇晃晃的,还是站了起来。 澄净的湖面闪动着细碎的光斑,那勉强站立的少年周身披上了朦胧的银色星辉。 观看的人都异常安静,注视着少年一步又一步的前进。 玉珞云攥紧了双拳,难以名状的愤怒涌了上来。 “焦苏合!你白痴吗!怎样也赢不了吧!?给我认输啊!” 玉珞云猛站起来大声呵斥。 “吵死了,豆芽菜。” 焦苏合轻蔑的看他一眼,“胜负未分之前就认输,你才是白痴。” 天边流云掠过。 树叶被风吹动沙沙沙的响。 理应挨不住疼痛的娇贵少年笔直的向前走。 没有犹豫,没有踌躇。 笔直向着对手走去。 那双和中原人完全相异的深褐色眸子如此明亮,像是掩不住的光。 藏雪檀后退了。 他的神情像是在惧怕什么。 “站住!苏合!你站住!” 嗓音不可抑止的颤抖着。 “决斗还没结束,怎么可能站住啊,你脑壳坏掉了吧。” 焦苏合流着血的脸现出笑容。 “你根本不明白!你师父做了多可怕的事!我师父做了多可怕的事!你和我打架什么也不能解决!” 藏雪檀失控的大喊大叫。 “所以我不是早说了……” 焦苏合一拳打过去,“他们做的事情和我无关!” 藏雪檀没躲,被打得向后仰倒在地。 焦苏合没放过机会,单腿膝压在他胸口,又是一拳揍过去。 “坏人也好,恶人也罢,我尊敬自己的师父哪里不对了?” 一拳。 “全世界都说他是恶魔又怎样?我师父对我很好不就可以了?” 又一拳。 “搞不懂你在纠结什么,相信自己想要去相信的人到底是哪里奇怪啊!” 再一拳。 “明明就是到处给人靠的滥好人就别摆出复仇者的嘴脸!难看死了!” 已经是筋疲力尽的拳头,轻轻擦过藏雪檀的面庞。 “你这个大混账……” 力竭的少年向旁栽倒。 直接进入睡眠模式,真是个任性到极点的大少爷。 凛言起身,将焦苏合的头托起来,轻声说着“你辛苦了。” 淡淡看了看躺着不动的藏雪檀,少女的声音平淡无波, “相信自己想去相信的人,原本就是这么简单,亏你还是人家的大师兄呢,反而被师弟教训。” 凛言抬头,眯眼看着灿烂的太阳, “喂,雪檀,阳光很耀眼吧?” 藏雪檀抬起手臂遮住脸,良久出声, “嗯,太耀眼了……” 真是个简单到连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去相信就好了。 无论想要相信的人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去相信自己所得到的温柔关爱就好了。 对自己伸出的手掌,笑着说“你要用余生去赎罪”这样能拯救自己的话语,给了自己那么好的栖身之所,长久以来被好多人好多人信赖着,就连和谁都难以相处的苏合都会和自己道歉。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曾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原本想要自我了断的这条命,快快乐乐的活到了现在…… 已经,得到了最珍贵的宝物…… 想找葛师叔复仇什么的,只是不肯承认相信着“师父是好人”这一点的自己罢了。 真是……蠢到家了…… 比起毫无迷茫奋勇直前的苏合,自己这个大师兄太没用了。 对不起,原谅我吧,师父。 您的所作所为绝对是错误的,可是…… 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师父…… 请安息…… 咦?雪檀已经长这么高了? 当然的吧,师父您已经整整两年没见过我了。 小孩子长得就是快呀,给你礼物。 师父!您当我已经几岁了啊!我会去玩什么拨浪鼓吗? 哈哈哈,反正就是小孩子嘛。 最黑暗的时候,袁冲道给了藏雪檀唯一的光亮。 寒暑交替,岁月如梭。 当藏雪檀再次陷入黑暗无法自拔时,他抬起头,发现身边有着好多明亮的光芒。 只要伸手,就能握住手中。 非常的温暖…… 第五章 彼岸微光(尾声) 凛言心情异常的好。 “大丰收了哦大丰收。” 还讲着意义完全不明的话。 楚月漾和她道完晚安,一头雾水的去睡觉。 凛言兴奋的睡不着,放下头发跑去庭院散步。 书铺小小的庭院满是杂草,唯一的花是从采花大盗手里抢过来的虞美人。 绑着绷带的少年正怀抱着虞美人发呆。 轻薄的月光如水漫过,渲染着他轻轻飘荡的发丝。 手掌放在少年的发顶用力揉乱他的发。 “凛姐姐……” 少年有点儿呆滞,看着面前温柔微笑的少女。 “阿珞,睡不着吗?” 凛言将他连同花盆一起抱住,“坐在这种地方小心着凉哦。” 玉珞云头枕在她肩膀,小小声的抱怨,“我讨厌那家伙,非常非常讨厌……” “你在说苏合吗?” 凛言轻笑,“喜欢他的人可很少呢。” “为什么啊,只是个笨蛋而已……” 为什么可以活得那样诚实呢?完全不肯妥协,遵照自己的意愿想笑就笑,想生气就生气,想说什么就说…… 看着焦苏合心里就很不痛快。 长久以来拼命演戏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不就成了个大傻瓜吗? 伸手抓紧凛言的衣服,少年圆圆的眸子溢出水光。 “凛姐姐……我的愿望,就是为你而死……” 少年的话让凛言瞬间黯然。 “嗯,我知道。” 手臂再收拢一点儿,抱着这个将死亡当作人生目标的孩子,凛言合上双眸。 “就像事先说好的,你们在我这里打工抵饭钱。” 凛言冲着面前的少年们笑。 千风面皮抽了抽。 藏雪檀也僵硬了一下,“凛言姑娘,那时我们丢了钱袋……” “哎?你以为你的钱袋现在没丢吗?梨花。” 凛言伸出手。 梨花将两个鼓鼓的钱袋放进她手里。 居然又被偷走了!? 千风和藏雪檀顿时沮丧。 自己武功高强这句话以后再也不敢说了。 “那,你究竟想让我们干什么?” 千风认命。 “加入我的帮派参加武林大会。” “……” “……” “抱歉,你再说一遍。” 千风额角渗出了冷汗。 “四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要在本城召开,你们作为我的部下参赛,够清楚了吗?” 凛言环胸,好笑的看着两人脸色变来变去。 “所谓武林大会,就是全江湖的帮派争排名先后的那个……” 藏雪檀弱弱的开口询问。 “没错,以帮派为单位参加个人赛,通过个人赛的排名累积分数,取得最高分的就是当今江湖第一大帮。” 凛言轻叩桌面,“个人赛共分六项,每一组胜出的人才有资格争夺‘天下第一’的称号。武林大会可说是江湖中规模最大的盛会,今年轮到本城举行,还是又焦氏一族赞助的,场面肯定非常宏大,是宣传本帮的好机会。” “……” “……” “凛言……所谓本帮,你加入什么帮派了?” 千风关注核心问题。 凛言白他一眼,“江湖上有哪个帮派值得我加入啊?我就自己创建了一个。” “我能问问是什么名字吗?” 千风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绯、闻、帮。” 凛言回答得干脆,“本帮算上你们俩一共七个人。” “……” “……” 苍天哪,大地呀,这也太丢脸了! 千风在内心悲泣。 还是那句话,后悔也晚了! 第六章 驰名万里(一) 江湖里三大势力鼎足而立,以色彩划分的话,武林同盟会是纯白色的正道,往生门是介于中间的灰色地带,闻途阁则是彻头彻尾的黑暗世界。 白色,灰色,黑色。 未免太单调了吧。 稍微掺入一些绯红的色彩如何? “旗帜已经做好了,不愧是焦家,制做得真是华丽。” 凛言围着足有两米高的锦绣大旗打着转。 其他人都默然。 就算是她的忠犬玉珞云也耷拉着脑袋。 绯闻帮! 就没有更好点儿的名字吗? 帮中成员都在内心哀泣。 在场中人除了段帮主,就只有事不关己的焦苏合望着他们笑。 太有趣了~~~ 尤其看着玉珞云那副弃犬样真是心情舒畅。 “苏合,我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做好,辛苦你了。” 凛言走过来拍他肩膀。 “乐意效劳,这么有意思的场面不常见啊。” 焦苏合看着那边的黯然神伤团很开心。 “嗯嗯,为了表示我的感谢,现在就封你为绯闻帮副帮主。” 凛言笑容可掬。 焦苏合瞬间石化了,黯然神伤团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他们都喜笑颜开。 “恭喜呀汪,嘿嘿嘿嘿嘿嘿嘿……” 玉珞云笑得最开心。 当人生跌到谷底的时候,只有看见比自己跌得更惨的人时才会重拾希望。 众人看着比他们更谷底的焦苏合欢乐着。 “别开玩笑了!死丫头!打死我也不加入这么丢人的帮派!” 焦苏合不从。 “又不是我决定的。” 凛言耸肩,“你家老爷子很开心的把你交给我,还要求我给你高职位,难道你想做帮主?” 那是最丢脸的职位好不好! “死老头!” 焦苏合转身就跑。 他凄惨愤怒的叫声在晴空里回荡,回荡,回荡…… 如果可以,我也想跑…… 楚月漾双眸润湿着,再一次鼓起勇气举手反抗, “凛、凛言,我、我是昆仑门下,改投其他门派不太好吧?” 双手叉腰的少女冷冰冰盯着他,楚月漾一阵阵的冒汗。 “月漾,没记错的话,你早就已经不是昆仑弟子了。” 凛言依次看向众人,“雪檀你连道教都退出了,千风是往生门的反叛者,阿珞是毒仙教送给我的宠物,至于梨花,翘家少女被卖被骗被拐都是你自己的责任。” 好后悔!在人生道路上完全误入歧途的众人发自内心的反省。 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对段凛言绝对绕路而行! 这边新建立的绯闻帮内部阴云密布,另一边武林大会筹备部门的人个个大笑不止。 历届武林大会都由武林同盟会举行,今年比较特殊的是举朝闻名的焦一族进行赞助,已经可以预见本届规模之大前所未有。 在诸多参加大会的帮派申请书中,绯闻帮的名字赫然在列,同盟会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 居、居然真会有这种帮派?里面都是搞笑艺人或是八婆吗?哇哈哈哈哈! 同盟会的筹备部门正热闹着,敞开着的门扉外出现几个身影。 为首的是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体魄强健,剑眉虎目,气宇轩昂,威慑的气势隐而不发。 他对满屋子的大笑声微微惊讶。 武林大会筹备部精选了同盟会最优秀的人才,以及名门正派中最具人望的武林前辈们,可说是集合了武林正道中最顶尖的人物,这些人多数老成持重,这样子的大笑还从未有过。 “啊,沉盟主。” 总算发现有人来了的众人都站起来,脸上还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什么事情如此有趣呢?” 武林同盟会的盟主沉长河淡笑着询问。 立即有人将绯闻帮当做笑话般讲出来,惹得大家又是嗤嗤嗤的低声笑。 “当真有趣得紧。” 沉长河也笑出了声,“帮主段凛言?不就是八卦月刊《江湖实录》的执笔人吗?倒也名副其实。” 又是一片笑声。 沉长河转向身边十八、九岁的少年,“星儿,你如何看?” 那少年五官深邃,唇角紧抿,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 他正是武林盟主沉长河的内侄——沉星落。 听见盟主问话,他近乎机械式的回答,“段凛言与其说是江湖中人,不如说只是个书商,多半是想借武林大会的名头给《江湖实录》打广告而已。” “没错,没错,我们也都是这样想,但是‘绯闻帮’这名字也太……哈哈哈哈!” 众人再度笑场。 都这样想?所以你们全是笨蛋啊。 沉星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将那些肆意嘲笑绯闻帮的大人们鄙视个遍。 在笑话那个帮派之前,麻烦你们把里面的成员都查清楚好吗?随便哪个都不是简单人物,连那个从没在江湖上听说过的段梨花都是大理皇室的公主。 帮主段凛言执笔《江湖实录》,那是本八卦月刊不错,里面都是绯闻逸事,得罪江湖人无数,可那女孩到现在都没有人找碴成功,足见其过人之处 这样一个特殊人物搅合进本届的武林大会,只怕结果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倒是怪有意思的。 少年想到这里,眸子里多了些兴味。 绯闻帮,真想早些见识见识。 ——闻途阁。 “已经确认凛言脱离闻途阁,投靠焦一族,那个麻烦的家族我也不怎么想惹呢。” 夜苍澜嘻嘻哈哈的拍案大笑,“绯闻帮是凛言起的名字吗?太好笑了!恐怕听过一次就无法忘记吧……” 他指节撑着额角喃喃自语,“最短时间内打出知名度,凛言还真是重视效率呢。” 夜苍澜对面的青璃依旧没什么反应,冷淡的喝着茶。 ——往生门。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绯闻帮!?这算什么名字啊!?” 严长老抱着头不停的摇晃。 “就是嘛,千风还加入进去……对他的追杀令立即撤回来,我们往生门绝对不能和那种帮派扯上关系!” 黑曜也在纠结着。 往生门之主——陆九犀只是怀抱着圆滚滚的熊猫,露出深思的神色。 第六章 驰名万里(二) 焦苏合很忙。 作为武林大会的赞助商,焦家派出的总负责人就是他。 所谓商人,就是无利不往。 本届武林大会最剧烈的变化就是接受任何人的观赏——只要你肯花钱买票,为此修建了规模可观的演武场和观赏台。 也因此武林大会不但在江湖中引起轰动,在整个中原也领导了一阵热潮。大会初期门票从豪华特等席到站票全部告罄,甚至黑市里开始有人高价出售,事后焦苏合得意洋洋的和帮里人说,黑市里抬高价钱卖票的都是焦家人。 奸商! 焦家暗中主持的武林大会赌局也正式开盘。 《江湖实录》开始发行特刊,逐一介绍参与竞赛的各大帮派,对各门各派的参赛人更是做了全方位立体式分析,刊末附赠赔率表,一时之间《江湖实录》人人争相抢购,客户群体由原来的江湖人士扩大到普通百姓,后来逐渐成为本朝第一大刊物。 段凛言大小姐已经不是执笔人了,虽然还挂着她的名字,焦家强大的运营系统已将这本刊物支撑起来。 凛言忙着做参加竞技比赛的准备。 绯闻帮算上正副帮主才七个人,武林大会的比试项目就有六项,分别是刀法、剑术、冷僻兵刃、暗器、拳脚和内功。 “苏合要负责大会的相关事务,无法出场,所以六个项目由我们每人参加一项。” 凛言如此宣布。 静默—— 大家看着凛言说不出话来。 “我、我什么都不会……” 梨花泪汪汪的出声。 “怎么可能呢?” 凛言摸摸她的头,“梨花有那么棒的才能啊,稍微训练一下就是个暗器绝顶高手。” “我、我会努力。” 梨花轻易被说服了。 “她先不说,凛言你也要参赛吗?你不是什么武功都不会吗?” 楚月漾相当无奈的扶着额。 “用毒可是禁止的,被发现整个门派都会失去参赛资格。” 千风真怕凛言不分敌我的使用九转流珠。 “这个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我会参加冷僻兵刃的项目,各种各样诡异的兵刃我有得是。” 凛言摊手。 我们信。 你存在的本身就是件兵刃。 “然后月漾是剑术项目,雪檀是拳脚项目,千风是内功项目,阿珞是刀法……” 她微微眯眼,伸手捏住玉珞云的脸颊向外拉扯,“阿珞,你要是随便受伤令对手中毒害本帮失去资格,你、知、道、会、怎、样、吧?我、就、再、也、不、弄、痛、你、喽!” “好痛痛痛!我知道了汪。” 玉珞云笑得好开心。 m体质啊…… 众人默…… “距离武林大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你们其中有需要做特训的。” 凛言双手一拍,“我要训练梨花,千风你负责阿珞,雪檀把《炼息铭》御气篇教给月漾,别用那种为难的眼神看我,你不愿意练不代表月漾不需要。” 凛言最后补充, “我不会任性的提出不合理要求,你们只要比现在的功力提高五成左右就可以了。” 这已经够任性够不合理了好不好!? 虽然都想这样冲凛言大吼。 却没一个人敢出声。 他们的帮主是个鬼,平凡人还是乖乖听命比较好。 焦家宽广雅致的庭院里,有栋枕在流水之上的楼阁,四面开着窗,习习凉风涌动着水汽拂面而来,在这盛夏的燥热中犹如仙境。 楼阁中央摆着比普通尺寸大数倍的长桌,满满当当的案卷堆积如山,甫踏进房间,很难发现案牍后面拼死工作的人。 表情严肃的少年进了阁楼,只听见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却没看见人影。 转过长桌,他发现一名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卷发少年几乎淹没在文件里。 带着气急败坏的怒容,卷发少年以惊人的速度浏览文字,或批或丢的动作流畅无比。 这就是焦家的苏合小少爷啊。 卷发少年猛地转头,狠狠瞪着他,深褐色双眸几乎喷出火来, “该死的!谁让你进来的!混蛋!” 好粗鲁…… “愚兄沉星落,是武林同盟……” “哪个要和你称兄道弟啊!滚出去!” 焦苏合大吼着打断他。 让人头痛的类型…… 沉星落表面不动神色,心里将焦苏合骂了个狗血淋头。 “焦少爷。” 他换了称谓,“我来是为同盟会和焦氏合作一事……” “烦死人了!滚!” 昂贵的紫檀羊毫淌着墨汁甩了过去。 沉星落清清淡淡的抬手,指尖微微一拨,笔杆顺在掌心,仿佛从未移动过。 焦苏合另取了一支笔,头也不抬的继续工作,摆明了无视他。 好想揍人! 沉星落的机械式面具有丝龟裂。 这样可谈不下去。 “听说焦少爷还是绯闻帮的副帮主,幸会幸会。” 沉星落击中要害。 “我杀了你!”绯闻帮副帮主这一称呼是耻辱啊耻辱! 焦苏合青筋突突的跳。 他对上沉星落,眸子深处跃动火焰,“你这混蛋是想故意惹火我来谈话吗!?我说过了吧!你们同盟会那个该死的筹备部拿出来的计划根本不能用!要本少爷说几次啊!都是垃圾!垃圾!” 昨日,同盟会筹划部来此和焦家商谈合作事宜,厚厚一摞活动计划也给总负责人焦苏合过目。 不料,耗费众人数日心血的活动计划被焦苏合劈手丢出去。 “根本不能用!一群外行就别来瞎搅合!” 他大少爷也不管有多少江湖前辈在,抱怨着“浪费我的时间”就走掉了。 留下的人面子挂不住,差点儿奋起杀人放火,幸好盟主沉长河也在,勉勉强强控制住局面。 “星儿去试试吧,总不能这样焦家合作。那位焦家小少爷和你年纪相仿,说不定比较容易沟通。” 沉长河对内侄如此说。 被盟主叔叔拜托而来的沉星落,感到和面前这个卷发少年的沟通之路虚无缥缈。 棘手啊…… “明白了,告辞。” 沉星落果断撤退。 看来还得从让小少爷反应剧烈的绯闻帮入手啊。 不苟言笑的少年眸子里闪过快乐的流光。 第六章 驰名万里(三) 少女倚在二楼凭栏远眺。 “你真的不回去吗?” 平淡,丝毫没有起伏的声调响起。 “无所谓,闻途阁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她身后脑袋光溜溜的煮鸡蛋兄剥着蛋壳。 少女的面庞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我说啊,苍澜不过是闻途阁的代理阁主,真正的闻途阁主人是你吧。” 煮鸡蛋兄歪歪头,“真麻烦,武林大会后我就回去一趟做交接好啦。” 少女难得的险些前倾着跌下去。 江湖三巨头之一的闻途阁主,谁会相信他会将阁主之位当蛋壳一样说扔就扔。 “你认真的吗?” 凛言转过身,浮现微妙的忧心,“若是苍澜完全得到闻途阁……” 得有多少人倒霉啊? “哈哈哈,那小子本身就是扭曲的代名词,处在什么位置上都会找人麻烦,反正是被害妄想的末期症状了,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 “他好歹是你孙子吧。” 凛言冷冷看着不正经的死老头。 “啊哈。” 煮鸡蛋兄伸了个懒腰,“日后可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这样的老人家只要在旁边温暖的守护兼看戏就好。” 无论怎么听“看戏”都是重点。 掀起眼皮看看凛言寒冰一般的容颜,煮鸡蛋兄正色说道, “凛丫头,老夫不得不给你个忠告。” “……” “烦恼太多‘那个’会不准。” “滚!” 以冷静自满的凛言掀桌。 “终于有机会再次和你动手呢。” 幽蓝的刀锋反射阳光,玉珞云发自内心的兴奋着。 “哼,别忘记让你自己受伤可是犯规的。” 因为玉珞云的血而吃过大苦头的千风微笑。 乌绳鞭划破空气,夹带着尖利的锐响卷向玉珞云。 玉珞云既不闪也不避,圆滚滚的眸子还绽放出绚丽的光彩,满脸陶醉的等着鞭子打过来。 千风恶寒。 内力灌入乌绳鞭,在碰到对方前,鞭梢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倏然回到千风手里。 “哎?哎?哎?” 玉珞云掩不住的失望。 千风筋疲力尽的垂下双肩,“算我求你了……至少别摆出那么开心的脸等我打你……” 就在不远处研究《炼息铭》御气篇的昆仑师兄弟同时淌下冷汗。 m体质还真是有够恐怖的…… “总、总之,御气篇就是这样了。” 藏雪檀面皮僵僵的转头,“剩下的只能看月漾你的努力和悟性。” “我知道啦……” 楚月漾也青白着脸色转头。 千风,武功之高可说是世间罕逢对手,不知为什么现在觉得他好可怜。 不忍萃睹啊。 正为千风哀悼着呢,后方又传来女孩子的哀叫和嘤嘤哭泣声。 唉—— 师兄弟同时叹气。 都不用去看,肯定又是梨花误伤自己…… 就这样一伙人去参加高手云集的武林大会…… 自己不努力不行哪。 苦命的两位昆仑弟子又是大大的叹息。 楚月漾还好,藏雪檀此时并不知道,更苦命的事情不久后就会从天而降。 拜帖是按照江湖规矩递进来的。 “沉星落?武林同盟会沉盟主的内侄啊……” 凛言指尖拈着完全挑不出毛病的拜帖眯细双眸,“会来见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帮主……和苏合有关才对,那家伙八成又做什么失礼的事情了。” 完全命中。 她起身,帖子随意丢在案几,“现在还不能和同盟会的人接触呢……百害而无一利。” 目光追着蔚蓝苍穹,凛言厌烦的双臂环胸, “重点是,苏合能听话就可以了吧。” 武林同盟会临时总部就设在西市附近,地处僻静的一栋古色古香的套院。 前面用于办公的大院子每间房都敞着门扉,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在房间里进出,却丝毫没有吵杂的噪音,所有人交谈的声量都适中,庄严肃穆的气氛渗入泥土般沉滞。 庭院的花圃也打理得很整齐,虽然缺乏焦家园林那种飘逸的雅趣,但是和书铺的杂草丛生树木疯长比起来好太多了。 应该问,凛言到底要怎样才能把院子荒废成那样子啊? 藏雪檀考虑着回头把书铺稍作修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回身,发现位神情严肃的少年快步赶来,对着他恭敬的行礼。 “让您久等十分抱歉。” 少年极快的看了看门旁的守卫们,流露出薄怒。 让来此的客人站在大门附近等候极为失礼,这些家伙肯定是看绯闻帮新建弱小,没将之放在眼里,连带着将帮内人都怠慢了。 一群蠢毙了的混蛋! 长眼睛是用来干什么的?眼前这满脸宽厚老实的青年虽然穿着朴素,那浑然天成的气度又岂是平凡人能有的! “小弟沉星落,居然让贵客呆在这种地方,回头小弟定会略施惩戒。劳您大驾,请随小弟到内院奉茶。” 沉星落抬手恭请。 “哪里哪里。” 藏雪檀还礼,“正好可以把花圃的构造看清楚呢,请问垒花坛用的是石砖还是泥砖?” “……泥砖……” “果然是这样,石砖的话会阻碍花根的生长吧,长学问了” 藏雪檀频频点头。 你是在讽刺还是天然呆啊? 沉星落完全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沉兄弟,在下藏雪檀。不必麻烦了,在下只是替我家段帮主传话而已。” 藏雪檀微笑,“近期苏家少爷就会主动来访,敝帮就不耽搁贵盟的时间了。以上。” 啊嘞? 沉星落感觉自尊受了点儿伤。 他送走藏雪檀,对绯闻帮主段凛言轻易猜透他的心思耿耿于怀。 如果他和凛言面对面过,就会发现刺伤他自尊心的那点儿事实在不算什么。 当天下午,焦苏合就亲自跑来同盟会临时总部,将所有人刺激个够。 第六章 驰名万里(四) 总算是见识到焦氏的排场了…… 同盟会临时总部的一干人等目瞪口呆。 先不说铺了整条街的名贵红毯,大量焚起的传说中的香料,光是恭候焦家小少爷的仆婢就装满了套院,在焦氏管家对院落狭小而不满的眼神中,同盟会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然后是焦家那辆金光闪闪的大型马车。 好刺眼! 这、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怪不得无数人膜拜它,为它粉身碎骨,为它魂牵梦绕,为它…… 咣! 还在感概中的人们眼睁睁看着马车华丽的车门被踹飞。 发色浅淡而曲卷的少年探身而出,绯色的绢织品衬着他深褐色双眸,从他瞳孔深处流转的金芒来看,少爷很火大…… 焦苏合轻巧的跳下车,立即有人撑了超大尺寸的伞为他遮挡阳光。 “焦少爷,里面请。” 武林盟主沉长河亲自迎了出来。 “不用客气了。本少爷只是前来解释一下你们提出的计划为什么不能用。” 焦苏合迈步踏入大门就不再动。 立即有焦家人搬了黑色陈檀木的座椅,焦苏合往后一坐,也不管白道首领正在面前站着,还是焦氏的管家吩咐人搬椅子给沉长河。 至于其他人,焦一族完全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让人火大! “喂!给那边的小子也抬张椅子。” 焦苏合用下巴指指沉星落。 沉星落青筋蹦起,“不用麻烦了。” 虽然不知道焦苏合为什么高看自己,但是那个态度着实让人生气,另外众多前辈在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糟糕了。 “哼,胆小鬼。” 像是发现了沉星落在顾虑什么,焦苏合嘲讽的弯起唇角。 好想杀人! 沉星落首次发现自己的抗压神经是这么脆弱。 焦苏合大咧咧开了尊口, “沉盟主,关于你们提供的武林大会流程计划用两个字形容就是陈腐,毫无新意,只会抱着成型的老古董不放,你们不受女孩子欢迎也是活该。” 这和不受女孩子欢迎又有什么关系? 众人很想反驳。 “流程又沉闷又没趣,你们以为靠那种东西就能回本吗?你们以为这次武林大会耗资多少啊?” 焦苏合颇不耐烦。 “我们可都是江湖中人,并不是商人。” 盟主沉长河的话引来一片赞同。 焦苏合冷冰冰报出个数字,众人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本少爷当然知道你们不是商人,只是没脑子的粗人,所以不是告诉过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了吗,是垃圾就别跑去我那里添乱。” 焦苏合真不愧是强韧神经的克星。 话音未落,已经有不少人拔出武器打算教训教训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等……” 沉长河起身要拦。 数十种暗器以不同角度袭向焦苏合,明显是好几个人发出,同时沉长河身后几人出手如电,旨在绊住盟主让焦苏合吃些苦头。 “哼!” 焦苏合轻蔑的一笑。 细细的银色光芒骤然闪过。 呛啷,呛啷,呛啷。 数十种暗器以焦苏合为中心撒了满地。 卷发少年起身,那份傲气与从容让他看起来异常成熟, “踏进会武功的笨蛋们所在的地方,本少爷会毫无准备就来?别把你们的智商套在本少爷身上。” 焦苏合一脚踢翻座椅,“让人很不愉快啊。” 最让人不愉快的就是你! 这句话却没人说出口。 焦一族的仆佣们无声无息的站在要动手的武人后面,牢牢制住他们的穴道。 “焦少爷!” 沉长河面色阴郁。 被如此折辱可不是过去就算的事情。 “对不起,玩笑开大了。” 出乎意料,焦苏合露出少年特有的天真微笑,他挥挥手,焦一族的人都退回原位。 “为表示歉意,这是送给大家的。” 焦苏合笑眯眯双手一拍。 除了沉长河叔侄外,在场每个人都得到一张折叠的信纸,在打开后,基本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慌慌张张找地方藏那张纸,还有太过急迫扔进嘴里嚼的。 沉长河和沉星落疑惑的看着周围。 “想必大家都会原谅本少爷的失礼之处吧。” 焦苏合非常不诚心的询问。 大家忙不迭的点头。 搞得沉长河想发火也彻底失去了立场。 回到焦一族的马车,焦苏合哈哈大笑,有种恶作剧成功的快感。 “少爷,正面与同盟会冲突未免不智。” 宽敞的车厢内,一个声音响起,却看不到焦苏合之外的人影。 “没问题啊。” 焦苏合单手托腮,摘着面前果盘里的葡萄吃,“死丫头说过,正因为表面是纯洁的白色,稍微欺负一下无所谓。啊哈哈,古语不是有云,宁得罪是个君子不得罪一个小人吗?虽然那帮家伙顶着正道的头衔干些无耻之事,在白色表面下比什么都黑。” “……难道少爷送同盟会那些人的信纸是……?” “嗯哼,是凛言给的把柄。真没想到她能把所有人的弱点都弄到手,稍微有点儿……才没有佩服她!” 焦苏合想起凛言就咬牙。 “少爷,请冷静。” “啊啊啊,反正这样一来就没人再罗嗦了,剩下的就是让武林大会按计划进行。” 马车的锦缎帘幕微微敞开,细碎的光线朦胧了卷发少年的轮廓。 归根结底,焦苏合也只是因为同盟会怠慢他的大师兄而生气。 隐在暗处的人再未出声。 一缕弦动的清音悠然奏起,又悄然而逝。 不久,武林大会就在焦苏合的手中顺利召开了。 第六章 驰名万里(五) 城里从没有这么热闹过。 不光街上热闹,屋顶上更是人来人往。 这帮江湖中人都崇尚飞檐走壁,从陆地发展到半空来缓解城里日益紧张的交通压力。 路人走着走着,就会冷不丁从屋顶上蹦下来一位江湖好汉。 “这位仁兄,你不要害怕,在下只是略懂武艺……” “要找武林大会场地的话,那边有指示牌。” 路人冷冷打断对方,一指不远处,“为了你们这些江湖人士,焦一族在很多屋顶上都设了路牌,专门给你们看的。” “……多谢……” 江湖好汉那颗纤细敏感的心有点儿发堵。 这城里的人都怎么回事?自己在房檐屋顶上跳来跳去半天了,愣是没有一个平民百姓多看他一眼。 他忧郁啊!就算被当做强盗被人围追也比被人无视强。 江湖好汉再一抬头,发现像他那样埋头跳跳跳的人满屋顶都是,他实在没什么出奇的,真要想让人看上一眼,至少得像那边的绷带少年才行。 真是猛啊,绕着某栋二层楼屋顶飞快的兜圈子,看了一小会儿就让人眼花缭乱。 江湖好汉用力揉眼,亏他目力不错,勉强看出有条纯黑色的鞭子仿佛催促拉磨的驴一样追着绷带少年。 只见那条鞭子灵活异常,绷带少年侧身翻滚,指尖一撑屋瓦,角度刁钻的抢身迎向鞭稍,在被鞭子打中前揭下屋瓦猛灌内力击出,瓦碎的同时黑鞭的攻势稍微停顿。 绷带少年紧抓这一瞬间的空隙,幽蓝的弯刀划破空气,呈弧形向黑鞭袭来的方向飞去。 犹如夏夜天际一道璀璨的流光。 在惊叹其瑰丽的瞬间就会被旋转着的蓝芒夺走性命。 黑鞭尽头是屋檐下的暗影。 蓝芒绕过,暗影只是幅度极小的避过。 几缕灰白发色在半空缓慢飘落。 “太天真了!” 绷带少年大喝,腕间缠上鞭身奋力一拉。 少年扑倒了。 还不断颤抖着。 暗影处传来了令人心碎的长叹。 “阿珞,不是说过碰到乌绳鞭就会被我的内力冲撞穴道全身发麻吗?你到底有没有记性啊。” 悦耳的声音传出。 “呜汪,我、我当然记得……可是这样痛到无法站立的感觉太让人上瘾了……” 绷带少年说着让人下巴落地的话。 “你这个死m,给我差不多一点!” 暗影里的人明显火冒三丈。 武功虽高却是个笨蛋。江湖好汉内心窃喜,对手要全是这样的家伙,天下第一就不是梦想了! 他再度飞身上房。 快快乐乐的跑走了。 路人甲就不去管了。 被内力正面撞上的玉珞云暂时无法动弹,千风伤心得根本不想去理他。 他屈指扣扣后面敞着的窗。 楚月漾和凛言同时探头,光看千风一脸悲愤就知道今天的特训又没成功。 “阿珞呢?” 楚月漾流着冷汗问道。 千风指指上面,无可奈何的楚月漾飞身上去回收。 凛言双手叉腰鄙视千风,“你真没用。” “那家伙的m体质谁受的了啊!?” 千风咯吱咯吱抓着墙壁,完全是发疯的前兆。 “真没办法,明天就是武林大会了,只好由我亲自出马,今晚彻夜训练阿珞了。好不容易梨花才学会招数,本来还想在明天上场前休息呢。” 凛言眺望远方点点下沉的夕阳抱怨着。 “哪,凛言,为什么突然要参加那种出风头的活动呢?你以前不是采取低调政策的吗?” 头靠窗框,千风的眼神隐隐藏着锐利。 “庭院整理得不错呢。” 凛言答非所问。 唯一的闲人藏雪檀每天都动手打扫,比起先前乱七八糟的庭院现在好多了,至少现在可以看见能命名为“花”的东西。 可以感受到树木的清香和夏花的绚烂。 “千风,唱首歌给我听吧。” 凛言的面庞宁静如潭。 “你当我是伺候大爷的歌女啊?” 千风虽然抱怨着,最后还是放开喉咙唱起古老的歌谣,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歌声清婉悠扬,柔缓低转。 令人忍不住驻足聆听,伴着那收拢光线的余晖怀着温柔的心情归家。 一声弦动,如烟似雾。 千风的歌声戛然而止,他伸长手臂将凛言拦在身后。 “怎么不继续呢,千风少爷,很久未听到如此美妙的嗓音,很想弹琴来为您伴奏呢。” 空无一人的地方传来模糊的声音,无法分辨男女。 “往生门的黄金护腕啊,难不成是乾达堂的堂主到了,得窥您的真容可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凛言一语道破。 “来找我打架吗?” 千风摆出迎敌架势。 “别误会嘛,我对千风少爷的歌喉向来是迷醉的,今天是为其他事而来……” 神秘的往生门乾达堂之主缓缓道出来意。 礼炮震天,彩绸遍地。 被宣传得天下闻名的武林大会终于拉开帷幕。 开场就是不逊于皇宫梨园的大型歌舞。 由于请到了相当多的女侠客串,轻功卓绝的少女们身披长长的彩帛,扮演着飞天在半空拉起的透明鱼线上盘旋。 无数娇嫩的花瓣从少女们提着的花篮里挥洒全场,引发阵阵欢呼的浪潮。 因这场表演而产生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共坠爱河、多角恋爱等等后续故事难以计数。 由武林同盟会的盟主沉长河宣读了武林大会宗旨以及规则。 之后就进入了完全是表演性质的武艺展示。 百余名青年服装统一手持长剑进入演武场,随着领队一声绵长悠远的“起”,百余柄长剑昂然向天,简简单单几个起手式后,长剑骤然脱手。 远远望去,无数银光翻腾跃动,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剑光汇聚的银河。 观众们沸腾了。 “太棒了!太精彩了!” “江湖人真了不起!” “迷途的羔羊们啊!这就是天主的神迹。” “……你哪儿来的?” “葡萄牙。” “那地方专产葡萄吗?” “……没新疆产的多……” 也有完全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表演上的。 绯闻帮全体(帮主除外)都愁眉不展的看着凛言。 他们中最先要上场比赛的就是凛言,而这位武功hp为零的大小姐只是提了个妆匣大小的箱子,众人想象中的超级恐怖武器根本就看不见影。 “不会是打算用霹雳弹吧?” 楚月漾对千风小声嘀咕。 “不要吧?她不会把比赛场地炸掉的……” 千风没什么底气的回答。 到底想怎么做啊? 众人忧心哪。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都是多余废料。 段凛言,创造了武林大会上的奇迹。 第六章 驰名万里(六) 武林大会采取晋级制。 每一项目的参赛人都要当场抽签来决定对手。 无数的欢笑和泪水都是从抽签这一关开始的。 当然,也有完全不在乎的人。 至少绯闻帮参赛的人没一个当回事的,他们随便抓了张签条往记录台一丢就全集中在凛言周围。 “是哪个倒霉鬼汪?” 玉珞云探头。 凛言抽到的数字对面填上了名字——左斐斗。 “哦,是双链镰刀的高手。” 凛言双臂环胸,“关东四杰的首领,一般都认为他善于马战,双链镰刀在远距离作战中最易发挥效果。不过我的消息来源认为他近身战更强,左斐斗早年在地趟门学艺,取敌下三路,双链镰刀在他手中可作双刀、铁鞭、流星锤使用。唔,双链镰刀算是全方位的防御和远近皆可的攻击武器。” 那不就是强敌!? 帮中众人看着老神在在分析的凛言彻底无语。 连最基本的武艺都不会,和那种三百六十度皆可制敌的高手打? 对方能远程攻击的话,霹雳弹都没用! “凛言上场后,我、阿珞、千风、雪檀师兄分站四个角准备抢救,梨花把绷带、止血药什么的准备好,随时都用得上。” 楚月漾的提议全员通过。 只有凛言鄙夷的看着他们,“多管闲事。” 铜锣一响,比赛正式开始。 绯闻帮内部(帮主除外)都愁肠百结,连忙得要死的焦苏合都抽空过来询问凛言的情况。 “没问题,没问题,忙你的去。” 凛言挥着手。 “没问题才怪吧!