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许我一个温暖的结局》 楔子 黑暗寂静的书房里。 意大利名家设计的黑色的檀木书桌上,黑色的笔记本屏幕里股票线静静跌涨着。 淡蓝色的墙壁上巨大电视屏幕里,画面定格不动——静谧的夜晚,黄浦江水静静地流淌着。一个穿着一袭火红色晚礼服的女人和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默默地站在铁栏杆边,看着匆匆流去的江水。神情忧伤。 一个俊美倨傲的男子静静地望着液晶屏幕。深绿色的眼眸里沉黯,心痛如刀绞。 谢。 艾伦闭上眼睛。 他将手中水晶杯里的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热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心脏。 他一直以为在那次决裂里,她和那个男人不会再见面。可是逝水流年,十年光阴斗走。她和那个男人又再他们的祖国遇见了。 胸口仿佛有血丝翻涌着要呕出,艾伦的嘴唇变得煞白,而冷漠倨傲的面容仿佛在努力维持着他最后的尊颜,背脊笔直如冰雕一般。 “少爷,需要为您准备飞机吗?”站在他身后毕恭毕敬的秘书,微忧地建议道。 “不用了。”艾伦抬头静静望着液晶电视里定格的画面。然后,低头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支票本,在上面写下金额,签上自己的名字,撕下,递给秘书。 拿起遥控,关上电视。然后从书桌后起身,抬步离开书房。 *** *** 黑暗的雨夜。 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红色的保时捷极速飞驰在蜿蜒的高速公路上,雨刷不停地摆动着,玻璃上依旧是迷蒙的水雾,雨很大,雨丝交织着布满车窗,双手紧握方向盘,指骨微微泛白,艾伦神色淡漠而冰冷的望着漆黑的远处,将车速加到最大。 她和他又一次亲密地站在一起,就在他的面前。而他却像个滑稽的小丑,再一次为他们的爱情作见证。遇见她,爱上她之后,他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样难过,就像将心挖去了一块,拿刀子在伤口里绞着绞着,却不能停止,像是一辈子也不会停止。 遇到他,她便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张爱玲对胡兰成说的话,用到他身上才好。 他其实早该想到的,在她告诉他她要回中国一趟的时候,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中国了,若会重返中国一定是为了他。 许逸风,这三个字是他艾伦。尔莎命运中的诅咒…… 第一章(1) 明亮耀眼的阳光从机场大厅的落地窗照射进来,白云质大理岩地面上行色匆匆的乘客来来往往。显示屏里不停的跳动出各种航班的情况。黑色的行李箱的轮子在贵宾通道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谢静苏、艾伦和布莱迪走出来。 谢静苏侧过头微笑着望着艾伦和布莱迪。 “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中餐厅,作为东道主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 “你确定你知道怎么在北京行走,而不把自己弄丢吗?”布莱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谢静苏有些不满地嚷道:“你什么意思!” 布莱迪不置可否,摇头轻笑。 “喂,你们不要这么瞧不起人好不好。上次在巴黎之所以会找不到……”她忽然不再说话,微侧的头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前面。 艾伦和布莱迪有些迷惘的顺着谢静苏的目光望去,一个穿着白色衬衣长得很漂亮的男人静静地站在特别通道外微笑着望着谢静苏。明晃晃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干净刺眼的让人眩晕。 谢静苏对那个男人灿烂地微笑,加快脚步走过去。 “逸风。” 许逸风拿过谢静苏手中的行李箱,宠溺的抚摸她的头。 谢静苏挽上许逸风的胳膊,有些撒娇地问道:“你怎么回北京了?” “部队放假。听阿姨说你今天回北京。” “你怎么不早点打电话给我呢,我可以早点回国的。这样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变得长一点。”她有点责备他。 许逸风轻轻微笑,笑容清澈如水。 “晚上给我做糖醋腓骨吧。好久没吃你做的糖醋腓骨,我都快要馋死了。你知不知道国外的速食真的很难吃呀!” 许逸风无奈的摇摇头,目光里满是宠爱。“怎么总是像个小孩,长不大呢!” 艾伦静静望着他们,他觉得仿佛有什么地方生疼生疼,锥心刺骨的疼。就像是什么最要紧的东西不在了,而且明知道将来是再也找不回了。 他不该来中国的,如果不来中国,他还可以幻想,幻想她是一个对爱情很淡漠的女子,只要他够努力,终有一天她会爱上他。可是现在只剩下一片凄然。原来,原来她也是一个多情的人,只是她的恬静如水,只为她的良人独显。布莱迪看了看旁边神色黯淡的艾伦,然后缓慢转过头看着前方幸福的情侣,双眉紧蹙。 这个男人配不上谢。谢是他见过最有学问,修养的女人。她的另一半应该是一个耀眼得让人只能仰望的男人。而不是这样平凡的男人。 “这次我的假期会长一点,我们可以回清湖住几天。好久都没有回清湖了。” “啊?回清湖?可是,我这次回北京工作会很忙,可能没时间回清湖怎么办?”谢静苏苦着一张脸。 然后…… 她的眼睛突然贼亮贼亮,抱着许逸风的胳膊摇晃撒娇地说:“逸风不要回清湖,呆在北京好不好。这样我们就可以呆在一起了。静苏最喜欢和逸风呆在一起了,所以逸风不要回清湖好不好。” 许逸风忽略掉心里的那抹失落,微笑点头答应。 “嗯。” “耶。我就知道全世界逸风对我最好了。”谢静苏兴奋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为了感谢你留在我身边,我决定今天晚上亲自下厨做一顿丰富晚餐慰劳你。” “你确定你能做出一顿丰富的晚餐吗?!” 谢静苏心虚地笑了笑,“说话干什么这么直接!。” “走吧。俊昊他们为了庆祝你回来,已经在家里做好了饭。” “真的吗?!”谢静苏太过高兴了,顿时忘记被丢在身后的艾伦和布莱迪。 谢静苏拉着许逸风向机场大厅外走去,突然一个声音在他们后面响了起来。 第一章(2) 谢静苏拉着许逸风向机场大厅外走去,突然一个声音在他们后面响了起来。 “谢,你太过分了吧。就这么把我和艾伦就这样丢在在特别通道里不管。这趟可是我们第一次来中国耶。” 谢静苏转过头看见布莱迪一脸不满地望着她。 “把你们两个人忘了,真抱歉。”谢静苏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这位先生是?” “这是我男朋友,他是一位很棒的军人。”谢静苏幸福地微笑,介绍许逸风。 布莱迪淡淡微笑,口吻淡然有礼可深邃的蓝色眼眸却迅速闪过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冷然精芒。 “bonjour, je suis brady 。 xie à ses collègues de harvard。”(你好,我是布莱迪。谢在哈佛的同事。) 许逸风怔住。 谢静苏也怔住,双眉紧蹙,目光深邃的望着布莱迪。 “enchanté。 je suis tranquille petit ami d''une union soviétique, i。 s。 hsu feng。 j''ai lu dans un article de magazine sur biotechnologie moderne et l''environnement que vous avez à examiner les documents。 je crois que cette opinion est très ire, je suis très friand。 espérons qu''il aura l''asion de poser vos conseils。”(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静苏的男朋友,许逸风。我曾经在杂志上看过一篇关于你讨论现代生物与环境的论文。我觉得观点很鲜明,我非常喜欢。希望以后有机会可以向你请教。) 布莱迪眼底闪过一抹诧异的光芒,他以为这个男人只有一张漂亮的面孔,刻意地想当众羞辱他,却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说得一口流利的法语。 “逸风是我的法语启蒙老师,他的法语说的很地道。” “你好,艾伦”艾伦礼貌疏离地微笑。 “我们先走了。你们今天可以先在酒店下榻。明天我去找你们。” “你不是说今晚请我们去吃饭吗?” 她怔了下,“啊?我给忘了。对不起。”顿了顿刚想说:“今天我有事,下次再请你们吧。”就被布莱迪给堵住了。 “你不会真预备把我和艾伦丢在机场吧。如果是这样就太没良心了。记得当初某个家伙迷路被困在巴黎街头,大冬天的凌晨,风雪那么大,她一声哀求,我可是毅然决然的穿越大半个巴黎去接她。而且在途中差点出车祸死翘翘了。” 谢静苏哭笑不得,那次巴黎的走失事故让布莱迪去接她,绝对是她人生的一个重大失误,那之后的很长时间谢静苏的肠子都悔青了。事先她对这次走失事故并没有觉得多看重,可是从巴黎回纽约之后,她才知道她的走失事故已经作“流言”的种子传遍同事和好朋友中。往后的许久时光里,他们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玩笑地说:“can i help you? are you sure you know how to leave?” 那场车祸,谢静苏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很憋屈。她不懂明明是他不愿放弃与电话里的女伴耳鬓厮磨,撞上了路边的大树,怎么就变成他为了救她,不小心撞上了路边的大树,她欠他一条命。 “布莱迪先生,如果你和艾伦先生,不嫌弃寒舍简陋,这段时间就请暂住我那里。”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从口腔里挤出这句话。 