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无常》 第1章 1、公元1160年 公元1160年,正是南宋绍兴三十年,金正隆五年。大宋朝已屈居江南,金国占领了大部分北方地区,此时正值海陵王当政,海陵王遣使西北,征丁酝酿再次南征。在这战争间隙期间,百姓一时倒有短时的太平日子。 山东如同多数北方地区一样,此时已沦为金人统治区域。这年的农历五月初夏时节,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但是在山东栖霞境内的艾山之上,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苍翠葱茏,就把热气挡在了山外,更何况此时红日西坠,暑气渐消,山道上逐渐被色彩斑驳、湿润幽深的清凉沁人气息所笼罩。 在崎岖的山道之上,落日的余光把山影拉长,浓重的阴影之下,有一个人影正缓慢前行,原来是个少年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山下行进,这少年约摸有十一二岁,身材修长,眉目清秀,身着短衫,在衣领、手肘处隐约可见淡淡的磨损,此时经过一天在山中的劳作,衣服上隐约可见几缕草叶绿斑。在他的背上背着一个深深的竹篓,竹篓里此时已经装满了碧绿的、散发着浓浓香味的艾草,这竹篓对于少年来说未免太大了点儿,再加上满满的艾草,少年的步履未免显得缓慢而沉重。 “二哥!”刚走出山口,就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迫不及待地向少年跑来“二哥,你找到灵艾了吗?”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地拉住少年的手,伸长了脖子向竹篓里看去。 “我采了很多艾草啊,”看到小女孩,少年疲惫的脸上绽起一丝笑容,“但是我也不知道哪个是灵艾,所以就多采了一些,一会儿让爹看看里面有没有灵艾!” “哦。”小女孩听罢脸上不由略有些失望,手却仍然拉着哥哥,一边继续说着:“娘今天好像咳得更厉害了,我喂她水她都没有喝。” “没事,等我找到灵艾,就可以治好娘的病了。”少年脸上显出认真的神情。 “我真希望她能够早点儿好!”小女孩说着眼睛里不由闪着泪花,“她病的时间太长了!哥,你说娘会不会死啊?”小女孩说着几乎要哭了,“二妞说她娘死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直咳啊咳的,总也没好!” “云朵,别瞎说!”少年轻声喝止着妹妹,一边轻轻拍拍她的头,“娘的身体总会好起来的!”他安慰着小女孩,一边握紧她的手。 走了不大工夫,他们终于来到了山边的一个农家院落,此时天色渐黑,高大的房屋内却黑黢黢的一星亮光都没有,只是从屋里隐约传来微弱的咳喘声。 “娘,你今天好点了吗?”少年把背篓放在院子里,一边向屋里走着一边问。他走进左侧的屋子,先到桌前点亮了灯,端着灯慢慢走到床前,对着床上的一位中年妇人,仔细打量着她的面色。 “好,好多了。”妇人有气无力地说着,眼波微转,脸上神色黯然。看到少年和女孩走近自己,她不由缓慢地伸出手去爱怜地抚摸着少年的手,手上隐约可见被树枝、山石划的一道道伤痕,“小哥儿,你又去采艾草了?累不累啊?” “娘,我不累。”那个叫哥儿的少年姓邱,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斜倚在床边,摸了下母亲的额头,现在已然到了夏季,母亲虽然身上盖了薄被,却感觉身上一丝热度都没有,此刻摸着她的额头,冰凉如水,看母亲脸上的神色,又好像生命力都随着热度一起消逝了一般。看到这儿,少年心里不由微微一沉,脸上却笑着说道:“好了,娘你不烧了。 女人苦笑一下:“我就觉得这身上啊,一会儿像泡在冰里,一会儿又像火烤,说不上是冷还是热……” “娘,没事,”邱哥儿帮母亲把薄薄的被子盖好,安慰着说道:“等一会儿我爹回来了,我就让他看看哪个是灵艾,今天我背回来了很多艾草,一定会有灵艾的!王神医不是说,只要能找到灵艾,就能治好你的病嘛。” “唉,虽然是那样说……”女人话到嘴边,却没能再说下去,只是虚弱地喘息着。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爹他们回来了!”云朵说着向屋外跑去,“爹,二哥采回来好多艾草,你快来看看有没有灵艾啊?”邱哥儿听到院子里吱呀的扁担声,还有父亲和哥哥说话的声音,急忙又点起一盏灯,向屋外迎出去。 院子里一高一矮走来两个人,矮的是邱哥儿的父亲邱福,瘦削的身材,因为常年的劳作略有些驼背;高个儿的是邱哥儿的哥哥邱大壮,虽然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个子却已经超过了爹爹,脸上也是老成持重的神色。 “爹,你看我今天采的艾草!”邱哥儿抱起放在院子里的篓子,急切地走到爹的跟前,“你再看看,有灵艾吗?” “好。”听孩子这么说,邱父顾不上进屋,就在院子里微弱的灯光下急切地察看起来,逐一看着手里棵棵嫩绿如玉的艾草,他不由轻轻摇摇头:“孩子,虽然我没有见过灵艾,但是听王神医说,灵艾长的可不是这个样子。王神医说,灵艾是多年老艾,吸取了艾山的灵气,所以根部都很粗大,嗯,就好像,好像胡萝卜一样,还有那个茎部啊,它都变成了紫色的,根茎老得用手指掐都掐不动。可是你看你采的这些艾,根须这么细,茎还都是绿色的,嫩得一掐就断,看上去都是长了一两年的新艾啊。” “哦,”听父亲这么说,邱哥儿和云朵的脸上都显出失望的神情来,但邱哥儿很快就说道:“没事,爹,我明天再去山里采。今天我发现了一大片艾草地,明天我再仔细找找,肯定能够找到灵艾的!” 听儿子这么说,邱父轻轻点点头,这时听到屋里的咳嗽声,不由赶紧向屋里走去。 “娘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这时邱大壮走到邱哥儿的身旁,说道,“要不,明天我和你一起去采艾吧?我们两个人还能够早点儿找到灵艾。” 邱哥儿看一眼哥哥,犹豫地说道:“我们一起去采艾,快倒是快,可是那样你就不能去李掌柜店里上工了,你不上工,我们哪儿来的钱给娘买药治病呢?” “唉!”听弟弟这么一说,邱大壮不由锁紧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哥,二哥,你们别这么发愁,我倒有个好办法,不知道行不行?”这时一直沉默的小云朵突然说道。 第2章 2、云朵 “你有什么好办法?”邱哥儿盯着云朵问道。 “我是在想啊,如果大哥和你上山采艾,就不能上工挣钱,没有钱就不能给娘买药治病,对不对?”云朵微微皱着秀气的眉头,眨巴着大眼睛,没有立刻回答二哥的问话,却只顾手里拿了一棵艾草问道:“可是光靠你自己找,就会需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找到!这样耽误下去,娘就会需要更多的钱来买药治病,对不对呀?” “是啊,”邱哥儿看着妹妹一本正经的神情,想笑,但是现在她说的这些又确实是家里的真实情况,想到这困难又不由让他发愁:“你说得很对。但是你可别再说要和我一起去山里啊,这个办法可不行,虽然你好几次都想和我一起进山,但是山路太远了,你太小,走得慢,带上你我只会更慢的。再说了,你进山的话,谁来照顾娘啊?” “我没说要和你一起进山!”云朵着急地分辨道,小脸因为着急有些气鼓鼓的样子,接着眼睛也红了,“我是想说,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用!那不如,不如你们就把我卖了吧!----把我卖了还能卖点儿钱,你们留着钱给娘看病!” 听云朵这么说,兄弟俩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互相凝重地看了一眼,又看着此刻神情认真的不得了的云朵,两个人都还没顾得上说话,却听到屋里传来“铛啷”的一声,好像是父亲不小心把盆打落在地了,紧接着邱福走出屋来,对着云朵肃然说道:“云朵儿,别瞎说!我们怎么能卖你呢!” “可是我们都没钱给娘看病了!”看到父亲对自己显出很少见的严厉神色,小云朵突然嘴一撇,委屈地哭了起来:“娘的病总是好不了,吃了那么多药也总是好不了,看着她那么难受,我真怕她会死啊!二妞的娘就死了,她哭得可伤心了!二妞的爹都把三妞卖了换钱了,我想反正卖了也没什么的,不如你们也把我卖了给娘治病吧!----我不想让娘死,我想让她好好活着!” 听云朵哭得伤心,邱福的眼泪差点儿也流下来,他不由走上前去,把云朵紧紧抱住:“好闺女,不管这日子有多难我都不会卖你的!” “可是娘的病怎么办啊?我不想让娘死,我想让她好好活着!”云朵哽咽着,抽抽嗒嗒地说。 “妹妹,你别哭了,娘的病肯定会治好的----你信不信只要我一找到灵艾,娘的病立马就会药到病除?你们都别急,我明天天一亮就去山上找灵艾,不管多难我都一定要把灵艾找到!”邱哥儿悄悄擦去眼泪,拍着妹妹的头说,“不管再怎么难,我们一家人也应该在一起!” “就是啊,妹妹,只要有爹在,有大哥和二哥在,我们怎么也能养活你的!”邱大壮憨厚地说道,“就算把我卖了,也不会卖你的!” 听大哥这么说,云朵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可是村子里只听说过有卖闺女的,从来也没听说过有卖儿子的。再说了,大哥,你都那么大了,卖了你谁给家里干活挣钱啊?” “这个,嘿嘿,我还没想过。”邱大壮摸摸自己的头,笑着说道:“反正我就是告诉你,让你放心,我们是不会卖你的了!” 邱福听着儿女的对话,悄悄叹口气,转过身去进屋把刚才掉到地上的盆捡了起来。原来刚才他见邱母睡着了,才走出来想洗手做饭,没想到却听到闺女说的那句话,虽然闺女说得轻松,可是却着实把他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失手把盆落在地上。现在他把盆放回原处,又悄悄回到里屋,看到妻子正呼吸均匀地安睡着,这才放下心来。 “爹,我来做饭。”云朵年龄虽小,却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特别是母亲病了之后,她就在慢慢学着做饭、收拾屋子,俨然是一个小家庭主妇的模样。 “好,一会儿吃我闺女做的饭!”邱福从屋外抱进一捆柴来,先把锅里添上水,然后打火点燃,看着火慢慢在灶膛里烧起来。 “爹,我来烧火。”邱哥儿走到父亲跟前,替下了父亲。 邱福就慢慢踱出了屋子,袖着手仰起头来看着天空,月亮正慢慢地从东边山顶升起来,圆圆亮亮的。又快到满月了,算起来妻子生病还是二月十五前后的事,那时候天还冷着呢,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刚开始就是发烧,后来不烧了,体温又突然降下来,身体忽冷忽热的。请了村子里的医生来看,只说是偶感风寒,给开了几味药,但是吃了半个月并不见好转。后来又请镇上的王神医看,药是变动了好几次,情况却是忽好忽坏的,并未见多大好转,现在也只能靠吃药维持着了。“一转眼已经快三个月了。”邱福叹口气,家里原本就不多的积蓄已经快用完了,光靠自己种地、大儿子在店里做活的钱,到底还能支持多长时间呢?他不知道。 此时灶旁传过来云朵和二哥轻声说话的声音,两个孩子的话题还是围绕着“灵艾”,好像把灵艾找到就能立刻把母亲的病治好一样。 “灵艾?”此时邱福不禁想起王神医当时说起灵艾时的口气来,那灵艾的效果听起来真是神乎其神,仿佛具有能够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力量。 “但是我行医这么多年,灵艾也只是听说过,我本人可是连见都没见过!”当时王神医轻轻摇着头,这样对他说,“虽然可能只是个传说,但是你家嫂夫人的病,康复的希望也全在这灵艾上了。我的药,还是以滋补气血的偏多,基本上只是在吊着她的命而已,光靠药是没有治愈希望的。而且时间长了的话,也很难说呀……”想到王神医对自己单独说的这番话,邱福一时不由愁肠百结,长吁短叹。 “二哥,你还记不记得今天爹对你说过的话?灵艾长得什么样子你可要记住了,别到时候看到了都不认识!”屋里灶旁,云朵仍然在不放心地嘱咐着邱哥儿。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虽然年纪小,可是家里的事却是事事上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用在她的身上,真是一点儿都不假。不过和她比起来,邱大壮却并不如此,从来看不出他为什么事着急、挂心,始终总是那样一副不温不火、逆来顺受的样子。 “嗯,我记住了,要找紫色根茎的,要用手掐都掐不断的。”邱哥儿好脾气地回答,火光把他的脸映得红红的,现在天气热,在灶边烧火可是个苦差事,看得到他脸上不断地有汗珠滴下来,他却没顾上擦汗,而是边和云朵说着话,边沉思着什么,应该是在思索着灵艾的样子,在想着这几天到底有没有见过灵艾。 灶边红红火火,兄妹二人悄声地说着话。虽然妻子的病并未见好转,但是此刻看着灶前一对儿女的样子,又看看在院子里沉默着挑拣艾草的大儿子,邱福仍然能够体会得到家里温暖的幸福。 “不卖!给多少钱都不卖!”突然,他心底有个声音很坚决地说。 第3章 3、邱大壮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邱哥儿就醒了,他悄悄爬起来,穿好衣服,刚要下地,却听到旁边的哥哥也醒了,哥哥伸了个懒腰,轻声问道:“你现在就要进山吗?” “嗯。”邱哥儿答应一声,“早点儿去,多找些地方,兴许就能找到灵艾。” “好,我也起来。”邱大壮说着也开始穿衣服,一边穿着他一边疑惑地问道:“弟啊,你这么辛苦地起大早去找灵艾,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真的会有灵艾吗?” “怎么会没有呢,肯定会有的!王神医说过的呀!”本来已经兴冲冲下地准备出发的邱哥儿愣了一下,说道。 看弟弟的样子,邱大壮不由伸手挠了挠头,吭吭哧哧地缓缓说道:“我是担心,那万一要是根本就没有灵艾可咋办呢?就是那天吧,在镇上,我见到王神医给李掌柜的媳妇看病,我们这老板娘的病和咱娘病得差不多,也挺重的。王神医也说让去找灵艾,李掌柜一大家子好几口就都进山找去了,他们在山上找了好几天,一直也没找到,就又去问王神医这灵艾到底应该在哪儿找。结果,王神医说其实他也没见过灵艾,不过是听他的前辈人说过……你想想,李掌柜那一大家子人都没找到灵艾,光靠你自己,你还这么小,一天才能找多大块地方啊?这样能找到灵艾吗?” “我肯定能找到的!”听哥哥犹犹豫豫的充满怀疑,邱哥儿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仍然坚定地说道:“整个艾山能长艾草的地方能有多大?我每天挨着地方地找,还怕找不到吗?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会轻易放弃的!” “那,那你就试试吧。”邱大壮不置可否地说道,“反正现在李掌柜一家人谁都不进山了,他们觉得反正也找不着,干脆就不找了。现在老板娘就靠喝中药维持着。” “他们不找他们的,我找我的。”邱哥儿说,说完他悄悄地走出房间,在厨房里找了两块干粮,递给哥哥一块,哥儿俩就一起向外走去。“哥,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呀?难道这么早就去店里吗?”看哥哥和他一起走出了院子,邱哥儿问道。 “嗯,昨天李掌柜辞退了一个伙计,他说现在生意不好,用不了这么多人。所以我就想着,以后要早点儿去晚点儿回,多给店里干点活儿,好让人家能留住咱!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我可不能把这个饭碗给丢了!”邱大壮说着,又想起昨天李掌柜愁眉苦脸的样子:“李掌柜说,现在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啊。弟弟,你说我们这儿还会再打仗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邱哥儿想了想,含含糊糊地回答,“赶上个好皇帝,就不打了;赶上个坏皇帝,也许就会接着打。” “唉,这兵荒马乱的,别说生意不好做,就连地里的庄稼都长不好!”听弟弟这么说,邱大壮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样子像极了父亲无奈时的神情。 “哥,你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做老百姓的,想再多也没用,终归要先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经。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邱哥儿说着,眼睛看向山边,只见山边隐隐有淡红色的霞光升起来,看起来天马上就要亮了,他不由加快脚步,“太阳快出来了,我要快点儿进山了。” “嗯,我也要快点儿去店里了。”邱大壮说着,想起弟弟刚才说的那两句文绉绉的话,又不由问道:“对了,弟,刚才那句不在位什么的,听起来很有学问的样子,你跟谁学的啊?” 听哥哥这么一问,邱哥儿不由有些害羞地一笑:“我没事儿的时候经常到学堂外面去听,听学堂先生讲的。” 听弟弟这么说,邱大壮不由轻轻叹口气:“唉,你这么聪明,咱家却没钱让你读书,真是太可惜了!弟啊,等把咱娘的病治好了,哥手里有钱了,一定说服爹,让你去学堂读书。你好好读书,说不定将来还能考上个状元呢!嘿嘿,想想那时候我就是状元郞的哥哥了,该有多神气啊!” 听着哥哥这极具雄心壮志的话,邱哥儿笑了:“哥,你可真会做梦娶媳妇!我可没指望能踏踏实实地进学堂读书,能有机会在窗外听听我就觉得很有福气了!咱们村能上得起学的孩子统共也没几个,咱们可别再给爹添麻烦了。”说着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岔路口,两条大路由此分开,右边的路通向山里,左边的路通向镇上,邱哥儿向哥哥挥挥手:“哥,我走了啊!” “哦。”邱大壮好像还沉浸在自己当“状元哥哥”的美好憧憬中,笑眯眯地回答。 邱哥儿延着山路一路快步向前走去,此时虽然天色微明,但是山上的树木还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之中,看上去有些森然恐怖;沾满青苔的山石湿漉漉的,潮气袭人,人的脸上手上好像立刻就有了一层浓浓的雾气一般。偶尔有几滴透亮的露珠沿着石壁滴下来,落在岩下的小溪中,居然激起清澈的回响声。如此清幽的山谷,他轻轻的脚步声更加显得孤单而冷清。在这寂静之中,邱哥儿不由轻轻握紧了拳头,默默地对自己说:“不怕!不怕!” “嘎。”突然,从高处山岩传来一声嘶叫,邱哥儿不由吓得打了一个激灵,抬头看去,只见一只乌鸦正扑打着翅膀从树丫间飞起,扑打翅膀的声音、羽毛挟起的风声几乎都清晰可辨。“喵呜。”远远的传来一声野猫的叫声,一时间山林就好像苏醒过来,清脆的鸟鸣声伴随着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一起响了起来。 “呼。”随着阳光照射进来,邱哥儿不由从心中呼出一口气,一直紧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脚步不由得更快了,向着记忆中昨天采过艾草的地方跑去。 远处葱绿渐现,这是一块山中空旷的土地,阳光从低低的山腰处照射进来,地上的植物就都能得到阳光普照,这就让它们如同得了大自然最浓烈的挚爱一般,茁壮泼实地生长起来,竟然是株株碧绿,棵棵葱笼。看到那一片浓浓淡淡的绿色,邱哥儿轻快地把竹篓放在地上,三步两步跨进草地里,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拨着地上的艾草,仔细辨认着它们茎部的颜色。 “今天,也许今天我就能找到灵艾了。”闻着艾草独特的香味,邱哥儿心情大好,一时不由激动地这么想。 第4章 4、遇险 “这边儿的艾草看上去都很嫩,和昨天我采的差不多,应该还是今年的新艾。”仔细看过近处的几株艾草后,邱哥儿想,就不由慢慢向艾草深处走去。越往深处走艾草越高,他仔细看着,发现越向里处走,艾草茎部的颜色就越深。最开始边上的艾草茎部是嫩绿的,往里走,略高些的艾草茎部慢慢呈现出深绿的颜色来,用手轻轻掐一下,茎部也是越来越硬。“哦,我明白了,长在边上的都是新艾,越往里的艾草长的年头就越长。”邱哥儿思索着,想起昨天自己看到这片艾草地时,在欣喜之余,根本没来得及辨别艾草生长的年头,只管采了艾草就兴冲冲地拿了回去,实在是太鲁莽了。“今天可要看仔细了,别再采那么多新艾。”邱哥儿想着,不由弯下腰,仔细地辨别着。 一株一株的看下去,邱哥儿只顾盯着眼前的艾草细细端详,看到茎部颜色略深的艾草就轻轻地用手指掐一下,凭着手指的感觉分辨着艾草生长时间的长短。渐渐地,他已经走进这片艾草地几十米深的地方了,还是没有见到紫茎艾草的影子,太阳越升越高,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照得邱哥儿的背部开始滚烫起来。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眼见得将近中午,紫茎艾草却仍然踪迹全无,再加上早上只吃了一块干粮,此时肚子开始轻轻地叫了起来,整个人真是又累又饿,可是偏偏想找的灵艾却连影子都没有,邱哥儿心里不由焦躁起来。看看已经行至艾草最深处,他直起腰来,用衣袖擦去额头的汗水,揉揉有点发酸的腰部,不由疑惑:“难道我哥说的是对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灵艾这回事?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呢?难道就像李掌柜家人一样,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吗?不行,那肯定不行!再找找,再找找,说不定就能够找到了!”此时就好像有两个小人在他头脑里打架,一个坚持着要找,另一个却觉得再找下去也是白搭,还不如趁早回去的好。 “必须要找,一定要找!”犹豫之中,突然心里有个很坚定的声音说,“这是关乎生命的大事,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一定要找,一定要找到!” 其实这世间最艰难的事,并不是事情本身的做不成功,而是自己先就从心里失去了坚持做事的勇气。“狭路相逢勇者胜,”其实说的并不只是战胜了别人,往往先是战胜了自己,是勇气战胜懦弱,坚持战胜退缩。 就这样,邱哥儿在犹豫了好大一会儿后,终于打消了中途退缩的念头,决定继续寻找下去。把自己的思想工作做通了,接下来的事情其实自然就显得容易多了,只要按照父亲说的灵艾的样子继续找就好了。想到刚才随着自己越往里走,艾草就越高壮,茎部的颜色也越来越深,邱哥儿想,为了快点找到灵艾,看来应该直接向更深的地方去,越往里面的艾草茎部颜色越深,长得时间自然更久,所以不如索性直接走得更远一些。 这样想着,邱哥儿就不再频繁地用手去掐艾草茎部察看其老嫩程度,而只是大致观察一下艾草的颜色,做个大致的判断之后就继续向前走去。 手中的木棍轻轻拨开一株株更显高壮的艾草,邱哥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被艾草淹没了,鼻子里也充满了艾草特有的浓郁香气。“啊嚏!”走着走着,邱哥儿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一时没注意手轻轻一抖,木棍就掉了下去,落在柔软的艾叶上之后,一直向下坠去。 邱哥儿腾出手来揉揉鼻子,这里的艾草气息很明显比刚才外面的浓厚得多,艾草也更明显的粗壮,艾叶颜色更显浓绿。“这样走应该是对的了。”他想,看看木棍已经落在艾草深处,不由弯下腰用手去拿木棍。弯下身来,越来越多的艾草叶子向他簇拥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睛,拨弄着他的鼻子,弄得他的脸上痒痒的,他不得不用左手轻轻拨开叶子,右手继续向木棍探去。 褐色的木棍在绿色的艾草之中很显眼,邱哥儿的手已经触到了木棍,眼神随之一溜,发现在一片绿色之中,出现了一道很明显的紫色,那是一根很粗壮的茎,向上还有着更厚实敦密的叶子,香味顿时也似乎更浓郁了一些。 “灵艾?!”邱哥儿心中一喜,几乎有些不相信一直苦苦寻觅的灵艾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他揉揉眼睛,确定无误,那是一株有着漂亮的紫色茎部、高高壮壮的艾草,与之前采集的、看到的艾草有着明显的不同!邱哥儿不由伸出手去,想要去掐一下,看看这株艾草的茎部是不是坚实厚韧。就在此时,出其不意的,从旁边艾草丛中窜出一道红色光线,在邱哥儿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东西时,伸出去的手就已经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邱哥儿不由疼得大叫,连忙伸出左手去捡拾木棍,没想到这样一来却恰恰如同把手送上去一般,左手立刻被那个东西的嘴又狠狠咬住,顿时又是一阵撕心的疼痛。 “啊!救命啊!”这时邱哥儿不由更加惊恐的大叫,此时令他惊恐的已经不仅仅是手上的疼痛,而是随着这疼痛,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起来,朦胧中只看到那个红色物体昂起头来,细小的两只眼睛盯住他的脸,仿佛示威一般,在这静滞中又明明是在准备着第三次进攻! “完了!”邱哥儿感觉自己几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只剩下手上的疼痛、心中的惊恐,还有不能救回母亲的遗憾,“这次我要完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邱哥儿的眼前突然灰影一闪,好像有一股强劲的清风把他裹挟起来,然后又风驰电掣般离地而起,在轻微的“呼呼”声中,他已经被轻松地带离了地面。 “啊!”邱哥儿绝望之中勉力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是一张温和的脸,此时那人并没有看他,只是用右臂抱着他,轻轻地向旁边一块山石落去。 “救我!我不想死!”邱哥儿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就失去了知觉。 第5章 5、恩遇 “孩子,你醒了?”等邱哥儿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极为慈祥的笑脸,一个很温和的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自己出现在这山里?” “我叫邱哥儿,我是来这里寻找灵艾的。”邱哥儿想要坐起来,可是却全身无力,一时竟然不能坐起身来,“我,我这是怎么了?” “你被毒蛇咬了。”那人回答道,“这山里的毒蛇原本不多,大多数是生长在草木深处,刚才你都走到蛇窝窝里去啦。不过现在好了,我刚刚给你排出了蛇毒,上了伤药。你的伤口现在还疼吗?” “我,我感觉不到疼啊。”邱哥儿说道。 “那这样呢?”那人用手轻轻地抬起邱哥儿的右手,问道,“能感觉到疼吗?” “没,没有感觉。”邱哥儿轻轻摇摇头,说话仍然有气无力的,眼睛几乎都无力睁开,又想要昏昏睡去。 “孩子,你可千万别睡啊!”那人轻轻呼喊着,一边伸出右手,轻轻抵在邱哥儿的下丹田处,一股温热的气息随之传入邱哥儿的腹部,慢慢地向全身蔓延。邱哥儿不由轻咳一声,有一股墨黑色的血随之吐了出来,那人连忙轻轻为邱哥儿擦了。 “现在好点了吗?”看邱哥儿眼波回转,那人连忙把邱哥儿扶着坐起来,端起桌上的一小碗药放在邱哥儿的嘴边,“来,把它喝下去。”邱哥儿听话地喝下药去,觉得有一股清凉的液体顺喉而下,然后只觉得肚腹之内微微发热,“啊,”随着一声轻喊,又是一口黑血随之吐出,邱哥儿的神色见好,眼睛里慢慢有了些神采。 “好,排出来很多了。”那人说道,看邱哥儿的精神见好,于是轻轻地把他的双腿盘好,双手相搭放在小腹前,轻轻抚在他的背部,“孩子,现在你跟着我说的做,轻轻地呼—吸—,呼—吸--”他的声音温和而绵长,邱哥儿不由随着他的指示深长地呼吸着,慢慢就觉得有温热的气体如清流般注入体内,肚腹不觉又是一股微翻,又一小口血随之吐出,虽然脸色更见苍白,不过邱哥儿的精神已经大好。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邱哥儿看着那人温和可亲的笑容,只觉得心中对他充满了依赖和感激,觉得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更强大而又温暖的力量了。 “不要紧的。”那人捻着胸前的一副长髯,微微笑着说道:“以后要记得每天按照我教你的法子练习呼吸,这样才能把你身体里残留的毒排解干净。” “什么,你是说我的身体里还有毒没有排出吗?”邱哥儿问道。 “嗯,这种蛇毒非常厉害,如果救治不及时的话都会有当场丧命的危险,好在当时你被蛇咬的时候我刚好就在附近,及时排出了大部分蛇毒,但是还有一小部分蛇毒却是已经渗入到了血液,一时难以排出,偏偏这血毒渗入体内后运转速度又极快,恐怕,恐怕会伤及内脏。”那人说到这儿,不由微微锁起了眉头。 “那会怎样?”邱哥儿问道。 “恐怕以后每天到午时你都会腹痛难忍,还会有吐血的可能。” “那,会死吗?”邱哥儿问道。 “这个,”那人犹豫了一下:“很难说。不过,如果以后你每天都能够坚持按照我刚刚教你的呼吸之法练习的话,完全排清体内的残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多谢您的大恩!”邱哥儿支撑着站起来,想要向那人叩拜下去,不料力气还没有恢复,刚一着地身体立刻就要摔倒下去。 “你别急,别急!”那人连忙扶住邱哥儿,让他仍然躺下,“你还需要多休息几天才能有力气啊。” “可是,可是我今天一定要把灵艾采回家!”邱哥儿咬着牙用力道。 “你急着把灵艾采回去,可是要救什么人吗?”那人问道。 “嗯,”邱哥儿点点头,“我娘病得很厉害,镇上的王神医说,山上的灵艾能够治好娘的病。” “是这样啊,”那人沉吟片刻,“你告诉我你家在哪儿,我帮你把灵艾送回去如何?” “那,就要多谢恩公了!”邱哥儿想要支撑起来给那人磕头,那人急忙把他拦住:“不要动,不要动,你好好休息,等我去采了灵艾来送去你家。” “多谢!”邱哥儿感动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看那人弯腰准备出去,邱哥儿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提醒道:“千万要小心毒蛇!” “不要紧!”那人微微一笑,“我无伤蛇之意,它怎能有伤我之心?”说罢一弯身迈步出了山洞。 随着那人走出去,室内光线更亮了些,邱哥儿这才顾得上打量自己身处何处:光线从一个圆圆的洞口进来,室内靠近洞口的地方阳光极亮,但是越向里面来光线就越暗;头顶悬着一块块如刀削斧砍般的巨石,鳞次栉比地紧紧排列着,倒也没有滑落的危险。看起来这是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里面,山洞极大极宽,阳光从洞口照射进来后室内既有山洞特有的凉爽,又不失阳光的温暖气息。竟然是一个无比舒适的栖身之所。 正打量着,突然洞口人影一闪,只见那人又回到洞里来,进来之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坐在洞口的一块岩石上,脊背对着邱哥儿,很久都没有说话。 “请问恩公,你是没有找到灵艾么?”邱哥儿犹豫半天,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找到了。”那人闷声回答,“我对这里非常熟悉,想要找到灵艾自然是极为容易的。”那人回答。 “那你怎么没有采呢?”看着他空空的双手,邱哥儿问道。 “我既然找到了,当然会采了。我答应过别人的事,哪怕你只是个孩子,我也自然会做到!我既然已经说了为你把灵艾送回家,那当然是一定要帮你办到的!”那人仍然低沉了脸,声音却不由变得铿锵有力地回答。 “哦,你找到了,采到了,送到了?”邱哥儿看着那人依然阴云密布的脸,心中大感疑惑,但是转念又一想,不由振作起精神来朗声说道:“真是要感谢恩公的大恩大德!不过请恩公放心,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娘的命,等我养好了伤,就算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第6章 6、恩养 “你,你这是做什么?”那人听着邱哥儿的声音不对,马上站起身来,走到石床边,扎撒着双手问道。 “我,我,我非常感念你的大恩大德,”经过刚才的一番情绪激动之后,邱哥儿明显体力不支,此刻却仍勉力撑起精神来回答。 “你才这么大的一个孩子,身处危难之中,我怎么能袖手不管呢?救你一命那都是应该的嘛!”那人说道。 “你不光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把灵艾送回家,所以也救了我娘一命!”邱哥儿继续说道。 “唉,我当然是救了你一命,不过并没有救你娘的命啊。”听邱哥儿这么说,那人又折转身去,坐在那块岩石上面,自顾看着洞外。 “这么说你还是没有把灵艾送回去?”邱哥儿问道,怪不得这么快就回来了,平时我从家到山里,怎么着也得一个时辰,可是这才多大会儿工夫,他就说把灵艾送回了我家,这怎么可能呢? “我说过了,我答应你的事,自然要给你办到的嘛!”那人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异常柔和。 “那难道,灵艾竟然不能治我娘的病?”邱哥儿又问道。 “我问过了,那个王神医说的不错,灵艾很对你娘的病症,只要能坚持使用,只需几天的时间灵艾自然就能治好你娘的病了。” “那就对了呀!”听那人说到这儿,邱哥儿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么说,你可不就是对我们家有大恩大德嘛!” “唉,你休要再提什么大恩大德的话!我救你的命也根本不是希求你报答什么!”那人几乎带些恼怒地说道,而后静默片刻,他突然对着洞外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虽然一直很不喜欢这句话,但有时候却不得不认这个理!” 邱哥儿躺在石床上,虽然听得到那人在洞口低声地说着什么,不过不管他说什么现在他都不在意了:灵艾找到了,灵艾已经被送回家了,灵艾确实能够治娘的病,只要坚持使用几天就可以治好娘的病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高兴的事呢?松下这一口气后,邱哥儿突然感觉到手臂上钻心的疼痛,这疼痛更让他顾不上听那人究竟说了什么,只顾按照他教给自己的呼吸之法默默调匀了气息,轻轻地呼吸着。 随着几天时间过去,邱哥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这天清晨,邱哥儿醒了之后,居然没有了近几天经常有的呼吸困难、恶心欲吐等感觉,于是试探着起身,然后轻轻地跳下石床,伸伸胳膊踢踢腿,身体活动轻松自如,居然没有任何不适,他不由大喜:“我的伤好了!今天应该能够回家了!”可是洞内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说话,他环视室内,原来洞里竟没有人。“哦,他出去了。”邱哥儿轻声说着,不由慢慢踱到洞口,想要出去寻找那人。 刚走到洞口,邱哥儿探出头去一看,不由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个山洞并非是紧挨着地面,而是高高地悬在半山腰上,悬空而起,向下、向两边,也都没有可供行走、或者攀援的台阶或者小路。此刻,如果自己按照常理迈出山洞的话,恐怕就会直直地跌落到地上! “啊,这可怎么出去啊?”邱哥儿大惊,不由大叫:“恩公!”可是声音在洞内回响,却并没有人回答。邱哥儿叫了一两声,见没有人回答,也就不再叫喊,而是仔细地向洞外看着,寻找着有没有可以爬出去的绳索或者凸起的石块。正张望着,眼光扫到那块艾草地旁,在一株其盖如伞的松树下,赫然坐着一个人,正在盘腿打坐。远远看去,那人身着灰色道袍,头梳道髻,在清晨微亮的阳光之中,看得出那人面色红润,面如冠玉,眉目慈善,最重要的是那一部飘飘长髯,正是这几天自己最熟悉的。原来正是救自己的那人。 “哦,原来他在那儿啊!”邱哥儿想,用眼睛扫了一眼洞口和那株树的距离,约摸有四五丈远,如果有路可以下去的话自己也要爬上一会儿,这没有路的话可就不知道怎样下去了。“他是怎么下去的呢?”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答案,他便干脆坐在洞口那块岩石上,只顾盯着那人看。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只见那人终于缓缓睁开双眼,而后轻轻舒展了下四肢,抬眼向洞口方向看去,看到邱哥儿正沉静地坐在洞口,不由展颜轻轻一笑,只见他站起身来,轻身一纵,人便径直腾空而起,轻飘飘地向洞口飞过来。 “哇!”邱哥儿惊喜地看着,“这么厉害啊!”正自惊叹,那人已经落在自己眼前,背转了手看着他:“怎么,感觉好多了么?” “嗯,好多了,我想今天回家了呀。”邱哥儿说,本来还想再说些感谢救命恩德之类的话,不过此时看那人面色可亲的模样,倒好像他做这些事都的确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根本用不着去再三地感恩戴德的,想到此处,虽然心里对他无比感激,却又忍住了没说。 “哦,是应该回家了。”那人说道,“好,我就送你回家。”说着,长长地伸出手臂,将邱哥儿抱起,径直向洞外走去。 “这样行不行啊?你确定没有危险吗?”邱哥儿虽然刚才已经看到那人平地腾空的本领,不过此时随他出了洞穴,身体处于高空之上,不由颇有些胆战心惊。 “怎么,你害怕吗?”那人虽然带了邱哥儿,却并没见有什么吃力之处,反倒心定神闲地问道。 “害怕?我怎么会害怕?我才不怕呢!”邱哥儿几乎想要闭上眼睛,不过却仍然嘴硬地说道。 “呵呵,不怕就好,男子汉原本就需要一些胆量!”那人轻声笑着,轻声笑语中已经安然地落在地面。 邱哥儿双脚着地,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眼睛向四处看去,正是那天自己开始采艾的地方,不过此刻看这儿,却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毕竟也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的人啊。站在这儿,想起那天自己孤身深入艾地,面临危险时的惊恐无助,心中不由涌过一道热流,“扑通”一声,双腿轻轻跪地,向着那人磕下头去:“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那人连忙伸出手来双手相搀:“你这孩子,何必施这么大礼呢!” “多谢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娘的命!”邱哥儿说道,“这样的大恩,将来我就是衔环结草也应该报答!” “哎,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你的命虽然是我救的,可是我并没有救你娘的命啊!”听到邱哥儿这么说,那人又急忙地摆手,“所以你无须如此隆重地谢我!” 第7章 7、归来 “当然要谢你!”邱哥儿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家了,心情大好,笑嘻嘻地说道,“我这就要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去,身体却又微微一晃,险些摔倒,那人急忙伸手扶住了他:“你当然应该早点儿回家,不过我看你这身体恐怕还是很虚弱,我就索性再把你送回去吧。”说完,伸手就想要把邱哥儿背起来,没想到邱哥儿却执意不肯:“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走。”说着,要强地挺起胸脯大踏步地向前走了两步。 看他如此执拗,那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前去,轻轻用手托起邱哥儿的左臂,邱哥儿顿时觉得身体一轻,脚步明显加快,他惊喜地看向那人,那人却只顾运气前行,没有说话。 原本邱哥儿一个人需要走上一个时辰的路,两个人轻轻松松地却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完了。当看到那座熟悉的院落时,邱哥儿不由心中大悦:“终于到家了!”这时,他看到院子中正有个蹒跚慢行的身影,不用仔细辨认,他就知道那正是父亲,连忙叫道:“爹,我回来了!” 邱父慢慢地转过脸来,邱哥儿发现只过了几天的时间,父亲已经是形容憔悴,神色黯然,倒好像经过一场大病一样,他连忙走上前去,关切地询问道:“爹,你怎么了?娘的病好了没有?” 看着儿子关切的神情,邱父先是一愣,然后眼睛里慢慢流出泪来,他颤抖着嘴唇,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爹,你快说话啊,我不是已经找到灵艾了吗,娘的病到底好了没有?”邱哥儿焦急地问着,却看到爹的脸上眼泪纵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着急道:“我去看看!”正要迈步进屋,却看到妹妹哭着从屋里跑出来:“二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娘死了!” “啊!”邱哥儿顿时呆在当地,一时不能动弹:“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找到灵艾了呀,我让恩公把灵艾送回来了啊!”说到这儿,他不由转过头去,看向送自己回来的那人,眼睛几乎要喷火:“一定是你骗了我,你根本就没有送回灵艾,对不对?”他原本对那人心存感激,一直恭敬有加,可是此时却突然这样无礼地质问,内心自然是在大悲大恸之下,已经失了分寸。 “二哥,神仙伯伯已经把灵艾送回来了,他还说你被毒蛇咬伤了,可是,可是神仙伯伯来的时候,娘就已经不行了!”云朵带着哭音说道,“神仙伯伯说你身体中了蛇毒,如果调养不好会有生命危险,最好在他那儿养伤。所以这几天我们都没敢惊动你!” “王道长,谢谢你救了我儿的性命!”这时,沉默良久的邱父突然省悟过来,扑身就拜向那人,“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再也见不到我儿了!” 那位王道长连忙伸手相扶,“不必如此,人各有命数。能够救下邱哥儿,也是我们的缘法,你不必施此大礼。” “我娘呢?”邱哥儿突然向屋内跑去,“我要找我娘!”他奔向娘一直住着的屋子,进屋一看,却只看到一座空落落的土炕,娘之前盖过的薄被,娘倚过的靠枕,都孤零零地堆放在炕上的一个角落,好像还有娘的气息。只是,人影全无,毫无声息,他这才相信刚才他所听到的一切的确是真的,不由趴伏在娘之前一直卧病的炕边放声大哭。 邱父、云朵看此情景都不由悲从中来,再次伤心地落下泪来。 不知过了多久,王道长看邱哥儿哭声渐止,才轻轻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邱哥儿,人死不能复生,你的伤还没好利落,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邱哥儿这才从巨大的悲痛之中清醒过来,他看看王道长,含着眼泪点了点头。此时看到云朵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眼泪不由再次流下来,伸过手去把妹妹拉过来,“云朵,娘走之前说什么了没有?” “娘说,让我们好好活着。”云朵绷着一张严肃的小脸,说道。 “嗯,我们是要好好活着。”邱哥儿轻轻点着头,“我去找灵艾,是为了让娘能够治好病,好好地活着;娘到最后,也是嘱咐我们要好好地活着……”说到这儿,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轻轻地用手擦了:“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嗯,”云朵懂事地点点头,“你让神仙伯伯送回来的灵艾,我们本来都很舍不得,可是爹说能救得一人是一人,就让大哥把灵艾都送给李掌柜他们家了,现在听说李夫人的病都已经快好了,都能下床走路了。可是娘……” 听妹妹这么说,邱哥儿不由使劲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唉,如果我能早一天找到灵艾,娘就不会死!” “孩子,你已经尽力了!”邱父把邱哥儿和云朵轻轻抱住:“是我错了!我早就应该把王神医的话当真,和你一起进山去找灵艾!