九……” 焦苏合看看周围压低声量,“九转流珠可是不能用的,那东西一祭出来全场都会中毒。” “不会用啦,真罗嗦。” 凛言满脸不耐烦。 “什么!?死丫头!还敢嫌本少爷罗嗦!” 暴跳如雷的焦苏合被藏雪檀自后架住。 “好啦,好啦,凛言姑娘马上就要出场比赛。” 藏雪檀为难的看着凛言,“你真要去?” 凛言懒得理他们,径直出发去冷僻兵刃比赛的演武场。 使冷僻兵刃的江湖人大多不是名门正派,兵刃形形色色很是古怪,使用者也大多是相貌特殊之人,远远望去和妖怪集中营差不多。 凛言虽然表情稀缺,气质也冷冰冰的,但这么个柔柔弱弱的花季少女往里面一混格外的抢眼,何况她还拎着个小箱子,没见过用箱子做武器的。 大群围观者都过来这边看热闹。 绯闻帮众人比出赛的凛言紧张好几百倍,焦苏合也利用职权站在裁判旁边,新买的宝剑出鞘以防不测。 可怜左斐斗一上场就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杀气。 但他不愧在江湖中打滚多年,对那些像大团大团黑云一样的压力视而不见,不,是整体屏蔽掉。 只专注于对手…… 运气真好,这么个小姑娘,三两下就能收拾掉。 所以左斐斗决定表示表示武林前辈的气度,他和凛言废话。 “姑娘,在下左斐斗。” “幸会,小女子的姓名想必左大侠听过,段凛言。” “《江湖实录》的执笔人……” “没错。” 凛言淡然一笑,将手中的箱子微开一条缝隙,“左大侠,八月十五,绿松岗。” 左斐斗冷汗哗的下来了。 “寒冬腊月,还是武陵酒驱寒呢。说起来,尊夫人身体好吗?” 凛言依旧微笑。 左斐斗的脸已经青青白白了。 他家有悍妻,凛言提到的都是他花心出轨的时间地点,被他老婆知道非剁了他不可。 “段、段姑娘,你、你那箱子里……” 左斐斗痛苦的盯着那只不详的箱子。 “这个呀……” 凛言声量调高,“因为不知道会抽到谁当我的对手,就把所有参赛人都调查了一下,完~全~没有遗漏。” 不光左斐斗,所有冷僻兵刃的参赛者汗都下来了。 绯闻帮众人掩面。 太无耻了! 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啊! “想来左大侠不会和我一介弱女子为难,肯定会让着小女子吧。” 凛言的笑容看起来好邪恶。 “当然,当然,我弃权。” 左斐斗一个劲擦汗,“让我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动手不符合江湖好汉的作风,段姑娘,不,段小姐……” “多谢,小女子忘性很大的。” “那就好,那就好。” 段凛言动了动嘴就拿下第一场。 之后本项目的所有参赛者集体向同盟会表示,段姑娘这样柔弱的少女,他们都不舍得伤害,自愿将冷僻兵刃的第一名给她,其他人争第二名就好。 历届武林大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没有人在初赛后就自动升级到榜首,还是在所有参赛者认可的情况下。 当然,虽说是冷僻兵刃的比赛,用绯闻当武器也太冷门了点儿,段凛言变成了无法超越的冷僻兵刃之祖。 面对压倒性的胜利,绯闻帮众人个个黑线。 早该想到他们帮主会用阴谋诡计,但没料到会卑鄙到这个地步。 现在退帮还来得及吗? “我都说没问题吧。” 凛言若无其事跑去看别人的比赛。 “不行了,我连生气都提不起劲。” 焦苏合望着帮主的背影虚弱的开口。 “就当作是试炼吧。” 千风低垂的头就没抬起来过。 绯闻帮第二个出场比赛的是楚月漾。 剑术可谓江湖中最常见的武艺,各门各派皆有独特的招数。更重要的是,长剑比较帅,一袭白衣轻轻摆动,手里握着一把三尺青峰长剑才算得上玉树临风,这要是换成斧头,意境就全没了,估计还会被当成神经病。 因此参加剑术项目的几乎清一色的白衣帅哥,若只有几个人还称得上俊逸出尘,要是一群人,远远望去和出殡差不多。 剑术项目也是最受瞩目的,为此搭了高台以方便观赏席。 但见参赛者们很帅气的展轻功上高台,很帅气的拔剑相向,很帅气的斗剑。 赏心悦目啊。 当绯闻帮的楚月漾出场时,很不小心的又创造了一项传奇。 第六章 驰名万里(七) 剑术比赛的高台由朱漆楠木搭成,围栏顶端都雕刻着精致的莲花,契合高台外围装饰的藤蔓。 那些美丽的藤蔓装饰物非常结实,实际上是用来给参赛者垫脚的,不然那么高的台子总有飞不上去的,长剑帅哥总不能去爬梯子吧。 楚月漾的对手也是位青年剑客,轻功不弱,此君有意卖弄,露了一手“云间漫步”,并非纵身飞上高台,而是踏着台壁斜坡直走上去,不但江湖中人喝彩连连,不懂武艺的百姓们也为看到脱离地心引力的轻功而沸腾。 就在青年剑客白衣如雪,高调亮相时,一片湖水般清澄的青云飘然落下。 没有繁复的姿势,没有华丽的轻功,只是那么自然的映进众人的瞳孔深处。 仅至肩头的短发未束,微风轻轻拂起,柔软得宛若蚕丝。 绝美出尘的面庞仿佛昙花初绽。 简单的窄袖青衫,背负长剑,荡漾的剑穗冰雪般洁白。 台上台下鸦雀无声。 只有神仙似的楚月漾抱拳开口,文雅的语调令人陶醉, “在下楚月漾,请赐教。” 随着楚月漾表示友好的浅浅一笑。 噗! 青年剑客鼻血狂喷。 那些目力极好的剑客们也都倒霉的捂住鼻子。 楚月漾迷惑的踏前几步,“兄台,你要不要紧?是不是受伤了?” “你、你不要再过来!我认输!认输!” 青年剑客转身跳下高台,丝毫飘逸都没剩下。 啊嘞? 楚月漾呆住。 千风在台下笑得肚子疼。 “杀人于无形啊。” 凛言评论道。 楚月漾的出现还引发了一阵短发风潮,第二天出现在武林大会的剑客们,十之八九都是齐肩短发,窄袖青衫,遥遥望去好一片绿油油的菜地。 绯闻帮第三个出赛的是千风。 内力是日积月累沉淀而成的一种境界,参与者的年岁都颇大。 千风混在里面,因为发色灰白和童颜被误认为是练了什么返老还童的神奇武功,过来旁敲侧击的不下数十人,千风逮到恶作剧的机会就信口雌黄,说他天天在树下单指倒立三个时辰促进血液流通保持容貌。 信者众多,纷纷以此法修炼,之后不断有人加以研究完善,最后演化成一门厉害的武功——一阳指。 而千风的初赛赢得也很顺利,比较郁闷的是焦苏合。 千风甫上场就将地上坚硬的石板打出方圆一尺左右的大坑。 震慑对手的目的是达到了,也迫得焦苏合派人连夜抢修被毁坏的演武场。 “再敢弄坏演武场就赔钱!” 焦苏合青筋直蹦的怒视千风。 “我哪知道地面那么不结实。” 千风的漫不经心险些引发绯闻帮内斗。 绯闻帮第四个出赛的是藏雪檀,毫无悬念的晋级。 实在太没悬念了,以至帮里都没人去看,全涌到同时出赛的梨花那边。 梨花本身天赋极高,武功总体来说也还过得去,问题是她太笨手笨脚,进入演武场就自己将自己绊倒摔了个跟头。 武林大会中,还是首次有人翻滚着进场…… “她不要紧吧?” 楚月漾身后有人问。 他回头,发现藏雪檀忧心忡忡注视着场内。 “咦?大师兄?你不是也要出赛吗?” “我担心梨花,就没手下留情,尽快赶来了。” 藏雪檀答得很顺。 就是说直接把对手ko了。 摇摇头,楚月漾也没吃惊,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演武场。 暗器基本都是远程攻击的手段,因此演武场比其他项目的场地都要大,对于观赏台的保护措施也最周密。 武林大会同时还规定,细芒针、蓬莱雨等杀伤力过大的暗器绝对不能使用,那种避无可避、发动就定生死的暗器过于歹毒,这是公平竞赛又不是死亡游戏。 也是因此,参与这个项目的江湖人俱是收发暗器手法卓绝之辈。 梨花的对手关山涧,根据凛言的情报,是岭南著名的暗器高手,最普通的飞蝗石在他手中也是神出鬼没,无人能挡,本届暗器项目头名的呼声极高。 光看外表,关山涧身材中等,肩宽体厚,天生一张苦瓜脸,让看的人都忍不住唉声叹气。 梨花战战兢兢从地上爬起来,泪花绕着眼眶转来转去。 关山涧摇着头大声叹息,梨花的眼泪止也止不住的颗颗落下。 在开打之前就是这样奇怪的场面。 裁判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少浪费时间,快点儿给我开始!” 不耐烦而大声叫喊的是凛言。 鬼呀!梨花都哭了耶。 绯闻帮众人内心回荡着同样的腹诽。 “啊、啊……是,是……开、开始吧……” 梨花拉起袖口用力擦眼泪,“那、那个,你随便打过来好了。” 要接暗器吗? 关山涧倒是一惊。 需知徒手去接对方打过来的暗器比之躲避难度上了不止一个档次,对目力、速度、胆量的考验不像是面前这娇弱女孩能承受的。 关山涧略略思索,瞟了眼场外叉腰而立的凛言,极度怀疑他的对手是被硬逼着上场的,是不是有什么悲惨的内情啊? 既然如此。 “姑娘,小心了。” 关山涧沉声提醒,之后两块飞蝗石不紧不慢的打向梨花。 平常人还不觉得怎样,个中高手无不鼓掌喝彩。 暗器发得快、狠、准固然难得,要让两块小小的石头匀速前进,这份恰大好处的力道、炉火纯青的技艺更是世所罕见。 “了不起!” 连凛言也赞赏不已。 “梨花!你不要勉强!快闪开!” 楚月漾急得大叫。 关山涧很想解释,他是对准梨花头上的发饰打出的暗器,随便乱动反而会受伤。 最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楚楚可怜的少女似乎根本就没动过,两块飞蝗石逼到她眼前却不翼而飞。 “啊、啊,那、那个……” 梨花伸出白皙的手掌,娇嫩的掌心躺着两块飞蝗石。 关山涧的下巴险些落地。 暗器被人接到不稀奇,但是怎么被接到的,以他的眼力没看清楚就不可思议了。 他苦瓜脸更苦,手一扬,一十三枚飞蝗石闪电般击出。 第六章 驰名万里(八) 追云逐月。 这一招式并不算特殊,大凡用暗器的人都会使用。 但关山涧手法独特,一十三枚飞蝗石以前四中六后三的组合方式攻击梨花三路穴道。 临近梨花,最末三枚飞蝗石后发先至,即使躲过,后面十枚暗器已锁定方位,无论怎样躲都至少会挨一下。 之后关山涧彻底的目瞪口呆了。 梨花周身的飞蝗石再度不见踪影,那惹人怜惜的少女摊开手掌,飞蝗石堆在一起。 场内场外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后爆发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比起苦瓜脸的大叔,当然是美少女更受欢迎嘛。 关山涧纵然绝招再多,再对梨花进行攻击都是相当失身份的行为。 胜负已定。 就在关山涧的自动弃权后,梨花获得了胜利。 “赢、赢了……我吗?” 梨花不敢置信的双手捧颊。 “对,小姑娘你很厉害。” 关山涧苦瓜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呀啊!凛言!” 梨花原地蹦蹦跳跳,转身要飞奔出场时踩到裙角,又一路翻滚着退场。 “干得好。” 凛言伸手给她。 梨花抬头,露出非常可爱满足的微笑。 绯闻帮出赛的最后一人——玉珞云。 虽然是所有人里最年幼的,武艺方面却无可挑剔,令人担心的是其他方面…… “阿~珞~” 凛言扯着玉珞云的面皮用力拉,“你输了就降格为弃犬,我会把你放进纸箱丢到大街上去。” “你还把他当狗啊?” 楚月漾忍不住弱弱的出声。 “谁也别去阿珞那边看他,我们先去吃饭。” 凛言斜斜瞄一眼玉珞云,“赢了之后自己去找我们。” “是、是的汪!” 玉珞云心花怒放的模样引来大片叹息。 这孩子…… 六个项目的初赛在三天后全部结束。 绯闻帮全体顺利晋级。 当然,还有位前所未闻,一场比赛就变成冷僻兵刃项目榜首的少女横空出现。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着绯闻帮以卑鄙无耻成名的帮主大人,也是《江湖实录》的前执笔人。 奇怪的是,江湖上有点儿风吹草动就大肆报道的《江湖实录》,此次对绯闻帮只字不提,还美其名曰保护个人隐私权,被一致炮轰。 众人对这个新生帮派的好奇心被进一步挑起,各种版本的流言纷纷出炉。 在参加晋级比赛前,绯闻帮却显得风平浪静,除了“会活动的致命武器”楚月漾外出购买食物,其他人都窝在书铺里见不到人影,而楚月漾,没几个人有勇气去搭讪神仙的。 临街的客栈里,两个人正在下快棋。 名贵的沉香木棋盘之上,青色和绯色的琉璃棋子彼此厮杀吞噬。 “闭门不出啊,难道凛言已经知道我来了不成?讨厌,是谁透露的消息啊,都已经改装成这副样子了,被拆穿就不好玩了?” 其中一人不爽的抓着头发,执绯色棋子步步紧逼。 青色棋子坚守城池,几次努力反抗,最终被对方冲杀得七零八落,兵败如山倒。 执青色棋子的人沉默不语,既没有懊恼,也没有厌烦。 执绯色棋子的人单手托腮,懒洋洋的问道“哪,青璃,有没有什么理由登门拜访呢?光是等着很无聊啊。” “庭院。” “哎?” “听说藏雪檀正对书铺的庭院进行整理。” 执绯色棋子的人闻言笑出了声,“真不愧是青璃,对藏雪檀的一举一动格外关心呢。整理庭院啊,还真是个很棒的爱好,呼哈哈哈哈哈。” 终于可以开开心了。 那人跳了起来,一扫懒散没有干劲的样子,精神十足的跑去害人了。 青璃默默收拾好棋盘,独自吃着精致的点心,啜着甘甜的名茶女儿环。 度过了非常悠闲而安静的一天。 沉星落捧着兰花幼苗叩响书铺的大门。 “门开着,自己进来吧汪。” 还未变声的少年嗓音自上方传来。 沉星落抬头。 栽在大门附近的古树盘根错节,枝桠横生,浓翠的树冠绿荫茂密,臂上绑着白色绷带的少年趴在粗枝之上,手里丢着颗橙黄的蜜柑。 玉珞云。 沉星落立即认出前毒仙教青龙护法。 对玉珞云有礼的点点头,沉星落推门进入庭院。 “今天还真是热闹啊。” 玉珞云目送来客走向庭院深处,“这么多人送树苗花种来,都安着什么心呢?” 随后他的视线投向书铺二楼,凛言的书房紧闭窗扉。 少女的长桌上堆满纸张,红管小楷狼毫笔不停歇的书写着,凛言头也不抬,问向在旁研墨的梨花,“又是谁来了?” 梨花走到窗前,透过窄小的缝隙观察外面,回头答道,“不认识耶,好像是首次来书铺,啊,雪檀大哥在对他打招呼了,是雪檀大哥的熟人吧。” 凛言笔尖骤停,继而接着书写,随口问道,“是不是和月漾年岁差不多,表情很严肃,看起来就是精英做派的人?” “没错啊!” 梨花双手一拍,再次用崇敬的眼神膜拜凛言。 “果然啊,同盟会也想掌握我这里的情报,毕竟是在武林大会的初赛上就备受瞩目的帮派嘛。倒是那个沉星落,居然亲自来,倒也不能小看他。” 写完搁下毛笔,凛言细细吹干墨迹。 “乾达堂主,你要的所有东西都齐全了。” 凛言对着房间内的昏暗处说话,“你也真是的,非要躲在影子里,害我大白天就得关窗。” 弦动一声,“没办法,工作需要,我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我对你的脸也不感兴趣。” 凛言厌倦的挥挥手。 指节轻叩桌面,凛言冰冷的面庞隐隐含着凝重, “蜀地确实盛产奇毒,紫阳花毒也只有蜀地某处能够精炼,可是只能保存大约三个月而已,放置一年以上还有效果这种事……” 听都没听过。 提起紫阳花毒,凛言回忆起往生门迦楼堂全灭的事件,虽说是千风下的手,但当时成为导火索的紫阳花毒来源始终没弄清楚。 如今紫阳花再现往生门,究竟代表了什么? 现任门主陆九犀,又察觉到了什么? 第六章 驰名万里(九) 沉星落、左斐斗、关山涧怀里都捧着园艺用花卉,还都是兰花。 若是怀抱鲜花的少女,那是如诗如画一般的情形,换成中年大叔就有点儿…… 正在除草的藏雪檀脸上依旧是温厚纯朴的微笑,仿佛丝毫没有猜忌来人用意的向三位客人打招呼。 “贵帮的段帮主不在吗?” 左斐斗倒也爽快,摆明来找凛言。 “十分抱歉,段帮主近来身体不适,连日都是闭门不见外客。当真对不住,左先生有什么话可由在下转告。” 藏雪檀好好先生的模样和“虚伪”两个字绝对搭不上边。 虽然他讲的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世间就是有藏雪檀这种人,待人接物态度亲切,貌似心无城府容易套话,实际上谈得再多得到的也是废情报。 牺牲宝贵的除草时间和三个来试探的人百般周旋,宾至如归的送人出门,藏雪檀回到书铺二楼去敲凛言的房门。 “辛苦了,雪檀。” 凛言对自己的属下很满意,“那三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都是想来亲眼见见你这位帮主啊,不过目的都不太一样,沉星落话不多,提问对答都在礼数范围内,左斐斗很明显,是想确认凛言姑娘会不会用那些把柄敲诈他,至于关山涧……” 藏雪檀表情微妙的看看少女们,“几乎都在问梨花的事……” 房间里顿时阴暗了。 沉默,沉默,沉默在蔓延。 “哎?这样啊,看来是能利用的人呢。” 凛言唇畔勾起危险的弧度。 关山涧!关先生!追求幸福没有错!撞到鬼手里你就自求多福吧! 藏雪檀同情的连连摇头。 他再抬头,发现面无表情的少女陷入了沉思,指节有节奏的叩着桌面,那是凛言思维转动时的习惯。 良久,凛言突如其来的问道,“今天千风没过来吗?” 梨花回答没有。 “这样啊。” 凛言起身,环胸在地上走了几圈,“明天就是他第二场比赛,虽然是十拿九稳,不过我担心……” 她秀眉微颦,暗影拢上少女低垂的眸子。 一丝凉风溜进窗隙,微寒。 晋级赛出现绯闻帮的名字时引来一阵喧哗。 盼了好几天,这个越发显得神秘的组织终于再度现身了! 虽然只来了两个观阵的,出场参赛的至今没见到人影。 不过也值回票价了,来者是神仙般的美男子和甜美的少女,虽然美男子太危险了些,但是暂时还看不到他倾城一笑的迹象,还不用准备擦血用的手帕。 “那家伙真慢,难道嫌无聊不来了?” 楚月漾别说笑,根本是心情恶劣。 “凛言说千风再随性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 梨花说起凛言双手合什,“而且千风大哥今天的对手很厉害呢,听凛言说对方是点苍派闻名遐迩的女侠,年轻时得到奇遇,被仙鹤背着飞进人迹罕至的谷底,练成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神功。”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着光彩,“而且初赛时,因为千风大哥空手在地面开了个洞,那位我忘记姓名的女侠冷哼一声,手掌猛然一挥,竟将附近一根双人合抱的柱子击断,好不威风!” 梨花本就是天真少女,声音清甜,又喜欢随着说话内容配合手势动作,显得格外娇憨可爱。 附近的男性看客们听得津津有味,有想去搭讪的,看了眼楚月漾立刻打消念头,还不幸红了脸,转身就去城里某黑衣人组织的楚月漾后援团报名。 内功项目的演武场紧急加装了熟铜地板,赭红的色彩仿佛日积月累的血痕,衬着场中老妪白衣雪发,无可言喻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虽然也有闲人感慨背景不是冷月残阳少了很多意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千风那犹如注册商标般的灰发童颜和藤蔓刺青还没有出现。 从书铺出来,拐过三条街开着一大片生药铺子,城内最有名的几位大夫也在附近开医馆。 藏雪檀就在这附近闲庭信步,一家药铺接一家药铺的进去,问几句话,道谢出来。 待他露出为难的表情离开,另一名表情有些阴沉的年轻人进了药铺,先悄悄丢了碎银给小伙计,沉声问道,“刚刚那个人打听什么?” 小伙计得了好处,自然不肯隐瞒,“回爷的话,刚刚那位身材高大的客人问本店有没有紫阳花,这不是开玩笑吗?这里是药铺又不是花店。” 紫阳花? 年轻人莫名其妙的凝着眉。 这又是天外飞来的哪一笔啊? 一头雾水的换了家药铺,得到的是相同的答案。 “藏雪檀,你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段凛言的指示?” 年轻人明显被搞晕了。 他小心翼翼的查看有无可疑人物,先在城东沁心闸晃了晃,接着又去热闹的东市,异常小心的折回西边,进了临街的一间精雅客栈。 不久,年轻人打开朝向内庭的轩窗,备好茶点,独自拈着青绯双色的围棋子研究棋局,那些晶莹剔透的琉璃棋子在他指隙间快速移动,厮杀正酣。 街上行人匆匆,其中一个衣衫破烂的年幼乞儿抬头注视着挂有“四季坊”布招的客栈,浮现和身份完全不符的得意笑容。 “鱼儿上钩了。” 小乞儿掩下破帽,“雪檀大哥这饵还真好用。” 他满是补丁和裂缝的上衣中,隐隐闪出纯白色的绷带。 第六章 驰名万里(十) 太慢了! 楚月漾注视着比赛计时用的线香只剩短短的一小截,梨花也不安的四处张望。 千风还没有出现。 他的对手老早就不肯站着等了,点苍女侠在休息区不断的运气,打算千风出现就大骂他胆小鬼。 飘渺的香烟直线上升。 楚月漾忍耐不住猛然站起,正要转身甩袖离去,一双手搭在他肩头,低柔轻缓的嗓音响起,“既然来了就看完比赛吧。” “千风大哥!” 梨花仰起小脸很是惊喜,接着又是愕然。 千风的模样很是狼狈,外衫破损,灰白的发凌乱束在后面,额角还残留着擦伤。 “你……” 梨花和楚月漾双瞳都瞪得圆圆的。 能伤到内力不竭的千风,敌人有多强啊? 看到两人慌乱的表情,千风潇洒一笑,满不在乎的拨弄额发, “稍等等,我这边很快就能结束。” 脚下一踏,千风越过观赏席,直直坠向演武场。 少年灰白的发飘荡在风中,盈盈落势仿若鸿毛。 彭! 千风踏地的瞬间,厚厚的熟铜板四分五裂,沉重的压力迫得地面扭曲下降,猛的扬起大量沙尘,朦胧了少年的身影。 噼啪,噼啪, 诡异的响声环绕在千风周身。 气流漩涡般涌动,巨大的风之刃割裂地面,造成条条锐利的伤痕。 少年抬头,额发胡乱的飞扬,诡异的藤蔓状刺青浮现全貌。 唇畔勾起残酷的笑痕,千风的声音依旧悦耳,却透着让人心底发寒的冷意, “要和我交手,先做好死的觉悟吧。” 可曾见过桀骜不羁的鹰隼,凌驾九霄,称霸苍空。 霎时全场寂然。 然后一道突兀的声音不满的大叫,“打死人就失去参赛资格了!笨蛋千风!” 这是重点吗? 观赏台倒了一大片。 更雷人的是杀气全开的千风一叠手,“对啊,月漾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又倒了一大片。 “你们唱双簧啊!?接招!” 点苍女侠气得双掌一错,只身闯入风刃气场。 她年逾六旬,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那头初雪般纯白的长发在灿阳映照下竟闪动着彩虹的光芒。 千风瞬间就被迷住了。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骨灰级恋发癖。 少年肃杀的表情荡然无存,他的双眸放出烁烁光华,清爽的和点苍女侠打招呼,“呦,这位姐姐你好吗?”女侠险些跌倒。 眼前这少年变化太大了,前一刻还是修罗鬼刹,这一刻就是普通开朗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武林前辈,后生晚辈打招呼总不好置之不理,而且这把年纪被叫成姐姐感觉不错。 “嗯,小兄弟你好。” 女侠庄重的点点头。 这场景怎么好像很熟悉? 楚月漾开始浮现不好的预感。 果然…… “姐姐你的头发好漂亮,能不能送我一束留作纪念?” 千风此言一出,惊倒所有人。 男性向女性讨要头发,基本上就是示爱啊,还是海誓山盟双双殉情那种…… 观众们的情绪沸腾了! 比起本来就看不明白的内力比拼,姐弟恋之类的八卦要有意思多了! 目瞪口呆的梨花双手掩口低声惊呼,“千风大哥的品味还真是……嗯……与众不同……?” “你直接说他是变态好了!” 楚月漾丢脸到无以复加。 演武场外群情激奋,演武场内休息区的江湖老字辈们也都兴奋的伸长脖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遗漏只言片语、错过场内两人细微的表情变化。 万众瞩目的中心人物之一——点苍女侠,年轻时风采卓绝,玉貌花容,兼之内功深厚,正是江湖里一等一的少年女侠。 按说此等女子应该追求者无数,犹如众星捧月的女王一般。 然而高岭之花虽冠绝天下,却也令人望而却步,女侠的条件太好反倒吓退一干男性,尤其因为女侠武功太厉害,更是没人敢在她面前放松的笑上一笑,久之连女侠自己也变得脾气暴躁生人勿近。 岁月蹉跎,红颜易逝。 女侠悲叹世间男子皆是蝼蚁胆小之辈,将一腔柔情化为对武学的沉醉,终日在括苍山云烟深处研习神功。 她本不愿再度出山,然而此次武林大会闹腾得沸沸扬扬,天下闻名,牵动了江湖人血液里不肯停息的争名之心,才以点苍派的名头出赛。 没料到这叫千风的少年内力雄浑霸气,自己历数十年的武学造诣也未必可以得胜,更没料到会被他当众告白…… 这、这、这太羞人了! 女侠面红似火,窘得恨不能立时击毙千风,内心深处又有丝丝甜意,当真愁肠百结,思绪纷乱。 加上无数看戏目光的强大压力…… 女侠跺一跺脚,“哎呀”一声腾空而去,飘渺着消失了。 计时线香燃尽熄灭。 “等等!至少给我几根头发!”千风举手大喊。 这算什么少女情怀的桥段啊!? 还有,这场比赛绯闻帮赢得又是这么丢人! 楚月漾双手捂脸,恨不能钻进地缝。 之后听到梨花转述的凛言笑得双肩乱抖。 “千风啊……” 凛言合眸轻而又轻的低叹,“太过忍耐未必是好事,真是傻瓜一个。” 斜阳温驯的筛着少女无表情的面庞。 余晖脉脉。 第六章 驰名万里(十一) 武林大会盛况空前,炎夏也无法阻挡热情的观众们。 即使是最初强烈反对武林大会招摇举办的同盟会筹划部,因为连日被普通百姓们“那是江湖人耶”这样充满憧憬的目光注视,暗爽得要命,很多人更是到处宣扬自己是本次盛会的谋策人来抬高身份。 而真正着手准备一切几乎累死的焦苏合,在初赛结束后就很难见到人影。但是焦家的活动代理执行人能力出众,所以武林大会的活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此时已是七月半,临近中元节,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鬼节”。 城内位于西便门附近的圣明观借着武林大会的人潮举行“祈福吉祥道场”,而城东拈花寺如同唱对台般举行中元法会。 僧道争场,百姓们倒是乐得热闹,翘颈等着中元节的到来。 焦家不愧商人本色,迅速将东西城连接,格外开出一条中元节特别夜市来,公告全城,中元节当天有花车游行来祭祀先人。 “祭祀先人用花车游行的方式?” 布告栏前有人发出疑问。 “有什么关系?这个时代创新是关键,宁可新过头也比沉闷好。” “只要可以热闹热闹,假借个名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人群里神情严肃的少年听着议论,虹膜深处掠过精光。 沉闷啊,的确是无趣呢…… 中元节当夜。 彩灯连绵,欢声笑语,全城老幼先是涌入道观或寺庙,进行祭祀的盛大典礼,继而融进熙熙攘攘的夜市,好一番热闹景致。 待吉时已到,闻听花炮齐响,天空爆出点点彩星,猛然几团赤火摇曳着流星尾撞入夜幕,爆发绚烂光华,当真流光逶迤,美不胜收。 沿街百姓鼓掌喝彩,幼儿稚童更是眉花眼笑喜不自禁。 伴着烂漫烟花,加急的鼓点连成一片,数辆高达三丈精雕细绘的彩车行上夜市,观者自动闪出通道,但见彩车堆满鲜花彩帛,曼妙的少女沿途抛洒芳香馥郁的鲜花。 灯辉光影,花瓣如雨。 城里鼓声喧天,热闹非凡。 城外沁心闸是道水渠,飘荡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此处正是青年男女顺水放莲花灯的所在。 夜风消弭了白昼的暑气,树叶轻摇的沙沙声仿佛恋人间的喁喁低语。 河水拍打着堤坝,幽深的水面淌过橘色纤细的光芒。 少女托腮凝目,淡淡火光映出她平静无波的面庞。 “凛姐姐汪?” 她身边并肩而坐的绷带少年捧着彩纸扎的莲花灯,对少女的长时间沉默感到不安。 晶莹剔透的眸子转过来,凛言淡淡注视着莲花灯,燃了大半的烛心是一层半透明的蜡油。 抬手接过,凛言谨慎的端着莲花灯,轻柔的放入河水。 望着那随波逐流的小小光亮,无声的喟叹散落空气。 爹爹,妈妈…… 自从段家惨案发生后,瞬间失去所有的巨大恐惧感就从未停止过…… 好不容易找到的容身之地,好不容易找到的伙伴…… 想要拼尽全力去守护…… 翠竹断裂,沙土飞扬。 残缺的月钩冷冷注视着尘世里倍受煎熬的灰发少年。 无法抑制住的强大气流在他掌心打着旋,猛击到地面,苍茫大地震颤着接收这份力量。 无数粗深的裂痕以少年为中心向外辐射,犹如圈住猎物的巨大蛛网。 千风大口喘息,面白如纸。 一次又一次的消耗内力让他身体负担过重,不断颤抖的双肩暴露了他虚弱的真相。 可以感觉到生命一点一滴的流失掉。 就像沙漏里落下的颗粒,停止不了。 “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轻柔低缓声音自嘲。 千风起身,胡乱拍拍头上的沙土,藏起狼狈不堪的一面,抬步潇洒的走出竹林。 通往沁心闸的方向,两名男子正在等他,高个子的男子温厚质朴,较矮的男子美若昙花,见之忘忧。 “你真慢!到现在还练什么功啊?” 楚月漾不耐的抱怨。 “哎呀呀,谁知道下次比赛会碰到什么敌人,温习武艺有什么不好?啊,月漾你倒是不必,无论对方是谁,你笑两下准赢。” 千风勾着两人的肩膀往前走。 “胡扯什么呢!要打架吗?” 楚月漾气得要拔剑。 “好啦好啦,难得过节大家去河边聚餐,不如开开心心喝两杯吧。” 藏雪檀在旁解劝。 “喂,雪檀你动机不纯,是不是想看月漾跳兔子舞?啊哈哈哈!” “你闭嘴!雪檀大师兄才不像你似的混账!” “那个,月师弟,其实师兄我有一点点想看……” “……” 三人边走边闹。 远远就可以看到焦一族夸张的马车。 视角绝佳的位置铺了结实的棉布,杯盘罗列,珍馐佳肴满堆其上,四角燃着八角结彩穗的宫灯。 “太慢了!你们拖拖拉拉的都是娘们吗!” 气势十足的大吼直接扔过来。 藏雪檀和楚月漾习惯性的扶额。 绯闻帮其他四人根本没等他们,早就开动了。 千风看到食物双眼放光,立即扑进去抢东西吃,惹得大家唯恐自己吃不到,个个如狼似虎的吵闹抢菜。 焦苏合开始还维持大少爷的形象,被藏雪檀灌了半壶酒下去也就放开了折腾,七个人大呼小叫没有个正经样,欢快的笑声却在夜空里不断不断的回响。 美丽的时光宛若宝石,闪闪动人。 第六章 驰名万里(十二) 鸡啼之前,遥远的天际渲染着苍青的琉璃色。 彻夜未眠的凛言独自走上街头。 万籁俱寂的长街人迹缈踪,残留着昨夜中元节热闹过后的碎花纸屑。 “四季坊”的红布招子还未挂起,精雅的房舍缭绕着淡淡晨雾。 少女站在街心抬头仰望,“青叶,出来。” 平淡无波澜的语调,平常的声量。 长风掠过,年轻人出现在少女身后,面色阴沉的瞪着她。 “只要中过九转流珠的毒,终其一生都会受我驱使,就算你认识其他拥有九转流珠的人也无法解除精神控制。” 凛言的声线冰冷,“想必你已经知道,想要从九转流珠里解脱只能靠我给你血才行。” 年轻人沉默着。 “和我做交易吧,青叶……” 凛言拉起袖口,布满褐色细丝的玉珠晶莹剔透。 回头望着年轻人阴郁的眸子,凛言单刀直入的问道, “夜苍澜在哪里?” 武林大会演武场—— “梨花,别这么紧张,没事的。” 藏雪檀为难的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的少女。 “呜呜呜……凛、凛言到现在都没来,是不是认为梨花肯定会输啊……呜呜……梨花是没用的人……” 少女抽噎着。 “怎么会,我们其他人的比赛凛言也不看啊,她很忙,你别再哭了好吗?” 藏雪檀自己都想哭出来了。 他抬头向四周寻求帮助,却发现昨夜还把酒言欢的帮众们坚定的远远撇头,冷酷无情的对他和梨花视而不见。 惹哭少女这种误会……但凡有几毫克侠义心肠的江湖人都不愿意沾惹上,丢脸不算,脊梁骨承受不住重压啊,因此绯闻帮的男人们都有多远躲多远。 好好先生藏雪檀犹如祭品般在梨花面前挺立。 担当裁判的江湖前辈投过来明显的鄙夷眼神,粗声粗气的对藏雪檀喊道,“比赛时间马上就到了!快点儿出场!被暗器打死了可没人埋!” “是……” 藏雪檀垂头丧气答应着。 想对梨花再说什么又真的找不到半个词,气弱的说声“加油哦……”藏雪檀就退出演武场。 孤零零的少女瑟缩着站在空旷的场地中央,粉嫩的小脸上沾满泪珠,我见犹怜的模样让全场大部分男性保护欲全开。 治愈系啊…… 武林大会中热血拼斗很常见,作为男性为主的江湖,女侠本来就是少数派,那些不输男子的飒爽女侠固然风采灼灼,而梨花这样比普通少女还要柔弱的类型根本就是绝无仅有,就像是寒风中将要凋零的花儿,让人不禁伸手去保护。这样的段梨花一出场就将无数倾慕之心收入囊中,虽然她自己完全不知道。 “别怕,今天你的对手也是女孩子,四川唐门的二小姐唐墨,来,把眼泪擦擦。” 裁判极尽温柔的抚慰梨花。 “谢、谢谢您……我、我要努力……” 梨花双手抓着丝帕用力擦脸。 “不要勉强,无论战果如何,要有谁敢欺负你老夫灭了他!” 裁判狠狠瞪了藏雪檀一眼。 藏雪檀冤哪。 他心想,真的欺负梨花那位可谁也惹不起,您老没碰上绯闻帮主说明上辈子积德了。 最后再搜寻一次场外,那面无表情的少女依然不见踪影。 梨花将目光转到对手身上,前方是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妙龄女子,柳眉凝起,正一脸厌恶的瞧着自己。 仿佛在看着泥土堆里的蚯蚓般。 小偷! 和你父王一样是个虚伪的小偷! 母亲的声音无端响起。 那个时候母亲的眼神就是如此厌憎。 “啊……啊……对不起……” 梨花费力的发出声音。 “这招对我可没用!” 唐墨双手交叠胸前,指隙间满是三棱的钢镖,“用那副可怜相迷惑男人晋级!本小姐最看不起你这种下贱的女人!” 脚下起跳,数十枚钢镖凌空激射梨花。 梨花“呀啊啊”的惊叫着,全场大半的观众起立大喊“快躲开!”。 仿佛幻觉般,钢镖在钉到梨花之前消失了。 当当当。 掌握不住的钢镖自梨花手里跌落地面。 欢声雷动兼之无数的松口气声。 梨花正自安心,后背猛的被踢中,抢前几步扑倒在地。 “喂!你干什么!?混账女人汪!” 玉珞云气得跳起来。 “大会可没规定暗器比赛不能动拳脚。” 唐墨说着抓起梨花的头发,“虽然你接暗器有两下子,拳脚功夫可太差劲了,就凭这点儿本事混江湖你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好、好痛……” 梨花泪水涟涟。 毫无留情的掌掴扇上梨花的面庞,留下红肿的指痕。 “已经说过你装这副可怜样对我没用,不想受苦的话就快认输!” 唐墨居高临下揪着梨花衣领,再一次扬起手。 “呜汪汪!我要宰了你!” 玉珞云就要冲进演武场,藏雪檀手疾眼快拦住他。 “梨花!立刻认输!” 楚月漾大喊。 脸上好痛,自出生以来还没被人打过耳光。 身上也好痛,刚刚跌倒手掌又擦破皮了。 暗器比赛什么的,一开始就不想参加,只是因为凛言会称赞自己所以才…… 一直一直被无视着,努力去讨母亲的欢心,结果却是被责骂…… 你是个天才哦! 表情稀缺的少女兴奋的握住梨花的手。 被承认,被关注,被寄予希望。 首次得到的,宝贵的东西。 不想背叛这份信赖…… “好了,快些认输结束吧。” 唐墨胸有成竹的说道。 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给几个耳光就会服软,简单得很。 梨花张开花瓣似的双唇,颤抖着吐出答案, “绝不!” 第六章 驰名万里(十三) “死丫头!这是你自讨苦吃!” 唐墨运足气力挥手下去。 梨花的唇角破了,血线醒目的淌下,她的双眸水光浮动。 寒光锐闪! 唐墨手疾眼快,身形向后一飘,避过匕首的攻击。 孱弱的少女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 “梨花,就是这样,我教过你战斗方式的!” 平静没有起伏的声线自场外传来。 凛言来了! 梨花狼狈的脸亮了起来。 唐墨恼火,手一扬,数枚漆黑铁钩爆射梨花。 趁梨花接暗器的瞬间,闪身欺近,狠狠肘击梨花的腹部。 少女飞了出去,饶是梨花有所准备还是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腹部更是抽痛得要命。 梨花却笑了。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自信满满的开口,“你快认输吧。” “什么?” 唐墨怀疑自己将对手脑袋打坏了。 “你没听错,快些认输的好,不然下一次……” 梨花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可就不光是袖子的事了。” 袖子? 唐墨一动,感到左边有什么东西滑落,她偏头一看。 左臂自肩线处空荡荡的,浮现劲瘦结实的手臂。 “呀啊啊啊啊!” 即使是不拘小节的小女,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肌肤还无所谓。 唐墨又羞又气,拼命拽着残破的衣袖遮掩。 观众再次沸腾了,无数男性涌到观赏台最前方大吹口哨,当天赛事被推向了最高潮。 寒光闪闪的匕首在手里兜转着,梨花柔弱的微笑多了些邪恶。 “下次,要不要划腰带呢?” 她笑容可掬的询问。 “认输吧。” 梨花步步进逼。 “不要认输!唐小姐!我们都支持你!” 铺天盖地的声援此起彼伏。 一群狼! 胜负已定。 楚月漾脸都青了,他抬手半掩着眉眼转向凛言,“这就是你教给梨花的战斗方式?” “怎么可能?” 凛言双手一摊,“我早说过有近身的机会就直接割断对手的腰带,谁让她去划什么袖子了?你看,梨花吃苦头了吧?” “……” 楚月漾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绯闻帮再次取得胜利,与其说是胜之不武,还不如直接说是卑鄙…… 观赏台不起眼的角落,几个人不赞同的摇着头。 “太给江湖中人丢脸了,这算什么比赛!?” “不光今天,前几场但凡涉及绯闻帮的比赛都是胡闹一气,没个正经样子!” “的确有碍武林大会的威名,不然以同盟会的名义适当提醒绯闻帮如何?” 有人提议。 “正当如此。” 余者纷纷点头赞成。 为首之人看看自己的内侄,神情严肃的少年始终没有表态。 “星儿……” 名字被叫到,沉星落睫毛一颤,冷声答道,“只怕绯闻帮未必肯听。” 其余众人立即摆出前辈的架势说着“不过是个不到十人的小帮派,谅他们不敢违逆江湖泰首武林同盟会。”云云。 沉星落不动声色,内心鄙夷他们的短视。 绯闻帮创建时间极短,仅仅通过武林大会的几场比赛,名气却已不下于江湖上百年名门,牢牢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这岂是一个普通小帮派能做到的? 死抱着自己是江湖前辈的身份妄自尊大,根本不看摆在面前的事实,活该被绯闻帮修理。 段凛言,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沉星落目光低垂,掩去眸子里璀然的光华。 “四季坊”客栈—— 年轻人呆呆注视着纵横的棋盘。 青色和绯色的琉璃折射灿烂的阳光,晶莹剔透。 门扉轻响,有人走了进来,看到年轻人的样子“嗤”一声笑。 “哎呀呀,你是怎么了啊,青璃?” 来人指尖随意按倒棋子,好笑的注视着同伴。 青璃抬头,一贯的沉默不语被打破了,“我在想,你和段凛言是不是有心电感应呢?” 又是“嗤嗤嗤”充满讽刺的笑声,“何出此言哪?和那丫头有心电感应可不是什么恭维话。” 青璃淡淡开口,“她来过了。” “哦?” “就是你说的时辰,段凛言将我叫出去,提出你事先猜到的交易。” 青璃看着对方的眼神多了些钦佩。 “呼哈哈哈哈!青璃你服气了吧!我是天才哦!你现在是不是崇拜我崇拜得要命啊!啊啊,心情真好!” 青璃看着同伴拍着手转圈的疯癫样闭紧嘴巴。 钦佩是错觉! 厌烦才是真实的想法。 “嘻嘻嘻,嘻嘻嘻嘻,你要怎么办啊?凛言。你的好友陆千风可是马上就要没命了呢,往生门很快也会变得非常有趣,你的隐形支持者陆九犀情形可不妙,哈哈哈,太愉快了!” 变态已经开始在地上打滚。 青璃当做没看见,目光悠远的望向窗外。 “哪,哪,青璃,你认为绯闻帮里谁最容易挑拨呢?” 袍角被拉扯,青璃注定不能悠闲的欣赏风景。 略想了想,青璃尝试着提出一个名字,“段梨花?” 本身就是纯真少女,又和面前这个变态是旧识,和凛言相处的时间也最短……之类的理由。 “猜~错~喽~~~” 扭曲而充满恶意的嗓音扬高声调,“答案是凛言可爱的忠犬呦~~~他们两人的关系才是最脆弱的!” 殷红如血的鲜花,汇聚如海,渐渐淹没了臂缠绷带的少年。 第六章 驰名万里(十四) 差不多是退出武林大会的时候了。 凛言指节敲着桌面。 绯闻帮的名气可说是无人能比,再继续搅合下去,引起有势力的帮派注意就不怎么好办了呢。 反正帮里那群人巴不得即刻退出,免得继续丢人。 而且往生门那边实在令人在意……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但千风还是叛徒身份…… 凛言气闷的起身,出门下楼打算散散步。 走到楼梯口被玉珞云拦住,少年扑到她身上磨蹭磨蹭,“凛姐姐汪!” 微微眯眼,凛言一把推开他,匆匆走到大门口,几个陌生人正在吵闹。 就觉得阿珞撒娇得很假,果然有事。 “叫段凛言出来!”、“摆什么谱!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我们可是武林同盟会派来的!” …… 傲慢的叫嚣让凛言眉峰微皱。 在门口挡住来人的是藏雪檀,他伤脑筋的看着凛言接近,内心为这几个不开眼自找倒霉的人默哀。 淡淡扫视来人,发现都是同盟会里的普通角色,实在没必要留面子。 “雪檀,你还愣着做什么?丢出去。” 凛言双手叉腰发出命令。 藏雪檀转首冲几人温厚的笑笑,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前揪着领口远远丢出去。 人形垃圾惨叫着消失在重重屋脊间。 “没问题吗?是同盟会的人哦。” 藏雪檀拍拍手,根本不担心的问。 “啊,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反正我对武林大会也腻了。” 凛言面色凝重的开口,“雪檀,你下一场比赛弃权,我有件事要你立刻启程,务必尽快给我找到答案。” 她对藏雪檀耳语几句,末了补充,“你先去问问苏合能否抽出时间,若他没问题,你们俩人最好结伴,此行多加小心。” 藏雪檀深思的看着凛言,“我晓得,但是凛言姑娘你……” “你以为我是谁啊?” 凛言抬起下巴,“本帮主可是段凛言。” “哈哈哈,没错,你是段凛言。” 藏雪檀大笑,“无所不能的段凛言。” 两人抬手轻轻一击掌。 当凛言让他把黑鸟鸦也带上便于传递消息时,藏雪檀头大了,他预感旅途上苏合和鸦这一人一鸟会打个没完没了。 对绯闻帮来说,这天不过是藏雪檀离城的日子。 对同盟会来说,却是绯闻帮内最有正派作风的藏雪檀弃权的日子。 而其他帮众听说帮主对参加武林大会厌倦的时候山呼万岁,楚月漾更是激动得直说老天开眼,当晚五个人就直奔城里最豪华的酒楼“客来居”庆祝大家脱离苦海。 “是楚少侠!” 看到楚月漾,客来居上上下下热泪盈眶,掌柜连同所有伙计都过来伺候着。 “凛言你人缘真好。” 看着人潮涌动,楚月漾感慨。 “……这种桥段已经不好笑了……” 凛言对他的迟钝投降。 挑了二楼临窗最里面的桌子,千风开口就是把菜谱炒一本…… 菜肴以最快的速度上来了,一桌人因为千风的存在而默契的开抢,筷子令人眼花缭乱的飞舞着,大家都活像出生就没吃过正经东西似的。 “乡下土包子。” 隔几桌新来的客人中有人表示不屑。 绯闻帮没人理会,稍不留神连盘底都不会剩下,若非那桌客人提到雪檀的名字,他们决计不会去听。 “绯闻帮的藏雪檀其实不是弃权,是被同盟会禁赛了。哼,他之前对我们同盟会的人出言不逊,活该受教训,也不想想自己身份低贱,听说他是被昆仑赶出来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尖声尖气的议论飘入耳。 楚月漾面色一沉,直接就要摔筷子。 千风止住他,淡笑着向后丢了颗花生米。 他们身后传来哀叫和桌子坍塌的声音。 “月漾,这是很平常的,不要去理会就好。” 凛言平静的看着他。 楚月漾双拳紧握,“我讨厌有人背后说大师兄的坏话!” 他猛起身,向那桌狼狈的客人走去。 谁也没想到,楚月漾教训同盟会的几个人一事,会成为绯闻帮和同盟会大动干戈的导火索。 第七章 残阳如血(一) 就在楚月漾在酒楼动手的第二天。 同盟会下了正式公告,全面禁止绯闻帮继续参加武林大会。 虽然凛言不稀罕什么武林大会,但是被同盟会公告禁赛可就太没道理了。 “这可不能忍呢。” 凛言难得薄有怒容。 她只带着玉珞云前往西市附近的武林同盟会临时总部。 对守门人报上帮派却惹来一阵嗤笑。 “绯闻帮?真是不入流的名字,没听过。” 其中一人上下打量凛言,“倒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妞……呜呜呜……” 话未说完,下巴已被玉珞云一错,登时脱臼。 另一个还在惊呆,被玉珞云干净利落的抬脚踹中心窝,直线飞进庭院撞上墙壁昏厥。 凛言淡淡看向下巴脱臼的守门人,“现在你听过绯闻帮的名号了?” 那人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冷若寒冰的少女进了庭院,此时早已惊动同盟会中人,院子里跳出来十数人,见来者是个明显不会武功的少女和稚龄少年,一时间倒不好大声斥骂免得失了身份。 “丫头,你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是武林同盟会临时总部,可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其中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出声。 他暗想,对方年纪太轻,出手教训他们反倒显得同盟会以大欺小,于威名有损,不如吓唬吓唬,让对方道个歉也就算了。 哪知凛言就是来找茬的,道歉?做梦去吧! “同盟会临时总部?哦~~~我还以为到了鸡窝,一群吵死人的公鸡咯咯咯的打鸣就是下不出蛋。” 凛言的声线没有起伏,损人可太狠了。 在场的都是男性,个个气得变了脸色。 “丫头!你找死!” 一个年轻的红脸汉子冲过来挥手向凛言脸颊打去。 凛言站立不动,睫毛都未颤动半毫。 红脸汉子的手掌猛然间向后弯曲,他大声惨叫,低头一看,发现身高只到胸口的少年微笑着握住自己的手腕,犹如折断细筷子般扭断了腕骨。 “不可以呦,女孩子的脸可是很宝贵的,怎么能弄伤呢汪。” 玉珞云轻松的将红脸汉子向后推,“况且还是我的凛姐姐,你能看上一眼都是天大的恩惠,别不知好歹了汪。” 他握着对方的断腕巧妙的用力,将最大限度的痛苦施加在汉子身上,壮硕的成年男子也挨不住嚎泣。 同盟会众人大惊,面面相觑却无人出头,一来都发现玉珞云武功高强,二来玉珞云的娃娃脸让他看起来太小,打了他是欺负小孩,被他打了更是大大的丢人。 “阿珞。” 还是凛言开口,那汉子才得救,连羞带愧的冲出门直奔医馆。 “沉盟主呢?请他出来,我有话说。” 凛言傲然扫视众人。 事实上,沉长河因一项重大情报匆忙赶回同盟会总部主持大局,根本不在这里,武林大会的事情全权委托了同盟会内原筹备部总负责人江采季,临走前反复叮咛众人注意调节帮派间矛盾,沉长河万没想到,武林大会过程中最大的矛盾就是自己人搞出来的。 “采季,我知你素来稳重,但有时太过看重颜面,吃亏是福,遇事多忍让些才好。” 沉长河骑在马上依旧不放心,“星儿那孩子虽然年轻,看人的眼光却是独到,遇到大事你们多讨论,他虽心性高傲,你多问几遍他自然好好答你。” 江采季四十出头年纪,他饱读诗书,手里一对判官笔颇有盛名,文武双全的奉承是听惯的,对沉长河的叮咛颇不以为然。暗道,我成名数十载的江湖前辈反倒去听个毛孩子说话,还得捧着他,这不是笑话吗? 沉长河走后,江采季对沉星落白眼以对,沉星落心里有数,索性整日在外游荡,临时总部都不回了。 沉长河启程前,因内部大多人对绯闻帮胡闹式的比武不满,他私下问了沉星落的意见,已决定亲自写拜帖,按照地位对等的礼节向帮主段凛言提出建议,但走得匆忙,此事委托给了江采季。 结果事情变得复杂了。 武林同盟会统领江湖白道,占有不可动摇的地位,即使是江湖三大势力也是稳居魁首。临时负责的江采季哪会将创立时间不足两个月,人数不到十人的绯闻帮放在眼里。 打发几个派不上用场的闲散人员去警告绯闻帮,偏偏这几个人狐假虎威,被藏雪檀扔沙包一样丢到大街上,回去后添油加醋说绯闻帮轻视江采季,不服同盟会管理云云。 起初江采季还半信半疑,总认为绯闻帮那样的小帮派是仰同盟会鼻息过活的,哪有胆子对同盟会不敬。 之后藏雪檀弃权武林大会,江采季得到消息,结果产生了“绯闻帮害怕开罪同盟会,将动手赶人的藏雪檀禁赛了”这样荒谬得离谱的结论。 观念得到修正是在客来居酒楼。 楚月漾将背后议论藏雪檀的人教训个遍,其中包括了江采季。 蓝衫翩动,剑势如虹。 江采季苦练数十年的判官双笔只撑到三十回合,楚月漾剑锋贴着判官笔上刺,江采季双笔交叉去锁,哪知清微剑法精髓就在随心所欲,长剑在判官笔合拢前猛然加速,寒芒一闪,剑尖直点江采季咽喉。 江采季大汗淋漓,喉间的冰凉引发惧意。 “给雪檀师兄道歉。” 楚月漾眸光森然冷凝。 “……” 江采季心中骇然,但自尊心极强,宁死也不肯人前低头。 江湖但凡有些名气的人凛言无所不知,早在双方动手时就认出江采季,也知其禀性,心知此事无法善了。 正思索着如何应对,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将事情引往最糟糕的境地。 第七章 残阳如血(二) “真是巧遇,难道这位竟是绯闻帮的段帮主吗?在下沉星落,有礼了。” 神情严肃的少年出现在楼梯口,见到凛言等人后过来招呼。 礼数实在是太周到了。 迫得凛言起身还礼,“幸会,多谢沉少侠赠的兰花。” “哪里,兰花乃花中君子,和贵帮相配得紧。” 沉星落的话引来一阵默然。 你小子在讽刺人吧? 绯闻帮众人同时瞪着他。 沉星落严肃紧绷的面庞忽然层层散落,瞬间浮现轻快的微笑,转瞬即逝。 “在下并无不敬之意,诸位行事磊落,虽然表现得与众不同,但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相信诸位内心都有自己的原则底线,君子不是很相称吗?” 沉默…… 绯闻帮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凛言身上。 凛言转向楚月漾,“好啦,月漾,收剑回来。” “可是……” “人家都已经当面奉承你了,别不依不饶的,倒显得我们霸道,你还真想杀了他啊。” 凛言很不耐烦。 楚月漾虽性情暴躁,但不是斤斤计较之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想想已经教训过对方也就算了,当下收剑还鞘,对江采季一拱手,“承让”。 这本是江湖上切磋武艺后的礼节,此刻楚月漾这句话却让江采季比杀了他还要难堪,众目睽睽之下,被个小小帮派的江湖后辈指着要害喝斥,最后对方放过他还摆明没动真格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偏偏替他解围的还是沉星落! 江采季哪里还呆得住,身形一晃,抢出轩窗消失在夜色里。 凛言摇摇头,心知怨恨是结下了,她倒也不惧怕,想着大不了瞒着众人独自解决掉江采季就行。 酒楼里观战的众人欢呼雀跃。 楚少侠太帅了! 不光容貌美,剑术还非常强,舞剑的模样太极品了! 酒楼掌柜大喊,“快!好酒好菜都上来!大家给绯闻帮庆祝!” “真受欢迎。” 沉星落轻声说道。 凛言瞧着他,冷冷出声,“沉少侠算盘打得精呢,你瞧不顺眼的人却要我们去得罪,没东西做补偿可是违反公平交易原则的。” “哦?不知段帮主想要在下补偿什么呢?” 沉星落眸光闪了闪。 “哼,做不到的要求我是不会提的。” 凛言指节扣着桌面。 周围的人们在喧嚣着,帮众们完全不理帮主,都在和千风抢菜。 沉星落不留痕迹的观察着闻名已久的段凛言。 眉清目秀却没有任何情感波动,甚至总能在无意间泄露心绪的眼睛也无法读出任何端倪,眼前这位少女简直就像冰雕一般,纯粹的无杂质而冰冷,感性的色彩无法沾染。 “沉星落,武林同盟会盟主沉长河的内侄,幼年曾投身江湖第一名门少林寺,后来跟在沉盟主身边多年,得沉盟主尽心传授,但是从未和人在公开场合动过手……” 不含起伏的声线响起,声量不大。 沉星落静静等着下文。 凛言踏前一步,低低的声音说道,“我不想浪费时间,你在同盟会里实际是什么地位我知道,若你看得起,有我段凛言可以做到的事情你尽管开口,相应的,请你替我查一件事。” “段帮主过谦了,日后仰仗处还多得很,不妨直言。” 沉星落也压低了声量。 凛言点点头,执起沉星落的手掌,在他掌心写字。 片刻写完,沉星落眉峰微皱,“确实奇怪,我立即起程回总部查查看,不出半月,定有消息回来。” “回总部?” “是啊,这里反正没我什么事,为段帮主效力怎敢不尽心竭力?” 沉星落言辞恭谨,却只字未提武林盟主已不在城里的消息。 结果第二天,同盟会宣布了对绯闻帮全面禁赛的公告。 最先有所行动的并非段凛言,而是焦一族。 武林大会对外宣称罢赛,直到同盟会收回这种无理之极的公告,并为在没有通知合作方焦氏的情况下私自做出无理公告道歉。 绯闻帮可以忽略,焦氏一族却不是江采季得罪得起的,因此他匆匆带着同盟会高层赶赴焦氏所在的园邸。 凛言来找茬的时候,同盟会里但凡地位高的人都不在。 “丫头!你究竟想怎么样?” 年纪最长的老者喝问。 “我要和你们沉盟主说话。” 凛言不耐烦的重复。 “我们盟主哪是随便让人见的。” 老者气愤面前少女的目中无人。 凛言静静扫过在场众人,拍拍玉珞云的肩,“没办法,一个别留,都打晕。” 轻描淡写得如同在场的不是江湖人士,而是一群无力反抗被拉上水面的鱼虾。 事实上,战斗结束得很快。 玉珞云的身影犹若残像,他冲入人群,霎时所过之处人人卧倒。 姜是老的辣,那老者见玉珞云功夫邪门,一转身,向凛言冲过去,打算先把不会武功的凛言制住。 “别去!” 玉珞云见到大惊失色,大喊的同时不但不抢身去救凛言,反后向后一飘,远远躲开。 轰隆! 晴天响起了天雷。 硝烟滚滚,剧烈的爆炸激起漫天尘埃。 霹雳堂引以为傲的绝顶暗器——霹雳弹。 凛言抓住霹雳堂上上下下的把柄,逼着他们配制出各种特殊的弹丸,她刚刚所用那枚大小如同丹丸,朱红表面,往地上一砸就可以爆破,更重要的是——里面混有凛言亲自调配过的药粉。 凛言自己百毒不侵,其他人就倒霉了…… 只见他们个个面孔通红,走路呈s型路线,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大醉。 玉珞云早已远远翻上了屋脊,他双手叠在后颈,可爱的脸微微扭曲,“已经说了别去,凛姐姐比我可怕多了汪。” 江采季回来时,面对的就是满院醉鬼。 同盟会和绯闻帮,终于走到势同水火的一步。 第七章 残阳如血(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只有夏虫不知疲倦的嘶鸣。 雪白的芙蓉花在煌夜里静静绽放, 数条黑影在夜色中穿行,一轮弯月清浅的透出薄光。 淅淅沥沥的水声让玉珞云瞬间睁眼,抓刀在手,他无声无息靠近打开着的窗扉,暗夜里有人影晃动。 玉珞云轻手轻脚开了房门,楚月漾已经站在廊间,轻叩凛言的门。 凛言很快披衣出来,见到二人就知道有事发生。 “不少人在书铺墙外,看身手武功不弱,我和对付得了,但要防备他们目标是凛姐姐,梨花也无法自保。” 玉珞云平日孩童般的天真表情敛起,严肃的样子与年龄难以契合。 “抓个人进来拷问。” 凛言当机立断。 正想悄悄把梨花叫醒,深沉的暗夜里闪出橘色的光芒。 三人同时抢到窗边,升腾凶猛的火焰将书铺团团包围。 “他们洒的不是水,是桐油!” 玉珞云为自己的大意跳脚。 凛言转身就跑,她大力敲着梨花的房门,“梨花!快醒醒!” 森冷的刀锋快速绝伦的劈向凛言项颈。 殷红的血液喷溅了少女一身,凛言身后的黑衣人已扑倒在地气绝身亡,玉珞云蓝刃闪动,另一个黑衣人闷哼一声死于非命。 这两刀快、狠、准,还未到玉珞云近前的黑衣人都停下脚步,这样干净利落的取人性命震慑力非常。 楚月漾眉峰皱起,但他也知晓此时状况危急,几步过去拔剑挡在凛言身后,他猛听见梨花的房间内有打斗声,当下顾不得许多,一掌击碎房门,果见梨花手持匕首和两个黑衣人缠斗。 “梨花闪开!” 剑光如雪,当当两声架开砍向梨花的钢刀。 楚月漾伸手将梨花推向凛言,手腕轻抖,长剑画着圈刺向敌人肩头,对方闪避,剑锋突地下沉,左右轻摆划破两名黑衣人的手腕。 呛啷,呛啷,钢刀落地。 “你们走吧。” 楚月漾看着两人转身奔向窗口,自己也立即转身去少女们身边。 “小心!” 梨花叫喊着越过楚月漾,数点寒星在她身边熄灭。 她双手一松,钢镖钢针稀里哗啦掉了满地,再看那两个黑衣人跳窗而逃。 “好卑鄙!” 楚月漾想追。 “回来!” 凛言出声,“你想把我丢着不管吗?” 楚月漾猛醒,再看走廊,横七竖八躺着死尸,血腥气激得他反胃。“去楼下!我们走密道。” 凛言拉着梨花,玉珞云在前,楚月漾殿后,四人下到一楼,发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门窗皆是火舌肆虐,逼得众人返回楼上。 密道无法靠近。 “从窗户跳出去!” 楚月漾抓住凛言手臂。 火焰乱窜,黑衣人们躲在暗处盯着二楼窗户,手里扣着杀伤力大的齿形镖。 一道黑影横空飞出窗棂,无数飞镖流星般飞驰而去,悉数射进黑影身上。 火光照亮夜空,等到黑衣人们警觉打中的只是一捆被卷,震颤大地的轰鸣瞬间卷起大量烟尘,模糊了众人的视野。 凛言等四人趁乱逃出生天。 深夜的长街人声鼎沸,“走水了!走水了!”的叫声不绝于耳。 “去焦家……等等……” 凛言想起苏合不在,焦家那边警备力量弱了很多,贸贸然过去,万一全是文弱的经纪人非但于事无补反而白白损失人才。 她考虑几秒,向其他人说出目的地。 大火烧红了夜空,府衙官员和百姓们奋力扑救,只保住了半条街,所幸没有平民遇害,死的都是袭击书铺的黑衣人,随着大火也烧成了焦炭。 朝阳自地平线升起,转换黑夜,带来光明。 西市附近的武林同盟会临时总部已有很多人起来了,正议论着最新消息——绯闻帮的失火,大门口的双扇门板突然飞起,直直插入正对面的厢房墙壁,犹如筷子戳进了豆腐。 同盟会的人惊呆了。 有人来找茬,而且和上次来找茬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视线转向大门口。 来者发色仿若迟暮,容颜却极年轻,半边面庞爬满诡异的藤蔓状刺青,薄唇勾起的笑痕冷酷森然。 “陆、陆千风!” 有人一眼认出武林大会里内力深厚得可怕的少年。 千风悠悠闲闲的漫步进来,所有人都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昨夜跑到绯闻帮放火的,可是你们这群酒囊饭袋?” 千风的声音低沉悦耳,听来却充满肃杀之气。 他出身往生门,自幼对江湖纷争杀伐见怪不怪,然而,唯独放火绝对不能忍受,何况遭难的还是凛言等人。 昨夜大火惊动全城,千风赶到时谁也找不到,心知凛言头脑明晰,机智果断,楚月漾和玉珞云武功高强,必不致遭人毒手轻易丧命。 那冲天的火光,勾起千风幼年痛苦的回忆。 待火势熄灭,千风举着灯笼检视残骸,共发现十五具焦黑的尸体,他查了又查,确认里面没有绯闻帮众才定下心来。 绯闻帮成立时间短暂,最近结下冤仇的只有同盟会。 启明星在遥远的东方闪耀,黎明前幽微的暗蓝沁染大地,星星点点的灯笼在摇曳。 灰发少年独自站在烧毁的废墟,眺望深黛天际。 他合眸,再张开,眸子深处浮现凛冽的杀机。 第七章 残阳如血(四) 天光明亮。 府衙的捕快们将所有尸体抬进县衙偏室,由于死者众多,竟挤得满满的。 等着验尸的仵作袖子一挽,打开摆满工具的布搭,恭恭敬敬呈在少女面前。 论资历论年龄这位仵作都是府衙里最高的,但他还有师父,博学多闻到足以和后世电脑相提并论的段凛言。 凛言看着死者人数就皱眉。 死的太多了。 “阿珞,你杀了几个?” “五个汪。” 对于在府衙就敢讨论犯罪经过的两人,仵作和捕快们就当没听见也没看见。 另十个死者哪里来的?虽然在逃出之前丢了霹雳弹,那种弹丸的爆炸威力别说炸死人,能不能炸断习武之人的小手指都在两说。 凛言屈指轻叩木板围成的墙面,玉珞云虽是一派悠闲的样子,目光却在那些死者身上扫来扫去。 “原来如此。” 凛言猛地一拳砸在墙面,她屈膝在每具死尸身上翻找,非常肯定的往外掏还未彻底烧毁的随身物件。 咯。 一对精钢打造的判官笔自一具焦尸后腰跌落。 凛言拾起,拿出帕子用力拭净,古朴写意的“江”就攥刻在判官笔顶端。 不用再怀疑了,死者就是同盟会临时负责人江采季。 凛言狠狠将判官笔摔在地上。 她冲出房间对守在门外的楚月漾下令,“立刻赶去同盟会那边,千风或是焦一族的人都给我拦回来!” 见凛言罕见的紧张,楚月漾无暇细问,应声一纵,飞快的向西而去。 “凛言,怎么回事?” 同样在门外的梨花也慌了。 “中了圈套,我们被人栽赃了。” 凛言气得脸色发白。 朗朗晴空,云线细若蛛丝,仿佛有着肆无忌惮的讨厌笑声盘旋回荡。 同盟会的临时总部,楚月漾从未去过,但是地址他是知道的。 按照以前藏雪檀的简单描述,绕过西市,在长街尽头僻静的角落有栋古色古香的宅邸。 浸染了岁月的大门消失不见,冒出天青水磨墙壁外的垂柳诡异的倾倒,似乎被飓风拦腰折断一般。 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楚月漾停住了。 他嗅到了血腥气。 从昨夜开始就让他胃部翻江倒海的血腥气随风飘来,同盟会却是那么的安静,没有打斗声,没有惨叫声,平和得仿佛所有人都在午后小酣。 事实上,同盟会里数十人都坠入了永远的安眠。 残肢断臂,血流成河。庭院里的地面恐怖的陷落下去,正对大门的房舍也坍塌崩裂,活像被巨灵神轮锤砸过。 破坏力如此可怖的只有一个人。 楚月漾只站在大门口看了看就面如死灰,他扶着墙狂呕,直到吐出了清水。 他明白凛言让他过来拦人的意图了,可惜,终究晚了一步。 喉间很苦,心脏很痛,江湖仇杀并非没听过,凛言就是个例子。但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不尊重生命的任意杀戮,无论理由是什么。 哪怕是自己非常重要的朋友,这样残暴的行为也绝对不能原谅。 时间稍微回拨—— 同盟会大门被踢飞,千风缓步进入庭院,压人的气势横扫全场。 “在绯闻帮放火的可是你们?” 千风再次重复自己的问题。 “无、无礼!同盟会乃正道之首,怎会去做那等下贱无耻之事!” 有胆子大的出言反驳。 绯闻帮的帮主来了他们可以不尊重,但是眼前这灰发少年的内功已经不是深厚而是恐怖了,别说他们数十人,再来一百人也是白搭。 事实证明,超级猛人是没什么人敢惹的。 千风也懒得再废话,抬手随便向后一挥,井口粗的柳树整整齐齐一分为二,世界安静了,所有人全都瞪着眼睛紧闭嘴巴。 “把你们盟主叫出来。” 千风眸子微眯。 还是刚才那位胆大的仁兄,他咽下口水,声量变小老实回话, “我们盟主三天前就回同盟会总部了,现在临时负责武林大会的是江先生。” 同盟会是白道各门各派盟誓共同进退的组织,总盟主所部共分二十八支部,以二十八星宿命名,江采季本是支部首领,因其酷爱吟诗作对,在大群练武人中显得格外有文化,故被同盟会中人尊为先生。 “把他叫出来。” 千风性情豁达,不拘小节,却也不是个傻子。当即想到总盟主不在,最近针对绯闻帮的事情很大可能是临时负责人搞出来的,若是如此,最好给那家伙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让他收敛,至于总盟主那边最好由绯闻帮主去交涉,相信凛言不借机勒索够本是不会罢手的。 他正考虑着怎么折磨江采季,跑去找人的同盟会成员惊慌失措的回来了,“江先生不知去哪里了,他的亲随们也都不在……” 话音未落,轰然巨响。 地面自千风站立的位置塌陷了。 “那就去找啊,大不了我等会。” 千风浮现爽朗的笑容。 大魔王啊! 同盟会众人看着地上那恐怖的大坑面无人色。 瞬间所有人的轻功都提升了数倍,全跑出去找人。 一阵风扫过,千风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后悔, “真是的,应该留个人问问有没有点心。” 隐隐传来轻微的弦动之声。 细细的银色光芒倏然出击,直奔千风。 纯黑的乌绳鞭划破空气砸在砖墙上,顿时毁了半间房,一道黑影迅速隐没在房脊间,对千风发动的攻击也不得不回撤自救。 难以辨识男女的笑声扬起, “不愧是千风少爷,深感佩服。” 千风将乌绳鞭缠回腰际,“乾达堂,少装神弄鬼的!” 在往生门时就没见过乾达堂主的真面目,这家伙只肯把脸给门主看。 “千风少爷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府衙吧,您担心的人都躲进那里了。” “多谢。” 千风转身就走。 比起其他,看到凛言他们安全无恙才最重要。 不幸的是,在他走后,等着那些同盟会成员回来的人,是琴技超群的死神。 第七章 残阳如血(五) “凛言!” 千风一路狂奔进府衙,在偌大的院子里找到了凛言的身影。 翻身落在她面前,千风急问,“你们没事吧?有没有人受伤?怎么逃出来的?对纵火的犯人有没有线索?” 凛言竖起手掌阻止他的连环问号,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半个人。 “月漾呢?你不会丢下他自己先跑过来吧?” 听到凛言的问话千风一愣。 “月漾?没看到他啊?难道出事了?” 拉住要飞檐走壁去寻人的千风,凛言大喝“镇定!”。 “估计是你们正好错过,青天白日的,月漾那么惹眼的人要是被袭击早轰动全城了,起码后援会那帮狂热份子就不会置之不理。倒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去同盟会那边,乾达堂主说的……” 言未尽,千风和凛言同时浮现疑问,往生门的堂主去同盟会临时总部做什么? 同是江湖三大势力,交好却不可能,比起神秘的闻途阁,收钱办事的往生门和宣扬正道的同盟会更加水火不容。 亲切慰问太困难,落井下石倒有可能。 虽然凛言和千风两人都清楚此事不简单,却理不出头绪,直到楚月漾带着答案回来。 同盟会总部。 沉长河非常郁闷。 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是听说他唯一的儿子病危,眼看活不成了。结果他回来当天他儿子的确命在旦夕的样子,害他落了几滴英雄泪,不料,这几天他儿子突然转危为安,今天都能下地溜达了。 他正环着胸算日子回去主持武林大会,底下人通报,他侄子沉星落也跑回来了。 有没有搞错? 沉长河恐怕武林大会有变,急急出内宅去见侄子。 知道不是武林大会出事才放下心,同时对沉星落日夜兼程赶回来替凛言调查感到不解。 “星儿,那位绯闻帮主段凛言姑娘我虽然没见过,传闻她博学多闻,聪慧绝伦,容貌清丽,可惜性情太怪异了些,你们能相处好吗……” “盟主想到哪里去了?” 沉星落不觉黑线,“侄儿除了想卖绯闻帮人情外,段帮主提到的事情也确实不同寻常。紫阳花毒稀罕归稀罕,委托蜀地的唐门精炼也非难事。不过,其毒虽无色无味,银簪也无法验出,有效期却极短暂,故此在江湖上流传不广,但若是有效期延长到一年,此毒实在防不胜防。” “星儿你的意思是……” 沉长河神色凝重。 沉星落摇摇头,“没什么其他含义,只是与其事到临头再想对策,不如在事情还未扩大之前了解全貌,随机应变方是根本解决之道。” “可有线索。” “嗯,段帮主虽然什么都没说,单凭她在侄儿掌心写字,此事很可能和绯闻帮中的某个人牵连极大,故此她不愿声张。昆仑派地处偏远与世无争,藏雪檀、楚月漾和焦苏合可以排除,毒仙教本身就是善用毒的苗疆教派,身为教主独子的玉珞云号称百毒不侵,关联应该不大,段一门是皇室,虽然有家传绝技,对江湖却没什么影响力,最有可能的,就是陆千风。” 沉星落条理明晰的一一道来,“陆千风和往生门有着某种关系,这号人物行事随性,近两年才在江湖上走动,名气是经过武林大会后才传出来的,至于他之前的经历很难查到,不过,想知道也有办法。” 沉长河闻言一笑,“可是要向闻途阁买消息?” “只怕他们不肯卖。” 沉星落摇头,“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明紫阳花毒是不是真的有办法保存一年的时间,是什么人知道方法。” 楚月漾回到府衙时,千风和梨花正躲在树荫下谈论昨夜书铺起火之事,凛言和玉珞云还在细查尸体,指望找出遗漏的蛛丝马迹。 “呦,月漾,你回来了。” 千风见楚月漾晃进偏院,抬手招呼。 蓝衫少年动也不动,烈日当空,热浪滚滚,唯独楚月漾周围的空气冰寒刺骨,宛若冰山雪峰。 “月漾?” 千风见他异于平常,起身走近,正要问他是不是遇袭受伤,一道剑光劈开空气疾奔而来。 千风腰身轻转,剑锋贴着他肩头落空,冷芒突变,卷着寒意横削,千风再退,嘶一声划破胸口衣襟。 就算是开玩笑也过头了。 楚月漾连连进攻,清微剑法绵绵不绝,防不胜防,千风叫了他几声,楚月漾总是不理,不觉也动了气,乌绳鞭骤然飞出,作势击打对方持剑的手腕,楚月漾不退反进,一抖剑花反削鞭身,长剑乌鞭一触即走,近身相搏。 梨花惊得大叫,凛言和玉珞云出门见他们两个打在一起都是愕然。 “都住手!” 凛言沉声喝道。 没人理她。 见凛言直接就要拿霹雳弹往外丢,玉珞云立刻自告奋勇上阵劝架。 抽出幽蓝弯刀,他边喊“快住手,凛姐姐生气了汪”边看准时机挥刀架住长剑,不料剑身擦着刀身继续斜刺千风,乌绳鞭也绕过玉珞云腋下直击楚月漾,两人隔着障碍你来我往就是不肯停,倒是玉珞云夹在中间苦不堪言,左右都挡不住,还被打架双方瞪眼骂碍事。气得他索性加入战团,看哪边有空隙就攻击,三人越打越乱。 梨花急得直掉泪,凛言再也忍耐不住,大喝, “再不停手我就把你们的糗事公告天下!” 刷拉! 刀剑还鞘,乌鞭回腰,三个人老老实实呆在原地低头。 梨花对凛言的崇拜再度泛滥。 “都给我过来,站成一排挨个陈诉理由,说不出个四五六谁也别想吃午饭!” 段大帮主活像教训小孩子似的叉腰横眉。 远远围观的府衙仵作和捕快们满脸佩服,武林大会他们都是拿官府优惠票去看的,这三个少年在演武场上哪个不是威风八面,更别提里面还有个终极偶像。 任你英雄豪杰武艺精深,在绯闻之前也施展不出来。 悲哀呀…… 第七章 残阳如血(六) 凛言喝住打在一起的三个人,正要问个清楚明白,忽听见府衙正堂那边喧哗不已。 “段、凛、言!” 高铺头的大嗓门一路飙进偏院,“把那个杀人凶手陆千风交出来!你藏匿也没用……” “杀人凶手”正站在凛言身边环胸瞧着他。 丢人了…… 神捕双手捂脸就想往回跑,凛言冷冰冰说了句“站住,把所有事情给我说清楚”。 花了一些时间将来龙去脉搞清楚,在千风辩解前凛言就摇着头,“绝不是千风做的。” 她迎向灰发少年震动的目光,“我知道同盟会那些人你没动手,是被栽赃陷害的。但是,这件事我们绯闻帮要认罪。” 这下不只千风,所有人都呆住了,瞬间滑入脑海的想法惊人一致。 段凛言疯了! 这相当于正面和同盟会为敌,简直就是三岁孩童去挑战孔武有力的悍将。他们这七个人的性命、名誉、尊严都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若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也算有意义,明知被栽赃还要为了莫须有的罪名去死也太不划算了!正常这种时候就该去同盟会解释清楚,通力将那个故意挑拨双方的敌人查出来才对,至少不能将这么大的事情扛下来吧? 事实证明,段凛言超越了常人的智慧,几近完美的解决了建帮后面临的最大危机。 绯闻帮主所在的书铺失火焚毁,紧接着同盟会临时总部就遭到血洗,现场那如同鬼神造成的痕迹明显出于绯闻帮众陆千风之手。 这是寻仇!这是新旧势力的交锋!其中一定有种种不为人知的黑幕!有种种跌宕起伏的内情! 整个江湖轰动了! 在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流传中原大地时,《江湖实录》突然曝出秘闻——书铺起火前,绯闻帮主段凛言小姐和武林同盟会盟主内侄沉星落先生亲密谈话,还有很多人目击到两人牵着手。 文章到此为止,连惯常的点评和猜测都没有,但是大部分看到《江湖实录》的人都形成了比较统一的看法——这是活生生的爱情悲剧。 门第身份的差距阻碍了这对可怜的年轻人,引发了刀光剑影的血案,苦命鸳鸯反目成仇,维系两人的红线彻底斩断,只能追忆往昔空余恨,太惨了啊。 不知多少江湖儿女为此流下同情的泪水。 被演绎成各种版本的悲恋甚至惊动了八大门派的掌门,全都派遣弟子特地前往同盟会希望化解这段冤仇,找个平衡点大家就让事情过去吧,两个年轻人已经终身遗憾够悲惨的了。 沉长河只能苦笑。沉星落哭都没地方哭,无辜被牵连进去已经够倒霉了,偏偏现在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异常温暖,好多容易感动的少女见到他就眼泪汪汪。 他曾经面目扭曲的说“段凛言和我无关”,一群人点着头柔声回应“不用再说了,我们都明白”。 你们明白个鬼! 沉星落内心火冒三丈。 与沉星落同为江湖新一轮八卦的女主角段凛言却销声匿迹,连同绯闻帮众都见不到人,唯一还能出现在视野里的就是段梨花,这娇滴滴的美少女被大群对八卦热情如火的人包围,问到段凛言,梨花美眸泛泪,断断续续的说着“凛、凛言她……”就泣不成声。 太令人同情了! 众人自动将梨花楚楚可怜的形象和凛言画上等号,脑海中浮现了少女日夜为情伤心为爱痛苦的催泪画面,肝肠寸断哪。 满江湖几乎是一边倒的同情段凛言,认为血洗临时同盟会总部做的确实过分,但是责罚得太重就欠公道了。 