第二章(1) 谢静苏原本以为这顿饭只是她,许逸风,好朋友,简单地在一起聚一下,没想到她老妈,以及她在北京的七大姑八大姨全部都来了。那阵势用“强大”两字丝毫不夸张。 “阿姨,这个给您。”许逸风将面前地一只鸡腿夹给谢静苏的妈妈。 “还是逸风比较贴心。自己生那么多女儿有什么用,只顾自己苦吃。”稍顿,还无限惋惜地说道:“如果是自己的儿子该多好呀!” “老妈,你用得着涨他人儿子的志气,灭自己女儿的威风吗?!你再怎么夸逸风,他也不可能立马变成您的儿子。”谢静苏埋头大吃,口齿不清的嗤之以鼻。 “怎么不能立马变成儿子?俗话说得好女婿如半子。半子孝顺胜儿子。” “逸风,你和静苏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是不是该考虑你们两个的婚事给办了?”小姨子尤静的话,仿佛让谢静苏她老妈抓准了时机,她微侧过头静静瞧着许逸风。 “对呀,你们两个都谈了十几年的恋爱了,就算是长征也走完了十遍。”仿佛嫌尤静和谢静苏她老妈说得不够有力度,三姨婆尤桂香补充道。 看着面前这些迫不及待把自己嫁出去的长辈们,谢静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她从来不觉得女人二十七八岁是很危险的年龄。可是她的那些长辈们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觉得女人一生最圆满的结局应该是找一个好的男人结婚生子,然后相夫教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如果还待至闺中,她就是一棵过季菜。 现代人都喜欢说“男女平等”,可是“男女平等”只是骗骗小孩子的谎话。男人二十七八还没有交往的女朋友,别人会为他们辩解:那是他们谨慎认真富有责任感,想功成名就给未来的女朋友或老婆一个衣食无忧的将来。同样一个为自己事业奋斗的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别人给的评价却是:眼高于顶,吹毛求疵。或许女人年少的时候,就该明白:男人以事业论成败,女人以嫁好男人和坏男人论成败。没有人会说:你太幸运了,娶了一个事业有成的老婆。 “妈,大姑姑,小姑姑,三姨婆,四姨夫,以及各位在座的长辈,你们的意见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我和逸风会认真考虑的。” “考虑?你就会糊弄我们。每次高姿态答应,然后就不了了之。我真不明白只是让你找一个好男人结婚生子,又不是让你考状元有那么难吗?” “如果只是要状元,那就好了。”谢静苏小声嘟囔。 “你……”谢母被气疯了,一滴眼泪从她的眼里滑落下来。 谢静苏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女人总是喜欢百折不挠的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难以理解归难以理解,但是她必须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她很疼惜她老妈尤虹的眼泪。也许这就是谢静苏和母亲之间的多年结婚大战,谢静苏都败下阵来的原因。 “妈,您别这样,我知道错了。” 如果那次的巴黎走失事故让布莱迪去接她,是她人生的一次重大失误,那事隔三年后的这次惹她老妈掉眼泪绝对是她人生空前绝后最痛不可抑、肠子都悔绿了的错误。任由她如何哀求,都毫无办法,老妈默默地低着头掉眼泪,理都不理她。以前她老妈也会为她的婚事,和她的意见不合,掉眼泪。可是每次只要她低头哀求,她都会软化,停止哭泣。为什么这次会这样坚决,仿佛一辈子都不会停止。谢静苏在心里可悲的叹了一声,抬起头,只能可怜的对在座的所有长辈拼命地使眼色哀求,却难过的发现:所有长辈对她的求援视若无睹。 她是傻,是真傻。早该想到的:这些年她在中国和很多国家之间来来回回,长辈们从来不会因为她的回来而特别的团聚,今天却高堂满座,无一缺漏,一定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中国有句古话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谢静苏现在是:明知有陷阱只能向陷阱跳。 “妈,您别哭了。我向你保证,这次回纽约之前,一定和逸风把本子拿了,可以了吧。” “静苏,这可是你的终生大事,你可得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你觉得现在是你妈和我们这些长辈借这顿饭设计你,心里憋屈,就拒绝,没事的。” 谢静苏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对,他们是没借这顿饭设计她,根本是直接逼迫她。可是,现在的情势她也只能鸵鸟的打破牙齿合血吞:“没有啊,和逸风结婚是我心甘情愿的。小姑姑和各位长辈绝对没有半点设计和强迫我。” “嫂子,你就别哭了。您看静苏多孝顺。你现在当着她这么多好朋友和同事的面老泪纵横,这不是在戳她脊梁骨吗?” “对呀!对呀!”其他长辈附和道。鸿门宴不是王侯将相家的特权,他们谢家长辈为了逼女成婚,也可摆一道鸿门宴。静苏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她的性情他们在了解不过了。有外人在,她说话一直都是君子落棋不悔。今天他们不惜在她好朋友,同事面前唱这出戏就是为了取得人证物证,将生米煮成熟饭。 “戳脊梁骨?如果她在二十九岁之前再不把自己嫁掉,我保证到时候不仅戳了她的脊梁骨,还要将她扫地出门。”尤虹顿了顿说:“听到没。” 谢静苏唯唯诺诺:“是。” 谢静苏战战兢兢的陪长辈们吃完饭。饭后,她以为长辈们会留下来跟他们一起玩,可是她老妈说:“年轻人在一起,我们这些老古董凑一脚伤风景。还是先回去了。” 第二章(2) 谢静苏战战兢兢的陪长辈们吃完饭。饭后,她以为长辈们会留下来跟他们一起玩,可是她老妈说:“年轻人在一起,我们这些老古董凑一脚伤风景。还是先回去了。” 谢静苏也没做挽留,跟着长辈们出了门。送完长辈回来,经过花园的时候,看见许逸风一个人半倚在花园的长椅背上,也没开灯。隔得太远,他的面目是模糊的,看不清楚,花园格外暗沉幽静。她走过去,许逸风竟没有发现她,他静静地半倚在长椅背上,背影无限惆怅。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望着她,过了很久,才说话,声音低沉暗哑,透着无法抑制的哀凉:“谢静苏,我从来不曾带你走出那个阴影,你只是一直将它埋得很深很深,对吗?” 谢静苏怔了一下,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从来没想到许逸风会发现这道伤口。她是一个孤勇的人,很多时候,她都不喜欢将自己的脆弱暴晒在烈日下,给任何人怜悯。 亲近如许逸风。 许逸风像傻子一样静静地望着她,然后艰难地使自己站立起来,转身离开。 谢静苏,我不能没有你,可是我愿意离开你。也许这次离开你,可能这辈子永远没有办法再回到你的身边。可是我心甘情愿,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只要你过得比我幸福,什么我都愿意,哪怕此生再也不能拥有你。刚才吃饭她的长辈们命令他们结婚,她犹豫推脱的时候,他终于醒悟了。这些年她表面过得海阔天空,潇洒自在,小时候她爸爸抛弃她和妈妈跟其她女人走了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她甚至深入骨髓。 他越走越急,越走越快,仿佛要从她的世界消失一般。她几乎用尽此生的力气,追上来,紧紧从后面抱住他,那样紧紧的抱住,连呼吸都那样急迫:“逸风,我爱你。” 许逸风想将她的手指抽离开,她不肯放。她紧紧用力,紧扣的十指,都掐入肉里。她知道很痛,可是失去他,她会一辈子疼痛。“许逸风,我很害怕,如果这次你走了,我这辈子或许永远没有办法再将你找回来。” 他站在那儿身体仿佛有点发僵。过了很久,才说话,“静苏,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不要。”她难过地拼命摇头。 许逸风转过身,抓住她的双臂,拼命的摇晃:“静苏,你理智一点。我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顿了顿说:“也许这些年我们遇到的人,走过路都不同,梦想也改变了。” “没有。”她几乎是在吼:“许逸风,我不管时光如何远走,穷其这一生。我都只是想得你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对不起。”许逸风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堪,她那么爱他,从来不曾改变。而他却那么轻易的怀疑她的爱。原来,他只是一个胆小鬼。那么多的理由,不过是他为了回避他的嫉妒和恐惧而冠冕堂皇找出的借口。他害怕他永远也不能带她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甚至有一天她发现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然后离开他。 她难过地摇头,然后踮起脚很用力很用力地吻他:“许逸风,全世界我都只有你一个人了。永远也不要离弃我,好不好。” 同样的夜色。 同样的星辰。 艾伦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心脏撕裂般的疼痛。他僵硬的呆立在阳台上,眼前是冰冷刺骨的漆黑。 她和那个人竟然紧紧的亲吻在一起,就这样在他的面前。 原来,幸福。难过。一秒钟而已。 那样的场景,那样的对白。他曾经无数次的臆想过。 可是—— 刚才吃饭的时候,她的长辈们命令她和许逸风结婚,她犹豫推脱的时候,那一刹那饭桌上他或许是最最幸福的。他知道自己很卑鄙,可是他就是无法阻止自己的臆想:或许她和他并没有到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到老的默契。他还是有希望的。 书上总是形容“南柯一梦”,不是一梦,而是哀转久绝的悲凉和绝望。 突兀一只手伸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拍他的肩,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听到谢静苏幸灾乐祸的声音:“很晚了,怎么还没有去睡。