大错在我啊,我一直以为,王神医说的就只是个传说,因为连他都没见过灵艾,可是却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早知道如此,我早早地和你一起进山,不管多困难都要把灵艾找到,那就能早点治好你娘的病,你娘就不会死!那,那该有多好啊!” 听着邱父自怨自艾,唉声叹气,王道长不由轻轻摇摇头,劝解道:“人各有命,邱大哥快不必如此,想必嫂夫人临终前也并没有怨恨于你,你就不必自责了,好好地照顾好孩子,过好以后的日子才是正经。” “道长说的是,”听了这话,邱父擦擦眼泪,又叹了口气,“道长说的是啊,光后悔有什么用?我是个庄稼人,天生的就是个庄稼性,又怎么能分辨得清别人说的话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的呢?唉,只指望着啊,我的孩子们可千万别再学他们的爹,要比我聪明才行!要不然哪,要不然哪……”这样说着,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说了,不由悲伤而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邱哥儿看着父亲仿佛突然之间变白的头发,和突然就增多了的皱纹,心里对父亲只有心疼,并没有什么怨恨,“但是我不想长大了像父亲一样!我不要只能在事情发生了之后才知道后悔!这样一点儿用都没有!”这样想着,心念微微一动,对父亲说道:“爹,我想拜道长为师。” 邱父听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王道长,“道长,您可不可以收下这个孩子?” 第8章 8、论智 听邱父这么说,王道长不由微微一愣,他看着邱父和邱哥儿认真的神情,知道他们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思忖片刻,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邱哥儿天性聪颖,禀性善良,又肯吃苦,是个根基深厚的好孩子,我很喜欢。我知道,如果他跟我修习日后一定能够有所成就,不过现在让他拜我为师,还不到时候啊。” “那要到什么时候才行?”邱哥儿急切地问道,邱父想要阻挡儿子不要那么鲁莽、急切,可是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儿子抢了先,不由得只能干看着着急。 王道长看邱父的样子,不由轻轻地摇摇手,微微一笑,表示他并没有在意邱哥儿急切的态度。不过他也并没有立刻回答邱哥儿的话,而是把手指轻轻搭在邱哥儿的脉搏处,屏息静气地听着,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去轻轻按了按邱哥儿的小腹:“这儿又开始疼了吧?” 邱哥儿原本还没感觉到小腹疼痛,或者说压根儿还没顾得上自己身体的痛苦,因为刚刚回到家里,就遇到诸多变故,一时他应变不睱,还没顾及到自己的身体。此时听王道长一问,他才感觉到小腹确实已经又有隐隐的疼痛,他不由点点头:“嗯,又有点儿疼了,不过我还能抗住!”虽然这样说着,眉头却开始微微地皱了起来。 “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每天按照我教你的方法呼吸打坐吧。”王道长缓缓说道,“你父亲刚才说的话你可都听到了?他做错的事,并不希望你们做儿女的再做错。----其实世间事纷繁复杂,做事做人,最重要的自然是要开启智慧。你需知道,下智之人,错而不悔;中智之人,错而知悔;上智之人,知错而不行。你本来就深具慧根,假以时日和磨炼定能够大智大悟。只是眼下有残毒在身,如果过早地跟随我修习,恐怕即便有一时的进界,也只会如同镜中观花,虽然能够一时精进,根基不深日后却怕难以承负。不如,你先自行调养身体,每天练习呼吸打坐,清除干净身体内的蛇毒再跟我修习吧。” 王道长一番话,自然是婉拒了邱哥儿的拜师要求。其实对于邱哥儿,通过这几天的接触,他内心深处真是非常喜爱,但是眼看现在他有毒气在身,只身跟随自己去荒山野地修习,又恐怕他难以承受这样的苦,虽然以他的天分极有可能在修行方面有所大进,不过如果有一天,他的毒性发作,他之前所做的努力又何尝不是空欢喜一场呢?倒不如让他暂且留在家中,虽然他家并不是十分富裕,不过有父亲照料,哥哥妹妹的关心,最起码他还能够享有家庭的快乐。如果他再能够颇有恒心地坚持练功,对身体大有裨益,身体康复之后才能再谈修习的精进。他这样说,虽然说的简单,但却已经有自己的深思熟虑在里面,其中包含着成全邱哥儿目前家庭团圆的因素,也有考究邱哥儿个人意志的成分。 “哦。”邱哥儿倒很听话,听了王道长的一番话,当时就牢记在了心里,“我一定每天坚持练功,争取早点把毒气清完。”说到这儿,他的脸色却已经变得苍白,可见现在小腹之内疼痛加剧,已经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好,你现在就打坐呼吸吧,”看邱哥儿痛苦难当的样子,王道长说道:“我这就告辞了。” “道长,以后我还去那个山洞找你可以吗?”邱哥儿问道。 “不用去了,前几天宁海有人前来相约,我这就要东进而行,那个山洞近几年看来是不会回去了。”王道长说道。 “那我去哪儿找您呢?”邱哥儿忍着疼痛问道。 “不用刻意寻找,有缘自会再见。”王道长说着,向邱父微一拱手,作别准备离开。 “我,我还没问您的大名。”邱哥儿额头已经冒出汗来,却仍然坚持着问道。 “我单字名喆,字知明,道号重阳子。”王道长说罢,已经走出了邱家院子。 当下,邱哥儿马上按照王道长教过的呼吸之法练习起来。之前在山洞里,每到午时他的小腹总会痛如刀绞,每到这个时辰,王道长除了马上指导他打坐呼吸之外,往往会用手轻抵他的后背,以帮助他更好地调息入静。但是今天,他却只能靠自己了。 “保持呼吸。”盘腿坐好后,邱哥儿耳边好像又响起王道长指导他的声音,“深吸轻呼,气息绵长。”想到这几天王道长对他的好,现在却已经辞别而去,眼见得近一段时间是不能拜师了,虽然王道长并没有多说别的,可是看他的意思,竟然是有点担心自己命不久长,难道自己的身体真的就那么不堪一击吗?我才只有十二岁啊,我可不想死,我还想好好活着!这样想着,邱哥儿只觉得心中一时竟然气息翻滚,不仅仅是难以入静,而是整个人都有些情绪激动起来。这样一来,只听“噗”的一声,一小口血又吐了出来,旁边的云朵轻轻惊叫一声,连忙拿一块手帕帮哥哥擦拭干净了。 邱哥儿心中一沉,知道此刻心情不能平复对自己绝对没有好处,“下智之人,错而不悔;中智之人,错而知悔;上智之人,知错而不行。”想起刚才王道长说的话,自己以前真是闻所未闻,父亲应该算是中智之人吧,事情做错了之后才知道后悔,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做事情当然还是直接做对了才最好。“我当然要争取做上智之人,知错而不行。可是眼下如果我再任由自己胡思乱想下去,恐怕就不只是做错事,恐怕真的就会连命都保不住了!”这样想着,他不由深吸一口气,而后慢慢将之沉至丹田,尽量让心中那股激荡的气息平复下去。就这样,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气之后,他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稳悠长,呼吸逐渐均匀起来,体内终于有一股温暖之气缓缓流动,慢慢地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直面着腹中的疼痛掩杀而去。 第9章 9、记得呼吸 时间一天天过去,邱家四口人慢慢从痛失亲人的悲哀中缓解过来,现在最令全家人担心的就是邱哥儿体内的蛇毒,尤其是每到午时发作的腹痛,常常让邱哥儿面色苍白,痛苦难当。 面对儿子的痛苦,邱父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有时候看邱哥儿实在太痛苦了,他就会病急乱投医,去村里、镇上找不同的大夫,哪怕是遇到游方郎中也会拉住不放,不断地询问根治蛇毒的良方。无奈这些人也都是束手无策,表示爱莫能助。 邱大壮仍然每天早出晚归,他虽然并没有亲眼见过弟弟蛇毒发作,不过看到父亲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不由得心焦,但是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儿来。有时候看父亲实在发愁的样子就只有对父亲说:“爹,你别那么担心!我听镇上的人说,被毒蛇咬的人都是当时就死了,就算当时不死也落个残疾!----呸,我这说的什么呀,其实我是想说,既然弟弟当时都没死,现在看来也没落什么残疾,那就说明他命大,您想这命大的人还能怕什么呀?吉人自有天相,您甭担心了!没准儿慢慢地自然就好了。” 邱大壮说这话的时候,邱哥儿就在旁边,听哥哥这么说,他只是淡淡地一笑。他知道哥哥太过憨厚,只是不大会说话,其实他心里在乎自己在乎得要命,因此也不和他在言词上计较,只是说道:“爹,哥,我这段时间每天都按照王道长教我的法儿练功,倒真觉得一天好过一天了。” “王道长?就那天来的那个长胡子老头?”邱大壮问道,“我记得他,他教的你什么法儿啊?” “他教我呼吸。”邱哥儿说道。 听弟弟这么说,邱大壮笑起来:“呼吸谁不会啊?每个人生下来都会呼吸,如果不会呼吸那人还能活吗?” “他教的呼吸和我们平时的呼吸不一样。”邱哥儿说道。 “怎么个不一样法?”邱大壮问。 “这个,就是深吸轻呼。”邱哥儿简要地说道,“气息要深长。” 邱大壮听了弟弟的话,试着做了几次:“哎,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做啊?我可做不来!” “要先心静才行。”邱哥儿说道。 “心静?我这心哪静得了啊?满脑子的盐咸醋酸,跑腿扫地打水泡茶!”邱大壮说道,“不过弟啊,既然人家教了你这个法儿,你就按照人家教你的好好练。我看那人不简单,而且你呀也天生的就不寻常。你想,灵艾都被你找着了,那有多了不起!你不知道,李掌柜家提起你呀,那都佩服得不得了!还有,咱家的灵艾救了我们李掌柜的媳妇,他们那个感激劲儿啊,那就别提了!对了,爹,你猜那天李掌柜媳妇能自己走出来的时候,她对我说啥了?” “她能对你说啥?人家是老板娘,能对你一个小伙计说啥?”邱父吧嗒吧嗒地吸着烟袋锅儿,心不在焉地说。 “你说的倒也对,以前她是从来都不正眼看我!可是那天,她能走到店里来了,看到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呀都是泪,恨不得当时就掉下来。她对我说:大壮啊,以后你就把我当你亲娘吧。”邱大壮学着老板娘的声音,忸忸捏捏地说:“爹,你说她是不是占我便宜啊?她让我把她当亲娘!” 邱父听了笑得直拿烟袋杆儿指点邱大壮,“你这个傻小子!她那个年纪和你娘也差不多,怎么就占你便宜了?” “她怎么能和我娘比,我娘都多大年纪了,她才多大啊!”邱大壮说。 “她家闺女都那么大了,她可不就是和你娘差不多大。”邱父说道,“人家天天养尊处优的,可不就显得年轻嘛!” “哦,这么说她没占我便宜。”邱大壮摸摸脑袋,“我还为这个生了半天气呢。那照你说,她这是好话啦?” “那当然是好话呀!”邱父微微眯起眼睛,“人家那是感激咱拿灵艾救了她的命!唉,你娘没有这个福气!谁让人家是有福气的人呢?有福之人不用忙,没福之人跑断肠。咱们总不能把好好的灵艾浪费了,却眼看着她病死了不救吧?唉,救谁不是救啊!”邱父虽然这么说,但是声音却显得非常的无奈。 “我想我娘了。”这时云朵说道,“大哥,你们那个老板娘再好,她也代替不了咱娘!你可别和她当真!” “我怎么能把人家这话当真呢,我知道,人家那是跟咱客气!我总不能蹬鼻子上脸啊,还真把自己当人家恩人了?”邱大壮说,“掌柜的始终是掌柜的,咱小伙计始终还是小伙计,咱不能不守本分。” 邱父听儿子这么说,又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烟,把烟袋锅子在炕沿儿上磕了磕,“嗯,你说的是这个理儿,就是要守本分。” 这时,只见云朵低头想了会儿,又抬起头来对邱哥儿说道:“对了,二哥,刚才你说的神仙伯伯教你的呼吸法是怎么做的了?” “你怎么管道长叫神仙伯伯呢?”想起从山里回家时就听到云朵“神仙伯伯”的叫,邱哥儿问道。 “哦,就是那天他送灵艾到咱家的时候,你猜他是怎么来的,我眼看着他从天上飘飘悠悠就下来了。那可不是神仙是什么?”云朵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惊奇不已。 “哦,原来是这样。”邱哥儿点点头,本来他就已经看到过王道长从地上直接飞身到山洞中,此时听云朵这么一说,倒也没觉得太惊奇,“有神通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接着他就把刚才对哥哥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只见云朵立刻眨巴着大眼睛,静静地吸气,呼气,过了一会儿,她咧嘴笑了,“哥,真的不一样!觉得很舒服,肚脐那儿热乎乎的!” “是吗?”听妹妹这么说,邱大壮惊奇地睁大眼睛:“你也行啊?咦,爹,你怎么把他们两个生得那么聪明,却单把我生得这么笨?” 邱父笑得眯起了眼睛:“那有啥法子?你随我,你弟弟妹妹随你们的娘。”他又看看邱哥儿,“哥儿呀,既然你按照道长的法子练着觉得好,那就一定要坚持练啊,这可是救你命的大事,千万可不敢耽误!” “嗯,爹,我知道了。”邱哥儿答应道。 其实用不着父亲多嘱咐,邱哥儿一直每天都坚持练习。他虽然并没有像父亲那样四处乱投医地打听,但是自然知道根本就没有能根除体内蛇毒的灵药,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王道长教的打坐练功,以期早日排清余毒。 这一天,午时过后,不知道打坐了多长时间,邱哥儿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小腹之内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代之的是微微的暖意。感觉到额头有汗珠轻轻流下来,胸口、后背也都有些湿湿的。想想刚才,入静之后就再没有吐血出来,是比在山洞时和前一段时间都好多了。 “蛇毒偏寒,所以现在你体内寒气极盛,最怕的就是寒气在体内凝聚,发泄不出来。等什么时候你练功之时有汗流出,那就表示寒气排出,蛇毒将消,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想起王道长曾这样说过,现在时令已近中秋,天气当然比之前凉了许多,却偏偏练功时有汗流出来,那可不是寒气发泄出来了么?想想坚持了这么长时间,终于等到能够将蛇毒尽皆排出,邱哥儿不由喜从中来。 第10章 10、李掌柜来访 中秋将近,天气渐渐凉了起来。这天,邱哥儿一家刚刚吃完早饭,院子门口突然有车马之声,云朵最先跑出门去看,看到一辆高头大马拉着车缓缓停在院门前,车辆停稳之后,一位中年男子先跳下车来,接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轻快地跳下车,紧接着她扭回身,向车里说道:“娘,你慢点儿下。”由车里扶下一位中年妇人来。 云朵好奇地看着,那中年男子进了院子,看见云朵,不由先笑着说道:“你是云朵吧?” “是啊,你是谁?”云朵问道。 这时,邱父、邱大壮听到声音也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来人,邱父连忙高声欢迎道:“哟,李掌柜,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屋,快请进屋!”邱大壮也慌忙招呼着来的三个人进屋,神情既热情又带些慌乱。 “大壮哥,我那天说什么来着,我说爹要来看你们,你还不信!”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走到邱大壮跟前,调皮地说道。 “我还以为你在逗我玩呢!”邱大壮圆脸一红,憨厚地说道。 “我逗你玩干什么,我什么时候逗过你玩?”女孩说着也红了脸,跟在几人后面进了屋。 邱哥儿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听到来人进屋的声音,不由抬起头来,李掌柜看到他,连忙把手里带的礼物匆忙放到一边,过来抓住他的手道:“你就是邱哥儿吧?好孩子,你救了内人的命啊!” 邱哥儿的手被李掌柜胖乎乎的手握着,自己倒先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个,没什么的。李掌柜,我去给你们泡茶。”说着,连忙抽出手来去到旁边屋里烧水泡茶。 “还不好意思了。”李掌柜爽朗地大笑,“哎呀,这孩子,才这么点儿,可比我们一大家子人都强!” “乡下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邱父连忙张罗着李掌柜和夫人就座,那个女孩却大方地说道:“邱叔,您别招呼我,我站会儿就行了。我娘早就想来看看,可是她的身体一直也没好利落,这不,一直到今天才来。”说着,看到云朵羞怯怯地站在旁边,就走过去,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荷包,就要递给云朵,“云朵,你看,姐姐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快,拿着。” 云朵看着那个做工精巧的荷包,却不敢伸手去接,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父亲。 “邱大哥,您让孩子拿着吧,都是自己家的一点儿东西。”李掌柜看邱家人为难的样子,说道:“咱家没别的,多的就是玉器首饰,我想着你家这两大小子现在也用不着首饰啥的,就给小姑娘带个手镯过来。” 李夫人看云朵羞怯地还是不好意思拿那个荷包,就从女孩的手里把荷包接过来,打开了,取出一个碧绿碧绿的手镯来,给云朵轻轻戴在手腕上,左看右看地看着云朵,说道:“老大憨,老二巧,老三是个小棉袄。邱大哥,您真有福气,看这三个孩子,各有各的好,真是越看越让人稀罕。” 邱福看李掌柜两个人实心实意的,也就不再推辞,对云朵说道:“人家送你的,你就收下吧。”云朵这才踏实地戴着手镯,自己左看右看,也是欣喜不已,对着爹小声说道:“爹,真好看!” 听李夫人称赞自己家孩子,邱福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客气地说道:“都是乡下的孩子,没见过啥世面,礼数也不周,两位见笑了。” 这时,邱哥儿端了茶过来,给客人把茶倒好后,自己就垂手站在了一边。李夫人端详着邱哥儿的样子,又说道:“邱大哥您太客气了,看这还礼数不周?只怕城里的孩子也没这孩子守规矩!还有大壮那孩子,别看平时不多言多语的,干活那可是一点儿都不含糊。” 李掌柜也笑道:“是啊,大壮在我店里快四年了吧?我看着这孩子就很好!学手艺学得扎实,待人礼数周到,多一句话不说,关键时候又一句都不少!您可别瞧现在兵荒马乱的我这儿生意没那么好,这小伙计我可一直都没舍得辞!” “都是您照顾!”邱福听了夸自己孩子的话,心里高兴,却仍然嘴上客气地说道:“这玉器行当的活儿,还不都是靠您调教?还不都是您给这孩子一碗饭吃!”想起这一大家子的进项,现在也大部分指着大壮这孩子,自己地里的那点儿收成,只能填饱几个人的肚子而已,指着粮食卖钱那又能挣多少呢。这样想着,不由说道:“现在咱庄稼地里的收成,可也真是指望不上了。” “指着庄稼地里那哪能成啊?”李掌柜说道:“邱大哥,不瞒您说,我年轻的时候也种过地,可是实在养活不了一家子人啊,这才做点儿小买卖。这不,做着做着,现在才开了这家玉器店!真指着种地啊,唉,那日子苦着呢!” “说得是,说得是。”邱福点头说道。 这时,邱哥儿看李掌柜茶杯里的茶喝没了,赶紧拿起茶壶给他续上。李掌柜欠身看着他倒茶,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忽然惊喜地说道:“咦,邱哥儿,你倒是生了一双巧手啊。” 第11章 11、生计问题 “什么?”邱哥儿倒完茶后放下茶壶,听了李掌柜的话不由疑惑地看着他。 “来,我看看,”李掌柜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握住邱哥儿的手,仔细端详着:“真是一双巧手,手指细长绵软。哎,邱哥儿,你现在干啥呢?” “我没干啥呀,我,我给你们倒茶呢!”邱哥儿被问得发愣,连忙说道。 听邱哥儿这么回答,李掌柜咧开嘴笑了,李夫人也是微微一笑,“看你把人家孩子问的。”她嗔怪地看着丈夫。 “李掌柜的意思是你现在做什么营生。”邱福见儿子被问得发愣,连忙给他解释,又替他回答道:“他还小呢,过年才十三!现在,唉,这不是身体刚好点儿吗!” “听大壮说,他采艾的时候是被毒蛇咬了?”李夫人关心地问。 “可不是嘛!”邱福回答,想想这几个月二儿子受的痛苦,不由一阵心疼。 “现在没事了,蛇毒已经排干净了。”邱哥儿回答。 “看他这样子恢复得不错啊。”李掌柜说,“我就说是吉人天相嘛!----邱大哥,您说说,那被毒蛇咬过的人,有几个能活下来的?可是你瞧瞧邱哥儿,现在恢复得多好!可不就是吉人天相!----哎,对了,那你准备以后让他干啥啊?”李掌柜最终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来。 “我,还没想过。”邱福说。 “那就好说了,邱大哥,不如您还让他到我店里来学玉器吧。您看看他那双手,不当手艺人实在是太浪费了。”李掌柜的神情就好像自己发现了一块至纯至美的宝玉一样。 “那实在是太好了!”邱福说道,想当初让邱大壮去人家店里当学徒,自己是求了多少人才办成的啊,“这样以后也能给孩子一个出路!” “另外,我还跟您说,这次您要是让邱哥儿来,刚开始我都不给他算学徒。您想想,大壮在我那儿头三年都干啥来?就是跑腿、打杂、侍候人,对不对?您也知道,不光是他,所有学徒都是那么过来的!对不?可是那些活啊,我统统都不让邱哥儿做!为啥呢?让他做那些太浪费了,就他这双手,我敢保证,从现在开始学玉器,三年之后,太大的地方我不敢说,在咱们栖霞整个地区,那肯定是这个!”李掌柜说着高高地翘起大拇指。 “真的?”邱福惊喜地睁大眼睛,看邱哥儿在一旁发愣,连忙推他一把:“还不快谢谢李掌柜!” “谢谢李掌柜!”邱哥儿赶紧说道。 “哎,别那么客气!”李掌柜说着挥挥手,“过完年就来吧,让你哥带你一起。” “行。”邱哥儿爽快地回答。 “行了,人咱们也看了,你还给自己找了个好伙计。”李夫人笑眯眯地说道,“咱们也回吧,别净给人家在这儿添乱了。” “行,回呀,”李掌柜说,“哎,小翠呢?这才多大工夫又跑哪儿去了?”他转头四看,寻找着自己的闺女。 “她呀,刚才拽着大壮出去了,说是没来过这儿,要让大壮带她去看看。”李夫人说,“别看那么大了,有时候还像个小孩儿一样,可没有大壮那个稳重劲儿!” “我去叫她们!”云朵说着向外跑去,“俺们村儿没多大,我一会儿就能把他们找着。” 云朵刚走出屋门,就看到李小翠和邱大壮手牵着手从大门外说说笑笑地进来了,看到云朵,李小翠慌忙放开了邱大壮的手,脸上不由微微一红。 “大哥,李掌柜他们要回去了。”云朵却只管喊道,“正找小翠姐呢,你们跑哪儿去了?” “我带小翠去外面看看。”邱大壮说道。 “你又乱跑,人家都等着急了。”云朵说。 “大壮,你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去吧。”李小翠对邱大壮说。 “不了,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邱大壮说,“再说了,我和你们坐在一起,男男女女的,多不方便。”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坐车回去,如果去店里晚了,当心我爹扣你工钱。”李小翠故意威胁邱大壮。 “那我也不坐。”邱大壮说,“我走路快,肯定晚不了。不信一会儿我们比比看,看是你们先到还是我先到。” “比就比,我就不信你比我们的大黄马跑得还快。”李小翠说着,看到她爹和娘都已经走出了屋子。 看邱大壮和李小翠一起亲热地从外面走进来,李掌柜的神色稍微变了一下,不过当时却没说什么,只是催着李小翠和她娘赶紧上车,然后他也跳上车去,吆喝着大黄马走了。 “爹,我去上工了,”邱大壮对他爹说,“可不敢晚了。” “稍微等会儿。”邱福看着李掌柜吆喝着车辆越走越远,然后才对邱大壮说道:“刚才你和李掌柜家那闺女去哪儿了?” “她说想看看咱们村都有啥好玩的,我就带她四处看了看。”邱大壮老老实实地回答。 “就这个?”邱父问道。 “就这个啊。”邱大壮说。 “爹,刚才我看到大哥和小翠姐手拉手了。”这时,云朵说道。 “就,就只是拉拉手嘛。”邱大壮脸红了。 “大壮啊,你不是说过,掌柜的就是掌柜的,小伙计总还是小伙计吗?可是你现在和人家闺女这样拉拉扯扯的,说出去多不好听?”邱父说,“再说,你看看刚才李掌柜那脸色,那是好看的吗?” “我,我也没做什么啊。我从十四岁进他们店里,就把小翠当妹妹看待,也没见别人说什么啊。”邱大壮委屈地说。 “以前是以前,以前年纪小,现在你们都长大了,该避讳的时候还是要避讳,毕竟,男女授受不亲。”邱父嘱咐着说,“我可不想让人家说你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爹,听听你都说的啥呀!”邱大壮不想再和父亲纠缠,“我得快走了,如果去晚了,李掌柜该扣我工钱了。” “哥,你是急着上工还是急着见小翠姐啊?”云朵在旁边起哄,“李掌柜对咱们这么好,他怎么可能扣你的工钱?” “云朵,你要是再乱说话,当心我回来打你!”邱大壮生气刚才云朵给他挑事,故意威胁地说道,“人家对咱好是对咱好,上工是上工,根本就是两码事!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第12章 12、上工去了 过完年,邱哥儿就按照李掌柜说的,跟着哥哥去李掌柜的店里。 一路之上,邱哥儿迈开双腿走得飞快,倒让哥哥有些不习惯:“弟啊,你慢点儿走,我还想嘱咐你几句话呢!” “嘱咐我什么?”邱哥儿听哥哥这么说,就放慢了脚步:“我听着呢。” “你去了店里以后啊,记得第一就是手脚要勤快,尤其是像扫地、打水、泡茶这些事啊,别等着人家派,要抢着做,知道吗?”邱大壮记得自己去李掌柜店里学徒的时候,爹就曾经这么嘱咐过自己,现在虽然李掌柜说邱哥儿来了可以不用做学徒那些粗笨活儿,不过出门在外,手脚勤快点儿总没有错:“还有就是有客人进店,要主动招呼客人。当然,招呼客人还有些讲究,以后我会慢慢给你讲。” “行,哥,我听你的。”邱哥儿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石头来,“你看,这块石头好不好看?” 邱大壮听邱哥儿一问,接过那块石头,对着太阳照了照:“嗯,好看是好看,不过你拿块石头干嘛?” “那天有人去镇上,李掌柜托人给我带来的,他说让我先看看这个和普通石头有什么不同,练下我的眼力。”邱哥儿说道。 “他的意思是,他就要带你去收玉吗?”邱大壮惊喜地睁大眼睛看着弟弟,“那可是多少学徒都盼着他教的真本事,可惜,我来这几年,也没见他想带谁去!” “哥,你也没去过吗?”邱哥儿问。 “没有。”邱大壮缓缓摇着头,“我听说,要想和李掌柜去收玉,需要非常有天份才行,首先人要聪明,还不是那种小机灵,是要一种识别的能力,这样才能培养出鉴别玉和石的好眼光,能够一入眼就能看出原石适合什么造型;其次手要巧,雕玉可是个细活,容不得一点儿马虎,因为稍微一个不留神就有可能把一块好玉给糟践了。” “雕玉?哥,你雕过玉吗?”邱哥儿突然听哥哥说了这么多新鲜东西,不由好奇地问。 “雕过呀,”说到这个,邱大壮不由脸上微微一红:“我雕过一方玉砚,那还是去年秋天的事。李掌柜说先让我试试手。” “结果呢?”邱哥儿问。 “我当然雕好了,和雕别的饰件相比,雕砚台当然是相对容易很多了。当然我雕得很小心,当时李掌柜把玉石和解玉砂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觉得手心都紧张得冒汗了。在后店,我一直做了三天,才把砚台做好。”邱大壮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哥,那我去了能看到你做的那块玉砚吗?”邱哥儿问。 “看不到了,已经卖出去了。”邱大壮脸上现出些自豪,“过年前有位秀才买去,说是要送给朋友做礼物。当时李掌柜乐得合不拢嘴,因为之前店里雕玉的活一直是他自己做,常常累得都直不起腰来。他虽然一直想找人能替换他,可是踅摸了好几年,也没找到合适的人手,几个伙计里就我现在还能帮他做点儿东西,虽然只是个砚台吧,和李掌柜自己做过的那些龙凤啊、玉树相比,当然是很粗糙了,不过也赚了不少钱呢!” “哥,李掌柜能雕出龙凤来?”邱哥儿睁大眼睛。 “那当然啊,你可能还没见过,李掌柜做出来的龙凤,看着就像真的一样!不过,那手艺,没有十几年的时间恐怕学不到手!”邱大壮啧啧地称赞着,而后又羡慕不已。 两个人正说着已经走进了镇里,邱大壮熟络地和街边的人打着招呼,两个人一直穿过两条街,邱大壮才指着街边一个店面说:“弟啊,就是这儿了,以后要好好干!” “哦,知道了。”邱哥儿一边答应着,一边打量着街边这个最大的店面:红漆的大门虚掩着,门上金色的铜环粗大厚重;门的两侧分别排列着几道红色石柱,坚实而又气派。在红色大门的上方悬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上书三个大字“宝玉阁。” “好气派啊。”邱哥儿说道。 “那当然了,咱这儿是整个栖霞都有名的玉石店。”邱大壮特自豪地说着,推开虚掩的店门,带邱哥儿走了进去。 刚进店门,邱哥儿的眼睛还没有适应店里略暗的环境,就看到一个人向他走来,“邱哥儿,走,我带你进山里收玉去。”正是李掌柜,他手里提着厚重的长袍,急急地走着。 “好。”邱哥儿赶紧答应。 “爹,你慢点儿!”这时,李小翠从后店跑进来,手里托着一个蓝皮包袱,“你别急着走啊,我娘给邱哥儿做了一身衣服,她说让邱哥儿换上。” “唉,瞧我这脑子!还是你娘想得周到。”李掌柜笑笑,“邱哥儿,你快先去换上衣服,我们再进山。” “不,不用了吧?”邱哥儿有些扭捏地说,“我这身衣服还挺好的。” “弟,听话,快去换上吧,以后你出门就是咱宝玉阁的人了,不光代表你自己,还得给咱长脸呢。”邱大壮在旁边小声说。 邱哥儿这才注意到,早在家的时候哥哥就已经换好了平时进店的衣服,自己身上穿的衣服虽然也还干净利落,但是却明显寒酸不少----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另为他整治衣服了。看到此,他就接过李小翠递过来的衣服:“哦,我这就去换。谢谢小翠姐!” “快去吧。”李小翠说,邱大壮连忙领了邱哥儿去后面换衣服,李小翠站在原地,看邱大壮和邱哥儿走远,她才看着爹说道:“爹,你怎么那么偏心?” “我怎么偏心了?”听到闺女这么说,李掌柜吃惊地问道。 “你也不想想,邱大壮来咱们店里都多少年了,你带他进山收过一次玉没有?邱哥儿今天才第一天进咱们店里,你就带他进山收玉,你这是打算把自己看家的本事都教给他吗?”李小翠不服气地说,“学徒也还有先后呢,你不经常夸大壮踏实能干吗,怎么不教他收玉呢?” 听闺女这么说,李掌柜笑了,“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我正是看着邱大壮,才更照顾邱哥儿啊。邱大壮是不错,踏实能干,这几年做伙计那是最出挑的。但是人的资质不同,让他掌握玉器这一门功夫需要慢慢来,太急了他学不成。可是邱哥儿就不一样了,邱哥儿天性聪颖,生得一双巧手,自然非一般年轻人可比。” “我还是不明白,”李小翠说,“我就是觉得你偏心!” 第13章 13、李小翠 但是不管李小翠说什么,想什么,都丝毫没有影响李掌柜带着刚上工一天的邱哥儿进山收玉。看着李掌柜挺着微微突起的将军肚,脚下迈着大步向镇外走去,李小翠仍然有些愤愤不平。 “邱哥儿,你一路上注意别把衣服弄脏了,这可是我娘辛辛苦苦缝好的!”看邱哥儿带着一副浑然不知事的神情跟在李掌柜身后走着,李小翠不由喊了一声。 “知道了,小翠姐。”邱哥儿回答,丝毫没有介意李小翠口气中带的情绪,只顾大踏步地跟着李掌柜向镇外走去。 看着李掌柜他们走远,邱大壮急忙拿起一块抹布,准备擦拭店里的柜子和台面,李小翠却两手抱了胳膊,站在店中央直眉瞪眼地看着邱大壮忙活,看邱大壮端着一盆水从后店进来,准备洗抹布,她不由气冲冲地挡在邱大壮的路上。邱大壮被她这一挡,险些把水泼到她的脚上,连忙收住脚步,把盆放在地上:“我的姑奶奶,你这是干什么呀?” “哼,看人家都跟着进山收玉了,你真一点儿都不着急?”李小翠问。 “我着什么急啊,他是我弟弟!”邱大壮说,“再说了,这是掌柜的安排的事,掌柜的当然有他的眼光和打算,我一个做伙计的跟着瞎着什么急,最要紧的还是要做好自己本分的事。” “可是我着急!”李小翠跺着脚,眼睛里噙着泪花儿。 “你着什么急啊?”邱大壮站在原地干搓着手,有些吃惊地看着李小翠说。 “我着急,是怕你学不到真手艺,还怕我爹外待了你……”李小翠脸憋得通红,但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 “那,那怎么办呢?”邱大壮看李小翠的样子,挠着头说,“掌柜的怎么待我,我也管不了啊。” “你说你,是不是傻啊?”李小翠伸出右手手指,轻轻点在邱大壮的脑门上,“我问你,你认识我几年了?” “嗯,这我得好好想想,”邱大壮认真地抬起头来,慢慢算着,“我十五岁进店里才认识的你,今年过完年我十九岁了,来店里四年半了,认识你四年半了。” “亏你还记得清楚!那我再问你,你见过我为别人这么着急吗?”李小翠问。 “你敢!”听到李小翠那么说,邱大壮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鼓起勇气说了这一句,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妥当,不由得红了脸,“你为谁着急啊,为小王,还是为小杜?他们谁能让你这么着急!你要是为他们着急,你当心李掌柜和夫人骂你!” “呸!我怎么不敢!”听邱大壮鼓起勇气说了“你敢”两个字,李小翠的脸也不由“腾”地红了,自己先扭过身去。 正在这时,听到外面传来李夫人的叫声,“小翠,衣服给邱哥儿了吗?”紧接着只见李夫人从后院缓步走进店来,她先是看了一眼邱大壮,邱大壮连忙弯腰行礼:“夫人早!”她点点头,“大壮,掌柜的他们进山了?” “嗯,掌柜的带着邱哥儿刚走,邱哥儿把衣服换上了,我看了,挺合身的。”邱大壮回答。 “大壮,”李夫人看着邱大壮,欲言又止,终于挥挥手说:“你先忙吧,我没事。”然后扭过头去,看着李小翠:“小翠,走,跟娘去布店里看看,那天听你二婶说,王掌柜的布店里新来了一批绸缎,我们去看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颜色,该给你做身新衣服了。” “娘,过年我刚做完新衣服,不用看了。”李小翠说。 “走吧,娘说带你看看,你就跟我去吧。”李夫人伸出手去,拉住李小翠的手,“听说很多人都去挑花样了,去晚了可就没有你喜欢的了。”说着,拽着李小翠就走出了店门。 李小翠只好跟着娘向店外走去,“娘,我不喜欢太花的布料,咱们可得挑素淡一点儿的。”和娘一起向前走着,李小翠说道,可是走出店外后,李夫人却只顾拉着她往前走,根本就不再说话,一直到走到离自家店很远的地方,到了一个僻静少人处,李夫人才放慢了脚步,一边缓步而行,一边低头沉思着。 “娘,到了。”到了王掌柜家的“德隆兴”布店门口,李小翠轻声叫着,想要进店去,却被李夫人轻轻一带,两个人就没有在店门口做任何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娘!”李小翠轻轻叫着,“你到底去哪儿啊?” 此时,李夫人才停下脚步,看看周围行人稀少,她才缓缓开口道:“小翠,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邱大壮啊?” “娘,瞧你说的什么呀?”李小翠顿时红了脸,娇羞地低下头去。 “我是你娘!”李夫人轻声说道,“有什么事难道你还想瞒着娘吗?” 李小翠却只管低了头,专心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也不说。 李夫人看一眼李小翠的样子,见她仍然沉默着不说话,她不由眨了眨眼睛,微笑道:“好吧,既然你并不喜欢邱大壮,那我可要答应别人的提亲了。就是镇上的杜员外,人家今年已经派媒人上门说了好几次了,说他们家的二公子刚刚中了举人。那杜二公子我也见过,人长得很清秀,关键是很有学问,我想着咱们家这么多年都是做生意的,能找个读书人做女婿也很不错,正可以提振门风。再说了,杜员外家在咱镇上,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家财万贯,使奴唤婢的,你如果嫁过去,那就是杜家二少奶奶,绝对受不了委屈!” “我不愿意!”听娘这么说,李小翠突然很干脆地说道:“我不嫁!” “为什么呀?”听女儿很坚决的口气,李夫人故意装出惊讶的口气,“人家杜家,那可是百里挑一的好人家,这么好的人家你都不嫁,想找什么样的呀?” “要嫁,我就嫁大壮哥!”李小翠说完这句话,自己先羞红了脸,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仍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李夫人,好像生怕她把自己许给杜员外家二公子一样。 第14章 14、李夫人 “噗哧,”看李小翠急成那样,李夫人突然一乐,“既然喜欢人家,你就早点儿告诉娘啊!我是你娘,你想想,这世界上有哪个做娘的不心疼自己闺女的?” “嗯,那倒是。这么说,娘,你不反对吗?”李小翠有点不相信地问。 “反对什么?”李夫人又故意问道。 “就是,反对我那个什么啊。”李小翠却不好意思再说。 李夫人看闺女的样子,轻轻叹口气,伸出手去抚摸着她,“唉,娘反对有什么用啊?爹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娘最指望的事就是你能嫁得如意郎君。人穷也好,富也好,其实最好不过的就是他能疼爱你,呵护你。嫁到那些富人家的女人又能怎么样?娘活了大半辈子了,听过的,见过的事情可不算少了,就我刚才说的杜员外家,他家大公子前年才娶的媳妇,嫁的时候好好的,可是没想到杜大公子一个读书人,居然吃喝嫖赌,不到一年就活活把他媳妇气死了!唉,读书明理当然最好,读书不明理,那还不如憨厚朴实的庄稼人呢!” “娘,这是你这么想,可是我爹能同意吗?我爹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我觉得他最看重的就是钱了!你看大壮哥他们家那么穷,我爹肯定不同意!”李小翠说。 “瞧你把你爹想成什么了?”李夫人嗔怪地看着女儿,“你爹是只认钱的人吗?就这次,大壮把灵艾拿到咱们家的时候,你爹背地里都不知道夸了他多少次了,又夸你邱叔叔人厚道的,就一直念着人的好呢!” 可是,李夫人没想到,李掌柜从山里收玉回来后,她刚对李掌柜提起这件事,李掌柜立刻就表示反对:“什么?让小翠嫁给邱大壮?我坚决不同意!你也不瞧瞧他们家是什么条件啊,邱大哥人是不错,可是,他人再好,能和我攀亲家吗?”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大壮那孩子吗?你想想,大壮那么厚道,以后对小翠肯定错不了。咱给闺女找的是知疼知热的女婿,可不是用孩子来攀高枝的!”看丈夫的样子,李夫人也不由得有些生气。 “攀不攀高枝我还没想过,”李掌柜有点儿争红了脸,“反正就不能嫁给邱大壮!我真不明白你了,你是孩子的亲娘,你这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送吗?咱总不能因为他们救了你的命就把孩子给他们吧?该答谢的咱们不是都已经答谢过了吗?” “我怎么是因为救了我的命呢,是小翠和大壮已经悄悄好上了嘛!”看李掌柜的样子,李夫人不得不说出实情,“你难道还不知道小翠的性情?她喜欢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能拿走过?如果真和她较起真儿来,我怕你别说女婿,连闺女都留不住!” “她敢!”李掌柜虽然嘴上仍然硬着,但是看上去脸色却明显柔和下来了,“你说说这孩子,她咋就能看上大壮了呢?” “大壮怎么了,别瞧那孩子不多说话,又是从乡下来的,可是我端详过他的模样了,那是个有福气的厚道孩子,虽然现在人穷了点儿,可是凭着他那股踏实劲儿,以后恐怕能把咱这玉器店再做大了都说不定。”李夫人说,“咱镇上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我都一个个打听过了,虽然有不少识文断字的,可是品性还真比不过大壮。再说了,咱就这一个孩子,你也舍不得她离了咱们眼前不是?如果嫁给大壮呢,他们两个可就都能留在咱们跟前了,不说是上门女婿吧,可也真能顶下半个儿来。” “哎,你别说,你要这么说,我这心眼还有点活动了。”李掌柜听夫人慢慢说着,眼睛竟开始活泛起来,“虽说大壮没上过学,不过他学东西可不慢,咱这店里好几个伙计都比不过他。唉,就是家里太穷啊!”想到这,李掌柜又叹口气,“那天咱们去他家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个穷家里面,连招待人的板凳都不多一张啊,咱俩坐下了,那一大家子人都得站着陪着说话。” “你光说人家,你怎么不想想当初你比人家还穷呢?”李夫人说,“可是你现在不也是自己挣了这么大一份家业吗?大壮现在比你那会儿还小呢,还有邱哥儿,那可真不是一般人,你想想就凭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那做出来的事情,你说说你带着这一大家子人,哪个做成了?我还真不是光看救了我的份儿上。我仔细掂量过了,这邱家啊,看这行事做派,看那父子的品行,那是个积善之家,福荫大着呢!” “照你这么说,你觉得这事成?”李掌柜问道。虽然刚才和李夫人意见相左,不过在家事上,李掌柜一向听从夫人的居多,这是从年轻时就开始的习惯了,倒也不全是他惧内,而是李夫人处理家事一向比他自己高着一筹,这是他从年轻时就心服口服的。 “我看成。”李夫人说道。 “那就让邱大壮找人来提亲吧。”李掌柜说,“这事总不能让咱们自己去提吧?” “这要你对他说了,”李夫人说,“那天我无意听到两个人说话,听着大壮也很在意小翠呢!” “那让他找人来提亲呀?”李掌柜说,“你可要想好了,这可是你亲闺女,要是拿不好主意,可就把孩子耽误了。” 听李掌柜这么说,李夫人一时没说话,想了会儿,她才说道:“要不,你试探试探邱大壮,看看他是不是真在乎小翠?” “好啊,”这次李掌柜答应得很痛快,好像终于逮着机会大展身手一样。 第15章 15、琢玉 天刚过晌午,邱大壮送走一个客人回到后店,看到李掌柜和邱哥儿正对着一堆收回来的石头评判,当然基本都是李掌柜在说,他告诉着邱哥儿每块玉石的优缺点,能够琢磨成什么形状等,邱大壮就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大壮,来,你看看这块玉石,”李掌柜看到邱大壮,拿起一块玉石对他说,“这颜色,这形状,是不是很像一根发簪?” 邱大壮仔细端详着,慢慢说道:“嗯,像倒是像,不过要是做起来,得多花些功夫,您看这个位置,颜色略深一些,如果把这个留住呢,就要好好设计下整体造型;如果不留呢,整个簪子怕会看起来不完整。” “好小子,有长进!”李掌柜赞道,“这次还让你做,你敢不敢?” “我啊,”邱大壮有些欣喜地接过玉石,“敢啊,怎么不敢?” “那就你做了,”李掌柜说,“这次可要更用心地做,因为这个簪子啊,咱做了可不是卖的,是要给我闺女做嫁妆的。” “啊?”听李掌柜这么一说,邱大壮脸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是给小翠做嫁妆的?” “是啊,人家来提亲了,我觉得两家还算门当户对,已经答应了。”李掌柜看着邱大壮说,“准备订亲呀。” “这就订呀?”邱大壮觉得自己眼睛里快要流出眼泪了,但是他仍然忍住,只是很慢、很慢地说道:“那,掌柜的,我一定好好做,不能让小翠的嫁妆看起来不像样。”说着连忙转过身,向平时雕玉的位置走去。 “哥儿,快,给你哥搭把手。”李掌柜连忙向邱哥儿说道,“顺便你也学着点儿。” “哎!”邱哥儿爽快地答应着,跟在邱大壮身后走过去,“哥,你需要我帮你干什么?” “嗯,先把机子搬这儿来吧。”邱大壮轻声说着,觉得手上的玉石好像有千斤重一般,“这是她的嫁妆,”他想,“好吧,我一定要好好做出来,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那我呢?”他想,“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她了。唉,我原来就配不上她!”这样想着,心里突然轻轻一疼,一滴眼泪轻轻滑落下来。 “哥,你怎么哭了?”邱哥儿刚好把机子搬过来,恰好看到,轻声叫起来。 “没事,有小石子硌到眼睛了。”邱大壮连忙说,“我好好的怎么会哭?” “真的吗,哥,那我帮你吹吹,不然一会儿怎么干活呀?”邱哥儿信以为真,连忙说道。 “不用,我已经揉出来了。”邱大壮说。 李掌柜站在后院门口槐树下,听兄弟两个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听到邱大壮故作沉稳的声音,他不由微微一笑。 