就在同盟会空前热闹,来求情的人踏平门槛时,又一个大新闻爆炸了。 帮主段凛言要亲自上门请罪,愿意从百里之外一步一叩首走到同盟会总部接受任何惩罚,但是求盟主大人看在帮众陆千风以为同伴遇害下了狠手的误会上,不要为难护主心切的千风。 悲欢离合,错失良缘都是因为万恶的误会啊。 闻讯而来的各门各派德高望重人士统统涌到同盟会总部说情,比匆匆结束掉的武林大会出现的名人都多。 江湖儿女都是善良侠义的,大家只为化解双方的恩怨而来,和看热闹这种小市民心理绝对没有任何关系。 烈日高悬,一名身材纤细的少女站在通往同盟会总部的城门口。 长街出奇的安静,路人如同蒸发般难以寻觅。 至于躲在长街两旁房屋之后的人山人海凛言假装没看见。 面目清冷的少女遥望着隐约可见的同盟会总部,那在阳光下光泽动人的碧瓦连绵起伏,像是翻起的波浪。 没有犹豫,没有挣扎。 少女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绯色的琉璃棋子在男子指掌间转动,略显阴柔的五官浮现淡淡怒意。 “真让人吃惊,凛言居然来这招。” 冷笑一声,男子狠狠将棋子抛向棋盘,清脆的撞击音色带着透明的质感。 他对面的青璃没有动手收拾,只是沉默的看着。 青璃内心也很惊讶,他印象里的段凛言强势、冷静甚至残酷,但最近她的表现是完完全全的柔弱少女。 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啊…… 仿佛看出青璃在想些什么,夜苍澜重重哼了一声, “那丫头比鬼还精!千风原本是非死不可的,现在被她保住了。” 随意向后一倒,夜苍澜眸子微眯。 这盘棋,还未下完呢。 第七章 残阳如血(七) 在凛言决定绯闻帮抗下同盟会临时总部的命案时,千风出了声。 “你以为我怕死吗?这件事不需要你们插手。” 那发色灰白的少年眼神冰冷,勾起嘲讽的笑痕。 然后他被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败。 “你死了往生门就离毁灭不远了。” 凛言冷淡的回答。 抬眼瞧瞧还在瞪眼迷惑的千风,凛言对他的反应速度明显不满。 “你破坏同盟会临时总部的痕迹和留在杀人现场的凶器一样,连自己人的月漾都认定是你血洗同盟会,何况是其他人?无论如何,千风你绝对会变成同盟会复仇追杀的对象。不庇护你是绯闻帮无情无义,庇护你是绯闻帮凶残成性,哪个选择大家都是死路一条。何况你若死在同盟会手里,你哥哥九犀会采取什么行动不难猜吧?” 千风面色变了变。 即使往生门不倾全力报仇雪恨,九犀本人也绝对要同盟会付出惨重的代价,八成不杀掉盟主沉长河不算完,两大势力都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现在的关键并不是查清杀人的真正凶手是谁,而是如何保护我们自己不要卷入漩涡,不管怎样只有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凛言环视身边的四个人,“苏合和雪檀无需担心,那两人不在城里,焦家也不是吃素的。但我们五个人处境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变成武林公敌被人杀害。也不能过分依赖焦一族,商人从不做赔本买卖,事态一旦失控焦家随时会变成敌人。” “我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凛言目光灼灼,“此刻开始,我们所有人不要私自行动,不要轻易分开,风浪再大,我也会带着大家一起闯过去!” 强大的信心带来了勇气。 很多事情还不明白,未来如何也不清楚,只是每个人都发自内心信赖他们的首领,将一切都交到这个 面容清冷的少女手中,无条件服从她所做的任何决定。 凛言微微抬头,湛蓝的天空在上方无限延伸。 碎银般的日光晃过男子满是皱痕的衣摆。 夜苍澜的样子有一点儿慵懒,他不怎么正经的趴在窗棂上,眉峰稀罕的凝着,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来报事的史武者摸不清阁主的情绪,求救般看向安安静静喝着茶的青璃,指望得到一些他该不该说话的提示。 感受到那倒霉的送信人祈求的目光,青璃瞟了一眼年轻的闻图阁之主,极轻微的点头。 “嗤!” 夜苍澜突兀的笑出来。 “青璃,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读我的心思了?”懒洋洋转过头,略显阴柔的五官逆光朦胧,“真不是好习惯。” 锐痛猛的撞击胸口,青璃闷哼一声,浓稠的鲜血喷溅上棋盘,在近于黑的沉香木棋盘上留下点点艳丽的绯红。 史武者吓得面无人色。 小而轻巧的琉璃棋子顺着青璃胸口的衣襟滑落,在坠地粉身碎骨前被青璃一把捞住。 “说吧,什么事?” 夜苍澜恢复了自在的微笑,仿佛刚刚拿棋子当暗器伤人的不是他一样。 “回禀主人,段凛言已经往同盟会去了,确实是一步一叩头来乞求原谅……” 史武者的声音微弱下来。 夜苍澜冷哼一声,“觉得她可怜?” “属下不敢!” 史武者速答。 “青璃呢?觉得那么个倔强的女孩子被迫放弃尊严低声下气对人叩头很让人同情?” “嗯。” 调整过呼吸,青璃抹去唇畔的血痕,清楚的回答问话。 “嘻嘻嘻,你果然有趣。在昆仑不是想杀掉她吗?现在看那丫头被折辱不是应该开心吗?同情她?青璃的脑子坏了吧?” 青璃默不作声的垂下视线。 “哼,替你解开九转流珠的毒就开始感恩戴德?告诉你吧,那丫头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 夜苍澜带着些微愤然,“同盟会号称白道之首,里面大多是些自视甚高的无聊家伙,被弱小的绯闻帮灭了临时总部是奇耻大辱,陆千风第一个活不了,个人再怎么强大,跟组织比起来都会变得渺小,他几乎是死定了。凛言若是贸然跑到同盟会解释绯闻帮被栽赃,只会更惹火那些老古董,保证她连同盟会的大门都出不去,绯闻帮没人能活下去。这样,段皇族、焦家、往生门、昆仑派、毒仙教都是同盟会的敌人,江湖原本要大大的热闹一番,凛言那丫头却认罪!” 逆光而生的阴影淹没了他的表情。 “哼,哈哈哈哈!硬拗到什么爱情悲剧上!还肯忍受这样的屈辱赔罪!给了同盟会好大个面子!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在求情,想不放过绯闻帮就等于和白道众多门派做对!段凛言你干得好!” 夜苍澜近于疯狂的拍打着座席,“江湖人就是这么蠢!连个小丫头的诡计都看不出来!” 青璃和史武者都不敢做声,任这位年轻阁主发脾气。 狠命发泄的夜苍澜突然停住,诡异的大笑声惊飞窗外的燕雀。 “哎呀呀,我也真是的,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没发现,看来呆在闻图阁连脑子都钝掉了。” 夜苍澜大笑着拍手,“险些忘记了,同盟会那些家伙白道也不是人人看着顺眼,那些大门派的掌门人正是利用绯闻帮向同盟会施压示威。说白了,同盟会也不过是维系白道间利益平衡的组织而已,挂着统领的虚名,实质上呢?凛言看穿了这一点才走这步棋啊,真得夸奖她呢,在夹缝里求生存很不易啊。” 愉快的哼着歌,夜苍澜蹦跳着出了门。 史武者后背湿透了,他上面这位爷太难伺候,性情太过古怪。 抬眼看着刚刚吐血的青璃,“你……真辛苦啊……” 青璃默默摇头。 有一些破碎的光斑落在棋盘上,血迹已然干凝。 第七章 残阳如血(八) 少女到达同盟会庄重高耸的大门前,她的额头一片青紫,那如雪般清冽细白的面庞也沾着灰尘,却没有丝毫狼狈不堪之感,依然保持着从容。 敞开的门扉旁立着神情严肃的少年,他双手背后,静静看着少女来到门槛,然后伸出了手,在无数满怀期待的视线里扶起了她。 沉星落递过手帕,凛言接过擦着弄脏的脸,两人趁隙低声私语。 躲在暗处的江湖儿女们圆满了。 这场面好温馨,却又好悲伤,极大的满足了众人对悲恋的充分想象。 他们离得太远听不到男女主角们的谈话,如果听到了,估计会心碎。 “没想到你会配合,帮大忙了。” 凛言对拉人下水毁坏他人名誉毫无愧疚之心。 “应该在下多谢段帮主才是,避免了事态向更严重的方向发展。” 沉星落语气诚恳,“只是在下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成名。” 凛言对最后隐晦的讽刺听而不闻,跟着少年向前走。 沉星落引着凛言一路向内,在偌大一座厅堂前站定,轻声道,“段帮主不必担心,在下自当护姑娘周全。” 凛言微微点头,“偏劳。” 瞟一眼门上正中金匾“正气堂”三字,凛言闭目,再睁开。 门扉在她面前缓缓开启。 蜀地成都。 藏雪檀和焦苏合躲在树荫之下,喝着挑担小贩出售的凉茶。 他们受凛言之托来蜀地调查紫阳花,利用焦家的关系网和焦苏合自身精细的查访,事情的大概轮廓已然浮现。不料,同盟会临时总部被绯闻帮全灭这一特大新闻也在最快时间内传了过来。 藏雪檀顿时愕然,提议立即启程回去,焦苏合双手反对。 “我们回去也没用,与其冒冒失失跑回去给同盟会当靶子,不如静观其变。凛言既然没有利用焦家的驿站传递任何消息过来,说明她暂时不需要我们改变原定计划,那家伙讨厌归讨厌,脑子转得比谁都快,阴险狡猾奸诈还不择手段,根本不用担心她。” 卷发少年对师兄的忧虑不以为然。 “可是武林同盟会……” “你觉得那丫头会把那种虚有其表的组织放在眼里吗?继续手边的事情吧,难得进展得这么顺利。” 不耐的打断藏雪檀,焦苏合将空碗还回去。 此次蜀地之行,焦苏合放弃了焦家的豪华马车,换成快马,随从也只带了几个隐身护卫暗中保护,自在随意得像在昆仑学艺时一样。 “好热!” 第一百零一次抱怨,焦苏合撑起了伞。 紫阳花娇艳绝丽,团团紧簇,大多是粉红或蓝紫色,在蜀地倒也常见。要提炼致人死命无色无嗅的毒药,效果最好的非银边紫阳莫属。 银边紫阳叶缘泛白,花色由纯紫渐变至纯蓝,妍丽清美,望之可爱,因此品珍贵,稍作探听就得到蜀地的“花王”的所在地。 藏雪檀和焦苏合商量一下,决定扮作买花的客人前往富乐山。 富乐山位于著名的剑门蜀道南段,峰峦秀美得天独厚,四季繁花似锦,松柏常青。 馥郁芬芳的花香弥漫在空气里,视野里是望不到边际的嫣红娆紫,浅淡的晴空温柔的照拂着这片令人赞叹的人间乐园。 勤恳的花农不畏炎热在芳华间劳作。 心醉神迷的师兄弟二人总算还记起来此的目的,藏雪檀快走几步接近那锄着草的花农,“劳驾老丈,请问……” 花农抬起斗笠,转身面对他们。 “……” “……” “……” 三个人瞬间都说不出话来,面色除了惊异还奇妙的扭曲着。 “雪檀……?苏合……?” 花农张口结舌试探着问。 “掌门师叔!” 藏雪檀和焦苏合同声大叫。 怎么也没料到,昆仑派最重要的人物掌门南虚道竟跑来蜀地学人家闲云野鹤! “等一下!雪檀你也不在凌虚谷就意味着……” 南虚道跳起来大叫。 昆仑派能主持大局的两个人全跑了,剩下的那些弟子们该不会都已经卷包袱回家该干嘛干嘛去了吧!?百年基业就这么毁了! “贫道对不起祖师爷啊,贫道要以死谢罪!” 眼看南虚道就要展轻功找个山头跳崖自尽,藏雪檀急忙拉住他,“掌门师叔!先冷静下来!” “吵死人了!林玄道师叔不是也在山上吗?他不会不管本派那帮渣滓的!” 焦苏合受不了他们耍白痴的插话。 闻言师叔侄二人僵硬了,他们对视一眼,露出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有林玄道在……昆仑弟子们会想把私逃的掌门和大师兄生吞活剥的…… 世界灰白了。 不耐的看着瘫坐在地的师叔侄,焦苏合直接将藏雪檀推开,蹲在南虚道面前询问,“掌门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不,这个问题不重要,这山里有个花王你知道吗?” “花王……” 南虚道想了半天,“是在说月白吗?那是我朋友。” 焦苏合立即浮现满意的微笑,“你总算有些用处了,快带我去,我有事情要问。” 催促着南虚道,三人走上通往山峰的花间小径。 微弱的,难以捕捉弦音微微一动。 门扉缓慢打开,纤细的少女身影笔直出现在同盟会众人眼里。 数道憎恨的视线刺了过去。 凛言无动于衷的走了进去,走进正气堂,走向大半想她死的人群,走入她即将面对的险境。 外之章——月华 晨雾在破晓出现之前的色调是幽微的暗蓝。 半山腰恢宏的建筑群隔着飘渺的雾气隐约可见,与一弯堪堪斜坠的残月遥遥相对。 夜风拂动少年灰白的发丝,他随意坐在屋脊上,身边精巧的酒坛微微透出沁人的酒香,斟入白瓷杯里的美酒泛着碧绿的色泽。 “你起得倒早啊,千风。” 攀梯上来的少女伸出手,“拉我一把。” “我倒想试试推你下去。” 千风说着将她拽上来,动作粗鲁得不像在对待女孩子。 没有武功护身的凛言立即坐下,免得站立不稳跌下去就出糗了。 她瞄瞄酒坛,微讶,“翠涛?你从哪儿翻出来的?这酒可不是普通名贵。” “那你一定知道来历喽。” 千风重新斟了杯酒递给凛言。 “你以为在你面前的是谁啊。” 凛言接过,轻抿水酒,享受的眯眸,“名臣魏左相魏征的家酿美酒,因为入口香醇后劲极大,民间又称千日醉。当今能和翠涛相提并论的家酿酒,唯有宪宗皇帝的李花酿而已。” 难以自制,千风笑出了声,“你知道的也太多了,不管有用没用。” “又不是我自愿的,过目不忘有什么办法。” 凛言耸肩。 “喜欢卖弄学问还说这种话。” 千风指节撑着太阳穴低笑。 轻薄的月光如霜,凉凉的倾落大地。 黎明之前,天幕苍凉,静谧无声。 两人默默啜着翠涛,眺望着远方层层叠叠的屋顶,晨晓之星在雾气里隐约的闪动。 “凛言……等一下你真的要自己去同盟会吗?” 千风的声音透出深深的忧虑。 “千风,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没必要再说什么。倒是你……” 少女清冽的眸光深不见底,“内力流失到什么程度了?” 千风险些翻下去,他呆呆看着凛言的脸说不出话来,良久勾起笑痕,“果然瞒不过你,最多半年,最少四个月左右吧,我就再也没办法控制住气,到时候八成会自我爆炸,不会很痛苦的。” 食指贴在唇上,千风的声线轻柔,“凛言,要保密哦。我已经决定去个人迹罕见的地方迎接最后时刻,将我的死讯永远掩盖起来,无论是眼泪还是悲伤,我都不需要。” “……” “我们交易吧,虽然有点儿想看,但还是算了。我消失的时候,凛言不要哭。” 少年纹有藤蔓状刺青的面庞现出孩子般纯真无邪的微笑。 “……”凛言的眸底漾着些微波动,“傻气。” “如果凛言答应保守秘密,在最后时刻来临之前,你重视的人们我都会好好去保护,怎么样?很划算吧。” 他撩拨着灰白的额发,表情温柔得好似朦朦细雨。 “所以说千风你真的是傻瓜。” 凛言仰头望着即将逝去的残月,“我们七个人才是绯闻帮,大家都是你的同伴哦。” “想要单独一人落跑,你想得美!这辈子你都是我的奴隶!” “奴隶?等一下!你刚刚不是说我们是同伴的吗?怎么我的地位下降得这么快?” “笨蛋还有什么地位?提升你的智商先吧!” “搞什么!明明之前的气氛还算不错,你这个血管里流冰水的小丫头!” “你们吵死了!” 第三个声音含着怒意插话。 楚月漾单衣松散,不知何时飞上屋顶,极端不满的瞪视那两个大清早就喝酒的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 “真是的,起得早就出去跑步好啦,在屋顶上大吵大闹会给邻居添麻烦啊,稍微体谅一下想睡觉的人吧。” 单手扶额,楚月漾明显有起床气。 千风和凛言看着他,同时浮现很诡异的浅笑。 “呃?你、你们干嘛?” 楚月漾惊觉后退。 “凛言,刚才和你聊天的气氛很沉重呢。” 千风身形如电,眨眼间闪到楚月漾背后双手搭在对方的肩头。 “是啊,想看些轻松的节目调剂一下情绪啊,例如说兔子舞啦兔子舞啦兔子舞。” 凛言捧起酒坛晃了晃。 “不要啊!” 楚月漾惨叫着拼命挣扎,可惜打不过千风。 同样被吵闹声惊醒的玉珞云和梨花在走廊里相遇。 “月漾大哥叫得好凄惨……” 梨花望着棚顶。 “现在出去会变成凛姐姐戏弄的目标。” 玉珞云环胸介绍经验。 两人对望一眼。 “我还困着呢。” 梨花小小打着呵欠。 “我也是。” 玉珞云可爱的揉眼睛。 两人漠不关心的进房去睡回笼觉。 距离天明,还有一点儿时间。 残存的弯月,溢出最后的光华。 第七章 残阳如血(九) 刷拉。 门扉骤开,微微逆光的少女身影映落眼底。 样式简单的衣裙沾了些污迹,清秀却冰冷的面庞摆着无法捉摸的无表情,额际的红肿丝毫无法让这个少女显得狼狈不堪。 她踏着轻巧的步伐走入正气堂。 在场都是经验丰富的江湖人,从凛言的呼吸和动作就可以看出这个少女完全不会武功,独自闯入恨不能将她碎尸的一群人中,若非胆量超群就是白痴了。 凛言笔直的走向盟主沉长河,那冷静悠然的样子惹怒了同盟会激进的一派。 没有任何前兆,雪亮的刀锋划破发出锐响,迅雷般自后斩向凛言。 骇人的刀风撩起少女的黑发,又静悄悄飘了回去。 “盟主早说过不允许伤害段帮主,你要抗命吗?” 沉星落用不大不小恰好让在场所有人听清的声量说道。 他钳制住偷袭者的手腕,阻止对方的攻击,而遭到袭击的凛言根本没管后面发生了什么事,自顾自向前走去。 “她杀了我叔叔和大哥!” 凄厉的喊叫荡在宽广的大厅。 “那是陆千风所为,段帮主只是个不会武的女孩子,身为同盟会中人,连妇孺都能下杀手吗?” 沉星落的声线变得严厉。 烦死人了!知道在陆千风那里肯定讨不到便宜就攻击没武功的少女泄愤,就算先前是被害者也做得太难看了。你死不要紧,绯闻帮其他人都是武林高手,而且大部分背景不简单,报复起来同盟会要死多少人就不知道了,大白痴! 内心不断抱怨着这世上到处是白痴的沉星落指尖拂过偷袭者的肩头,对方立即软倒在地。 这一幕看在其他人眼里,冲击性好比晚间剧场偶像剧大结局一样。 啊啊啊!这就是爱呀! 虽然是无法更改的敌对关系,仍然不允许己方阵营伤害心爱的女子,太美好了! “呃?” 沉星落感受到强烈的观赏视线而头皮发麻。 而那些视线的主人们表情都是慈爱的、温暖的、柔情的、八卦的……全部让人想去撞墙。 这帮江湖人到底有多三八啊!? 沉星落额际青筋几乎蹦出来。 反观当前最热绯闻的女主角,正淡然的停下脚步,对上武林同盟会位于顶端的沉长河。 “我是来……” 平静无波的嗓音响起,“接受惩罚的,任凭处置。” 少女的目光里,找不到任何恐惧。 蜀地,富乐山。 师叔侄三人爬上缓坡,荫荫树木投下凉爽的影子,处处可见不知名的花卉悄然绽放,翠鸟黄鹂,鸣声清亮。 忽听见水石激荡之声,快走几步,果见一条飞瀑垂直落下,倾入一道清澈见底的溪流,飞珠碎玉,水汽蒸腾,消解了炎夏的闷热。 焦苏合快跑过去,抄起溪水连喝几口,冰凉爽口,紧接着将水泼在脸上。 “呼,复活了。” 他满足的喘口气“再走几里山路也没问题,那个花王住的地方还有多远?” “已经到了。” 南虚道也除下斗笠,捞溪水来喝。 师侄们诡异的望着他,再四处环顾一下,别说房屋,草庐都没看见一间。 “不会是和花睡在一起吧,我倒是认识个爱马成痴和马吃睡在一起的怪人。” 焦苏合受不了的抹把脸。 “哦,那还真是令人尊敬。” 细细的,如同蜂鸣般的声音响在身后。 焦苏合面前的溪水倒映出一个矮矮的身影。 “等下!月白!” 伴随着南虚道的惊叫,焦苏合意识猛然断裂,头重脚轻的摔进清凉微寒的溪水。 宝石般闪烁光辉的气泡迎着阳光飞舞,隐约可见朦胧不清的面庞隔着水面下望,唯有那双深蓝偏紫的眸子异常清晰。 他的世界变得安静,沉入黑暗。 正气堂里寂然无声。 凛言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就默默站着等下文。 她倒是轻松了,沉长河内心都快哭死了。 随他处置,要杀要剐都可以。 这女孩子表现得很硬气,但是沉长河要真下毒手,他就准备好跟半辈子的好名声说拜拜吧。 按照江湖规矩,无辜残杀一般都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但是因为误会引起的案例也不是没有,通常情况下是废掉武功,终身不能再练武,但是凛言本身就没武功,此项不成立。 也可以斩断手脚,但是对方这么个柔弱少女,别说断手断脚,就是斩断一根手指就等于把凛言的人生给毁了,事后同样会被江湖同道鄙视,此项又作废。 狠狠骂一顿就放人,同盟会众人肯定不干,说不定私下狙杀凛言,那样更麻烦,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得手,就算得手了,同盟会出尔反尔的形象一确立,整个组织的威信荡然无存,就等着八大门派来算账吧。 打不行骂也不行,放过不行不放过也不行。 头好痛! 沉长河表面沉稳自在的微笑,内心郁闷至极,甚至萌生退隐江湖的念头。 盟主这活真不是人干的。 幸好他老奸巨猾,带着笑意说废话,“段帮主,你的诚意我已充分感受到了,请先去治疗伤口,过会儿我们再谈。” 凛言点了点头,非常宽大的给对方时间开会研究。 沉星落做了个“请”的姿势并紧随在侧,他宁愿厅里这帮人在他背后拼命三八也不愿再承受那些怪异的视线。 出了正气堂,凛言看起来心情不错,她看了沉星落一眼, “很难忍受别人的注意吗?” “嗯。” 少年也未隐瞒,单手扶额。 “习惯就好了。” 毫无愧疚的环胸,凛言若无其事爆料,“身为同盟会下一任盟主人选早晚要受人瞩目,虽然你对那个位子讨厌到不行。” 脚步一停,沉星落像是首次认识凛言般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严肃的表情面具般碎裂, “段帮主,你真的很容易挑起别人的杀意。” 第七章 残阳如血(十) 沉星落话音未落,一道轻若飘絮的掌风堪堪停在凛言颈侧。 少年原本死水般深沉的眸子瞬间光华流动,颤动的瞳孔透露的情绪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兴奋。 “看来猜对了呢。” 凛言坦白自己在套话,冰凉的面庞掠过笑意。 “段帮主真是太过聪明,在下资历尚浅,在和你扯上关系前是默默无闻的小角色,亏你想得到用这个来诈我。” 沉星落几乎是在欢快的笑了。 “沉少侠未免过谦,你的器量和才智比里面那些人高出很多呢,得到沉盟主的赏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至于资历……” 凛言羽睫轻眨,“还不是八大门派推举就算,何况沉少侠这么年轻,怎么也要担任同盟会支部首领锻炼一下,很需要某个绝对不会服气少侠的人将位子让出来呢。” “哦?段帮主的推测倒是有趣得很。” “小女子也认为很有趣,沉盟主前脚走,少侠也跟着回总部,代理负责人就寻衅挑事很快死于非命,巧合啊巧合。” “段帮主别忘了,在下是受您之托才回来总部的。” “最好的借口不是吗?” 凛言偏着头,“即使没有我,你也会找个适当的借口回来,只要你们叔侄不在,江采季的命就到头了。我们绯闻帮那夜起火,共有十五具死尸,其中五个人的确是我们杀的,但是另外十具可是有心人趁乱弃尸进书铺混淆视听,估计弃尸的人也未料到,我们逃命之际没有大开杀戒反而轻易逃走,还逃进了府衙,那地方毕竟是朝廷罩的,轻举妄动弄不好事情会搞大,那时候就难以收拾了。” 沉星落笑容扩散,“然后呢?” “没有歼灭绯闻帮倒无所谓,只要证明江采季的死和绯闻帮有关就可以了,因为江采季错在先,同盟会之后和绯闻帮调节就可解决此事。可惜事态发展远远超出预料,同盟会临时总部被血洗,滞留在城内的同盟会成员没有活口,这就不是能轻易压下去的问题了,不将绯闻帮清算无法服众也无法在江湖中继续立足,但是绯闻帮覆灭就意味着同盟会要和众多特殊的势力变成死敌,即使胜利也要元气大伤,得不偿失……” 凛言停顿片刻,“但是血洗临时总部那件案子,不是我们做的,如同少侠你栽赃给我一样,还有其他人在中间浑水摸鱼,试图让同盟会和绯闻帮死死杠上。” “确实呢。” 沉星落叹息一声,“在下得到消息很是吃了一惊,幸好段帮主及时放出绯闻,将全江湖的注意力都转移到奇怪的方向,不然此事很难平息下来。” “沉少侠真是个爽快人,既如此,也不枉我抗下所有罪名,我们之间也没必要再互相猜忌,当务之急 是把试图挑拨我们双方拼斗的人揪出来,不然恐怕你我都无法安枕。” 凛言竖起右掌,摆出击掌盟誓的姿势。 啪! 沉星落立即击了掌。 “段帮主。” 他说得肯定,“找我们碴的人,你心里早有底了不是吗?” 同盟会总部所在的城外,有些稀疏零落的民宅。 其中一间朴素的小庭院里,玉珞云、楚月漾、陆千风和段梨花都在焦虑的等着凛言的消息。 金乌西坠,天边收拢光线变换着色调。 凛言还未回来,四人不觉忧心忡忡,想潜入同盟会看看情况,偏偏凛言临行前三番五次要求他们原地等待,不得轻举妄动。 正对着发呆,千风猛然解鞭在手,玉珞云和楚月漾紧接着也抽出刀剑,三人将梨花围在中间蓄势待发。 梨花虽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见同伴戒备,也握住匕首横胸在前。 四周很安静,只有微弱的风吹拂柔软的柳条,仿佛婀娜的少女翩然起舞。 暮色渲染苍穹,火焰般艳红的云层重叠堆积。 远处的农家升起一缕炊烟,几声犬吠后再度归于宁静。 千风眸光锐利如冰,耳廓微微一动,手中乌绳鞭闪电般刺穿院墙,他顺势往怀中一带,惨叫声中院墙塌陷,砖裂石碎,乌绳鞭卷着一名黑衣人的项颈倒拖进庭院。 铜制护腕在夕阳余晖中轻盈一闪。 “往生门!” 千风眉峰拢起,长鞭骤然收紧,颈骨碎裂的声音格外清晰。 梨花“呀”的一声转过头去。 “你!” 楚月漾目瞪口呆,未料到千风出手竟如此不留情。 “他们都是职业杀手,和普通江湖人不一样,不想死就别手软!” 千风鞭稍飞快一旋,正面石墙转瞬崩溃,数道黑影训练有素的分散,不幸被乌绳鞭打横扫过的几人口吐鲜血立时毙命,其他人竟是毫不慌乱的后撤,结成队形。 灰发少年轻“啧”了声,感到棘手似的收回乌绳鞭。 “没办法了,我们闯出去,到同盟会和凛言汇合。记住,这是往生门的天罗地网大阵,要成阵至少需要九九八十一人,一人阵眼,双数为阵,变化无常,陷进去立刻就会被包围。” 千风回头对其他人微微一笑,“若是谁被围住闯不出来就立刻放弃,此阵以生擒为主,至少短时间内死不了,记得保命是最重要的。”长鞭绕回腰际,千风双掌垂落两侧,噼啪噼啪电火花般的响声环绕在他周围,骇人的气势重重压下来。 “跟我来!” 千风脚踏地面,冲了出去。 正气堂里已经掌上了灯,明亮得没有丝毫暗影。 凛言站在大厅中央,还是那么淡然。 反而是沉长河带了些不安的神色,他对着面前的少女叹息。 少女手心里是颗黑亮的丹丸。 凛言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 开了一整天的讨论会,结论就是对她下毒……搞笑吗? 据说这种毒药吃下去此生都无法练武……别开玩笑,要不然也不能练好吗?手脚的筋脉都被挑断,用了不知多少珍贵药材才勉强可以像普通人那样行动。 与同盟会间的冤仇,就这样不伦不类的落下帷幕。 第八章 黑暗之花(一) 阿珞,阿珞…… 白衣女子向玉珞云伸出了手,纤长的指尖抚上少年的面庞,冰一般的寒冷。 玉珞云反手握住那苍白的指尖,女子瞬间就化为殷红的花瓣烟消云散,捉也捉不住。 蓦然醒来,冷汗湿透了玉珞云的里衣。 少年大口大口喘气,手背搭住双眼,忽然温热湿润的触感舔抵他的颊面。 玉珞云张眼一看。 好、好大的狗! 他身边正趴着只毛皮纯黑油亮的狼犬,体型巨大,双耳竖立,碧绿色的瞳仁温润可爱,正用舌头舔着玉珞云的脸,似乎在安慰着噩梦惊醒的他。 “嘻嘻,好痒啊汪……” 玉珞云抱住狼犬的项颈摩蹭着柔软舒服的毛皮。 哗啦啦。 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玉珞云低头,发现自己戴着项圈,其上延伸的长锁链和狼犬的项圈锁在一起。 是谁这么天才? 忍不住黑线,玉珞云抬眼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很普通的房间,他正躺在乌木床上,青纱帐拢在两旁,正对面悬一轴丹青水墨,所绘狼犬栩栩如生,和眼前这只十分相像。 摸摸身上,武器暗器连钱袋都不见了。 他现在的身份不怎么光彩,是用来和绯闻帮谈条件的筹码,俗称人质。 可是除了项圈和细细的锁链,玉珞云既没被点穴也没被捆成粽子,对方明显给了他手脚的自由却不怕他逃跑。 难道以为狗大点儿他就不敢动? 玉珞云摸摸狼犬的头,尝试着跳下卧榻,狼犬乖巧的跟着他下来,没有犬吠也没有露出利齿。 少年抓抓发顶,干脆打开了窗,然后开始明白限制自己的自由非常多余。 目力所及都是曲折复杂的长廊,栏杆、廊檐、柱子、房门都一模一样,甚至长廊外的丹桂树都一般粗细,建筑群本身就仿佛是个巨大的迷宫。 如果玉珞云胆敢出门,保证再找不到回来的路。 从房脊上面逃出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虽然没见过,但是屋檐上密密麻麻的奇怪装置肯定不会撒鲜花欢送他离开。 “啊汪,难道这里就是往生门?” 玉珞云泄气的抛着锁链,“快点儿来救我啊,凛姐姐。” 他之所以被请到往生门做客,就不得不将时间回拨到凛言独闯同盟会的那日黄昏。 往生门的数十名杀手围堵区区四个人。 结果是围不住。 千风所过之处宛若飓风肆虐,胆敢挡在他前面的人就像玩偶般被抛上天空,黑色的身影在半空中飞舞着,他们还算幸运。 那些被千风顺手摔在地面上的人无不断颈而亡。 其他三人基本没有出手的机会,都跟在千风后面往外冲。 楚月漾的面色越来越难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他完全无法适应,胸口闷得发慌,反观梨花倒是很快镇定下来,不去理会沿路的尸首。 往生门损失惨重,阵眼发出号令,众黑衣人不再合围,一路紧紧尾随在四人之后伺机而动。 千风说着“还不死心”,忽然回身捞起梨花细腰展开轻功飞奔。 楚月漾和玉珞云见状疾步跟上。 他们一快,众多黑衣人也如影随形咬住不放,其中一名脚下功夫相当不错,冲得过猛竟然和千风并驾齐驱。 千风哪里容他,长臂一舒,迅疾无比去扼对方咽喉。 “等一下!” 楚月漾前抢拦阻,掌缘斜斜撩开千风手腕,千风眉峰皱起腕部沉沉下压,喝道,“你做什么!?” “够了,不要再无辜伤人。” 楚月漾前臂前挡,两人僵持不下。 “早就说过快抛弃你那软弱的天真!身在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不愿意杀人也就罢了,别来妨碍我!滚开!” 千风眸光冷冽,声线冰寒。 “已经出了包围圈,你何苦再下死手。” 楚月漾丝毫不退。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吵!快去找凛姐姐啊汪!” 玉珞云又好气又好笑,停下脚步,正要硬推两人前进,细细的银光在残阳将尽的暮色里一闪,十数条铁锁缠上玉珞云。 当! 圆月弯刀坠落地面,少年稚嫩的身躯被拽进深沉的暗影。 “阿珞!” 楚月漾再想抢救,几柄短剑已架在玉珞云颈间。 玉珞云苦笑,若是他流血或许可以脱困,但是楚月漾等人势必要陪这帮人一起中毒,能不能在毒发身亡之前见到凛言解毒还是未知数,风险实在过大。 他神色蓦地肃然,大喝道,“走!”。 楚月漾微滞,千风抓住他手臂,身形仿若夏夜流星,飞逝而去。 往生门众黑衣人也不再追赶,反而围住生擒的玉珞云谨防他逃走。 原来目标一开始就是我吗? 玉珞云双眸睁大,未来得及深入思索就被打昏。 另一边,千风连拖带拽将楚月漾和梨花带进城,向后一看无人追赶,停下反手重重给了楚月漾一个耳光。 血丝淌下楚月漾的嘴角,千风还不解气,挥手要再打,梨花急忙拦住。“千风大哥!” 梨花哭着死死拉住他衣袖不放,“这种时候就别再和自己人吵架了,还是先想办法去救阿珞。” 千风气得面色发青,话都说不出一句。 楚月漾擦去血痕,转身要返回去,梨花见状又急忙拦住他,“月漾大哥你又要去哪里?” “救阿珞,不能把他丢着不管。” 楚月漾非常焦虑。 “救!你要怎么救!对方把刀架在阿珞脖子上让你放下剑束手就擒你敢反抗!?要不是你多事他会被抓!?你自己去和凛言解释吧!” 千风火冒三丈,狠狠瞪了楚月漾一眼跃上屋脊,几个起落不见踪影,对梨花的呼喊听而不闻。 一掌拍在城墙上,楚月漾肩头抖动。 无尽的懊悔席卷神经。 他错了吗? 尊重他人的性命错了吗? 自下山以来,楚月漾的内心首次激烈的动摇。 第八章 黑暗之花(二) 黑亮的丹丸被少女直接咽下,接过旁人递过的水饮下,那清晰的咕噜一声听在沉长河耳中犹如赦旨般动听。 同盟会解脱了。 此时暮色西沉,朗星闪烁,同盟会燃起的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摇摆。 凛言不肯多留,礼数周到的退了出来。 照旧是沉星落送她出门。 “段帮主,希望他日有缘再次相会。” 将一盏精巧的水晶芙蓉灯双手奉在凛言面前,沉星落蓦然一笑。 “哼,相会再来段旧情复燃的八卦吗?” 凛言提灯在手。 “……那还是算了……” 沉星落抹抹汗,陪着她迈出大门。 一双玉般可爱的男女正在同盟会大门前站岗。 “是段梨花姑娘和楚少侠,想必是来迎接段帮主的,在下不送。” 沉星落退后一步。 凛言微微愕然,借着灯火见两人神色惶急凄苦便知不好,摆手不肯让两人出声,正思索着哪里比较清静,沉星落已递过刻有他姓氏的乌木牌子, “段帮主,若不嫌弃,请去城东听月寺,那里的住持三绝大师是我的朋友,可以保证各位的安全。将牌子给他,你的命令他就不会违背。” 凛言冷冷看着他。 “放心,没有阴谋诡计的,纯粹是在讨好段帮主而已。” 沉星落晃一晃乌木牌。 凛言迅速抓过,转身就走。 目送三人的身影在寂静的长街上渐消渐远。 沉星落站在同盟会的大门口,薄纱的大红灯笼透出金橘色的光辉,影影绰绰照在他严肃的面庞上。 夜风撩动少年腰间的结穗,翩然而动。 他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下嘴角,暗骂那些隐藏在大门后暗影里属性为三姑六婆的江湖人们。 看够没啊,站在这里演戏累死人了。 沉星落再次诅咒该死的绯闻。 “凛言!” 楚月漾走了一会儿忍耐不住搭住凛言肩头,“阿珞他……” “够了!” 凛言立即打断,“有什么事到听月寺再说。” 三人急行,很快到了城东,但是听月寺却找不到。 真见鬼! 凛言握着乌木牌的手直抖。 “那、那个……” 梨花拽拽凛言的衣袖,纤细的指尖颤抖着某处类似废墟的建筑。 转头望去,在寒月的幽光下,半截朽木闪出听月的字样。 “不、是、吧……?” 凛言瞪圆了眼。 剑阁是同盟会里地势最高的地方。 长风夙夜,月冷如霜。 沉长河叔侄二人注视着城中银河般灿烂的万家灯火。 “星儿,你怎会安排段姑娘他们去听月寺,那里可是……” 沉长河话未尽就被打断。 “是最安全的地方,现在段帮主绝对不能死,八大门派的人还在同盟会中做客,绯闻帮覆灭事小,让有心人逮到机会趁机将事态扩大就麻烦了。” 沉星落手扶窗棂警戒的检视四周。 “段姑娘,有这个价值吗?” 沉长河背负双手观察着自己的内侄。 “焦家认为她的命值钱的很。” 沉星落淡然说道,“所谓八大门派齐聚同盟会为段凛言求情不过是说的好听,我就不信焦家没在其中起作用,威胁利诱不知用了多少,花出去白花花的银子去买绯闻帮这些人的命。” “焦一族并没有直接踏足武林,他们是当朝显贵,也是富甲天下的商人。” “芸芸众生,不是求名就是求利,在小侄看来求利的更多些,焦一族是商人,精打细算的很,永远不会将自己暴露在江湖中自找麻烦,私底下培养江湖势力才比较划算。” “就像我们同盟会?” 沉长河面露微笑。 “对,就像我们同盟会,是件好用而昂贵的操控木偶。” 沉星落垂眸压低声音,“还不如往生门杀人给钱明码标价来得磊落。” 大掌拍拍少年的左肩头,沉长河笑道,“星儿,你终究年轻,这世上,能统领别人的都不是好人,纯洁的白色在这人世间无法存活,只有沾染了色彩,才有活下去的可能性。” “所以嘛……” 沉星落眸光幽深,“我对人类厌烦透了。” “呵呵呵,那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太过爱人是没办法继承同盟会的。” 沉长河转头和内侄一同看向温暖的灯火。 “对了,星儿,那紫阳花毒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对沉长河的疑问,沉星落奇妙的扭曲着面庞,他摇摇头,清晰的回答, “无论侄儿利用什么渠道查,结果都是不可能。” “哦?” “延长紫阳花毒保存期限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就连蜀地的花王也做不到。” 蜀地,富乐山。 焦苏合朦胧中听见藏雪檀低沉的声线,他努力想张开眼清醒过来,突然被师兄高八度的“不可能!?”吓得猛然坐起,头部一阵眩晕险险单手撑住。 