该不是你一直背着我在偷交女朋友,现在分隔天涯海角,长夜漫漫在想她。” 艾伦背脊僵硬,夜色将他的身影渲染成一座冰冷孤寂的石雕。 很久很久…… 他缓慢的转过身,静静望着她。 胸口隐隐作痛,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挖出,紧紧的揪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是一只受伤被潮汐推到海滩上的海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体里最后一滴水,在烈日下干涸。 “该不会真的有喜欢的人了吧?她是谁?”谢静苏八卦的追问着。 心脏一阵刺痛。 原来这段感情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的奋不顾身。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爱上她,有一天他们不会只是好朋友的场景。 艾伦眼神黯沉,过了很久,才说话,透着无法抑制的悲凉:“我以此心对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什么意思呀?”这家伙该不会失恋了吧。 艾伦沉默地又看了谢静苏一眼,想说什么,又终于无法说出,身体僵硬地从她身边走过。还在自顾自的奇也怪哉的谢静苏,看着艾伦沉默走掉的背影,困惑极至。这家伙今天怎么怪怪的。 第三章(1) 两年后。 美国纽约。 周六的下午,街上车流缓慢,各式的车辆像一艘馊舟子漂浮在蜿蜒河流。而她仿佛坐在湖心小筑看两侧千帆过尽,玻璃幕墙闪闪发亮的摩天大厦。 皮鞋名店,店员半跪在地板上,给将样鞋一一比对给布莱迪看,很漂亮的意大利小牛皮鞋,有精致的手工镂花和完美的缝线,散发着熟革特有的皮质檀香。 布莱迪问她:“哪一双好?” 谢静苏放下手中的杂志,抬头端详了下,低头继续看杂志,“黑色的那双好。” 布莱迪不满:“拜托,你认真点。” 谢静苏无奈至极。说实话她真的不能理解,一个男人怎么可以将女人的天性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走了一家店又一家店,试了许多的鞋子,也买了许多。左一个袋子右一个袋子,多得差不多雇一个人帮忙提着了,可是似乎还不尽兴。 “这双好不好看。”他站起来拿起一款刚刚上架的秋季新款运动鞋,笑呵呵的对着她问。 她只答:“好看。” 布莱迪看了看她,转头对店员说:“九号那双我要了,替我包起来。” 店员连声说:“好的,好的。” 谢静苏很惊讶:“你试都没试呀?” 布莱迪似笑非笑:“我愿意要。”打开钱包抽出信用卡递给店员。另一个店员已经动作熟练的将鞋包好,装进购物袋,殷勤的用英语说:“布莱迪先生,有空再过来看看,下个礼拜我们陆续还会有新款上架。” 谢静苏原本以为这家皮鞋名店就是他们今天shoping的终点地,可是她才出店门,就被布莱迪拖着沿着第五大道进出一家又一家的服装名店。 虽然时值仲秋,商店里的冬季新款刚刚上架,冷淡洁白的颜色,叫人想到冬天的气息,冰清玉洁,银装素裹。 施华洛世,极尽奢华第五大道,就算没有能力购买里面的一件东西,任何一个女人在这里,仅仅一边享受恬静的气氛,一边欣赏美丽的商品依然是一件乐事。可是这些女人里注定不包括谢静苏。 “布莱迪,你该不会准备将这一整天的时间都浪费在愚蠢的购物上吧?” “好不好看?”他穿一件纯白色的真丝毛衣配一件深黑色的裤子,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笑吟吟的对着她问,也不回答她的问题。 谢静苏萎靡了,她无精打彩地端详半响,才说:“不好,太严肃了。” 布莱迪也没多说,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更衣室。 店员又拿了许多的新款过去。 谢静苏走到更衣室前,敲了敲门,重复问了一次:“你该不会真的愚蠢的准备将一整天的时间都耗在这可笑的购物上吧?” “我想昨天在电话里已经跟你陈述的很清晰了,‘请你今天陪我逛街购物。’”更衣室里传来布莱迪的声音,明显的听出他将“今天”两个字讲得很重。 这是什么意思,很显然这是人家在告诉她,他所说的是“今天”而非短短的几十分钟或几个小时。 谢静苏愤怒极了,可是也只能郁闷的隐忍了。谁让她答应了呢! 无聊的侧目,向对面商店望去。很精致的橱窗,是别出心裁设计过的。 一件黑色的衬衣静静悬挂中央,纯棉的料子,黑色非常清新干净,有精致的暗纹,透出温柔优雅的味道。 真是一件很好看的衬衣呢!如果逸风穿上它一定非常非常好看。 她走到店门处推开玻璃门,径直走到对面商店的橱窗前,怔怔望着橱窗里的黑色衬衣。 手指无意识的轻触上玻璃,指尖仿佛可以透过玻璃触碰到里面的黑色衬衣。 “这件衬衣是john varvatos公司今年向全球发售的限量版,它的主题是为了突出男士神秘高贵。售价两万美金。” “这么贵吗?”她沮丧地叹气,回过头。 “我刚才说的是最保守的标价,或许它的价位会更高。”布莱迪站在她身后,静静说道。 她忧闷地望着布莱迪,心底一阵失落落的心疼。然后,转过头怔怔地望着橱窗里的黑色衬衣。 很久很久…… 她慢慢的转身,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忽然转身走到店门处推开门走进去,对店员说:“帮我把橱窗里的那件黑色衬衣拿过来。” 店员小姐微笑着用英语说:“好的。谢小姐请稍等。” 指尖轻轻抚摸过衬衣,很舒服很柔远,淡淡的暗香,精致的手工雕花。 幸福地望着手中的衬衣,仿佛许逸风已经穿上它,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比全世界的男人都要好看,都要耀眼。 布莱迪随意的拿起衬衣的吊牌瞟了眼,慵懒地说道:“居然比预期的还要贵五千美金呢。” 谢静苏望着衬衣吊牌上的标价,心疼得要死。那么贵,足足可以供两个大学生富裕的读完整个大学,还有结余。 低头将衬衣端详了许久,纠结挣扎半天,最后心一横,将衬衣递给店员。 “这件衬衣我要了,替我装起来。” 第三章(2) “这件衬衣我要了,替我装起来。” 布莱迪诧异至极,他想过一万种她将衬衫退还给店员小姐的场景,却万万没有想过“吝啬”如葛朗台的她竟然会买下这件衬衫。说她“吝啬”不是在贬低她有多么一毛不拔。她是他这一生见过反差最明显的一个人,她可以为了救人或帮助人千金散去,却处之泰然。却吝啬在自己身上多花一分钱。起初和他们一起出去,上大酒店,他们喝chateldon,问她要不要也喝一瓶,她只是摇头,点了一杯白开水,也不多说。后来混熟了,也渐渐麻木,她索性在他们面前很放松,原形毕露。 有天晚上他们几个人参加一个舞会开车回去,经过商场,口渴,便进去买水。拿的是chateldon,没想到她竟然将它夺走,放回货架,拿起几瓶普通的矿泉水,递给他们,并且对他们尊尊教诲了一番:“你们这简直是奢侈,罪孽深重,不可原谅。知道一瓶chateldon是一个普通家庭两三天的开销吗?你们这不是在喝一瓶简单的矿泉水,你们是在喝人民的血和汗,贫困者的希望。” 他们几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她慷慨激扬,义愤填膺,那架势大有一副将他们杀鸡儆猴的意味,事后想起来都觉得后怕。 现在她竟然肯为了一个男人花两点五万美金买一件衬衣,也没有觉得不舍。 “谢,你真的要放弃美国的一切回你的祖国吗?” 谢静苏讶然,她没想到布莱迪会知道她辞职回中国的计划。她淡定的微笑,也不说什么。 “那个男人值得你为他牺牲那么多吗?” 谢静苏坚定地点头,“是。”从起初的在一起,到后来的她去美国留学,留在西方国家工作,那么多年她和许逸风之间,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奋不顾身,默默付出。她从来不曾为他做过一件事。两年前在北京的那个夜晚,他对她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他说他要离开她。她突然醒悟了,她爱他,她可以遗弃自己的梦想,却不可以放弃他。如果想与他一起慢慢到老,她必须舍弃梦想,回到中国。 “你要不要帮我试试看这件衣服,合不合适?”她愉悦的问道。 “没空。”布莱迪铁青着脸,没好气地说。 “不试就不试。”她撇撇嘴,小声嘀咕。 信用卡划过,短促嘀的一声。又多了许多袋子拎在手上,最后回停车场,大包小包堆满后车座。丝毫没有注意到商店角落里的那个冰冷寂寞身影。 “艾伦先生,布莱迪先生和谢静苏小姐已经离开了。”店员小姐走到角落里的更衣室前轻轻敲了敲门。 偌大的更衣室里,艾伦失魂落魄地坐在皮质沙发上,连呼吸都那样疼痛。强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仿佛一道脆弱的光芒。她居然为了那个男人要回中国了。她居然那么轻易将自己的理想遗弃。 两年前他回到纽约之后,便一直刻意的回避她。他狠心地拒绝了她提出的所有约会。他以为只要不见她,就不会疼痛,渐渐忘记她。可是他预期的康复并没有生效,他病得更严重了。睡着时,醒着时,工作时,被朋友簇拥着时,都想着她。这个女人随便伸出一个小指头,就戳中他的要害,让他病入膏肓。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家商店的玻璃是双面镜。他站在单面透视玻璃的一面静静望着她,那么清晰,那么真实。他竟然又见到了她——结果他连面对她的勇气也没有,当她靠近他的时候,他居然狼狈地躲进了更衣室。 这一次诀别,此生他和她大概再也不会相见了吧。从此地球两端遥不可以及。 第四章(1) 繁华的街道,各式的车辆川流不息。 谢静苏坐在的士后座看楼群林立,风景飞速的掠过。 “等会将mca的计划书交给你,我在美国的所有工作就交接完了。”顿了顿,无限憧憬地说:“接下来我就可以安心的过我的世外桃源了。” 布莱迪神色淡漠仰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也不说话,仿佛在静思。 黑色的柏油马路从面前延伸开去,顺着这条喧闹的车道一直驶出去,然后拐弯。 车子拐进了另一条马路,然后仿佛柳暗花明,眼前是熟悉的房子。 司机沿着车道驶进花园铁门,将车停在台阶下。 谢静苏打开大门,室内一片寂静。她将行李箱拖进来,倚立在墙边。 “刚才在机场和苏牧通电话,苏牧明明说逸风放假在家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出去了吗?”她疑惑的自言自语,又说:“mca的计划书在卧室里,我进去拿给你。” 