天近傍晚,店里的伙计都纷纷下工回家了,邱大壮坐在角落那儿继续忙活着,看那样儿,好像已经把时间忘了一样。 “大壮,回家吧,明天再做。”看看天色将晚,李掌柜再一次来到邱大壮跟前,“这是细活,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 “嗯,我知道了,掌柜的。”邱大壮虽然嘴上答应着,可是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看上去整个心思都在那块小小的玉石上面,身旁的任何事情都不能把他从那儿移开。 “哥,回家了。”邱哥点了一支蜡烛来到哥哥跟前,放在工作台旁边的烛台上,“天黑了光线暗,看不清楚容易失手。” “我看得清,”邱大壮此时却如同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边入神地看着,一边指点着邱哥儿说道:“弟啊,你看,灯下看玉,才更能看出玉的纹路来,颜色也更鲜亮。你看这块玉石的线条,对,就是淡红色,稍微有些弯曲的这条,这是这块玉石的主线,咱们琢玉如果就按照这条纹路走的话,整个簪子雕好之后线条会非常流畅,看起来很有灵气;但是如果很突然地把这条纹路截断,这个发簪就会失去它应有的美感和灵动。所以琢玉的时候一定要非常用心地去观察,要把玉石当作有生命的一样,我们要做的是把玉石的生命唤醒,而不是去很生硬地截断它。” “哥,你说得真好,”邱哥儿十分羡慕地看着哥哥,此时,连站在稍远处的李掌柜也被邱大壮说的话吸引住了,心想:“这小子倒是很用心,他琢磨的这些我可还从来没对他讲过呢,这是需要自己不断去领悟的!”这样想着,再向烛光下邱大壮手里的玉石看去,顿时也觉得那石头灵动起来,虽然此时玉石只是初具规模,还需要好好打磨一番才会是更精致的样子。 看得有些出神,邱哥儿不由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下哥哥手中还没成型的玉石,“哥,你还需要做多久啊?” “要做成簪子的话需要的时间还长着呢。弟啊,你以后可千万别乱摸别人正做的东西,这是规矩。” “哦。”邱哥儿听话地收回手去,李掌柜听了却险些失笑:“这是谁教他的规矩啊,恐怕是他自己不想让弟弟动才这么说的。” 这时邱大壮看看弟弟,又说道:“弟,你先回家吧,我再做会儿,说不上什么时候才回去呢,你回去先和爹说一声。” “嗯。”邱哥儿答应着向店外走去。 李掌柜看看天色,外面乌云密布,看样子将要有一场大雨了,这哥儿俩要是再不早点回去的话恐怕就要被雨淋了,于是对邱大壮说道:“大壮,要下雨了,快陪你弟弟回家吧,不然他一个人在路上多危险啊。” “知道了。”听李掌柜这么说,邱大壮抬头看看外面,这才依依不舍地把玉石放在工作台面之上,然后把机子收好,回头对李掌柜说道:“掌柜的,我把玉石放这儿了,您可别动啊,我明天早上早早地就过来继续做。” 听了邱大壮这句话,李掌柜差点气笑了,心想:这小子,倒嘱咐我了!好像在我的店里还不放心我似的。他故意板起脸说道:“我知道了,你快点儿吧,你要再耽搁一会儿你哥儿俩可都要挨淋了!”看邱大壮那小心在意的样子,李掌柜突然很想对他说出事情原委,不过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这小子,就让他再多受些折磨也好。我宝玉阁老李的闺女,也是你想娶就娶的?!” 第16章 16、玉成 一夜春雨,镇上街道两边的树木竟然冒出了点点嫩芽,看上去凭空就增添了些勃勃生机。 李掌柜打开店门,深深吸一口湿润清新的空气,在街门口轻轻舒展着身体。下了一晚上的雨,此时街道上遍地泥泞,这样的道路,如果不是必须要出门办事,恐怕人们会宁愿呆在家里。 “邱大壮哥儿俩怕是不会来得太早了吧?”想起昨天临走时邱大壮说今天早上要早来的话,李掌柜想,“镇上的路都这么难走,乡下的路还不定有多难走呢!这哥儿俩,今天能来就不错了。” 刚想到这儿,却看到街道顶头出现了两个身影,两个人穿着的都是深蓝色的衣服,一胖一瘦,正互相扶着向这边走来。李掌柜连忙擦了擦眼睛一看,圆脸的正是邱大壮,脸型略瘦长的正是邱哥儿,只见这哥儿俩都撩起了长袍的下摆,生怕一路的泥泞会沾到衣服上一样,脚上却并没有穿平时的布鞋,都是打得很严密结实的草鞋。邱大壮背上背了一个小包袱,却不知道背的什么东西。 “终于到了!”远远地看到宝玉阁,也看到了店前面的李掌柜,邱哥儿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道,“哥,你怎么样?累吗?” “还好。”邱大壮说着,抬起头来看到李掌柜,连忙说道:“掌柜的早!”在和李掌柜打招呼的同时,又好像牵动了心里的伤口一样,脸上的肌肉不由微微地一动。 看哥儿俩的样子,李掌柜不由动容,想要安慰两句,却没说出来,只是赶紧招呼两人进店,两个人却并没有马上进店,而是停在门外,邱大壮把背上背着的那个包袱拿下来,打开了,里面是两个人平时穿的布鞋,两个人都换上了布鞋,又把草鞋晒到店面角落的向阳处,这才向店里走去。 “掌柜的,今天可真冷!”进了店邱哥儿才搓着手说道,“路上也真难走,有好几次我差点儿摔跤!”他对李掌柜说,邱大壮却并不和他们多说,只是默不作声地拿起抹布,取了盆要去后面打水清扫。 “大壮,今天别擦了。”李掌柜有些心疼这哥儿俩,忙拦道,看大壮有些不理解的神情,连忙又说道:“做那玉簪要紧!” “哦,”提到玉簪,大壮就放下手中的盆和抹布,径直走到后店,看到昨天放在那里的玉石,心里微微一痛,但是却也有对琢玉的执著与喜爱,带着这么复杂的心情,他又开始认真地雕起来。 时间极其缓慢地过去,就好像时光也疼惜邱大壮一样,不忍心太快地前行,只是慢悠悠地晃荡着,让邱大壮完全沉浸在雕玉之中,不和任何人说话,也无须和任何人说话,好像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只尽情地如同与玉石融合。只有邱哥儿,偶尔适时递上哥哥需要的工具,或者一小盆清水,却都是静悄悄的,生怕惊动了那一小团氛围。 中午饭时分,李夫人进来叫李掌柜和伙计们去后院吃饭,见邱大壮如同入定了般地在那儿做着手里的活,不由一愣:“大壮,吃饭了。” 邱大壮抬起头来,如同从一场梦游中醒来,李夫人突然发觉邱大壮好像突然长大了好几岁一样,下巴那儿的胡子茬在短时间内竟然长长了许多似的。 “哦,知道了,你们先去吃吧。”邱大壮对李夫人说,“我看店。”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手里的活向前边的店面走去。 李掌柜突然心中老大不忍,连忙拉住邱大壮:“你去吃饭,我约了个客人一会儿来取货。” “哦。”邱大壮只好向后院走去,李小翠正在后院盛饭,看到邱大壮、邱哥儿和几个伙计们,她像往常一样招呼着,却很奇怪邱大壮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声地回应,只是沉默地端起饭碗没滋没味地吃着,她不由着意多看了他两眼,小声问邱哥儿:“你哥怎么了?” 邱哥儿睁着大眼睛琢磨了一会儿,才小声回答:“小翠姐,我哥的魂被那块玉勾住了。” “小孩子净瞎说!”李小翠嗔怪地瞪了邱哥儿一眼。 “我没瞎说,我哥说玉石是有生命的,我想既然是有生命的,能勾魂也说不定。”邱哥儿回答,一边吃着饭一边又观察哥哥的脸色,神色显得非常正经。 邱大壮却不管别人在说什么,真如同老僧入定了一般,只是安静地吃饭,吃完一碗就把嘴一抹,又回到琢玉的工作台那儿,沉默着又开始做起来,那神情,真的就像在玉石中神游一般,对身边事物浑然无知,对玉石的一丝一缕却又呼之即应。 邱哥儿原本对琢玉一无所知,此时哥哥的反常却把他带到了一种神游一般的境界,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哥哥的这种反常看作反常,只以为琢玉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灵魂仿佛与玉石一体,入手处有着他人难以体会的精准,又有着他人难以体会的美妙。而在邱哥儿之后的琢玉生涯之中,这种神游状态却真真实实成为了一种常态,在这种状态中他真正做到了玉人合一。 就这样接连几天时间过去了,邱大壮的神游终于随着他的一声轻呼宣告结束:“终于好了。”在宝玉阁的这个角落里,邱大壮轻轻站起来,右手的两个手指无比精心地捏着他这几天的神游之作:一根随形而琢的淡红色玉簪,簪头好像有一只小巧的翅膀一样轻挑而起,沿着簪身是一条细看则有,远看则无的深红色条纹,那条纹随着簪身回旋,如同鱼游浅水一般活泼灵动。 邱大壮站起来的一刹那,离他不远处的李掌柜只觉得眼前一亮,就好像整个店里面突然晃进来更多阳光似的,他向着邱大壮的方向再看去,发现让他眼前发亮的不仅是那根玉簪,还有邱大壮脸上的那种神情,那种刚刚出离于神游,又沉醉过神游的神情,是一种入迷后又省悟的神情。邱大壮就带着那样的神情看向李掌柜,一字一顿地说道:“掌柜的,小翠的嫁妆,做好了。”他把手中的玉簪递给李掌柜,眼睛里却突然直直地流出两行眼泪来。 李掌柜接过玉簪,心疼地看着邱大壮,不由一阵自责,他轻声对邱大壮说道:“傻孩子,快回家找人来提亲吧。” 听了这两句话,邱大壮的脸就像树枝头长出很久的花蕾突然开放了一样,笑容绽放开来,身体却不由轻轻地一歪,李掌柜连忙扶住,只听邱大壮轻声说道:“哎呀,真累啊!” 第17章 17、大壮娶亲 我是邱大壮。当李掌柜把那块玉石递到我手上,告诉我要给小翠打玉簪做嫁妆时,我整个人都懵了,感觉自己的魂像被人抽走了一样,身体就只剩下一张躯壳,虽然我能说话、能吃饭、能走路,可是我的心不在了。心去哪儿了?我不知道,它好像就是在飘荡,或者它想飘去小翠身边,去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却并没有,它只是像在一个无边的、白茫茫的圈子里飘荡,直到听到玉石在我手中发出轻微的颤动,它才悄悄飘落。 玉石每天都在我手上发出轻微的颤动,那是非常轻微的、却是有生命的震颤,只有我微热的手能够感受得到,当然还有我刚刚飘落回来的心。玉石轻轻地在我手中震颤,就像一个被封住已久的生命,想要在我的手中复活。所以我的每个动作都很轻,不敢碰伤了它一样。但是要复活它绝非易事,过多的石层一道道封锁着它,它轻轻地、略带不安地在石层中活动着,在期待我给它的复活。 石层一点点剥去,玉的生命正渐渐被我唤醒来。当最后一层石层悄悄滑落在地,我似乎听到石粉一声轻轻的叹息,那玉簪同时也轻轻地呐喊了一声,发出愉快的、新生一般的震颤。而在那震颤中,我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这是小翠的嫁妆,而小翠,她将是我的妻子。 所以在李掌柜走向我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就是在那一刻,我也好像重新唤醒了自己一般,我灵动的双手,我对玉石灵敏的感知,都在那一刻被唤醒来。----我知道了,其实我并不笨,只是大智若愚,我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唤醒自己的脑力,自己的心灵。而现在,我醒来了。 如同新生,我以崭新的眼光看着这个世界。 也看着正缓缓向我走来的,身披红色嫁衣的小翠,她是我的妻子,今生,我的挚爱。 我看到爹笑了,笑得就像门口金黄色的向日葵,它正在秋风中轻轻摇动金黄色的花瓣。 弟弟终于有了一身自己的新衣服,他微微笑着,虽然看不出有多么高兴的样子,但是他一向就是这样,喜怒从来也不挂在脸上,就像那些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样,但是我知道他为我高兴,非常为我高兴,因为我是他哥。我是他哥,是这个家中的长子,和他相比,我有一半的喜悦或者忧虑是来自这个家庭,其次才是来源于自己。而他不同,他的喜怒哀乐尽可以全部来源于他自己,虽然他并不知道,但是,和我相比,他,是自由的。 妹妹像只欢快的小鸟般在前来贺喜的亲友中穿梭着,不停地忙碌着,尽管她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纯真无邪的样子,但是她招呼热情周到的样子,让我不禁想起我的娘。我的娘,如果她能看到今天这一切,应该更高兴吧? 他们都很高兴,看到家里人都很高兴,就很好。 这是金正隆六年秋,山外已经有战火硝烟,而在这个寂静的山村里,我娶了我的妻。纷乱的战争看起来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非要和战争扯上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那位正坐在宾客中喝酒、吹牛的远房二叔,不过在他看来,战争也远没有多么可怕。 “我跟你们说,打仗真没什么的,”此刻,远房二叔已经喝得说话都吐字不清了,不过显然谈兴正浓,他拉着父亲的手不放,“大哥,我可不是和你吹牛,就我去南方跑这一趟买卖,赚的至少有这个数,”他伸出五指短粗的手掌,在父亲眼前晃了晃,“那是多少钱,你知道不?就是盖咱们这个房子都绰绰有余了!”他的胳膊随意地在眼前一挥,我看到随着他这一晃,父亲的目光突然就亮了。 “二弟啊,”父亲显出他平日并不多见的热情,我不知道是因为他今天喝了酒,还是因为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堂弟,“那你跑这一趟,用了多少本钱啊?”看得出来他是在真心诚意地取经。 二叔迷离了双眼,伸出右手的小指,“哥,就这么多!你信不信?你要是跟我跑这一趟,那甭说给邱哥儿娶媳妇,连云朵的嫁妆都有了!----什么叫发战争财?咱这就是发战争财,人家都怕打仗,咱可是不怕,因为啥,因为咱有这个!”他拍拍胸脯,“这是啥啊,这就是胆量!”他说得唾沫星子乱溅,可是正听得入神的父亲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我想要去把父亲叫过来,却被另一桌客人拦在当地,只能偶尔回过头来看父亲仍然在听着那位远房二叔神侃。 在我娶妻后的第三天,父亲就收拾了行李和二叔一起去了南方,“大壮啊,”临走前他对我说,“现在秋收也过了,地里正好没什么活,我和你二叔去趟南方,走趟生意看看。”他看看站在我旁边的小翠,“咱也得把日子往好里过不是?你们放心,挣到钱我就回来!” “爹,你别去。”我对那位二叔没有什么好印象,对他说的话也半信半疑,对于父亲就这样决定和二叔出去做生意,我实在放心不下,“要挣钱咱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何必非要跑那么远呢!” “是啊,爹,回头我让我爹看看,镇上有没有什么生意,咱就在近处做生意多好啊,一家人还能有个照顾。”小翠也说道。 可是父亲却像被戳到痛处似的摇了摇头,“大壮,小翠,咱哪能光指着亲家呢,对不对?人家能出去做生意挣钱,咱哪就不行呢?远点怕啥,没事,有你二叔呢,我们亲戚里道的,路上还可以有个照顾。” “可是……”我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父亲摆摆手拦住了:“什么都别说了,大壮,我已经决定了!” 看着爹和二叔走出村子,云朵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小翠连忙把她搂到怀里:“云朵,别难过啊,有嫂子在呢!” 邱哥儿倒没哭,不过看父亲走远之后,他立刻扭回身进屋去收拾东西,“哥,我也走了,掌柜的说要带我进山去。” “哦。”我答应一声,一直忙着筹备婚事,我已经有好几天没去店里了,店里的事还是听邱哥儿和小翠说才知道。邱哥儿现在已经开始学着琢玉了----时间比我早了三年。据小翠说,邱哥儿做的第一件玉器就被来店里闲逛的贾员外看中,然后花高价买走了,贾员外对那个玉器赞不绝口,说是“清雅脱俗,非世间凡品。”现在对于李掌柜来说,邱哥儿可能并不仅仅是衣钵传承人,更像是一棵具有无限潜力的摇钱树。 有邱哥儿在,宝玉阁将来肯定能够做得更大。 第18章 18、深山采玉人 邱哥儿已经记不清跟随李掌柜进山多少次了。最初几次进山,在路上李掌柜都会给他讲讲玉器行的规矩,而随着进山次数越来越多,李掌柜已经开始给他讲怎样鉴别玉石,如何才能收到具有高价值的玉石了。除了听李掌柜的话,对于邱哥儿来说,更重要的其实还有每次收购玉石的实际经验,在收进每个玉石的过程中,通过眼看、手摸,邱哥儿对具有价值的玉石已经有了很深的感观认识。 这次李掌柜和邱哥儿来到深山里的一个镇子上,虽然之前并没有来过,但是凭着镇子不远处搭起的帐篷,邱哥儿觉得这应该又是采玉人聚居的地方。果然,在一家挂着淡黄色酒幌的客店前停住时,李掌柜说道:“哥儿,今天我们就住这儿了。看到没,这地方出产咱北方最有名的美玉,这次,咱可得睁大眼睛,多收进些好玉。天冷了,以后这样的深山就不能进了,整个冬天咱的吃喝可全在这趟上了。” “掌柜的,知道了。”邱哥答应一声,和李掌柜跟随着店小二进了客房。每次进山住店,李掌柜总是让邱哥儿和他一起住一间上房,一个是为了在休息之余可以随时指点邱哥儿,另外一个则是安全起见,因为不管是收玉之前还是收玉之后,他身上带的钱和物那可都是价值颇高,一点儿都马虎不得。 当天住进店后,两个人休息一夜,第二天大清早李掌柜就带上邱哥儿向镇外的帐篷区走去。沿路之上,在路边经常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石块,显然是采玉人随手扔在那儿的。两个人在这些棱角分明的石块中间极窄的一条路上走着,一直走到一间有着红色帐顶的帐篷前。 “哟,李掌柜,今年又来了?”刚到帐篷门口,就听到帐篷里传过来底气十足、十分宏亮的声音。邱哥儿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迎出帐来,这人身高几乎高出邱哥儿两头,生得膀阔腰圆,走起路来几乎带着呼呼的风声。 “王头,好久不见了。”李掌柜对那人拱拳施礼,“来看看您这儿今年都有什么货啊?” “唉,别提了,今年可不比往年!您就说我这次来之前吧,跟我干活的伙计都找不全,全被官府拉去征丁了!这好不容易凑够十个人,来这儿一动工,才知道,这世道不行,没想到玉石也难找啊!”王头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先和李掌柜诉起苦来,邱哥儿听他这么说,只当这王头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转身就准备离开,却看到李掌柜只是手捻短须,微笑不语,只好又停住了仔细看着。果然,紧接着王头又说,“所以啊,李掌柜,今年咱这玉石,价格可跟往年不同!放心,好的玉石我尽着你挑,货卖识货人嘛!”邱哥儿这才知道,王头原先说那一套话原本是为了价钱做铺垫。 “好说,”李掌柜悠然说道,“王头,咱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有好货您尽管说,我不怕价高,就怕没好货!” “爽快!”王头翘起大拇指,“跟我来吧,咱们看货去。”说着,引着两人向帐篷后面一个更低矮的帐篷走去,经过一层层的幔帐,终于走到一个很密实的所在,王头这才打开一个个紧排着的箱子,让李掌柜挑选。 邱哥儿站在李掌柜旁边,目光跟随着李掌柜的视线,一一巡视着箱中色泽不同、大小不一的玉石。随着慢慢走下来,李掌柜缓缓摇着头,只是偶尔才会停下来,用手取上一两块玉石,用手轻轻掂量着,对着斜斜照进来的阳光观看着。 “王头,你说得不错,今年的玉石质量果然不同往年。”在挑选过一番之后,李掌柜把选中的玉石放在一旁,仍然轻轻摇着头说道。 “说真的,你就挑这些吗?”王头睁大眼睛看着李掌柜。 “嗯,不知道我是老眼昏花眼光不济了,还是怎么的,今天实在挑不出别的来了,就先这些吧。”李掌柜说着,示意邱哥儿递上装钱的褡裢准备和王头算账。 “讲真,你就只挑选这些?咱这可是准备整个冬三月的货?”王头睁着一双巨铃般的眼睛,问道。 “唉,就这些吧。”李掌柜说,“今天我这眼光不济,或许明天再走一趟。” “你这,这,”王头显然有些大失所望,但是他虽然生得强悍,却也知道在这行当强买强卖显然行不通,于是只得按照自己刚才的报价收了钱,看着邱哥儿和李掌柜背着挑选好的玉石走出了帐篷。 “讲真,李掌柜,明天再来一趟吧?”走出帐外,王头显然还不满意,不放心地嘱咐道。 “我再看看吧。”李掌柜不置可否,向周围大大小小的帐篷看了一眼,“说真的,王头,您这儿的玉石往年可都是咱这儿最出挑的,今年这是怎么了?” “唉,谁知道啊,兴许老天爷不养活采玉人了!”王头满脸懊恼,“我这儿还有一拨伙计在山上呢,等他们下来,兴许就有好货了。” 两个人正说着,只见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佝偻着腰,迈着极慢的步子缓缓地走近帐篷,看着李掌柜问道:“掌柜的,收玉吧?” “去,一边儿去,老叫化子。”王头正没好气,看到那人走近,不由挥手驱赶道:“整天拿个破石头唬谁呢?” 那老者脸上一红,却并没有走开,只是继续对李掌柜笑着说道:“您看看我这玉?” 李掌柜看一眼老者,说道:“看着您眼生呢,之前没见过。” “唉,我呀,年轻的时候一直采玉,老了老了想要在家享享清福,可是没想到啊,当兵的一把火,把我的家烧没了!唉,没办法,只好干干原来的老营生。”老者说道,“要搁二十年前啊,你肯定认识我!” “哦,”听老者这么说,李掌柜轻轻点点头,“您手上有好货?” “有啊,有啊!”老者慌忙拿下背在背上的褡裢,轻轻放在地上,“不瞒你说,我这儿真是好货!” “又拿你那几块石头糊弄人!”这时王头在一旁嘲笑道。 第19章 19、玉石鉴 “王头,您老多包涵吧!”那老者向王头说道,“我这把年纪啊,采玉也就是图有个饭吃。谁还没个年老的时候啊?你说对不对?”老者的一番话说的王头一时没有话说,他赌气一扭头进了自己的帐篷。 “唉,人年纪大了,到哪儿都不受待见了。”老者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把褡裢里的几块石头轻轻倒在地上,一边说着:“但我这眼光还行,眼光还行啊。” 李掌柜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地上屈指可数的几块石头,用手轻轻拨拉着大致看了一眼,就站了起来,“老人家,恕我直言,这根本就是石头啊!” “怎么会,怎么会?”老者急红了脸,申辩道,“我虽然老了,可是眼光还在的!您再看看,再看看!” “不用看了。”李掌柜背转双手准备离去,这时,邱哥儿眼睛一亮,蹲下身去,用细长的手指拣起那块最小的白色石头,举起来对着阳光照着,轻轻地咦了一声,“掌柜的,这好像是羊脂玉。” “这小兄弟好眼力!”那老者如同遇到知音一般,开心地笑起来。 “别逗了,这地方从来也没出过羊脂玉。”李掌柜只瞄了一眼,就说道,“那就是块白色的石头!” 邱哥儿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白石头,看李掌柜已经转身向另外一个帐篷走去,连忙把石头轻轻放下,跟在李掌柜身后走了。 “唉,都不识货,不识货!”老者失望地摇摇头,慢慢弯下身去,一块一块地把石头捡起来,放在褡裢里,摇摇晃晃地向镇上走去。 邱哥儿跟着李掌柜又转了几个帐篷,李掌柜又出手收进了一些入得了眼的玉石,看看天色将晚,两个人才向客店的方向走去。 “掌柜的,今天又跟您长不少见识!”邱哥儿背着沉重的褡裢,却浑然不觉得累,“你看今天咱收得够不够?” 李掌柜向前走着,听到邱哥儿说话,却不由轻轻摇摇头,看一眼邱哥儿肩膀上沉甸甸的褡裢,说道,“虽然看着货不少,不过总感觉缺少什么。这次收玉真是很奇怪,所有的玉石看起来的感觉很一般,就没有发现那种让我一见眼睛发亮的货色!” “掌柜的,那是您看得太多了吧?”邱哥儿说。 “不是,今年的货果然很一般。”李掌柜说着,不由又淡淡一笑,“不过,咱今天收的货这个冬天是够用了。那种让我眼前一亮的货色啊,其实也不是今年没有,很多年都没出现过了!”说到这儿,他哈哈大笑起来,“哥儿,你知道为什么吗?确实是这几年眼光高了,能让我眼睛一亮的货啊,到咱这儿一出手,那就是天价了!如果每次都能收到那样的货,那还了得?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事!” 听李掌柜这么说,邱哥儿也不由笑了,这时他想起那个老者的石头来,不禁说道:“也不知道那老头的石头卖掉没有?” “邱哥儿,他那就是石头啊,干咱这行的,没有这点眼力劲儿哪行?”说着李掌柜看一眼邱哥儿,“你如果是可怜他,哪怕是给他点儿钱都行,可是不能收他的石头去啊!咱这大老远的,收一堆不值钱的石头回去,多不值当的呀!” “掌柜的,可是我就觉得他那是羊脂玉。”邱哥儿说道,“虽然我没见过羊脂玉,可是我在咱店里的图谱上看到过,那光泽就是一样的。” “不可能,”李掌柜笑着说道,“我每年都在这儿收玉,多少年都没听说过这地方出过羊脂玉!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眼光,那就是一块白色的石头!” “哦!”邱哥儿答应一声,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镇边上,刚要进客店休息,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吵闹声:“你个老东西,没钱还想来吃饭!看我不修理修理你!”接着,就见从旁边的一家饭店里推推搡搡走出两三个人来,最前面的正是他们上午见过的那个卖玉老者,另外两个嘴里骂骂咧咧的是店伙计打扮的年轻人,那两个人一边把老头向外推着,一边嘴里不停地骂着,其中一个身材胖大的还捡起地上的一根棍子,眼看着就要向那老头打去。 “住手!”见此情景,邱哥儿连忙飞身跑过去,拦在那老头身前,挡住了那即将打在老头身上的棍子,“他年纪这么大了,你们还动手打他,还有没有天理了?” “哎哟,小子,你知道什么是天理啊?他吃了饭不给钱难道就是天理了?”拿着棍子的胖大伙计看着邱哥儿说道,“吃饭付钱,到哪儿都是天经地义!” “他吃了你们多少钱,我来给!”邱哥儿说着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零用钱来,对两个伙计说道。 “他吃得倒不多,一共才五文钱。”两个伙计中比较文弱的那个说道,“钱倒是不多,其实我们也没想真打他,不过怕在老板面前没法交待,也就是吓唬吓唬他。” 邱哥儿听了,取出五文钱来递给那个伙计,“钱给你们了,就别再追究他了吧。” “那是自然。”两个伙计说道,接过钱就都进店去了。过了片刻,那个文弱的伙计又跑出来,把老者放在桌上的褡裢还给老者,“老伯,对不住了。”他轻声说道,而后才转身进去。 老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邱哥儿,“谢谢小兄弟!谢谢啦!” “老伯,您快回家去吧!”邱哥儿说着,转身要走。 “小兄弟,那块羊脂玉你还想不想要了?”老者叫住了邱哥儿,问道。 “这……”邱哥儿看一眼站在旁边的李掌柜,李掌柜轻轻地摇了摇头,邱哥儿又看一眼衣衫褴褛的老者,老者实在瘦得不像样子,经过刚才的一番撕扯,衣服袖子还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看上去着实可怜。“这……”邱哥儿站在那儿,不由为难起来。 第20章 20、有玉于斯 过了良久,邱哥儿好像下了决心一样,问那老者:“老伯,您想卖多少钱?”他没说是玉,也没说是石头,因为现在他也有些判断不准了。 “一百文钱。”那老者竖起了一个手指头,“唉,我这也就是为了能吃口饭,不然啊,羊脂玉哪能是这样的价钱!” “咳咳咳。”站在旁边的李掌柜轻咳几声,邱哥儿知道这是掌柜的在提醒自己,但是看看老者在强劲的山风中抖衣而战,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他把手伸进口袋里,里面只有不多的一些钱,他全掏出来,仔细地数了数,然后只在左手里余下一个铜板,用右手把其余的都递给老者,“好吧,我买了。” “哎,哎,好啊,终于碰到识玉人了!”那老者眉开眼笑,一边从褡裢里取出那块白色石头来,一边又哆嗦着双手从另一侧褡裢里取出一个小羊皮口袋来递给邱哥儿:“琢玉的家伙什你可有?” “没有。”邱哥儿慌忙摆着手,“可是我已经没有钱了。” “好孩子,不用钱,这是我年轻的时候用过的一套家伙什,我一直随身带着,要不然啊,恐怕都被那一把火烧光了!”老者缓缓摇着头,“我原本啊,指望着能再做几件好东西出来,可是现在你看看我这手,已经抖成这样子了,实在做不了这活儿了,这套家伙什就送给你吧!看你这双手啊,适合做这个活计!”说着,把那个羊皮口袋硬塞到邱哥儿的手里,然后转过身脚步蹒跚地离去了。 “谢谢老伯!”邱哥儿接过羊皮口袋,细心地塞到自己背的褡裢里,向李掌柜走去。 李掌柜看着他,轻轻摇摇头:“这回把钱都花光了吧?” “嗯,就剩这一个了。”邱哥儿手里掂量着仅剩的一枚铜板,脸上却仍然挂着笑容。 “唉,你呀,我一个劲儿提醒你,你没听到吗?”李掌柜问。 “听到了,可是他太可怜了。”邱哥儿手里摆弄着那块白色的石头,“我是觉得这就是一块羊脂玉,如果是羊脂玉的话,掌柜的,那一百文钱可就真的是太便宜了!如果不是的话,那我也没吃什么亏,就当给云朵买个玩意儿吧。反正至少他是能吃几顿饱饭了。” 李掌柜接过邱哥儿手里的石头,对着夕阳淡黄色的光辉看了又看,“如果真是羊脂玉,那你真就赚着了!如果不是,你可不许后悔得哭!” “我什么时候哭过了?”邱哥儿说道,“掌柜的,做咱们这行的规矩,我记着呢!我打量着这形状,做一块玉玦倒合适!” “如果真是一块羊脂玉玦,那真值不少钱呢!”李掌柜说。两人说着已经到了客店,叫店伙计准备好了饭菜,两个人吃过晚饭,李掌柜就着烛光盘算着今天的账目。 邱哥儿从褡裢里取出老者送给自己的那个羊皮口袋,就着灯光轻轻打开了,只见里面有一小块亮晶晶的金刚石,虽然经过长时间的使用,触摸处略有污痕,不过整体看起来仍然是亮闪闪的;还有一块个头略大一些,颜色鲜红,看起来非常漂亮,自己却不认识。“太漂亮了。”邱哥儿轻声惊叹道。 李掌柜闻声向邱哥儿手中的东西看去,眼睛登时就直了,他伸手去拿起那块金刚石,仔细打量着,缓缓说道:“在咱这玉器行当里,能用这金刚石的只有一个人,难道这竟是他?” 邱哥儿睁大眼睛看着李掌柜,“掌柜的,您说这是谁?” “美玉王!”李掌柜说道,“那是玉器行业传奇一般的人物!我还是店伙计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过。据说这美玉王原本姓王,因为从小就跟随父亲进山采玉,练就了识别美玉的好眼光。和其他采玉人不一样的是,他自己又擅长琢玉,咱们这个行当里有几件知名的玉器都出自他手,每件都可以称得上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他琢玉的工具也是他亲自采自深山的宝石,像这金刚石,咱们一般店里哪用得上这么好的物件?再看这块石榴石,可真算是上品了!----难道真是他?这美玉王算起来,现在可也已经有七八十岁了。” 听李掌柜喃喃说着,邱哥儿的眼光落在那两块宝石上,突然说道:“掌柜的,我得赶紧去找他,把东西还给他!”说着,急忙向外面跑去。 “你去哪儿找啊?”李掌柜伸手一把把他抓住,“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找他?” “他,他现在肯定是住不起店的,我们如果不找到他,他岂不是会流落街头?”邱哥儿说道,“再说,他给我的东西这么珍贵,我怎么能收呢?当然是要还给人家的。” 听邱哥儿这么说,李掌柜轻轻点点头,“你说的也对,咱们是应该去找他。他可算是咱们玉器界的泰斗,现在身处危难,咱们不能放手不管。走,我们一起去找,找到了请回咱们店里去,早晚也好随时请教。”说着,李掌柜拿了一件外衣,和邱哥儿一起向外面走去。 镇子不大,李掌柜和邱哥儿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走了个遍,两个人在小镇屈指可数的几家客店中不断地询问,可是始终没有打听到老者的下落。邱哥儿还特意留心察看着街边的角落,看老人是否会暂时栖身于此,可是却并未看到老人的踪迹。看看天色越来越晚,路上已经人影都不见一个,两个人只好失落地回到客店中。 “也许他已经离开这个镇了?”回到客房,邱哥儿纳闷地说道。 “应该不会的。这个镇是因为采玉人聚居才建起来的,离最近的村落最少也要十几里地,附近并没有其他落脚之处。再说,现在离封山还有一段时间,有经验的采玉人都会充分利用,怎么会舍得离开呢?”李掌柜说,“明天我们再仔细找找,能找到他我们可算是不虚此行!” 第21章 21、失之交臂 第二天早上,李掌柜和邱哥儿早早地就起来了,匆忙用过早点之后就去镇上寻找那位老人。 镇上前来收玉的人很多,都是从北方地区过来的玉器行当的当家人和他们随行的伙计。此刻,正是收玉人出门的时间,在仅有的几家客店经常能够看到背着褡裢匆忙出门的人,他们的脸上虽然都挂着旅途的疲倦之色,却也充满着对此行的期待。 李掌柜和邱哥儿一路之上一边细心寻找,一边又不停地向路人打听着,但是很少有人说见到过这位老者,或者有人前几天曾经见过,但是现在并不知道老人去了哪里。 走到镇边那家饭店时,邱哥儿又看到了那个文弱的小伙计,连忙走上前去问候一声,那小伙计扭头看到是他,倒先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发现邱哥儿并无恶意,就招呼道:“客官,来用饭吗?咱这儿什么好吃的都有,您随便点。” 邱哥儿微微一笑,“兄弟,我吃过了,我想找你打听一下,昨天那个老人家,你后来看到他去哪儿了吗?” “就是吃饭不给钱那位?”小伙计问道,“他吃完饭没和你们在一起吗?我还以为你们认识他呢。” “我们并不认识。”邱哥儿说道。 “哦,那我就不知道了。”小伙计说道,“这个时候来镇上的人多,谁会去留意那么个老头儿啊。对了,你是想找他要钱,是不是?” “不是。”邱哥儿一笑,“我们找他有事。” 两个人正说着,昨天那个胖大伙计也出来了,看到小伙计在那儿和人说话,他对着他叫道:“二财,掌柜的叫你呢!”待看到是邱哥儿,他脸色一变,不由走上来问道:“怎么了,你又来干嘛?” “哥,他来问昨天那个老头,后来你看到他了吗?”那个叫二财的伙计说道。 “那老头啊,哎,你还真别说,昨天晚上我从店里下工后,在回家的路上还真看到他了。那老头一个人,佝偻着个身子,急匆匆地就向镇西头的路上走了。”那胖大伙计拍着自己亮闪闪的脑门说,“当时我还奇怪呢,琢磨着这西边也没有客店啊,别说没客店,再向西走就没人家了啊,难道他想自己住到山里去?可是我跟人家也不认识,所以就没多问。我想着啊大概他觉得在这儿呆着也没意思,又没钱吃饭,没钱住店的,横是就这么回家了吧?怎么,他欠你们钱没还啊?” 邱哥儿轻轻摇摇头,看一眼旁边等候他的李掌柜,就向两个伙计拱手致谢,向李掌柜走过去。 “掌柜的,您看?”邱哥儿问道。 李掌柜脸上现出意兴阑珊的样子,轻轻叹一口气:“唉,终究是没有缘分哪!也怪我,昨天有那么好的机会居然就没有认出他来!他手里拿着的那几块石头,一定是玉,这是没有疑问的了!美玉王这几十年哪失过手啊?枉我收了这十几年的玉,一个不留神还是走了眼。----可是谁又能想到当年名噪一时的美玉王今天竟沦落到这种地步呢?太可惜了!走吧,哥儿,我们收拾行李,回家!” “哎。”邱哥儿答应一声,看李掌柜现在的神情,也不再多问什么,只是转身回客店去把行李收拾好,背在身上,跟随李掌柜就向镇外走去。 一路之上,李掌柜没有了来时的兴致冲冲,反倒多了些错失美玉的遗憾,免不了又和邱哥说些美玉王当年传奇般的事迹。比如传说有一次,美玉王还是个小伙子的时候,跟着父亲进山采玉。当他们走在采玉人随手丢弃的石头中时,他父亲一个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了一脚,王父没好气地一脚把那块石头踢得老远。当时美玉王就停住脚,静静地听着那石头在山坡上向下滚动的声音,然后就跑下去把那块石头捡了起来:“爹,这石头里肯定有好东西!”当时那些来采玉的人都不相信,谁不知道那是被人家丢弃的石料,怎么可能会有好东西呢?采玉哪有那么容易?可是,谁都没想到,美玉王把那块石头抱回家后,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琢磨了十来天,最后你猜那块石头在他手里变成了什么? 说到这儿,李掌柜停住不说了,只看着邱哥儿问。 “变成了什么?”邱哥儿也停住脚。 “一只极小,但是极精巧的玉凤!”李掌柜脸上现出神往的神色,“那凤的翅膀上啊,根根羽毛的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据说,美玉王就是随着玉石原来的形状雕出来的,那玉石隐得极深,加上个头又小,一般的采玉人根本看不出来。可是美玉王凭听声音就听了出来!----那真是一只价值连城的玉凤啊,我有幸在城里一家大的玉器店里见过,玉器店的老板和我相识,人家是把这只玉凤作为镇店之宝供起来的。当时我看到这只玉凤啊,真是羡慕得不得了!” “他既然有这样的眼光和手艺,那他早晚还是能够东山再起的。”邱哥儿想起美玉王现在的窘迫,不由说道。 听邱哥儿这样说,李掌柜轻轻摇摇头:“唉,很难啊,你别忘了那句话,年纪不饶人啊,他那个年纪,再看看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以后很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况且,当初他和父亲只是以采玉为生,后来为什么又琢玉呢,就是因为他采出的玉石一般人都不识得,只当是石头,根本无人问津。美玉王的玉石卖不出去,难免要被同行笑话,一气之下他这才学着琢玉,没想到也是他天资聪颖,心灵手巧,他做的玉器,见过的人就没有不点头称赞的!”说到这儿,李掌柜想起昨天美玉王送给邱哥儿的那两块宝石:“现在,他自己自然知道再也做不了玉器了,所以才把自己用的家伙什送给了你。唉,年轻时那么聪明能干的汉子,谁能想到会落到这个地步!”李掌柜连连叹气。 听李掌柜这么说,邱哥儿也不由轻轻叹道:“唉,他以后可怎么办呢?” “所以啊,咱们这一路走就要一路寻访过去,”李掌柜说,“如果能够找到他,不仅对咱们好,对他也更有好处啊!----你想想,现在他手里那几块石头,恐怕一时是没有几个人能识得了!他空有宝玉,却挣不到一口饱饭吃,岂不是很可怜?他有那么好的玉,如果最后就像废石料一样被随手丢弃,那可不就是极大的损失?” 第22章 22、突生变故 听了李掌柜的话,邱哥儿也就更加上心,沿路留心观察,看是否会有老人的身影。可是两个人沿着西行的路走了好几天,却都没有再见到老人。眼看着前面的路将要分为两条,向北是回家的路,向南则是莱阳境内,李掌柜犹豫良久,终于跺脚说道:“好了,我们不找了,回家!” “嗯。”邱哥儿整理下背上的行李,嘴上答应着,眼睛却看向莱阳方向,抱着一丝希望说道:“说不定美玉王也向咱们这个方向走了,没准儿走着走着就碰到了。” “希望如此吧。他已经老成那个样子,如果没有人很好的照料,说不定早晚都会饿死!”李掌柜想到此,未免生起兔死狐悲之感,“年轻时再叱咤风云,都难免老境悲凉啊!” “可是不管怎样,总要好好地活下去是不是?”邱哥儿想起娘临终时说过的话,“要好好地,努力地活下去呀!” 听邱哥儿极为简短的这两句话,李掌柜也打起了精神,“是啊,你说得对!咱们也别光看着人家现在的惨劲儿,想想当初,那也是万人瞩目,多少人羡慕的风光呢!咱们也得努着劲儿往好里走!是不是这样,哥儿?”说着,李掌柜伸手亲昵地拍了拍邱哥儿的肩膀。和邱哥儿相处日久,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 “是啊,掌柜的!”邱哥儿看李掌柜的脸色已经缓和了不少,也扬起声来朗声回答。这时,路两旁的山路慢慢向低处蜿蜒,再向前走大概一天时间就要到镇上了,两个人不由都加快了脚步,归心似箭的感觉也慢慢在心中升腾起来。 沿着路向前走,越走路边的景象越是熟悉,终于看到镇子的轮廓了,邱哥儿高声喊:“掌柜的,我们快到了!” “好了,终于回家了!”李掌柜也高兴地喊起来,脸上颇带着些欢快的孩子气,“哥儿,你好好琢磨琢磨咱们那些玉石,都能做些什么呀?” “嗯,我想着呢,掌柜的!”邱哥儿回答,“我看着这次收的玉石里,那些块头小的,反倒价值更高些,没准儿能做出些好东西来!” “是啊?呵呵,这你都看过了,好小子,眼光不赖!”李掌柜夸奖道,又想起邱哥儿那块羊脂玉来,“哥儿,你要是啥时候想雕你那块羊脂玉,尽管在咱店里的机子上做就是了,虽然说现在你是有美玉王那套家伙什,可是那可不够用的。再说了,我也想看看你这第一次收的到底是块美玉,还是石头,到底有没有看走眼!” “嗯,我知道了。”邱哥儿说着,“咱得先把店里需要的玉器做够了数,等我闲了,再做那件好了。”说着,又拿出那块羊脂玉来看着,“掌柜的,现在你还是不能确定这就是羊脂玉?” 李掌柜拿过那块白色的石头来,眯起眼睛对着阳光看了又看,说道:“光凭这么看,我还真不能确定这是羊脂玉,毕竟咱手里也没有过这宝贝东西。可是如果那老人真的是美玉王的话,这说不定就是羊脂玉。----你尽早把它做出来,不就知道了吗?” “哦。”邱哥儿答应着,又细心地把羊脂玉装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两个人终于走到宝玉阁,李掌柜先走进去,看到店里面王大全和杜二宝两个伙计都在,邱大壮却不在。李掌柜不由沉下脸来,心想,这邱大壮怎么回事啊,娶媳妇已经请了好几天假了,怎么现在还是不在?难道说做了我的女婿就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吗? 正这样想着,店伙计王大全和杜二宝都看到了李掌柜,连忙过来打招呼:“掌柜的,您回来了?” “嗯,回来了。”李掌柜沉声回答,“怎么就你们俩在啊?邱大壮还没来店里吗?”李掌柜原本不想当着两个伙计的面说邱大壮如何如何,不过一想,现在邱大壮是自己家的女婿,如果不对他严格些,更没有办法说别人了,所以当着两个人的面就询问起来。 “掌柜的,您是不知道,邱大壮他们家出事了!”王大全说。 “出什么事了?”李掌柜问,此时刚刚踏进门槛的邱哥儿听王大全这么说,连忙走到王大全身旁,急切地问道:“大全哥,我们家出什么事了?” “掌柜的,邱哥儿,是这么回事。本来啊,今天邱大壮是跟以前一样,是早早就来店里了,后来,快到晌午的时候,他们村有个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把他叫走了,说是他那个去南方做生意的二叔回来了,说,说邱叔好像出事了!所以大壮就赶紧回家了。” “我爹他怎么了?”邱哥儿急切地伸出手去,抓紧了王大全的胳膊问,因为用力太猛把王大全疼得直咧嘴:“邱哥儿,你别着急,邱叔他到底怎么了,我也不太清楚,就听你们村的人说了那么一两句,然后,你哥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几个人正在这儿说着,只见李夫人从后院走过来,看到李掌柜,连忙把他拉到一边,悄声地对他说了几句话,李掌柜听了,连忙把褡裢等物品递给李夫人,轻轻地拉住邱哥儿:“哥儿,走,叔陪你回家。” “掌柜的,我爹他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明白点儿啊。”邱哥儿急得两眼都要流泪了,目光在王大全、李掌柜、李夫人几个人身上来回地看来看去。 “孩子,快回家看看吧。”李夫人轻声安慰道,“啥事啊都要多看开点,有你李叔和我在呢!” 第23章 23、旧事 邱哥儿的父亲,邱福在去南方做生意的路上,突发疾病亡故了。邱家的远房二叔邱玉志把堂兄的尸体运回邱家后,虽然在邱大壮的一再询问下,也没有说清楚堂兄到底得的什么病,只说是偶感风寒,路上又缺少医药所以只是几天的时间就撒手而去。 邱大壮、邱哥儿、邱云朵已经哭成了泪人一样,尤其是云朵,年龄太小,去年的丧母之痛才刚刚缓解,十几天前父亲出门时明明还好好的,没想到却骤然逝去,阴阳两隔,任她如何哭喊都再无法回应她。想到这些,小姑娘简直就是以泪洗面,听着她哭泣的声音,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禁不住心酸落泪。可是,如果有人把她劝住了,她忍住声音不哭时,那痛苦的样子更是让人心疼。 邱哥儿刚刚从山中返回就听到了这个噩耗,一进家门看到家中的情形顿时晕了过去,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被人给换上了孝衣,他看着那惨白惨白的颜色,明白刚刚所听到的事情到底还是真的,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邱大壮在听到消息时就赶回家中,原本已经大哭过一场,如今看到弟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想起父亲不久前还为自己的婚事忙碌、高兴,没想到之后的匆匆一别竟成永诀,不由再次伤心地落下泪来。 李掌柜在兄妹三人身旁陪着伤心落泪,想起邱大哥的为人,以及儿女刚刚结婚之后他的决意南下谋生,虽然自己并没有多说过一句话,不过想来邱大哥还是要强,在和自己结了这门亲之后,心里自然是非常期盼能够为家里多挣点儿钱,让儿子在岳父岳母面前好歹也能有个面子。“终究拗不过这命啊!”看着邱家兄妹三人悲痛欲绝的样子,李掌柜虽说不断陪着掉泪,不过终究是活过大半辈子的人,知道这种情况下不是自己伤心的时候,不得不打点起精神,和邱家那个二叔邱玉志一起张罗着办好丧事。 李掌柜是第一次见邱玉志,乍一见邱玉志,他就知道这邱家二叔久闯江湖,经验老道,和久居乡村的邱福绝然不同。 “邱大哥身体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暴病了呢?”在忙碌的间隙,李掌柜终于忍不住问邱玉志。他觉得,这事他有必要替邱大壮他们问个明白。邱福可一直都没有病啊,平时那身体是有多棒。 “唉,李掌柜,不瞒你说,我也没想到啊,我大哥能把命扔在路上!”邱玉志眼睛里含着泪,“我们这原本是准备去苏州,可是才刚过了江,还没到苏州呢,大哥就病倒了,刚开始闹肚子,整个人拉得都没形了,请了郎中看,人家说是水土不服,喝了几付汤药下去。刚见好一点儿,大哥他就要急着赶路,我拦都拦不住啊,我想着这准是心疼钱吧,估计带的盘缠不够。可是我又不好意思点破,知道我这大哥好面子,我要说了他不定急成什么样呢!就这样走了一天,当天晚上住下,第二天早上就发起高烧来了,一直高烧不退,烧得直说胡话!我都吓坏了,连忙又请郎中看,可是这回是连喝几天汤药都没见好!我这琢磨着,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着也不能让大哥落在外面啊!所以雇了辆车,想赶紧给大哥送回来,可是,没想到,这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到家啊!唉,李掌柜,这也怪我,你说没事我瞎张罗什么啊,说什么去南方能挣大钱,这钱还没挣到,倒把大哥……”说到这儿,邱玉志顿足捶胸,不禁眼泪纵横。 李掌柜原本对邱大哥的死心存疑惑,不过此时对邱玉志察言观色,觉得邱玉志说的情况大致不虚,想来他们堂兄弟之前平时也并没有什么过节,邱玉志也尽了自己的本分。所以不由劝解道:“唉,人死不能复生,邱兄弟你也别太自责了。我就是心疼这几个孩子啊,去年才没了娘,这今年爹又没了,我真是不由得替他们担心啊!” “谁说不是呢!”邱玉志抹着眼泪说,“您说我,就算当时是酒后吹牛,不过我也没瞎说啊,况且我原本也是好意。我想着我都跑了这么多次南方了,辛苦虽说是辛苦一些,可是钱总还是赚到了。我就带着我这老哥哥一起赚钱,有什么不好啊?可是,没想到……”邱玉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那样子看起来倒比邱大壮还伤心。 看邱玉志的样子,李掌柜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他倒背了手,抬起头来看着院子里的鼓乐班子,在那呜哩哇啦地吹着,心里不由地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掌柜听着院子里声音静了些,刚要踱进屋去看看兄妹三人,却听到身后邱玉志的声音:“李掌柜,我跟您说件事,您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什么事啊?”李掌柜回过头来,看着邱玉志问道。 邱玉志看起来很神秘,他用手指轻轻指了下整个院子,“您仔细看过我大哥他们这个院子吗,您觉得风水怎么样?” 李掌柜先是一愣,不过此时听邱玉志一说,也不由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邱家院子,院子是典型的山村人家院落,五间屋子并排坐北朝南,院子里有几株槐树,此时已经露出些黄色的叶子来,虽然略显些衰败,不过深秋时节这也原本是很正常的景色。看了半天,他不由轻轻摇摇头:“我看不出什么不妥当来。怎么,你觉得呢?” “李掌柜,这是我和您说,您是大壮的岳父不是吗,咱们也算是知己亲戚,所以真有什么话还得和您说。和大壮说吗,他毕竟也还是个孩子。就这院子,我是看着我大哥从我叔叔手里继承下来的,我叔叔您知道吗?”邱玉志看李掌柜摇摇头,“我叔叔建这个院子的时候,我和我大哥也才二十几岁,听说当时盖房子的时候出事了,有个人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死了。” “有这事?”听到这话,李掌柜不由得一惊,“这么说,这是凶宅?” “谁说不是呢!但是当时房子已经快盖好了,咱山村盖房子那就是一辈子的大事啊,能因为死人了就不住了吗?所以当时我叔叔就给人家赔了一笔钱,房子盖好后还是住了进来。”邱玉志继续说着,“唉,没想到,住进来没一年,我婶婶就生病没了;不到一年,就是我叔叔!眼看着我大哥愣是挺了过来,在这个院子里娶妻生子,有了这一大家子人。可没想到,这两年时间,又出了这事!” “你是说,大哥大嫂的死,和那事还有关系?”李掌柜听得不由毛骨悚然。 “这事儿还真说不准!”邱玉志说,“我是想着要不要让大壮找个风水先生看看,可是我觉得我说不合适,大壮那孩子,好像不太待见我。” “那怎么会呢,你是他二叔啊。”李掌柜说。 “唉,亲戚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咱也总没和人孩子在一起,孩子和咱不亲也正常。”邱玉志说,“我大哥这事儿,我心里总是很歉疚!李掌柜,您在大壮跟前说话,他应该能听进去。我是想啊,您跟他说说,毕竟咱们也都是为这一家孩子着想,是不是?谁都不想看这几个孩子再出事了。” 李掌柜点头称是,邱玉志的一番话合情合理,不过,请风水先生这事,由自己提出来合适吗? 第24章 24、请还是不请 办完父亲的丧事之后,邱大壮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他站在院子里,听着风把树叶吹得簌簌作响的声音,眼泪禁不住又流下来。门口的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已经掉落,只是垂着沉甸甸的圆盘站在那儿,像永远沉痛的哀悼。 云朵从屋里静悄悄地走出来,走到大哥跟前,“大哥!”她轻轻叫了一声,抱着邱大壮就无声地哭了起来。 邱哥儿站在院子里一棵槐树下,抬起头来看着远远的天空,神情十分哀伤。几天折腾下来,他已经瘦得快脱了形。也真难为他了,刚和掌柜的从山里回来,都还没来得及休息。 邱大壮抱着云朵无声地落泪,这时李小翠走过来,看了邱大壮和云朵一会儿,终于轻轻推了邱大壮一把:“别难受了,你是大哥,哪能光顾着自己难受呢,该做的事还多着呢!” “嗯。”邱大壮答应一声,把脸上的泪擦了,又弯下腰来给云朵擦擦眼泪。看李小翠示意自己进屋,他就随着小翠进了屋子。 屋里光线很暗,有淡淡升起来的烟雾,一刹时,邱大壮产生了幻觉,以为还是父亲坐在那里,再仔细一看却不是,是李掌柜正慢条斯理地抽着烟袋。 “爹!”邱大壮低声叫了一声。 “大壮啊,”李掌柜看上去好像是在思索什么极为困难的事情,沉默良久,终于说道:“我想给你们找个风水先生看看这房子,你觉得行不行?” “找风水先生?”邱大壮一愣,“为什么呀?” “嗯,是这样啊,要说起来这房子住的年头也长了,风水好不好的也说不定。”李掌柜不知道怎么说邱家二叔跟他说的那些事,想了半天才说:“你看现在家里,就是四个孩子,我想着呢,如果房子的风水不好,不行咱就把这房子卖了,我给你们在镇上找个地方住,慢慢地你们就到镇上安家去,这样方便你和哥儿去店里,也方便我们时常照顾着你们。” “不,这房子不能卖!”邱大壮坚决的口气倒让李掌柜吃了一惊,还从来没见邱大壮用这个口气对自己说过话,抬头看看邱大壮,邱大壮的神色更加显得凝重:“我爹我娘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把这点祖业丢了。” “这……”李掌柜一时无语,心想,就这你还把他当祖业守着啊?但是想想邱二叔的话,又不忍心看着不管,不由又说道:“你二叔说,这房子怕风水不好。” “二叔?”听到这,邱大壮更是立起了眉毛,“这么多年他都和我们没有来往,这不刚一回来就把我爹……”说到这儿,不由又要落下眼泪来,但是却忍住了,“现在又说我们房子风水不好,也不知道他到底打得什么鬼主意。” 李掌柜听着邱大壮的话音不对,想邱玉志还真没说错,邱大壮看起来对他这个二叔成见很深,让他来和邱大壮说这事,三言两语还真说不定就会说拧了。以前看邱大壮对自己那也是言听计从的,怎么现在就变成这样?不过又一想,以前和邱大壮说的也只是限于玉器店里的事,那会儿他一个小伙计当然要听自己当掌柜的的;现在和他说的可是人家的家事,一个大小伙子了,不学着拿主意哪成呢?这样想着,也就不再和邱大壮计较,只是吧嗒吧嗒抽着烟袋锅儿,看着青色的烟雾慢慢升腾起来。 这时,李小翠听到外屋门响,于是走出去,看到邱哥儿正拿了自己的一件衣服,向院外走去。“哥儿,你去哪儿啊?”李小翠问道。 “嫂子,我去店里了。”邱哥儿闷声回答,低着头只顾往外走。 “你在家歇息两天吧。”李小翠说,“店里的事也不急。” “不了,家里,呆不住。”邱哥儿略顿了一下说道,人已经到院子外面了。 “让他去吧,”李掌柜听着外面的声音,走到屋门口对闺女说,“别在家里闷坏了。” 邱大壮听说弟弟已经去店里了,自己也站了起来,“我也去店里了。”低头也向外走去,李掌柜就和他一起走了出来:“走吧,我们一起去。” 云朵站在院门口,看着哥哥和李掌柜向外走,不由地也跟在他们后面向外走去,邱大壮回过头来,看着她:“云朵,快回家去。哥要上工,不能带你玩去。” 云朵却只顾往前走,看邱大壮走过来要推自己回去,才带着哭音说道:“不想呆在家里!” 李掌柜看云朵委屈的样子,连忙叫了闺女过来:“小翠,我看你就带上云朵去镇上吧,省得在家里都呆着憋屈。” “嗯。”李小翠就回身锁了门,过来牵了云朵的手,“走,云朵,嫂子带你一起去镇上。” 李掌柜看这邱家的孩子此刻一个都不想在家里呆,不由又扭回身来看看邱家院子,看起来就是普通的山村小院,虽然有些灰暗破败,不过大抵山村的院子也都是这个样子,要真让他说出有什么子丑寅卯来,他还真说不上来。“到底请不请风水先生来看?”李掌柜想,看看女儿女婿,“这要真是凶宅,以后对小翠夫妻俩肯定没好处啊。唉,邱大壮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倔起来?”一边想着脚下不由慢了。 “爹,你怎么这么慢?”李小翠突然回头叫道。 “就来了。”李掌柜答应着向前赶去,他看到李小翠侧过脸去对着邱大壮轻声说了句什么,邱大壮竟然破天荒地露了个笑脸,微微点了点头。 “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李掌柜突然心里一亮,“人家小俩口一家人的事,怎么我只顾着瞎张罗?倒让大壮觉得我插手太多了,心里反感也很正常。----让小翠去和他说嘛,说一次不行,就说两次,多说几次,我就不信他还听不进去?再说了,我这又不是撺掇他做什么坏事,还不都是为了他们这一家子人好?”想到这儿,李掌柜心里略感放松,脚下也不由得加快了,很快就赶上了邱大壮他们,一起向镇里走去。 第25章 25、论玉 连日来,邱哥儿只顾埋头琢玉,好像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样。李掌柜知道他有一部分“寄情”的成分,觉得这样于他疏缓心情倒是也有好处,因此就不太费神去专门开导他,而只是由着他去。毕竟只有随着时间过去,一切才能慢慢平复。 李掌柜这次收来的玉石,虽然当时他自己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不过回到店里,当他和邱哥儿一块一块琢磨的时候,却又能发现每一块的好处来:“哥儿,你说这块咱们能做个什么?” 邱哥儿抬起细长的眼睛看着李掌柜手中那块玉,仔细端详着:“我觉得这块可以做一方闲章。掌柜的,现在闲章比挂件更受欢迎。那天杜秀才几个人来店里,还在找闲章呢,我看咱们不如就拣着那古拙的小块玉石,多做几块闲章,印上文人墨客喜欢的字样,肯定好卖。” “说得不错,闲章做起来虽然手工简单,但是既可以把玩,还有实用价值、收藏价值,如果再能够有好的字词那更能够提升身价。”李掌柜赞许道,“现如今,常光顾咱们店里的倒是书生公子占了多数,咱不妨也附庸风雅一把。”说着,李掌柜又拿出一块玉石来,仔细看着,“这个可是比较精致的。” 邱哥儿看一眼李掌柜手中那块,也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我觉得这个很像一条龙。” “玉龙?”李掌柜心念一动,“邱哥儿,你觉得你能做出来这条龙吗?” “嗯,”邱哥儿沉吟片刻,“掌柜的,我现在肯定做不了。我听我哥说您以前做过龙凤,这么上乘的一块玉,您放心交给我做吗?” 李掌柜点点头,“不错,我是做过,不过说到底,我做出来的也只是中品偏上而已。做玉器这么多年,我是很有心得啊。这有的玉件啊,还真不是靠技术熟练就可以做好的,还有一部分在于个人天性、气质修养这部分。说到底,有天赋,也有后天培养的成分。我做的玉器,恰恰就缺少那份天成的灵动,在咱们店里、在咱们镇上还能够勉强看得下去,再大的地方那可就难登大雅之堂了。我是指望着咱们店里也能有一个镇店之宝啊,像美玉王那只玉凤一样的。”说着李掌柜抬起头来,眼睛好像看向很远的地方,看来还在为没有找到美玉王而感到遗憾。 “掌柜的,您要是信得过,要不我就试试?我先做几方闲章出来,等手上技艺更熟练了,再来做玉龙怎样?”邱哥儿想了想,终于说道。 “好啊,就等你这句话呢!”李掌柜击掌说道,“从打你一起手做,我就能看出来!你做的东西啊,都不同凡响!” 虽然听李掌柜这么说,邱哥儿却并没有显得多得意,脸上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就从收来的玉石里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来,“我先做这块闲章吧。”他说着,拿着那块玉石走到琢玉处,静静地思索片刻,“李掌柜,您说这个刻什么字好呢?” “你说呢?”李掌柜想要考究邱哥儿的见解,不由反问道。 “‘山水见性’,行吗?”邱哥儿看看手中的玉石,又看看李掌柜,问道。 “为什么是‘山水见性’呢?”李掌柜反问。 “咱的闲章主要是卖给秀才书生的,我平时听他们闲聊,看他们有时就会流露出一些愤愤不平之色,我想做学问的人,最难能可贵的还是要把眼光放长远些,即便眼前有不如意处,寄情山水或许就可以调适性情。但是我可不知道我这么想对不对?”邱哥儿一边想着一边说道,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李掌柜。 “不错。”李掌柜赞道,“那就山水见性吧。”邱哥儿来到店里后,和到店中闲逛的书生公子接触多了,李掌柜发现他在文章词句方面颇有长进,偶尔还能作上一首诗词什么的,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山水见性”的闲章,做好后在柜台没有放上三天,就被来店里的一位秀才看中买走了,他说自己画画现在正缺少这么一枚印章,字样古朴,词句颇有意境,正对了自己山水画的风格。 李掌柜自然十分高兴,但是邱哥儿的神情却仍然只是淡淡的,看得出来这孩子很显然还没有从丧父的悲痛之中缓和下来,这原本也是人之常情,看起来只能多给他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了。李掌柜就只是随着他的性子,让他在琢玉的那个角落里去安静地琢玉,不去打扰他,他也只是尽情地沉浸在其中。 李掌柜也注意观察了邱大壮,邱大壮每天都在前店招呼着客人,虽然言语仍然不多,但是情绪相对却显得平和。 “毕竟年龄大一些,恢复起来也更快。”李掌柜想着,慢慢向后院走去。李小翠正带了云朵在后院里忙着洗洗涮涮,云朵很是乖巧,不停地帮着嫂子烧火添水,看起来极为伶俐。 “小翠,”李掌柜轻声叫了闺女一声,李小翠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父亲,“找风水先生的事,你和大壮说得怎么样了?” “我那天说了,他倒没说不同意。”李小翠说道,“爹,你说真有必要找吗?我现在觉得没什么需要风水先生看的啊。” “咱们自己又能看出什么来呀?别说你看不出来,我都看不出来。”李掌柜说,“不过听邱二叔那天说了,要不找人给你们看看,我这心里还真不踏实。” “家里有很多人。”这时云朵突然说道,“有爹,有娘,还有很多我不认识的。” 李掌柜一听,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云朵:“云朵,你什么时候看到有很多人的?” “就那天二叔送爹回来的时候。”云朵的眼睛并没有看向李掌柜,而是看向很远的地方,仿佛透过眼前的所有看向了辽远的未知。 第26章 26、贾员外 听了云朵的话,李掌柜不由吓得浑身一激灵,“那之后呢?” “之后我就不敢再看了。”云朵眼睛里含着眼泪,“有的人我都不认识,长得很吓人。有老头,有老太太,还有年轻的,有的身上还流着血。” “他爹,赶紧找人看看吧。”李夫人听云朵说的话,心里也不由突突乱跳,“小孩子眼睛干净,常常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说得是啊。”虽然天气渐凉,但是李掌柜还是觉得自己的汗顺着脊梁骨就流下来了,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他爹,这风水先生你可得找好了,不能找那些江湖骗子,我听说现在打着风水旗号骗钱的人可不少。”这时,李夫人走过来说道,“要我说啊,被他们骗点钱还是小事,如果他信口开河瞎说一通,该看出来的没看出来,应该处理的没处理好,那可是真会害死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掌柜频频点头,“这本来就不是小事,让云朵一说就更得好好找人看看了。原来我还犹豫,邱二叔说的是不是真的,现在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一定得找人看看啊。我现在一直在四处打听着呢,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真要是找个江湖骗子来混事啊,别说被他骗钱是小事,我这张老脸以后不也没法在镇上混了不是吗?”李掌柜说着,就向店外走去,“我去贾员外家看看,他一向对这方面的事情了解很多,我去打听一下,看他们知道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好的风水先生。” 贾员外家在镇子的西北角上,占了很大的一块地,整个院落坐北朝南,高墙叠院,再加上这块地势颇高,整个贾家院落就颇有雄踞整个镇子的威势。据说建这个院子的地还是贾员外年轻的时候找人看了风水后才购置的,当时贾员外还不是现在财大气粗的员外,只是一个丝绸庄上跑腿的小伙计,不过从祖上起就信奉阴阳风水,在自己手里积攒了一笔银子后,就先把这块地买了下来,刚开始只是建了三间小屋临时栖身,没想到住进去没三年,当年的小伙计就摇身一变,成了一家丝绸店的掌柜的,日积月累,竟也慢慢成为一方首富。 李掌柜和贾员外早在两人还都是小伙计的时候就相识,随着年岁增长,两个人的身价渐高,早年相识的人中倒只有他们两个交情还相交渐厚,其他的很多人有的因为离乡远谋,有的则因为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而渐行渐远,慢慢的多年的知己之中就只剩下这两个。生意方面两个人平时各忙各的,并不需要互相照顾,不过如果李掌柜的玉器店里进了什么难得的货色,总会让贾员外过过眼,生活中彼此碰到什么难事,也会互相问个意见。 李掌柜到贾员外家的时候,贾员外正手里拿了一个鼻烟壶,在院子里逗着一只八哥,看李掌柜来,他连忙迎上去:“李兄,难得见你这么空闲啊!” 李掌柜微微一笑,“贾员外,找你有事商量。” “什么事尽管说。”贾员外向屋里让着李掌柜,李掌柜却轻轻摆摆手,看着那只鸟说道:“这只八哥品相不错啊,新买的?” 那只八哥一身漆黑的羽毛,唯有在两只翅膀尖端略有两道白色,嫩黄色的尖嘴,嫩黄色的爪子,看上去煞是威武。听到李掌柜说话,那只八哥紧跟着学舌道:“不错!不错!”倒把李掌柜逗得笑起来。 “那天去进货,在一个山里人家碰到的,那户人家的孩子去山里打猎,也是偶然得了这只鸟,一时却又没有时间去市集卖,只得暂时养在家里。我原本不太喜欢养鸟,没想到当时只是在这只鸟跟前逗留了片刻,它就学会了我说的话,再加上看那户人家家道艰难,就给了他们一笔钱,把这只鸟买了回来。”贾员外说道,一边又向里让着李掌柜,“如果真有事要谈,我看我们还是进屋说。”说着用手轻轻指了指那只在笼中飞上飞下的八哥,“精灵着呢!”说完两人相视大笑,进屋里去了,只有那只八哥在他们身后喊着:“精灵,精灵!” 进了屋里,贾员外招呼家里的小僮泡茶,两人又寒喧几句,李掌柜就把邱大壮家的事说了一遍,又把今天云朵说的几句话说了,想着仍然心有余悸:“贾员外,您在这方面见多识广,您倒说说,像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听了李掌柜说的话,贾员外不由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这么说来这宅子果然有问题!李兄,不是我说啊,反正现在就这兄妹三人,您不如就让他们来镇上住嘛,方便大壮照顾店里,也方便你们彼此照应啊。” 听贾员外这么说,李掌柜也说道:“谁说不是呢!可是大壮这孩子啊,偏偏在这件事上一根筋,对我说什么不能丢了祖业,一定要守着这房子!” “这倒也难怪,”贾员外手捻胡须,“大壮这么想,倒也有情可原。” “所以啊,”李掌柜说道,“我这不就想找风水先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风水嘛,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看李掌柜着急的样子,贾员外反倒沉稳下来,“常言道,福人居福地。要说风水养人,可是人也养风水不是?就说我这座宅子,你以为就当真是风水宝地吗?当初我找人看的时候,那风水先生看阳宅在咱栖霞那也是有名的,当时告诉我在这块地上建宅子,必然财源大开,福荫子孙。如今,我在这住了也将近二十年了,财源自然是不错的,要说到福荫子孙嘛,倒还没看到。” “如今你的生意已经做到了这份上,那别说在咱镇上,在咱栖霞那也是数得着的啊。”李掌柜说道,“你还想要啥?” “唉,”说到这儿,贾员外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玉堂兄,难道你觉得我就没有什么缺憾吗?”玉堂是李掌柜的名字,不过“李玉堂”三个字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远没有“李掌柜”三个字叫得人多。贾员外这时叫出李掌柜的名字,显得是有心里话想说。 “看你这家财万贯,使奴唤婢,我看着自然是无比风光。你还缺什么?”李掌柜纳闷道。 “你再仔细看,仔细想。”贾员外指着自己偌大的院落说道。 第27章 27、终究是美中不足 李掌柜的目光扫过入门处华美的影壁,滑过高可过丈的厚重院墙,看看在这即将入冬时节院中仍然傲放的奇花异草,整个院落看起来简直就是富丽堂皇,宛若人间天堂一般;院中偶尔走过拿着工具忙碌的仆人丫环,还未到晌午,厨下已经飘来隐约的饭菜香气;这贾员外的生活在他看来,那简直就是蜜里调了油,油里又添了香一样。想到这儿,他不由轻轻摇摇头:“贾员外,我可真看不出来,你还缺什么!” “李兄,我是空有贤妻美妾,可是却始终也没有一男半女啊!”贾员外说着脸上愁容满面,“我为什么总是爱给家里添些使唤的小僮丫环呢,不还是想着能给家里增添些人气?就连买那只八哥,也是看着它能弄出些声响来不是!还有一层意思你可能还没想到,山里那户人家,逮住这只鸟的孩子,是那家里的老大,不过十六七岁年纪,他逮住这只鸟是想着能给弟弟妹妹多添件衣裳。天转眼就冷了,他那几个弟弟妹妹还没厚衣服呢。我一看这家人也太可怜了,所以买这只鸟也是想资助他们一下。唉,现在想想,人家虽然穷,可是人丁兴旺啊,一家子热闹非凡,可不比我这孤单的老头子强!”说到这儿,贾员外又是长长叹息一声。 听贾员外这么说,李掌柜才不由顿悟,看看贾员外的愁容,连忙宽慰道:“你也不用着急,来日方长,以后会有子息也说不定。” “你看看我的年纪,”贾员外托起自己的胡须,“我也是四十岁的人了!我和你年纪相仿,可是你看看,你家小翠都已经那么大了,这眨眨眼,你也能抱上外孙了!可是我还连一男半女都没有呢!” “那不如,找郎中看看?”李掌柜原本是为自己家的事来的,可是此时碰到贾员外对自己大倒苦水,也不得不为他支招。 “找郎中看过很多次了,可是玉茹和美凤都没毛病啊。”贾员外说道,玉茹是他结发二十余年的妻,美凤则是前几年才纳的妾室。 “那,”李掌柜沉吟良久,叫着贾员外的名字慢慢说道,“子敬,咱哥儿俩是多年的交情,作哥哥的说句话你可别见怪。” “你说。”贾员外以殷切的目光看着他。 “你咋没想着给自己看看呢?”李掌柜低声说道。 “我还用看吗,这怎么可能会是男人的事?”贾员外脸上顿时大有怒意,说着说着脸竟胀得通红,一时倒大有拂袖而去之意。 李掌柜脸上微微一红,连忙借喝茶的功夫把自己的尴尬劲儿掩饰过去,想想也觉得怪无趣的,不由站起身来想要告辞。 “玉堂兄慢走,”贾员外又连忙阻拦道,脸色缓和下来,“这事,这事呢,之前我倒从来没向这方面想过,不过你这句话提醒了我。”说到这儿又沉吟起来,“为了子息大事,我哪能还那么顾及自己的脸面呢?说不得就只好找郎中看看了。不过,玉堂兄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留意打听着好郎中----咱可不能请镇上的郎中看,人言可畏啊!这总要慢慢打听了好的郎中才能看。” “是啊。”看贾员外没有责怪自己,李掌柜也就自在一些,“咱们都留神打听着,看看哪儿有知名郎中就请来,行不?”看贾员外点头认可,他才再次起身告辞,贾员外也就不再阻拦。 原本是找贾员外商量请风水先生的事,没想到却惹得贾员外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和人聊天聊到这个份上,李掌柜实在不好再说自己的事了,告辞出来后就仍然是心事重重的,不由就踱着步子在街上慢悠悠地走着。 正行走间,却听到前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显见得是有人正急速飞跑过来,李掌柜连忙闪到一旁,给飞奔过来的人让路。看着那人急着飞跑过去,李掌柜认出正是前面“德隆兴”布店的小伙计,那小伙计匆匆从李掌柜旁边跑过,虽然李掌柜已经让开了路,无奈这人却跑得太急,一时躲闪不开,还是把李掌柜给撞了一下,那人却连停都没停,只是连声说着:“得罪!得罪!”就急急忙忙地向镇外跑去。 李掌柜原本就心中不大痛快,被那小伙计没来由地撞了一下,心中更是恼火,不由加快了步子继续向前走着。走到“德隆兴”布店,忍不住停下来,看店里只有另一个伙计在,就上前问道:“二子,你家掌柜的呢?”看那气冲冲的样子,倒有些要和王掌柜好好纠缠一番似的。 “哟,李掌柜,我家掌柜的在后院呢,不瞒您说,夫人生病了,他正陪着夫人呢。”那个叫二子的伙计殷勤地说道。 “哦,”听二子这么说,李掌柜的火也就不由消了,又问道:“刚才在路上看兴儿急匆匆地跑了,这小子撞了人也不知道停下来,他这是忙什么呢?” 二子连忙走上前来,作揖打拱地说道:“李掌柜,您可别和他计较,他呀,这是忙着请郎中去呢!” 看二子的样子,李掌柜有再大的火也不好发作了,又听二子说道:“我们王掌柜家夫人病了有一个月了,镇上很多郎中都没看好;这不是王掌柜刚刚听到邻镇新来一位名医,就让兴儿连忙请去了。听说这名医断病如神,邻镇好几位卧床不起的病人都被他看好了。” “真的吗?”李掌柜问道,心里升起些光亮,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要是不赶上这事,谁知道到哪儿去请好郎中去呢? “那还有假?”二子说道,“我们王掌柜的小舅子就住邻镇,上午来看望姐姐,看到姐姐病得这么厉害才说的。那名医原本住在深山里,深居简出,平时只是采药,近处乡邻都是闻名到他家去求医问药,没想到都是药到病除,这才一传十、十传百地把名声传开了。人家平时都不出山的,只有有人相请他才出诊。听说在邻镇来了有半个月了,因为有很多闻名前去求医的人,所以一直没有脱身回山里。王掌柜生怕郎中看完病人后回家,所以赶忙派了兴儿前去相请。”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掌柜点头称是,想了想转身又匆忙向贾员外家走去,走了几步又返身回来,对二子叮嘱道:“二子,这名医来了,看完你家夫人的病,你可一定要想办法多留他一会儿。” 二子听了笑道:“你放心吧,李掌柜,这郎中来了,怎么不得在咱这儿耽搁上十天半个月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家等着请呢!” “好,好,那就好。”李掌柜点点头,又向贾员外家走去。 第28章 28、赛神医 李掌柜赶回贾员外家,告诉他“德隆兴”布店王掌柜派兴儿去请郎中的事,贾员外一听很是高兴,但是又略有些不安:“玉堂兄,到时候麻烦你把郎中带来我家可好?” 李掌柜一听,登时明白了贾员外的意思,连忙答应道:“那当然可以了,我一定把这名医给贤弟请到!” 第二天大清早,李掌柜又来到“德隆兴”,刚一进店就看到兴儿正拿着鸡毛掸子在那儿打扫。李掌柜咳嗽一声,兴儿赶紧走上来:“李掌柜,昨儿个真是对不住,我急急忙忙地不小心把您撞了,真是连道歉都来不及!” “那倒还是小事,”李掌柜倒背了手,微微一笑,“我问你,你请回郎中了没有?” 兴儿指指后面,“请回来了,我这一路上,可是连一口气都不敢歇,生怕人家看完病就走了。这不,郎中正在后面给我家夫人看着呢!” “哦。”李掌柜答应一声,正准备在店里看一看有什么新进的步料以消磨时间,却看到王掌柜从后院陪着一位先生走出来,那先生看上去五十多岁,面相清癯,长眉细目,鼻直口方,倒是很精神的样子。 见两个人走出来,李掌柜连忙走上前去,微微躬身施礼:“王掌柜,敢问这位就是兴儿请来的名医吗?” “正是。”王掌柜脸上略有笑意,“这位就是赛神医,刚刚给内人把脉开方,果真出手不凡啊。” 随王掌柜出来的赛神医听两人说话,点头微笑道:“王掌柜太过奖了。我给尊夫人开的药须按时吃上三天,三天后另行诊治。我已住在镇南客栈,三天后王掌柜着人来叫我就是了。” “我记住了。”王掌柜态度极为恭谨,又看看李掌柜,“李掌柜,您这是?” “我也是来请赛神医的。”李掌柜笑笑,却并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陪着赛神医向外就走,王掌柜也不再多问,只是把赛神医和李掌柜送到门外就回去了。 “赛神医,请随我来,请您看病的是我的一位朋友。”李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引着赛神医向贾员外家走去。 赛神医倒仍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问道:“李掌柜,您这位朋友想必是病得极为厉害了?” “倒不是有多厉害。”李掌柜为难道,“只是……” “病得如果不厉害,那,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了?”赛神医笑道,“不然就是您这作朋友的十分厚道!” 听赛神医这么说,李掌柜不由笑了,“赛神医您什么没见过,一猜都能猜个准儿!” 走到贾员外庄子前,李掌柜还没介绍,倒听赛神医轻声赞道:“好一片风水宝地啊!” “赛神医也懂风水?”李掌柜问道。 赛神医微微一笑:“我看风水倒比行医还多几个年头。”又抬头看了一眼地形地势,轻轻摇摇头:“可惜可惜!----李掌柜,想必你的朋友在子息上艰难?” “正是啊!”李掌柜惊喜过望,“怎么赛神医一看就能知道?” “诊病讲究望闻问切,风水又何尝不是如此?”赛神医说道,“一个宅子里住的人家日子如何,远则望气,近则察形,最不明者才是问人。”两个人正说着,贾员外听人禀报已经迎了出来。当下李掌柜给两人做了介绍,贾员外听说这位神医姓赛,连忙施礼说道:“赛氏家族在咱登州府那可是大户,我记得十几年前赛家就有位州县闻名的风水先生,人称‘赛麻衣’的,不知道先生认不认识?” 赛神医微微一笑:“正是在下。” 听赛神医这么说,贾员外连连称奇:“真是久闻大名!不知道先生怎么又弃了风水做郎中?” 赛神医说道,“风水原本是道学一门,修道者自古又以医学为本,所以谈不上弃风水做郎中,只能说是医道同修。”说到这儿,站在院中向院子各处大概望了望:“员外没病。” “那就请为我妻妾看上一看。”贾员外说道。 “尊夫人和如夫人也没病。”赛神医说道,看贾员外神情颇现惊异,他又笑着解释道:“病因其实只在这风水,正可谓得益于风水,又失之于风水。这块地方原本是风水宝地,可广开财源,又可福荫子孙。” 贾员外只当李掌柜在路上和赛神医说过这些话,当下也并不以为奇,只是听赛神医慢慢说道:“当初建这座大宅子之前,你曾经先建了一座小宅子在这里,是不是?” 贾员外点头,又听赛神医说道:“建成这座大宅之前,你可曾‘接龙骨’?” 贾员外摇摇头,“从来也没听说过有‘接龙骨’一说。” 赛神医说道:“这块地原本就最适宜建高宅大院,如果一开始就建高宅大院,自然天地人和,一兴百兴,一旺百旺,风水于人居大有裨益。不过如果之前先有了小门户,在扩建大宅之前,还须‘接龙骨’,才能财源、人丁两相旺,否则或者财源艰难,或者人丁艰难,总是会有一处难如人愿。现在看贾员外财源自然是不错的,所以还是落在了人丁艰难之上。” 听赛神医这么说,贾员外连忙问道:“赛神仙,那现在可还能补救吗?” 听贾员外急切地叫自己“赛神仙”,赛神医不由微微一笑:“补救之法自然是有的,”他伸出手指略一掐算:“今晚子时即可。” 第29章 29、初见 听赛神医这么一说,贾员外不由松了一口气,问道:“那我需要准备什么?” 赛神医略一思忖,说:“准备上香一束、香炉一个大的四个小的、黄表纸;新鲜水果或者干果点心;家中如果有香炉、上香和黄表纸就可以直接使用,不必另买新的,但是水果点心一定要买新鲜的。属龙、属鸡的男子各一位。另外子夜时分除了贾员外你自己家人外,最好不要让外人打扰,尤其要忌属狗、属虎的人前来冲撞。” “好好。”贾员外连连点头,“所需要的物品我马上派人去买,属鸡的男子吗,李兄,我记得你是属鸡?” 李掌柜点头:“不错。” “那今晚就有劳李兄。属龙的嘛,”贾员外仔细想着自己的亲属、家人之中,倒找不到一位属龙的,“我家里并没有属龙的人啊。” 听贾员外这么一说,李掌柜想起邱哥儿是属龙的,于是说道:“我店里的邱哥儿倒是属龙的。” “多大年纪?”赛神医问道。 “今年有十三岁了。” “可以,”赛神医说,“只要过了十二岁就可以,年龄越小自然阳气越充足!” “李兄,那就有劳您把邱哥儿请来!”贾员外一听李掌柜不但自己能帮忙,连伙计都准备带来帮忙,连忙深施一礼:“子敬先行谢过。” 李掌柜连连摆手:“你我都是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何必这么客气呢!不过我倒要提前回店里,把邱哥儿留下,不然一会儿他和他哥哥回家的话还要让人去请回来。” “是是是!”贾员外连声称是,又说道:“李兄,如果您店中事务不忙的话,还请李兄带邱哥儿来,晚间就在舍下用饭如何?” 李掌柜看贾员外诚意相邀,当下也就答应下来。他看赛神医到贾员外家之后,样样事情说得头头是道,心里自然十分叹服。想着等贾员外家的事情处理好之后,一定要把这位赛神医请到邱大壮家去看一看。只是现在看赛神医正忙着张罗今晚子时的“接龙骨”仪式,当下也不好打扰,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回自己店中,简单安排了店里的事情。看到邱大壮,又对他说了请风水先生的事,这次邱大壮并没有表示反对,李掌柜当下就和他说定了时间,嘱咐他明天在家等候,自己带赛神医过去。 和邱哥儿说贾员外家的事时,邱哥儿听了不由大感新奇:“掌柜的,帮这个忙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做呀!” 李掌柜一笑:“谁还天天做这事了?别说你不会,我也不会。没事,去了贾员外家让赛神医简单一说就知道了。” “哦,那行。”邱哥儿答应了。到傍晚时分,李掌柜就带着邱哥儿一起去了贾员外家。 此时贾员外家已经点起了灯笼,筵席也早已经准备停当,不过按照赛神医的嘱咐,筵席之上并没有准备荤腥之物,更没有准备酒水,所以虽然说是筵席,只是菜品比日常丰盛一些而已,这倒让贾员外十分过意不去:“赛神医,这一席素菜,是不是有些太不像样子?” “这很好啊,”赛神医神情轻松自然,倒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道家虽然并不主张全素,不过今晚接龙骨当然还是以素食为最好。” 邱哥儿在李掌柜介绍下见过赛神医,赛神医借着灯光认真打量了打量邱哥儿,轻轻点点头:“小兄弟,一会儿要等到子时,你可能等到?” “没问题的。”邱哥儿挺直了腰板回答。 “小哥儿,今晚实在是有劳你啊!”贾员外看着邱哥儿精神劲儿十足的样子,不由感激地说道。 “唉,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看邱哥儿小小年纪却是一副有担当的样子,赛神医看上去反倒并没有露出喜色,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好像自言自语地轻声说了一句,不过声音非常小,如果不是离他很近,根本就听不到。 “来来来,大家都请入席吧。”这时贾员外热情地张罗道,当下贾员外请赛神医坐了主位,自己和李掌柜分别陪坐在两旁,邱哥儿因为还是个小孩子就坐在了下首。 坐在邱哥儿对面,赛神医一边吃饭,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邱哥儿。邱哥儿则仍然是平时神色自若的样子,只是慢慢挑了跟前的菜吃着,听着赛神医讲说一会儿如何行事,自己应该做什么等等。大致讲了一遍,邱哥儿、贾员外、李掌柜都纷纷点头,表示记下了。 菜过五味,看看大家都吃好了,贾员外唤家人来撤下残席,又上了些茶水和点心,就打发家人都各自回去休息,吩咐他们没有听到召唤就不要到前院来了。家人们落得轻闲,都纷纷回自己的住处,客厅及前院就逐渐安静下来。 灯光朦胧中,贾员外三个人偶尔还说几句闲话,邱哥儿毕竟年纪小,渐渐有些困意,以手支颐就打起了盹儿。贾员外见状,连忙到里屋取了一个斗篷来轻轻盖在邱哥儿身上,没想到邱哥儿却睡得警醒,连忙睁开眼睛,说道:“我不睡。” 李掌柜微微一笑:“先睡会儿吧,一会儿叫你。”邱哥儿也就不再强自支撑,趴在桌子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李掌柜和贾员外虽然也都略有困意,不过有客人在却都还能强自支持;倒是赛神医,脸上丝毫未见困倦之色,仍然神色自若地说笑。 李掌柜想起要给邱大壮家看风水的事,觉得这时正是好机会,于是就对赛神医把事情说了。赛神医认真地听着,轻轻点着头答应下来:“好,今天子时这边就可以处理好,明天上午我们过去。”一边又仔细地询问了邱大壮家的情况,听说对面的少年是邱大壮的弟弟时,赛神医微微一愣,轻声说道:“怪不得呢!” “赛先生也会相面?”李掌柜刚才就注意到赛神医见到邱哥儿后神色有异,此时听他又轻声这么一说,不由问道。 “面相原本就是人身上的风水。”赛神医说道,又看看正在沉睡的邱哥儿,欲言又止。 “赛先生可看出什么?”李掌柜问道。 “灯光不好,现在看做不得准的。”赛神医轻声说道。 “哦。”李掌柜心中狐疑,不过看赛神医不想说下去的样子,也就不再追问。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赛神医对李掌柜示意道:“把他叫醒吧,我们要开始准备了。” 李掌柜轻轻推了一下邱哥儿,邱哥儿登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着李掌柜:“怎么,要开始了吗?” 第30章 30、接龙骨 李掌柜看邱哥儿立刻清醒的样子,轻轻点点头:“时辰快到了。” 邱哥儿立刻站起身来,看着赛神医三个人也都已经起身,四个人来到已经准备好的物品前。此时院中,贾员外白天时已经按照赛神医的吩咐,安排家人备好了桌椅、铜盆等物,好方便子时行事。 看看时刻将近,赛神医先是正了正自己的衣冠,神色轻轻一凛,其他三人神色也不由肃穆起来。只见赛神医细心地将黄表纸分成五份,递给邱哥儿其中最大的一沓,示意他先拿了放在院子的正中央位置,然后又吩咐李掌柜和贾员外分别将剩下的四份放到院子的四个角落处,三个人依言照做;然后赛神医亲自捧了一个最大的香炉放在院子中央的黄表纸旁边,同时嘱咐另外三人分别在四个角落里也安放上四个小香炉。看看香炉已经放好,赛神医递了三支香给贾员外,告诉他亲自点燃了放在中央的香炉之中。 此时,虽然院子四处分别点着灯笼,不过夜色浓重,黄表纸燃烧起来后,红通通的一团,也把周围四个人的身上、脸上映得红通通的,邱哥儿的心中既感新奇,又略带些兴奋和不安。此时,看赛神医数好香,点燃之后,恭恭敬敬地高高举过头顶,嘴中念念有词,而后又躬身行礼三次,最后才将双臂高高一举,轻喝一声:“敕!”他手上原本点燃的香就腾地冒起一股小小的火苗,赛神医将手中香分别递给邱哥儿、贾员外和李掌柜,吩咐他们走到院子的三个角落,放进那里的小香炉之中,自己则走到第四个角落,将香安放在香炉之中。 看着点点香火缓缓燃烧,淡淡的香气弥漫开了,邱哥儿此时竟觉得心中异常的熨帖,踏实。正看着,香火突然“突”的一声,爆出一个烟花来。邱哥儿心中惊奇,却没有说话,只是按照赛神医原来的嘱咐又将黄表纸点燃了,看着那红红的火焰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着,而后才默默退回到院子正中,和李掌柜他们又汇合到一起。 此时赛神医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双手抱在胸前,就在当地深深地施下礼去,贾员外见状连忙跟着跪下叩拜。李掌柜和邱哥儿却没有动,两个人只是分开站在赛神医和贾员外的两旁,态度恭谨地垂手站立。 “好了。”礼毕,赛神医先带头向屋内走去,坐在桌前慢慢喝了一口茶水,“贾员外,龙骨已经接好了。” “多谢赛神医!”贾员外如同经过大梦一场一般,脸上神色释然。 天色既晚,当晚贾员外就安排赛神医三个人在家中安息下了。 次日清晨,李掌柜回店中安排车马,接了赛神医向邱大壮家赶去。 “哥儿,”临出发前,李掌柜对邱哥儿说道:“你先回店里吧,我去你们村一趟。” “哎。”邱哥儿答应一声,径自回店里忙自己的。看着邱哥儿兴冲冲地回店里,李掌柜转身回到车上,看到赛神医仍然看着邱哥儿离去的方向,脸上神色凝重,李掌柜上车他都没有觉察到一样。 “赛先生。”李掌柜叫了一声,赛神医回过神来,看着李掌柜,“赛先生,我们这就出发了。” “哦,好啊。”赛神医应道。 李掌柜就吆动了大黄马,马蹄噔噔,向着邱大壮家—滨都村走去。 “李掌柜,你怎么没带上邱哥儿呢?”赛神医问道。 “邱哥儿还小,他们家的事有他哥管着呢,他去也不抵事。”李掌柜回答。 “邱哥儿想必比他哥聪明?”赛神医又问。 “要说聪明嘛,邱哥儿当然是更聪明,这孩子天生的看什么会什么。可是邱大壮呢,也不赖,做事踏实,人又勤快。”提起自己的女婿,李掌柜当然也会赞不绝口,毕竟那是自己挑选出来的,当然符合自己的心意,“跟您这么说吧,邱大壮,那是一百个人中挑出来的好孩子;邱哥儿,那孩子,一千个人中都未必能挑出一个来!” “当然了,邱哥儿绝非像你我这样的凡人。”赛神医说道,“别说从一千个人中挑出一个来,就是一百年,也未必能出这么一个啊!” 听赛神医这么讲,李掌柜连连点头,“赛先生,这话您说得是不错!我就说这是很好的一个孩子嘛!” “唉,好孩子虽然是好孩子,不过啊……”赛神医轻轻叹了一口气,久久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缓缓吟道: “腾蛇入口斩龙纹,入世何须历凡尘? 远遁才可泽天下,近则难护至亲身。 山谷坎坷安贫贱,九死一生哪堪论。 为度乱世赴戎机,一朝震天千古春!” “赛先生,您说的什么?”李掌柜听赛神医在车上缓缓说着,听着是首诗,不过自己并没有听懂,所以又问道。 “我看到邱哥儿,心里就有了这首诗。”赛神医说道,“可是你要让我解释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说不得太清楚。你把它作为一首诗也好,当作一首偈子也罢,恐怕倒比很多言语更来得重要!----只是,非常人当受非常苦,这孩子的面相啊,实在是出奇!” “怎么个出奇?”李掌柜想要细问,此时却看到前面邱大壮已经迎接了过来,“爹,您接赛神医来了?” 李掌柜答应一声,轻轻带住大黄马的缰绳,对赛神医介绍着邱大壮,邱大壮马上在当地对赛神医施了一礼:“赛神医,有劳您了。” 赛神医连忙跳下车来,看着邱大壮说道:“少掌柜果然很有福相啊,有劳少掌柜前来迎接!” 听赛神医叫自己少掌柜,邱大壮红了脸,略带羞涩地说道:“赛神医,我不是少掌柜,您可千万别这么叫。” “不妨事,不妨事。”赛神医哈哈一笑,“李掌柜很乐意听我叫你少掌柜!”一句话说得李掌柜也不由一笑。 “赛神医,前面就是我家,我带您过去吧。”邱大壮在前面引路,三个人一起向邱家院子走去。 第31章 31、腾蛇入口 邱哥儿已经开始雕那条玉龙了,经过雕琢前几个玉章,他在技艺方面已经颇为娴熟,所以在他觉得很有把握的时候就开始雕琢起那块玉龙石来。像以往对待每一件玉器一样,一旦开始做起来,他就把全部的心思都投入到其中,对周边的事物浑然不觉一般。所以李掌柜请了赛神医去自己家看风水,之后赛神医又谢绝了李掌柜的家宴匆匆离去等等事情,虽然他在那个角落听得见,也看得见,不过却并没有走心,这样他就又如同置身事外一样,就像邱大壮当初雕玉簪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毫不挂怀,只是把心思都用到琢玉一事上。 这天傍晚,店里的伙计都下工回家了,邱哥儿取出那块从美玉王手里买的白色玉石来,准备借着店里的机子做好。