瀑布飞落的洪亮声音震耳欲聋,抬头是无垠的夜空,横过璀璨的银河。 一声弦动,细微的嗓音在他身后飘出,“少爷,您还好吗?” 焦苏合胡乱“嗯”了声,扶住还在晕的头,昏厥前的记忆一点点回到脑海,他猛地起身大吼, “哪个混蛋把我踢下去的!?我不会游泳你想杀人啊!” 寂静…… 又是一声弦动,细细的嗓音多了些无奈,“少爷,为了您的颜面着想,请不要叫那么大声……” “你、你管我!” 焦苏合扭过头。 草叶簌簌而响,藏雪檀和南虚道冒出头来。 “苏合,你醒了?” 藏雪檀冲他摆着手。 “你们救我的?” 大少爷双臂环胸很嚣张的问。 “怎么可能,我们又不会水。” 南虚道摊摊手,指着后面一个人影,“是月白救你的。” 他侧身,首先映入瞳孔的是朵发着淡淡白光的花儿。 柔和了少女迷离的面庞。 焦苏合瞬间就明白了,踢他下水就是这个女孩子! 第八章 黑暗之花(三) “我杀了你!” 焦苏合朝那女孩冲过去,藏雪檀急忙拦住他。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 少女迷惑的出声。 “你个该死的踢我下水!我不会游泳那可是会死人的!混蛋!” 焦苏合的怒吼只换来少女轻微的惊呼, “不会游泳?那你还真没用。” “你这丫头找死吧!” 焦苏合拼命挣扎。 “苏合,冷静,这位月白姑娘就是我们要找的花王。” 藏雪檀自后架住苏合双臂悠闲的说道。 “哈?一个黄毛丫头宣布自己是成名数十年的花王你也信!骗鬼啊!” “她确实是啊。” 南虚道捋捋胡子,“月白继承了花王的名号,开创其名的是她婆婆花仙子,不幸去世了。” “知道啦,放开我!” 焦苏合深深吐气,勉强压下怒意,几步到了少女面前半蹲下,“喂,丫头,紫阳花提炼无色无味的毒药有没有办法保存三个月以上?” 月白垂着眼帘摇摇头。 “死丫头,没人教过你说话时要看着人吗?” 焦苏合火冒三丈,伸手扣住她下巴硬抬起来。 紫玉般的瞳孔直直注视着他。 “说话啊。” 焦苏合青筋爆起。 “喂喂,你别吓唬她,人家是普通女孩子又不是凛言。” 藏雪檀急忙拍掉苏合的手,转头和颜悦色的安抚她,“月白姑娘,我这个师弟性子急,态度差,你别和他一般计较。” 月白双眸瞪得大大的望着焦苏合,好不容易说出话来,“你……不怕我的妖瞳吗……” “妖瞳?不过是眼珠的颜色特别了点,还妖?凛言那种程度的恶鬼本少爷都不放在眼里!你算哪棵葱啊?” “……” 月白抬起手中散发着莹光的花儿,“那这个呢,你怕不怕?” 焦苏合厌烦的摆摆手,“夜光杯而已,又不是没见过,你还当这种花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吗?少土了。” “夜光杯?” 一旁的藏雪檀摆明求解释。 “哪,你看,这花的形状酷似酒杯,它的花蜜特别吸引萤火虫,而且花瓣细薄通透,萤火虫爬进去后整朵花都会发光发亮,所以叫做夜光杯。我家宅子里也有,只是没这朵大而已,稀奇什么?” 焦家富甲天下,焦一族的宅邸遍植奇珍异草,焦苏合自幼看得惯了,不觉得此花有何特别出奇之处。 月白是个弃婴,因瞳色奇异而被叫做妖孽,若非前代花王出手相救早已惨遭火刑而死。虽被花王悉心教养,奈何富乐山远近村民见了她无不惊恐的大喊“妖瞳,妖瞳”,久之她性情古怪,不喜欢与人交际,在前代花王去世后独自照看着满山遍野的花。 焦苏合本身就是异族混血,发色瞳孔和中原人士有很大分别,自然不对月白的眸色大惊小怪,内心倒觉得自己的瞳色更别致漂亮。 少女垂眸想了想,细如蚊呐的嗓音响起,“你这个人倒还不错,又是南叔叔认识的人,好吧,你可以留下来陪我。”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首先浮上藏雪檀心头的就是这姑娘应该和阿珞谈得来,都一样喜欢被人凶。 “凭什么我……” 话未尽焦苏合就被藏雪檀捂着嘴拖到一边, “苏合,你先忍着,我们沟通了半天她只是点头和摇头,月白姑娘好不容易愿意开口说话,你先把事情问清楚。” “麻烦死了。” 焦苏合不高兴的撇撇嘴。 他回到月白面前,“喂,丫头,我有话要问你,如果你的答案让我满意,你的要求我会考虑考虑。” 月白抬眸,“问吧。” “紫阳花毒无法保存三个月以上对吧,你知不知道大约三年半前,有什么人在找紫阳花毒?” 焦苏合单刀直入。 凛言需要知道的不但是紫阳花毒的保存期限,更重要的是查清从前往生门迦楼堂之乱里杀戮根源的毒药来自哪里,何人得到。 月白偏着头,指尖抚着夜光杯的花瓣,细声细气的回答, “花开三次,花落三次,那时婆婆还在,曾有个戴银手环的人来访。” 焦苏合、藏雪檀对视一眼,知道找对了方向。 少女紫眸盈盈垂落,忆起婆婆和自己相依为命,靠着卖花维持生活,虽不大富大贵可也衣食不缺,在这花谷中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觉泪光闪闪,抓着衣袖拭了拭眼角,细弱的声音溢出, “那人带了好多金银来,要婆婆将紫阳花的毒素提炼出来交给他,起初婆婆不肯,说是千金难换一条命,伤天害理的事她绝不肯做。可、可是后来那人好生卑鄙,装作要走的样子,招手问我道路,等我过去指点他下山的路径,那人猛地将刀架在我脖子上,威胁婆婆不给紫阳花毒就要我的命。婆婆心疼我,只好依着那人的要求将银边紫阳提纯……” 月白眉峰紧皱,“婆婆早看出那人狼心狗肺,必然不会放过我俩,借口需要最后一道手续,将那人引到生长迷魂草的地方,原想将那人迷倒,谁知那人狡猾得很,抢过紫阳花毒还给了婆婆一掌,呜呜……婆婆……婆婆吐了好多好多血,医治了很久还是……” 少女想这世间唯一爱护自己的人已不在,忍不住掩面痛哭。 南虚道和藏雪檀好言劝慰,对这孤女甚是同情。 焦苏合环胸苦思,若是迦楼堂的一员从花王这里得到紫阳花毒,那迦楼堂血案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总有某处对不上的感觉,遗漏了个微妙而关键的线索。 目光落在南虚道身上,焦苏合扯住他衣袖,“师叔,那个原来的花王……” “花仙子?” “……对……根据凛言给我的资料,会提炼紫阳花毒的蜀地只有唐门,那位花、花仙子是唐门的人还是提炼毒素很有名……?” 南虚道用力的想,之后摇摇头,“花王之名冠绝天下,是因为何种难以种植的花卉到了她手里都能成活,而且她根本就不是江湖人,怎么可能去提炼什么毒素?” 果然如此! 焦苏合猛的来来回回踱步。 什么紫阳花毒?根本就是个幌子! 真相依然埋藏在黑暗中。 第八章 黑暗之花(四) 焦苏合激动的走来走去。 藏雪檀却茫然的注视着夜色中飞腾不息的瀑布,自语到,“得到的东西和凛言写给往生门乾达堂主关于紫阳花的内容都差不多啊……” 焦苏合硬生生停住,拎起藏雪檀衣领大喝,“你说凛言写给谁?” “乾、乾达堂主啊,听梨花说那个堂主奉了门主的命令买凛言脑子里所有紫阳花的情报……” “那不可能!” 焦苏合惊愕,“往生门的乾达堂主是我的隐身护卫,从昆仑下山后就再也没离开过我。” “哎?” 藏雪檀也是惊愕。 大事不好! 焦苏合猛一跺脚,手指放在唇隙间。 嘹亮的口哨响彻夜空。 轻薄的夜雾朦胧了视线,微微湿润了面庞。 灰白发色的少年站在高高的屋脊之上,一轮迷离的苍蓝残月悬在身后。 他眸光如电,诡异的藤蔓状刺青犹如绷紧的弓弦。 这是间大客栈,往生门劫了玉珞云后就换装上路,扮成商队模样,竟也不急着赶路,也不特意隐藏行踪,千风轻易就跟了上来。 考虑到玉珞云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他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出手伤人。 能做的只剩下监视往生门众人的动向,寻找救人的机会。 只是……这些往生门的人也太随意了…… 除了玉珞云被严密看守起来,剩下的人都一派轻松,看戏遛弯搭讪美女什么都干,完全没有先前执行任务时的紧张感,反而像是出来公费旅游的。 千风对此摸不着头脑。 他离开往生门三年多了,兄长陆九犀也在三年前正式接任门主,正是这三年之间往生门推行了很多与众不同的策略,发展壮大到今天与同盟会、闻途阁分庭抗争的地步。 按道理来说,往生门徒应该更有大组织的样子,令行禁止,而不是这种比以往还要松散的样子。 千风环胸凝眉想不通,玉珞云那边看守得太严暂时也没把握救人,看样子玉珞云暂时生命不会受到威胁。何况同盟会对绯闻帮的处理已经传播开来,千风认为凛言得到消息会尽快赶上来,到时那诡计多端的丫头必有妙计,自己无需着急动手。 “算啦,再观察看看吧。” 少年身形轻晃,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天明,假扮商队的往生门众人收拾停当,将点了穴昏睡不醒的玉珞云抬入密封的马车,其余人上马以不算快的速度上路。 车轮辘辘,一行人在官道上相当醒目。 后方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骑并行,奔跑如风,俱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众人眼前发花,只来得及看清一匹马上是个蓝衫少年,另一匹马上并坐两名妙龄少女,名驹遍体雪白,四蹄腾云驾雾般仿佛离了地,加上少男少女们清俊可爱,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两骑疾驰而过,转瞬间只余缕缕烟尘,连影子都找不见。 往生门众人交口赞赏白马神骏人物风流。 暗暗尾随的千风却叫苦不迭,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刚刚过去那三位正是段凛言、楚月漾和段梨花。 不知他们从哪里弄到这么好的马,速度真是太快了,已经赶到了往生门众人的前头。 有没有搞错啊! 千风好想用头去撞树。 凛言你居然摆这种乌龙! 他现在去追又唯恐这边生变,玉珞云丢了性命可就得不偿失,现下除了自己想办法救人已经无路可走。 大叹口气,千风默默跟着商队的速度前进。 昨夜凛言三人叩开听月寺的山门,一举乌木牌立即被迎了进去,开门的僧人要去叫主持三绝大师,凛言果断的表示不必,要了间能放心说话的干净僧房。 凛言进房后四处搜了搜,点头让他们说话。 楚月漾连羞带愧,将往生门的黑衣人布阵围攻、自己和千风争执、玉珞云被捋等等事情叙述一遍。 凛言听到玉珞云被抓面色不禁骤变,听到千风离开又松了口气。 “没关系,千风肯定是去追往生门的人了。” 她双手叉腰在房内兜了个圈,“千风说过天罗地网阵旨在活捉是吧?” 见楚月漾和梨花点头,凛言的心又定了几分。 “往生门的门主陆九犀是个聪明人,虽然不知他为何要捉阿珞,但能肯定的是往生门不会轻易与我和毒仙教为敌,阿珞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见楚月漾神色惨然自责,声音放柔,“月漾,你没做错什么,只是做了你认为对的事情。” “可是阿珞他……” 楚月漾的话被凛言挥手截断。 “这是经验问题,虽然月漾你年纪比较长,但是千风和阿珞在江湖行走的时间比你长得多,对形势的判断比较准确果断,但是啊,月漾……” 凛言稀罕的浮现微笑,“你保持现在这样就很好了。任何时候都别忘记阿静对你的教导,以心守正。” 楚月漾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够了,不明白你就自己去想,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追上阿珞。虽说他暂时不会有危险,但早一天让他自由也好,那孩子……” 流露出淡淡的忧虑,凛言推门而出,大喊有没有人在。 “施主有何吩咐?” 还是刚刚开门的那名僧人。 “我要快马。” 凛言伸出两根手指。 不到半个时辰,两匹千里神驹和赶路的行囊就已备好。 天色微明,城门刚刚开启,两骑快马载着三个少年人就冲出了城,以最快的速度向玉珞云追去。 然后,将往生门徒、玉珞云和千风都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第八章 黑暗之花(五) 阵阵浓郁的烤肉香气随着夏末的风飘荡。 咕咚。 喉头滚动的响声自树隙间发出。 细看的话,原本隐藏在浓荫后的少年已经探出大半个身子,甚至用手背擦去溢出的口水。 毫无疑问,这批往生门徒非常会享受。 他们投宿的小镇食物简单,但是邻着山的关系可以买到很多野味,他们就在旅店的后庭院搭了架子烧烤。 那个浓眉大眼的小胖子,在各个架子间翻动烤肉的往生门徒千风很早就认出来了,谢春浅,这家伙在加入往生门之前是个名扬苏杭的厨子,那些日常的调味料在他手中发挥出了御膳房的水准,单是香味已经让人食指大动。 千风回想起还在往生门中的时光,他常眼巴巴守在厨房外面像只等着主人给饭吃的忠犬,那副馋样惹得路过的九犀捂着嘴偷笑。 春浅每日下厨,就像他每日练功一样,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会武功的厨子比普通厨子做菜好”,听着就像他是为了厨艺更上层楼才选择练武一样。 春浅研究出了新的菜式,最喜欢让千风试吃,迦楼堂主那幅恨不能连盘子都吞吃入腹的模样给了他很大的满足感。 此时那些野味在春浅的料理下渐渐加深了金黄的色彩。 好、好想吃! 千风用力抓着树干颤抖。 他的武功在世间已经几乎无人可挡,他的精明强干也是有凛言荐书保证的,冷酷无情他也很有信心做到…… 问题是,上述这些和他现在对食物的垂涎完全没关系! 树干留下整齐的抓痕,灰白发色的少年快哭出来了。 正煎熬着,春浅的声音不大不小的响起, “好啦。” 他左手拔起烤野兔的架子,右手掌心多了柄小巧轻薄的菜刀。 急忙有人捧着大大的瓷盘侍立一旁。 刀锋映着火光轻盈的旋转,片片兔肉随之飞落,春浅的动作宛若舞蹈般优美,很难想象一个胖子的身手是如此灵活。 烤过的肉并没有吱吱作响的冒着油,而是呈现一种饱满的柔润,几乎可以想象出用牙齿轻咬就会有丰沛的美味肉汁流出来溢满口腔。 咕咚! 千风再次咽下口水,连眼睛都闭上以免冲下去抢东西吃。 那就不是普通的丢人了。 仿佛在考验千风的耐性,春浅的声音再度回荡在耳边, “刚烤熟的肉质最嫩,现在不吃这菜就无法入口了。” 顿了顿,那声音里带了些笑意,仿佛回忆起守在厨房外擦着口水等着自己喂食的小小少年, “没下毒,放心吃吧。” 千风捕捉到细微的响动,张眼,就见刚刚装盘的兔肉直直飞向自己,在考虑位置暴露之前,他已经稳稳接住瓷盘捞出肉放进嘴里,肉汁浓郁的口感让他眯起双眼。 好好吃! 时隔多年,千风再度复习舔盘子这一行为。 直到他们抵达往生门,千风都像前方吊着胡萝卜的驴子般不断前进。 中途凛言他们没有掉回头来,似乎是直奔往生门而去。 而玉珞云,除了不自由外倒也没被亏待。 他在往生门中清醒过来,既没有慌乱更没有随便出逃,而是自娱自乐的和拴在一条链子上的狼犬玩耍。 春浅打开房门的时候,玉珞云正抱着狼犬大笑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他胖胖的面庞忍不住浮现微笑,映入视野的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和乖巧的大狗在嬉闹玩耍。 狼犬见到春浅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咕噜声,摇动着尾巴靠近蹭着他的大腿,连带着玉珞云也靠得很近。 “你就是它的主人?真是条很棒的狗。” 玉珞云抚摸着狼犬手感舒适的背毛。 春浅非常高兴的笑起来,似乎夸奖他的狗比夸奖他本人更让人愉快,这是饲养宠物的人共通的特性。 “它很聪明,有时比人还有灵性些。” 春浅怜爱的摸摸狼犬的头。 “它叫什么名字?” 玉珞云的问题让春浅胖胖的面庞浮现怀念的神色,“借用了以前朋友的名字,风。” 往生门的所在地并没有如同江湖传言中那样神秘,甚至没有刻意去遮遮掩掩其所在地。 搞得像闻途阁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会让委托人伤脑筋的。 九犀就曾这样说过。 千风坐在山坡上眺望迷宫般曲折复杂的往生门楼宇,于他,那些相似的屋脊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闭上眼仿佛可以勾勒出居住于此那些熟悉的面孔。 绯红的丹桂在微风中摇荡着,远处隐约传来乾达堂主弹奏的弦乐,轻声随着那曲调哼歌,时光悠然得似乎从不曾流动过。 千风堂主。 有人呼唤着他,这声音千风很熟,是副堂主雷守生的声音,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要答应…… 他猛然起身。 意识就像被石头击中的铜镜,破碎却清晰。 雷守生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扼碎的喉咙,是迦楼堂那场灾难第一名牺牲者。 胸口阵阵气血上涌,同时双掌不受控制的战栗,噼噼啪啪电火花的响声环绕周身,随着千风拍进地面引起的地陷,灼热的鲜血呕出了咽喉,在泥土里砸出艳红的血花。 灰发少年剧烈的咳嗽起来,猩红的血不断喷出来,翻腾的真气在地面割裂出可怕的缝隙。 发作持续的时间变得比以往要长。 无法停止颤抖的千风用尽全部气力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迈步前行。 尽管生命仿佛沙漏般流逝,少年对自己依然保持着漠然。 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千风仰望万里晴空,扯出极浅极淡的笑容, “凛言,看来不能跟你汇合后再去救阿珞了。” 即使此生无法再相见,即使我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独自死去,也请你不要哭,泪水没有意义,也不适合你…… 第八章 黑暗之花(六) 时间向前拨回几天。 凛言等人清晨就策马狂奔,试图追赶劫持玉珞云的往生门,或是和千风汇合。 冰雪聪明如段凛言,又哪里会料到往生门劫了人也不急着赶路,反而打尖住店缓缓而行,也未料到一间简陋的寺院不到半个时辰就备好的马如此神骏非凡,竟超过往生门改扮的商队,远远跑到了前头。 凛言终究心思细密,隐隐察觉不对,暗中责怪自己听到阿珞被捋就乱了方寸,她急忙叫停。 楚月漾和梨花勒住马,看见凛言跳下来,便也跟着下马。 “凛言,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楚月漾牵着缰绳问道。 “待我想想。” 凛言原地转了几圈,食指叩着手臂,凝眉不再言语。 三人避到路边,喝些水囊里的青草茶。 猛然官道远处扬起漫天尘埃,一看便知是大队车马的阵仗。 半盏茶的功夫,数十匹马雷霆万钧的跑过来,气势惊人。 三人急忙又向道边躲了躲,跑在前面的是二十几名劲装女子,甚是威风。 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女子向路边凛言等人瞧了瞧,“咦?”一声,抬手示意后边停下,她自己放缓速度带马前行。 但见这些骑手提缰喝马,丝毫不见局促慌张,端的是骑术高明。 那领头女子拨马回头,碎步停在凛言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你是绯闻帮的段凛言吗?” 这女子言谈举止甚是无礼,凛言不快,索性不搭理她。 “喂!你是不是段凛言啊!问你话呢!” 女子马鞭一指越来越没礼貌。 “姑娘!” 楚月漾忍耐不住出了声,“如此蛮横的问话还指望旁人回答你吗?” “本小姐可是堂堂关东大侠的独生女,向你个小小的绯闻帮问话已算抬举了,你们都什么身份啊。” 女子白了楚月漾一眼。 什么身份? 至少里面有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哎! 凛言也不搭腔,自顾自喝着茶。对方虽然人多势众,这三人倒也不怕。 “喂!你快回答我!” 被无视了的女子手一挥,马鞭直直抽向凛言。 楚月漾哪会让她得手,剑光闪了闪,绞上鞭身一断三节,女子用力极猛,失了着力点险些摔下马背。 “你!” 她又羞又气,正要发作,后方突然想起大喝,“青玉!退下!” “娘!他们欺侮我!” 女子倒恶人先告状。 “你敢顶嘴!反了你了!快给我滚回来!” 后面那位母亲的性子似乎比这女子还要泼辣上几分。 “真开眼了。” 梨花瞪大双眸不无赞叹。 “别学些用不着的。” 凛言浇她凉水。 马队众人倏然分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劲装妇人跳下马来,手握马鞭走到凛言面前,眉宇间英气勃勃,说话也不绕弯子,“我是左斐斗他老婆,你可是段帮主?” 凛言倒吸口冷气。 面前这位左夫人非常非常不好惹,关东超级有名的母老虎啊。 头好痛! 凛言冰冷的面庞抽了抽,“不才,正是小女子,不知我能帮左夫人些什么?” 妇人一笑,“很简单,段帮主在武林大会上对我相公说了些奇妙的话呢,希望你逐字逐句的解释给我听。或是,将你当初比武时那小箱子里的关于我相公的部分交给我。” “哈,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倒是夫人打算怎么处置那张纸呢?” 凛言虚心请教。 “当然是寸草不留!” 左夫人神色怨毒,看来已猜出凛言握着的必是他丈夫风流的弱点。 好恐怖! 梨花吓得泪盈于眶,缩在凛言身后不出头。 “明白了,稍等片刻,我去包袱里拿。” 凛言拽着梨花接近白马,低声道,“我们快上马走。” 梨花会意,两个少女迅速翻上马背,凛言在前一拉缰绳,大喝,“月漾走啦!”。 左夫人不愧是老江湖,反应迅速,抖手袖箭飞出,本以为楚月漾会替少女们抵挡,时机一过哪还容他脱身。 不料楚月漾见她出暗器不但不管,还趁隙几步抢到马前追着前骑飞奔而去。 再看梨花半侧过身子挥了挥手,袖箭已然在她掌心,被随手抛在地上。 “追!” 左夫人翻上部下牵来的马,带头追赶。 凛言不再走官道,竟拣密林小径逃跑,防止对方包抄。 关东盛产良马名驹,跟着左夫人来的人也俱是骑术精良,在万里平沙的关外策马纵横所向无敌,但在这江南密林纵马想跑快都难,跟别说保持队形,不多时大半人马都迷失在林荫深处。 左青玉年轻气盛,又被楚月漾剑断马鞭,愤恨之下急起直追,还没发现时身边早就无人跟随,剩她自己穷追不舍。 凛言回头见甩她不掉,很有心情的和并骑楚月漾说笑话,“你看,那位小姐必然是看中了你,不然怎么玩命追我们。” “你胡说!” 楚月漾瞪她。 “怎么胡说了?你削断人家的鞭子,这不是一剑定情吗?” 凛言后面的梨花笑出声来。 “你!” 楚月漾气得咬牙,“我们倒是在往哪个方向走啊?” “谁知道,你不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这句话吗?” 凛言振振有词。 搞半天你不认路就乱跑,有没有搞错啊! 楚月漾第一百零一次怨恨自己上了凛言的贼船。 第八章 黑暗之花(七) 三匹骏马放蹄飞奔,树木越来越密,速度也慢了下来。 左右追兵只有个左青玉,对楚月漾抬抬手,凛言一勒马,遛了半圈转过来等着后面的人。 楚月漾跑出去老远才转回来,“你停下怎么不说一声?” “我觉得她在官道上那叫旁人停下的手势挺帅的,以后咱们帮里也用,写进帮规。” 凛言一指跟着停下的左青玉回答。 “……帮规?什么时候有的那种东西?” 楚月漾无力的扶额。 左青玉性情十分刁蛮高傲,虽然孑然一身也不肯示弱,哗啦一响,她自皮革套中取出双链镰刀,摆出要找人打架的样子。 “辛苦你了。” 凛言和梨花对楚月漾点点头,下马找了根突出地面的粗大树根坐下喝着茶等开戏。 这两个女人! 苦命的楚月漾将马拴好,再次相劝,“这位姑娘,何苦咄咄逼人,你妈妈和你走失,她必然焦急的很。” “少废话!” 左青玉手一抖,弧形刀刃连着闪动银光的链子直奔楚月漾面门。 楚月漾哀哀叹气,侧身微让,刀刃前刺的余势未竭,相连的链子已横扫楚月漾项颈。 呛啷! 长剑出鞘,击在银链之上。这击打之力迫使弧形刀刃改变轨道,飞快的向内回旋,直削楚月漾后背,与其同时,另一端的弧形刀刃射出,夹带着锐利风声斩向楚月漾双腿。 楚月漾唇畔似有笑意,长剑回撤,骤然在周身圈了几圈,这几下圆融惬意,精妙非凡,随着剑击的清脆之声将链子和刀刃荡了开去,那银链仿佛是飘浮在他身畔的水波,曼妙无双,观之心醉。 左青玉“咦”了声,双链一抖,弧形刀刃蓦然交错,宛若突然收拢的一双手臂扼向敌人项颈。 楚月漾稍退,长剑薄薄的剑身切入两枚刀刃的交错点,轻轻震荡,刀刃带着银链左右飞出。 凛言看得明白,点点头赞叹,“月漾的清微剑法已达到‘遂我自然’的境界,对战时所用招数可以随心所欲,毫不拖泥带水。要知道双链镰刀这种冷僻兵刃自有一套修习法门,是融合了鞭法、刀法、暗器的综合技艺,左家的双链镰刀又被左斐斗加入了地趟门的近身对敌刀法,可谓远近皆宜、马上步下、进攻防守无懈可击的三百六十度全能武功。虽然这位左姑娘气候还差得太远,月漾如此轻松的稳占上风也很不错啦。 想当年,关东四侠被盘踞在关外的马贼围困,被近两百马贼重重围着,关东四侠加上手下徒弟还不到三十人,大侠左斐斗孤身犯险,单骑冲向马贼头目,长链刀锋,大喝一声,只见镰刀在那马贼头目脖子上一转,顿时头颅落地,马贼大惊,关东四侠趁势冲出缺口。过后又四处剪除马贼,商旅百姓不再无辜被害,侠名由此播于天下。” 她讲得高兴,挽起长袖模仿投刀取敌首的动作,梨花听得入神,正打架的两人不觉停手,楚月漾凑近了细听,左青玉也下马离得近了些,她听到凛言诉述父亲的江湖事迹心里欢喜,想到她嫌弃自己武功低却也不乐,哼了一声再近几步,“我爹爹自然是大英雄,尽得真传的本小姐总会变成武林高手。” 凛言也不理她,托腮接着自说自话, “武艺强弱天资努力固然重要,所学技艺是不是适合自己练才是关键。少林派曾经有个僧人天资极差,他师傅很不喜欢,传了套基本的罗汉拳就不负责任的随口告诉他,这武功博大精深够他练一辈子了,这名僧人老老实实的苦练罗汉拳四十年……” 她小小打个呵欠,“我累了,有空再说。” “喂!你……” 左青玉待要发作,凛言抬手止住,没有丝毫起伏的声调冰冷寒凉,“左小姐,别再缠着我了。你那才智过人的主子想必告诉过你,一旦我识破你的身份就立即退回。” 左青玉霎时面皮僵硬。 “奇怪我怎么知道你是闻途阁的人吗?” 凛言轻抚九转流珠,“你见到这个就停手不打,反而走近了仔细看,是因为在你主子身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对不对?” “你故意露出来的!” 左青玉美目圆睁。 “不错,你果然不笨。” 凛言起身,“武林大会,我只出赛了一场,虽然是和你的父亲一争长短,那场比赛你和你妈妈却没有看。倘若看了,左夫人怎可能现在才来索要我要挟你父亲的证据。既如此,我们就是素未谋面,你不但在匆匆一瞟间将我认出来,更是对梨花不屑一顾,独来问我是不是段凛言,这么明显的漏洞我不怀疑都难。” 哪里明显了啊?哪里? 楚月漾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从头到尾都把对方当成偶遇的他再次对凛言的心思大开眼界。 “……居然如此的……” 左青玉看着凛言的眼神变了,混和着各种复杂的情绪。 “不会是觉得我和你主子很像吧?” 凛言冷冷的看左青玉呆住,“青叶,不,青璃说过相似的话,这可不是什么赞美人的话,只能让我不愉快罢了。好,废话说完了,你主子带了什么口讯给我?” 左青玉倒吸口气,退后几步,态度恭敬起来,“段帮主,阁主大人的话只有三个字,虞美人。青玉不解其意。” 楚月漾和梨花对视一眼,愁苦拢上眉宇,他们都想到了玉珞云,书铺被烧前,有株虞美人的花儿是玉珞云极爱惜的。 “悲欢离合总无情。” 凛言仰望片刻被繁枝密叶割裂的湛蓝苍穹,转身要走。 “慢着。” 左青玉握紧武器开口留人。 第八章 黑暗之花(八) “慢着。” 左青玉开口留人。 凛言凝眸看着她不做声。 “段帮主没有什么话要对阁主大人说吗?” 左青玉追问道。 沉吟片刻,凛言抚着腕间布满深褐色纹路的白玉珠,“没有,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树木清新的气息盈满空气,鸟声啾啾,风动树摇。 目送绯闻帮几人消失在林荫深处,左青玉双臂环胸,不无钦佩的自言自语“一切如主人所料呢。” 她出发前,那五官略显阴柔的男子托腮而笑,皱掉的丝绢衣摆随意铺散在卧榻上,抬手欣赏着从不离身的白玉指环。 “青玉,你怎么做都可以,只要将虞美人这三个字带给凛言就好。往生门是收钱办事,既然她明白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阿珞,肯定会认为与其以后被频频找麻烦,不如一次性解决的好。嘻嘻嘻,她绝对会赶去往生门呢,你还可以问问她有没有回话,不过凛言一定是对我无话可说吧。” 愉快的笑出了声,“嘿,那丫头的感觉也变钝了,啊啊,不对,是她现在有了太多的弱点,光顾着保全那些人就应接不暇,结果忘记注意其他方面了。哼!装出情深意重的模样,简直让人反胃。” 夜苍澜不屑的掸掸衣袖。 站在他身后的青璃迅速瞟他一眼,若有所思。 轻薄的日光在夜苍澜周身投下模糊的光晕,映出他微醺的笑意,那慵懒的声线柔滑若流水, “往生门也该覆灭了。” 夜苍澜那轻浅的笑意刹那寒入骨髓。 “我很好奇啊,凛言。” 梨花走在凛言身边偏过了头。 “什么?” 凛言半垂眼帘。 “你刚才说的那个练了四十年罗汉拳的僧人,后来怎么样了呢?” 梨花满脸的好奇。 “……” 凛言淡淡一笑,“还能怎么样,那名僧人度过了四十年平静淡泊的生活去修习罗汉拳这门基本武术。梨花,武功的境界共分四种,最低限度要精熟招式,要熟练的无需思考自然而然的出招。高一等的便是机变,对敌喂招间对方不会按照既定的套路走,这就需要应变,出奇制胜,不但要熟悉自己的武功特点还有熟悉对方的武功招数。再高一等的,就是纯以压倒性的力量取胜,无论对方是拳脚也好,刀剑也罢,多精妙的招式若是内力相差过大也毫无胜算,看看千风就知道了。” 见楚月漾和梨花频频点头,凛言接下去,“然而,武功练到最终的境界,就只剩一个空字。森罗万象,都不过是无处可寻的明镜台,不需要再思考任何招式,不需要确认自己的强大,只是存在而已。” 楚月漾和梨花都似懂非懂的瞪着凛言,她轻摇了摇头,无波无澜的声线悠然而起, “那名僧人的罗汉拳练到最后却无人可辨识那是罗汉拳,因为他的武功已经不受章法的局限,自由无匹,反而被同门斥责他旁门左道,罚他在后山面壁。三年中这名僧人没有和其他人说过一句话,他也因此大彻大悟,不再强辩自己武功的根源。下了少室山游历江湖,看到人家在生气就笑嘻嘻跑过去让对方骂自己……” “噗!” 梨花捂嘴笑道,“真是个怪人。” “疯和尚?” 楚月漾倒是想起江湖里确有这么号人物,因为他被人骂了非但不生气,还呵呵的傻笑,就得了这么个名号。 “是怪人。他常说世人七情六欲中唯独嗔是最伤害自己的,所以要别人将气出在他身上,骂过了自然就不气了,是件大大的功德,所以人家骂了他,这人就会开心大半天。” 凛言目光温暖。 “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和尚,这就是佛家的舍身为人吗?” 梨花指尖支着下颚笑问。 “也许吧。” 凛言抚着腕间晶莹的玉珠,“又或者只是想和人说说话而已。” 顿了顿,“武功的最高境界,这名僧人也只是稍稍接近,却无法抵达,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其他两人老实的摇头,对凛言喜欢卖关子这一点深恶痛绝。 凛言的眸光深远而宁静,仿佛深邃的海底。 “要达到最高境界就要无欲无求,彻底超脱俗世的羁绊。” “但是这个世上,有什么人能够忍受这种刻骨的寂寞呢?巅峰虽美,却太过孤单了。” “人类,毕竟是群聚的动物啊。” 丹桂树的翠叶间盛放着绯红的花。 细柔艳丽,其名朱砂。 凉风沙沙掠过,几瓣鲜艳的碎花悠然飞舞,打着轻巧的旋儿下坠。 少年伸长了手臂,墨玉般的眸子深处映出那片绯红。 “好无趣……” 望着那蝶翼般轻盈落在掌心的花瓣,玉珞云揉碎丢弃, “凛姐姐,你怎么还不快来,我们分开的时间也太长了啊。” 如果不是因为你而死,就没有意义了…… 时已入秋。 第八章 黑暗之花(九) 阿珞…… 柔软而温暖的手掌牵着小阿珞,纯净的白纱裙摆随着微风波浪般荡起。 女子清雅宛若水芙蓉,她很幸福的微笑着。 无瑕…… 淡如青烟的嗓音呼唤着。 稍远处风华绝代的男子走近他们,凤眸蕴含着满溢而出的情意。 满园的妍丽只为博取爱妻嫣然一笑。 虞美人? 他伸手轻触女子鬓边殷红如血的鲜花。 是阿珞送的。 女子得意的回答,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哦?好小子,已经会讨你娘亲开心了。 单手抱起小小的阿珞,玉无瑕呵儿子的痒,阿珞尖叫着挣扎,逗引得女子咯咯咯笑个不停。 昔日良辰纵如画,怎奈何,付与断井颓垣。 最后的记忆,永远是那渐渐失去了温度的怀抱。 皓月当空,流云若丝。 空灵而飘渺的乐声薄雾般浮动。 燃起的白烛凄迷着暗夜。 素衣披发的玉无瑕站在坟前,那隆起的土包开满殷红轻盈的虞美人,随风轻摆的姿态仿佛蝴蝶翩舞。 玉无瑕站的太久,夜露已打湿他的衣摆,染上了寂寞的色彩。 “舜华……” 他轻声自语,“你离开了我好多年,我们的孩子已经有了很多朋友,虽然都是些怪人,但是阿珞很快乐,笑起来的样子很像你呢……” 若你能看到,想必会开心的吧…… 烛花一闪,悄然熄灭。 玉珞云抬袖擦了擦眼角,强作欢快的说道,“夜深了,你也累了吧,早些休息……我去陪陪朋友,明天再来看你……” 踌躇着几次回头,玉无瑕缓慢的离开。 出了墓园,片刻就能看到几间精雅的竹舍。 天蓝色长袍的葛静道乘月舞剑,飘逸出尘。见玉无瑕出来,急忙收剑还鞘,淡淡的问道,“嫂夫人可好?” “她很好。” 玉无瑕点点头,目光悠远,“舜华生性喜静,偏好白色,后来却独爱鲜红的虞美人,只因那是阿珞送的,她爱阿珞的程度都让我这个夫君嫉妒。” 葛静道无言的听着。 玉无瑕似乎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爱妻逝去的那天情景还历历在目,不曾褪色。 “现在想来,让阿珞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何苦逼着他小小年纪就练血刹掌,迫他吸收那些毒质。七年前我得到了天山雪蛛……” 玉无瑕凤眸缩紧。 仙风道骨、斯文如玉的袁冲道将养着雪蛛的紫金鼎给了他。 天山雪蛛毒性之烈世所罕见,对独生爱子玉珞云的血刹掌修行助力极大,玉无瑕大喜之下,亲自陪同袁冲道游览塞外风光。 万万没有想到,紫金鼎被袁冲道暗中动过手脚,通体冰雪般纯白的雪蛛爬了出来,混身散着丝丝寒气。 放置紫金鼎的正是玉珞云专有的练功房,幼小的男孩正盘膝而坐,遵循父亲的吩咐禅定。 雪蛛弯曲的八只脚仿佛通透的冰棱,缓慢而悠然的爬行。 孩童卷翘的睫毛微微翕动,花瓣般柔软的唇开启着,有序的吐纳理气。 雪蛛行过细竹编织的地板,留下薄如蝉翼的蜿蜒冰层。 清风掠过吊在窗扉下的风铃,带起一串脆亮的音符。 美如玉雕的蜘蛛爪搭上小男孩的膝头。 异常冰冷的触感迫使他张开圆溜溜的黑眸。 “雪蛛!” 惊慌失措的阿珞下意识挥手扫落那美丽至极的毒物,腕间一痛,冰寒的气息疯狂顺着手臂上窜,原本温热的肌肤迅速结了层冷霜。 “妈妈!妈妈!” 玉珞云骇得大叫。 守在练功房外面的侍从急急推门进房,看到少主面无人色半倒在地上立即奔过去,待看到雪蛛咬住玉珞云手腕不觉倒抽口气。 教主夫人舜华闻讯赶来时,爱子的整条手臂都布了霜,稍迟片刻寒气就会攻入心脏,那时玉珞云焉有命在? 舜华当机立断,一刀将雪蛛斩为两段,奈何大部分毒质已进入玉珞云体内,男孩冷得嘴唇青紫,奄奄一息。 掌心轻轻抚摸着儿子小小的面庞,舜华笑着安慰他,“阿珞莫怕,妈妈会救你。” 那是玉珞云听到的,母亲在这世间最后一句温柔的话语。 在自己和阿珞之间,舜华做了选择,运功替心爱的儿子过血。 雪蛛强烈的寒毒被一点一滴吸收进舜华的体内,转换成血刹掌所需的毒质,再度输回玉珞云的体内。 那白衣淡雅的美丽女子始终保持着慈爱的微笑,仿佛自己的生命并没有迅速流失,冻结了五脏六腑的寒气也没有让她痛不欲生。 生如夏花,刹那芳华。 母亲的笑容给了生死一线的玉珞云勇气,拼命将血刹掌的毒质运行全身。 舜华的面庞先是泛青,接着雪白,最后定格成晦暗的灰。 黑瞳里的光彩也渐消渐失。 和玉珞云相抵的双掌悄然垂落,倾身倒在他身上,给了儿子此生最后一个拥抱…… 冰冷而僵硬的拥抱…… 稚弱的孩子无力起身,发不出任何呼唤母亲的声音,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眼眶,湿透了母亲鬓边的虞美人。 