沿着蜿蜒的木板台阶,布莱迪随着谢静苏一前一后走到三楼卧室前。扭转门柄,紧闭的房门缓慢打开,卧室里的景象清晰的呈现在面前。 谢静苏呆若木鸡站立在门前,静静望着里面的场景。她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床上的被子里,许逸风和闵景蓝紧紧纠缠,嘴唇贪婪索取着彼此,衣物散落满地。 布莱迪静静看着这一幕场景,笑容慢慢的从嘴角扩散开来。胸膛仿佛有喜悦的血液在沸腾翻滚。这就是中国所谓的天助我也吧。他本来还在考虑该用什么方法,让谢在他在中国的这段短暂的时间里心猿意马,重新回美国。现在看来根本不用他冥思苦想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闵景蓝停了下来,许逸风有些迷惘的顺着她的目光回头。 “静苏”他仓皇的将闵景蓝推开,然后忙乱的拉扯着被子,闵景蓝也跟他一样慌乱。 “静苏,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和景蓝……” “你们是不是该先把衣服穿上?”她深吸口气,努力用平静淡漠的语气说。关上门,虚脱的倚靠在门板上,然后沿着门板慢慢跌坐到地面,抱着双臂嚎啕大哭。 那天她在卧室前的地板上哭了很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三个小时,踉踉跄跄地才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急急地奔下楼。 布莱迪从后面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很担忧地喊她:“谢。” 她想将手从他的手指间抽出来,他不肯放,“布莱迪,我现在只想一个人静静。” 布莱迪望着她,过了很久,终于松开手。她转身,疾步往前走,离家走出了很远很远,一直走了整整三条街,一路走,走得腿子都麻痹了。 北京盘古酒店 豪华得奢侈的房间里,布莱迪静静站在落地窗前,手指轻轻摇晃酒杯,水晶杯里的红色的液体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窗外街道繁华,夜景璀璨。他将水晶杯端到鼻尖轻轻闻着,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很久很久…… 他转身走到沙发旁,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拨电话。 “艾伦,我觉得你应该来趟中国。看看北京这座古城沧桑历变后的繁华。” 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人知道,知道他此刻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将自己的喜悦深深隐藏起来,不在人前显现。 “发生什么事了吗?”艾伦困惑极了。 “也许你的梦想成真了。”侧身走到复古的实木桌前,拿起酒瓶重新倒入一杯红酒。“中午,我和谢静苏抵达北京,本来是打算去她的公寓拿了mca的计划书就走,却跌破眼镜观看到一场抓奸在床的免费大戏。这部大戏的男主角就是谢的那位男友。” 第四章(2) 电影《一个舞女的爱情》的拍摄现场。工作人员零零散散地坐在场边喝水休息。谢静苏和大卫•;安东尼奥尼导演商量着电影剧本,商量完毕,她开始安静的在笔记本电脑上修改情节。 很长时间以后。 “老师,拍摄现场外有位许逸风先生想见你。他说他是你的男朋友。”助理玛丽将一杯刚冲好的雀巢即溶黑咖啡放在桌子左上角。 谢静苏突然感到手足冰凉。手中的咖啡杯颤了颤,咖啡从杯中淌了出来,她快速放下咖啡,抽出面纸擦拭桌面,样子是那么仓皇和狼狈。 “老师,我来吧。” “不用了。你出去帮我跟他说一声,我现在没有空。等过段时间我忙完了,我会去找他。” 玛丽震惊,老师有男朋友了?!她和她一起工作两三年,没有看见她暧昧的约会,亦不曾期期艾艾的打过一个电话。怎么就有了男朋友呢?还有,一个月前在美国她明明那么毅然决然的辞掉所有的工作。时隔仅仅大半个月,她居然接到她从北京打来的电话,先前被她推掉或直接拒绝的所有出版社和电影公司,她经过慎重考虑已经全部答应下来,要她立刻飞到中国来帮她。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心里沉甸甸的。老师不是在工作,她根本是在自虐,每一天将时间排的满满的,没有丝毫的休息时间,除了工作也不见任何的人。 她说:“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好的。我这就去。” “静苏。” 她忽然惊得要跳起来,许逸风! 脑子一片空白。那样好听的声音,明明叫过她一千次,一万次。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像是一把极快的刀在她的胸腔里狠狠剜着,痛不可抑。 他就这么站在她的面前,正视她。她却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静苏,我没想到你那天会突然回北京。”隔了很久又说:“不过,看到了也好。这样我们三个反而都轻松了。” 拍摄现场的所有工作人员齐刷刷的停下手中的事情,静静地望着他们,惊讶,眉梢紧蹙,满面春风,幸灾乐祸……那表情用包罗万象才足以形容。 “为什么”?没有小说里的歇斯底里,她的声音居然遥远而轻微,带着簌簌的颤抖。 “你向往的那种生活,是飞鸟那样仰望世界,但我想要的,只是两个人的细水长流。这些年也曾耐心的等待,我以为终有天当你完成自己的梦想,就会放弃一切和我会清湖,可是你的梦想那么多,那么大。你喜欢这样的生活,你也迫切的需要这样的生活,唯有这样的生活,你才可以觉得安心,然后落落大方的看尽许许多多人对你的羡慕。而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你朋友们看我的目光,厌倦所有人见到我,叫我‘谢静苏的男朋友’这个名字。也许布莱迪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愿彼此抛弃才继续凑到一起,不会幸福,不会长久,迟早有一天终会分开。如今我如果离开你,和景蓝在一起,你也许会痛,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低着头,慢慢地说:“许逸风,这是第一次,所以我原谅你。” 她的意思他明白,当年他们一穷二白的时候,他为了筹钱供她去美国读书,放弃留在军校继续深造的机会,去一家外企供职,她去美国后,他为了她在那边生活的更好,甚至背着她去卖血,被发现的时候,她抱着他撕心裂肺的哭:“许逸风,这一生不管你做错什么事,就算是出轨,我也会原谅你三次。” 他突然觉得悲恸,硬生生地说:“谢静苏,难道你还不明白,我要的不是你的谅解和包容,我只是想离开你。” “你把我所有的自尊,都践踏在脚下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她只觉得有把极快的刀在胸腔里狠狠绞着绞着。遇到他,她满心欢喜,以为遇上这辈子等了又等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一举手,将她推倒在地,不顾而去,那么残忍,那么坚决。 “景蓝,她怀孕了。” 她居然怀了他的孩子。古人说肝肠寸断,锥心刺骨,原来是真的,心脏仿佛有一把錾子狠狠铲着,那种痛仿佛凌迟的人,想要挥刀一死,却是极尽奢侈,只能任其千刀万剐。 她凄凉的笑,“我终究还是输给了她。小时候和她一起去作文补习班,老师赞她是天才,而她却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我是她一双圣手雕不成的朽木。可是我不服,我想只要我咬牙,多苦,多艰难,都一路往前走,天道酬勤,终有天笨鸟先飞超过她。如今我终于做到了,可是我却赢了世界,输了你。” 第五章(1) 她梦游一样出了拍摄现场,沿着长安路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每一盏路过的车灯都仿佛一颗寒星,那样密集。最后看到酒吧闪烁的霓虹灯,走了进去。 她这一生今天以前从来没有来过酒吧,也不曾想到过要来酒吧。她总觉得那种地方,什么都可能发生,迷幻药、摇头丸、色狼……如果喝高了,一个女孩子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酒吧里的气氛超high,舞池里男男女女,摩肩接踵,灯光时明时暗,音乐震耳欲聋。 waiter问她要什么,她说伏特加。 其实她的酒量寻常,在巴黎的时候,布莱迪生日,那天在场都是他的好朋友,许是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他死命拽着她让她陪他喝酒,百加得柠檬,酒精度不高,结果只喝了两杯,她就身子一歪倒了,吓得在场的人差点打999。 点伏特加,不过是度数高,容易醉,醉了就不用再心疼。 人果然不能伤感喝酒,越喝越清晰,她喝了十几杯,都没有醉,只觉得一杯比一杯苦涩。 灯光越来越闪烁,音乐越来越飘渺。有陌生男子在她的身边坐下来,与她搭讪。 她不理会,只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那男人不屈不挠,她只觉得烦,把杯子一撂,走出酒吧。 那个男人快步追上去,抓住她的胳膊,慢条斯理说:“谢静苏,你挺能喝的嘛!” 她望着他,许是喝高了,反应有点迟钝,摇头晃脑的说:“你认识我?” 那人“哧”的一声笑了,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显得更加碧蓝清澈:“是呀。记忆犹新呢!” 她傻乎乎地笑:“原来如此。幸会啊!” 那人只觉得有些好笑,“幸会!”顿了顿说:“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她的脸突然变得煞白,然后仓促地低下头,嘴唇微颤:“我没有家了!” 她爱的那个人已经不顾而去,这个世上她再也找不到那么一个他了。 声音那样悲凉,凄婉。那人第一次觉得有点手足无措,这一生有很多女人在他面前流过泪,也有很多女人哭着离开他,可是他并没有想过会有一个近乎算是陌生的女人,紧紧拽住他的衣角,哭得蜷缩成一团,那样声嘶力竭,那样肝肠寸断,仿佛要将她自己的心揪出来一般。