这时,邱大壮走过来叫他:“弟,回家了。” “哥,你先回吧,”邱哥儿回答,“我还要做活儿呢!” “哦。”邱大壮答应一声,却停在邱哥儿身旁,看着弟弟自顾自忙碌着,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弟,天黑了,回家了。” “你先回吧。”邱哥儿说,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来,看着哥哥有些发呆地看着自己。近几天哥哥总是这样看着自己,好像自己突然成了陌生人似的,可是越这样看着,他反倒还越是靠近自己,好像生怕自己突然消失不见了一样。“哥,你看我买的这块玉石,是羊脂玉你信不信?” “我信。”邱大壮看都没看就说,“我相信你的眼光。” “哥,我用这个给你做个玉玦好不好?想想你戴上它可有多神气!”邱哥儿说着,好像已经把玉玦做好了的样子。 “那么贵重的东西,你自己留着吧!”邱大壮说,又催促邱哥儿道:“走了,回家了,天都黑了,你嫂子做好饭等着我们回去呢!” “哥,你先回吧,”邱哥儿想了想还是说道,“这块羊脂玉是我自己收上来的,用店里的机子做已经是人家李掌柜照顾咱了,我不在这下工的时间做,难道还耽误做正事的时间?哥,你先回家,我要快点把玉玦做出来啊。”说着站起来,想推着邱大壮赶紧走。 这时李掌柜掌了灯进来,看邱大壮两个人的样子,笑道:“大壮,你先回去吧,邱哥儿如果做得太晚,我就让他住店里了。” “哦。”邱大壮听了,知道自己再让弟弟走也没用了,只好转身自己走了。 李掌柜关了店铺的门,坐在旁边看着邱哥儿在那儿专注地做活,看着他那认真的样子,看着他灵巧的双手像其他孩子摆弄小玩意儿一样摆弄着玉石,赛神医说的那句话又回响在他耳边:“邱哥儿啊,你看到他嘴角两边的竖纹了吗,那在面相学上讲就是‘腾蛇入口’,这孩子有饿死的命啊!”想到这,他不由心头一震,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到后厨中翻找,找到一包李夫人今天才买的点心,他取了个盘子放上两块,想了想又放了两块,最后干脆弃了盘子,拿着一整包点心走回邱哥儿身旁。 “哥儿,饿了吧?来,先吃块点心。”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点心放在邱哥儿身旁的桌子上,“先吃,后干活!” “嗯。”邱哥儿毕竟年龄小,其实肚子里早就饿得咕咕叫了,此刻听李掌柜招呼自己,也就不客气地拿起点心吃起来。 看邱哥儿吃得痛快,李掌柜好像才觉得心里痛快了一点儿,他笑着问:“好吃吗?” “好吃!”邱哥儿边吃边点头。 “哥儿,以后饿了就自己去后厨找吃的,管他什么时间呢!行不行?”李掌柜问。 “啊?”邱哥儿睁大眼睛看着李掌柜,却又笑着摇了摇头:“不行!” “那怎么不行,饿了还不许吃?咱这儿没有这么大的规矩!”李掌柜突然好像跟谁生气似地说。 “掌柜的,不行就是不行,这也不是咱店里的规矩,但就是不行。”邱哥儿却只是笑,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就是不行。 李掌柜看着邱哥儿,突然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李掌柜的样子,邱哥儿一愣,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 第二天一早,邱大壮赶到店里时,看到邱哥儿还是坐在那个位置在琢玉。邱大壮惊诧地问道:“弟,你没睡觉吗?” “睡了。”邱哥儿抬起头来说。 “哦,给,你嫂子蒸的包子。”邱大壮把自己一直捂在怀里的一个包袱放在桌子上,“还没全凉呢,你快吃。” “我刚才吃过了,和掌柜的他们一起吃的早点。”邱哥儿又只顾低下头仔细看着手中的玉石。 “你,你再吃点儿。”邱大壮的口气突然变得生硬起来,“让你再吃点儿你就吃。” “哥,我吃饱了。”邱哥儿的注意力仍然在那块玉石上,还是漫不经心地说。 邱大壮看看邱哥儿那样,急了:“你再吃点儿,你不吃会饿死的!” “大壮!”这时李掌柜走进来,制止了邱大壮继续说下去,把他拉到了一边。 “可是,可是,掌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邱大壮急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有我们在,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李掌柜看着邱大壮,知道他也在想着赛神医说的“腾蛇入口,饿死的命”的话。 “唉!”邱大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开了。 邱哥儿对身边发生的事情都像没听见,没看到一样,只是专注于琢玉之上。早晨的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这个角落比平时显得光亮许多。他慢慢磨着手中那块白色玉石,仔细看着,看着暗色的石层慢慢变成粉末飘落下来,手上渐渐显出更明亮的白色来,“果然是羊脂玉!”看着那漂亮的颜色,邱哥儿不由轻声说道,李掌柜闻声走过来,看了一眼,连忙惊喜地接过来,“果然是羊脂玉!哥儿,你真是好眼光!” 邱哥儿看一眼慢慢走过来的邱大壮,对他说道:“哥,我说了要给你做个羊脂玉玦的,你等着啊!” “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吧!”邱大壮像赌气似地说,“我就想让你好好吃饭,好好活着!” “哥,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邱哥儿说着,又埋头继续做起来。 “只知道琢玉,琢玉!什么样的好玉又能当饭吃!”看着弟弟投入的背影,邱大壮突然气恼地想,心里却又恨不得天天盯着弟弟好好吃饭,以免除被饿死的命运。 第32章 32、玉龙玦 金正隆六年(公元1161年)十月,好战争征伐的金朝皇帝海陵王被金将士所杀,结束了他12年的执政生涯。金世宗完颜雍即位,改年号为大定,金世宗以治世为本,在政治上主张与南宋议和,与西夏、高丽等边界国家交好;经济方面则注重发展生产,减轻赋税徭役,在山东、河北、陕西等金统治区实施解散征兵、放还归乡等政策,以安抚百姓,促进农业、商业的稳定与发展,一时社会安定,经济繁荣,百姓倒着实过了几十年的安稳日子。 虽然只是一介玉商,李掌柜一向对政局十分关心,听到换了皇帝,不由又在店里转开了:“人都说,‘乱世黄金盛世玉’,这前几年接连打仗,我这生意也是勉力维持,如今换了皇帝了,不知道还打仗不打了?如果不打仗咱这生意是不是能好做些啊?” 他这话不是对着店里正在忙碌的邱大壮说的,邱大壮虽然在玉器店做了几年伙计,不过他对社会局势的关心,完全是受李掌柜的影响,自己并没有什么对政局的看法;当然也不是对王大全和杜二宝这两个伙计说的,这两个小伙子对于政局的了解,并不比邱大壮多多少。所以,李掌柜的话虽然看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却是和正在忙着琢玉的邱哥儿说的。他知道,虽然在这几个伙计里,邱哥儿年龄最小,可是却偏偏是最聪颖、最有独到见解的一个。 “哥儿,你说,这还会不会打仗了?”果然,李掌柜最后对着邱哥儿问道。 “打不打仗我不知道,”听掌柜的问自己,邱哥儿停下了手里的活,慢慢说道:“不过前几天我看到我们邻居家二妞的哥哥回来了,他前年被抓了壮丁,他娘当时就是为这个着急生病死了。跟二妞哥一起回来的还有我们村里好几个年轻人,他们不光被放回来了,每个人还给发了一小笔钱,说是让他们回来安心种地,好好过日子。” “哎,这就说明不会打仗了嘛!”李掌柜把手一拍说道,“抓壮丁不就是为了打仗嘛,人都放回来了还让谁去打啊,总不能皇帝自己带几个将军去打吧?----不打仗就好,不打仗咱老百姓才能踏实过好日子!” 李掌柜说着,注意到邱哥儿正举起手中的玉龙,仔细端详着,他不由走上去,细细看着,目光中满是欣赏与欢喜,看了很久终于问:“哥儿,这玉龙做好了?” “好是好了,不过我总觉得好像还缺点什么。”邱哥儿缓缓说道,“但是现在还不知道到底缺什么。是神韵,还是气势,可是又好像都不是。我要再琢磨琢磨。” 听了邱哥儿的话,李掌柜不再多说什么:他已经很满意了,非常满意!他知道,这条玉龙,就算他自己做也做不到这种程度,他的技艺自然纯熟,不过又怎么会有这种神龙摆尾的自由姿态与神采呢? 邱哥儿看了一会儿即将完工的玉龙,虽感美中不足,不过一时却不知道再怎样去润色加工,于是就把玉龙放在旁边桌子上,走远了看,又走近了瞧,不断地端详揣摩。 天近中午,后厨飘过饭菜的香气,李小翠从后院过来叫大家去吃饭,这时李掌柜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对邱大壮说道:“大壮,你先去一趟锦盒庄,去和他们杜掌柜的把今年的帐结了。” “爹,都要吃饭了,你让大壮吃完饭再去吧。”李小翠嗔怪地说道。 “杜掌柜下午要出去办货,前几天我特意跟人家说今天上午派人去的,我这忙得差点儿都忘了,等吃完饭再去,人家出门了怎么办?咱们总不能不讲信誉不是?”李掌柜说。 “没事,我现在就去。”邱大壮倒不在意,从柜上支了银子向外就走。 李小翠就唤了大家去后院吃饭,邱哥儿却仍然盯着玉龙在看,听嫂子叫他,就说道:“嫂子,我看店,你们先吃。” 李掌柜看邱哥儿专注的样子,示意李小翠别打扰他,大家就都去后院吃饭,留下邱哥儿发痴般地看着玉龙。等大家都吃完饭回来,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直了眼睛看着。看着他的神情,李掌柜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情都凝重起来:这么重要的一件玉器,确实值得这样的琢磨!它会成为自己的镇店之宝吗?无疑那一定会的! “我回来了。”整个店正沉浸在一片静寂之中时,邱大壮一脚踏进店来,对李掌柜说道。 原本沉静在思考中的邱哥儿显然突然被这声音震了一下,不过他的目光很快亮了:“原来是这样!”他连忙又拿起玉龙,仔细雕琢起来。这次需要动手的地方并不多,只是简单的几下,不过再次把玉龙放回桌子上时,邱哥儿的神色已经完全不同了。 “好霸气!”这时李掌柜听邱大壮说完帐目,发现邱哥儿的玉龙已经完工了,只看了一眼,他就欣喜地赞叹道。 “这才是我想要的样子。”邱哥儿缓缓点着头说,“龙最不能缺少的当然是这股霸气!” “真神了!”李掌柜说。这时想起邱哥儿还没吃饭,连忙催促他:“快去吃饭吧。” “哎。”邱哥儿虽然答应着,脚上却没动,眼睛更是在玉龙身上留恋不舍。 “快去吧,你嫂子肯定刚给你哥热好了饭,快去吃吧,不然一会儿又凉了。”李掌柜催促道。 “哎。”邱哥儿这才向后院走去。 邱哥儿走过后院,后院很大,院子里种着几棵大槐树,不过此时正值深冬,槐树已经落尽了叶子,有不少鸟儿落在空空的枝头,叽叽喳喳地鸣叫着,倒显出几分喧闹。走过长院,进入正堂,后厨的门虚掩着,显见得是怕外面的寒风吹进屋里。邱哥儿正想推门进去,却听到嫂子的声音传出来:“就让哥儿去河北我舅家吧,让他离咱们都远点儿!” 邱哥儿心里一惊,手上不由停了下来,呆在了当地。 “他那么小,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舍不得!”是邱大壮含糊不清的声音,显然嘴里正在嚼着什么。 “唉,你看看你和我爹,这几天把哥儿疼得什么似的,生怕就应了赛先生说的饿死的话。可是你们怎么就不想想,人家赛先生还说了别的呢!” “他还说什么了,他不是说了咱们那房子风水没问题嘛,那咱们就踏实地住着不就行了嘛!” “赛先生不是还特意说了哥儿的面相?他那腾蛇入口纹是饿死的命不假,可是还有别的呢,人家还说他‘近伤至亲’啊,他的至亲是谁,是你爹,你娘!爹娘已经没了,可是还有你,有云朵呢!还有,”李小翠的声音变得有些羞怯起来,“还有咱们的孩子!” “啥?”显然邱大壮突然停止了吃饭,带些惊讶地问道。 “傻子,你快要当爹了。” “真的?” “那还有假?你以为我想让哥儿远走光是为了咱们嘛,我不还得为小的着想?” “那,那也不行,我舍不得!”又是邱大壮缓慢但是却坚决的声音。 邱哥儿站在那儿,刚开始如同冰塑木雕一般,心里、身上都冰冷冷、沉甸甸的,却有两行热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慢慢地流下来。过了良久,他伸手轻轻擦了眼泪,扭身往前店走去。 走到店里,李掌柜没在,王大全和杜二宝正在午后店里难得的闲散时间里打着盹儿。邱哥儿走到琢玉桌前,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那尊玉龙,然后把手伸到自己贴身的口袋里,把那块已经做好的羊脂玉玦也取了出来,和玉龙放在一起,想了想,又打开桌子下边的一个小柜子,把美玉王送自己的金刚石和石榴石也放了上去。 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邱哥儿想了想,取出纸笔,挥手写道: 腾蛇入口饿死纹, 最痛原是伤至亲。 心灰意绝挥手去, 不教此身历凡尘! 写完之后,邱哥儿把笔轻轻放在桌子上,手上微微有些发抖,眼泪也几度滴落下来,不过心中去意已决,虽然是手颤抖着,脸上流着泪,最终却发狠般地转过身,向店外走去。 第33章 1、山中欲何求 无意间听到嫂子和哥哥的对话后,邱哥儿决定离开宝玉阁。正是隆冬时节,寒风正盛,他刚一迈步走出宝玉阁的大门,就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打了一个寒噤。风利如刀,吹得他的脸上生疼,他原本就身体瘦弱,此时走在寒冷的北风中,更是抖抖索索,肥大的衣衫被风吹得呼哒哒直响,好像随时都能带着他飞向空中。 “哪怕被这大风吹走也好!”邱哥儿被风裹挟着飘飘乎乎地向前走,心里这样想着:“反正是要饿死,随风吹走吧!随风吹走,管它落在山沟里,还是被吹到大海里,只要离家里的亲人远远的就好!我已经没有娘,没有爹了,但是我要让哥哥和妹妹好好地活下去!我不想再看到他们死!”想着走着,他却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泪水很快在脸上变得冰凉,他感觉到时用衣袖轻轻地一擦,衣袖擦下来的竟然是薄薄的一层冰。天气真冷啊,可是和他心中能够想象得到的巨大厄运相比,这恶劣的天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在寒风中走着,心中冰冷又绝望,邱哥儿不知道自己应该向哪里去,就只顾着机械地向前走。前路茫茫,原野之上飘荡着冬日午后淡黄色的阳光,太阳好像也知道自己的稀薄无力,因此不好意思再出现在人们面前一样,就紧挨着地平线藏藏躲躲着,热量就更加淡薄和稀少,光线则少得用手轻轻一揽就会揽个精光。山路旁干枯的树木低垂了头,像报丧的老鸦,蜷缩成乌黑、悲哀的一团。几只麻雀逐着稀有的光线,吱地飞上高空,它们就像转瞬即逝的人间欢笑,在这冬日显得那么的稀缺,踪影难觅。 “哎,客官,住店了,干净宽敞、暖和舒适的一等上房,最后一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儿,邱哥儿听到一声招呼客人的声音,抬起头来看时,只见眼前是一家挂着灰色布幌的客店,布幌在风中几乎要飘走,店伙计则不顾天气寒冷正卖力地在店门口招徕客人。 “这是到哪儿了?”邱哥儿好像被那伙计的声音叫醒了一样,迷惑地看了一眼四周。 “客官,住店吧,最后一间了。”店伙计看邱哥儿停在自己面前,就殷勤地问道。 邱哥儿轻轻地摇摇头,店伙计见状,连忙又说道:“小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我这可是好意,你看天都黑了,这天又要下雪了,你再往前走可就进山了,这艾山这么大,连个人家都没有,你要一进山可就更没住的地方了!” “前面是艾山了吗?”听到店伙计说出“艾山”两个字,邱哥儿心里才慢慢恢复了意识,他问道。 “对呀,前面就是艾山了。”店伙计说,“你要是去采药啊,也得天亮了才能去不是?你要是去走亲戚呢,这过艾山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过去的。住下吧,又干净又便宜的一等上房,保你满意!” “哦。”邱哥儿只答应了一声就继续向前走去,听着店伙计又要阻拦他,他就说道:“我就是要去艾山。”说完不管不顾地只管向前走。 店伙计白费了一番口舌,看邱哥儿好像着了魔似的只顾往前走,只好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个怪人!”就又继续去招揽生意了。 暮云四合,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很快就把天空遮得密密实实的一片乌黑。突然,像有一只手扯开巨大厚重的棉被一样,丝丝缕缕的棉絮从空中缓缓飘落下来,慢慢的汇聚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在天地之间随风飞舞起来,天地间的黑色轻轻一退,幕布般的浓黑就被绘成黑白相间的、带些光亮的巨幅水墨山水画。山东半岛隆冬时节最猛烈的一场风雪就在此时降临了。 邱哥儿踩着慢慢积厚的雪向前走着,听着风在自己的身旁呼啸而过,越来越厚的雪逐渐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声音,鼻中呼出的气息很快就变成一股白烟飘过。他很快就在雪中走成了一个雪人,摇摇晃晃地向艾山中走去。 艾山越来越近了,看着那熟悉的山影时,邱哥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到底来艾山做什么:“师父!”好像心中滚过一道暖流,心里就升腾起暖暖的希望来:“去找王重阳师父,他当初教我的法子让我清除净了蛇毒,他也一定有办法教我不被饿死!他一定能的,他一定能帮我改变命运!”虽然当时王重阳并没有答应收他,但是在邱哥儿的心里,王重阳已经是自己的师父了。 想到这些,邱哥儿的热泪淌下来,不过随着泪水淌下来,心中就像突然被阳光照亮了,毕竟是有了一线希望。“找到师父,他一定有办法!”想起当初师父在自己身处危难之时飞身而出,将自己救离蛇窝;想起他不顾疲劳为自己家送去灵艾,虽然灵艾并没有救回母亲的命,但毕竟还是救了李掌柜夫人的命啊;想起妹妹云朵一直以“神仙”称呼他,想起他所具有的神通,邱哥儿心中不由信心大增。“他一定能够教我脱离饿死的命运!”邱哥儿这样想着,竟丝毫不觉得疲劳,步子只是越来越快,任凭风雪在他的脚下旋成一股小旋风,随着他半跑半走地向艾山一路飞奔而去。 第34章 2、夜奔 夜色渐深,山中的雪下得更大了。路面上,积雪已经漫过了邱哥儿的脚面,脚踩到雪面发出长长的摩擦声,然后才能落到硬实的地面。这场雪到底有多大?邱哥儿说不上来,在他今后的记忆中,只记得那天漫天飞舞的飘飘白雪,和腹中难忍的饥饿。 当时一门心思要离开宝玉阁,远离自己的亲人,本来忙碌一上午都没有吃东西,午饭时就已经饥肠辘辘,却因为心里着急离开而没有吃,现在已是夜晚时分,一路上只顾狂奔,根本就没有心情停下来吃饭,肚子不饿才怪呢! 可是环顾四周,白雪茫茫,人影全无,尤其是在这严冬时节,平时结满野果的果树此时已是连树叶都不剩一片,地里的庄稼该收割的已经收割,没有收割的只有今年的新麦,应该是刚长出寸把来长,正在厚厚的积雪下沉睡着。肚子咕咕叫起来,头上慢慢冒着虚汗,原本支持着狂奔的一时血气之勇已经渐渐消失,疲累、无力慢慢包围了身体。 “再坚持一会儿,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邱哥儿给自己鼓着劲儿,强自支撑着向熟悉的山路走去。去年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那是在母亲病着的时候,自己上山为她寻找灵艾。虽然走的是同样熟悉的山路,现在却是和当时完全不同的心情,那时心里是充满希望的,所以每天虽然也累,但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不畏惧路途遥远,不畏惧山路崎岖,只是一门心思地前行。 可是如今却不同了,陪伴自己的只有脚下吱吱作响的踩雪声,还有就是心里无边的悲凉,和沉重的命运的压迫感。“总归我是要饿死的!”想到这一点,少年的心里怎么还会有之前那样无穷的动力呢?此时,支撑他的就唯有找到王重阳师父,让他教自己法子,去改变这残酷的命运! 厚重的雪落在山间的树枝上,有的细小的树枝就发出轻微的脆响,随着雪团一起坠落下来。雪堆满了路面,前行越来越困难,曾经熟悉的山路在微薄的光线中也变得越来越难以辨认,终于,走来走去,邱哥儿在山里迷路了。 “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啊?”又一次站在一个路口时,邱哥儿停下来,呼呼喘着气,努力分辨着去往那个山洞的方向,“向左走?可是我记得旁边没有那么大块的石头!那就向右,可是,我记得明明是向左手的方向走的啊!”他犹豫着,风雪虽然很大,但是一路的狂奔,再加上肚中饥饿,他全身湿漉漉的都是汗水。“不管向哪个方向走,我这会儿可千万不能停,一停就会被冻死的!”这样想着,邱哥儿决定走左边的路,“那块大石头肯定是后来滚下来的,走左边的路是对的!”这样想着,他就向左边的路走去。 一阵呼啸的北风迎面向他吹来,把他吹得几乎要倒退几步,原来向左边走正是一个风口,迎风前行,让他更加步履艰难,身上的汗被这突然加大的风一吹,冷冰冰地粘在身上,衣服立刻也变得冰冷起来。 “哈,好冷!”邱哥儿双手抱肩,蜷缩起身子继续冒着风雪前进,可是想要在这条路上前行谈何容易,正处于风口,长风直贯而入,好像一头呼啸的猛兽,单单对着这瘦小的身影就猛扑过来。巨大的冲击下,邱哥儿几乎寸步难行! “这怎么走啊?”邱哥儿欲哭无泪:向前走几乎是走不动,向后退又退到哪儿去呢?这深山之中,如果没有一个像师父居住的那样的山洞,根本就无处存身啊!这时他有些后悔没有听那个店伙计的话了,今天住在店里该有多好,又暖和,又有饭吃,美美地睡一觉,等天亮了再进山也不迟啊!可是现在再向回走,没有两三个时辰是走不回那个客店的,真要走回那个客店,恐怕天也就亮了。 “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吧。”邱哥儿这样想着,“不然我真的会被冻死的!”在这大风雪中,原先身上那层棉衣显得格外单薄,已经不足以抵御严寒,身上的汗也就变得冰冷冷的,浸骨更生寒!“哈,这回倒好,没有找到师父,我自己就改变了命运----没有被饿死,而是被冻死的!”邱哥儿略带些自嘲地想着,“我这也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了,我也是神仙了啊!” 不知道是神志已经迷糊,还是风雪太大,邱哥儿只觉得自己脚下开始发飘,慢慢就把握不住前行的方向,随着风向滴溜溜地在路上打了几个圈,又随着风力吹到了一片山石上。这重重的一撞,撞得他的胳膊、肩膀热辣辣地生疼,寒气倒减轻了一些。 “这也不错,不是冻死,而是被摔死!”邱哥儿神志模糊,听天由命地这么想,“总之是一个死,我还挣扎什么!就让风把我吹走吧!左右不过是一死,有什么可怕的!”这样想着,他反倒不再拼命地挣扎着向前走,而是张开了双臂,宽大的衣袖就像鸟的翅膀一样铺散开来,在风中招摇着,鼓动着,发出扑啦啦的声音。 “呼”的一阵大风,邱哥儿被吹得连连倒退,不由自主地在风中摇晃,延着山石顺风而行,飘飘乎乎地偶尔撞在树上,又被突起的山石挡住,风势一长,他又顺石而下,翻滚在地上,摔得全身生疼。此时已是夜半,山中的狂风丝毫没有减弱的势头,只是疯狂地刮着,裹挟着任何它势力范围内的物体,要摧毁,要剥落,要带走! “要死了,要死了!”当邱哥儿像一片树叶一样被风吹起来时,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想,“这回真要死了!”此刻他竟没有哭,突然有一种快乐:最终我还是改变了赛神医说的“饿死”的命运,我如果现在死,当然算不上是饿死的,风把我吹起来,然后就会被重重地摔到地上,我不是饿死的,我是摔死的!如果我这样死了,就此不再伤害到至爱的亲人,那当然很好! 有了这样的想法,邱哥儿心头居然没有一丝恐惧:“这样很好!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亲人的命运,让他们不会再因为我而死!真的很好!”于是他心头一片释然,身体悠悠晃晃,就这样无恐无惧、无忧无虑地随风而去! 第35章 3、夜遇 “扑嚓嚓!”伴随着身体底下发出的一连串声响,邱哥儿觉得自己落在了一片松软的物体之上,之后手上、脸上就触到了凉凉的树叶,原来他落到了巨大的树冠之上,很显然这是松树或者柏树,在这严寒天气仍然有着柔韧、厚密的树叶,粗壮的树枝有着极强的弹力,受到重压之后,饱满有力的树枝又轻轻地向上一弹,邱哥儿的身体就又随着向上跃出,但是他根本来不及站起身来,就又随着下坠的势头向下落去。 也不知道滑到了几棵树上,邱哥儿只觉得他在树冠上滑了很长时间,偶尔有干枯的树枝划上他的脸和手,手和脸上就被刮得生疼!终于,他落到了一团厚厚的草丛里,这回却不再继续向下滑落,显见得是落到了地面。 摸摸身上各处,还好没有摔伤,只是脸上和手上被树枝划了好几道口子。“我还活着!”虽然伤口很疼,但是站起来之后,邱哥儿看看自己完好的身体,不由高兴地叫起来,“我还活着,我还没有死!”虽然刚才抱了必死的心情,但是经过刚才极为惊险的“空中飞行”,他更觉得活着实在是件无比美好的事情! “活着就活着嘛,那么大声嚷嚷干什么?活着很稀罕吗?”这时,突然从不远处黑黢黢的树丛里传来一个人带些嘲弄的声音,那声音沙哑而苍老,在这半夜的深山中听起来无比清晰。 “你是谁?”突然在这深山中听到有人说话,邱哥儿不由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我是谁,哈哈,你倒先告诉我你是谁啊。”那个人的声音此时仍然带着些嘲弄,不过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疑惑地问道:“哦,孩子,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你说,我们是不是见过面?” “你是谁呀?”邱哥儿一边问,一边向前走去。 “你走过来看看,不就知道我是谁了?”那个苍老的声音又说道,说着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 “你是不是生病了?”邱哥儿听那人咳嗽得厉害,就不由仗起胆子走上前去,“你自己在这深山里是肯定要被冻病的。你家在哪儿啊,我送你回去吧。” “家?”那个人又咳了几声,“家早就没啦。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感动得很,让我又想起了那个孩子。你快过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那个孩子啊!” “哦,我过来了。”邱哥儿这时已经走近了他,这才看清这人是横卧在一堆干枯的野草之上的。原来掉下来的这个地方正是一处松树密林,松树高大的树冠、紧密的树叶在这儿形成一个天然大帐篷,虽然雪下得很大,但是这个树荫下面居然一点雪都没有,再加上这个密林在山谷底,几乎就没有风,所以这个地方明显比别的地方温暖不少。借着雪光,他仔细打量着那人,一头蓬松的乱发,显然是很久没有梳洗了,看不清五官,只是脸瘦得不成样子,他的衣服在夜色中虽然看不清样子和颜色,但肩膀上挑起来几个碎布片,显见得衣服上已经有几个破洞了。 “小兄弟,原来真是你啊!”那个人对走过来的邱哥儿打量良久,突然惊喜地叫起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咳,咳,你还记不记得我啊?” “你是……”听着那个人的声音,邱哥儿努力在回忆中搜寻着,终于想了起来:“你是美玉王!” “唉,再别提什么美玉王,都是过去的虚名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再叫美玉王岂不是被别人笑掉大牙!我呀,现在就是个快要死的糟老头子!”原来真是美玉王,不过一年多不见,他的样子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原来还算整洁的衣服已呈破烂,看起来比去年见他时更显落魄。 “你怎么到了这里?”邱哥儿问,想起去年和李掌柜遇到他后,李掌柜领着自己到处寻找他,却始终没有找到,“去年,我们掌柜的还领着我到处找你呢!” “我到这儿来,当然,当然是等死了。”美玉王凄然说道,“家都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 听美玉王这么说,邱哥儿不由心中一阵酸楚,就靠着美玉王坐了下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哎,小兄弟,这大半夜的,你又来这里做什么?”美玉王问道。 “我,我也是来等死的!”邱哥儿回答。 “呸呸呸!小孩子家,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小小的年纪,人又聪明,心眼又好,怎么会跟我这糟老头子一样来山里等死?快跟我说说,谁欺负你了?”美玉王虽然自己有着悲惨的遭遇,但是看到邱哥儿却仍然很热心:“是不是你家掌柜的欺负你,看你年纪小就光让你干活,不给你工钱?” “不是。”邱哥儿摇摇头,“我们掌柜的对我最好了。” “那是你家里人欺负你了?你爹,你娘打你了?”美玉王又问。 “也不是,”邱哥儿又摇摇头,“我爹我娘都死了。” “唉,倒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美玉王问道,“这不是那不是的,那到底是谁欺负你了?” “是命,是命欺负我了!”邱哥儿突然悲愤地说道,一边就断断续续地把赛神医怎么给自己家看风水的事说叙述了一遍,说到伤心处不由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按照赛神医的说法,那我爹我娘就都是因为我而死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他们,可是赛神医居然说是我‘伤至亲’!----我怕再连累哥哥和妹妹,所以就自己跑出来了!”自从知道赛神医说的话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件事,心中自然是已经把美玉王当作可以信赖的长辈,自然就不由自主地流露了自己的委屈和难以对别人诉说的愤怒。 “唉,是命啊,那我可就帮不了你啦!”听邱哥儿这么说,美玉王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任凭你再如何要强,又怎么能抗得过命呢!更何况这话是赛神医说的!这赛神医的名号谁不知道,说他断事如神那真是一点儿都不假!” “那照你这么说,我就只有等着饿死了?”任凭邱哥儿再聪明,毕竟此时他也只有十三岁,本来今天乍一听到这件事时就心里惶疑,一时六神无主,经过一天的奔波,在山中又受风吹雪打,突然见到美玉王,美玉王原来是玉器行当的前辈名宿,在他心里,美玉王可以依赖,可以信任,他的话自然有一定的分量和权威,刚才对他一通诉说,本来是指望着他能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没有根据的胡说,万万当不得真的。没想到以美玉王的阅历居然也万分推崇赛神医,这么一说,又怎么能不让他心里更难过呢! 听邱哥儿这样问自己,美玉王不由稍微迟疑了一下:赛神医原本是不会出错的,自己的命运不是也曾被他断言过吗?当时赛神医还被称为赛麻衣,自己当时是行业里响当当的“美玉王”,一言九鼎,一日玉成自有万金入手,旁人自然都是羡慕得很,可是偏偏碰到了刚出道的赛麻衣,偏偏自己那时候也是年轻气盛,非要让赛麻衣给自己相面,结果赛麻衣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说了一句:“你当孤苦饥寒而死。”如今,他的话可不是正在应验吗? 第36章 4、继续夜行 想到自己被赛神医说中的命运,美玉王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肯定是极不成样子的,形象邋遢,衣衫褴褛,实在是和乞丐没什么区别!但是想当初,即便只是在两三年前他都不是这个样子啊!那时他高宅大院,家有贤妻,儿孙满堂,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每天吃是山珍海味,可是大兵过境,那些如狼似虎的金兵连抢带杀,最后一场大火就使这一切化为乌有。此时看着自己瘦骨嶙峋、污秽难闻的双手,连自己看上去都有几分嫌恶,更何况别人呢? “你说话呀,我真的就会饿死吗?”这时,邱哥儿再次问道。 黑夜之中,美玉王看不清他的脸,不过想起当初见他时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即便此时心中也还是不忍心让他失望,但是又不想骗他。想了想,美玉王只好慢慢说道:“我们一起想想办法好不好?”原本他独自来到深山之中,当然已经是心灰意冷,决意等死的,但是此时邱哥儿突然来到他身边,想起去年和邱哥儿一见即是非常投缘,如今又遇着,偏偏这孩子此时又和自己同病相怜,以美玉王原本豪爽的性情,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所以不免收起自己必死的决心,决意要帮助邱哥儿,哪怕是暂时帮他振作起精神也好。 “想办法吗,其实我倒有一个。”邱哥儿当初向艾山而来,内心深处是有向王重阳师父求助的心思,不过一路风吹雪打、惊险冻饿,乍一见到美玉王就只顾着诉说心中的悲苦,倒把自己原来的主意淡忘了:“我想去找我师父,让他教我一个法子。”于是他就把自己曾经如何遇到王重阳,又如何按照他教自己的法子修习清除体内蛇毒的事叙述了一遍。 “照你这么说,那王重阳真算是大有神通了!果真如此,兴许倒真能够帮上你!”美玉王说道,“要说改命一事嘛,原本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如果他真有那么大的本事,那说不定就能做成!----那你还记得他住的地方吗?” “原本是知道的,可是夜晚一进山我就迷了路。”邱哥儿说着,话音一转又说道,“不过迷路也不打紧,幸好遇到了你!你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想起你老人家,着实惦记得很呢!” 听邱哥儿这么说,美玉王心中一阵感动,更决意要帮邱哥儿一把,对自己的生死反倒不那么看重了。“好孩子,你看我们说了这么长时间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邱哥儿当即报上自己的名字,小孩子家却并不想去问对方的名字,在他心里只是称呼他作“美玉王”。“我以后叫你王爷爷可好?” “好啊。”美玉王答应着,不由开怀大笑:“我身边可是好久都没人作伴了!有你陪着我,我可不知道有多开心!” 两个人聊得投机,一时都是心情大好,倒把各人的烦心事都放在了一边。 “王爷爷,你一直就是住在这儿吗?”此时,邱哥儿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问道。 “我本来是住在不远处的一个山洞里,白天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摔伤了,一时就不能动了。”美玉王拍拍自己的腿说道,“你来之前啊,我已经在这儿坐了半天了!” 听美玉王这么说,邱哥儿这才注意到,自从自己到这儿之后,美玉王就一直是坐在地上的,原本以为他是在休息,没想到却是摔伤了腿。“我扶着你,看看能不能站起来,我们总不能在这儿过夜啊!”他站起来,扶住美玉王的胳膊说道。 美玉王坐在草丛之中已有多时,天气寒冷,身体未免有些僵硬,原本以为这冰天雪地,自己即将暴毙于此,没想到天上掉下个邱哥儿,在重遇故人惊喜之余也增添了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心中一欢喜身上也就有了力气。此时他借助着邱哥儿手上的力量,用力地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还行,还能走!”说完,指点着山洞的方向,两个人一步一挪地向山洞走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雪驻,天空一时碧空如洗,月亮圆圆地挂在空中,倒有如银盆一般大小,照得山中一片朗耀,山影清晰地投射到地面,地面雪光晶莹,白昼一般光亮。 美玉王在邱哥儿搀扶下向前走着,雪面松软,但并不难行,约摸走了大半个时辰,美玉王就指着前面两棵高大的柳树下面说道:“就是这儿了,小哥儿,来,我们进去。” 邱哥儿打量着那个山洞,洞口原本很宽,入口处挡了两块高大的石头,仅容一人侧身而过,他就扶了美玉王先进洞里,自己而后才侧身闪了进去。 洞内一片黑暗,美玉王燃亮火折,点亮了伫立在墙边的一个高大火把,邱哥儿借着光亮打量洞内:洞长约两丈,宽有丈余,很是宽敞,在石洞的一侧居然还有石桌石凳等器物,再向里去的另一侧则是一张宽大的石床,石床上还堆了些干草、被褥和衣物之类,竟然是一个天然的好居所。 “小哥儿,你瞧瞧,这山洞是不是上天给咱爷儿俩准备好的?以后啊,你就和我在这儿一起住着,那也是快活似神仙啊!”美玉王之前锦衣玉食,现在虽然明明知道自己身处窘境,不过在邱哥儿面前却不露出一丁点儿凄惨之相,只想尽己之力给邱哥儿多些希望,最好能让这孩子坚持到改变自己命运的那一天。 “是啊,王爷爷,这果然是个神仙洞府!”邱哥儿并不知道美玉王是在强作欢颜,他自己可是由衷地高兴,因为他出身贫寒,原本对衣食住行的条件并不挑剔,更何况这山洞与王重阳的山洞有几分相似,他当然顿感亲切:“我之前见到王重阳师父也是住在这样的山洞里,不过他那个山洞是在半山腰,没有腾云驾雾的本事是上不去的。” 邱哥儿毕竟年纪还小,好奇地瞧瞧这儿,瞧瞧那儿,突然他的目光被山洞最深处的一块墙壁所吸引,不由拿了火把凑近了,仔细看着,惊喜地叫起来:“王爷爷,你快来看,这墙上有字,我知道这个山洞之前谁住过了!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第37章 5、洞中仙缘 听到邱哥儿这样说,原本已经坐在石床上的美玉王就扶了石墙蹒跚地走过来,借着邱哥儿手上的光亮向墙壁上看去,无奈自己老眼昏花,洞内光线又暗,竟是什么都没看到,不由轻轻摇摇头,“孩子,我什么都看不到,你能看到的话不妨念给我听听?” 邱哥听了,就缓缓念道:“‘一世碌碌,白驹过隙。餐风饮露,神凝气聚。清心寡欲,一朝飞去。悟道昆仑,云游天际。青龙元年,麻琼经此。爷爷,一朝飞去,那可不是神仙?青龙元年,应该就是写下这字的时间了,只是不知这麻琼又是谁,爷爷你知道吗?” 美玉王坐在石床边,轻轻捻着短须,思索着:“麻琼,麻琼,难道竟是麻姑?我听人说过,麻姑那可是有名的寿仙娘娘,据说她就是山东登州府人,自小就生得聪明貌美,长到十几岁时,就已经是闻名州县的大美人,前来提亲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可是麻姑和普通女子大为不同,你若说她性格古怪吧,平时她又为人随和,待人亲近,且与人为善;可是只要一提到婚嫁一事,她就发古怪语,说什么要了尘修道,出家修仙,发誓不嫁等等。她家原本就是好善之家,父母也是崇信道教玄学,见女儿发此宏愿,深知不可强留,若她真能修道成真,自然是她的大造化,又何尝不是整个家族的福气?所以也就由着她去,并未横加阻挠。” “就在麻姑十六岁的时候,她深知机缘已到,即刻拜别双亲,不远千里去到昆仑山寻仙访道。要知道这昆仑山一向被视为神山,传说常有神仙出没,如果能够得窥仙颜,予以指点迷津,再加上自己的刻苦修炼,肉体凡胎资质佳者即可成仙,次者也能强身健体,在世永年。总之呢当然就是受益匪浅了。这昆仑山山高峰险,常年云雾缭绕,远望真就如同仙境一般!可是她一个小女子,要在这万丈深山之中修炼又谈何容易?莫说是深山幽险,猛兽出没,单是这孤身一人的孤单、冷寂,又岂是普通人所能够承受的?” “可是麻姑天赋异禀,既一心求道,居然毫不畏惧,就在这崇山峻岭之间找了一处烟霞洞独居。她潜心修炼,一心求仙,也是天意使然,只几年时间她就大有所成,又有仙人点化,很快就修炼成仙!据说她修炼成仙之后,即有无量之寿,不光看起来永远都是年轻貌美的样子,还颇具神通,能够点米成金,化石为珠,附近的老百姓深得其护佑。” “又有传说在每年的三月三日王母娘娘寿诞这一天,麻姑就会奉上她亲手酿造的灵芝酒,这灵芝酒可不得了,别说这千年灵芝举世难得,便是那酿酒的水,也须是昆仑山的不老之泉,清甜甘冽,饮之令人神清气爽,精神焕发。在酿造时间上更须历经百年,普通人喝上一口啊就能够延年益寿;喝上两口,就能寿可百岁;喝上三口,那可不得了,真就能够得道成仙。你说厉害不厉害?”说到这儿,美玉王看一眼旁边的邱哥儿,邱哥儿显然已经听得入了神,眼神迷离,沉浸在他讲述的神仙幻境之中,此时听美玉王问自己,邱哥儿回过神来,微一愣怔,却问道:“不知她可能改运?” “这,当然,应该是可以的吧!”听邱哥儿这么一问,美玉王略带些犹疑地回答。心想,这都只是民间的传说,一直以来从来都是讲的人当作故事一般去讲,听的人也只当故事去听,听完大家一乐也就算了,又有哪个会把它当真,将其作为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呢?但是此时看着邱哥儿那急切的目光,他又不忍心让他失望,只好模棱两可地说道:“我想应该是可以的吧,你想,这神仙当然是无所不能的,别说是改变命运,就是起死回生恐怕也是有的。不过神仙也是凡人做,只要你我努力找对地方,又有好的方法,我想我们修成神仙,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美玉王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他想,我已经七十来岁了,可还未曾亲眼见过有人修炼成仙的!若说这世间的富贵荣华,我享受过了,贫穷困苦我也遭受过了;青春貌美时的痴缠爱恋、卿卿我我,我又何曾没有经历?在这世间我已并无留恋与遗憾,再活下去最多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但邱哥儿不同,他不过才十几岁,就已经被断定“被饿死”的命运,以我这将死之人来帮他,不管是用什么招术,只要能燃起他心头的希望就好,让他能够好好地活着!哪怕帮他多支撑一天也是好的,他人聪明心眼又好,说不定以他的聪明劲儿哪天就突然能够自己领悟到解决之法,那岂不是一桩美事? 所以,现在美玉王明明知道自己说的是极为虚无缥缈的事,恐怕被世间任何稍微有些阅历的人听到都会斥其为“骗子,妖言惑众!”不过邱哥儿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未必就认为是假的,只要他能够相信就好,相信了就有动力去做。只要有动力去做事,做着做着自己找到解决之道也真说不定。所谓世间法,原本无定法,一心专求,又何愁不成呢! 邱哥儿当然不知道美玉王的话是在敷衍自己,或者说是在有意哄骗自己,他只是信以为真,更何况还有石壁间清晰可见的字迹历历在目,记载着神仙踪迹。这字迹在石壁之上深有寸许,普通人即便用刀刻斧凿,恐怕也要用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更何况这字迹线条流畅,古意盎然,即便是当世最好的书法家也恐难及,所以要让他相信这不是神仙痕迹,那也是很难的。想到这儿,他对美玉王说的话都是深信不疑,又慢慢参详着石壁上的字迹,自己揣摩良久:“一世碌碌,白驹过隙。餐风饮露,神凝气聚。清心寡欲,一朝飞去。悟道昆仑,云游天际。这第一句话自然是感慨人生短暂,第二句和第三句才是修炼功夫。只是这餐风饮露,若说露水可以饮用倒还能够理解,不过风又怎么能够作餐呢?莫不是断绝饮食,只靠呼吸存活?”想到这儿,他又默想着王重阳曾经教自己的呼吸之法,屏神静气,慢慢练来,一时静心默念,气息调和,心下宁静许多,身上的乏累、饥饿之感居然没有方才那么明显了。 这时,美玉王听着邱哥儿不再作声,只当他也累了,就轻轻地躺在石床上,没想到腿伤被坚硬的石床一碰,登时疼痛加剧,他不由轻轻地哼了一声。 “爷爷,你的腿可还疼吗?”听到美玉王轻轻的呻吟声,邱哥儿回过神来,走到美玉王身边关切地问道。 “不碍事的,”美玉王在邱哥儿面前总是要掩饰自己的苦痛,听邱哥儿问就若无其事地回道,无奈腿伤太重,即便他再隐忍脸上仍然是流露了出来。 “爷爷,我知道这深山中有一些草药是可以疗伤的,明天我就采了来给你治伤。”邱哥儿伸出手去帮着美玉王轻轻躺下,又对他说道:“爷爷,我师父曾经教过我一种呼吸之法,不如你也试试,看能不能减轻疼痛?” “哦,你说来我听听。”美玉王说道,其实他觉得自己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原本是什么都不愿意再去相信的了,不过此时自己所说所作都是为了振作邱哥儿,如果对邱哥儿的话不理不睬,恐怕邱哥儿就学了自己的样子,也如此对待自己,那倒恐为不美,所以就抱着“姑妄一试”的心情对邱哥儿说道。 第38章 6、呼吸之间 当下邱哥儿慢慢将王重阳教自己的呼吸之法告诉了美玉王,这美玉王原本也是极为聪慧的人,否则又怎么会年纪轻轻之时就在玉器行业做到了称王的境界呢?