沾着泪水的花瓣殷红如血…… 静静怒放…… 阿珞,你的生命是用你妈妈的命换来的。 若你随意糟蹋自己性命就会下地狱,永远也无法再和她见面。 那么我为了救谁而死,就可以见到妈妈了吧…… 玉珞云找啊找,要在这茫茫人海找到一个不会被自己的血毒死的人,第七年他遇到了面容冰冷的少女,饱含毒素的血溅在她肌肤上也没有任何影响…… 终有一天,我会为了凛姐姐而死…… 浮现纯真笑颜的玉珞云在黑暗里轻声说道…… 这样, 我就可以去见妈妈…… 苍茫的夜空云遮雾掩,无星亦无月。 第八章 黑暗之花(十) 全身黑衣的人影跃上房脊,熟练的避开那些奇怪的装饰品,风一般向往生门内部掠去。 入夜后的往生门寂静无声,绯红的朱砂丹桂悄然盛开。 淡淡的硫磺味道混合着幽微的花香荡漾在空气里。 黑衣人推了推包头的布巾,一缕灰白的发丝不羁的跳了出来。 谢春浅,隶属于往生八圣堂中的罗迦堂。 当年离开时春浅即将升任副堂主。 现在嘛…… 黑衣的千风环胸歪着头,思索片刻既往罗迦堂之主的院落掠去。 正张望间,忽然沉静的往生门响起爆炸的轰鸣。 夜空下竹哨的声音渐次传递。 三长两短,暗含外敌入侵的消息。 被发现了吗!? 千风立即伏身贴近屋顶瓦片,迅速匍匐进深沉的暗影中。 数十条黑影自各处向出事方向飞驰而去,丝毫不见混乱无序。 千风屏气凝息俯在屋脊暗影里不动,数名黑衣人自他面前奔过。 看方向,是往生门建筑群的入口。 不至于有人大刺刺往里面闯吧? 摇摇头,千风确信江湖里不会有这么白痴的人。 如果他好奇心再强烈些,去正门看看热闹就会碰见他的帮主大人。见到凛言那副理直气壮半夜敲门还嫌人家开得慢乱丢霹雳弹的样子,千风搞不好会从屋顶掉下来。 凛言等人虽然赶在千风的前面,奈何被左青玉拦截遁走密林,在绿意葱郁的树林中迷失了。 费尽气力回到官道,千风和押着玉珞云的往生门徒早已走远,日夜兼程赶到往生门所在地的凛言满肚子火。 宛如擂鼓般猛敲大门,往生门徒出来说了声“何人吵嚷!”直接将凛言的坏心情推到顶峰。 沉默的盯着那名倒霉的门徒,凛言狠狠将霹雳弹甩出去。 剧烈的爆炸声将九犀惊下了床榻。 他暗暗为自己听力过人郁闷。 九犀爬起来慌慌张张披上衣服,赤脚跑出寝室,要找人问清楚出了什么事。 “真麻烦,有三个人要闯进来,我的部下已经过去了。” 修罗堂主黑曜打着呵欠出现,“门主大人,你的外衣穿反了。” “呃……” 九犀低头,果然宽袖长衫的内衬亮在外面。 他急忙脱下来改成正确的穿法。 “鞋。” 暗处传来低沉冰冷的声音。 “夜、夜叉!” 九犀忍不住缩了缩肩,“你也在啊……” 暗影里的人没搭理门主,半截面具一闪而逝,鬼魅般消散了气息。 “他的意思是你没穿鞋,回去穿上。” 黑曜满脸不情愿,“好麻烦啊,明明轮到夜叉堂守夜,干嘛还要修罗堂的我出动嘛。” “别抱怨了,夜叉可是很忙的。” 九犀转回去穿好鞋子出来,“走吧,跟我去看看是谁敢乱闯往生门。” 黑曜不动,很伤脑筋的扶着额,“门主大人,算我求你,至少穿双颜色一样的鞋子好不好,请在门徒面前注意形象啊形象!” “对不起……” 弱弱的道歉,九犀再次转了回去。 往生门有八圣堂四长老,各司其职,各行其是,也是仅有的十二黄金护腕持有者。 天堂之主历来由门主兼任,其下分别是龙、夜叉、乾达、修罗、迦楼、紧那、罗迦各堂,随着门主九犀的大力改革,所任堂主都是文治武功的全才,个性是有些问题但足以服众。四长老则是门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担任,由前任门主指定至今没有更改过。 玉珞云所在的地方正是罗迦堂,往生门中人数最多的一堂。 堂主谢春浅,主要承担需要奇门遁甲之类阵法的任务。 潜入往生门对于在其中生活多年的千风不成问题,但他想人不知鬼不觉的潜入罗迦堂算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罗迦堂本身的位置就是往生门建筑群的正中心,往生门迷宫般的建筑和各种精巧的陷阱暗器令侵入者防不胜防,辅以竹哨的示警暗号,将外敌秘密来犯的成功率跌至低谷。 这还算能够人为破解的物理防御,而罗迦堂有类门徒专门训练动物执行暗杀工作,即使没有深厚武术修为也比人类敏感百倍的动物堪称活生生的报警器,要逃过那些机敏忠诚的动物……抱歉,不可能。 千风沮丧的在罗迦堂外徘徊。 绯红的丹桂残瓣飘落肩头。 既然无法偷偷潜入,就只剩硬闯了。 他自腰间解下乌绳鞭,轻轻合眸,淡淡张开。 漆黑的束腰长衫在夜风中翩然舞动。 “……” 九犀看着面前的少女流下冷汗。 密匝匝的黑衣人已将深夜跑来爆破的三人围在中心。 “段凛言……” 黑曜的面庞在抽搐。 可怜他现在的头发还半长不短的,就知道这丫头当年下手有多狠,被她一刀断发后,往生门里不知多少人沉重而三八的问他,“黑曜堂主您失恋了吗?”,想起来就浑身发抖! 杀了她吧!现在、立刻、马上宰了这死丫头!“杀气收起来,黑曜。” 九犀擦掉额际的冷汗,“真不像你,门徒都被你吓跑了。” 黑曜深吸口气,环视周围,发现自己三丈之内除了九犀完全真空。 到底刚才自己露出了多恐怖的表情啊……? 伸手抹抹脸,黑曜恢复常态,“真是麻烦啊,遇见她就不小心放出杀气了。” 与往生门里众多被懒散堂主恶鬼般面孔吓到的门徒相比,楚月漾和梨花很无所谓。 黑曜算什么?凛言生起气来可怕多了。 “凛言,很久未见呢。” 九犀温颜微笑。 “阿珞还给我。” 凛言向九犀伸出手掌。 给人柔弱印象的男子轻而又轻的摇头, “办不到呢。” 那温雅柔和的语气仿佛纤纤白羽。 片片艳绯的丹桂随风而落,仿佛血色的细雨散在九犀漆黑的长袍之上。 第八章 黑暗之花(十一) 廊下的琉璃风灯摇曳在夜风里,萤火般微弱。 九犀温雅的面容显得朦胧。 “办不到呢。” 他的声线嘶哑,全然和那柔和的容颜不相符,“凛言姑娘你该知道本门的规矩,接下的任务绝不会为任何原因改变。” 凛言神色冰冷,“门主大人的意思就是逼我抢人喽。” “怎会呢?” 九犀挥挥手,原本围着凛言他们的往生门徒无声无息的消失在黑暗中。 “我是很希望和凛言姑娘再次喝杯茶的。关于你那位小朋友,将他请来的委托人有些话要说给你听,请随我来。” 无害的微笑比月光更柔和,九犀优雅的侧身,长袍荡起宛若扩散的波纹。 凛言未动,九犀微笑着等待。 “门主大人……有件事我得先提醒你……” 她眯细了双眸。 “愿闻其详。” 九犀的笑意依旧淡雅。 “您的腰带没系好从袍底露出来了。” “呃!” 九犀急忙低头,慌慌张张将腰带拽上来重新系好。 黑曜双手蒙住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幸好先把众门徒都打发走了。 与此同时,往生门的罗迦堂只能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硬闯的千风倒是一个人类都没遇到,从他越过高墙踏上罗迦堂的方砖开始,群犬的狂吠就没停止过,还夹杂着各种不知名禽鸟的鸣叫。 啧!既然隐藏不了行踪,索性豁出去吧! “阿珞!你死没死!?” 千风中气十足的大喊大叫。 没见过这么自暴自弃的夜行人。 早已翻身而起的玉珞云险些扑倒。 那富有特色的悦耳嗓音标明来者乃陆千风是也。 刷拉! 窗扉顿开,玉珞云稚嫩清秀的面庞浮现在夜色中。 “我在这里汪……” 他无奈而沮丧的出声。 千风向前抢了几步立即停下,面庞禁不住微微扭曲。 玉珞云双臂倚在窗棂之上,神色掩不住的郁闷,他肩头搭着狼犬的前肢,森森白牙抵着少年纤细的项颈,随时会刺破那隐约可见的血管。 “阿珞,脖子被咬穿是会死人的,你别太兴奋故意刺激那条狗去咬你,它沾到你的血虽然必死,可你也活不了哦……” “……” 玉珞云黑线。 就算他是个m,喜欢被刀砍也不至于和条狗殉情好不好! “你个没用的白毛!快去找凛姐姐想想办法汪!”玉珞云眼角跳个不停。 千风摊摊手,“你以为我不想找她啊,问题是我们已经失散了,反正她肯定会来,我就先走了,拜拜。” “你到底是跑来干嘛的啊汪!?” “看热闹吧。” 千风毫无愧疚的摆摆手。 这家伙超欠扁! 玉珞云恨得咬牙切齿,“你想走,人家可未必肯放啊汪。” “说得也是,太受欢迎真是没好处……” 言未尽,千风向后一飘跃上丹桂树枝,歪着头轻声自语,“我麻烦大了。” 黑暗中传来簌簌的声响,迅捷的完成了包围圈。 位于中心的千风长叹口气,“春浅,你这些宝贝宠物死了可别怨我。” 嗤的一声笑在静夜里显得异常清晰。 “千风,你死了也别怪我的小可爱们不念旧情。” 蜀地,官道。 比普通车厢大上好几倍的豪华升级版马车在路上飞驰而过。 车厢里四个人各执一角。 其中最特别的是名少女,紫玉般的瞳孔世所罕见。 比较怪异的是与她相对的黑衣人,看不出男女,因为这人将自己包的和粽子似的,层层叠叠的厚重黑衣不算,脸部还用诡异的面具遮掩,连头发也不肯露半根的呆在暗影中,只有怀里抱着的乌木月琴显示出坐在那儿的并非只是一堆黑布。 焦苏合命令乾达堂主必须呆在他目力所及之处源于和藏雪檀的争执。 藏雪檀坚持凛言所说乾达堂主索要紫阳花资料一事属实,而焦苏合身边的乾达堂主却表示从未离开过雇主身边。 “凛言肯定是被人骗了,乾达堂主本身就很少人见到,最容易冒名顶替。” 焦苏合皱眉。 “凛言……被人骗?” 骗她?她不去骗人就该烧高香感激菩萨大慈大悲了,还有人能糊弄她? 藏雪檀完全不能适应。 “那家伙确实比鬼还精明,又心细如发聪慧绝伦,世间能让她栽跟头的人比神仙还少见,但不代表不存在。” 焦苏合捏着奇花夜光杯的根茎旋转,淡淡柔光洒落他深褐色瞳眸,“大师兄,相处这么久你都没发现吗?凛言有个致命的弱点,脑筋稍微灵活些的人就能看穿的薄弱之处,也是凛言唯一的死角。她若是无法及时发现,就会被人牵着走,比她的忠犬还听话。” “苏合你是想说我智商低下吗?” 藏雪檀很无奈。 “你智商本来就不高,加上性格固执,不会变通,弯扭起来简直像个耍赖的小孩,又自以为成熟稳重,实际上懦弱又没担当,昆仑那些崇拜你的笨蛋们都是眼睛脱窗。” “……” 用不用说得这么狠啊? 藏雪檀单手扶额,“总之,凛言既然要我们来查紫阳花的事情,就表示这件事有调查清楚的必要,现在花王见到了,我想和你的隐秘护卫说说话,千风、凛言和乾达堂主说话的时候,我就在他们身后的房间内。” “我就说你太顽固了!,你还是不信乾达堂主根本没和凛言接触过!你根本不信我!” 焦苏合恼火的猛然起身。 “没有……” “你闭嘴!” 焦苏合气愤的走来走去,“乾达!出来!” 一缕清音幽幽融于夜色,“少爷……我是不能在人前露面的……” “谁管你!想办法把自己遮起来!” 大少爷的怒吼惊飞大群夜枭。 迫于雇主的命令,乾达堂之主勉勉强强现身,除了那柄月琴,能看见的只有一堆移动的黑布…… 第八章 黑暗之花(十二) 藏雪檀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观察眼前这位乾达堂主已经好几天了,反复和记忆中那一瞟而过的人物对比,结论就是他看不出真假。 老实的对焦苏合坦诚这一点,茶发少年满面怒容不答话。 讪讪向马车外眺望,藏雪檀的心思不觉转到掌门师叔南虚道的身上,临行前南虚道拜托他们带着花王月白走。 “不要让这孩子继续孤零零守在这里,让她出去见见这个世界的广阔。” 南虚道慈爱的凝视着月白,“能够不为她异于常人的眸色惊异,肯真心接纳她的地方也只有凛言创建的绯闻帮了。” “说得绯闻帮里全是怪人一样。” 焦苏合双臂环胸很不爽。 虽然南虚道想用“你们帮里有正常人吗?”这样的话反问他,终究由于善人因子比较多而作罢。 “麻烦死了,想加入绯闻帮本身脑子就不太正常。喂,丫头,你除了会种花还有什么才能?” 焦苏合居高临下的语气相当惹人厌。 然而月白自幼生长在深山,还常常被山民辱骂妖瞳,除了去世的婆婆和南虚道再无深交的人,个性孤僻也不通人情世故,焦苏合的态度好坏她毫不在意,反正她自己的态度也没有多好。 见人家问她,月白想了想,“大概会些医术。” “治个发烧感冒没问题吧?” 焦苏合看到月白点头就不耐烦的拽她起来,“那就和我们走,你算流浪少女和梨花待遇一样,找麻烦就把你当街卖掉。” 说着不中听的欢迎词,绯闻帮副帮主(本人从不承认)将组织的实力扩展到八个人…… “掌门师叔,您是和我们同行还是回昆仑?” 藏雪檀非常希望他回凌虚谷去,昆仑派现在的情形一定是混乱不堪。 南虚道察觉到原本门继任掌门的期待,立即拼命摇头,连肩膀都在晃动。 “掌门师叔!请不要太任性!主持大局是身为掌门应尽的责任!” “小子!你私自退出昆仑派不接任掌门贫道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没资格再呆下去……” 忆起师父袁冲道对待凛言的残酷,藏雪檀脸色瞬间黯然。 “如果说到这个,身为现任掌门的我更没资格吧?” 南虚道摇摇头,“雪檀师侄,这段时间就当作在江湖上历练,昆仑永远都是你的家,想回来就不要顾虑痛快的回来吧。” “掌门师叔……” “你们有完没完!恶心毙了!” 焦苏合摩擦着双臂大吼。刚刚培养起的温馨场面立刻崩裂。 “苏合你啊……” 藏雪檀按住了太阳穴。 “是你们太无聊了,想做什么就去做,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犹豫不前,烦死人了啊!” 他满脸的瞧不起,“干脆点儿忠于自己吧!两个笨蛋!” 懒得再理人,焦苏合燃起讯号筒,绚烂的巨大波浪家徽在苍茫夜空里炸裂开耀目的光芒。 “哎?苏合你叫家里人过来是要连夜赶回去吗?你昨天不还说要留在这里……” 藏雪檀话未完就被瞪了一眼。 “情况有变,只能边赶路边听消息,迟了就只能给段凛言收尸了,她死到不关我事,但师父会伤心的。” 焦苏合也不解释,带头下山,经过月白时也不停留,“没时间给你收拾东西,跟上。” “哦。” 月白起身。 南虚道目送三个少年人疾步离开。 他烦恼的揪着胡子,“接下来该去哪里玩呢?” 凛言等人跟着九犀向往生门深处走去。 “哇啊!那、那个!” 四处张望的梨花忽然惊叫起来,众人顺着她抬手的方向看去,只见无数淡金色的光晕直上天际,宛若天女月娥织就的轻薄飘带,犹如幻梦一般迷离着夜色。 “黑夜蝶!” 九犀很吃惊,“春浅怎么把这些要命的玩意儿放出来!” “那些发光的竟是蝴蝶吗?” 楚月漾双眸瞪圆。 “梨花、月漾不要乱动,要小心!那些蝴蝶都是剧毒!” 凛言向着那条光之飘带处拔腿就跑。 “门主大人,请后退。” 黑曜挡在九犀身前,双眸凌厉如刀。 长长短短的竹哨声比之前更急促的响起,那是罗迦堂发布的紧急避难命令。 “罗迦堂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九犀皱眉,“夜叉,你在不在?” 他等了等,没有任何回答,正要再开口,嘴里被塞进整个叉烧包,噎得九犀翻白眼。 “吵。” 夜叉堂之主,专司刑罚号称往生门中“鬼堂主”的男子发出简洁的单音。 “包子哪来的?你这家伙居然瞒着我们吃独食!” 黑曜气愤的指责他。 “宵夜。” 男子额发极长,遮住半边脸孔,随着他微动,暗色面具隐约可见,贴合面庞的起伏完全挡住右眼,比普通眼罩大数圈。 夜叉堂和乾达堂又称为隐堂,堂主的身份、名字从继任那一天开始就被抹去,他们直属往生门主,只接受门主的调派,几乎从不接受普通的任务。 像乾达堂主那样被外派出去保护焦苏合的情况非常稀少,而夜叉堂之主从未离开过往生门,冷面无情惩罚犯错的门徒似乎已经变成他的兴趣了。 以致连门主九犀也时常被轻度虐待。 “罗迦堂那边……咳咳咳……” 九犀吐出包子,捶着胸口咳嗽。 楚月漾和梨花同情的看着这长相柔弱的门主。 “入侵者。” 夜叉说着伸出一根手指。 “哼,有个家伙趁乱摸进来了啊,真是麻烦。” 黑曜抓抓发顶,“春浅那厨子在搞什么?为了区区一个入侵者连黑夜蝶都放出来,他想杀了自己人啊?” 咳嗽声瞬间停止,九犀的眸底掠过浮光。 “不,春浅的判断很准确。” 九犀扬起笑容。 “入侵者既然是我那了不起的弟弟,黑夜蝶还不太够看呢。” 总算来了啊,千风…… 等你已经非常非常久了…… 我最疼爱的弟弟啊,请将你的性命交给我…… 九犀垂落眼帘。 绯艳似血的丹桂簌簌而落。 第九章 惊涛骇浪(一) 宽敞的厅内燃着数十枝明夜烛,透明的烛泪无声的流下,在烛台凝成乳白色的蜡。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诡异的笑声震荡胸腔。 夜苍澜摇晃着头,笑得浑身发抖,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报事的史武者面孔微微扭曲,得到阁主的退下手势就忙不迭的逃掉啦。 对面青璃见怪不怪的啜着茶。 “哇哈哈哈!” 夜苍澜仰天狂笑,双手啪啪拍着桌面,青色和绯色的琉璃棋子被震跳起来,折射烛焰流光溢彩。 “我不行了,太开心了啊!真没想到凛言会这样乖,这么轻易就去了往生门!啊哈哈哈哈!” 他猛然止住了笑,浮现一丝难以形容的怨毒表情。 “哼,是陆家兄弟表现出来的亲情麻痹了你吗?让你不顾一切的冲去救人,连陆九犀设下的圈套都未察觉到。” 夜苍澜托腮凝视着手上的白玉指环,“枉费我还假扮乾达堂主去提醒她紫阳花毒的事,没想到那丫头根本不开窍。” “假扮乾达堂主……” 青璃迅速瞟一眼夜苍澜,“不是为了嫁祸陆千风,挑起同盟会和绯闻帮的争斗吗?” 那容颜略显阴柔的男子“嗤”一声笑,嘲讽的提起唇角, “青璃,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棋总是输给我吗?” 目光落向棋盘,青璃开口,“你更聪明……” “不对呦~~~不~对~” 伸出食指摇了摇,夜苍澜笑得非常开心。 “……” “因为青璃你呀,开局后总是在考虑该如何战胜我,或是如何从我的包围圈中逃脱,却没尝试过去引导我的棋子走向,也从来没有把握过全局 。” 随手捻起枚青琉璃的棋子把玩,夜苍澜眸光灿亮。 “和我下了这么久的快棋,你还是没发现吗?我落下的每个子都有其目的,很多都不是单一的作用哦。就像是小石子投入静水会引发涟漪那样,甚至我开局的一步棋都可能直接导致了你的失败。 归其原因嘛,就是我非常了解青璃你,你的思维方式我看得很清楚,就可以在你行动之前设下陷阱,引导着你跳进去。别误会,这可不是什么读心术,也不是什么出奇的才能,大概类似于一种实用技术,只要不是傻子,每个人都能掌握,端看如何去运用罢了。” 说到底根本就是窥探人心,找到弱点加以利用玩弄的恶趣味嘛。 青璃暗暗吐糟。 “啊啊,有些跑题了,我的意思是说,武林大会时我假扮乾达堂主去和凛言接触,其实和嫁祸杀人的关系不大,主要是去给她个重要提示,就是三年前迦楼堂惨案发生的根源是前任门主中了紫阳花毒,而紫阳花毒的来源真是迦楼堂副堂主雷守生从蜀地找来的吗?还有陆千风的行动很有趣哦,他将迦楼堂灭口了,除他这个凶手之外所有的人证都不复存在,嘻嘻,真的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 看到青璃被话题所吸引,夜苍澜满意的接下去, “还有更有趣的呢,迦楼堂惨案发生后不久,陆九犀就继任了往生门主之位。虽说他以前就是少门主,然而名正言顺的成为首领之后,那些后来被证明很有效初期却被强烈反对的措施才被推行,往生门才会扩张到如今的势力。时机,真是太巧了些。” “难道……” 青璃微微皱眉,“提供给迦楼堂副堂主紫阳花毒的人是陆九犀?” 夜苍澜轻轻一笑,“青璃的脑筋转得很快呢,不过猜~错~了~呦~~~” “那么是谁?” “不~告~诉~你~~~” “……” 青璃冷眼看着夜苍澜的故作神秘。 真是的,脸上都写满“快求我说出来啊”这样的大字了。 不理他。 青璃慢悠悠端起茶盏,揭开盖撇了撇茶沫。 “哎呀呀,也不是完全不能透露,如果青璃非~常~感兴趣的话,稍微说一些也可以呢~~~” 夜苍澜横过大半矮桌,极力吸引青璃的注意。 “没兴趣。” 凉凉的说完,青璃眯细了眸子品茶。 “没、没兴趣!?怎么可能!这可是江湖三大势力之一的往生门内幕哦!连凛言和陆九犀都无法掌握全貌的大事哦!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挖出来的真相哦!” 同是三大势力之一的闻图阁之主大喊大叫,就差揪着自己的头发撞墙来表达愤慨。 无动于衷的青年默默看着主人折腾,良久反问,“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啊嘞!虽然和你没关系……可是这种稀罕的江湖秘闻……” 夜苍澜有些呆愣。 “……这南路银针的味道真是极品,香气清冽,口感醇厚,比北路银针多了些浓郁……” 青璃望着那浅杏的茶色赞叹。 “别管那无谓的茶了!” 堂堂闻图阁的代理阁主差点掀桌,“现在凛言身在往生门,口袋已经开始收紧,绯闻帮和往生门就快覆灭了啊!” “……” 青璃抬起淡漠宛若薄冰般的双眸,极浅的叹息,“你说好啦……” “呼……” 夜苍澜松口气。 好险,他几乎因为不能说出秘闻而活活憋死。 恢复了往日那慵懒的模样,夜苍澜凤眸低垂,唇畔弯出笑痕。 “哪,青璃,这个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就是爱。” 无数蝴蝶翩然飞舞,幻梦般的美丽凄迷。 淡淡金色的磷粉仿佛研磨过的细雨,在漆黑的夜幕下轻盈飘落。 少女在漫天金芒中前行。 她脚下是具来不及躲避夜光蝶磷粉的往生门徒尸首。 跌至一旁的斗笠无法掩住死者的容颜。 含着心满意足的微笑,死者的面庞呈现出不自然的粉红。 内心充溢着幸福前往亡灵的国度。 夜光蝶。 交错着虚幻与恍惚,梦境与死亡的生物。 “千风,阿珞……” 细弱的低语逸出。 少女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第九章 惊涛骇浪(二) 无数鼓动着翅膀的蝴蝶在漆黑夜空里飞舞。 散发淡淡荧光的磷粉交织成金色丝线般缓缓降下的细雨。 如梦似幻的光景并没有让玉珞云体会到美丽。 生长在毒仙教的他瞬间认出了这种宛若传说般的生物。 “千风!不要动!” 玉珞云不顾一切跃出了窗口。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在项颈中出现,狼犬已经移开了锐利的犬齿,温顺的跟着跳出窗棂。 “回去!” 玉珞云双手用力扯落项圈将狼犬丢回房间关闭窗户。 项圈和狼犬一开始就无法束缚他,真正制约玉珞云行动的,是双眼无法看到之处。 纵身跳上千风所在的树枝,玉珞云脱下长外套包住千风头脸并推他进树荫深处, “千万别沾到磷粉,会死的。” 容颜稚嫩的少年仰望天空,“数量太多了,给个方向我来尽量减少蝴蝶数量。” “西北,那里有条通向外面的水池。” 千风速答。 “了解,跟好我,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能自由行动的人不会太多。” 玉珞云嘲讽的一笑,“毕竟,被天山雪蛛咬过还死不了的人没那么常见。” 脚踏树枝,少年借力腾身撞入一片金色的雨幕。 几乎透明的蝶翼温柔的拂过他的肌肤。 致命的毒素将他包围。 唇角冰冷的勾起,玉珞云伸出了女孩子般柔嫩白皙的双手,轻巧的将数只蝴蝶握在掌心。 掌心变得粉红,而蝴蝶战栗着美丽的躯体瞬间失去了淡金微芒,犹如深秋的枯叶无声坠落。 电光火石间,玉珞云在半空中挥了几次手,打开一个小小的缺口,他落回其他树枝再抬头,发现缺口迅速被其他蝴蝶补齐。 “啧!” 感到棘手的少年皱眉。 “哎呀呀,看来得大量消灭才能打开通路呢。” 没什么紧张感的优美声音逸出。 “我知道啊汪。” 玉珞云掌心朝上,“再给我等一下。” “只要不碰到磷粉就没问题吧?” “啊,是没错……” “了解,小孩子就闪一边去。” 人影微动,漆黑的乌绳鞭穿过树隙飞入蝶群。 就像是是巨木投入浅湾,强烈的波动瞬间将三米范围内的蝴蝶震了个七零八落,硬生生开了条通道。 “……” 玉珞云嘴角抽动。 “别发呆了,快走。” 灰白束发一闪而逝,极快的消失了踪影。 玉珞云跟上,犹自不服气的撇嘴。 有了缺口的金色飘带缓慢而执着的合拢,轻盈的向西北方向移动。 “那边吗?” 少女仰望夜空,眸中闪过冷冽。 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挥之不去,无法用言语来准确说明的不快。 脑海深处喧闹着要她停下脚步去思考。 然而,美丽梦幻的金丝雨就在眼前无声飘落。 致命的毒素在无限蔓延。 一秒钟的耽搁也许就无法及时让重要的伙伴饮下自己的鲜血解毒。 “可恶!我可是头脑派!” 脚步不停,凛言气喘吁吁向着西北方奔去。 焦苏合等人在回程中途接到同盟会对凛言的裁决结果。 “奇怪,这处罚也未免太轻了。” 焦苏合皱眉。 他详尽细致的询问传信人事件始末,折起的眉峰越来越深。 “有什么不妥吗?” 藏雪檀不禁也担心起来。 “现在还不能肯定,但是同盟会的举动太奇怪了。死了那么多人,在江湖上丢了这么大的脸,就算我们焦一族暗中帮忙加上凛言自己的补救措施,单单罚她吞下一枚终身无法练武的药……江湖上谁不知道段凛言根本就没有武功!内情恐怕不简单!” 焦苏合兜着圈子,“我隐约有个想法,但是需要证实。” 第二天,得到了玉珞云遭往生门劫持,绯闻帮内其他人都已赶去往生门所在地的消息。 “那个笨蛋!” 焦苏合用力踹倒近旁的矮柜。 “真是的,我就知道她总有一天会陷在罗网里。” 他愤恨的兜圈子,“凛言那死丫头不是为自己的小聪明自傲吗?这次别人挖了个大坑她却乖乖往下跳!蠢毙了!白痴!呆子!” “苏合,在你生气时打扰不好意思,能不能把你的想法说出来呢?” 藏雪檀见师弟瞪他,笑着补充,“我很想听。” “已经这么明显了你还没发觉啊!迟钝!脑筋短路!” 焦苏合不耐烦的啪啪拍桌子,“段凛言承认绯闻帮灭了同盟会的支部,她的确是聪明,用那些莫名其妙的绯闻和主动认罪的低姿态保全我们所有人。但是同盟会所谓的惩罚根本就是糊弄人,门主沉长河能成功将所有人说服毫无疑问是有条件的。” 他褐色眸子的深处彩金流动,“很有可能他主张绯闻帮不过是走卒,背后有更大的势力企图打击同盟会。这个时候,不管是何种理由,段凛言和绯闻帮中人只要和往生门接触……” “同盟会那些人就会认为往生门是幕后黑手!” 藏雪檀猛然起身。 “不错,何况我们帮里还有个往生门的前迦楼堂主,有理都说不清,她还冒冒失失带人跑过去惹人误会。再加上往生门这些年来势力扩张的太快,闻途阁还好,同盟会的压力就很大了。” 焦苏合握紧拳,“本少爷几乎可以确定,同盟会和往生门必有生死一战!” “月师弟和凛言姑娘他们都在往生门!” 藏雪檀面色惨白。 “所以说段凛言是个超级大笨蛋!她被双方的人当成开战的借口!往生门那边八成也是故意抓走那只死狗等着她去自投罗网!” 焦苏合神色凝重,“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明明很讨厌绯闻帮这么没品的名字,也讨厌那些被凛言硬塞过来的同伴,更讨厌那那个嚣张无理的死丫头。 可是啊…… “去准备,本少爷要立即出发。” 清楚的下达命令,卷发少年取下墙上挂着的宝剑。 连夜赶路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什么事?” 焦苏合推开了车窗,褐眸寒凉。 “少爷,很抱歉惊扰了您。” 车夫跳下来躬身施礼,“我们似乎遇到些麻烦了。” 冷月如霜。 苍茫的夜色将官道渲染成幽微的暗蓝。 十几个人一字排开,形成拦截道路的栅栏。 “少爷,来者不善,是否需要增援?” 车夫请示。 “用不着!” 踢开车厢门,焦苏合持剑跃出。 有个人影更快,越过他停在敌人面前。 “几位因何阻住去路?” 藏雪檀温和的笑脸仿佛是在问天气好不好一般。 “少爷,请转回去。” 为首的男子沉声喝道,“这是焦一族现任当家的命令。” 第九章 惊涛骇浪(三) 苏合,我们焦一族虽然也算皇亲国戚,骨子里永远都是生意人。 不必去管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做事情的唯一准则就是去衡量利益得失。 你记住,最傻的人才去做赔本买卖。 夙夜长风。 少年浅茶色的卷发在风中飘动。 “爷爷的命令?” 焦苏合冷笑,“那种东西就想拦住本少爷?笑话!” 琥珀般的褐眸深处闪动着冷冷彩金。 他推开挡在前方的藏雪檀,蓦地拔出宝剑,锋芒毕露,森然幽寒。 为首的男子不为所动,“少爷,请转回去。” 薄如纸的剑锋挟着锐响斩下。 ——往生门 “入侵者既然是我那了不起的弟弟,黑夜蝶还不太够看呢。” 九犀仰望夜空浮现明亮的笑容。 “千风!?” 楚月漾和梨花对视一眼,同时对九犀等人提高了警惕。 呛啷! 青峰长剑出鞘。 水波般轻柔动荡的真气环在楚月漾周身,衣摆翻飞,冷冽的气息骤然蔓延。 “千风是你弟弟吧,为什么放有毒的蝴蝶去害他!” 抑制不住的怒意让楚月漾很不客气。 九犀有些迷惑的偏着头,“害他?夜光蝶虽然危险,千风还不至于应付不来……啊,没时间了,你们乖乖留在这里别乱跑,我得去迎接那久未相见的弟弟了。” 他转身欲走,楚月漾喝道,“等一下!” 虚影轻动,黑曜神态懒散的面庞近距离放大在楚月漾面前。 他叹气,“解释起来好麻烦,干脆杀了他们算了。” 楚月漾腕间微抖,长剑轻盈的倾斜前送,滑向黑曜咽喉,对方动也不动,冰冷的剑锋就这么紧贴项颈停下。 黑曜轻声冷哼。 他的表情楚月漾很熟悉,与千风常常对他摆出的神色十足相像。 “软弱的剑,就和小孩子的玩具没两样。” 随着出口的嘲讽,黑曜并起两指在剑身上一敲。 嚓! 长剑断裂,切口整齐。 硬生生被敲断的剑尖坠落地面发出了撞击声。 楚月漾倏然一惊。 恶寒流遍全身,充满了杀意的冷气仿佛无数毒蛇缠住了他。 楚月漾抽身倒退,断剑横胸,犹自不肯服输的瞪着对方。 “月大哥。” 梨花惶急的跑到他身边。 黑曜很困倦似的打个大呵欠,“小孩子就乖乖听话在这里等着,我们走吧。”握紧断剑,楚月漾字字清晰,“你站住。” “哦~~~” 黑曜拉长声调,“杀人的胆子没有,脾气倒倔强,你这种人很容易送命的,活到现在真不容易……你拿着把断剑能做什么?” 他一步步向着楚月漾和梨花走去,依旧是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梨花,退后。” 楚月漾低声吩咐。 梨花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静静向后退去,不幸踩到裙边哀叫着坐倒在地。 楚月漾略分神去望,黑曜瞬间近身出掌。 来不及闪躲,楚月漾断剑反转,疾削对方手腕。 黑曜掌缘为刃,就像切豆腐一样再次截断楚月漾的长剑。 银光闪过,清脆的断剑落地声有种透明的质感。 紧接着第三段断剑跃上半空。 实力的差距太远…… 被恐惧攥住的梨花微微发抖。 她瞪着黑衣的男子仿佛戏耍着猎物般将楚月漾的长剑断成数节,满地细碎的银光丝毫没让楚月漾后退,美若昙花的侧脸凝重而坚决。 “还挺能撑的嘛。” 黑曜嘲弄的将剑身斩到无。 他五指并合猛击对方太阳穴,楚月漾堪堪闪过,额角被掌风扫过,鲜血成线淌了下来。 “喂!你这个大混账!” 梨花顿时忘记恐惧跳起来大喊,“你居然弄伤月大哥的脸!这种天诛地灭的事你也做得出来!鬼畜!恶魔!” “就是啊!黑曜!弄伤那么漂亮的脸太浪费了!你真过分!” 九犀也跟着大叫。 “门主你不是赶时间吗?快走快走,你在这里烦死人了。” 黑曜面目微微扭曲着,非常不耐烦的赶人。 “什……” 想要辩驳的九犀后衣领被夜叉揪住直接消失在黑暗里。 “还不想认输吗?再打下去会死呦。” 看着楚月漾抹去血痕目光炯炯,黑曜活动活动手掌。 微弱的金属摩擦声隐约可闻。 “那也得你有本事才行。” 楚月漾丢掉剑柄轻身上纵,姿态优美,恍若飞天。 他指尖触着丹桂,轻轻折下一根细长的丹桂花枝来。 烈火般的花儿在他手中盛开,楚月漾的微笑比月晕更朦胧, “你的招式我已经全部看透了。” 另一边,千风和玉珞云对着块空地发呆。 “水池呢……” 玉珞云青筋爆起。 “填平了。” 千风边答边向缓缓追来的金色飘带望了一眼。 “……” 玉珞云说不出话来。 干脆把这没神经的家伙丢进蝴蝶堆里毒死算了。 “我们似乎是自投罗网了啊。” 千风无所谓的耸肩。 乌绳鞭凌空打响,低缓悦耳的嗓音荡在暗夜中,“给我出来。” 若有似无的花香淡淡袭来。 绯艳的丹桂静静怒放。 在目力无法触及的黑暗里有人屏气凝息等待着机会。 乌绳鞭迅猛的窜向前方暗影,立即被牢牢抓出,在千风的真气撞击穴道前,与眉目清秀的长相无法联系起来的嘶哑声音响起, “千风,好久不见。” 鞭子骤然脱手,千风难得狼狈的倒退几步。 猛然后方传来清冷的少女声音,“别再后退,夜光蝶追上来了。” “凛姐姐!” “凛言!” 两个少年惊喜回头,立即变了脸色。 金芒漫天飞扬,淡淡光华映出一个仅戴半截面具的男人轮廓。 他近距离站在大口喘气的凛言身后, 无声无息向少女伸出了手…… 第九章 惊涛骇浪(四) “你的招式我已经全部看透了。” 少年美丽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说出的话却引得黑曜暗中发笑。 嚣张,敢对往生门其他堂主说这种话可不是被宰掉就能了事的,幸好他黑曜比较仁慈,打你个半死也就算了。 他缓慢的步向楚月漾,仿佛非常懒得浪费力气走路。 “月大哥!给你匕首!” 梨花见势不妙就要将自己的护身宝刃掷出。 “不需要。” 楚月漾以花枝作剑斜指地面,“对付他,这就够了。” 黑曜垂眸微叹,“你这是找死……” 楚月漾张口欲言,眼前已失去了黑曜的身影,不禁双眸蓦地大张。 背后传来带着嘲笑的问句,“你在找谁啊?” 沁凉的触感滑过项颈,被割裂的实感汹涌而来。 电光火石间两人的互拆了几招。 轻微的“嗤”一声。 原本近身相搏的两人倏然分开。 楚月漾侧身滑出四五步,项颈处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黑曜宽松的长袍随着夜风轻盈荡起。 他指尖浸染一片殷红。 滴答。 鲜血溅在石板上。 梨花惊得呆了。 她完全没看明白楚月漾是如何伤到的黑曜。 纤丽的花枝横胸在前,楚月漾稍稍气喘。 风在摇曳,远处淡金色的飘带缓缓向西北方移动。 “哼,挺有一套的嘛。” 黑曜周身气息骤然冰冷,原本那份懒散的模样尽数敛去。 “你总算想认真了。” 楚月漾瞳孔深处蒙上淡淡的潋滟,习武者本性里的骄傲与好斗沸腾了他的血液。 花枝在暗夜里滑过轻盈的弧形,犹如利刃刺向了黑曜。 幽微的薄光一闪而逝。 黑曜两指并起,抵住攻击。 这次梨花看得非常清楚,黑曜异常长的手指套着金属的套子,包裹住指腹,只露出一点点指尖。 血珠自黑曜中指的创口冒出。 梨花倒吸口凉气。 很明显楚月漾看穿了黑曜斩断长剑的武器就是这指套,在黑曜突然绕到他后面攻击的瞬间精准的刺中对方指尖。 这份眼力,这份胆量,这份骇人的剑术…… 梨花只觉浑身寒毛直竖。 看着那美若昙花的少年攻击凌厉,细细的花枝在他手中比剑刃还要锐利,动作行云流水般轻灵,却予人极端危险的感觉…… 楚月漾那纯净宛若天山雪的心灵,悄然崩塌了一方角落。 因为……阿珞的被俘而深深自责……吗? 如果阿珞受了严重的伤害,月大哥会变成怎样? 梨花环住自己,连想都不敢去想。 “凛言!” 少年们惊恐的喊叫令凛言怔住。 喉间一痛,纤细的项颈被人自后扣住。 腕间的九转流珠也同时被御下,在陌生的男子手掌中折射着淡金微芒。 “夜叉!放开她!” 千风衣衫骤然激烈飞扬,低柔的嗓音怒意勃然。 玉珞云握紧拳,再进一分就会渗出鲜血。 “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九犀步出黑暗,看似柔弱的面庞上笑意温暖,“女孩子就像蝴蝶一样,是必须小心翼翼对待的,否则很容易就会受到伤害呢。” “哥哥!” 千风咬紧牙关,表情说不出的凄然。 玉珞云极快的瞟了瞟千风,前行一步,流露出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沉稳神色。 “门主大人,凛姐姐有什么得罪之处但请明示,若需我帮内效劳直说无妨,毕竟本帮的段帮主和门主大人您渊源匪浅,何须如此大阵仗呢?” 少年的声线还残留着软软的童音,却让人无法忽视那成熟圆滑的言谈。 被迫成长,被迫丢弃孩童的天真,融进了大人的世界。 九犀赞赏的对玉珞云点点头,“不愧是毒仙教的青龙护法,小小年纪已经应对得体了呢,倒是我家弟弟这么沉不住气。” 目光淡淡扫过气恨交加的千风,九犀走近被扼住咽喉的凛言,从夜叉手里接过了布满褐色纹路的九转流珠仔细观看。 “果然是一样的呢,和夜苍澜从不离身的那枚白玉指环。” 听到九犀的自言自语,凛言清冷的眸子一颤。 夜苍澜! 各种事情在她头脑中快速飞掠。 原本忽视的些微细节仿佛翻搅着的池底淤积,很快涌了上来。 散落的碎片恢复了原有样貌。 “九犀,你回答我。” 凛言的声音寒彻骨髓。 “请问。” 九犀保持着彬彬有礼的风度。 “派遣乾达堂主来向我索要紫阳花毒所有资料的人是不是你?” 凛言的问题让九犀不觉愕然,他摇摇头, “绝无此事,何况本门乾达堂主现任焦一族小少爷的隐护卫,现在只听从那位小少爷的命令。” 低低的叹息逸出,凛言冒出句莫名其妙的感慨, “和属下沟通不良啊。” 让凛言重新认识到沟通重要性的属下——焦苏合,正陷入人生的大危机…… “所以说你为什么总是冲动啊?不问缘由就随意砍人和昆仑武学根本就是背道而驰!所谓昆仑武学的宗旨就是心存仁义,坚持己道。心存仁义解释起来就是……” 藏雪檀滔滔不绝的训话。 被点中穴道丢进车厢的焦苏合气得七窍生烟,暗中将师兄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们一行人遭焦家派出的人阻拦。 焦苏合上去就直接砍人,藏雪檀出手如电,将冲动的师弟点住往后一抛,自己上前轻轻松松将对方打倒在地,还周到的赔礼道歉才继续赶路。 之后,焦苏合被逼着听他的碎碎念,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藏雪檀还没有停下的迹象。 该死的!给我闭嘴! 焦苏合内心咆哮。 距离天明,还有段短暂的黑夜。 第九章 惊涛骇浪(五) 夜色如墨,丹桂飘香。 往生门内对峙的人们神经绷紧,小心翼翼盯着彼此最细微的动作,气氛险恶万分。 身为核心人物兼人质的凛言冰着一张脸,似乎完全冷静下来了,清澈剔透的瞳孔毫无情感波动。 “和我们小小的绯闻帮耗着好吗?门主大人。” 她那仿佛通晓一切的语气让人恨得磨牙,“同盟会实力不弱,现在应该包围往生门了吧。” 玉珞云和千风倏然一惊。 九犀伤脑筋的叹气,“凛言姑娘,你实在是过太聪明了,这样我很为难啊……” 小臂上暗藏的短剑滑入掌心,森森冷芒抵住凛言心脏的位置,九犀那温雅的笑颜没有半分变化, “留着你,终究是个不利因素……” “住手!” 千风气息不稳,身形摇摇欲坠。 “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放开凛言!放开她!” 混合着惶恐的喊叫爆出。 夜风如泣,吹散了悄然涌起的薄雾。 九犀淡淡的看了看弟弟,目光掠过无动于衷的玉珞云,极轻的摇头, “千风,你还是太急躁了,为兄若想杀她早已下手,你这样怎么行呢?无论何时也要冷静的看清形势,做出正确的判断,这样为兄才能放心将迦楼堂交付于你。” “……迦……楼……堂……?” 千风神色空茫。 “没错,迦楼堂。” 九犀眸底透出温暖的色彩,孩子般欢快的点着头,“已经为千风准备好了,新的住处啊,新的属下啊……放心,其他堂主都是千风熟悉的人,配合起来没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你吧。” 冷冰冰的声线突兀的截断九犀,“从头到尾你都搞错了一件事。” 凛言项颈被扼无法转动头部,她寒霜般的视线斜斜射过来, “千风是绯闻帮的人,是属于我的东西。” “而我嘛……” 少女浮现轻蔑的浅笑,“绝对不会逼他走。” 锋利的剑尖向前递进半分,穿透衣料给了凛言些许痛感。 比起疼痛,利刃零距离贴近心脏的压迫感更令人难以忍受,普通人的神经立时崩溃也不奇怪。 千风和玉珞云同时踏前一步,不可抑止的流露出紧张。 凛言依旧淡漠的睨着九犀,仿佛面前这杀手首领拿的只是棵枯草。 “你果然很强呢,凛言姑娘。” 九犀敛起笑容,“围绕在你身边的人也是被这份强大吸引的吗?维系着你们的也是强者之间的互相欣赏?” 凛言没有回答,只是将“你这样的家伙永远都不会懂”的眼神砸过去。 苍茫夜空里,淡金色的飘带浮动着,微小的磷粉四散飞扬宛若细雨。 置身其间的三人都没有中毒的迹象。 玉珞云瞳孔收缩,掌心里都是汗。 往生门肯定是想要利用凛姐姐,暂时不会杀她。 九转流珠距离凛姐姐很近,却被握在九犀手中。反过来思考,只要凛姐姐抓住机会将血滴在九转流珠上,九犀逃不掉就会变成凛姐姐的傀儡,这样至少凛姐姐和千风全身而退的几率相当大。 只要一瞬间,将九犀和夜叉的注意力移开,凭凛姐姐的能力应该会做出正确的反应,制住九犀,在同盟会和往生门正面冲突之前离开这里。 只要一瞬间…… “不是哦。” 容颜稚嫩的少年拖着童音开口,“帮里所有人都不是什么强者,大家喜欢聚集在一起只是……” 玉珞云身法奇快,疾奔九犀。 九犀短剑反手刺出想要逼退玉珞云。 血花飞溅,喷了九犀满身。 “……因为快乐罢了……” 因为都很软弱,才会互相支撑起来…… 因为都很寂寞,才会互相陪伴着…… 因为都很任性,才会一直吵架、互殴、看不顺眼…… 因为都是同伴,才会竭尽所有保护着…… 每张温暖的笑脸…… 玉珞云浮现朦胧而幸福的笑意,胸腹间的剑刃直没入柄。 为了凛姐姐而死是今生最大的愿望,希望这个牺牲能够挽救所有重要的人…… 愿望已经,实现了…… “……妈妈……” 少年小小的身影向后仰倒。 可以去见您了…… 虽然对于这个尘世,还有很多舍不得…… 绯红的,绯红的,血一般的花瓣漫天飞舞。 “阿珞!” 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夜空。 夜叉放开凛言,捉住九犀衣领侧向疾退。 凛言心底很清楚阿珞为什么要冲过来,为什么故意让九犀刺中。 更明白这个阿珞以命相搏争取到的瞬间自己应该划破手掌将血液洒向九转流珠。 钳制松开的那一秒钟,所有赖以为傲的冷静判断力分崩离析。 视野里只容得下那孤零零倒下的孩子。 飞奔到他身边,凛言抱住玉珞云大声呼唤。 拼命唤起玉珞云那微弱得不像话的求生意志。 “阿珞!给我撑着!这是命令!听到吗!阿珞!阿珞!” 灼热的泪珠成串滴落在少年苍白的面庞。 少年的双眼没有张开。 神智模糊,剧烈的痛楚深深折磨着玉珞云。 对死亡的印象从来都是冰冷还有僵硬。 凛言熟悉的呼唤缭绕在耳边,从未听到过的悲痛欲绝。 被环进有着人类体温的怀抱,玉珞云可以感觉到有力的心跳,柔软的肌肤,紊乱的呼吸。 自己就要死掉了,死在凛姐姐怀里太好了…… 温柔的,温柔的,像母亲一样美好的凛姐姐…… 能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好温暖……” 无声的翕动嘴唇,玉珞云的手臂软软垂落身侧。 甜美的梦里有殷红的花海随风起伏,白衣素雅的女子立在不远处,清淡如烟。 第九章 惊涛骇浪(六) 噩梦其实并不可怕,因为还可以醒来。 楚月漾茫然的看着凛言抱着玉珞云哀哀悲泣。 只觉得这是个不真实的梦境。 他认识的凛言从不流泪,他认识的阿珞从不会那么安静。 又是个恶作剧的圈套吗?和平日一样只是在捉弄他? 无法动弹,无法作声,只能困惑而空洞的呆立。 梨花早已瘫坐在地泪如雨下。 黑曜低叹一声,心里暗暗抱怨这下糟糕了。 楚月漾剑术之精绝远远超过他的预估,大意之下险些栽在楚月漾手里。 暗自算算时间,觉得这边差不多该谈好条件大家坐下来喝茶了,就立即喊停将人带过来,未料在眼前的是这么一个局面…… 麻烦大了! 惹得那位毒仙教主发飙可不好玩。 段凛言也不是什么纯真善良肯以德报怨的人物。 黑曜头痛的扶额,搜索门主九犀的踪影。 离着凛言他们相当一段距离,往生门主陆九犀盘坐调息,他身旁的夜叉用力拭去玉珞云的鲜血,面色出奇的凝重。 黑曜大吃一惊,虽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九犀明显不妥,身形疾飞,正要靠近却见夜叉竖起单掌向他做了个停下的手势。 夜叉瞄了眼后方淡金色的蝴蝶,黑曜立即想起他们都沾有磷粉,他过去会中毒。 黑曜皱眉烦躁的出声,“门主……” “那小鬼的血是奇毒。” 夜叉目光射向不知生死的玉珞云,又转回九犀,“这笨蛋被喷了个正着。” “这毒你解不了?” 面对黑曜的惊问,夜叉郑重的点头,眉宇间染上深深的忧虑。 黑曜默然不语,目光转向了凛言。 三年前,凛言解开前任门主所中紫阳花毒之事还他记忆犹新。 心念兜转,黑曜飘身后退,伸手疾奔梨花,打算以她为人质胁迫凛言解毒。 寒光倏然闪过,灿亮的匕首划破夜色。 刚刚还在哭泣的少女反手执刃将黑曜逼退半步,迅速跳到楚月漾身边,急道,“月大哥,他们伤了阿珞,现在想捉住我们,估计是要用我们的性命来威胁凛言解毒。” 梨花声量不大,这几句话却让在场所有人听得真切。 黑曜暗啧了一声,未料这不怎么起眼的柔弱少女非但身手不弱,心思更是玲珑,之前竟小看了她。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甜味道,于楚月漾来说非常熟悉。 阿珞的,血的味道。 究竟要流多少血,才会在这么远的距离还能闻到血气。 美若昙花的侧脸缓缓转过来。 微弱的淡金光晕映出少年优美的轮廓。 黑曜暗惊,原本环在楚月漾四周的防护气流仿佛水入沙漠般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感受其丝毫气息的虚无。 楚月漾明明站在眼前,武者远比常人敏锐的五感却无法感知到楚月漾的存在,仿佛面前绝美的人只是个幽魂。 “自己小心。” 伸手在梨花肩头轻轻一拍。 楚月漾握着和黑曜打斗时用的那节丹桂花枝踏前一步。 就在黑曜戒备对方的瞬间,他近距离望入一双泛着血光的明眸。 太快了! 黑曜条件反射的向后仰。 嗤! 胸口的衣襟破裂,黑曜但觉心口疼痛,狼狈的翻滚出去。 楚月漾一击得手也不停留。 花枝宛若流星奔向九犀。 夜叉哪里肯让他接近,自后腰拔出一对锥链追魂叉半途架住。 眼见两人交上了手,千风疾冲过来拦在中央。 “月漾你先冷静!” 千风一手画圆反撩化解楚月漾的攻击,一手掌心向上对着夜叉的武器轻轻托起,夜叉碰也不碰,后退凝神防守。 楚月漾暂停攻击,垂眸想了想,再张开双眼,薄薄的血光浓了几分,说不出的鬼魅。 “对了。” 楚月漾一字一顿,“你也是往生门的人。” 千风心中冰凉,见楚月漾当胸刺来,瞬息间转了几个念头,竟不闪避,花枝刺入肌肤的陌生触感令楚月漾蓦然大惊,千风抓住机会,伸手在楚月漾腕间一错。 楚月漾登时面白如纸,拿捏不住松了花枝。 就在几人惊愕间,千风突然向后腾跃,瞬间到了九犀身边扼住他的项颈。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夜叉和黑曜待要前抢已经迟了。 “夜叉,我知道你会杀人也会救人。” 千风神色寒洌,“快去救阿珞,他活了你的门主自然不会有事,否则……” 目光依次在楚月漾和梨花面庞上扫过,“就算你杀了他们我也不会放手……” “大不了同归于尽。” 清冷的女孩子的声音接下了千风的话。 凛言小心的将阿珞放平在地面,泪水已经拭干了。 她剔透的眸子直视夜叉,“陆九犀中的是天山雪蛛的毒,很快就会毒发身亡,至少眼前,只有我能让他活命。” “……” 夜叉不动,他不信千风会对九犀下死手。 段凛言聪明绝顶,几近恐怖的智慧不得不防,但她的弱点基本和她的能力一样明显。 这个少女对同伴的爱护超越了一切。 只要抓住楚月漾或梨花就可以用他们的生命安全来威胁她解毒,谅她不敢不从。 反过来说,若他救了玉珞云,非但拖延解救九犀的时间,而且玉珞云在救治途中死亡九犀也一样完蛋。 最好的办法,还是逮住楚月漾或是梨花。 夜叉幽深的目光转向九犀那方。 “劝你别打歪主意的好。” “你不救人,我就杀了他再自杀。” “既然我敢靠近满是剧毒的门主,就没想过活下来。” 千风笑容爽朗,仿佛在闲话家常。 夜叉身体顿时僵硬。 九犀身上还漂浮着淡金的磷粉,环着千风起舞。 第九章 惊涛骇浪(七) 千风笑得很愉快,藤蔓状刺青蜿蜒诡异,却丝毫无法减损少年笑容的明朗。 原本被扼住也不在意的九犀脸色变了,他转动眼珠看了看弟弟,蓦地开口,“夜叉,快去救人。” 这次夜叉没有踌躇,转身奔到玉珞云身边半跪下,一手搭着玉珞云脉搏,一手在短剑附近轻轻按了按,头也不抬的吩咐,“火。” 啪嚓。 凛言立即燃亮了火折子,她已恢复往日平淡无波的模样。 那清冷的面庞让绯闻帮里的人都安下心来。 四周变得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玉珞云那边。 楚月漾右腕受伤疼痛红肿,他咬牙自己正骨,梨花急忙摸出手帕做了应急处理。 两人不敢分开,在距离黑夜蝶勉强安全的地方凝神戒备。 夜叉查看片刻点点头,“能活。” 他在腰间一扣,半截宽皮带卸了下来,原来是个附在腰带上的百宝袋,里面放满了银针小刀还有些不知名的器具和油纸包。 夜叉冲凛言指指火折子,然后一伸手。 凛言递过去,夜叉自袋中取出短短的蜡烛燃起,顿时白光耀眼,方圆几米亮如白昼。 随手丢开火折子,夜叉指隙间假了几根长长的银针,利落的单手撕开玉珞云的上衣,短剑触目惊心的插在他小腹上,鲜血浸透了一大片衣衫。 他抬头瞧了瞧凛言,见少女平静得犹如一泓秋水,也就不再理她,手一抖,数枚银针刺入玉珞云穴道,止血封脉。 夜叉单手拈出一根怎么看都是缝衣用的针在火上烤热,然后……穿针引线…… 看得楚月漾和梨花面面相觑。 不知这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是凛言安静的看着,他们已经习惯了信任她。 夜叉握住了短剑的把柄,另一只手压住玉珞云的腹部,猛地拔出短剑。 凛言的瞳孔几不可察的颤了颤。 银针提起封了附近的穴道,只有少量鲜血喷溅出来,夜叉以内袖拭净,灵巧的开始缝合玉珞云的伤口。 但见这戴面具的古怪男子飞针走线,犹如闺中少女般的纯熟,几针下去伤口缝得整齐漂亮,最后还周到的打了个蝴蝶结做纪念。 凛言头上挂满黑线。 “如果他自己想活就能活。” 夜叉将百宝袋系回宽皮带,起身转向千风,“放人。” 千风轻浅的一笑,目光溜向凛言,见她点了头立即松手侧身,几步赶到了凛言身边。 夜叉知这是千风防着自己对凛言不利,不觉面色一冷,“人救了,解药拿来。” 凛言毫不理会,她仔细查看千风的气色,不见中毒后那种不自然的粉红色,看来距离毒发还有段缓冲时间,这才心中稍安。 少女注视着九犀,清冷的声线无波无澜,“门主大人两个时辰内不运功可保无事,我们出了往生门自然会将解药奉上。” 瞟了眼千风,凛言续道,“若我不遵守约定,千风必不答应。门主你如果信任自己的弟弟,就放我们出去。” “信任!?刚刚制住自己哥哥的不知道是谁!” 黑曜面色阴鹜出言讽刺。 “重伤阿珞的又是谁?” 极淡极冷的反驳飘散在风中。 楚月漾手抚右腕,绝美的容颜仿佛面具般无情。 对上那彻骨生寒的目光,黑曜眯眼勾唇,“这样还比较像个江湖人。” 黑影晃动,楚月漾惊觉对方向这边袭来,急忙护着梨花后退。 噼啪! 蓦然鞭响,阻住黑曜的去路。 千风笑意未变,乌绳鞭打在实心的砖地上硬是击出狭长的裂缝。 夜叉早已跃回九犀身边,凝神戒备。 没管他们间的暗流涌动,凛言拖着玉珞云远离黑夜蝶的范围,撕掉血衣,让楚月漾脱下外衫将玉珞云包好,这才允许楚月漾和梨花上前探视。 “不要离得太近,我身上都是含剧毒的磷粉。” 凛言仔细拍掉阿珞粘着的淡金粉末,提醒二人小心。 “那千风大哥……” 梨花倏然一惊抬头看向千风。 “没事,祸害从来命都长。” 楚月漾头也不抬说道。 千风闻言不觉苦笑,移到凛言身后,护卫着众人。 九犀原本一直没说话,此时幽幽抬起了头,仰望天空突兀的说道, “时间差不多了。” 远远一声剧烈的轰鸣震撼大地。 紧接着又是一声,连珠炮般接连不断的诈响。 竹哨细细的清音在夜风里连成一片。 千风猛然遥望大门方向。 他呆呆的低语, “我的天,有强敌围攻往生门。” 往生门迷宫般的建筑群外,火把遍野,人潮汹涌。 “各位英雄!绯闻帮的段凛言进了往生门是诸位亲眼所见!武林大会期间我们同盟会临时分部的血案必是往生门主使!” 沉长河环视跟随着他来攻打往生门的众多门派,故意停顿来渲染肃穆的气氛, “往生门不顾江湖道义,肆意妄为,残害无辜,我们同盟会对此等恶行决不可坐视不理!诸位英雄好汉!今夜我们要往生门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沉长河长剑出鞘。 “血债血偿!” 附和之音声振寰宇。 不苟言笑的少年冷眼旁观。 有多少人是真心要为同伴报仇的呢? 又有多少人是真心听从盟主沉长河的号令呢? 如果说群聚是人类抵御外来威胁的手段, 那么集结起来主动挑起争斗,从来都是为了利益。 往生门的高大的门墙已经被小型铁炮诈开个大洞,此举旨在震慑不在伤人,沉长河等着里面的人惊慌失措抢出来叫骂。 然而,除了几声悠然的竹哨。 往生门异常的安静。 第九章 惊涛骇浪(八) 星星点点的风灯昏黄摇曳。 往生门恢宏的迷宫建筑群无声无息,仿佛等待猎物的凶兽屏息以待。 沉长河倒也不慌。 贸然侵入往生门绝不会有什么便宜可占。 最好的办法就是困,将往生门活活困死,只要有门徒突围就用人数优势围剿,久之不愁门主陆九犀不出面谈判。 一旦解决掉陆九犀,往生门就等于毁灭了大半。 陆九犀,要怨就怨你将往生门领导的太好了! 夜色深沉。 千风细听竹哨传达的含义,不觉脸色大变,转向凛言刚要开口,凛言抬手止住。 “不必慌,来犯的是同盟会,这也在陆九犀门主的预料之内,想必往生门已有了万全的准备,我们何苦当了诱饵又反过来替他们担心。” 她淡淡瞧了瞧九犀等人,“好了,门主大人你也该给个答复,要不要和我交易,放我们帮内所有人离开。” 九犀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 “出路被同盟会的人封锁了,绯闻帮已经被他们认定和本门有所关联,同盟会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凛言浮现“你当我白痴啊”的表情,相当不耐烦的以脚踏地, “正门不考虑,我说的是藏在这下面的秘密通道。” 千风张大嘴巴看着凛言,他在往生门内生活了多年,还不知道这里有秘密通道。 不对,这下面原来是个水池,不过被填死了啊?哪里还有什么秘密通道? 瞟了瞟千风大惊小怪的蠢样,凛言轻声说给他听,“你不相信本姑娘能弄到往生门的情报吗?” 千风立即摇头。 他信!凛言你无所不能这大家都知道! 九犀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 黑曜和夜叉对视一眼,夜叉暗中戳了九犀几下,九犀忍痛不动,黑曜忍不住瞪他,九犀视若无睹。 就在三人无声争执的时候,凛言摸出一个小圆筒, 将里面的药丸倒给千风过目。 千风仔细查了几遍,确实是当初凛言给过他解毒的药丸。 “你拿着,他们要来抢你就捏碎。” 凛言将圆筒也丢给他。 “你就这么信我?” 倒是千风讶然。 回他个“你白痴啊”的眼神,凛言干脆转身去照看玉珞云,和九犀的交易貌似已经和她无关了。 千风无可奈何前行几步,犹疑的开口,“哥哥……你放他们走……” 九犀抬头,弟弟那悦耳的声音格外清晰,“我至死都会呆在往生门。” 绯红的丹桂花瓣片片凋落。 九犀缓缓绽开了微笑,“很好。” 可惜他并不知道,永远无法追回的东西就是时间。 明亮的烛光照耀着纵横交错的棋盘,绯色和青色的琉璃棋子温润通透。 “哪,青璃,这个世间最可怕的东西,就是爱。” 夜苍澜撑着下巴笑的很得意,“三年前迦楼堂的覆灭根源要从很久以前讲起,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往生门前任门主明明已经有了儿子,为什么还要收养千风这个义子呢?” 青璃略一思索,“挚友托孤?” “哼,看来青璃你也是个思想单纯的人呢。” 装模作样打个呵欠,夜苍澜轻笑,“所谓义父子义兄弟惯常是一种结盟手段。身为往生门的首领,责任重大,任何个人的行为都会对组织产生影响,没有好处去认个干儿子有什么意思?所以嘛,我推测当年收养千风并非他的本意……” 很有趣的看到青璃一脸错愕,夜苍澜心情大好。 “谁能让堂堂的往生门前任门主妥协去认养个陌生的孩子呢?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吧。” 夜苍澜一摊手,“只有他心爱的独生子九犀才有这个本事,八成是幼年的九犀捡到了出生不久的千风,软磨硬泡让父亲收养了千风和自己作伴。对当时的门主来说,千风的存在不是什么义子,仅仅相当于爱儿的宠物罢了。就如同任何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允许儿子养小猫小狗一样。” 眉峰皱起,青璃露出厌恶的表情。 “不用那么讨厌嘛,换个角度想,当时千风如果没有被带进往生门,他早就死了,那还会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何况,九犀对他,比真正的亲兄弟还友爱,两人就这么幸福快乐的长大成人,嘻嘻嘻嘻嘻!” 夜苍澜发出古怪的低笑,“直到努力想要帮助哥哥的好弟弟年纪轻轻就成为了迦楼堂首领。千风可说是练武奇才,他本人又肯努力,十三岁就在往生门内力挫群雄,靠实力登上堂主之位,性格又爽快,门徒中人缘是极好的。陆九犀还不觉怎样,当时的门主可是心急如焚,总担心千风生出二心,撼动爱子九犀的少门主地位。偏巧,凛言又教会了千风归元大法,武功高强得像个怪物……” 停下喝了口茶水,夜苍澜笑着摇摇头,“唉,门主倒是对亲生儿子爱逾生命,只要是为了九犀,什么都做得出来。” “难道当时紫阳花毒的出处是……” 青璃难以置信的轻呼。 “看来你猜出来了呢,将紫阳花毒弄进往生门的就是门主自己,通过心腹将毒药交给迦楼堂副堂主雷守生。这样做很危险,但是可以在九犀心里投下怀疑千风的种子,也有足够的借口将千风逐出往生门。这一切,千风或许都心知肚明,所以他才亲手将敬仰自己的下属杀了个干净,成为背叛者四处流浪。” 烛火照亮夜苍澜的面庞,恶意堆砌层叠在他眼底, “迦楼堂三年来都空着,是陆九犀等待着千风有朝一日可以回去,他似乎还不理解,他弟弟千风绝对不能留在往生门内,除非……是尸体……” 第九章 惊涛骇浪(九) 伪装的石砖被一一抽出挪开,露出里面的铁板,黑曜把住凹进的地方用力提起,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凛言拿着从廊檐取下的风灯向内照了照,洞口浮现一截木制的梯子垂直而下,距离地面不算太高,四壁还依稀可以看出当年建造水池的大块石头。 “你们先走。” 千风立在洞口对其他人点点头。 凛言领先攀爬下去,接着是梨花,楚月漾负起玉珞云殿后。 他来到洞口正要跃下,千风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抱歉,伤了你重要的右腕。” 楚月漾很快的瞟了他一眼,停了停,默然飘身落下密道。 刚落地,凛言在前打了个手势,率先在幽深的暗道里狂奔。 “千风大哥怎么办?” 梨花边跑边问。 “我们在前面等他,他应该会将入口毁掉追过来,离得太近我们会被波及的。” 凛言速答。 楚月漾在后面皱眉,“我觉得那家伙不太对劲……” 嗤! 破空之声骤起。 “凛言!小心!” 梨花抢前几步双手挥了挥。 机关引发的羽箭顿时散落一地。 嗤!嗤!嗤! 第二波乱箭立即射出。 楚月漾一拉凛言,后纵十几步大喊,“梨花!退回来!” 梨花应声而退,不小心踩到裙角跌倒在地,一枚羽箭堪堪擦过她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惊得凛言大叫“哎呀”。 楚月漾将玉珞云往凛言怀里一推,就地打滚扯着梨花回来,梨花一张俏脸吓得雪白,捂着伤口说不话来。 凛言将玉珞云小心的平放在地上,撕下自己的裙裾替梨花包扎。 此时羽箭纷飞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幽静的密道内,只有一盏风灯散发微弱的光芒,无法射穿这深沉的黑暗。 “怎么会有机关?凛言你不是对这条密道很熟悉吗?” 楚月漾望向凛言。 凛言面色凝重的摇摇头,“这里我也是第一次走,以前根本不知道这条密道。” “那你……” 随便说说都能冒出条密道来,你太神了! “我猜的,就诈了九犀一下,结果把这里诈出来了。” 凛言屈指敲打地面,“九犀是个谨慎周到的人,这个地方原本是通往外面的水路,他为了逮住千风才填平水池,水抽干后,空池还在,我猜他不会白白浪费能通到外面的空池,十之八九会留下来当做秘密出口,只是没想到会有机关……”和九犀撕破脸,现在走回头路也行不通了。 她猛然一惊,“难道,这也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九犀知道我会自己踏进这条密道……” 将所有人摆在手掌心里肆意玩弄,仿佛可以预知未来般的制订层层递进的圈套,以让旁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为乐。 只有夜苍澜那混蛋了! 狠狠一拳捶在地下,凛言眸子里闪过暴戾的光。 她看了一圈身边个个带伤的同伴,暗暗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家都带出去。 出去后要痛痛快快扁那该死的夜苍澜一顿! 千风在等。 等着凛言他们走远。 夜风撩起他灰白的额发,千风始终保持着微笑。 九犀显得很愉快,亲手养大的可爱孩子,能干的弟弟,总算回家了。这三年多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以后没关系了,哥哥会好好保护千风,再不用担心会有人要取你性命。 他并没有发现,千风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地面的尘埃碎石开始打着旋儿移动。 “哥哥。” 将凛言血炼成的药丸抛过去,千风开口,“这药吃了会像被火烧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 夜叉劈手接过,飞快的塞进九犀嘴里,一抬他下巴,九犀毫无准备的咽了下去,气顺不过来直咳嗽。 顾不上埋怨夜叉,九犀边咳边叫,“春浅呢?快出来……给千风……解毒……” “没那个必要。” 低缓柔滑的嗓音弦乐般响起。 千风依然带着微笑,气流在他周身旋转鼓动着衣衫。 啪嚓! 蛛纹般的裂缝在千风脚下蔓延。 灰发少年笑意温暖,猛然喷出一大口血。 惊得九犀大声呼叫春浅。 千风摆了摆手,“这不是中毒,只是反噬。” “哥哥,归元大法不能练,太危险了。” “我会遵守约定,至死都呆在往生门内绝不离开。” “你放我的朋友们走……” 大地轰鸣,震撼空气。 九犀想往前闯,交错的风刃划破衣衫被夜叉强制带开。 漫天乱流搅碎了绯红的丹桂,坚实的石板承受不住压力向下断裂。 灰发少年毫不反抗,转瞬就被坍陷的洞口吞没,消失在暗夜中。 淡金色的蝴蝶还在徘徊。 半片丹桂飘飘落地。 寂然无声。 第九章 惊涛骇浪(十) 洞口坍塌的巨响经过通道的回音效应震得人两耳生疼,细小的碎石块雨点似的打下来,密道内的机关也被引发,羽箭发了疯一样射个不停。 凛言用身体护着玉珞云,梨花吓得紧紧抓着她不放。 楚月漾喊了些什么都被轰鸣声盖过,他拍拍凛言肩头猛的起身就往回跑。 密道持续震颤,越往塌陷处去打下来的石块越大,楚月漾在黑暗里挨了好几下才想起自己怀里有火折子。 燃起火光,前方乱石堆积,将洞口堵个严严实实,但此时崩塌已经缓和下来不那么剧烈。 看不到千风的人影。 难道是留在上面没下来? 楚月漾觉得不可能。 他在沙尘弥漫的环境里放慢呼吸,边注意落石边靠上前去,用火折子黯淡的光线仔细搜索。 一缕灰白的发梢在两块大石的细缝间露出。 楚月漾抓在手里用力扯。 “好痛!” 哀叫声在石块后响起。 “痛就少装死!赶快出来!” 楚月漾又狠狠拽了一下。 这次里面没有叫疼,无声无息的沉默死水般沉重。 良久,低低的长叹逸出石隙, “我的命还真大……居然还没死……” “少废话!快出来!” 楚月漾干脆动手推开上面的碎石。 他右腕受伤使不上力,火折子掉落地面,忽闪几下就熄灭了。 黑暗淹没了密道,碎石击打在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 楚月漾难得咒骂一声,单手去推那大石,略有松动。 他暗喜,运足气用力去推,不料大石滚开后,原本积在上面拳头大小的石块纷纷砸落,饶是楚月漾反应快后退几步额角仍是被打个正着。 温热的液体湿透面颊,楚月漾顾不得去擦,立即探过去向千风的所在位置伸手。 抓到千风的肩头,楚月漾就要拉他,猛然腕上一紧。 “月漾,别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胡扯什么……” “我的腿被压住动不了。” 黑暗里,千风平淡的陈述,“何况我也没有多长时间能活了,中了夜光蝶的毒,即使凛言能给我解毒,被气反噬也已经消耗了我所有的功力,我很快就要灯枯油尽。” “……” “对我来说,左右不过是等死,早一刻晚一刻已经没有区别了。你和凛言快走吧,我怕哥哥会挖开这里去追你们。” 千风拉开了楚月漾抓住自己的手,语气温和,“去吧。”孤独的生,孤独的死…… 这就是注定的命运…… 千风静静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呼吸停止这个瞬间的来临。 马车已经无法前行。 远远就能看到往生门外火把遍野,人声鼎沸。 “先别靠近。” 焦苏合吩咐车夫停下,自己跃上高枝眺望。 他“啧”一声,凌空一个翻身落地。 藏雪檀也是皱眉,他目力极好,早已看清同盟会的标志。 “来晚了,不知道凛言他们情况怎么样,即使和阿珞汇合了恐怕也被困在往生门内。” 焦苏合原地转了几圈,忽然叫道,“乾达!” 弦动如诉。 “你是忠于本少爷?还是忠于往生门主?” 他突兀的询问。 夜风里传来压抑着笑声的回答,“门主吩咐属下一切服从少爷,现在属下没接到任何更改的命令,自然是忠于少爷您。” 焦苏合点点头,双手交叠于背后, “乾达,现在你往生门有难,你去吧。我知道肯定有暗道能秘密潜回,不能让外人知道,本少爷也不为难你带我们去,只希望你给往生门主陆九犀捎句话,焦苏合感激他照看绯闻帮的人。” 此言一出,乾达堂主心中暗暗佩服。 当今焦一族贵为皇亲国戚,富甲天下。 黑白两道稍具规模的组织都要给这族人几分薄面,更是往生门的大客户,轻易开罪不起。 焦苏合给九犀传的话有两种含义。 正面解读就是,你往生门被围少爷我知道,境况艰难你还保护我绯闻帮的人,少爷我欠你陆九犀人情。 反面解读就是,你往生门居然敢拐少爷我的同伴,识趣的就乖乖放人,不然少爷我绝对不和你陆九犀善罢甘休。 既示好又夹枪带棒,只要九犀顾忌焦一族的势力,绯闻帮的人至少可以保命。 弦动一声,乾达堂主笑道,“少爷,属下并未接到任何需要支援往生门的指示,依然是以保护少爷的安全为最优先。若是属下冒冒失失回去,很可能会打乱本门的布署,到时夜叉堂的刑法属下可吃不消。” 顿了顿,乾达堂主似乎考虑了一番,坦白道,“少爷大可不必过于忧心,凛言姑娘冰雪聪明,门主在她面前也讨不到大便宜。何况千风少爷也在,门主只有这么一个弟弟,自幼疼爱有加,对千风少爷的朋友只会礼遇,不会下杀手的。” 焦苏合哼一声,“追杀了整三年还谈得上什么兄弟之情?笑话吗?” 淡淡的几个音阶流转,乾达堂主叹息,“少爷,您出身焦家,怎会不懂何为大局呢。” 为了包庇一个人而将门规置之不顾,往生门徒不会服。 人心离散,往生门就会走向末路。 焦苏合沉默片刻,终于耐不住性子大骂, “大局!大局!就因为陆九犀那家伙把往生门看得比任何事都重我才火大!该死的折腾他自己少爷我没空管!拖段凛言下水干什么!?害少爷我还得来救人!当我很闲啊!” 他横眉立目的吼完,顺了顺气,“该死的你去把话带给陆九犀!我们帮里有一个人折在往生门少爷都拆你们房!” 乾达堂主还未回答,一道黑影突然从天而降。 第九章 惊涛骇浪(十一)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在焦苏合反应过来之前彻底搞乱他的卷发并发出得意洋洋的鸣叫。 “死鸟!” 气运丹田的怒吼爆出。 破坏焦少爷发型的正是他早就遣回凛言身边的黑色大鸟——鸦。 焦苏合又立即反应过来,忍着拔光鸦全身羽毛的冲动架起手臂。 鸦兜了半圈很大牌的落在上面和焦苏合互瞪。 “难道凛言他们已经出了往生门,要你带我们过去?” 深知此鸟颇通人言,焦苏合忍着气问道。 黑鸟脖子一扭,摆出“错,笨死了”的嚣张姿态。 “你没用了。” 焦苏合干脆的撂胳膊。 …… 如果鸦会说人话一定骂死他。 都说过河拆桥,河还还没过呢,大少爷已经拆桥了。 “鸦。” 藏雪檀低唤,伸直手臂让黑鸟停在上面,摘下缚在鸦脚上的竹筒。 他递给身边的焦苏合,伸手轻轻的顺着黑鸟漆黑的羽毛。 焦苏合自竹里倒出纸条展开,良久摇摇头将纸条还给藏雪檀,下结论道,“于事无补。” 纸条上的内容很少,藏雪檀很快读完,沉吟片刻,“也算是个好消息,虽然还不知凛言他们的具体下落,不过……我们还是做好接应的准备比较好吧?” 焦苏合含含糊糊“嗯”一声,凝望着往生门附近绵延的灯火出神。 毫无疑问,往生门和同盟会双方早憋着要干架,他们绯闻帮倒霉入了套成了借口,尤其现在凛言的弱点太明显容易被牵着走…… 想到凛言,焦苏合格外郁闷。 现在的往生门进去难,出来更难。 自己除了相信凛言能把大家带出来以外,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要争气啊,帮主。” 焦苏合低声自语。 密道内的震荡终于偃旗息鼓。 凛言动手拍掉满头满身的碎沙石,腾起的灰尘在黯淡的光线里飞舞。 她确定玉珞云没事后转身问道,“梨花,你怎么样?” "还好。” 梨花遭受重度惊吓反而镇定下来。 “月漾应该是去找千风了,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里看着阿珞。” 凛言起身,找了块石头掂了掂,丢掉,再找。 梨花也不去打扰她,伸手探探玉珞云的鼻息,虽然微弱倒还绵长,心里稍安。 那边凛言已经拿着趁手的石头狠狠往地上砸。 一点青白的火花乍起。石块滚了几圈融入了黑暗。 “机关似乎被无意间破坏了。” 凛言迈步要走,立即被梨花拉住。 “还是我去试试比较稳妥。” 梨花深深吸口气,大步走进羽箭射击的范围。 没有动静。 她又走了几步,机关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凛言提着黯淡的风灯查看两旁的石壁,可以看到排列整齐的小洞。她低头拨了拨铺满地面的羽箭,很有兴致的数过。 “看起来像是十珠弩,一口气可以连续发射十几发,运气不错,箭都发完了,这个机关等于废了……” 凛言正说着,人影晃动,楚月漾跌跌撞撞赶了回来。 风灯照处,两个少女顿时目瞪口呆。 即使是美若昙花的楚月漾,满脸血污火冒三丈的样子也离赏心悦目十万八千多里。 他拖着昏死过去的千风,至于千风头上明显被人打出来的肿块少女们很默契的当做没看到。 “机关失灵,我们快走吧。” 最开始梨花在前面探路,凛言想单独移动玉珞云,几番努力无效下只好同梨花合力抬着玉珞云,楚月漾拖着千风在前面探路。 几个人唯恐机关被抢修好,拼了命的逃。 另一边的陆九犀服下含有凛言鲜血的丹丸,浑身仿佛被烈火烧灼,喉咙窒息般的苦闷。 这是解药还是毒药啊!? 九犀额头起了薄汗,幸而夜色幽深,风灯的光线也不甚明亮,来报告的下属无人发现后背笔直的门主异常痛苦。 “禀报门主,同盟会暗中包围了本门,如门主所料,西方的后山因为地势关系,埋伏的人比较少。” 黑衣人的银色腕轮很宽,他望着门主的眼神充满景仰。 西面…… 九犀下意识扭头看了眼那个方向,“西边暂时不用管,一个时辰后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传令各堂准备。” “属下遵命。” “另外,任何人不要去干扰乾达堂主的护卫工作,绝对不要冒犯焦家小少爷和他身边的人,违抗者就地格杀。” 九犀的语调平稳,往日那种柔和得甚至很好欺负的气质没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还有一个时辰,能不能逃出去,能不能和唯一的救命稻草汇合端看你们的运气了。 遥望苍穹,启明星即将升起。 沉长河叔侄也在仰望着同一片夜空。 在正门布置的人手与其说是来找茬打架的不如说是来骂架的。 一百来人分成几拨在往生门的正门持续不断的辱骂和挑衅,别说八圣堂的主人们,就是个往生门普通级别的铜腕杀手也没出现。 往生门太平静了。 波澜不惊的沉寂着。 “陆九犀把部下训练的真好。” 沉长河由衷的羡慕。 令出则行,令禁则止。 比起同盟会的下属动不动就将盟主的忠告当耳旁风来得好多了。 “看来,对方也是有准备的,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招待我们。” 沉长河倒不惊奇,同盟会来势汹汹人数众多,往生门会得到情报实在不算什么怪事。 他们叔侄站的位置偏远,在后面观察着往生门迷宫般的建筑群。 “很快就能知道了。” 沉星落垂下眼帘。 出乎大多数人意料之外的事情一个时辰后猝然发生,引起了轩然大波。 