而他竟然有点担心,又有点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他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她,她不接。已有路人频频侧目,他对她说:“你先上我的车,好不好?” 她不说话,他半强迫的将她弄到自己的车上。 他又问了她一句:“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她亦不回答,只是埋头嚎啕大哭。他没有办法,只好绕长安街一路往前开。cd机里哀怨的歌丝丝缕缕的飘出来: ocean apart day after day and i slowly go insane 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 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 if i see you next to never how can we say forever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i took for granted, all the time that i thought wouldst somehow i hear theughter, i taste the tears …… 车窗外有雨敲打的声音。其实谢静苏很喜欢这座城市的雨,就像郁达夫《故都的秋》说的那样:在灰沉沉的天底下,忽而来一阵凉风,便息列索落地下起雨来了。一层雨过,云渐渐地卷向了西去,天又晴了,太阳又露出脸来了。 车子开到西长安街的时候,起先的嚎啕渐渐失去了力量,只剩下呜咽。隔了好久,终于能哽咽的跟他说话:“对不起。” 第五章(2) 车子开到西长安街的时候,起先的嚎啕渐渐失去了力量,只剩下呜咽。隔了好久,终于能哽咽的跟他说话:“对不起。” 他笑了一笑说:“没什么。” 她静静横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他从后视镜里看她,她的眼睫毛弯弯长长的,那样黑那样浓,像毛茸茸的蒲扇。脸色煞白,许是有点喝高了,胃里难受。 他怕她会吐,减慢了车速,又将车窗打开。冷风灌进来,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疼,她竟觉得胃不像先前那样翻江倒海了。 cd机里低沉醇厚的男声还在一遍一遍地唱:“i took for granted, all the time ,that i thought wouldst somehow ,i hear theughter, i taste the tears 。” 谢静苏静静听着,过了很久,她竟能彬彬有礼说:“时光已经很晚了,今晚麻烦你了。你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就可以了。” “没事。”他笑着说,目光里带着点戏谑:“我没有把醉猫扔在街头的习惯。” “不用了,我没有醉。” “我送你回去。”他坚持。 她的房子在郊区,从西长安街出发几乎要穿越大半个城市。房子很大,有五层。装潢没有豪装,但是很简洁流畅,落地玻璃幕对着一片茫茫的天然湖,放眼望去,是树影婆娑,枝叶依依的景色。每一层都是她精心设计过的。她并不是这套房子的第一位主人,它的第一位主人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儿子媳妇多次苦苦相劝,要她陪他们一起去国外生活,她才万般不舍的将它卖掉。而那时,她和许逸风跑了很多售楼部都没有喜欢的,就在他们快泄气的时候,有朋友向他们推荐了这幢房子。而她也一眼相中了它,当时她就想以后和许逸风结婚,让两家的父母姊妹全部都搬进来,吃完晚饭,沿着屋前那条宽宽的林荫路一大家子人缓缓散步,一定特别温馨惬意。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人将车子停在花园外。一缕街灯的光射上了她的脸,显着橙子色的颜色。 “今晚谢谢你,我进去了。” “不请我进屋坐坐吗?”他倚车门站着,慵懒的半睁着眼睛,笑着。笑容里仿佛透着一股邪气,却不觉得轻佻,煞是好看。 她说:“改天吧。时间已经晏得很暧昧,我们又只有一男一女,而且我还喝高了,这简直就是擦枪走火的天时地利人和。” 他哧得一声笑出来,说:“怎么,不乐意和我在这良辰美景中一起渡过,这浪漫火热的夜晚?”停了一会儿,又说:“你说,我这个人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名校海归,有房有车有品,怎么着也算一青年才俊吧。你怎么就不乐意和我有点什么呢?” 她知道他胡说八道的成分居多,也懒得理会他,跨前一步走了。 他追上来,“谢静苏,我好歹也算你的救命恩人。你怎么连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她望着他,仿佛在认真思考,隔了很久,才说:“对耶,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呀?” 他说:“温顿斯。希尔。” 她嗯了一声,说:“温顿斯。希尔先生,再见。” 温顿斯静静望着她,旋即消失在黑暗的深夜里,很久才转身回到车里。 第五章(3) 车子顺着幽深的弧形的车道驶下去,驶了三四分钟,远远看到夜色中一辆保时捷停泊在路旁昏黄的街灯下,那么远,应该看不清人,只能看到黑乎乎的影子。可是他却能笃定那个斜倚在车身上,低头含着一根烟的人是艾伦。尔莎,他是在等他。 他神色莫测地看着他,然后将车停在他旁边,推开车门走下去。他面前的地面上有许多的烟头,应是等了他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羁地笑了一下:“你在等我吗?” 他将手指里的烟扔掉,碾熄。“温顿斯,我警告你最好离谢远点,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说:“如果我说不呢!你会怎么样,杀了我?” 他瞳孔收紧:“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他笑了一笑,慢条斯理说:“我原本只是想看看谢静苏这个女人如何了不起,值得你艾伦。尔莎魂牵梦绕,现在看来好像真的挺有趣的。我说不定也会想你一样明知道她是罂粟,却对她欲罢不能。” 艾伦手指慢慢弯曲紧握成拳,神情冰冷倨傲:“我在跟你说一次,请离谢静苏远一点。” 温顿斯目光冰冷而憎恶盯着他:“你凭什么警告我?凭你是高高在上的尔莎家族少爷?!”顿了顿,又说:“你或许不知道,你爸爸生病的时候,我去见过他。他是被我给活活气死的,你知道我跟他说的是什么吗?我说:这一辈子我温顿斯。希尔发誓只要是你艾伦。尔莎喜爱的东西,就算是毁掉我也要抢过来。” 艾伦只觉得怒不可遏,额头上青筋直跳,他挥拳向温顿斯打去。 温顿斯躲闪,险险避过他这一拳。然后他的目光变得迷离,仿佛想到什么,他只觉得心口酸疼,顿时也没有了理智,挥拳向艾伦打去。 两个大男人像小孩子一样你一拳我一拳在地上扭打,隔了很久,许是都精疲力竭了,满脸鲜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温顿斯笑了一笑,喘着粗气:“你的跆拳道打得蛮厉害的嘛!” 艾伦也笑:“你的拳击也不耐!”他艰难地坐起身,推了推他,温顿斯动弹了下:“你明知道我刚才因为你靠近谢的事,已经气得疯了,为什么还要拿我爸爸的事来骗我让我对出手?” 他说:“你怎么知道我是骗你的,而不是说真的?!” “因为,我的父亲并不是生病逝世的。” 温顿斯一双丹凤眼黯然,“他是怎么去世的?” 艾伦默不作声,神色显得很冷漠疏离。 第六章(1) 其实从前谢静苏一直滴酒不沾,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她酒量寻常,而是她碰酒之后,就会嗜睡。最长的一次,她居然睡了整整半个礼拜,任许逸风江郎才尽,也没喊醒。那简直叫一昏天黑地,日月暗淡。 后来许逸风一直感慨,说猪头,真没想到你那么能睡。 她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三更半夜,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浑浑噩噩抓起电话。是布兰妮打来,兴高采烈说:“快来快来,红意坊新来了一个牛郎长得特帅。”电话那端隐约听见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她答:“好。我马上就来。” 电话那端的布兰妮错愕:“谢,你确定你要来吗?”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布兰妮哦了一声说:“其实,你不来也没事。我们这里很多人呢!” 话其实是关切的,她却难过的想流泪:“我这么个人对你而言就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一个人!” 布兰妮怔了下说:“那你来吧。” 坐车到红意坊的时候,里面的气氛正high,灯光闪烁,音乐震耳欲聋,俊男美女衣香鬓影,或浅笑细语,或把酒言欢,极尽暧昧。布兰妮却安静地坐在高脚凳上抽着烟,她抽烟的姿势极好看,冷艳妖娆,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她说:“不是说有良辰美景外加帅哥一枚,人呢?” 布兰妮淡然一笑,微微低着头深吸口烟,然后再吐出来,这般来来回回,隔了许久,她突然问她:“抽烟么?” 她拿起她放在吧台上的烟盒,抽出一根,放进嘴里,可是最后也没有点燃,犹豫地含了一会儿,取下来放进烟盒里。 waiter递给她一杯长岛冰茶。 她说:“谢谢。” 布兰妮将长岛冰茶抢过来,然后掐熄手指里的烟,将长岛冰茶一饮而尽。 “女人二十周岁之后,就不适合连续的宿醉。” 谢静苏鄙视她:“那你还天天抽烟呢!” 她苦笑:“也对。我有什么资格说你呢,我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停了一停,又说:“你喝吧。我已经给艾伦打过电话,让他来接你了。” 谢静苏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觉一呆:“你干嘛给他打电话?” 