只是近几年的遭遇让他心灰意冷,才是现在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如今他听邱哥儿慢慢讲来,自己心里又有为了邱哥儿好好活下去的心劲儿,自然做起来并不敷衍,只是认真地按着邱哥儿的指点,一吸一呼,凝聚气息,而后让气息循着任脉、督脉缓缓而行,过了片刻,小腹之中升起一股微微的暖意,身上竟不觉寒冷。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这个变化,他异常舒泰,当下也就不再多说话,只是静卧着,缓缓调适着呼吸,一会儿居然安然入睡。 见美玉王睡去,邱哥儿却没有睡,他原本看到石洞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草蒲团,这时便熄灭了火把,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那个草蒲团,盘起双腿,按照师父教自己的呼吸之法慢慢习练起来。 自从按照这个法子清除净体内蛇毒之后,邱哥儿就如约到李掌柜的玉器店内做工,每日里早晨匆匆上工,白天忙于店内事务,刚开始时是要和李掌柜学习识玉技巧,后来又学习琢玉,之后更是成为店里的琢玉主力,忙碌一天下来,晚间回到家中自然就是累得倒头便睡。以他小小的年纪,又哪里有时间想到要去再练这呼吸之法呢,所以这一年时间就算是荒废了这件事。此时在这荒山深洞之内,从这石壁间的文字中又隐隐悟出成仙之道似乎也在于呼吸,所以一时又练起来,竟也没有丝毫气息凝滞之感,感受着体内温热的气息延督脉而上,又缓缓注入下丹田,身体恍然若无,自然是极为温暖舒泰。 身体温热之中,倏忽便恍惚若无,但是如果说是“此身无有”却又有着更为敏锐的感知,说身体此时如同一个外表柔弱而又内蕴强劲的大气团倒不为过,这气团一吸一呼,在沉寂之中竟然有着明确的方向,被那方向吸引着,心神感觉到石壁处有强烈的光投射过来,就慢慢地靠拢过去,耳朵警醒着,听到悠悠渺渺的声音缓缓说道:“求仙之道,首在呼吸;荒山深谷,磨炼勿疑。”此言一闻,心下神明顿开,心有所悟,道心愈加坚定了。 不知不觉这一夜就过去了,翌日清晨,美玉王先醒来,刚一睁开眼睛,就觉得神智清明,全没有往日神志昏昏、浑身乏力的感觉,想来昨晚上自己受了风寒,如果在以前,恐怕先得要咳上三天五天的,没想到今天不但没有受风寒的症状,倒觉得身体温热,精神异常健旺。他翻身坐起来,腿伤处仍在作痛,不过此时这腿伤只是全身唯一让他觉得不适的地方,因此他觉得实在是微不足道了。 看看洞口处,阳光把地上的雪照射得洁白光亮,洞内也比平时亮了许多。 这时,邱哥儿听到美玉王发出的轻微的声音,立时也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轻轻舒展着身体:“爷爷,你的腿好点没有?” “好多了。”美玉王笑着答道,“你怎么不到石床上睡?” “爷爷,我昨天练呼吸之法,不知不觉就练着睡着了。”邱哥儿说。 “说到你的呼吸之法,我也真是受益匪浅,”美玉王说道,“这一觉醒来,我觉得自己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你这法儿不错!想来教你的王重阳师父也定然不错,不如我就和你一起去找他,你说,以我这把年纪拜他为师,他会不会收?” “爷爷,您的年纪这么大了,我师父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就和我爹爹年纪一般,您怎么能拜他为师呢?”听美玉王这么说,邱哥儿笑着说道。 “那有什么的,你没听人说过‘闻道有先后’嘛,既然人家懂得多,就虚心受教,又有什么不可以的?难道我胡子一大把,就一定要处处比人都强吗?”美玉王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说道,“难道只许你小孩子家拜师,不许我这老人家拜师吗?都说不要欺负小孩子,难道就可以欺负我老人家吗?” “爷爷,我就是那么一说,也没真拦着您拜师啊!”看美玉王的样子,邱哥儿又哄道,但是转念一想,又说道:“不管让不让您拜师,咱们总得先找到他才行啊!” “哈哈,你这么说才像话嘛!咱们这就找去!”美玉王说着就要下床,不料一动就牵动了腿伤,不由轻轻地一咧嘴,疼得叫了一下。 “爷爷!”邱哥儿关切地走过来,细心地查看着美玉王的伤口,“爷爷,我看我先去采些药材回来,给你先治好伤吧。” “唉,我好不中用啊!”美玉王自打一见到邱哥儿,满心想着的都是帮着邱哥儿,完成他的心愿,对于自己的身体是毫不在意的,可是没想到此时却是因为自己的腿伤而影响到邱哥儿的行程,不由无奈地捶打着石床,一狠心说道:“孩子,你且去找你师父,我的事不用你管!” 第39章 7、美食 “那怎么行呢!”邱哥儿断然拒绝了美玉王的要求,“不管怎么着,我都要先把你的伤治好。要找师父我们就一起找,你一天不好我陪一天,两天不好我陪两天!”说到这儿,他昂起头就向洞外走去,“我去找些药材回来!” “你且等等,”美玉王连忙把邱哥儿叫住,“你总要吃了饭再去吧?” 邱哥儿当然知道要吃了饭才去,不过他看山洞之内简陋至极,一时并没有见到能够饱腹的食物,又怕美玉王尴尬,所以想着在找药材的时候顺便找些吃的回来,如果山里实在找不到,恐怕自己就要去最近的村镇跑一趟,好在自己出门的时候口袋里还有些钱,一时倒还不至于白白向人讨要。这会儿听美玉王叫自己先吃了饭再去,他就犹豫着转回身来,却不知道美玉王能拿什么给自己吃。 美玉王见邱哥儿一脸错愕的样子,脸上不由羞赧地一笑,慢慢走到石床与石壁处,弯下身子向里边摸着,摸索着好半天,取出一个硬梆梆的馒头来,放在旁边的石桌之上,又向里面摸索,这次摸索了半天,却再没有东西可以拿出来了。 “你把它吃了吧。”美玉王把馒头递给邱哥儿,“一会儿在山里找药材,没有力气哪行?” 邱哥儿却没有接馒头,说道:“爷爷,你留着吃吧,我知道这山里哪有吃的,我一会儿就找回来。” 美玉王却没有收回拿着馒头的手:“你吃,我这儿还有,你吃了去找药材,我留在山洞里啊,给咱们做好吃的。” 邱哥儿虽然听美玉王这么说,但是他刚才明明看到在那个旮旯里已经是没有什么东西了,他拿什么做好吃的啊,明明就是想骗着自己吃下这个馒头,自己却宁愿饿肚子。这样想着,他接过那个馒头,把它掰开了,又递回半个给美玉王,“我吃半个就够了,爷爷,剩下的你吃吧。”说着,拿着半个馒头就向外面走去。 美玉王看着手里的半个馒头,无奈地叹口气,坐在床边,没滋没味地啃着馒头,心想:“总不能这样下去啊,邱哥儿没来的时候,我每天凑合着活着也就行了,但是现在有邱哥儿了,我可不能让孩子和我过这样的清苦日子啊!”这样想着,慢慢走到山洞口,看着邱哥儿飞奔远去的身影,琢磨着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先要解决当下没有食物的燃眉之急。 阳光把地面的雪照得一片光亮,有几只麻雀就停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吱吱喳喳地叫着,好像雪后晴朗的天气让它们更快乐了一样。 看着树上麻雀跳上跳下的样子,美玉王眼睛不由一亮:“麻雀啊麻雀,就委屈你们了!”随着他就慢慢地走到大树下,挑了几个细长又柔韧的树枝,又在树下的草丛里踅摸着,拔下一大捧细长叶子的野草来。 又挪动着伤腿回到洞内,美玉王坐在石桌旁,他先是把那几个树枝盘成个大大的圈子,然后又回到床边找了一件夏天穿的浅颜色上衣出来,衣服显然穿的时间很长了,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件上衣握在手里也只是极小的一团,打开来看能够透过布料看清洞外的阳光,可见在长时间的穿着中已经磨得极其单薄。美玉王拿着上衣围着那个树枝做的圈子比量了几下,就小心地用手轻轻地撕开衣服的一边,想要把衣服撕成一个更合适的形状。不过手又并非剪刀,又怎么能撕得那么合适呢,好不容易撕开来,却是个不方不圆的形状,好在大小却还差不多,刚好比那个树枝圈大一些。美玉王把布和树枝圈固定在一起,又用一根硬且直的树枝支在衣服的中间。现在他做出来的东西大致能看出个样貌了,就是个筛子的形状。 看着自己手里这个“筛子”,美玉王不由惨然一笑:没想到小时候玩惯的小把戏,自己现在却要用它来谋生了!心中虽觉悲凉,但是并不想过多流露,只是想着怎样更快更好地把事情做完。----哭哭啼啼、自叹悲凉原本就不是他的性格,无可奈何、束手就擒也绝非他的做事风格。 做好了筛子,美玉王又开始在那把野草之中挑选极长又有韧性的草叶,挑出来三根就开始编起来,编到其中一根没有了就再续上第四根,慢慢的,手中的细草绳已经编了有丈许来长。 看看手中仓促而成的极其简陋的捕猎工具,美玉王微微一笑,又转回身去到石床边摸索,抖索着手最后居然真就摸出一小把谷子来,“幸好还有这么一小把!”美玉王走回桌旁,把手中的谷子抖落了一多半在石桌上,“不能一次都用完,总要多留些以后用。” 看看自己的精心之作,美玉王又在石洞内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于是又走向大树下,终于找到一了个长满树叶的大树枝,他捡了起来,走到洞前宽阔些的地面,仔细地清扫着地上的积雪,直到扫出一米见方的一块空地来。 把筛子、谷子和绳子安置好后,美玉王已经折腾出了一身的汗,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老,而是腿伤未愈,他走起路来就只能靠一条腿用力,不仅走得慢,用力的左腿也是吃力无比。 “好了,这回我就等着麻雀入网了。”美玉王伏身在洞口的高大石块后,满怀期待地看着洞前那块空地。 麻雀们却并不领情地依旧在树枝上叫着跳着,丝毫不知道地上已经有人为它们准备好了美食和罗网。直到一只小麻雀无意之间被另一只麻雀挤下窄窄的树枝,它只好趁势在地面飘飞一段后,才发现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小把谷子。虽然谷粒干瘪,已经不太新鲜了,不过这对于隆冬时节的麻雀来说已经是至为难得了呀!于是它惊喜地飞了过去,慢慢叼啄着地上的谷粒,并开始欢叫起来。 树上的麻雀听到同伴的呼叫,便纷纷飞落下来,落到筛子的四面八方,一步步地叼啄着谷粒,慢慢地离那个罗网越来越近。 美玉王看着一只麻雀走进了筛子,然后又是一只,“再多一只,再多一只我就拉网!”他的心情无比紧张,拽绳子的手心竟然微微有汗水浸出,“再来一只,再来一只!”他默念着,眼睛只顾盯着进入他圈套的麻雀,一边轻数着。 “叮铃,叮铃铃”突然山道上响起一阵马铃的声音,这声音如此清脆悦耳,即便听力最差的麻雀都被轻轻震了一下,“扑愣愣!”原本聚在一起啄食的麻雀腾的一声都飞了起来,翅膀扑打出来的风忽的就把支好的筛子击落在地! 第40章 8、寻迹 “唉!”原本已经准备拉绳子的美玉王大叹一声,松开了已经冒出汗水的手,“功亏一篑啊,我早拉一会儿都能逮住几只了,哪怕一只也好啊!”他不断地用手捶打着旁边的石壁,懊悔万分。 “吁!”这时他听到洞口不远处有人吆喝住了马匹,不由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稳稳地停在山洞旁,有个年轻人跳下车来,迈开步子向山洞走来。 “老人家!”虽然美玉王想尽快躲到山洞去,无奈腿伤未愈终是用不得力,听得那人唤他也只好停下来,看着那个向他走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身量不高,微胖,圆白的脸上倒是一团和气,不过此时脸上却流露出焦急的神情,“老人家,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啊?大约有这么高!”那年轻人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向美玉王望去。 美玉王看着他比划的样子,心里一惊,他要找的可不就是邱哥儿吗?怎么办,告诉他还是不告诉呢?告诉他吧,邱哥儿是自己要离家的,他是真心不想伤到自己的亲人;不告诉他吧,眼见他大雪天的焦急寻找,肯定是十分着急的。一时,美玉王犹豫起来。 正在美玉王犹豫的时候,年轻人身后又走过来一个身穿皮袍的中年男子,中年人先看一眼年轻人,“大壮,有消息了吗?” 来人正是邱大壮和李掌柜,昨天下午李掌柜回来后首先发现了邱哥儿留的玉龙、羊脂玉玦和诗句,连忙叫邱大壮和李小翠过来询问,邱大壮当时还莫名其妙,倒是李小翠先反应过来:“兴许,是我和大壮说话让哥儿听到了?可是,我没有要赶他走啊!”李小翠想到因为自己的几句话,邱哥儿就离家出走,一时眼泪就急得流了出来。 “你,你简直就是……”看着自己一直疼爱的闺女因为几句话惹出事来,李掌柜气得直发抖,可是看着李小翠羞愧难当的样子,又实在责骂不出来。只是赶紧招呼着伙计套车,当即就要出去寻找邱哥儿。 “爹,你说哥儿他能去哪儿啊?”邱大壮忙着和伙计一起套车,又含了眼泪问李掌柜。 “先去你们家看看。”李掌柜也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但是他一门心思要把邱哥儿找回来,“你们家没有,我们就去艾山山里看看!”当下两个人驾了车就向镇外走,李小翠原本要跟着上车去找,李掌柜好说歹说她只是不听,邱大壮只好跳下车来,眼睛里含了泪说道:“这一路颠簸,你不为自己想想,总要为孩子想想!真要有个万一,哥儿知道了会认为是自己的错,就更不愿意回来了!”听丈夫这么说,李小翠只好抹了抹眼泪,跟着母亲回店里等待消息。 昨天下午邱大壮和李掌柜赶到滨都村自己家,家中铁将军把门,邱大壮打开家门来,院中、屋里空无一人,云朵是一直跟着嫂子在店里,他们出来时云朵不知道。屋里屋外,邱大壮恨不得把院子里的草垛都要翻开来找一遍,但是连邱哥儿的影子都没找到,最后只好作罢,和李掌柜又赶了车向艾山走去。 路逢暴风雪,人还好说,只是大黄马被扑面而来的冷风暴雪吹得咴咴直叫,邱大壮一概不顾,只催着马儿前行,没料到雪路走多了,马蹄打滑,一个马失前蹄,车身一晃,把李掌柜和邱大壮都晃下车来,好在雪地松软,两个人没有受伤。 “今天是不能进山了,”李掌柜看看昏黄的天色,“咱们有车马进山都这样艰难,更何况哥儿一个孩子?这么大的风雪,也许他会找个地方休息吧。”这当然只是他良好的愿望,内心期盼如此。这么大的风雪,一个劲儿拗着进山的,那除非是真疯了。 “是,爹,我们先回家休息一晚,明天再出来找吧。”邱大壮经过这一摔,心里冷静下来:邱哥儿离家远走,无非是不想伤害到自己的亲人,如果自己和李掌柜因为找他而有个闪失,恐怕邱哥儿只会更自责。再坚持冒着风雪进山,无异于是给邱哥儿增加业障。作为他的哥哥,珍惜自己和家人也许是对他最好的交待吧?这样想着,他就不再冒失,仔细检查了马匹和车辆,看看并无大碍,才赶了车马回到滨都村,和李掌柜在自己家休息了一夜。次日天明雪停,两个人才再次进山,找到了美玉王栖身的山洞。 此时,李掌柜从邱大壮身后走上前来,他看着眼前站在山洞口那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客气地问道:“老人家,你见没见到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美玉王打量着李掌柜,虽然他已老迈,但是还有着极好的眼力和耳力,昨晚只是听邱哥儿一句话就辨认出来,此时李掌柜离他那么近,李掌柜人到中年,一年时间当然没有多大变化,他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过,认出归认出,他却在犹豫,到底告诉不告诉他们邱哥儿的下落呢! “爹,他,好像是个哑巴。”等待良久,邱大壮没有听到回答,他不由轻声对李掌柜说道。 邱大壮声音虽然小,不过美玉王的耳朵何其敏锐,听邱大壮说自己是哑巴,他倒不由放松下来:既然你说我是哑巴,我就装哑巴好了。 第41章 9、拜别 “您,您是美玉王?”美玉王本来要趁势装聋作哑,没想到李掌柜走近了之后还是认出了他,“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我找得你好苦啊!” “这,”美玉王看李掌柜认出自己,再也不好装下去了,只好说道:“唉,过去的虚名,就不要再提了,你看我现在到了这个地步,哪好意思再称美玉王呢!” “不,不,您的威名那是值得我们永远敬重的!”李掌柜显然是从心底里敬仰美玉王,此时见他就站在自己跟前,情绪竟变得很激动:“老前辈,上次见到实在是多有冒昧!这次有缘再见,请您一定要和我回宝玉阁去!玉器行业怎么能少得了您这位行业泰斗呢!” “不必了,不必了!”美玉王摇着自己已是瘦若鸡爪、抖如落叶的手,“我如今是什么都做不成的了,怎么好意思去吃那口闲饭?” “老人家说的什么话,就您往店里一坐,那就是我们店里的招牌,您还需要做什么吗?”李掌柜热情地说道,态度极为殷切。 “不,不用了吧。”看李掌柜此时如此的热情,美玉王反倒冷了下来:“唉,去年一遇,我还有美玉可赠,如今再见,我已是两手空空,怎么好意思再去叨扰呢?” “老人家,不管您是不是有美玉在手,我都是要请您到店中的。”李掌柜说道,虽然听美玉王说已是两手空空,因此也就知道去年他找到的那几块玉石最终也是因为无人能识,最终不知落到了何处,心中虽然极为惋惜,不过美玉王的名头,自己对他的敬重却绝非虚假,所以仍然诚意相邀。“对了,老人家,去年邱哥儿买您的那块羊脂玉,您可还记得?邱哥儿已经把它做成了一块羊脂玉玦,真是精巧呢!”说到这儿,对站立一旁的邱大壮说道:“大壮,把你那块玉玦给老人家看看!” “哦。”邱大壮原本一心只想着打听弟弟的下落,没有心思听别的事,不过听李掌柜说这老者是行业久负盛名的美玉王,心中也觉好奇,此时听李掌柜叫他,连忙把一直贴身佩戴的玉玦取出来,恭恭敬敬地递给美玉王,“老人家,这是我弟弟用了好长时间才做好的,可惜,做成这块玉玦他就走了。老人家,您是认识他的对不对?您到底看没看到我兄弟啊?他那么小,自己飘游在外,我非常不放心啊!” 美玉王接过那块羊脂玉玦,仔细端详着,用手轻轻摩挲着,看着那流畅的线条,完美的造型,轻声地赞叹道:“好精细的做工!”想到邱哥儿被说定的命运,又不由感叹道:“好可怜的孩子!” “怎么,老人家,这么说您是见过我兄弟了,他,他是发生什么不测了吗?”听美玉王感慨自己兄弟的命运,邱大壮可以肯定美玉王是见过自己兄弟的了,这时不由脸色大变,焦急地问道。 “嗯,我是见到了他,”美玉王慢慢说道,“不过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见你们。” “他在哪儿呢,是不是就在这山洞里?”邱大壮原本看着山洞里黑黢黢的,很像能够藏住人的样子,此时不由要走进洞去查找一番。 “哥哥!掌柜的!”这时突然从不远处传来邱哥儿的叫声,紧接着就见一个人影快速地飞奔到洞口来,正是邱哥儿,“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来找你啊!”邱大壮和李掌柜见到邱哥儿,都是惊喜异常,邱大壮更是喜形于色:“弟啊,你为什么要自己跑出来?快跟我们回家吧!” “不,我不回去了。”此时邱哥儿的脸色倒显得很冷静,“哥,掌柜的,你们回去吧,我想明白了,我已决意要修道求真,不想再留恋红尘!” “弟啊,你瞎说什么,我们本来就生在红尘,自然就应该生活在红尘,又说什么修道求真的话,你看这世间有几个人能真正修道成真的呢?倒是红尘之中,大富大贵者常见,即使不能大富大贵,小富即安也是可以的啊,一家人起码能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弟,别瞎想了啊,跟哥回家吧!”邱大壮诚心诚意地说着,上前想要拉住邱哥儿的手,带他上车一起回家去。 没想到邱哥儿只是轻轻一挣,邱大壮的手就抓了个空,再看邱哥儿,此时已是脸色清冷,口气决绝:“哥,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也并非只为听了你和嫂子的几句话。我知道我道缘颇深,如果不就此入道,只怕以后红尘之中少不了更多的是是非非!哥啊,人各有缘,你尘缘甚重,我也不会劝说你随我入道,不如我们就此两便,各自随缘吧!” “这,这说的是什么话!”邱大壮见邱哥儿的神情甚是淡漠,倒好像亲情于他无关紧要一般,“我们是一家人哪,你怎么说起话来反倒如同外人一般?”他可不知道,经过昨晚的石壁读诗,静坐听音,邱哥儿心中已有顿悟,尤其是那隔空听音,更是如同在他自身与道之间架起了一条无形的通道,他由此接收的修道、悟道、了道信息自然会多于常人。他本颖悟,有此一节之后,对自己之后人生道路的选择自是更为明确。 可是正像邱哥儿所说,邱大壮尘缘颇重,又不像邱哥儿那般聪慧颖悟,此时就仍然坚决地劝说着兄弟,让他跟自己回家去:“弟啊,你嫂子说那些话原本也都是无心的,她本来还要跟我们一起来找你呢!你快跟我回家吧,云朵也想你呢!我们一家人一起生活,多和美啊!” “哥,我没有怪任何人,没有怪你,更没有怪嫂子,我知道嫂子都是为了这个家好。”邱哥儿说道,“可是,尘缘深重家才是家,道缘深处道才是真。哥,我们的道路原本不同,于我而言,此时回家就难修道,得道之处才是回家!你快些回去吧!” 李掌柜原本只是站在一旁,听邱大壮劝说邱哥儿他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听邱哥儿去意已决,再多加阻拦只会违了他的本意,于他今后未必有利。他原本就听赛神医说过邱哥儿的面相,记得似乎是离家远行方有大成就,如果真是如此,邱哥儿现在又是这样的果敢,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再多加阻拦只恐无益。因此他就对邱大壮说道:“大壮,哥儿既然心意已决,我们就不要强求了吧!” “可是……”邱大壮还想再说什么,邱哥儿却已经在他对面深深地拜了下去:“哥,今天请代父母受我一拜:一拜父母予此身,;二拜兄嫂护顾情,三拜亲友今世缘,从此红尘断绝了此因缘,我将天涯飘游,只望早日成真!”边说边深深地拜了三拜,抬头看时,邱大壮已是泪流满面,见此情形,邱哥儿的眼泪也不由流了下来:“哥啊,从此红尘、道法路不同,我们各自多珍重吧!” 第42章 10、有银子便拿来 邱哥儿拜完之后站起身来,虽然自己也像哥哥一样流了泪,不过这眼泪于他倒更像一个了结,因此流出来了反觉畅快。倒是邱大壮,看弟弟拜完却更是泪流不止,完全没有平时每天都是乐呵呵、无所忧虑的模样。 “哥啊,你身上可带了银子没有?”看哥哥总是哭起来没完,邱哥儿忍不住了,跳到邱大壮身边问道,完全又是平时偶尔和哥哥顽皮的模样。 “有,有!”邱大壮忙不迭地说道,连忙把挂在腰间的钱袋子整个都拿下来,递给邱哥儿,又转身回到车上取了他们带的食物,那还是李夫人在他们临出门时精心准备的,不过两人一路心急,谁都没有吃,此时他都给了邱哥儿:“你都拿去吧,过几天我再给你送银子来!这山洞太简陋了,我看要再送些被褥和衣物过来才行!对了,你们的食物恐怕不够新鲜味美,我下次来买些你最爱吃的点心。现在天气冷,多买些也能放住的,你和老伯放着慢慢吃……”他只顾喋喋不休地说着,却没注意到邱哥儿已经咧起嘴笑了起来。 “哥,我是要出家清修,又不是和你分家过日子,清贫是最紧要的,又怎么能图吃住得舒服,那又和在家有什么区别呢?”这么说着,邱哥儿晃着银钱袋子,“美玉王爷爷的腿受了伤,我刚才在山间找寻药材,可是这场雪下得实在太大,我什么都没找着,所以要去最近的村镇给他买些药回来。我原本带了些钱,只是恐怕会不够,所以才管你再要一些。” 听邱哥儿这么说,李掌柜和邱大壮都看向美玉王,美玉王仍然倚在洞口那块石头处,正专注地听着他们说话。“我这儿带了些外伤药。”李掌柜因为经常出门,身边常备了外伤用药以备不时之需,这时连忙拿出来,想要帮美玉王上药,美玉王却轻轻摇摇手:“李掌柜,不用劳烦你了,我这是小伤,不用太过挂怀。”李掌柜知道美玉王性格倔强,看样子是断然不肯接受别人的资助,就转身把药递给了邱哥儿,又把自己随身带来的钱也都给了邱哥儿,这次邱哥儿却不像方才那样爽快,他只接了药,却不接钱,说道:“掌柜的,我们的钱够了,不用再给了!” “这是你的工钱!”见邱哥儿不收,李掌柜只好这么说,虽然刚才劝说邱大壮,不过现在自己只是和邱哥儿说了两句话,眼圈就不由地红了,声音哽咽道:“孩子,以后如果不想在外清修了,就回家来!”他只说了这两句就说不下去了,低下了头去轻轻擦着眼泪。 “掌柜的,您怎么能给我说这样的泄气话!”邱哥儿也并非铁石心肠,见李掌柜难过,又是送药又是送钱,此情此景自然也触动了他的心怀,说话虽然笑着,眼泪却涌上来。他和李掌柜毕竟相处一年多,虽说各自的身份是掌柜的和小伙计,不过李掌柜对自己比对邱大壮还好,感情倒更像是父子。“我怎么也要修行到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才好!没有十年八年的时间怎么能行!”这样一说,他也知道彼此短时间之内是不能见面的了。 想想断定邱哥儿的命运,都是自己请了赛神医导致的,李掌柜一时倒是说不出话来,要说后悔请了赛神医,当时自己毕竟还是为了这一家人好,现在倒好,把个邱哥儿说得离家远修,一时自己都难断定自己到底是做了件好事,还是坏事。这样想着实在无语,李掌柜只能不停地摇着头。 “哥,掌柜的,你们快回去吧,天快黑了,当心路上难走!”邱哥儿说道,冬天天短,刚才日方正午,只说了一会儿话的时间,此时已是太阳西移,只是稍一偏西,太阳就更快地向西方坠去。 “老人家,你和我们回去吧。”这时李掌柜又对美玉王说道,邱哥儿还年轻,在外漂泊或许还能长些见识,增加阅历,美玉王却年事已高,又怎么能经受得起这风餐露宿之苦?想着美玉王终是玉器行业的顶尖人物,见他老来受如此苦楚,自己不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不去,不去!”美玉王却只是摇头。 “那总要先回镇上把腿伤治好,然后我再送你回来。”李掌柜又说,这天寒地冻的,一老一小,老的又受了伤,可怎么是好。 “我的伤不打紧的,过两天就好了!”美玉王说道,看看日头偏西,便催促道:“我看你们也快回去吧,哥儿人虽小志气却大,我虽已是年迈,此时再谈修行未免为时已晚,不过我听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想这么多年以来我已历经世事,却还没有在修行之上下过功夫,只希望来日还多,能够在修行上有所进益!”说到这儿,美玉王抬起头来看了看远处,雪山、斜阳,枝丫叶杈上覆了白雪的树木,往事前尘历历在目,顿了一顿,他才又说道:“李掌柜,如今我看那往日富贵荣华,倒真如同浮云一般!如今决意苦修精进,于我余生或许会有进益!----各自前程不同,我们只好就此别过了!”说到此处,美玉王看一眼旁边挺身而立的邱哥儿,见邱哥儿脸上仍然是坚毅的表情,自己内心深处顿时涌出一阵久违的豪情,不由缓缓吟道: 红尘万丈无桨帆, 我欲归岸心作难。 幸得一叶小舟度, 心作樯橹志作帆。 李掌柜和邱大壮见美玉王和邱哥儿都说出如此心意坚决的话来,也就都不再多加劝说,邱大壮轻轻擦了眼泪,对着美玉王微一拱手,又看了邱哥儿一眼,想要叹一口气,却又收住,只怕堕了邱哥儿的志气,就此转身跳上马车,吆了大黄马调转马头,待李掌柜也上了车,才驱车向来路赶去。 邱哥儿见哥哥和李掌柜走得远了,就拿了李掌柜给他的药瓶,走到美玉王身边:“爷爷,我给你的腿上药吧。” “嗯。”美玉王答应一声,慢慢走到石桌旁,坐在石凳上,轻轻卷起厚厚的裤腿,露出腿伤来。 邱哥儿仔细端详伤处,轻轻按了按,笑道:“还好,没伤到骨头,我这就给你上药。”说着,把药膏涂在伤口处,又用手轻轻扇了会儿,药膏一时却难干结,他就转身在洞里找着什么,正好看到桌上有方才美玉王撕开的布料,连忙取过来,轻轻地用布料把伤处裹了起来:“幸好没有皮肤破损,不然的话更难恢复了!用布裹好,免得药沾到衣服。爷爷,你可好些了?”其实刚上好药哪儿那么快就好呢,不过邱哥儿此时心里想着一件事,因此就问得急了些。 美玉王打量着邱哥儿,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此刻定然是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于是慢慢地把裤腿放下来,试着在地上走了两步,说道:“嗯,还好,不那么痛了。小哥儿,收拾下东西,我们走!” 第43章 11、如意谷 “爷爷,今天我们再在这儿住一晚吧,明天天亮了再走。”邱哥儿说道,显然他正在想的这件事被美玉王说中了:他的容身之地已经被李掌柜和哥哥发现了,听哥哥的意思自然是以后还要经常来看望、照顾他了,那又和在家有什么区别,和他原本要远离至亲的想法更是大相径庭,所以刚才看哥哥他们一走他就抱定了离开这个山洞的决心。不过经过昨晚的冒雪夜行之后,邱哥儿体验到了冒失的危险,这时反倒劝美玉王道,“他们刚往回走,今天肯定是不会再来的了,最快也是明天赶来,所以我们再在这儿住一晚也无妨。” “嗯,你说的也对。”美玉王呵呵笑起来,“没想到你考虑事情倒比我这老头子还周全,好,那咱们就再在这儿住一晚。”美玉王看邱哥儿为人行事,有着忠厚诚笃的一面,又虑事周全,完全不像一般孩子那样,倒让他一时有些依赖的感觉,好像自己才更像个孩子了。 “嗯!”邱哥儿答应一声。当晚两个人就又在山洞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邱哥儿起身后查看了美玉王的伤势,又给他换了药,安排着两个人简单的用了早饭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山居简陋,原本没多少要收拾的东西,邱哥儿把美玉王的几件衣服和薄薄的被褥包好,又扫视一眼洞内,确定没有任何遗漏。目光扫到石壁上的字迹时,忍不住走过去,对着墙壁上的文字再次认真读下去,好让自己熟记无误。然后就返身回去背了行李,搀了美玉王的手,向洞外走去。 两人走的是向上行的山路,按照邱哥儿的记忆,王重阳居住的山洞应该是在山上的,比他昨晚走的山路更高些,前天晚上风把他吹落到谷底,他可不知道这究竟是吹了多远的路,此时就算是要回到原来自己走的山路上,又应该怎么走呢?这些他都全无想法。美玉王呢,进山之后也并没有往上走,只是见到这一处山洞后就住了下来,原本是考虑到这个地方离村镇距离近,也好方便去筹备衣食的。所以如今两个人对向哪个方向走,到底走多远都没有任何想法,所知道的就只有向上走而已。 雪后初霁,山中尤其寒冷,所以积雪还没有融化,山路也并不显得那么难走,两个人的脚印深深地印在雪面上,排成弯弯曲曲的四行随着他们的身影慢慢向山上延伸着。偶尔有一阵风吹过,刮起一阵阵的雪雾,随着他们弥漫开,落在手上,脸上,凉凉的。美玉王看邱哥儿背着行李,怕他太累,几次想要接过来,却被邱哥儿拒绝了:“我不累,我能行!”邱哥儿只是执意地这么说,美玉王看这孩子还真有一股子倔劲儿,就不跟他对着来,随他一路背下去。 在山路上兜兜转转,虽然有大雪漫路,邱哥儿终于看着眼前的山路逐渐熟悉起来:“爷爷,现在我能认清方向了!嗯,这个地方我来过,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这长长的一条山道正是之前他采艾时每天必经过的,这条路两旁多是松柏之类的树木,所以更容易辨认。“你看那块大石,上面写着‘如意谷’的,我记得很清楚,延着这个方向再走一个时辰就到了。”虽说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不过此时两个人走路都有些累了,就停了下来,靠在写有‘如意谷’的大石旁,喘着气休息。 正在两个人喘息的时候,只听不远处的草丛里发出一阵轻响,紧接着野草向两边一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钻了出来,长长的耳朵,圆圆的眼睛,粉红的鼻子下嘴巴在草丛里拱来拱去,原来是一只野兔出来觅食。 美玉王看那只兔子足够肥大,轻声对邱哥儿说道:“我们的午饭来了!”说完弯腰在地上寻找着石块,想要将其击中。 这时只听邱哥儿发出一声大叫,野兔顿时钻入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这是干什么?”美玉王有些着恼,问道,“这深山野谷的,好不容易有只野味送上门来,我们打来吃了又有什么事?你却故意把它惊走,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吃它!”邱哥儿说道,“爷爷,我听人说‘大道仁慈,上帝好生’,我们既然立意修道,就应该贵生重死,野兔也是生命,怎么能忍心伤害它呢?我已经决定了,从今往后断绝荤腥,再不吃肉!” “咦,”听邱哥儿这么说,美玉王怪笑起来:“你才刚刚立意修道,今天说不吃肉,我信,明天你不吃肉,我也信,一天两天的总还好坚持。再说,在这荒山野岭之中,你想吃肉可也没地方淘换去!可是,我就不信到了那繁华街镇之中,你还能够一心茹素,我更不相信你以后每天都能这样坚持!” “我说不吃就不吃!”邱哥儿坚决地说道。 “好,那以后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坚持住!”美玉王说着,又想起刚才那只野兔肥嘟嘟的样子,觉得其味道定然十分鲜美,就忍不住说道:“好哥儿,我去把那野兔打了来,只自己吃,不给你吃好不好?” “它那么活蹦乱跳的,你却把它杀了,又怎么忍心呢?”邱哥儿心有不忍,问道。 “这个,它只是个畜生嘛!”美玉王支吾地说道,他这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山珍野味没吃过,又何况这样随处可见的野兔了,在他心里可从来也没有把它们作为生命来看待,只是盘中的美味嘛!这样想着,他又劝说道:“好哥儿,你看我的腿受了伤,年纪又这么大了,没有肉吃,恐怕这伤也会好得慢些,再说走路也没有力气啊!你总不忍心看着我这样就不管吧?” 他这么一说,邱哥儿想了想,倒有些判断不出到底护住野兔的性命要紧,还是让美玉王的伤尽快好要紧,不过到底和美玉王还有些感情,就不忍心再阻拦,点点头说道:“好吧,不过你吃你的,可不要给我吃!” “好啊。”美玉王痛快地答应道,心想,等我把野兔烤熟了,味道香喷喷的,怕你会不缠着我来要着吃?你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定力?这样想着就弯下腰去寻找趁手的石块,找了有两三块握在手中,看好了地形,把邱哥儿往那块大石后推去:“你先藏在这儿,别出声,我要想办法再把那只野兔诱出来。” 第44章 12、还是得手了 邱哥儿就躲在那块大石后,身体贴着石头冰凉的表面,嘴中却喃喃自语:“小兔子啊小兔子,你可千万别出来!他这是要吃你呀!” “嘘,你别出声!”美玉王听他念念有词,又转身说道。 “好好好。”邱哥儿虽然连声答应,却还是瞪了美玉王一眼,就势坐在地上,头仰起来靠在石头上,斜着眼睛看着美玉王悄悄地走出去,弯腰在地面上撒着什么东西,然后又蹑手蹑脚地转身回到石头旁边,凝神看着刚才的草丛,看着草丛慢慢开始动了起来,显然那只野兔并没有跑远,这时也在草丛里观察着外面的动静。看美玉王刚才的举动,腿上活动灵活自如,并没有什么不妥。 邱哥儿不由纳闷,轻声问道:“爷爷,你的腿好了吗?” “没有!”美玉王却立刻回答,“要吃了兔子才能好!” “哈,你肯定是已经好了,我刚才看你动作很轻松!”邱哥儿突然大声叫起来。 “你别吵!”美玉王连忙阻拦邱哥儿,可是刚才邱哥儿这一声显然够大,草丛里突然就静止了下来,他不由叹道:“这回好了,又把兔子吓跑了!” 邱哥儿这时已经跳出了刚才藏身的大石头,“你的腿早就好了,你还在这儿骗我!”小脸气得圆鼓鼓的,瞪着眼睛盯着美玉王运气。 “唉,也不是早就好了,就是早上换了药才好的,再加上这路上一活动,气血顺畅,自然就没有大碍了!”美玉王见邱哥儿点破了自己,忍不住解释道:“我之前也说过了,我的腿伤不碍事的,难道不是你自己一直要这么精心照顾我的?你这么用心地照顾我,我想着,这也不赖,所以就没说腿好了,其实也不是让你照顾,不过总不想让你的好心落空嘛!” “哼,你还跟我耍赖!”邱哥儿看美玉王此刻有些像小孩子耍赖的神情,心里的火更大了,扭身背起行李就要向前走去,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又把行李放下:“你不是一直要自己背行李吗,自己来背吧!”说完空着两手气鼓鼓地向前走去。 美玉王在原地尴尬地挠挠头,背起行李跟在邱哥儿后面向前走着。不过虽然刚才他布置机关时腿脚灵活,但是那会儿多少有些小孩心性,小范围活动还没有多大问题,现在背起行李却不一样了,腿伤隐隐作痛,走起路来难免就一瘸一拐的,但是又害怕邱哥儿说自己装病,只好强打起精神来,忍着疼痛勉力前行。 邱哥儿走了一段路,发现美玉王并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美玉王步履蹒跚的已经被自己落下了很远。此时远远看去,美玉王身形瘦小,倒更显出老态龙钟来。他就又迅速地走回来,从美玉王背上拿过行李,扶住美玉王的胳膊一起向前走去。 这段路草丛密集,虽然有大部分草都没在雪里,但是风一吹过,高大的草丛还是会发出窸窣之声,听得美玉王心里痒痒的,眼睛就盯着草丛不住的看。突然一只野兔飞一般地跃出草丛,显然是被什么惊动了,从原来的栖身之处不顾一切地跃了出来。美玉王一见,立时把自己手中的一块石头扔了出去。美玉王多年采玉、琢玉,手上本来已经练就了好力气和精准度,虽说现在人老了做不了琢玉那样的细活,可是那么大一只兔子怎么能够逃得出他的手心?一块石头扔过去极为精准,那只兔子登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在了当地。 “中了!”美玉王轻呼一声,走过去提起兔子,向邱哥儿炫耀般的一晃,邱哥儿却一扭头,把脸扭到了另一边,不看他手中的野兔和他得意的神情。 “哥儿,咱们再休息一会儿吧。”美玉王既已打中野兔,自然不会再计较邱哥儿的态度,用一种讨好的口气问道,“该吃午饭了!你看我们这一大早就赶路,肚子早就饿了!” “哦。”邱哥儿答应一声,又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惦记着烤兔子吃,你吃你的,我可不吃!”说着,径自走到稍远处的避风处,找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坐下,从随身携带的袋子里取出昨天哥哥留下的干粮,拿出一张饼来,慢慢吃着。 美玉王找了一堆石头,又找了一些干柴架起来,从身上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慢慢地把野兔收拾干净,这才点起火来,架起火烤着兔子。 风吹过阵阵兔肉香气,邱哥儿扭转了身子,躲避着味道的袭击,又大口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饼,说道:“你烤你的,我就是不吃!”虽然这样说着,但是烤肉的味道那是有多浓烈啊,再加上现在肉已快熟,美玉王又洒了一些盐粒在上面,味道就更香浓起来,风助火势,红通通的火苗把兔肉烤得滋滋响,风又把这声音清晰地传送过来,耳中、鼻中就都是烤肉的声响和味道。 “哎,这回是真烤好了!”美玉王撕下一块兔肉,放在嘴中大声地咀嚼着,说道:“嗯,我从来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兔肉!你看这表皮烤得金黄黄,油亮亮的,咬一口这个香啊,真能把人醉倒哦!”他边吃边说,看邱哥儿只顾低了头在那边啃饼,根本不理他,他就撕下一只兔腿,拿着走到邱哥儿身旁:“哥儿,来,我把最好吃的兔腿给你吃!” 第45章 13、谈顺逆 “我不吃。”看着美玉王递过来的兔子腿,邱哥儿说道。 “你吃吧,我不笑你。”美玉王收起脸上逗弄的神情,“小孩子总要多吃些肉身体才能长得好。” “不吃。”邱哥儿仍然说道。 美玉王看邱哥儿口气坚决,也就不再劝,扭身坐在邱哥儿旁边的大石上,吧唧吧唧大声吃着兔肉,一边还大声地喊香,看他那样子,好像世间所有的美味都抵不过此时他手中的一块兔肉。 味道离得这么近,香味自由自在地飘到鼻子里,又环绕到嘴中,正在咀嚼的饼显得更加淡然无味,简直就是味同嚼蜡。邱哥儿却只管正视前方,嘴中机械地吃着,看了远方一会儿,他突然问道:“爷爷,如果我不来你会怎样?” “你不来,我当然是,等死喽!”美玉王表情极其自然地回答,这简直就是现成的答案嘛。 “那你会逮野兔吃吗?” “我哪儿会有逮野兔的心思,现在我逮它也是想让你吃好些嘛!”美玉王回答,“没想到你却不吃!” “爷爷,那我和你在一起,你以后也不要逮野兔了行吗?”邱哥儿刚才有那么一刹那,非常非常地想要和美玉王分开,因为他是想要苦修的,他觉得自己没有苦修是很难达到一定境界的,这一点虽然没有人告诉他,是他自己领悟到的,但是哪怕只是领悟到一点,他也会坚持去做。但是苦修是需要条件的,正像优裕的生活也是需要条件的一样,而美玉王带给他的,实在是苦修之中一个很大的诱惑。 “不行。”没想到美玉王却很坚定地回答,“有你在,我就想让日子过得好一些,可是没有肉吃的日子怎么能算好日子呢!” “爷爷,要不,我们分头走吧?”邱哥儿考虑良久,终于说道。 “为什么?”美玉王听了邱哥儿的话,大口吃肉的动作不由停了下来:“怎么,嫌弃我了?” “不是,”邱哥儿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艰难,“我要吃素,您却非要吃肉,您知不知道这对我是个很大的困扰啊?” “有这肉味的诱惑,你很难不动心吧?”美玉王看邱哥儿的样子,又恢复了自己轻松自得的神情,翘起腿来继续把兔肉送到嘴中。 “我,”邱哥儿艰难地咽下大口的口水,“没有肉香的诱惑,我就能坚持素食,素食我才能更快地修道成真!” 美玉王却只顾着把肉送到嘴中,眼睛抬起来,看看天空,又看看远远的山头,似乎在找着什么,终于看到山坡上有一棵孤零零的小树,于是就指着那棵树问道:“小哥儿,你说那棵小树,在什么条件下才会长得更好呢?” 邱哥儿漫不经心地顺着美玉王的手看去,看着那棵在风中来回晃动不止的树,想了一会儿说:“有足够的太阳照射,还要有足够的水分,树才能长好!你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三岁小孩都知道。” “风呢,风对树有没有帮助?” “没有吧。” “那大风呢,就像前天晚上足够把你吹起来的大风?” “那样的风啊,”邱哥儿想起那天沿路听到有的树随风折断的声音,就说道:“有的树会禁不起那样的大风,就被折断了!” “是啊,但是你看经过大风折磨却仍然生存下来的树,是不是生长得更强壮了?”美玉王问道。 “那倒也是。”邱哥儿听着美玉王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似乎是有所领悟。 “所以说呢,阳光雨露,这些对于树的生长来说自然是顺境,是能够帮助它们健康成长的。但是风就不一样了,大风会摧折树木,对树木来说自然就是逆境,但是经历过逆境磨练的树木,却会更加强壮,这才能成为真正的可造之材嘛!”美玉王循循善诱。 听了美玉王的解释,邱哥儿确是心有所悟,微微地点了点头。 看邱哥儿认可了自己说的话,美玉王又继续说道:“所以说,我其实也并不是仅仅为了让自己吃到美味,更多的不也是为了给你营造一个成就大材的逆境吗?你想想,我这么做当然对你来说表面上看是个困扰,但是如果你明白了又能抵抗住这困扰的话,是不是于自己的修行也大大的有益?----唉,想来我这也可谓是用心良苦了!真不是一般人所能够了解的,所以我这样的人常人误会也倒罢了,可是你不应该啊,你不是聪明绝顶又极有悟性的吗,怎么就看不透这层道理,反而嫌弃我,甚至要弃我而去呢!哎呀,我好冤枉啊!”说到最后,美玉王竟然做出要大哭的劲头来,脚在地上来回地踢着,显出极为委屈的样子。 邱哥儿看美玉王又要耍赖的劲头,气得摇摇头,轻轻说道:“爷爷,我真的平生都没有听说过这么博大精深的道理,实在是受益匪浅!” “本来就是嘛,你说我为了让你全心修炼,进境迅速,我容易吗?”美玉王说道。 “我也实在没听到过,有人能把这么正确的道理讲得如此的胡搅蛮缠!”邱哥儿说到最后几个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正色对美玉王说道:“不过,不管你吃什么,我总和你一起走就是了!”不管美玉王刚才以怎样的逻辑给他讲了那番道理,虽然他看起来颇为狡辩,但是,道理却是真的。 “就是嘛!”美玉王开心地笑起来,“其实我也是可以像你一样素食的,只不过嘛……” “只不过怎样?”邱哥儿问道。 “只不过总要等待时机,时机未到,总不能就这样随便吃素对不对?吃素到底也是一件很严肃郑重的事情,我其实也是很看重的!”美玉王脸色正经起来。 “什么时候时机才到呢?”邱哥儿追问。 美玉王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或许五年,或许十年,或许十五年!” 邱哥儿听他这么说,不由又摇了摇头,知道这又是美玉王的狡辩。想想看,美玉王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人过七十古来稀,别说再过十年、十五年,就算再过五年,他都有可能不在人世了。唉,吃肉还是食素,就随他去吧! 第46章 14、还看旧时身手 两个人休息过后,就离开如意谷继续向前走去。 看看前面已经快到去年遇到王重阳的地方,邱哥儿不由加快了脚步:“终于到了!师父!”他忍不住对着那个看起来还有些距离的山洞喊道。 “哥儿,你慢些!”美玉王在后面跟得有些吃力,待到跑到山洞下面,他看了一眼那个高高悬在山腰的山洞,不由一惊:“这么高,他怎么上去的?” “当然是腾云驾雾了!我跟你说我师父就是活神仙嘛!”邱哥儿带些得意的神情说道,“去年,他就这样‘嗖’地就飞上去了,还带着我,当时吓得我眼睛都没敢睁!”想起去年在山洞里面王重阳给他疗伤的情景,心里不由更加挂念,于是把双手撑到嘴边,大喊道:“师父!