就凛言等人来说,此事在适当的时间发生在了适当的地点,实在不能否认他们人数稀少的绯闻帮鸿运当头。 第九章 惊涛骇浪(十二) 密道不算太长,很快就到了尽头。 这次几人不敢大意,楚月漾丢开千风,小心翼翼走到出口所在的铁板下方。 木制的梯子和往生门内的入口完全一样。 楚月漾提气上纵,左手去推铁板,纹丝不动。 他正要催动内力硬来,凛言在下面出了声,“月漾,你找找那附近有没有机关,那种铁板你是砸不坏的。” 她顺便举高风灯。 一个圆环就在楚月漾眼前半米处吊着。 楚月漾窘迫,让凛言躲远些,伸手拉动圆环。 机括启动的嘎吱吱声响起。 铁板缓缓分开,清爽的空气迎面扑来。 未等铁板完全打开,楚月漾直窜出去,警惕的搜寻周围所有不安全因素。 出口设在一片野地里,不远处传来潺潺的流水声。 凉风习习,细弱的呼吸隐约可闻。 楚月漾眉峰深深打个褶,飘身回到密道内。 “周围有人,不知是敌是友。” 他扫了眼伤患,内心忧虑,“具体数量也不清楚,恐怕超过三十人。” 凛言略略思索就下了决心,“十之八九是同盟会的人,我们被堵在地下更没有反击的余地,倒不如先出去拼拼看。” 几人用最快速度出了密道,凛言随手摸到机关关闭了出口。 吵杂声和脚步声很快向他们所在的方向涌过来。 “来不及跑了,千万不要表现出焦急。” 凛言低声嘱咐,三人将玉珞云和千风围在中间,各守一个方向。 她手心里满是黏糊糊的汗,心脏惨烈的运动着。 然而当同盟会的人赶到时,他们看到的是面容冰冷的少女,宛若等待了他们很久似的从容不迫。 “段、梨、花!” 冲在最前面的人喊出了另一个少女的名字。 梨花惊讶的张大嘴巴。 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恨这句话! 梨花真想对自己的运气差痛哭流涕。 唐墨,四川唐门的二小姐,武林大会上梨花的手下败将,还是丢脸到无以复加的惨败。 凛言暗暗翻白眼,心想来的是关山涧该多好啊,都是败将但至少能沟通,看这位唐小姐的杀人眼神能心平气和的谈谈话那就是个梦想。 风向刚好,凛言冷静的甩手,霹雳弹在地面炸开,滚出烈烈白烟,馥郁的芬芳蔓延开来。 唐门用毒天下无双,唐墨看到白烟立即凌空后翻,大喝,“退后!有毒!” 数条向前疾驰的人影又飞快的向后退。 唐墨扬手,一片寒星洒向凛言等人。她深知梨花接暗器的本事极好,出手就是数十枚黑漆漆的夺魂钉,仗着天色未明的便宜要撂倒三人。 轻轻的冷哼冰雪般寒凉。 白烟散开,借着后方众人明亮的火把,可以看清梨花挡在凛言面前,双手指隙间满满都是漆黑的长钉。 凛言叉腰笑出了声,“怎么样?唐小姐知道小女子刚刚撒了什么东西?” 唐墨身后众人齐刷刷盯着她,都想知道让唐门二小姐匆忙后退的毒是个什么珍稀品种。 “毒药。” 唐二小姐的答案令人绝倒。 连梨花都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没错,是毒药。” 凛言慢悠悠出了声,“想必唐小姐听过清风醉。” 唐墨脸色骤变,“你!” 冰水般冷冽的嗓音里含着淡淡讽刺, “在场识得我段凛言的人都知道我不会武功,可惜了,不会武并不代表不会杀人。” 轻薄的额发随风飞扬,少女眸光如电,浅浅笑意让人毛骨悚然。 赤红的丹丸夹在少女指腹间,闪动着不祥的光泽。 “至少,不才小女子我,身上正好带着些上不去台面的毒药,倒也可以和唐小姐切磋切磋。” 凛言说罢不再言语。 她装得高深莫测,心里非常没底。 清风醉的确是罕见奇毒,可惜她没有,刚刚丢出去的不是清风醉,只是和清风醉的香气类似,骗骗唐门中的暗器高手还成,如果对方是用毒高手早被拆穿了。 以前身上有九转流珠,凛言大意没带太多武器,霹雳弹也只剩手里这一颗,丢出去后她就只能肉搏。 所幸段凛言声名在外,武林大会期间对上同盟会时,和那强大的挖掘绯闻功力同时被传扬的就是她善用奇毒。现下凛言只盼对方被她吓住放行,哪怕签几个不平等条约她都肯。 这出空城计凛言唱的辛苦,唐墨也不好受。 唐门中人谁不知道清风醉中者当时行动正常毫无异状,若是没有解药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全身发痒,中者往往受不住抓烂皮肤,大多挨不过自杀,死状甚是凄惨。 唐二小姐又惊又惧,但她本性骄傲,加上手下许多人看着,容不得她退后半步。 一时半刻两个少女都没有办法打破僵局,只能你看我,我看你比谁的眼睛大。 带头的不说话,小弟们更没脾气。凛言这边的是知道己方劣势,唐墨那边的则是忌讳那让唐门中人闻言变色的剧毒清风醉。 寂静的野地凉风低旋,天际已然闪现启明星。 双方彼此对峙着。 空气紧绷绷的犹如拉满的弓弦。 微弱的呻吟在这绷紧的弦上轻轻一划。 所有视线倏然集中在三人后方,朦胧间咳声猛然响起,凛言微微转头,心脏骤然下沉。 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的千风半撑着身子咳个不停,鲜血随着他胸腔的震动不断呕出,很快浸透了衣襟,灰白的发尾也被渲染成触目惊心的殷红。 “千风!” “千风大哥!” 楚月漾和梨花忘记大敌当前,双双奔过去扶住千风。 嗡一声锐响。 梨花扭头要拦暗器已然不及。 凛言身子一振,菱形镖狠狠刺入手臂,她掌握不住霹雳弹,眼睁睁看着弹丸落地。 瞬间引爆。 第十章 日轮当空(一) 剧烈的爆炸和着滚滚浓烟让人张不开眼。 距离最近的凛言被人扑倒滚了出去,除了手臂上的镖伤只是被烟呛到而已。 她很快爬起来,闭着眼睛向前摸索。 指尖触到丝绢般柔滑的长发,凛言顿时浑身冰冷。 忍着惊骇,凛言微微颤抖着继续摸索,直到感受到细弱的呼吸才定了定神。 在白烟散尽有限的时间里,凛言脑海转过无数念头,数个脱身的计划成型又推翻。 勉强能动的人只剩自己和梨花,将所有人都带出去已经不可能。 咬牙忍住尖叫的冲动,凛言在最后几秒迅速爬起来,拔掉手臂上的菱形镖扣在手里随时准备拼命。 至少要保住梨花,让这个最容易活下去的女孩子逃走。 白烟散尽,一线清明的曙光出现在天际。 少女笔直的身姿拦在同伴之前。 如冰如雪,逆光而立。 瞬间同盟会众人竟然停下脚步,不敢轻易去冒犯依然冷静如初的女孩子。 凛言的气场非常强势,那感觉就好像你将她乱刀分尸她也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唐墨喉咙发干,冷汗不停冒出来。 原本想要搁在凛言项颈上逼问解药的刀重逾千斤,怎么也举不起来,力气仿佛抽丝般一点一点流窜出去,很快脚下发软几乎站不住了。 咚! 唐墨吓了一跳。 转头望去,手下一个壮实的汉子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宛如开始的信号,她身边的下属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最后唐墨也坚持不住向地面滑去,意识慢慢涣散。 最后的记忆是凛言向她走过来,初升的朝阳霞光万道,凛言纤细的身体仿佛会透明似的。 妖术! 唐墨确信段凛言是个可怕的妖怪,随后陷入了昏迷。 杂乱的梦境让唐墨睡得很不安稳,很多片段混成一团,很多人的声音嗡嗡直响,不断听到熟悉的东西被提及。 又来了,有人在议论那个东西,那个东西…… 紫阳花毒! 唐墨猛地张开眼睛。 素气的幔帐出现在视野里,她吸口气,慢慢坐了起来,身边立即有人大惊小怪,嘹亮的大嗓门嚷嚷着 “唐二小姐醒过来了!”,很快一群人挤了进来瞪着她看。 唐墨皱眉,碍着蜂拥而入的都是些武林前辈才没发脾气。 “二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 杵在最前面的人俯身问道。 “还好。” 她开口,嗓音略略嘶哑。认出问候自己的正是同盟会盟主的内侄沉星落。 和段凛言传绯闻那个。 唐墨暗想这人知道段凛言是个妖怪会使妖法吗?又猛然想起自己中了毒,急忙问,“我昏了多久?段凛言呢?” 沉星落双眼布满血丝,别有深意的对她轻声道,“没事的。” 继而提高声量,“唐二小姐,盟主曾暗中嘱咐你带来精炼过的紫阳花毒是否还在你身上?若是不在,可否告知紫阳花毒是几时失踪的?” 这下出乎唐墨意料之外,她抿着唇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床前一堆人也不催促,默哀似的盯着她。 “那个毒……” 唐墨横下心,“确实被人盗了。” 众人静悄悄彼此交换着眼色。 “早在我们前来往生门之前紫阳花毒就不见了。此事我禀报过盟主,他老人家说过错不在我的……” “知道了,唐二小姐继续休息吧,我们不打扰了。” 沉星落截断唐墨的话,转身无言的以眼色询问众人,一群人默契退出,徒留唐墨坐在床上如坠五里雾。 她还不知道,同盟会解除了对往生门的包围,已经撤出二十余里。 更不知道,正式攻击的那个深夜,同盟会的盟主沉长河死于非命,死因正是无色无味保质期仅仅三个月的紫阳花毒。 沉长河的死讯尚未对外公开,以免往生门趁机对同盟会反扑。 知晓此事的全是各门各派的最高领导层,反而同盟会中人只有沉星落参与其中。 表情严肃的少年立在覆着白布的尸体前,身边各门各派的最高负责人们各怀心事,却下了同样的判断。 同盟会的盟主沉长河死于毒杀,这毒,九成以上是自己人下的。 换言之,同盟会必有内奸。 往生门的后山成了绯闻帮暂居地。 非但往生门没人管他们占山为王,连同盟会都对绯闻帮退避三舍不来找麻烦。 焦大少爷的专属马车满载着必需品驶上后山。 远远就见三个少女捧着素雅的菊花不知在做什么。 焦苏合性子急,不等马车停好就窜了出去,见到那些女孩将菊花精心摆在伤患们周围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他们还没死呢!” 焦苏合忍不住大叫。 凛言横他一眼,“这是事实你鬼叫什么。” “那你们在干吗!?还把人排一排堆满菊花!我的老天!点两根白蜡烛我们就可以直接哭坟了!” 焦苏合指着伤患们大叫大嚷,“最重要的是你们什么品位啊!花摆的死气沉沉没有疏密,卖相一点儿都不好!” 少爷,您还想把重伤之人卖掉啊! 凛言向天翻个白眼。 “少罗嗦,同盟会和往生门有什么新消息?” 她毫不客气直切重点。 “还能怎样,谈判呗。” 焦苏合不耐烦的挥着手,“真要动手谁也占不到便宜,倒是同盟会的那个什么盟主突然染病,很多人猜测是遭了往生门的暗算,想必同盟会很快撤走了吧。” 凛言食指点着手臂默然不语,片刻低低一笑,“染病?沉长河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清冽的眸光扫过焦苏合身后,对着空气说道,“乾达,你们往生门是不是快要有位新堂主晋升了?” 幽微的弦动轻响,“回姑娘,乾达不知,本门八圣堂除了迦楼堂主空缺外,龙堂的堂主至今无人接任。” “你们门主果然厉害,什么都算进去了。” 露骨的讥讽出口,凛言转身自言自语,“我的人被欺负了,怎么也得欺负欺负他的人才划算。” 弦音微微颤抖,乾达小心的问向雇主,“少爷,凛言姑娘不会是想打我吧?” 焦苏合掰响指关节,“不止她,我也想踹往生门的人,你能现身吗?” “……” “……” “少爷,被你打能算工伤发补助吗?” 第十章 日轮当空(三) “沉长河自己偷了紫阳花毒,不会是要自我了断吧?那倒好得很,省事。” 焦苏合冷哼。 凛言白他一眼表达鄙视,“白痴也知道沉长河拿到毒药是打算害人的,没想到反而被先下手为强,,没什么稀奇。想来若非我曾拜托沉星落调查紫阳花毒,沉长河就不会注意到这毒动了心思。这些末节无需考虑太深,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脱身,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总要有个让同盟会和往生门都不擅动本帮的万全之策。” “怎么脱身?阿珞昏迷不醒,千风……” 焦苏合蓦然住了口。 山风吹皱了青翠的草地,荡起了盈盈波纹。 凛言和焦苏合都非常安静。 两人的衣摆翩然舞动,仿佛轻飘飘的蝶翼。 少女半垂的眸子深处翻涌着浓浓黑暗,焦苏合以为她会歇斯底里的尖叫。 凛言合眼,微风拂过她细碎的额发,投下晃动不休的鸽灰色暗影。 千风现在的身体状况,苏合心中的疑问,凛言非常清楚。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叫你猜对了!段凛言是知道怎么救千风!甚至很久前就为此做了准备! 只是…… 太快了…… 再多一个月也好啊…… 凛言抬手挡住了双眼,声音很弱,“能救,如果有人以炼息铭的导气之法接收千风四散的真气,运行一周天后再次导回……” 焦苏合惊得目瞪口呆。 接收千风的真气? 堪比排山倒海的真气灌进体内还不爆炸啊! 而且炼息铭,现在这里的人只有楚月漾才会,而他修习的时间还很短。 猛然理解了凛言究竟在犹豫什么。 不救,千风必死。 救,八成连月漾也活不成。 寒气自脚底直窜上来,灿灿阳光也无法温暖他冷颤的身体。 “如果我早点儿发现千风不对劲,在昆仑时求求南掌门……” 凛言咬住下唇。 焦苏合神色随之黯然。 如果在富乐山将南虚道绑过来…… 一切如果,都来不及了…… 沉星落不晓得是第几次默不作声看着各门派的高层们争论不休,好不容易逮到空隙很快插了一句, “天气很热,冰块化得越来越快。” 顿时气氛冷了下来。 沉长河的尸身以冰包裹延缓腐朽,过几日天气会更热,一旦尸身腐烂会有味道强烈的尸臭,那时盟主的死就怎么也掩饰不住。 麻烦了。 一时间人人打着心里的小算盘,面上还要摆出沉痛的表情,倒是累得很。 沉星落的目光飞快溜过众人的面庞,起身恭恭敬敬的弯身施礼, “诸位前辈都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德高望重。晚辈得以聆听诸位前辈的教诲,实属三生有幸,只是诸位的金玉良言晚辈有些小小疑问,可否当面请教?” 高层们不好拒绝,都回话,“贤侄尽可畅所欲言。” “多谢。” 沉星落直起身子,“晚辈檀越,推测前辈们必不忍心盟主不幸亡故后不能入土为安,想必会尽快发丧,让晚辈扶棺回总部下葬。盟主之死必是往生门所为,为了大义,为了告慰盟主在天之灵,晚辈本当与往生门决一死战。然而晚辈也明白,往生门阴险狡诈,说不定会趁我们因盟主亡故悲痛之际用些阴毒的手段,也该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以免被奸人有机可趁。” 谁都知道这些是废话,大家争来争去都在瞄着盟主之位。 “在座诸位俱是上上之选,不如……” 沉星落态度更加恭谨,“几位前辈定个君子之盟,推选出负责人可好?” 众人眸光闪动,没有缺心眼的,都知道再这么扯皮下去没用,不如依着沉星落的提议,大家分个高低胜负,及早解决打破眼前这不尴不尬的局面。 “照贤侄看来,要定个什么样的君子之盟妥当?” 有人慢悠悠将发言权踢给沉星落。 少年恨得牙根疼。 他人微言轻有什么立场决定推选方式?分明是认为他的提议很好又拉不下脸来承认,打算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趁机嘲讽一番,再用自己重新组合但内容不变的提议抛出来压其他人一头。 沉星落险些憋出内伤来。 纠结间只听梁上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慵懒的嗓音流泻而出,“你们都去往生门,谁能杀了陆九犀就谁当盟主好了。” 一张清秀略显阴柔的男子面庞探出来,他居高临下的笑道, “或者,你们更喜欢我第二个主意。” 第十章 日轮当空(四) “什么人!” 随着一声爆喝,几件兵器风驰电掣般直奔房梁。 清越短促的刀剑相交声转瞬即逝。 人影浮动,不过几秒时间,在座几人已然完成上纵、合围出击、制服来人、押解落地一系列动作。 沉星落和这几人相处多日,对他们逐利刻薄的品性很是不以为然,但此时见这几人武功之高只惊得目瞪口呆,暗想他们虽不到宗师级别,在当今江湖确属一流高手。 视线投向被数件武器制住要害的梁上君子,更是暗自惊奇。 来者是个年轻人,眉目清秀,略显阴柔的相貌隐隐透着狡黠。利刃加身仍满不在乎的笑着,很有趣的扫视在场众人,目光最后定在沉星落身上,那目光谈不上锐利,却是令人胆寒的通透。 一瞬间,沉星落脑海里浮现凛言的双眼,几乎是凭本能知道自己在这奇怪的年轻人面前没有秘密,无论多小的谎言在他面前都会土崩瓦解。 心思转得极快,沉星落躬身施礼,“诸位前辈,此人来的古怪,说不定就是往生门派出的杀手。晚辈不才,现在就去外面查看此人是否有接应的同伙。” 其他人比沉星落更惊讶,凭在场众人的武功修为,在这年轻人出声前竟无一人发现梁上有人,传出去是大大的丢面子,巴不得支开唯一的小辈严刑逼问,当下齐齐同意,特别叮嘱沉星落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沉星落退出要带上门,那年轻人忽然对他笑道,“果然识时务的人总会活得特别久。” 门扉闭合。 沉星落冷汗透体。 就在年轻人开口说话引得所有人看他时,袍袖微动,暗色宽袖内很快闪过褐丝纹路的白玉扳指。 回想房内那年轻人的相貌举止,加上很少为人所知的信物,沉星落确信自己猜出了那年轻人的身份,如此看来被擒也是故意的。 当下不敢停留,逃也似的疾奔出去。 里面那位虽然年轻,在某个领域内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主。对付武功一流的高手有很多办法,对付疯子也有很多办法,对付武功超一流的高智商疯子就只剩有多远躲多远这条路而已。 沉星落想要逃出用来密议的院落,却发现圆月门口有个没见过的青衫人持剑把守。 青衫人神色淡漠,长剑如雪,顺滑的冰纶穗风中飞扬。 “昆仑派?” 沉星落一惊。 昆仑派地处偏远,在江湖里几乎成了传说中的门派,前段日子因凛言掀起风波知名度才和打了兴奋剂似的上窜,从来就不属于同盟会的盟友范围,此次围攻往生门自然没有昆仑派的弟子随行。 眼前这个人…… 青衫人面无表情问道,“沉少侠?” 沉星落呆然。 万万没想到对方指名道姓要找自己,沉星落暗中凝神以防偷袭,取舍轻重后抱拳施礼,“正是在下。” 青衫人还礼,“在下青璃,奉主人之命请沉少侠在此稍侯。” 主人? 沉星落心念一转就想到青璃口中的主人必是现下房里那大魔王,哪里肯等,道声得罪骤然出手。 他师承名门少林,自幼心思缜密老成持重,练武不求速成不肯贪多,内功心法深得真传。虽然对大魔王心存顾忌,倒也不怕青璃的昆仑剑法,只是暗暗提醒自己不可重伤了人,免得结上麻烦的仇家。 谁知真正动上手,沉星落大大吃了一惊。 同出昆仑的楚月漾剑招朴实,圆融惬意,舞起来犹若春风拂柳落日长虹。青璃的剑却充满了凌厉的攻势,疾若风雷,锐如闪电,狂暴的骤雨般步步杀招。 沉星落初时落了下风,不敢托大,七十二路金刚掌硬功施展开来,憋着口气要毁青璃手中长剑。 昆仑派所用之剑既长且窄,和寻常的剑规格差异很大,必须定做,有资格佩剑的弟子都格外珍惜。青璃这把剑乃是师父南虚道所赠,师徒感情很深,因此青璃格外看重此剑,自然不肯让人轻易毁去,剑招由攻转守,沉星落压力立减,却也无法完全压制对方。 两人缠斗了近百招,谁也没讨到便宜。 沉星落暗暗叫苦,他本来就是赶着要逃的人,被堵在这里和人打架,拖久了必然不利,心一横,运了十成功力全力相搏。 青璃见机极快,沉星落挥掌拍来轻身闪避。 碰! 一声闷响,地面砸出半指深的掌印。 以沉星落的年纪有如此浑厚的掌力已属不易,奈何昆仑的藏雪檀如此年纪时比起他来只强不弱,才引得身为掌门弟子的青璃妒火中烧,生出种种事端。 青璃见这少年似有威吓之意,顿时引得心中不快,长剑一抖,平平递了出去,沉星落双掌合起使出空手夺白刃的招数,不料青璃手一松,长剑离手坠地,掌力一吐,结结实实打在沉星落侧腹,直打得沉星落踉跄后退。 青璃脚尖轻抬,在剑身上一踢,长剑弹起回落掌心,翻手一撩剑尖指向沉星落。狭窄的剑锋溜过细细银光,凄迷着月色。 沉星落气血翻涌,生生被他压了下去,瞳孔又黑又亮,显是被激起了脾气,死活要和青璃分个高低上下,正暗自运气,有人无声无息的将手臂搭靠在他肩头。 沉星落倏然一惊,眼角余光闯入眉目清秀的男子面庞,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出来还到背后的。 看见这人就好似无数条毛毛虫爬了满身,说不出的难受郁闷。 “嘻嘻,你连青璃都打不过,可真够弱的。” 男子不怎么正经的笑道。 沉星落全身紧绷无可奈何的开口,“在下学艺不精,让阁主见笑了。” “怎会见笑呢,你很了不起。” 夜苍澜手臂向下压了压,相当不怀好意的扩大笑容, “杀掉同盟会盟主兼自己叔叔的沉星落沉少侠。” 第十章 日轮当空(五) 夜苍澜的声量不大,音调里透着孩子气的得意。 沉星落身体骤然僵硬,很快又放松下来,平平淡淡的答道,“阁主说笑了。” “嘻嘻嘻,说笑话有什么意思,还是真相来的更有趣哩。” 夜苍澜放开沉星落,自顾自挥舞着双手在院里兜圈子。 看得沉星落绷紧的脸孔一阵抽搐。 “哎呀呀,该从哪里说起好呢?我很伤脑筋啊,你们都没有什么建议吗?” 夜苍澜双眸晶亮,眼珠骨碌碌的转来转去。 沉星落抿紧嘴唇无声无息,青璃压根不屑理会神经质的主子。 略微不满的清清喉咙,夜苍澜偏着头一笑, “不如从最关键的紫阳花毒开始吧。这毒极其生僻,中原武林鲜有人知,而你沉少侠得知这种毒药是因为凛言拜托你调查同盟会内部的卷宗,想要查出来紫阳花毒要没有办法保存一年的时间。沉少侠,我可以告诉,紫阳花毒是绝对不可能保存那么长时间的,它的有效期仅仅三个月。 凛言之所以要查,是因为我易容成往生门的乾达堂主拜托她去调查。事实上,紫阳花毒怎样都无所谓,我只是好心去提醒她往生门最近有所举动,要她别卷进去,哪知她对陆九犀没戒心,反而认真去查毒药,甚至问到你的头上。她问者无心,倒是你听者有意,这罕见的毒药你故意透露给同盟会的盟主沉长河,想必沉盟主当时暗暗高兴,还会认为他亲爱的内侄不太聪明吧。可惜了,事实证明,不聪明的可是那位盟主啊……” 双手一拍,夜苍澜笑眯眼。 “沉长河秘密向唐门求得紫阳花毒,由唐门的唐二小姐亲自护送,这件事唐门有人知道,同盟会里有人知道,沉长河无论拿紫阳花毒害谁都会留下把柄,他就提前下手,盗取了紫阳花毒,所以唐墨赶到同盟会时毒药早已经在沉长河手上。其实这种方法也不保险,他和紫阳花毒已经扯上了关系,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沉长河想要害的人是别人看来他非常信任的亲人又如何呢。嗯嗯,若是此人在同盟会进攻往生门时死亡就更有说服力了,可以顺理成章将这人的死推到往生门头上。你说是不是啊,沉少侠?” 沉星落眸光低垂,少年老成的表情突然碎裂,他抬眸,瞳孔深处光华流转,一个属于阴谋者的笑容猝然绽放,整个人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 他晃了晃身,仿佛晃掉了严肃沉稳的伪装,轻松自在的面对夜苍澜。 “别绕圈子了,闻途阁的代理阁主。”沉星落很愉快的双臂环胸,“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好歹让我把话全说完嘛~~~” 夜苍澜不领情的摆着手,“往生门新上任的龙堂之主。” 玉珞云靠坐在白衣女子身边,周围是大片大片绯艳的虞美人。 不远处传来长河潺潺的流水声,湿润的水雾朦胧了视野,连身边人的脸也看不清楚了。 “妈妈?” 玉珞云捉着白衣女子的手臂呼唤。 模糊的面容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冰冷的手掌覆上玉珞云面庞。 “阿珞……” 温柔却飘渺的声音荡起,“你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玉珞云冷得打颤,“我想和妈妈在一起。” 想陪着娘亲,想要再次被娘亲疼爱,想追回曾经拥有过的幸福。 哪里,哪里不对了吗? 这是唯一的愿望啊,可以用所有去交换的愿望啊。 玉珞云惊恐的瞪大眼睛,强烈的不安堵塞胸口,他竟哽咽着哭起来。 泪水成串滑下面颊,溅落在手背上瞬间滚烫。 凛姐姐的泪水是冰冷的。 和她的人一样霜雪般清冽寒凉。 奇怪的是向他伸出的双手却是那么温暖。 “阿珞,去吧……” 白衣女子似在微笑着,她轻轻推开玉珞云,花海潮水般向后退却,无数殷红花瓣漫天飞舞,拥着女子离去。 “妈妈!” 玉珞云想要去捉,扑了个空。 阿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 黑暗四面八方包围了玉珞云,他挣扎着,拼命想要脱离快要无法忍受的黑暗。 猛然张开眼睛,最先感受的是腹部的疼痛。 轻轻的呼吸,可以嗅到淡淡花香。 玉珞云转动眼珠,熟悉的面孔包围了他,所有人都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哪怕是那个拽到不行的焦苏合此刻也浮现笑脸。 玉珞云嗯啊了几声,哑哑的开口,“我……” 少年黑眸半垂,唇畔勾起浅浅的笑意,“饿了……” 原本沉浸在感动中的所有人绝倒。 “真是的,这家伙哪有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样子!” 少爷忍不住给了重伤患一巴掌。 “阿珞……” 楚月漾很是无语。 “撑死你。” 凛言冷冰冰瞪他一眼,起身去拿食物。 她走了几步回头,被同伴们围住的少年正边笑边嚷着好痛痛痛。 这个死性不改的m! 摇了摇头,凛言的世界霎时晴朗了一半。 夜苍澜的话唠本质青璃非常了解,在主子喋喋不休的时候他已经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悠悠闲闲的自内袋摸出点心来吃,想着要是有茶水就好了的时候有人一屁股坐在他身边。 青璃斜睨,只见沉星落双手抱头几乎崩溃的低声呻吟。 “哎呀,你等等啊,我还没说完。” 夜苍澜几步就赶到他们面前,继续折磨半死不活的沉星落。 “够了!我的确知道沉长河手里有紫阳花毒,但是他不知道我手里也有,我抢先下手毒死了他,一来可以不费大力解除往生门的危机,二来提高我在同盟会的地位顺便离间八大门派,我承认还不行吗?” 沉星落满脸悲愤的看着夜苍澜。 闻途阁主很不愉快,他本来想更详细的说明来着,没想到被沉星落三言两语说清楚了,转着眼珠想了想,他很快又找到新的突破口。 “你之所以投身往生门……” “我崇拜门主陆九犀,喜欢他的做事风格,我对同盟会腻烦透了。” 沉星落速答,看见夜苍澜怨念的眼神,他头痛的转向青璃,“你的阁主一直这样?” 青璃云淡风轻的回道, “习惯就好了。” 沉吟片刻,青璃几乎是幸灾乐祸的补充, “很快他也会变成你的阁主。” 第十章 日轮当空(六) 星儿是个好孩子。 叔叔摸着他的脑袋在众人前这样称赞。 小小的男孩子紧张起来,他对别人的表扬还不太适应,尤其还是来自双亲口中非常了不起的叔叔。 这让男孩有些受宠若惊。 他抬头注视着那些陌生的大人,其中一位高大的和尚被介绍说是他的师父。 磕头,奉茶,在还懵懂的年纪沉星落就被送进名门中的名门——少林寺。 晨钟暮鼓,早课晚诵,时间在这栋百年古寺里仿佛无法流动般的凝滞。男孩活泼爱闹的天性一天天磨光,稳重内敛的模样恍若寺中静立的苍松。 如果那个黑衣青年没有出现,或是没有提到自己的弟弟以十三岁的年纪成为往生门迦楼堂的堂主,沉星落的人生也许会有很大的不同。 也许,至今还不会意识到他那位盟主叔叔将他丢到少林,只是为了防范号称神童的他成为自己儿子继承盟主之位的障碍。 也是同样的理由,在沉星落武功小成被寺内的高僧赞扬时,沉长河将优秀的内侄叫回了自己身边。 “危险的老虎最好豢养在身边,不但方便利用还随时都能击毙。” 沉星落环胸倚着树干,藏在阴影里仰望夜空。 真不幸,因为和凛言牵扯他一夜成名,虽然是毫无事实根据的绯闻,然而沉星落的名字开始频繁出现在江湖人口中,只要稍稍展示他远远超越了同年龄武者的高强武艺,沉星落很快就会如启明星般在江湖的天幕上闪烁生辉。 这是一种罪,一种会致人死命的大罪。 “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陆九犀平静的对他说这句话。 给了他紫阳花毒,时效一个月,三十天。 人生其实没有多少选择。 他想活,就得有人死。 沉星落离开阴影,清冷的月光水一般泼洒在他身上。 叔叔,总是将日后要将盟主之位传给他挂在嘴边的人,曾经称赞星儿是个好孩子的人,血脉相连却又要他命的人。 根本不知道,他沉星落憧憬的,是自由自在的往生门。 同盟会,他不曾在乎过。 《江湖实录》再次掀起抢购风潮。 瞧瞧那耸动的大标题——内幕!同盟会沉长河盟主被害真相大揭秘! 武林三巨头之一的同盟会盟主离奇死亡,凶手是其内侄! 权利之争?凶残仇杀?青少年的阴暗心理?众多武林名宿撰文评论此事,半数以上的前辈们呼吁各门派不但要关注弟子们的武功进展,更要关注弟子们的精神世界,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云云。 谋杀亲叔叔的沉星落登上江湖年度知名度排行榜首位,仅次于他的是擒拿真凶高调亮相的闻途阁之主夜苍澜。 闻途阁的神秘是全江湖人士公认的。 此次难得阁主大人现身,以睿智典雅,年轻有为的美好形象横扫江湖,成为年轻一代的新偶像。 至于同盟会和往生门之间的种种误会,在闻途阁主的调节下顺利解开,双方冰释前嫌握手言和,共同就初步合作的可能性展望了下未来。 绯闻帮再次放光发亮。 据某知情人士透露,帮主段凛言并不是外界盛传那样毫无武功,而是练有神奇而可怕的不知名功夫,极其怀疑那说不定其实是种法术,这位少女日后羽化成仙也不无可能。 一时间段凛言被民间热情的称为“段仙姑”,各种版本的神迹出炉,甚至她所居住的城市还要给仙姑修道观。 “没想到咱们这个地方还有活神仙呢。” 面摊大叔举着笊篱感慨,“哈,在城里也算沾到仙气,长寿不再是梦想了哇哈哈哈!” 熟客闻言一阵狂咳。 “少年郎,怎么了?不舒服吗?” 面摊大叔忧心的看着瘦了好几圈的熟客,依然明显的病容让他忍不住在送出去的面上铺满肉片。 “没事,只是不小心呛到了。” 熟客撩开灰白的额发,笑颜爽朗得宛若夏夜凉风。 他真的不好意思告诉大叔,那位活神仙的本质就是个阴险无比的小丫头,还仙气?和她扯上关系就等着没气吧! 拿起杯子喝了口茶,不算意外的听到长街另一端开始喧闹,惊叫声和喜极而泣的声音浪潮般直卷到身后。 青衫闯入视野,面孔绷紧脸色不豫的楚月漾在对面落座。 “你怎么跑出来了?” 很不痛快的瞪人,楚月漾努力忽视面摊大叔大娘盈眶的热泪。 “我饿了。” 灰白发色的少年用筷子敲了敲面碗。 “喂,你知不知道你现在……” 四周看了看,楚月漾压低了声量,“你现在身上没有武功,单独出门很危险的,陆、千、风。” “生死有命。” 千风豁达的笑笑,端起碗喝汤。 “生死有命你个头!分明是你馋阳春面了!混蛋!” 楚月漾火大的拍桌而起,不由分说抓人就走。 “等等!还有最后一口汤没喝!” 千风挣扎着大叫。 “闭嘴!” 楚月漾边付钱边用眼刀杀人。 就没见过这么不懂珍惜性命的笨蛋,不久前还奄奄一息几乎被阎王爷召去做女婿,害得帮里这些人悲痛伤心都要闯去往生门报仇。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千风虽然是牺牲了一身的功力,好歹命保住了,不好好休养还敢跑出来解馋!可恶! “被往生门的人看到你就死定了。” 拎住千风的领口拖着走,楚月漾脸黑了大半。 “不会的。” 千风还在笑。 “我和往生门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了。” 他满足的叹息,“以后绯闻帮就是我的归处,凛言要养活我一辈子。” “……” “……” “凛言会破产吧……” 楚月漾以手抚额。 几条街外的焦家豪宅里,面无表情的少女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抬头。 晴空万里,日轮当空。 第十章 日轮当空(完结章) 沉星落死在所有同盟会高层的眼前。 他是往生门龙堂之主的身份没有曝光,杀死叔叔沉长河的理由变成了谋夺盟主地位的可笑理由,不过没什么人在乎真正的理由就是,他们只需要个凶手。 可以解决当前所有麻烦事的凶手。 沉星落再度张开眼睛,只觉腹部火烧火燎的痛。 他皱眉,缓缓侧过头。 烛光摇曳,朦胧光线里能看到沉静的青璃正拈着棋子研究棋局。 “喂……” 沉星落弱弱的出声。 青璃见他醒来,起身走到床边替他把脉,很内行的点头,“血脉通畅,没有大碍。” 看看沉星落因疼痛而折起的眉间,青璃多少有些抱歉, “给你服下的假死药没问题,不过阁主当众打死你后,同盟会有个死老头蹦出来在你肚子上戳了一刀,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没拦住。” 沉星落直翻白眼。 “放心,没伤到要害。已经给你包扎过了,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复原。” 青璃转身回去继续研究棋盘。 “亏你们闻途阁还敢把我弄出来,既然有人补了我一刀,想必同盟会里已经有人看出我的死有问题。” 沉星落淡然道。 没人回答,就在沉星落以为青璃不愿意开口时,忽然就听见了笑声。 笑得沉星落发毛,虽然接触不多,他可是很清楚这位昆仑弟子沉默寡言,轻易不肯流露情绪的本质。 “果然还是孩子。” 落下一子,青璃望着纵横交错的棋局轻笑,“世间很多事情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就好,用不着分辨得太清楚。” “傲慢的说法。” 沉星落干脆闭目养神。 “的确呢。” 青璃再落一子,“咱们的阁主常这样说,可他自己还不是非要个解释不可,三更半夜的,害我不能睡觉得在这里等他回来。” “哦,难道阁主大人出门了?” “去会会老朋友。” 灯花爆了一声,重归静寂。 一点柔和的灯火在山间闪烁。 夜苍澜随意坐在横倒在地的断木上,黑色大鸟亲热的停在他肩头,任凭对方梳理黑亮的羽毛。 脚步声响,面无表情的少女转过大树,见到夜苍澜那瞬间像牙疼一样嘴角抽了抽,有种转身就走的冲动。 “你不是那么无情吧?”夜苍澜单手支着下巴很受伤。 “面对时时刻刻想着怎么整死我的人还笑脸相迎,你以为我是阿珞那个m吗?” 凛言瞳孔里嗖嗖往外射飞镖。 “我无聊啊。” 孩子似的撇嘴,夜苍澜懒懒的腔调超级惹人厌,“什么同盟会,什么往生门,都太无趣了,还是和凛言玩最有意思。” 还是趁早宰了他吧! 凛言撸袖子。 “别生气嘛,我现在需要借助你的力量,给你一次机会向我提要求,劝你珍惜的好。” 夜苍澜歪着头,仿佛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嘻嘻笑着。 凛言蓦然瞪大双眸,光彩在那张冰雪般清冽的面庞上绽放。 “你修习了炼息铭。” 肯定句。 “谁~知~道~呢?” 双手一拍,夜苍澜笑得无比开心。 毁掉很容易,比较之下控制更难以实现。 要玩嘛,当然是挑战性大的最有趣啊。 南虚道和一位长相很像煮鸡蛋的老头趴在两个年轻人不远处,过人的耳力将两人的确立合作关系后一致对外的计划听了个清清楚楚。 凛言和夜苍澜心思灵透,往往起个头就心下了然,很快谈妥散会。 子夜的山谷里剩下两个老头子感慨长江后浪拍前浪。 “其实我也可以救那个白头发的少年郎。” 南虚道对凛言被趁火打劫不满。 “就算你出手救了陆家小子,凛丫头还是会答应我那不肖孙子的要求。别忘了她对当年丢下苍澜逃命 一向耿耿于怀,所以才对苍澜一让再让,往生门主就没那么好命,以后会被恶整得很惨吧。” 煮鸡蛋兄幸灾乐祸等着看戏。 “唔,这帮孩子自己去闹腾吧,倒是谁都没头脑发热打算一统江湖,各方势力保持制衡才是长久之道。看来根本不需要我们这些老头子出面,怪不得少林方丈压根不来。” 南虚道感慨。 “其实你也早猜到他们自己会顺利解决吧,和我一样是来看热闹的还找借口。” 煮鸡蛋兄鄙视他。 “你家孙子为什么想要往生门的新堂主入闻途阁呢?” “想转开话题?” “贫道真的想不明白。” “很简单,苍澜那孩子脑子有毛病啊。” “……” “……” “他真是你亲孙子吗?” 少女走的很慢。 喜悦宛若湖面荡起的涟漪层层扩散。 心理面非常踏实,夜苍澜虽然是个怪人,却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千风会得救。 凛言抬头,不远处篝火明亮,朋友们正等待着她。 以后还会遇见无数风雨,无数艰险。 幸运的是,她不再孤身一人。 忍不住笑开来,凛言加快脚步大声招呼,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