她默不作声,随手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淡淡的烟雾升腾起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隔着烟雾,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思考。 waiter递给谢静苏一杯百加得柠檬。 她朝waiter笑了笑,接过来喝掉一半。酒其实极好入口的,她却觉得极辣,喉咙一阵灼热,眼角有一滴泪滑落下来。 布兰妮将香烟从嘴唇移开,静静的往烟灰缸里掸着烟灰,掸烟灰的姿势让对面的酒保想起了古书上的一句话——倾国倾城胜莫愁。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只知道她的胃翻江倒海一般难受,然后突兀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酒杯夺了过去。 “别喝了。” 谢静苏回头一看,竟然是艾伦。 她傻傻地笑:“艾伦。” 艾伦默不作声,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片刻,他将酒杯放到吧台上,说:“我送你回去。” 谢静苏觉得自己是真喝高了,不然她为什么能感觉到艾伦勃发的怒意。 她很少见到艾伦这个样子,他同布莱迪很不像,他总有一种镇定自如的淡漠,遇到任何事,总是一副泰山崩于前亦处之泰然的模样。 她问他:“你也同我一样被人抛弃了吗?” 第六章(2) 她问他:“你也同我一样被人抛弃了吗?” 他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心烦意乱,也不作声,拖着她走出红意坊,恶狠狠的将她塞进自己的车里去。 他开一部银灰色法拉利,车内豪华宽敞,暖气嗖嗖,她却只觉得冷。车子下辅路,一直往前开,然后拐弯,恰好遇到红灯,停在那里等着,她转过脸往车窗外看去,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她认出那条路。 如果左拐往前走五百米,就会看到成片的公寓楼,一幢接一幢,像是无数一模一样的长礼品盒。在她所有的记忆里,她明明只跟许逸风来过一次,可是她却清楚的记得,顺着一幢接一幢的住宅楼数去,第六栋b座第六层左边,就是闵景蓝的家。 她跌跌撞撞推开车门下了车,起初还走得很慢,但后来越走越快,几乎是跑。 他莫名其妙,也顾不得车子,推开车门追上去,她却突然停了下来,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街道的那头,出现了一对人影,隔得那么远,灯光又那么昏暗,她却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对方渐渐走近,她微微仰着脸,木然地望着他们。他们挽着对方的手,没有太过亲密的举止,只是神态特别安详。 她分明觉得自己是一只被人放进油锅的鱼或虾,煎了又煎,炸了又炸,最后熬成了渣。 他们显然也没有想到会遇上她,错愕地站在那里。许逸风隔了片刻,才说:“静苏!” 她身子剧烈的颤抖,眼睛里渐渐浮起悲凉:“许逸风,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隔她有段距离,却清晰的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酒味:“静苏,以后不要喝酒了!酒很伤胃的,你的胃本来就很脆弱,如果还喝这么烈的酒,很容易胃出血的。” 这般有情有义,她却觉得这些话像把软绵绵的刀,缓缓隔开她的动脉,鲜血洪水般涌出,痛不可抑。 她突然说,语音那样凄凉:“许逸风,我爱你。” 他望着她,然后低下头,隔了很久,才说:“谢静苏,你回去吧。” 她看着他,她有一种绝望的痛快,像是溺水的人想要紧紧抓住最后一块浮木,那浮木却突然凭空消失了。 “为什么这一次被抛弃的又是我呢!”她僵硬地站在那里,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被遗弃的场景。 艾伦走上来,看见许逸风,眼睛里闪过一抹错愕,然后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身子,拽着她离开。 他沿着辅路一直往前开,夜深人静,路上的车越来越少。车内她耷耸着脑袋坐在副驾驶座,他以为她会嚎啕大哭,可是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茫然无措的孩子,眼睛里满满的哀凉。 最后他将车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上,然后下车。 这座城市已经沉沉睡去,从高架桥上往下望去,四周的楼宇间有稀疏的一两点灯光。他静静站在护栏前,身后隐约有呼啸而过的车声,洪亮如雷。他却觉得仿佛另一个世界,遥不可及。 谢静苏像梦游一样坐在副驾驶座上,如果不是紧促的手机铃声,她或许会就那样坐一辈子。她缓慢的将手伸进口袋,拿出电话,然后静静地看着那部乳白色的电话,就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东西,它响了许久,她才狠狠按下通话键。 “谢,你能来趟我住的酒店吗?”是大卫。安东尼奥尼。 她沉默。 “我在北京饭店601号房等你。” 嗒一声,他就将电话挂断了,她仍旧像是梦游一样,半晌也不知道将电话合上。耳边一直回响着那种空洞的忙音,她恍惚地呆坐在那里,像个没有灵魂的布偶。 第七章(1) 北京饭店 极尽奢华的两室一厅套房,落地窗设计的位置极佳,对着繁华的王府井商业街,实现景观一览无余。大卫。安东尼奥尼站在落地窗前吸着烟,指尖明明灭灭的红星璀璨。 “谢,公司管理层经过慎重考虑,决定聘闵景蓝加入《一个舞女的爱情》的剧本创作,希望你能摒弃个人因素,与她好好完成剧本的修改。” 她怔了下,说:“好。” 他说:“谢,我对公司的决定表示很遗憾,但是我也觉得这样的决定很明智,以你目前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独自胜任《一个舞女的爱情》的剧本修改。”顿了顿,将玻璃茶几上的剧本递给她:“你的修改真是糟糕得还不如一个刚出道三流编剧。”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眼睛里有悲凉渐渐浮起。淡黄色的墙壁上,液晶屏幕里,反复不断播放着新闻: “现在报道特别新闻,今天下午三时,悬疑小说作家闵景蓝应好莱坞sl电影公司总裁丹尼尔。麦凯伦邀请顺利加盟sl,这是继著名作家谢静苏之后中国另一个进军好莱坞的女作家。据sl有关负责人表示,丹尼尔。麦凯伦迅速签下闵景蓝,是因为sl的金牌编剧谢静苏,近日前在sl耗资一亿五千万美金的巨片《一个舞女的爱情》的拍摄现场,大方坦言闵景蓝比她更有文学天赋。丹尼尔。麦凯伦现身下午的签约会,坦然表示,签下闵景蓝就是希望她为剧本《一个舞女的爱情》注入新活力。” 那天晚上谢静苏做了一个梦,梦见漫天飞雪的中午,她和妹妹苏牧害怕的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楼上卧室里传出父母歇斯底里地争吵声。隔了很久,父亲提着行李袋怒气冲冲地走出来,然后是母亲捂着红肿的脸疾步走出来,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角哀求:“你不可以这样,你把家里的所有存款都输了,现在还要将这房子卖掉,而且拿走所有钱,跟其她女人跑掉,你要静苏和苏牧怎么活!” 父亲恶狠狠的将母亲踢开,她的身子踉跄,顺着台阶滚落下来,最后头狠狠的磕在水泥栏杆上,温润的液体沿着脸颊流淌下来。苏牧脸色煞白,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谢静苏的胳膊。 她说:“姐,我害怕。” 谢静苏抱住她:“牧牧乖,不要怕。”顿了顿,又说:“你安静的坐在这里,等我回来。”松开苏牧,疾步跑到妈妈身边,蹲下来看她满脸鲜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不由惶急:“妈妈,你没事吧?” 她艰难的爬起来:“笙凯,你就算我求你,不要走,好不好?”她将谢静苏拉到父亲面前,说:“静苏,跪下了求你爸,求他别抛下我们。” 谢静苏跪下来,语音凄凉:“爸,求你别走。” 谢笙凯怒气冲冲踹过去:“你有钱替我还那些赌债吗?不跑,老子命都会没有。” 她看着他,仿佛突然清醒了,站起来,眼睛里有倔强的鄙视。极尽短暂之后,她侧过头望着妈妈:“妈,我们不要求这种人。他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倾尽所有去挽留。”停了一会儿,又说:“就算我们真的耗尽一切苦苦哀求,他也不会留下了的。” 谢笙凯仿佛有了光明正大离开的理由:“杨虹,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姑娘。一点长幼也不懂,竟然跟老子这么说话。你要老子怎么跟你继续在一起生活!”稍顿,说:“老子看到你们这一群堂客,就烦,你们干脆去死,免得活在这世上害人。” 妈妈看着他,有种歇斯底里的失控:“谢笙凯,你简直不是人!” 父亲顿时失去理智,他扬起手,狠狠甩了妈妈一记耳光,提起行李袋不顾而去。 妈妈疾步追上去,是那样狼狈,风度全无。她想追上去劝阻母亲。可是她的脚步那样急,那样快,很快就消失在村口。 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一团浓浓重重的绝望束缚。可是她却不能恸哭,她必须回去照顾妹妹。 那天晚上苏牧突然发起了高烧,瘦小的脸烫得通红通红,嘴里不停的喊着:“妈妈!” 第七章(2) 那天晚上苏牧突然发起了高烧,瘦小的脸烫得通红通红,嘴里不停的喊着:“妈妈!” 整晚她手足无措的在刺骨的冰水和妹妹滚烫的额头反反复复,每次看着冰凉的毛巾敷在妹妹额头上,极其短暂的光景,它就有了温度,她只觉得每一次都多一分绝望,最后她像是被斩断手足的人,极致的疼痛,却不能解脱。 天微微亮的时候,卧室里的座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望着它,就像看着一把飞速向她扑来的刀,她害怕得心怦怦直跳。她不敢接,可是电话不屈不挠的响着。她慢慢站起来,拿起听筒。 “喂,静苏,下午我们一起上学吧!”电话那端许逸风兴高采烈地说。 她突然痛哭起来,那样凄楚,那样掏心掏肺。 他惊慌失措,在电话的那端焦急的喊她:“静苏,你怎么了?” 她不回答,只是嚎啕大哭,隐约听见电话那端他急急的叫唤声:“静苏,你说话呀?!”她隔了很久,终于哽咽着说了一句话:“牧牧,生病了?” 他说:“静苏,你别害怕。好好的看着牧牧,我立刻就来。” 嗒一声,他就将电话挂断了,她茫然的呆坐在那里,半响也不知道将听筒挂好。耳边一直回响着那种窒息的忙音。隔了很久,她慢慢的将双腿蜷缩在窄小的椅子上,埋头抽噎着。似乎害怕惊到苏牧,她的哭声那样细碎,那样压抑。 过了十分钟,许是一刻钟,楼下有急迫的敲门声。她惊惶的将头埋得更深,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静苏!静苏!”楼下许逸风、俊昊边急切的拍着大门边焦灼的喊着。 不是那些凶神恶煞的讨债者,她狠狠的松了口气,踉跄的疾奔下楼,开门。见到许逸风,俊昊,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整个人摇摇欲坠。 许逸风扶住她,问:“牧牧呢?” 大门外那样凛冽的风灌进来,她竟不觉得冷,额上还有薄薄的汗:“楼上我爸妈的房间里。” 嘈杂的镇医院走廊上,病患或病患家属来来往往。谢静苏仿佛梦游一样,呆坐在长椅上,每一分,每一秒,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剜去鱼鳞,开膛破肚,血肉模糊的热带鱼。恍惚中她看到有中年女医师走过来,似乎说着什么,她全都不知道。 “你们的大人呢?” 许逸风走过来,说:“医生,我妹她到底怎么呢?” “病人由于重感冒拖得太长时间已经变成了急性肺炎。你们快回去让你们的家长准备二千块钱来医院。” 俊昊看见女医师渐渐模糊的背影,头痛的惊呼:“两千块?!这么多钱,我们到哪里去筹呀??” 许逸风静默了一下,说:“我会想办法的。” 俊昊郁闷地说:“这么多钱,你一个人去哪里想办法?”顿了顿,又说:“许逸风,我们到大厅的柜台,去卖血吧。听说血很值钱的,村里有很多人都靠卖血为生。” 他怔了怔,说:“俊昊,你在这里看着静苏,我等会就回来。”他转身急急的奔下楼去。 俊昊从后面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气愤的指责他:“你预备一个人偷偷的去卖血?你有把我当你兄弟吗?!” 许逸风说:“俊昊,假如你真将我当兄弟,你就帮我在那里看着静苏。至于牧牧生病住院的事,你就不要再掺和了。这根本和你……” 他突然翻脸:“那牧牧生病住院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救牧牧是为了静苏,而我救牧牧同样是为了静苏。” 许逸风怔了下,没有吭声就沿着楼梯下去了。 俊昊莫名其妙,隔了片刻,像是想起什么,“哧”的一笑,追上去:“你这是在吃醋,因为我喜欢谢静苏?!” 他说:“她那样好,你喜欢她……” 俊昊觉得被彻底打败了:“谢静苏她哪点好了?说话那样直,那样粗鄙,整天只知道解放所有女性,把男人踩在脚底下。”顿了顿,又说:“根本就是一只母夜叉。” 许逸风说:“她哪有这样?是你对她的偏见太深。” 俊昊只觉得想晕倒:“是,是,全世界只有谢静苏一个人最漂亮,最无懈可击。”停了一会儿,说:“许逸风,我他妈今天才发现,你的品位真特别。” 血最终还是没有卖,因为他们到大厅的卖血柜台排队的时候,被一个医师拦住了。她说:“你们这干嘛呢?有十八岁吗?医院规定卖血者,年龄必须满十八岁。你们没满十八岁就在这里排队,这不是在添乱吗?” 他们狼狈地站在医院角落,听着医师的教训。隔了很长时间,许是那个医师说得口干舌燥,终于不说走了。 俊昊满脸失望,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明显的心不在焉,说:“凉拌。”顿了顿,又说:“你在这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俊昊想破了头也想不通,许逸风是从哪拿来的这么多钱。他瞪大了眼睛,问:“这么多钱你哪来的?你该不是跑去抢银行了吧?” 他说:“如果我说是呢!” 他拿脚踹他:“如果你敢抢银行,我就敢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 第七章(3) 牧牧的病经过治疗,总算稳住了。在医院病房又住了两天,说什么也不肯再住了。许逸风、俊昊没办法,只好要谢静苏劝她,谢静苏的反应倒很冷静:“住院挺贵的,出院在家养也挺好的。” 许逸风、俊昊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不过倒有一件事值得他们兴奋,出院的那天晚上静苏和牧牧的妈妈回来了,她脸色煞白,头发蓬松,那样狼狈,那样疲倦。 她说:“牧牧,妈对不起你们。从今以后妈妈再也不会走了。” 病得那样厉害,苏牧亦不曾流过泪,但是现在她却哭得那样难过,那样肝肠寸断,哽咽着叫:“妈妈!” 谢静苏觉得喉咙那样疼,那样酸,她抬起头仰望星空,可是还是有温润从眼角滑落。很多年后,每当她看电影《傲慢与偏见》的时候,听到那句:when the timees i want to cry,i will look up and watch the stars in the sky,so that the tears won''t run off。"总会怔一下,不是流不下来,而是不曾那样的绝望过。那样的绝望,不多分毫,不少分毫,恰到那个点,就算是多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流下眼泪。 她们被卖掉的屋子,新主人已经搬进去了,所以从镇医院出来,她们直接去了她伯伯家。对于她们家的事,伯伯一家自是很清楚的。所以当伯伯的妻子狠狠地看了她们三娘两眼,冷哼一声走开去的时候,妈妈也只是将她和妹妹揽得更紧。 “哥,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伯伯也不理她,把自己吸着的一支香烟重重地碾灭,只淡淡地说了一声:“房间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你们上去休息吧。” 静苏觉得伯伯说出的话实在讨厌,她张嘴想还击,却看到妈妈脸上的愧疚之色,仿佛觉得自己嫁了个这样的丈夫,连累了娘家所有人。她一阵心酸,弯腰帮妈妈拿着行礼上楼去了。 她们住的那间屋子,窗户有点残缺了,冷风呼呼灌进来。许是空气十分潮湿,谢静苏觉得连她们的棉被都有些黏糊糊的。屋子一片漆黑,外面也是一片黑暗,耳边有轻微的鼾声,她以为妈妈已经睡着了,便坐起身,在黑暗中摸索自己的拖鞋。 “怎么睡不着吗?” 她说:“妈,我把您吵醒了吗?” 她母亲道:“没有。我还没睡呢?” 她躺回被窝,半响不作声,后来才说:“妈,我想休学。” 她母亲吃了一惊,很快像是明白了:“不行。你明天就回学校去。” 她不放弃,想继续说服母亲,可刚喊了声:“妈。”就被她母亲劈头劈脑堵搡回来了。 她不敢再说什么,耷耸着头将整个身子躲进被子里。 次日,她终于还是在她母亲的软磨硬包中回了学校。她就读的那所中学,是他们乡唯一的一座中学,她的家和学校相隔好几公里,以前她父亲还没有染上赌的时候,她家的环境在乡里也是相当好的,所以经常坐车回家,若不回家,便在学校外租一间小屋,给些生活费给房东,和她一起搭伙,生活自是不会太差。可是现在家里的情况已然陷入窘境,根本不能再在校外租住。虽然来学校之前,妈妈没有跟她说什么,还塞给她两百块钱,可是她还是搬到了学校宿舍。 光景仿佛沙漏里细碎的沙在她搬家,收拾东西,恶补落下的课程中奔走。当她停下来有时间到隔壁班去找许逸风和俊昊的时候,是被闵景蓝拖去的。她万万没想到这也是她韶华青春最后一次见到许逸风。 教室里外人那样多,里三层,外三层,给堵得水泄不通,让她想起小时候学过的成语:“门庭若市。” 可是她还是看到了许逸风,他静静站在讲台,依旧那样卓尔不群,那样美好俊朗,只是有似有若无的忧郁。他的班主任和父母也静静站在他身边,空气仿佛也染上了一种肃杀的静谧。 他的班主任绷着声音也绷着脸,说:“逸风,你真的没有经过你父母的同意就把你从小到大的压岁钱从银行全部取出来了?” 他身体僵硬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答:“是。” 他父亲气疯了,扬起手狠狠的给了他一记耳光。那样清脆响亮,像重重的打在她脸上,疼得呼吸不能:“你把那些钱弄到哪儿去了?那些钱对一个成人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怎么会一个星期都没有,就将它挥霍一空呢?!” 他说:“对不起,爸,我不能说。” 她望着他,他的背影那样忧郁,那样笔直,双手弯曲紧紧握成拳。她觉得胸膛有一把极锋利的刀,狠狠的绞着,每一刀下去都是血肉模糊。可是每一刀都不及他彼时疼痛的千分之一。他一直是那样出色,那样完美,是所有人不可企及的一个神话,但是现在却要看尽所有人的鄙视和嘲笑。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拿了那些钱去帮她救了她妹妹的命。 俊昊实在受不了,说:“阿姨,叔叔,你们不要再逼逸风了。其实……” 第八章(1) 他的班主任和他父母都怔了一下,然后听到他父亲不缓不慢地问:“俊昊,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俊昊静默了一会儿,说:“其实,逸风把那笔钱……” “俊昊,如果你说出来,这辈子我们永远都不再是兄弟。” 俊昊望着他,仿佛望着一个外星人,他们就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对方,他的目光那样执着,那样恼怒,俊昊知道他如果说出了真相,他是真的会跟他决裂。 他母亲气鼓鼓喊他的名字,然后微侧过头对俊昊笑着说:“俊昊,逸风他糊涂,你可不能也跟着糊涂。你告诉阿姨,逸风他把那些钱弄到哪里去了?” 俊昊望着他母亲,半响,才说:“对不起,阿姨。” 他母亲气急败坏地说:“你……” 静苏想告诉他的班主任,他的父母,他的同学,他依旧是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可是她的声音却仿佛被堵住了,紧紧梗咽在喉咙。她急急推开前面的人,像是溺水的人被呛得没头没脑,呼吸困难,只能拼命的张牙舞爪。 周小舟吃惊地看着静苏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眼睛通红,头发都散落下来,那样狼狈,那样奋不顾身。 “静苏!”她抓住她。谢静苏回过头,一脸的茫然和仓惶。看清楚是她,她抓住她,仿佛用尽此生的力气,她带着哭腔道:“小舟,我进不去。” 周小舟望着她,过了好半晌,终于说:“静苏,你回你们班吧。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她向傻瓜一样瞪着她。周小舟也不解释,只是牢牢的拽着她,将她拖离隔壁班。闵景蓝在后面喊她们,她亦不理,只是径直拖拉着拼命挣扎的谢静苏离开。谢静苏不知道她走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当她有记忆的时候,她们已经离学校很远了。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荒凉和萧条,身后有窄窄长长的小河,河水冰冷清澈,不疾不徐的静静流淌。周小舟万万没想到谢静苏会那样突兀的狠狠将她一推,挣脱出去。她踉踉跄跄差点重心不稳坠落河里。 静苏蹲在田埂上,将脸埋在膝间,身影在空旷的野外显得格外的单薄孤寂,很久,她才说话,声音透着不可抑制的悲凉:“终究是我伤害他。我或许早该知道的,也早该看透的,可是我没有办法……” 她蹲下来抱住她:“静苏!我明白的。”顿了顿,哽咽着说:“许逸风他是心甘情愿那样做的,你不用那样内疚的。” 周小舟没敢告诉谢静苏,今天她那时候会站在教室外,是因为许逸风央求她的。 许逸风回学校的当天就把他从家里偷偷拿走存折,在银行取钱,给牧牧治病的事告诉了她。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爸妈发现了这件事,静苏也在场的时候,请她一定要拦住她。若是静苏将存折的真相,讲出来,到时候就算他爸妈不要她还那笔钱,依她的性格也一定会想尽办法,还那笔钱的。那些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她还的,她家的情况现在很惨淡,还那笔钱也相当困难。停了一停,又说,今天我拜托你的事,你千万不要和静苏说,她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果知道,一定会很伤自尊。 谢静苏耷拉着脑袋,声音极轻极轻:“你不曾经历这样的伤病,你不明白。”停了一会儿,又说:“许逸风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一个人,我十五年的人生,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不顾一切的对我好。”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会丢掉他。就像个刚吃糖的孩子,尝到一点的甜头,就被大人发现给夺走了,并狠狠的将那些糖,扔进火炉里,一丝一丝的融化,变成糖水,慢慢蒸干,连一丁点影子也没有了。 第八章(2) 她不能跟任何人说,亲近如周小舟一样。周小舟和她不同,她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她却没有。她的童年几乎在父辈的争夺遗产间流走掉的。她的曾曾奶奶是一个名门小姐,出嫁的时候,她的家族为她准备了许多的嫁妆,她几岁大的时候,都有听到别人羡慕的讲她曾曾奶奶十里红妆的故事。她的曾曾祖父是个土地主,解放的时候,所有的地主的财产被分割一空。可是她的曾曾祖父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在老房子后面的那条河里造了一座密室,将他很大的财产都铸成金条转藏到那里面,躲过了解放军的收缴。曾祖父的未雨绸缪,并没有使她的家族世代荣耀,到她爷爷的时候,她们家开始落败。虽然这样,但是她爷爷去世的时候,也留给了她的父辈一大笔钱。她的父辈们没有满心欢喜,寂静的岁月里他们勾心斗角,彼此伤害,只为了能多得到些家产。奶奶辞世的时候,他们终于如愿的分割了祖上的财产。手上有了大把的闲钱后,原本还算是老实的父亲,变得嚣张跋扈,女人一个接着一个往家带。起初母亲还吵闹,后来仿佛渐渐麻木一般,也不争吵,寻死腻活,只是有了打麻将的习惯。她经常通宵达旦,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倒头大睡。那段时光,她和牧牧像是没有爸妈的孩子,饥一餐饱一餐。 有一次,牧牧饿得胃抽搐,嚷着让她给她做饭吃,七岁的她没有办法,学着妈妈以前做饭的程序,淘米,升火,给妹妹煮了顿饭。她不记得饭是如何做熟的,只知道她将饭盛进瓷碗兑上盐水,搅拌,递给妹妹吃的时候,她吃了几口,哭得那样的声嘶力竭,拼命的捶打她。 许逸风的事件,弄得满校风雨,他的每一位科任老师那样惊愕,那样惋惜。虽然这样,终究还是他们最疼爱的得意门生吧,震惊之后,他的班主任劝他父母冷静,帮他说尽好话。 他说:“我知道您两位现在很生气,但是这件事我还是希望您二位能冷处理。如果任其继续发展下去,学校一定会介入,做出惩罚,轻则学校大会上批评,重则被开除学籍,不管哪样,都会记入他的学籍档案里。许逸风的成绩是我教过的学生中很出类拔萃的一个,以后再不济考一个二本一,绝对不是难事。他的将来可以想象绝对繁花似锦,但是如果这件事记入他的学籍档案里,以后对他的求学,工作都会有一定的影响。” 许是他班主任的话,在他父亲心中激起了涟漪,他半晌沉默,才说:“老师,我和他妈妈知道了。今天真的麻烦您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完结。一个星期后,许逸风遽然休学了。她和闵景蓝跑去问俊昊,俊昊只是静默的站在宿舍楼下,那棵高大的香樟树下,整整站了一个小时,终于才说:“他要到北京去念书了。”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最后怎么回的宿舍都记不清了。 第九章(1) 也许是因为那个梦,隔天谢静苏醒得特别早。她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外面很冷,飘着细小的雪花,她静静站在那棵香樟树下,树上系着一条长长的丝带,风雨飘摇,它显得有些残旧。 那是她和许逸风刚搬进这座房子的时候,七夕的晚上,俊昊问他,此生的梦想是什么,他拿起案桌上的毛笔,随手在一条红色的丝布上写道: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到老。 他的字迹那样工整,苍松有劲。她的字却歪歪斜斜,她从来没有练过毛笔,其实就算拿圆珠笔,她的字也没有他的好,可是她还是拿着毛笔在他的字旁写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将那条丝布挂上树的时候,她眼睛发胀,快要哭了。她觉得它那样的贵重,应该一辈子珍藏。许逸风却阻止了她,他牵着她的手,说:“让它就这么挂着吧。” 后来她才知道,他喜欢将它挂着,是觉得那样它就有了生命,仿佛一对夫妻走过青春年少,度过温馨平淡的中年,最后满头华发,手牵着手,一滴一滴过完此生。 她将指尖那枚指环取下来,紧紧的握在手心里,最后扬起手,一个漂亮的弧度,它就消失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终于转身走到很远的公车站牌前,等车。她敲开那扇木门,谢苏牧看到她猛的吃了一惊:“姐,你怎么回来了?”看到她的脸色,更是吓了一跳:“姐,你这是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她只觉得头昏脑胀:“我只是有些累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发前,将身体放进去。她回到了她的亲人身边,她们是这世上最疼她的人,可是她却不能告诉她们,她弄丢了她此生等了又等的那个人,她寻寻觅觅,她以为她可以将他再找回来,可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将脸藏进沙发里,流泪满面。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模模糊糊的感觉苏牧帮她脱了鞋,拿了张棉被给她盖上。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客厅只留了一盏壁灯,有些昏暗,隐约听见屋外有萧萧的雨水。她站起来,走几步,苏牧正拿着一盘刚做好的咖喱饭从厨房走出来,远远的,看见她,说:“醒了。”随手按开墙上的灯扭,然后仿佛骤然流光乍泄,一室明亮。 苏牧将咖喱放到餐桌上。 静苏走过去,坐下来,狼吞虎咽的用餐叉吃着。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饿坏了,她只是大口大口的将食物往嘴里送。 “姐,舟舟姐,她回国了。” 静苏差点被咖喱饭呛住,辣,辛,喉咙里像是突兀的生出无数根极细极长的毛刺,每一根都仿佛一把刀,将她挫骨扬灰。她灌进大半杯白开水,才缓过劲来。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牧小心翼翼地看着谢静苏,说:“一个星期前,她打你的手机打不通,就给我打了。” “哦。”她看了眼她,低着头埋头大吃。 苏牧停了一停,又说:“姐,你和姐夫发生争吵了吗?”还在中学的时候,苏牧就喜欢拉着许逸风喊姐夫,刚开始许逸风有些尴尬,后来仿佛习惯了,她喊他姐夫,他竟能泰然至若的应答,也不觉得局促。 她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只是分手了。” 苏牧一愣,想起那些娱乐报上的新闻,问:“姐夫真的和闵景蓝在一起了吗?” 她不答,只说:“这件事,你先不要告诉妈。” 苏牧抱着水杯喝了一大口:顿了顿,问:“姐,那你和姐夫的事想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跟妈说。” 谢静苏一怔。拖到什么时候,拖到再也隐瞒不住的时候。 苏牧说:“姐,你和姐夫这么年,说放弃就这么放弃,你舍得吗?” 舍得吗?当然不舍。他是她此生唯一仅存的挚念。但是一切都没有办法挽回。她想起小的时候,奶奶给她买的那对耳坠,她那样喜欢,那样宝贝,可是她却不能佩戴它——因为只要带上它,她的耳朵就会立刻流脓溃烂。她依旧舍不得丢掉它,她将它放在她最容易碰触的地方,醒着时,睡着时,吃饭时,和朋友玩耍时。她不准任何人碰它,但是最后那对耳坠终于还是不见了,她嚎啕大哭,妈妈没有办法,将真相告诉了她,她拼命的跑到河边,奶奶站在岸边,水里那对耳坠飘飘坠坠,最后无声地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