您在不在啊?师父!”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山谷的回音,山洞那儿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王重阳先生,你弟子来看你了!”美玉王也喊起来,可是山洞那儿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也没有人出现。 “哥儿,你确定就是这个山洞吗?”美玉王问道。 “没错,就是这儿,邱哥儿看看山谷正中那片被雪覆盖的草丛,“我在这儿采艾被蛇咬了,正是被师父救到了山洞里,给我疗伤,还教我呼吸之法,还,还帮我把灵艾带回了家里!师父对我真是有再造之恩!我一定要找到他!”说到这儿,他又对着山洞喊道:“师父,您快出来啊!弟子看您来了!”他盯着那个圆圆的洞口,多希望此刻马上就能见到师父那让他感觉亲切的身影和面容。 “哥儿,一直没有人回答,不像有人住的样子!”美玉王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我们想办法上去看一看吧!” 听美玉王这么说,邱哥儿不由皱起眉头:“可是这个山洞这么高,我们又都不会腾云驾雾,怎么上去啊?” “你且等等,我去看看。”美玉王说着一直向那山洞下面走去,观察着那一带的石头形状,看有没有可以攀援的地方。终于,在嶙峋的山石之间,被他看出一条可以攀沿而上的“路”来。 “哥儿,你在下面等我,我上去看看。”美玉王说着,用手扶住一块突起的石头就准备向上爬去。 “爷爷,你别爬!太危险了!”邱哥儿看一眼几乎直立的山石,连忙叫道,“这么高的地方,万一有个失手……” “嘘!”这时美玉王回过头来对邱哥儿伸出手来示意着,“别吵!你放心,我以前去山里采玉,这样的山不知道爬了多少次!现在还不是好好的!你别吵,爬这样的山最紧要的就是屏息静气,千万要沉住气,别出声!” “爷爷!”看美玉王为了自己找师父铤而走险,邱哥儿含泪叫道:“那你千万要小心!” “知道了!”美玉王说完,专心地看着前面的石头,用手抓住突起处,然后慢慢向上爬去,刚起步还不觉得,越往上走,腿部的疼痛就有加重的趋势,毕竟腿伤还没有全好,再说如今他上了年纪,虽说采玉之时曾经攀爬过这样陡峭的山,可是那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双手狠劲地抓着每一个尖硬的石角后,又慢慢把身体的重量上提,双脚试图找着力处却不容易,总要在探索几次之后才敢放心地踏上去。 “爷爷,你可千万千万要小心啊!”邱哥儿看着美玉王越来越高的身影,双手紧握,自己紧张得都要冒出汗来!可是刚才听了美玉王说要安静的话,他也不敢再出声,生怕自己一说话就惊扰了美玉王,只是瞪着两只大眼睛专心地看着美玉王的一举一动,甚至自己都不敢再轻易地伸胳膊动腿,好像自己随意的一动就会影响到美玉王的安危一样。 美玉王此时已经爬到了山石中间的位置,好在这里的大石着脚处略宽,他就停下来,让自己稍微休息一下。他听着自己的呼吸碰到石块后又强有力地折射回来,心里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唉,为了邱哥儿,就算这样冒险也值得!”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吃力,但想到自己又能够帮邱哥儿一把,他心里就觉得很踏实。“他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应该有更好的命运!王重阳既有那样的神通如此,定能够助他改变命运!”这样想着,心中自然有喜气上升,这样不知不觉的,他的身体突然一轻,手上也抓得更牢靠,整个人竟不似方才那样吃力了。 美玉王这时身形比刚才加快了,他可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心性、勇进的意志都很自然地助长了体内阳气的升腾,原本年老之人体衰阳尽,因此才会慢慢走向死亡,此时阳气不降反升,身体强壮自不必言,就是在智力、情志方面都大有提升。 邱哥儿眼看着美玉王已经攀升到了洞口下面那一块岩石,心中大喜,又看美玉王抓牢了那块大石,轻松一跃,竟然已经跃进了山洞。 “爷爷!”邱哥儿欢喜地叫道,“山洞里可有师父吗?” 美玉王跃进山洞,向山洞里探寻地望着:这个山洞显见得比自己住的那个山洞还要宽大,因为地处山腰的缘故,洞中光线极亮,他很快就把山洞外侧的事物看了个清楚,石桌、石凳、石床,和自己山洞里有几份相似,虽然有人居住过的痕迹,不过此时洞内却是空无一人。 “哥儿,山洞里没有人!”美玉王返回洞口,对等在下面的邱哥儿喊道。 “爷爷,你再找找!”邱哥儿听了,心有不甘地说道。 美玉王听了不由轻轻摇摇头,真是孩子话,山洞不过就是这样大,又怎么能藏住一个人呢!不过怕邱哥儿失望,他就又返回到山洞之中,慢慢延着石壁看过去,寻找着是否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无奈越往里走光线越是昏暗,竟看不到有什么留下的痕迹。“唉,”越是这样用心的寻找,美玉王的心中不由就越是悲凉,心中不由为邱哥儿感叹:原本就追着这点希望而来,可是如今却是一无所获,难道说就只有让这孩子等着“饿死”的命运吗? 想到这儿,美玉王不由仰天长叹一声:天啊,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可是就在他仰头的功夫,目光扫过高高的洞顶,上面几道清晰的痕迹像一道光一般照亮了他的脸色,他心中一动,眼睛再仔细看去,是天马行空般的几行字迹,那字迹鬼斧神工一般深深地嵌入岩石,他慢慢读过去,原来是几句诗: 中原常多事,秦陇多纷扰。 堪叹无人识,宁海故人游。 第47章 15、黑店么 当下美玉王用心将几句诗记了下来,回头看看仍然在凝望着自己的邱哥儿,说道:“哥儿,我找到些线索,下去和你说!” “还是没有人吗?师父想来是去了别处?”看美玉王已经开始往下爬了,邱哥儿的心不由又提起来:“爷爷你千万要小心!”此时看美玉王努着劲儿抓住石头向下爬的样子,邱哥儿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山洞里没人,又何必让爷爷去冒这个险呢!万一他一个失手掉落下来,后果简直就是不堪设想! 他正这样想着时,突然看到美玉王已经双腿轻轻一晃,跳到了地面,扭过身来笑呵呵地看着邱哥儿,邱哥儿连忙跑过去,“爷爷,怎么突然这么快?” “我也不知道,”美玉王呵呵笑起来,“身体突然就变得很轻,嗯,大约是沾了洞里的仙气了!” “爷爷你又在说笑!” “你也亲眼看到了,我怎么是在说笑!”美玉王此刻笑起来就像喝了蜜一样,“那王重阳师父想来真有些不小的神通!” “爷爷,那你快说,刚才找到的线索是什么?” “嗯,我看这肯定是王重阳临走时留下的,”美玉王说完就缓缓地把刚才在洞里看到的几句诗背了出来: “中原常多事,秦陇多纷扰。 堪叹无人识,宁海故人游。 哥儿,你听没听过宁海这个地方,我想八成王重阳先生是去宁海了。咦,他怎么又说无人识?你这么辛苦地在找他,他却感叹无人识,想想也真是奇怪!看这个意思,大约他在宁海有朋友相约,所以就离了这里,去了宁海。”美玉王为邱哥儿分析着。 “师父说过他要去宁海的,”邱哥儿此时想起去年王重阳说过的话来,“他也的确说过要离开这里!”看美玉王看着他的神情颇有些责怪,就不由又说道:“可是我不过来看一下,又怎么确信他真的不在这儿了?现放着这么熟悉的地方不来找一下,直接去宁海吗?那如果他根本就没离开这儿呢!再说,宁海那么大的地方,我们又不知道他的朋友住在哪里,怎么去找?”说到这儿,倒让美玉王无法再责怪他。 可是邱哥儿尽管话锋占了上风,但是细细思忖事情绝非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宁海虽然地方不大,但若真没有任何线索地去找人,岂不也像大海捞针一般希望渺茫?如果找不到师父,那自己的命运,大约就只有等着“饿死”了吧?想想这些他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几乎要掉落。 “哥儿,你别急,别急,不管地方有多大,我们只管一天天找下去,总是会找到的!”美玉王知道邱哥儿对此行原本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一旦落空,心里自然不好受,不过人这一辈子,又有多少事能完全顺自己意呢,倒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年轻时受些这样的挫折何尝不是好事?只要能够经得起失意,以后事情总会有转机的。想到这儿他就安慰道,想要给邱哥儿讲出这些道理来。 “那咱们就走吧,去宁海。”没想到邱哥儿并没有让自己难过太久,反倒是很快这样说道。 “好好好,”美玉王连连答应着,“你想去,我陪你去就是了。” “爷爷,路很远的,你能走得动吗?”邱哥儿问道。 “能,能!”美玉王笑呵呵地说道,“你不知道,刚才我这一爬上去,倒感觉自己突然年轻了很多呢!真是奇怪,我想,莫非是我和这王重阳先生有很大的缘法?原本我虽然说过要和你一起拜他为师,不过也有说笑的成分,现在我却是一定要非见到他不可了!”说着美玉王已经兀自提起了行李,也不用邱哥儿搀扶,径自向前方走去。 邱哥儿看美玉王现在的确是精神焕发,那神情、光彩倒不像年届古稀之人,心中琢磨也许正与这山洞有关,想想当日王重阳的神采,那可不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改变命运”恐怕只有求助于这样的人物,当今普世,恐怕除他之外再无别人能于自己有所助益,所以既然得知他的一点音讯,那就唯有追寻而去,别无他法。想到此,他也不由振作起精神,大踏步地跟上美玉王,向山下走去。 一路之上,这一老一小自然免不了沐风栉雨、风餐露宿,好在两个人都是心意坚定,此时也能够互相扶持,所以并不觉得有多么辛苦。这一天两个人来到一个小镇,眼看得镇上人来人往,个个红光满面的样子,见面则热情地拱手问候,看起来景象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美玉王忙向街道旁一个卖农具的老头打听:“老哥,这是什么地方,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那老头说话倒十分和气,他看了美玉王一眼:“老弟,一看你就是外乡人。咱这儿就是莱山镇,今天是春节前咱这儿的最后一个市集,再过两天就过年了,能不热闹吗?老弟你怕是常年奔波在外,把季节时令都忘了吧?” 听老头这么一说,美玉王和邱哥儿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的他们已经走了十多天,眼看就要到春节了。美玉王看一眼邱哥儿灰尘满面的样子,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肯定同样如此,看起来和这节日气氛定然极不和谐,于是拉了邱哥儿说道:“哥儿,咱们现在到了莱山地界,路程已经走了一大半,看看也快过年,不如咱们就在此多住两天,就找一家客店住住如何?一是歇歇脚,另外嘛也慰劳慰劳自己,好好地过完春节再赶路,你看可好?” 邱哥儿看看市集上来往不绝的行人,叫买的,叫卖的,拎篮的,挑担的,拎着年货的老人,带着孩子玩耍的父母,都是乐呵呵喜洋洋的,倒是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热闹景象,于是笑着应道:“好啊,爷爷,咱们就歇两天再走!” 两个人就走进一家客店,正是人人赶回家过年的时候,店里颇为冷清,老板也已打发店里的伙计各自回家,接待应承就全靠自己,此时见突然有两个人来住店,原本十分热情,待看清两个人的打扮和神色之后,犹豫了一下,说道:“老哥,咱这儿过年住店可有个规矩,你知道吗?” 美玉王一愣,“有什么规矩你倒说说?” “过年大家都图个吉利,所以这住店的押金嘛可要比平时高一些。”店老板说道。 “要多少?”美玉王看定了店老板问。 “三两!”店老板竖起三个手指头,“两个人,住一晚三两,两晚六两!” “咱这儿山东地界何曾有过这样的规矩!你当我不知道?”美玉王一听,气得几乎跳起来,“我看前面两个客人你也并没有这样收!” 老板靠着柜台,圆圆的一张胖脸扬起来,懒洋洋地乜斜着两个人:“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你瞧瞧你们这个穷酸样儿,万一住了一晚给不起钱跑了怎么办?大过年的,别给我找那样的晦气!” “你!”美玉王一听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赌气扭身拉了邱哥儿就要走:“哥儿,走,我们换家店住!我就不信这莱山镇找不出更好的客店来!” “老客慢走!”那老板吆喝一声,“还真让你说对了,咱这莱山镇小地方,平时来往客人少,甭说没有比我这更好的客店,就比我这差的都没有!咱这儿是蝎子的粑粑—独一份!不信你到整个镇上去转一圈,能找出第二家店来我倒找你钱!不想住我这儿啊,那你们就只能睡街上了,还真别说,那街上又宽敞又凉快,正适合你们这样的人住!” “你怎么这么说话!”看美玉王被气得说不出话来,邱哥儿上前和店老板理论,“你说谁没有钱来,三两银子就三两银子,你当我出不起吗?”说着,伸手掏出沉甸甸的一块银子来:“给,一间上房,再订三天上好的饭食,按时送到房间来!” 第48章 16、隔空留音 那老板看到亮晶晶的银子,先是有些不相信地盯着,及至邱哥儿把银子“哐”的一声放到柜面上,他才疑惑地拿起来,仔细辨认着真假。 “怎么,难道我们给你的是假银子不成?”美玉王看店老板紧张的样子,揶揄道。 “是真的,是真的。”有货真价实的银子在手,店老板立刻换了巴结逢迎的模样,“二位爷一看就来历不凡,定然是微服私访,那个什么,查访民情,当然不会和我这样的人物计较!二位店里请,我马上带你们去上房!”说着就急急地在前面带路,穿过中间的四合院,又腾腾腾地上了后面二层楼,绕过拐角处一道朱红明柱,将美玉王和邱哥儿带到走廊尽头的一间上房,朱门高顶,看上去很有几份气派,底下的小院隔了街道人声,倒也安静雅致。“二位爷,这房间可是咱这店里最好的了,平时那是想都甭想,今儿个这不是快过年了嘛,这才空出来的。二位爷先住着,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再吩咐!”说罢将二人安置下,才返身出去。 邱哥儿年纪小,虽然是自己取出银子后才把店老板镇住,不过对人家这种前倨后恭的态度他却并不在意。倒是美玉王,见店老板如此势利,心中一时颇为感慨,知道像店老板这样的人这世上原本最多,真不论穷富、一概公平对待的那才是少之又少。又想到如今自己身无分文,如果不是邱大壮和李老板临别时送了邱哥儿这许多银两,恐怕自己现在和邱哥儿只能行乞街头,像店老板这样的嘴脸倒恐怕天天都要受着。想到这儿,又觉得空白受了别人的银子,总会有吃光花尽的一天,与其等到那时为难受瘪,倒不如提早打算,怎样安排一个进项才好。 美玉王正打算和邱哥儿商量这件事,却看到店老板打了洗脸水进来,“二位客官,先洗把脸吧,咱这店小,这时节店里人手又少,恐怕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二位多多包涵!”果然拿了钱态度就截然不同,看店老板此刻那殷勤备至的样子,倒颇有些让人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 “多谢老板。”邱哥儿好像已经把之前店老板的态度忘了个干净,此刻看店老板又进来,就问道:“老板,我向您打听个人。” “打听什么人?小兄弟,不瞒你说,我这双眼睛,虽然说不上是火眼金睛,那可也说是过目不忘,那从眼跟前走过的人,别说一年,十年再来我都能认出来!”店老板不光傲慢起来目中无人,这吹起牛来恐怕也是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完全不带打草稿的,此时只管夸口说道。 “有一个四十多岁的道人,身材颇为高大,胡子有这么老长,长得很威风的,不知道您有没有见过?”邱哥儿问道,显然他是在打听王重阳。 “哦,这个人嘛,我当然见过!”店老板说道,说到这儿他的神色却是一变:“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 “我要拜他为师。”邱哥儿毕竟年纪小,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听店老板这么问,自然全部托盘而出,“我要向他学习修仙之道。” “拜他为师吗?呵呵,我看那你倒还真不如拜我为师,我起码还能教你学些店铺经营之术,经世生财之道!你看你现在怎么说也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真要拜那个半疯子为师,恐怕这下半辈子岂不是真要成个要饭的?”店老板说道。 “这是什么话?”邱哥儿听了这话,脸色登时不悦,追问道。 “要说起你问的这个人嘛,大约也是去年这个时候来过这个镇上,那看起来可不就是个半疯的模样!虽然长相原本威风,不过衣着邋遢,出语奇特,在这镇上只呆得半月,真真是无人不识,家家倒像是避瘟神一般的避着他!先是挨门乞讨,然后便是化人出家,你想以他叫化子一般的样子如何有人肯信?后来有一天,也是我娶的第二房夫人刚刚进门的第三天,我正在这店里给小伙计发喜包,他却来到这店中,要饭也倒罢了,我这店中原本也不少那一点儿吃的,可是给过他之后,他却又赖着不走,只是盯着我看,说什么‘富贵美人腰,不过一年半载消’,当时店中伙计好奇,就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他却只看着我说道:这句话只落在老板和新人身上,看起来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好事,倒真不如不要也罢!你说他气人不气人,我这刚娶了新夫人,正是新婚燕尔,他就来说这扫兴话!当时说得我心头火起,喝令伙计把他打出门去。说也奇怪,刚一出门,他便腾空而起,只留下几句话来。” “留下了什么话?”邱哥儿连忙问道。 “说的大概是什么,‘宁海有故人,去去且复来’。唉,总之是颠三倒四的几句话,我也没往心里去!”店老板说道。 “那他到底去了哪里?”邱哥儿继续问道,指望着能从店老板嘴里多得到些讯息。 “听人说,原本是宁海一家姓周的员外来邀请他,后来好像是被周员外派人来接走了。”说到这儿店老板仔细看着邱哥儿的脸,极为认真地嘱咐着:“小兄弟,千万不可去学了他的样子!又疯又癫的有什么好?如果你真想学些什么本领,倒不如就和我学这客店经营生财之道。若说这世道上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钱才是真的,有钱什么不能买到?装疯作傻那又算作什么本领,沿街乞讨更是极没出息的行径,你如果去学了他的样子,难道不怕让自己父母蒙羞!”正说到这时,店外却传来有人询问的声音,店老板连忙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出门去。 此时,店老板的话已经把邱哥儿说得羞愧难当,他的脸憋得红红的,眼泪汪在眼睛里,想要滴下来,却又觉得没来由要哭,就只有红着脸愣把眼泪憋了回去。 美玉王原本也是在盘算着找个生财之法,能够让自己和邱哥儿生存下去,不至于坐吃山空,最终落到沿街行乞、受人白眼的地步,此时听刚才店老板那么一说,却正说中心头所想之事,此时也不由坐在床边,皱着眉沉思起来。屋内一时沉寂无声。 “爷爷,店老板说的话可有道理?”过了良久,邱哥儿才问道。 “道理自然是有着几分道理,”美玉王在心中长叹一声,却始终不肯叹出声来堕了邱哥儿的志气,“不过嘛,却也有值得多思量的地方!” “什么值得更多思量?”邱哥儿问道。 美玉王紧皱了眉头,一时却理不出头绪来,“我要慢慢想了再告诉你!”两人正说着,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女人清脆的问话声:“请问这可是王之玉老先生和邱哥儿二位爷的房间?你们的饭菜好了。” 美玉王原本就叫王之玉,此时听门外清晰地叫出自己的名字,连忙答应道:“正是,正是。” 话音刚落,只见门轻轻一开,先是一道大红托盘,托盘后面却是一位容貌秀美、身姿窈窕的绝美少妇,看上去年龄也不过二十一、二岁,此时把饭菜端了进来,先是扫了美玉王和邱哥儿一眼,抿嘴一笑:“二位爷,饭菜送到了,你们慢用!”随着便轻快地把托盘放到房间正中央的圆桌之上,又一一将托盘里的饭菜端出来,福了一福,“二位爷慢用,有什么不合意的告诉奴家,奴家明日再多加留意便是!”说罢轻轻用眼睛扫了房内二人一眼,顿时仿佛有万种风情一般。 第49章 17、富贵美人腰 说完这几句话,那少妇腰肢一扭,径自出房去了,只留下一屋氤氲的脂粉香气,缓缓弥散不尽。 “阿嚏!”邱哥儿初时还不觉得,待鼻子里吸满了那香气,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喷嚏出来,他不由揉了揉鼻子,奇异道:“什么味道这么怪?”他原本出身农家,平时自然接触不到这样的脂粉气息,在宝玉阁,李夫人和李小翠又都是极为质朴的女子,平时并不怎么浓施脂粉,所以对这样的味道邱哥儿还是第一次闻到。 那边美玉王却不禁大笑起来,当着邱哥儿一个孩子的面却不好意思点破,笑过之后他只管走到桌子跟前看了一眼刚刚送来的饭菜,桌上此时已是五彩缤纷,颜**人,光从色泽上看就足以令人食欲大开。挨个看去,一道糖醋鲤鱼,一份生炒辣椒鸡,一份茭白虾仁,一份清汤燕窝,旁边一个小砂钵里是满满的一钵米饭。 “哥儿,先来吃饭!”美玉王招呼道:“店老板虽然粗鲁,不通情理,他这儿的饭菜可还不错!他那小婆娘也颇有几份姿色!” 邱哥儿已经来到了桌前,此时听美玉王说话,脸上不由微微一红,“爷爷,瞧你又乱说话,刚才那肯定是他闺女!” 美玉王已经拿起了筷子,听邱哥儿这么说更笑起来:“傻小子,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邱哥儿不服气地看了美玉王一眼,然后又看看桌子上的饭菜,“怎么都是荤菜,这叫人怎么吃?” “这才正好吃!”美玉王已经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手艺不错!很得鲁菜风味!哥儿,我跟你说,咱这鲁菜可是最有讲究,首先要讲究一个鲜字,鲜呢,一个是材料要鲜,就说这糖醋鲤鱼吧,鲤鱼当然要现杀现做最好……”他只顾说得痛快,却看到邱哥儿已经是怒目而视,赶紧住了嘴:“嗯,我不说了,你要是专心食素呢,尽管吃这茭白好了,茭白自然是素菜。”听他这么说,邱哥儿就拿碗先盛了米饭,专门拣了茭白来吃,不过店老板虽然说话苛刻,菜却做得实惠,茭白虾仁里居然也是虾仁茭白各半,只吃了一碗米饭,茭白已经被邱哥儿拣了个干净。 看美玉王仍然吃得起劲,邱哥儿就停了碗筷,只是看着美玉王吃。正在这时,刚才那少妇又端了一小盆汤过来,看邱哥儿已经停箸不食,连忙问道:“小兄弟怎么不吃了,是这饭菜不合口吗?” “不是,”邱哥儿闷声回道,“姐姐以后只上两个荤菜就好,另外两个能否换成素菜?” “好啊,小兄弟原来是只吃素。”那少妇掩嘴而笑,唇边却又淡淡的似有讽意,“还是心疼钱?要说咱这店里,素菜也并不比荤菜便宜多少,像这盆燕窝,倒恐怕比糖醋鲤鱼还要贵呢!” “那就不要燕窝,”此时美玉王已经盛了一碗燕窝来慢慢喝着,邱哥儿说道,“燕窝原本也不算素菜,若要甜食嘛,就换莲子银耳羹好了。” “莲子银耳羹却便宜。”那少妇笑道,收拾了两个已经吃净的碟子下去。 过了片刻,只听柜台处响起那妇人的叫骂声:“我说不来非让我来,这一个个哪个是好伺候的?送了肉菜人家偏偏要素菜,燕窝都吃不起的人还要闹着住什么上房!去,你自己去照应去!”这声音原本不高,不过此时店中人少,却清晰地传了上来,美玉王和邱哥儿也听了个大概,美玉王见多识广,见怪不怪,只管照吃不误,邱哥儿听了却是脸上一红:“爷爷,她是不是在骂咱们?” “不是,”美玉王吃了一口辣椒鸡,“她呀,我估计这是吃饱了撑的!要不,就是想着法儿的让她爷们给她花钱!” 果然,紧接着就听到店老板低声下气地求告声:“好娘子,好夫人,咱这儿不是过年了伙计回家了嘛,不自己照应让谁照应!我的好姑奶奶,你就忍这几天好不好?我不靠你照应让我靠谁去!再说了,挣了钱让谁花,还不是让我这亲亲的宝贝花!好好好,你想买什么咱们就去买!要那个戒指?过两天咱们就买去!别嚷嚷好不好!”之后就听到那女人声音便小了下来,好似撒娇一般轻笑起来。 “哥儿,你听到了没有,人家那可是地地道道的老板娘!”听了刚才外面的一出好戏,美玉王继续乐呵呵地吃着,“这等的美人,能嫁给快五十岁的客店老板,能图得什么?还不是钱!” “老板娘就老板娘,与我们何干!”邱哥儿说道,眼珠转了转,想笑,说道:“爷爷,她身上抹的都是什么东西,薰得我鼻子直痒痒,总想打喷嚏!”正说着,忍不住又“阿嚏”一声打了出来。 “什么,无非就是胭脂水粉。”美玉王说道,看邱哥儿仍然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心中想,美色于修道原本也是一道障碍,像自己这般年纪的人自然已经看淡,像哥儿这般的年纪自然还是不懂,倘若一直这么懵懂下去倒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正这样想着,门外又是一响,原来是店老板来上茶,看美玉王仍然在吃着,就把茶放在入门处的方桌之上,“二位客官请用茶。” 美玉王这时吃好了,缓缓放下筷子,看店老板殷勤的样子,不由微微笑起来:“老板果然很有福气,果然是年轻美貌的老板娘!” 听美玉王这么说,老板脸上竟泛起些红晕:“老人家你都听到了?对不住得很哪,我这二夫人年轻,口无遮拦,两位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美玉王大度地一笑,“我们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只是和你玩笑两句罢了!” 听美玉王这么说,店老板才安下心来:“客官踏实住着,明天的饭菜我已经安排下了,听说这小兄弟食素,我已经安排下了两个素菜。”说完就退了下去。 美玉王看着店老板出去的身影,微微摇摇头,到他转过头来看时,邱哥儿却把脸凑到了他跟前:“爷爷,富贵美人腰是什么意思?”邱哥儿一直是个好学的孩子,凭着这股好学的劲头,没有上过一天学,他却已经识文断字,偶尔也能写出几首诗来。此时遇到了自己不懂的问题,他自然忍不住要虚心求教。 “这个……”美玉王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要让他给十几岁的邱哥儿讲明白是什么意思却有些犯难,他抓耳挠腮地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于是反问道:“哥儿,你多大了?” 邱哥儿眨了眨眼睛,“我是正月十九的生日,过了年我就十四了。” “嗯,这个问题嘛你再过两三年就知道了。”美玉王想了半天,最终也只能这么回答。 “那‘富贵美人腰,不过一年半载消’呢?”邱哥儿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我师父留给这店老板的话,我怎么想都觉得不是好兆头!” “嘘!”听邱哥儿提起这句话,美玉王连忙示意他低声,“哥儿,咱们不要再提这句话了,就为这句话,你师父都让人打出去了,如果咱们也被人用乱棍打出,咱们可是没有那腾云驾雾的本事,可不就只有等着挨打的份!----人家谁不愿意听别人说自己的好话,这赖话哪怕是真的,又有哪个愿意听?” 第50章 18、至宝无价 听美玉王这么说,邱哥儿也就闭嘴不言,看看外面天色还早,他们所住的房间虽然离街道已远,街道的嘈杂声是听不见了,不过想想方才在街上看到的繁华场面,邱哥儿却有些坐不住了,就对美玉王说道:“爷爷,我们在房中干坐着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如去街上看看,就算是咱们在客店中过年,也要有个过年的样子才行!” “你说得没错,”美玉王听邱哥儿这么说,答应道,他看了看邱哥儿已经穿得脏兮兮的衣服,说道:“你也该做身新衣服穿,这身衣服总需要脱下来洗一洗的。” “嗯,那爷爷你也做一身!”邱哥儿说道,“哥哥和李掌柜给我留的银子还多得很!” “我倒不用买,”听邱哥儿这样说,美玉王一笑,“人老了,用不着买那么多新衣服了,再说,我那行李里还有几件,够路上换的了。” 两个人一边说就一边向外面走去,走到柜台那儿,店老板不在,是那年轻的老板娘在支应着,旁边有个人在和她闲聊,两个人的样子看着极为亲昵。看到美玉王和邱哥儿要出去,老板娘不大在意,倒是和她闲聊的那个年轻人脸色略显不自然,稍微地向另一边扭了扭身子,好像是要避开他们的视线。 美玉王就和邱哥儿来到街上,两个人边走边问,打听着在哪儿有布店,别人指给他们,两人就直奔而去。兴冲冲地进得店去,看了颜色、价格,原本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再问到做衣服需要的时间,店里那位手中一直忙个不停的裁缝从一堆布料中抬起头来,看看风尘仆仆的一老一少,赔着笑脸说道:“不瞒二位说,现在我手里的活已经一直堆到年三十了,大过年的您总不能让我还忙着吧,过完年再抄活怎么也得过正月十五了。两位爷,你们去别的店做吧,也给我容个空歇歇手!”说完,就又埋头做起活来。 这明摆着有生意不做往外推可还是第一次见,邱哥儿本来兴致极高,已经看好了一个颜色的面料,听裁缝这么一说,不由嘟起了嘴,老大的不高兴。 美玉王看邱哥儿的样子,只好转身对旁边支应的小伙计说道:“伙计,你看这镇上哪家店还能做衣服快点儿?” “老爷子,要说这镇上,可就是我们这儿出活儿最快。”小伙计看一眼已经忙起来的裁缝,轻声说道:“您跟师傅好好说说,这有钱还有不想赚的吗?年根儿底下了,正是趁机会挣钱的时候,我没听说过谁还怕钱扎手的!” 没想到小伙计的话虽然轻,却还是被裁缝听到了,裁缝抬起头来,看看三个人,轻声说道:“老哥,不是我推脱,小伙计说的话也对,谁还不想多挣点儿钱呢,可是你看我这一大堆面料,恐怕到三十晚上还做不完呢!这主顾们哪个不是盯着年前穿上新衣服呢!都催命似的盯着,我是实在分不开身了!” “师傅就给想想办法吧,”美玉王倒是能够做小伏低地说着好话,“您看看这孩子,就这一身衣服,我们实在是急着赶路,这一路上一直没个换洗,看着实在是不像个样子!要不您给想想办法?” 那老裁缝听美玉王说得恳切,又上下打量着邱哥儿,琢磨着:“他这身量嘛,我这倒是有一身现成的,但是咱可说好了,这是我那个学徒做的,托做衣服的那位主顾也是给孩子做的,那孩子也这般大,就是比他胖些,我那徒弟刚出师,一个没注意,把衣服做瘦了。人家来了一试,好悬没把衣服撑开了,当时人家就不乐意了,愣是没拿走,还让我这学徒赔面料钱!都是老主顾了,我们总要顾及店里的名声,所以就又给人家做了一身。这不,这衣服还在这儿放着呢,你们试试,要是合适呢就拿走,我们就只收个面料钱;不合适您就全当我没说。----要说再加时间做一身,那可是真加不进来了,只能等过完年。” “那敢情好。”虽然还没见到衣服,美玉王听了老裁缝的话还是笑得眯起了眼睛,“师傅,就冲您这番话,不给加点我也认了!做手艺人也不容易!”又看向邱哥儿,征询地问道:“哥儿,行吗?” “爷爷,您说行就行。”邱哥儿点头说道。 老裁缝就扭回身回到店内,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件深蓝色的衣服走了出来,递给美玉王:“您先让孩子试试,合不合适的咱再说。” 邱哥儿就在原地把身上那件长袍脱下来,又换上新长袍,美玉王伸手帮他抻抻衣领,扣上扣子,前后打量了打量:“哥儿,这就像照着你的身量比着做的。我看行。” “爷爷你说行就行!”邱哥儿说罢就要脱下来,美玉王却又细心地帮他把所有的扣子都扣上,又围着他转了一圈,细细看着衣服上的针脚,点了点头,对那老裁缝说道:“您这学徒手艺也不错啊!” “那是,”老裁缝扬起脸来,“我手把手教了三年呢!这孩子平时做活那也认真着呢,没想到一个不注意就把衣服做瘦了,就为做错这件袍子,愣是一天没吃饭!” “老师傅,这件衣服我们就要了。”美玉王说着这才示意邱哥儿把衣服脱下来,看着小伙计包好,邱哥儿付钱,两个人才走出了布店。 邱哥儿抱着新衣服走在美玉王身边,正准备向客店走去,却被美玉王拉住:“哥儿,来,那边有个书店,我们去那儿看看。”邱哥儿就跟在美玉王身后走了过去。 “哥儿,这本唐代诗选你可喜欢?”走进店内,美玉王看着店里的图书,问道。 “嗯,喜欢,我在玉器店的时候经常听那些秀才吟诗做对,他们都极为推崇唐诗,尤其是李白和杜甫两位大诗人,”邱哥儿回答,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过我可从来没读过。” 美玉王就叫店伙计包了一本唐诗,看到唐诗旁边有一本论语,索性叫伙计一起包了,这次美玉王却从自己身上掏出贴身藏了许久的钱来,递给伙计,又对邱哥儿说道:“哥儿,以后每天都要读上一会儿书,可不敢荒废时间!不管以后跟师父学什么,有点儿文字基础总是好的。” 邱哥儿连连点头,想到美玉王交完买书的钱后已经所剩无几,不由说道:“爷爷,你都没钱了,还花钱给我买书!应该我来付嘛!” “傻孩子,爷爷吃你的,花你的,就给你花这点儿钱还不行?”美玉王嗔怪地说道。 “可是,爷爷,之前您还送给我金刚石和石榴石呢,我们掌柜的说了,那可是无价之宝,多少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的!”邱哥儿说道。 “那是爷爷送你的!”美玉王说到这儿,想起当初遇到邱哥儿时的情形,不由有些动情:“你呀,才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无价之宝!” 两个人边走边说,回到客店的时候,天也不过刚擦黑,店老板还没回来,倒是老板娘和刚才那人仍然在聊着,那人说了一句什么,老板娘掩起嘴笑了起来,衣衫颤微微的倒好像会说话一样,那人就轻轻地把手搭在老板娘的肩膀上,继续说着,居然谁都没注意到美玉王和邱哥儿进门。 邱哥儿哪见过这种场面,赶紧兀自低了头快步向房间走去;美玉王虽然不慌不忙,可是心里还是“咯登”一下:看这情形,店老板的情况可不大妙! 第51章 19、变故 美玉王和邱哥儿回到房间,邱哥儿立刻把身上那件衣服换下来,泡到水盆里面,水顿时变得浑浊起来,他轻轻揉洗着,看看美玉王:“爷爷,把你的衣服也脱下来,我给你一起洗。” 美玉王看一眼自己的衣服,笑笑:“不用了,我有时间再说。”说罢坐在床上打坐起来,一边准备着一边说道:“哥儿,现在我每天按照你说的法子打坐上一小会儿,你猜怎么着?觉得这精神真比以前健旺不少,这一路走下来还真没觉到累!----你说,按照这法子习练下去,有没有返老还童的可能?” “爷爷,你如果返老还童的话,那和我一般大了可怎么是好?”邱哥儿把洗好的衣服挂好后,也坐在床边,笑嘻嘻地看着美玉王。 美玉王听了邱哥儿的话不由大笑起来。当下邱哥儿看美玉王坐好,自己也不再多说话,也盘起双膝,静静地打坐运功。 夜色越来越深,美玉王虽然说自己一路没有感觉到累,不过毕竟年纪不饶人,坐了一个多时辰觉得困意上来,就躺下睡了。邱哥儿却没觉得累,仍然继续打坐运功,觉得身体一呼一吸轻松自在得紧,整个人都浸润在极度舒适、温暖的包围之中。 “梆,梆,梆,”外面传来遥远的打更之声,已是三更时分,慢慢有困意涌上来,邱哥儿也就躺下来,准备睡觉。正在这时,却听到外面走道中响起轻微的走路声,还有衣服窸窸窣窣的轻响声,“快,快!”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轻声催促着,“哎呀!”黑暗中她大约是撞到走道正中间的柱子上,于是又有轻微的咒骂声,和一个男子轻微的喝止声,听着是他要帮那女人背起包袱,两个人正小声争论着,又有第三个人轻声叫道:“还不快走,天马上就亮了,等老板发现那还得了!”这些声音原本很轻,不过邱哥儿心静耳聪,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着外面这一连串的声响,邱哥儿不由心中一惊,难道这店里有贼吗?他轻轻跃起来,跳到窗边,向外面一望,模糊中只看到远远的几个人影,一晃就下楼去了。外面原本漆黑一团,原来只在楼道拐角处有一个灯笼,不知道谁刚才顺手又把灯笼熄灭了,此时窗外已是一片黑暗,连刚才的声音都没有了。 “爷爷,是不是有贼?”邱哥儿心中惊疑,轻声问道。 “放心,有贼也是内贼,此时我们若叫喊起来,恐怕倒是会被人诬蔑为贼,还是不出声的好。”美玉王原来已经醒了,听邱哥儿问他就回答道,“哥儿,快睡吧,恐怕天亮了要有好一阵忙乱的。” “哦。”邱哥儿答应一声,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不过却知道美玉王经验老到,此刻听他的话总还没有错,于是就又回到床上,躺下睡了。 果然,第二天一早,邱哥儿还在睡梦中就被突然响起的一阵哭嚎声惊醒了:“人呢?快去找二夫人!钱哪,我的钱,那可是我多少年的积蓄啊,都被这小蹄子拐跑了!快来人呢,快报官去!一定要抓住这背主私逃的小-娘-们!”紧接着听到通通通上楼的声音,有人狠命地敲打着原来两位客人的房间,但是任凭怎样敲打,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是他们,果然是他们这两个,拐走了我的二夫人,还,还把我的钱都偷跑了!天哪,这可叫我怎么活下去啊!”是那店老板呼天抢地的声音。 “老爷,我早提醒过你,要小心这小妖精,可是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啊!就看上她那副妖-艳相,现在好了吧?”这时,有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略带些嘶哑,显然是店老板的另一位老板娘,此时数落着老板居然是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 “你,你给我闭嘴!”店老板气急败坏地怒喝道,“但凡你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我何至于想到要讨小老婆!都是你,都是你!”听着他的声音想要上去和女人撕打一般,不过被周围众人拉住了。 “二叔,二婶,你们现在吵也没用,总要先报官才好!”这时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来,“想来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就算跑也跑不了多远,咱们赶紧派人追兴许能追到!” “那还不快追!”是店老板怒气冲冲的声音,“都去追,不管人怎么样,总要先把钱追回来!”他说到这儿,扫了一眼美玉王他们住的房间,想起还没查看这儿的情况,就走过来,试探地敲着门:“王老爷子,起来没有?” “谁呀?”美玉王勉强支起身子,走到门口,揉揉睡意惺忪的双眼:“老板啊,这大清早吵吵嚷嚷的,什么事?” “王老爷子,”店老板说道:“你先把门开开,你们晚上可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没有?” 此时美玉王打开了门,看着门口的店老板:“声音?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那是你家二夫人给客人端茶送水的吧?我想着夫人真是勤谨,大晚上的也没休息,还这么贴心地照顾客人!”美玉王说道。 “唉,她是什么招待客人,她明明是……”店老板顿足捶胸地说道,却又止住,眨巴着两只探询的眼睛不放心地向房间里踅摸,看有没有可疑之处。邱哥儿此时还在床上,开门处不免有风吹进来,他连忙把被子盖严。“这小兄弟还没起来呢,呵呵,接着睡,接着睡吧。”虽然心中着急,但是毕竟经营客店多年,颇通待客之道,又知道这两位虽然看起来寒酸,却是出手阔绰,店老板也不好得罪,只好又软语周旋着退了出来,可是虽然嘴上打着哈哈,那一张脸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美玉王有多么丰富的社会阅历,看眼前的事情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此刻自己却不能多说什么:想来这对老夫少妻,那二夫人又是那样的行为作派,一旦店中的钱让她得手,又岂有再和这年老的店老板过下去的心思?昨晚和她闲聊的客人,应该就是另一个房间中的客人之一了,看昨天两人打得火热的情形,那还不眼见得就如同烈火干柴一般?要说昨天半夜如果自己带着邱哥儿出手阻拦二夫人和人私逃,恐怕拦不住,反倒被那二人打一顿也说不定,再说那二夫人,那种情况下牙尖嘴利的又不定会说出什么话来反诬自己一把,那就更是撇不清了! 这样想着,想起店老板自己叙说的王重阳的断语:“富贵美人腰,一年半载消!”果真是丝毫不差啊,这也不过就是一年的光景! “果然是神仙啊!”美玉王想到这儿,轻声感叹道。 “爷爷,你说谁是神仙?”邱哥儿问道。 “你师父。”美玉王说道,“哥儿,以后见到师父一定要好好和师父修道,唯有修道才可以明心性,通世理!”他也只能说的这两句,要让他说出更多修道的好处来,暂时却是不能了。 “嗯,我知道,师父说过为人处事最重要的还是要开启智慧。”邱哥儿说道,“可是,咱们到哪儿去找他呢,宁海那么大,咱们就一家一家去问吗?可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找那个周员外嘛!”美玉王说道,“那天店老板不是说有位周员外来接他,我想宁海那个地方员外不会太多,姓周的员外应该更好找!” 第52章 20、师爷爷 在莱山镇又住了两天,过完春节之后,初二清晨,美玉王和邱哥儿就早早收拾了东西,准备退房离开。 两个人来到柜台,看到坐在那儿的是个中年妇人,看样子比店老板要年长几岁,看到美玉王和邱哥儿倒很客气:“二位客官,这就要走了?” “走了。”美玉王回道,“店老板人呢?” “他呀,唉,气病了,这大过年的,人财两空,能不生气吗?可是我不还得硬撑着嘛,一家子人全靠着这客店养活呢!”老板娘此时说这一番话,倒很有几分通情达理的样子,全不似那晚数落店老板的口吻。 看此情景,美玉王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和老板娘结过账,就背上行李和邱哥儿离开了。 街道之上行人很少,地上铺满了人们放过鞭炮之后的彩色纸屑,看上去像薄薄的地毯一般,远处近处,偶尔还会响起阵阵鞭炮的声音。春节的气息如此浓郁,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唯有留在温暖的家里、和家人在一起乐享天伦应该才是最应景的事吧? 美玉王年逾古稀,原本有温暖和美的家庭,可是此时却流连于街头,还要去找根本就不知道在哪儿的人,希望也许就是极为渺茫的,此时、此刻、此景都让他心头难免觉得凄凉。身边的邱哥儿也一反在客店时欢愉的神态,只顾低着头走在美玉王身边,很久都没有说话。 “哥儿,”美玉王叫了一声,想问:“想家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停住,因为话没出口自己的眼泪就几乎落下来,如果问哥儿,恐怕他也会伤心落泪吧? “嗯?”邱哥儿答应一声,美玉王却再没问那句话,只是絮絮叨叨地问邱哥儿衣服拿没拿全,那两本书带没带等等琐碎的事情。 邱哥儿一一作答,待提到那两本书,兴致却高起来:“爷爷,我不知道读唐诗居然这么有意思!慢慢读着,有些诗竟如同把你带到那诗境中去一般!比如杜工部的那首《春夜喜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这两句,读上去就好像到了春雨时节一般,那时的夜景如何仿佛就在眼前。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听邱哥儿这么一说,美玉王登时明白邱哥儿是个很善于读书的孩子,因此他就因势引导:“所以要读书嘛!读书增长见识,读书还能让人明理、修身,最重要的,读书还可以解除心中的寂寞。”他缓缓说道。 “爷爷,你一定读过很多书了?”邱哥儿像重新认识美玉王一样,问道。 “怎么这么说呢?”美玉王问道。 “因为我不认识的字你都认识嘛!”说到这儿,邱哥儿有点不好意思。 “呵呵,”美玉王不由轻捻着胡须笑了起来:“我小的时候,父母倒是一心让我读书,将来也好考取个功名,所以我读书当然是读得很多了。”美玉王看邱哥儿听得认真,便不由讲得更多了:“可是到我二十来岁的时候,战乱纷争,不是金人打汉人,就是汉人打金人,百姓倒难得有几天太平日子,我看这世道当然也无心应试。再加上父母年迈体衰,眼看着如果我不能撑起这个家来恐怕就免不了要家道中落,我想着倒是先有个谋生的手段最为要紧,所以就跟着同乡进山采玉。没想到几十年下来,竟也落了个‘美玉王’的虚名。哥儿,你看,就算是我去做玉器这样的行当,之前读过的书也还是有用的。”美玉王缓缓说道,“你当玉石的分布就没有规律吗?你要研究山川的历史、河流的流向等等多方面的因素,这样才会避开大家都喜欢扎堆的热点地区,避免和人家去争抢,可以自己开辟新的区域。采玉时对玉石的颜色也有讲究啊,有的人仅凭自己在实践中摸索的经验,有的人干脆就是凭运气,以为这是卖力气的苦活!殊不知很多前辈在这方面已经总结下了更丰富的经验,学习这些前人的经验,可不比自己再花时间摸爬滚打更有效?” 邱哥儿听得入了神,细细琢磨着,内心不禁叹服不已:此时虽然美玉王是这么瘦弱的一个老头儿站在自己跟前,可是如果按照学识,他倒真有些像一座山一样需要去仰望的,于是不由用了艳羡的目光去看着他。 “哥儿,你那么喜欢读书,人又聪明,现在才十几岁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好好读,将来肯定比我有出息!”美玉王看邱哥儿此时看自己的目光,心里自然受用得很,又不由鼓励道,“做人啊,总是要先自己上进才会有更多的机会!你现在所处的朝代与我那会儿已经有很大不同,即便算不上太平盛世,也还有太平日子可过,所以多读书自己先有了本事,以后说不定就能够大有作为的!” “嘻嘻,‘美玉王’恐怕我是当不上了。”听美玉王这么说,邱哥儿不由嘻嘻而笑。 “那你还可以做别的呢,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出状元不是吗?”美玉王此时背了行李,走的路长了仍然不觉得吃力,于是又想起一件事来:“哥儿,你现在每天习练呼吸之法,体质想必强健?” “强健不强健的我倒不知道,不过我和您走这一天,从来也不觉得累。”邱哥儿说道。 “那当然还是对身体有帮助的。不如这样,哥儿,你以后也和我学武功好了。”说到这儿,美玉王意识到昨天晚上的事,自己其实还是有心结的,尤其是在和老板娘结账时听她说店老板为此气病的时候。想想自己当时不敢吭声,最主要的当然是害怕没有擒成贼反倒被贼所伤,自己无所谓,以邱哥儿的年龄当然是不能让他因此而涉险。但是如果邱哥儿再年长几岁,又有一身好武功,事情是不是就另当别论呢?想到此一节,他觉得,让邱哥儿学习武功倒是今后让他自保、又能保他人的一个好办法。 “爷爷,你也会武功吗?”听美玉王这么说邱哥儿竟是十分惊喜,“我当然很想学武功,学会了武功我就能保护爷爷了!” “嗯,当时我的父母肯定是对我寄予了极高的期望,”美玉王缓缓说道,“所以从小就是让我文武双修,我在武功方面虽然算不上顶尖高手,但年轻的时候有五、六个壮汉也不能近身。如今是老了,但是武功底子尚在,先把基础教了你,你以后若有机缘当然会有更好的师父来教授!” “那当然是好了!”邱哥儿高兴得几乎跳起来,“那以后我不能叫你爷爷了,要叫师父才行,哦不对,叫师父也不对,那就小了一辈,要叫师爷爷才行!” “随便你称呼什么!”美玉王呵呵笑起来,他几乎是用充满溺爱的目光看着邱哥儿,喜不自禁:想不到我王之玉到了这把年纪,在受尽磨难之后还能有这等福气,收下如此聪明颖悟的一个孩子,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有人师承自己的文略武功! 第53章 21、周氏店铺 两个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聊得愉快时间就过得快,不知不觉间前面又见一座市镇。看看天色将近中午,美玉王建议两个人先在镇中吃些东西再走,邱哥儿早就饿了,立即爽快地答应下来。但是及至走进镇中一看,家家店铺上门落锁,竟没有一家开门待客的。 “糟糕,我们离开客店时走得急,根本没有准备吃的,现在家家店铺闭门歇业,咱们吃什么才好?”美玉王轻声惊呼一声,拍了自己一把:“都怪我,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节!哥儿,给你吃些什么?”他倒没有想自己吃什么,首先挂念的是给邱哥儿吃什么,在他心里,邱哥儿的地位显然比自己要重要得多。 “爷爷,如果真没有吃的,我们就只能餐风饮露了!”邱哥儿脸上的表情比美玉王要轻松得多,虽然饿着肚子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听说古代修道人有‘辟谷’之道,就是可以好几天都不吃饭的。既然我们没有带吃的,现在路上店铺又都在过年歇业,那我们就开始辟谷好了。”邱哥儿的神情看上去很认真。 “辟谷,刚过完年就饿肚子吗?”美玉王却不以为然,质疑地说道。 “不然,怎样呢?”邱哥儿反问道,忽然又嘻嘻一乐:“我想辟谷必然是成仙的开始,也许辟谷几天我们自然而然就成仙了!” “哼哼!”美玉王却不觉得邱哥儿说得多么有趣,眼睛只是不断地在当街店铺中搜寻,想找出哪怕一家开门营业的来,结果还真没有让他失望,在镇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家店面不大的店铺开着门,隐约能够看见里面有人影晃动。 “哥儿,你看!”美玉王指着那家店铺给邱哥儿看,喜滋滋地说道:“你想要辟谷就自己辟谷吧,我可要去饱餐一顿了!”说完背着行李大踏步地向那家店铺走去,邱哥儿虽然刚才说得风趣,不过那原也是无奈之下自我安慰的话,一看到前面有店铺营业,自己也赶紧跟在后面走了过去。 店铺虽然开着门,不过客人却非常少,只有一位看上去商人打扮的人在那儿吸溜吸溜地吃着一碗牛肉面,面条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那人吃得也是热火朝天,倒丝毫没有春节时流落在外的落寞神情。 “老板,有什么吃的?”美玉王进门问道。老板虽然今天开门营业,不过显然并没有多少待客的热情,此时只是心不在焉地在柜台后面拨拉着算盘珠子,如果不是美玉王问他这一声,恐怕他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有人进店。 “二位客官,小店现在只有牛肉面!”老板看到来人,才打起点精神,“别的却没有!” “那就来两碗牛肉面!”美玉王说道,邱哥儿看着美玉王想要说话,却没有说,美玉王知道他什么意思,就说道:“你不吃牛肉给我,你就只吃面!” “爷爷你真好!”邱哥儿说道,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找位置坐了下来,美玉王却在柜台前面继续询问:“老板,你这儿有没有大饼之类,可以带走的吃食?” 老板看看美玉王,摇了摇头,“老爷子,大节下的,按照我的意思我本来不想开张做生意,不过拗不过我父亲,他说大年初一也应该做生意,不管赚不赚钱的,不然那些出门在外的人吃什么,喝什么?我老父亲也是早年在外奔波久了,知道在外奔波的辛苦。我想着左右在家也没多少事,索性就开张支应着,但是每年这时候吃的人原本就不多,所以我也只供应牛肉面,太麻烦的吃食现在还没有开始做。怎么,老爷子吃完饭还要赶路吗?” “是啊,我们还要向前赶路,刚才看这整个镇上只有你这一家开门,恐怕到了下一个镇子连一家营业的都没有,所以提前备下。”美玉王说道 “哦,老爷子,这你倒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三个镇子,肯定总会有一家店铺开门,而且他们都只供应一种食物!”那老板故作玄虚地说道。 “供应什么?”美玉王静等着老板说下去,谁知道人家却卖了个关子,他只好问道。 “就是牛肉面啊!”老板咧开大嘴宽厚地笑起来,“那都是我周家兄弟开的!都继承了我父亲的传统,我们兄弟倒宁愿辛苦一些!” 听老板这么说,美玉王上下打量着老板,看老板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面相看起来颇为慈善忠厚,就继续问道:“小兄弟你姓周?令尊可是周员外?” “正是。”周老板说道,“老爷子认识我父亲?” “只是听说有位周员外,请问他此时在这个镇子上吗?”美玉王说道。 “我父亲在宁海有个庄子,平时都是在那里居住。”周老板说道。 “据说有位周员外去年从栖霞请了一位王重阳道长,不知道是不是令尊?”美玉王继续问道。 “这我可不大清楚,不过我父亲上了年纪之后,对修道炼丹颇有兴趣,经常从各地延请有名气的道士、炼家,就是不知道这位王重阳道长是不是在延请之列。”周老板说道,“不过老人家您去宁海一打听不就清楚了?家父虽然不是名士大家,在当地却是颇有微名,你只要打听周员外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好,多谢,多谢!”美玉王说着,看到店伙计已经把两碗面端到了桌上,就转身和邱哥儿坐到了一处。 邱哥儿坐在窗户旁边,一直静心听着美玉王和周老板的对话,此时听到有了周员外的下落自是喜不自胜,几乎等不到吃完饭就要飞奔前去。看着小伙计把牛肉面端上来,邱哥儿也顾不上烫还是不烫,挑起面条一口就吃了下去。 第54章 22、宁海周员外 再来到第二个镇子时,果然找到了一家只卖牛肉面的周家店铺,看那店老板比上一个镇子的老板略显年轻,身材更显修长,只是他们供应的牛肉面味道却非常相像,想必是共同的师承。邱哥儿吃着同样味道的面条,脸上的神情显得颇为怪异,“爷爷,到下一家镇子如果有别家开业的话,咱们就吃别的可好?”他看美玉王仍然吃得起劲,就说道。 “如果有别家开业,当然可以,不过只怕没有!”美玉王吃面吃得很仔细,就像吃山珍海味一般珍惜,品味。看他这个样子,邱哥儿未免觉得有些羞愧,又说道:“其实再吃面也还是可以的!不过我总觉得这样吃就像一直没有离开第一家店一样,连店老板的模样都十分相像!” “哈哈!”美玉王大笑,“想必是周家兄弟四个,每个都在镇上开了饭店,这周员外倒是有趣得很!” “老爷子您说得对,可也不对,”第二家的老板听了美玉王这样说,接言道:“后面两个镇上的老板却是我们的堂兄弟,我父亲的侄子!我父亲嘛,倒没人说他有趣,说他怪异的人倒是不少!” “怎么个怪异法?”美玉王问道。 “这我就不敢多说了。”老板微微一笑,说道,“单是教我们每年一天不落的开门营业这一点,可真是苦了我们兄弟!” “不过倒的确方便了我们这些过路人,就冲你们这勤谨劲儿,想必平时生意也不会错!”美玉王说道。 “那倒也是,”老板连连点头,“所以我们也并不敢抱怨辛苦,只是勤于经营就是了。” 美玉王又说道:“老板,今天我们是赶不到下一个镇上了,恐怕今晚倒要住在这个镇子。请问老板此处可有什么合适的客店?” “老爷子,我们这店铺后面就可以住宿!不过在这儿住的话,明天一早恐怕还要让这小兄弟吃面。”说了这句话,他不由含笑看向邱哥儿,“镇上另一家客店还需要再走半个时辰。” “哥儿,你说呢?”美玉王看向邱哥儿。 “不碍事的,我们就住这儿吧。”邱哥儿说着挠挠头,“再吃一次面又能如何?” “仔细算下来,可不只再吃一次,恐怕还要再吃,”美玉王算了一下,“四次,才能到宁海?” “好啊。”这时邱哥儿倒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说道。 美玉王计算得不错,接下来的两天,每天早晨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汤汁浓郁、色泽鲜明的牛肉面,到晚上入店后是同样味道、同样印有周家店铺的大海碗,两个人觉得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第一家店一样,不过初四上午,在他们嘴里还回味着几天来的牛肉面味道时,一座笼罩在云雾中的城镇出现在他们面前,细看时,原来镇子座落在山腰处,山中云雾弥漫,城镇就若隐若现地如在云中。 “爷爷,你看!”邱哥儿看着前面的云雾缭绕,虽然与别处是一样的寒冬天气,不过树木苍翠,天籁袅袅,倒仿佛有仙气一般。 “好地境!”美玉王赞叹道,“云飘雾绕,紫气氤氲,倒真如同仙境!” 两个人正说着,却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人转回头看去,只见一人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向前飞奔,马蹄翻飞,瞬间就从二人眼前疾驰而去。 “好骏马!”饶是美玉王见过不少世面,见此神骏他还是由衷地赞叹道:“千里良驹!看来宁海真是人杰地灵,多出神秀之才啊!” “爷爷,我们到宁海了吗?”邱哥儿问道。 “是啊,终于到了!”美玉王喃喃说道,算下来两个人在路上总共走了半月有余,虽然走走停停,邱哥儿一直说自己没感觉到累,不过这段路对他这古稀老人来讲可并不是个轻松活儿。现在他只盼着能够尽快找到王重阳,把邱哥儿交到王重阳的手上,自己拜师不拜师的那都不是最重要的事,就此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一项使命。----其实自打遇到邱哥儿之后,又有谁曾郑重地把邱哥儿托付给他呢?不过是他的秉性如此,道义使然,不看着邱哥儿有个好的归宿总是难得安心。 “爷爷,那有个庄子!”一进了镇子,邱哥儿就一直用心地寻找,看是不是有和几位周老板描述一致的庄子,及至看到,他觉得应该就是这个了:高大的院墙,厚重的红漆大门,隐约可见的高耸的屋顶,院落向后方延伸,倒不知绵延了有几里地,看起来真是威严又气派。“这应该就是周员外的家了!” “我们去问问。”美玉王和邱哥儿慢慢走到门前,正想要上前叩门,这时却从后面快速行来一乘小轿,四个年轻的轿夫看上去精壮有力,走起路来目不斜视,脚风甚健;轿子是宝蓝色的,朱红轿杆簇新油亮,宝蓝色缎面的轿帘上有描金绣花,此时沉沉地低垂着。轿子旁边跟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此时见轿子停下,连忙到门前叩门:“根生,开门,员外回来了!”听到里面有脆生的回答声,接着大门打开,一个蓝衣小帽的家丁迎了出来,“王管家,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王管家答道。这时他看到正在门口躬身而立的美玉王和邱哥儿,不由问道,“这是什么人?” 根生打量了二人一眼,问道:“二位,找谁呀?” “小兄弟,我们找周员外!”美玉王见到这阵势,心中虽然有些怯了,但是为了能早点找到王重阳,他还是鼓起勇气回答。 “找我们员外?”那王管家听说后上下打量了两个人几眼,“那先请进吧。” “我们只想打听一件事,就,就不进去叨扰了。”这庄子实在气派,美玉王虽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如今却未免自惭形秽。 “这……”王管家略一犹豫,就走向轿子,对里面说道:“员外,有两个人想见您,说是要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这时那轿帘微一挑开,王管家连忙让轿夫放下轿杆,轿身轻轻一斜,从轿子里走下一个人来。 这人看上去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身量不高,中等身材,身形微胖,一身锦缎棉袍,气质雍容淡雅。往脸上看,面色白皙,显见得平日里养尊处优,颌下短须稀疏有致,圆白的脸上线条颇为柔和,浓眉细目,鼻梁高挑,虽然已是中年,看上去却仍然是极为俊秀风雅。此时这人眼睛一转看向门口的美玉王和邱哥儿,声音虽然不大但底气浑厚,自然有一种威严。 “您就是周员外?”美玉王看着面前这个人,与前面几位老板的描述颇为相似,不由微微有些激动。 “正是。”那人微一点头,“老人家找我什么事?” “我想问,您是不是请了一位王重阳先生到家里,如今他可还在府上?”美玉王问道。 “不错,我是曾经请了一位王重阳到家里,不过,”周员外微一沉吟,“他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周员外,那我师父他去哪儿了?”这时一直等在旁边的邱哥儿焦急地问道。 “你师父?”周员外疑惑地反问道,“我没听说王重阳有弟子,你是什么时候认他作师父的?” 第55章 23、叫我师叔 听周员外这么问,邱哥儿不由脸上微微一红:“他没认过我作弟子,不过我在心里早就把他当自己的师父了!” 听邱哥儿这么说,周员外不由笑道:“那你怎么不早点来呢,你早些来还能见到你师父,说不定他就收下你了,现在你师父,唉!”说到这儿周员外露出极为惋惜的神情,“他无心在此地久留,已经走了。” “怎么无心久留呢?”美玉王失望地问道,“我好不容易才……”话没说完身体突然一晃,登时就要倒地,幸亏周员外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老人家,您怎么了?”此时看美玉王却已经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爷爷!爷爷!”看美玉王晕倒,邱哥儿吓了一跳,连忙呼叫道。 周员外一手扶着美玉王,一手去探美玉王的脉搏,过了一会儿,才对邱哥儿说道:“你爷爷只是一时急火攻心,问题不大,先扶到我家,好好将养吧。” “嗯,”邱哥儿眼中含了泪,看周员外示意几个轿夫上前扶起了美玉王,几个人把美玉王抬进轿子,向院子里走去。周员外就上前携了邱哥儿的手,领他进了庄门。 进得院来,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道笔直的青石甬路,路的两旁是高大的杨树,此时杨树叶子落尽,就挺了洁白的枝干在那里,在湛蓝天空的背景下竟颇有高洁的意境。邱哥儿想:“这倒有点像爷爷给我买的《唐诗》中彩色插图一般!”此时看那几个轿夫进了院子却并没有停留,而是仍然抬着轿子往前面一个月亮门走去,原来里面还有一道院子。邱哥儿正要随着进去,耳中听得有马嘶鸣之声,循声望去,正是他们刚才在路上看到的那匹骏马,被拴在院子的一角,正在安闲地吃着草料,乘马人却不在。“原来这马跑到这儿来了。”邱哥儿刚一想,已被周员外一拉,进了院子。 这次进了院子之后,轿夫们把轿子停在东侧房间门口,王管家就上前指挥着轿夫把美玉王抬到东边客房,又对一直跟进来的家丁说道:“根生,去把郎中请来。”根生答应着一路小跑着去了。 这时周员外吩咐刚刚进来的丫头端了毛巾、茶水、点心等物,邱哥儿接过丫头递过的毛巾,在温水里洗了洗,走到躺在床上的美玉王跟前,轻轻地给他擦着手和脸,又轻轻地叫了两声,只听美玉王呻吟一声,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围坐在他周围的人,想要坐起来却被周员外轻轻按住了:“老人家,你且放心歇着,这是我家,已经差人叫郎中去了。” “哦,我,我没事!”美玉王勉强说道,虽然逞强地想要坐起来,奈何体力不支,只好无奈地躺在枕头上,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就是年龄大了,没有什么事,歇两天就好了!周员外,你刚才说王重阳先生无心久留此地,已经走了,却是为什么?” “唉,一言难尽!”周员外轻轻地叹了一声,“老伯先不要着急,先在此地休息几日,我慢慢再跟你说。” “周,周员外,”美玉王抬起手来却急着想要问个明白。 “老伯叫我伯通好了,”周员外说道,“小侄周伯通。” “我怎么好?”美玉王想要再多说几句,无奈又是一阵咳嗽,只好停了下来,微微喘息着。 这时根生已经带着郎中来了,周员外和邱哥儿就让到一边,看郎中给美玉王把脉,郎中屏息静气把了良久,说道:“不碍事的,老人家是年老不耐劳乏,外感风寒,内有急火,吃上几味药略加调理,不日应该即可痊愈。”周员外就叫人领了郎中去开方拿药,自己留在房内陪着美玉王和邱哥儿,看看桌上的茶温度适宜,就端了茶水到美玉王面前:“老伯先喝茶解解乏,一会儿我让丫头把药煎好了送来。” “有劳周员外了。”美玉王原本很是要强,平日里最不愿受人恩惠,如今不得已受人照顾,心中十分不安,不由慢慢说道:“我,我本来带邱哥儿来,找到他师父,我也好放心,没想到一再寻不到!我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看着邱哥儿找到他师父的那一天!” “老伯说那里话,郎中已经说了不碍事的。您且在此好好将养,身体自然很快就能康复!”说到这儿,他看向一直在旁边侍立的邱哥儿,问道:“你叫邱哥儿?你怎么认识王重阳的,又怎么说他是你师父?” “是。”邱哥儿此时心思一直在美玉王身上,听周员外问就点头应道,又把认识王重阳的始末说了一遍,听得周员外频频点头:“如果王重阳知道你从呼吸之法中受益良多,他肯定欣慰不已!看来有机会我还要请他来才好!” “周员外。”邱哥儿说道。 “叫我周师叔好了,”周员外笑道,“既然你已经自己认了一个师父,肯定也不在意多认一个师叔了?”言谈间竟十分喜欢邱哥儿。 “周师叔,我师父他为什么急着走了,不在这儿多呆些日子呢?” 听邱哥儿也问到这个问题,周员外不由看了美玉王一眼,美玉王也正看向他,急于想要听他说些什么,他就轻轻地拍了拍邱哥儿的肩膀:“你肯定是个极聪慧的孩子,想要找到你师父定然是想和他学习修道之法对不对?” 邱哥儿轻轻点点头:“是的,我想学习修道求真之法,因为有个赛神医说我将来必然会饿死,所以我才想和师父学道,改变自己这个命运!师叔,我师父一定能够做到的,对吧?” “嗯,通过修道达到长生久视当然是可以的。”周伯通思索着说道,“改变命运当然也可以通过修道来实现,修道在于养生、修心、养德,道家养生之法于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自然非常有益,修心、养德这些个人修养与道德修炼更是筑造个人生命的根基。这些你明白吗?” “明白。”邱哥儿点头说道,“师叔讲得很有道理,实在是,实在是‘于我心有戚戚焉’!”这几天,他除了走路,就是坐下来读书,居然也读进去了不少。 听邱哥儿引经据典,周伯通笑了:“这些话你都能听得明白,听得进去,可见你心地纯良,聪明颖悟。可是,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修道的吗?” “别人?”邱哥儿想了想,想起自己向哥哥告别时他说的话,“我接触的别人本来就不多,不过我哥曾经说过:‘我们本来就生在红尘,自然就应该生活在红尘,又说什么修道求真的话,你看这世间有几个人能真正修道成真的呢?倒是红尘之中,大富大贵者常见,即使不能大富大贵,小富即安也是可以的啊,一家人起码能够和和美美地过日子!’”说完这句话他挠挠头,“我觉得我哥说的也很有道理,我当时竟没法反驳他!” “别说你没法反驳他,就算是你师父,不,就算是再加上你师叔我,我们两个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够反驳他啊!”周伯通笑起来:“因为人家说的有道理,况且在这当今世上,持这种观点的人倒恐怕占了大多数!” “所以我师父就因为这个离开了?那他又去了哪儿?”邱哥儿问道。 “这个嘛,”周伯通像刚才邱哥儿那样挠了挠头:“他倒没对我说过因为什么要走,我只记得那阵子他看起来无比烦躁,在客房里经常长吁短叹,我问他是住得不好,还是吃得不好,他又说全不是。我本来是向他请教炼丹之法的,他也全部教授给了我,看我每天习练之后讲感受还夸我进界迅速,内丹或可炼成,我也着实沾沾自喜了一阵子。可是他脸上的忧闷之色却从未减弱,只是在和我闲谈时极为压制。终于,那天我又来到他房中,才发现已是人去屋空。” 第56章 24、度世又如何 “他就这样走了吗?”邱哥儿问道,“也没说去哪儿?” “嗯,他始终都没说自己去哪儿。”周伯通说道,“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慢待了他,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自己哪儿做得不好。”说到这儿他看看邱哥儿,“你倒帮我想想,你师父为什么要走?”说来说去,他倒把这个问题抛回给了邱哥儿。 “我怎么会知道?”邱哥儿说。 “你是他弟子,常言不是说‘知师莫若弟子’吗?”周伯通不知怎么转出这一句来,很有些胡搅蛮缠的意思。 “可是我……”邱哥儿不知如何答复,只是看着周伯通又问:“临走时他没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 “也没留下信?”邱哥儿思索着,想起自己离家时心血来潮写的那首诗,“哪怕一两句话呢?那或许就能解开我们的疑惑!” “让我想想。”周伯通拍着脑袋说,“哦,是留了几句话,我到现在一直也没解开,所以一直随身带着。”说完,伸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来摸索去,最后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片来,折叠处都磨得起了毛边,可见他装了有不短的一段时间。 邱哥儿接过来,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字: 清静无为炼丹成, 受命度世向东行。 展眼世间来往人, 熙为利来攘为名。 “这就是他离开的原因了。”邱哥儿说道,又想起在第一家客店时店老板说起自己打跑王重阳的事,心里顿时难受起来:“我师父定然是离开山东了,他在山东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这就是一首诗嘛,也没有写原因。”周伯通又把那张纸片拿回来,横看竖看没看出什么奥秘来,就向邱哥儿堆起笑脸:“小兄弟,你给我讲讲清楚,他说的什么意思?” “你自己不会看,刚才你讲了那么一大通道理,怎么这个倒看不出来?”邱哥儿看了那首诗,自己体会着当时师父写下这首诗的心情,就好像看到了师父心中郁闷难决的样子,竟然有感同身受的痛楚,这时说话就带着些哭音。 “小兄弟,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道理嘛,其实都是和你师父学的,”周伯通此时有些扭捏起来,“我是从他那儿学了再来兜售给你,可没想到你是个这么识货的大主顾!但是这个读诗意会的本领,那是需要几分天分、几分智慧的,对不对?我不像你,我其实只是个生意人,天生就会做那倒手买卖的事,可是这个读诗吟对的本领,那是稍微差了一些。”言辞之间突然有了讨好邱哥儿的意思,“再说,你告诉我他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这儿的,我就可以再想办法把他请回来嘛!那是不是也于你有利?” “我师父原说的一点都不错,‘熙为利来攘为名’,我如果按你说的告诉你了,不就是贪图你那点利吗,那岂不是让我师父更失望?”邱哥儿倔起来。 本来躺在床上休息的美玉王听邱哥儿此时认真起来,不由“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老爷子,您倒给我评评理,我哪儿让他师父失望了?”周伯通逮着个台阶就赶紧下。 “肯定不是你让他失望了。”周伯通说道,“周员外待人周到,扶危济困,就连我这个穷老头子都没有丝毫嫌弃,他师父又怎么会失望呢!”正要继续说下去时,有丫头端了刚煎好的药进来,邱哥儿连忙接过,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美玉王跟前:“爷爷,先把药喝了吧。” 周伯通连忙过去帮着把美玉王扶起来,美玉王就着邱哥儿的手把药喝了,又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 周伯通见状就拉了邱哥儿到了院子里,“好哥儿,你快给我解解,到底什么意思?” “师叔,我师父离开时肯定很失望。”邱哥儿抬起头来看着已经略显灰暗的天空,太阳已经缓缓地向西沉去,暮云四合,原本气派的院子此时就添了肃穆的气息,让他不由想起自己离家远行的那个下午,那是永远都不会从心头抹去的痛,师父离开这里时也是这样的心情吗?不,应该是比自己更为沉痛的,因为他想要做的事情不仅仅为了他自己。 “他为什么失望?”周伯通的眼睛此时睁得很大,怀着极强烈的好奇心想一探究竟。 邱哥儿又拿起刚才那张纸片,轻轻念道: “‘清静无为炼丹成,受命度世向东行。’我想这应该是师父写他修行之时的状态和修成之后的神通,他放下世间功名利禄清静自修,终于有了现在的神通,可谓着实不易,又受命到山东来度化世人。‘受命’,师叔,您说会是受谁的命?皇帝吗?” “不会,怎么会是皇帝老儿?”周伯通笑道,突然领悟:“哦,天命,是天命!” 邱哥儿见他这样说,也没做过多纠缠,继续说道:“我想我师父定然也是想找人来传承下去,将他修道的精神、能为发扬光大,但是‘展眼世间来往人,熙为利来攘为名。’他在山东一带传道收徒,遇到了很多困扰。我听人说过,他在一个镇上度化人修道之时,居然被人当作疯子一般对待,我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那个样子,但我想这其中必有深意。师父受到人们的嘲笑并不要紧,他觉得更伤心的应该还是,这世上有心修道的人少之又少,为名利奔忙的人却是无计其数!”说到这儿,邱哥儿仰起头来,看向色彩更为浓重的天空,慢慢说道:“师父说的话和你刚才给我讲的道理,当然是一样的,和我哥说的话,也是如出一辙!” “小兄弟,你好厉害!”周伯通非常羡慕地看着邱哥儿,“你看要不这样,我拜你为师好不好?” 听周伯通这没头没脑的话,邱哥儿一愣,不由笑起来,“他们都说你怪异,刚见到你时我还不信,没想到还真是怪异!” “谁说我怪异,又是那两个臭小子对不对?这两个小王八蛋,整天说他们老子怪异!”周伯通骂道,可是他却没想到骂自己家孩子小王八蛋,自己可成了什么了。 邱哥儿看周伯通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加觉得可笑,但是笑着笑着他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师父心境如此凄凉地离开这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老人家?不能见到他,自己又去向谁学习修道呢!想到这些,他哭得更伤心了,哭到最后竟然蹲到了地上,掩住脸痛哭起来。 “哥儿,你怎么哭了,你哭什么呀,我拜你为师有那么难吗?好好好,我不拜你为师就是了!”周伯通不知道邱哥儿的心思,见他突然痛哭起来不免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胡乱劝说道:“我知道我很笨,你教不会我的,我就不拜你为师了!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邱哥儿这一哭却是一发而不可收,原来自从离家以来,心中总是免不了煎熬、痛苦,再加上一路东进,路上顶风冒雪,嘴上说着不累不累,又哪是真的不累?所经受的都是极度的困难,却偏又连连扑空,在艾山只见得一个空空的山洞,来到这宁海,却是连师父的踪影都没见着,更是连追寻的线索都断了!想起这些,又看到师父留的悲怆失意的诗句,他又怎么能不伤心难过! 改变命运的事,就真的这么难?或者这样的事情,原本就是逆天命,老天根本就不会成全? 第57章 25、无常 不知道哭了多久,邱哥儿渐渐止住了悲声。此时天色已是黄昏,一抹斜阳挂在高大的院墙之上,红红的。看着那大大的、暖暖的太阳,邱哥儿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师父是因为难以度化到人和他修道,所以才失望地离开了。 但是还有我啊,我专门跑这么远来找他了。 为什么师父那么难度化到人? 我为什么要来学修道? 哥哥为什么不想修道? 爷爷为什么也想和我一起修道? 师叔又为什么修道呢? 那个客店老板为什么那样抵触师父? 这一连串的问题在他的脑海里跳起来,他就这样看着远处的太阳想着,觉得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先把这些问题想通。 正专心沉思着,远处红红、圆圆的太阳突然被一个大大的黑影挡住,他眼睛不由一眨,再凝神一看,是周伯通突然弯下腰来把脸凑到了他面前。 “哥儿,你不哭了?咱进屋吧,外面怪冷的。”周伯通说道。 “哦。”邱哥儿想要站起来,腿却一软,周伯通连忙把他扶住,自己还嘿嘿笑着:“蹲麻了吧?你哭的时间太长了,我看都快一个时辰了!哥儿,你哭饿了吧?我去让丫头给你们送饭过来。” “谢谢师叔!”邱哥儿觉得周伯通扶自己的手暖暖的,虽然他有时候说话挺不着调的,但是待人还真很好。 “不谢不谢,我们先去看看爷爷睡醒没有。”周伯通和邱哥儿一起进了屋,美玉王原本闭着眼睛休息,邱哥儿走到他床边时他听到声音就睁开眼,“爷爷,你好点了吗?”邱哥儿问道。 “好多了。”美玉王一用力,坐了起来,“这药挺好的,真要多谢周员外!” “老爷子别客气!”周伯通走到床边看了看美玉王的脸色,见果然略见红润,又咧嘴一笑:“你们先坐着,我去让丫头把饭送来。” 厨房早就把饭菜准备好了,不过刚才看院中的情形,谁都不敢过来打扰,一听员外让送饭,几个丫头鱼贯而入,把饭菜送进客房,依次摆放在房间中央的圆桌之上,饭菜浓郁的香气顿时在房中弥漫开来。 周伯通待客的确是细致周到,每有客人来总是会在客房相陪用饭,这次也不例外,看饭菜摆好,先扶了美玉王下来,又招呼邱哥儿入座,不断地给二人布菜递汤,那份热情劲儿实在是让人会不知不觉间受到感染。饭后他却没有过多停留,只是看着丫头准备了晚间用的一应物品,就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 邱哥儿先照应着美玉王躺下,自己却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上,先是看了会儿窗外,窗外一团墨黑,只在月亮门处挂着一盏灯笼,远远看去光线微弱如豆。 过了良久,听着美玉王已经轻轻响起了鼾声,邱哥儿就盘腿打坐。 很奇特的氛围。 好像有师父的气息在房间中游走,他的所思、所想、所忧、所叹,有如窗外风吹动柔弱竹枝的声音。 那些问题又涌了上来: 为什么师父那么难度化到人,最终只好失望离开? 我为什么要来学修道? 哥哥为什么不想修道? 爷爷为什么也想和我一起修道? 师叔又为什么修道呢? 那个客店老板为什么那样抵触师父? 静静地想着,突然发现第一个问题和后面一连串的问题有密切的关系,那就要先解决后面的这些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自己的,所以很好回答,我想修道是想改变要被饿死的命运,其实就是怕死,是对生死厄运的恐惧,而据说修道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 哥哥为什么不想呢?哥哥有温暖的家庭,娶到了心爱的姑娘,有一份十分被众人看好的差事,“生活安稳、家庭幸福、妻贤子孝”的蓝图就是为他画的。嗯,哥哥真的有个好命! 爷爷为什么想和我一起修道?爷爷原来也有温暖和美的家庭,可是一把战火把他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我记得他对李掌柜说:“李掌柜,如今我看那往日富贵荣华,倒真如同浮云一般!如今决意苦修精进,于我余生或许会有进益!”那么他这是什么呢?他看透了世间的事物,富贵荣华如今只如浮云一般!这是什么? “他已识得世间事的虚妄,”极静之中有个声音缓缓说道,好像是师父,却又像从自己心底而起。 那师叔呢,他看起来可是无忧无虑啊,这么大的一片宅子,那么听话孝顺的两个儿子,看起来他的人生何其完美!可是他为什么又那么热衷于向师父学习炼丹之术,学起师父修道的言辞来居然也是头头是道? “他是识得世间事虚妄之后,想要追求事物的圆满。” 那个客店老板为什么那么抵触师父呢! “他没有识得事情的真相!”邱哥儿想起他们在那家客店住着时发生的事情,明白了,“他自己根本没有识别事物的智慧,又贪图人家的美色,又不能及时预见到要发生的事情,就算事情发生了也没有丝毫悔意,把自己气病了都没有领悟。哦,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下智之人’。对了,照这样看,爷爷是中智之人,因为是富贵荣华都没有了,他才想到要去修习;这么说的话,周师叔怎么看起来反倒还是个上智之人呢,眼前繁华正如锦绣一般,自己却已经想要求得长生之法了,噫,这等智慧实在是我都不能及的!这个师叔实在是不一般哪!以后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故意去气他,再说,人家对我们多好啊,那么有钱、气派的一个人,居然对我和爷爷这样待如贵宾!” “现在来看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师父那么难度化到人,最终只好失望离开?他去度化人,别人却不理解,比如那个店老板这样的,因为他没有智慧不能识别----这样想来,开启智慧,认识人生的真相,才是决定自己是否修道的根本,不是吗?” “等等,如果我师父去度化我哥哥,会怎样?嗯,我哥哥肯定会这样说:多谢道长,您讲的道理都挺好的,不过我还是不想出家,您看我们这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多好啊!肯定是这样的!----这又说明什么呢?对,说明我哥哥根本没有遇到像我这样重大、悲哀、自己根本无法改变的人生问题!” “不过,人生没有问题的人,不是很好吗?我哥不想修道,就让他享受这尘世的幸福好了。” “但是,那幸福,谁又能保证能够长久呢!”此时好像有一个声音又在问他。 想到这个问题,邱哥儿突然很为哥哥着急起来,恨不得此时就跑到哥哥面前,当头棒喝:哥哥,快和我一起来修道求真! 第58章 26、开通天智 第二天早上,邱哥儿刚醒,就看到美玉王已经起床了,他下地后伸展着四肢,看邱哥儿睁开眼看着自己,就问:“哥儿,我们这次没找到你师父,下一步怎么办呢?” 听美玉王这么问,邱哥儿愣住了:是啊,昨天只顾想那些问题,眼前的这件事可是从没想过。他看看美玉王:“爷爷,你的身体好了吗?” “好了,没事,”美玉王活动着身体,“我昨天躺在床上,这脑子可是没闲着,就想着下一步我们怎么办呢。我这颠来倒去的也没想出个法儿来!” 两个人正说着,周伯通在门外叫道:“老伯,哥儿,你们起来了没有?” “师叔,”邱哥儿连忙打开门,“我们起来了,正商量着下一步怎么办呢。”经历昨夜一晚思想,他意识到周伯通是深具智慧之人,虽然说话行事有些怪异,不过那怪异谁又能说不是他见识深远呢?想通这一节邱他对这个师叔就多了一份敬重,倒少了昨天和周伯通犯倔时的意气用事。 “什么怎么办?就留在我这儿住着吧,你们这一老一小的,去哪儿能让人放心?”周伯通说着走进房间,身后跟着两个丫头,原来是把早饭送过来了。周伯通端详着美玉王的气色,“老伯看起来确实好多了,不过还有两天的药呢,我已经嘱咐丫头定时煎药了,您可得按时用药。” “是。”美玉王回答得很恭敬,“周员外想得周到,我真是无以为报!” “叫我伯通!”周伯通按住美玉王的手,神情十分亲昵,“我自小命苦,很早就没有了父母,看到人家家里亲亲热热的可不知道有多羡慕!看到您老人家,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小时候那样。老伯,你就和哥儿在这踏实住着,我一定当亲人般待承你们!” “这怎么好呢?”美玉王更加不安起来,说道,“伯,伯通,”看着眼前这个锦衣轻裘的员外,美玉王最终还是别扭地叫着他的名字:“我们只是来找王重阳的,这两天在此打扰,心里已经十分的过意不去,怎么好意思在这儿住下来呢!” “你们住我这儿,我还会再延请王重阳来的,那不省得你们东奔西跑的去找?”周伯通说道。 “不,师叔,等我爷爷好了我们就走。”这时邱哥儿很果断地说道。 “走,你们去哪儿?”周伯通看着眼前这个虽然衣着俭朴,但却有着坚毅神情的少年,问道。不知不觉的,他已经不再用看孩子的目光来看他了,而是一种很钦佩的眼光。 美玉王虽然坚持要走,但是却的确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去哪儿,此时听邱哥儿口气如此坚决地说走,也不由用疑问的目光看向他。 “我们去昆仑山!”灵光一闪,邱哥儿说道,“爷爷,您还记得您给我讲的麻姑到昆仑山寻仙访道的故事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学学她呢,她能成我们当然也能成!” “胡闹!”没想到周伯通却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你才多大个孩子,爷爷年龄又这么大了,一老一小地跑去昆仑山,哪里还会有命在?” “师叔,我们这怎么会是胡闹?您看看,这昆仑山离宁海不远,我和爷爷能从艾山来到这儿,当然也能从这儿去昆仑山!”邱哥儿说道。 “这些都还是小事!我问你,你们去了艾山怎么生活?”周伯通问道,“吃什么穿什么?”他喝斥邱哥儿说的是小事,此时他问的又何尝不是日常生活中更小的事呢? “师叔,你可听说过:‘一世碌碌,白驹过隙。餐风饮露,神凝气聚。清心寡欲,一朝飞去。悟道昆仑,云游天际。’?”邱哥儿缓缓地把在艾山山洞中看到的山壁留诗读了出来。 “我不大通文采,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拿这样文绉绉的句子来难为我!”周伯通看着邱哥儿气恼地说道。 “这是麻姑云游之时留在山洞里的几句话,你想想,人这一世,可不也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一般!修仙求道,又何妨餐风饮露,炼就神凝气聚呢?”邱哥儿说,话锋却又一转“更何况我的命运已经是……”说到这儿,邱哥儿觉得自己不像刚开始得知这件事时的那样无助、伤感,心中不知何时起已经涌动着更大的勇气和力量,“所以,我倒不如放手一搏的好!” “你要去便去,把爷爷留在我这儿,老爷子的身体怎能禁得起这样的奔波!”周伯通说道。 “我是一定要和他去的!”美玉王却更决绝地说,“我本来也是想找王重阳拜师的,可是他却不在。邱哥儿要继续寻仙访道,你也不要拦我!” “老爷子,他一个孩子胡闹也就罢了,你怎么也随他胡闹?”周伯通苦口婆心地劝道:“这昆仑山绵延数千里,高有万丈,别说是在这寒冬之时山中恶寒,雪深难行,即使是在夏天气候温暖之时人虽然或许还能生存,可是那里更少不了猛禽野兽,你们这一老一小,别说什么修仙求道的话,恐怕倒是白白给吃了也说不定?我的好老伯,你可别再助长这孩子任意胡为,好好劝劝他,留在我这里吧,等他再大上几岁,我资助他在这附近开一家客店,和我所有的周家店铺一样,日日都有钱赚,可不比那风餐露宿好上千倍?----我知道你们当然还是想要找王重阳的,我自然会再去请他前来!” “我师父近几年都不会来了。”邱哥儿突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周伯通大睁了怪眼问道。 “我师父是不是也曾在这房间居住?”邱哥儿不回答周伯通,只是反问道。 “是啊,我这里虽然有很多间客房,不过这间客房地理位置最好,视野开阔,所以有贵客来自然是安排在这里。”周伯通说。 “所以我知道我师父近几年不会来了。”邱哥儿的目光在房间之中缓缓留连着,“他走的时候心里必然伤感不已,再来这里恐怕要四五年之后了。” “那我去请他呢?”周伯通忍不住好奇地问。 “请他也不会来。”邱哥儿说,“师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修行,我师父遇到了问题,他自己解决不了,你我更解决不了。我们所能给他的,只有时间而已。” “臭小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灵了?”周伯通怪道。 “他不是突然变得这么灵,而是,一直都这么灵!”美玉王呵呵地笑起来,“所以……” “所以您老人家宁愿陪着他四处奔波,也不愿意在我这儿安享清福?”周伯通问道。 “话也不是这么说,”美玉王一怔,还是笑道:“我不过是想再去昆仑山中找几块好玉罢了。我这双手,终归是闲不住的!” “那好,走就随你们,”看两个人执意要走,周伯通只好作罢:“不过,老伯总要把药用完,身体完全恢复了才能离开吧?” “那个自然,”美玉王连忙应道,“我怎敢拂了贤侄的美意!” 听美玉王答应下来,周伯通也就不再多说,陪着两人用过早饭,又叮嘱了丫头几句,看看那位一直在门外侍立的年轻人,对美玉王和邱哥儿说道:“老伯,哥儿,你们且在这安心住几日,今天我就不陪你们了,山南范员外派人来相请,我恐怕要明日午后才能赶回。” “贤侄且去忙。”美玉王说道,邱哥儿却好奇地向外望去,见那年轻人正是那天骑马飞奔而过的那位,原来却是山南范员外家派来送信的,这周师叔可不知道都结交了些什么人?正疑惑间,周伯通已经拱手作别,和范员外家的来人一起出门去了。 第59章 27、终南山下醉儒生 1161年的初夏,那时邱哥儿刚到李掌柜店中上工不久,他不知道他心目中早已认定是师父的那个人正经受着他一生中最为痛苦的日子。正像后来邱哥儿在周伯通家中看到那张字笺后说的一样:“我师父遇到了问题,他自己解决不了,你我更解决不了。我们所能给他的,只有时间而已。” 初夏的终南山天色清明,景致清新,尽显天地之造化厚爱,除了山势雄奇险峻、气势磅礴之外,更有着无与伦比的灵秀。不过此时,正走在终南山宽阔山道上的那个人,却似乎与此时的青山秀美格格不入,只见他灰色的道袍上鹑衣百结,原本俊朗的面孔满是灰尘,长须几乎打了结,不复往日的飘逸。正是邱哥儿心心念念要去拜师的王重阳。 “来,我们干了这一杯!”只见王重阳一边走,还一边举起手来:“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干,痛快痛快!”他一边说着,脸上神情却极为痛苦:“圣贤皆寂寞,寂寞皆圣贤?哈哈哈!”寂静的山谷中响起他响亮的笑声:“酒半疯,王害风,古今寂寞一杯中;归欲饮,杯莫停,忘却眼前身后名!----名名利利利利利名,古今千载一般同;教汝欲晓长生事,反被大笑付杯中!不如,再干了这一杯吧!”他的手抬向空中,似乎真有人向他讨酒喝一般。 王重阳边走边喝,不知不觉已是大醉,此时日已中天,太阳把山上的石头晒得热乎乎的,他看到有一块圆圆大大的石头甚是平整,就靠近了倚在石块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不远处,在一棵古松下面,有两个人在对弈,抬头看到王重阳又醉倒石上,其中一个人便轻轻摇了摇头,对另一个人说道:“和师兄,王师兄归来已经一月有余,天天喝得这样酩酊大醉,你可知道其中有什么缘故?” 那被称作和师兄的人叫作和德瑾,早年即和王重阳相识,两人又同在咸阳境内作过小官,相知较深,此时看着王重阳醉卧山石,他轻轻摇摇头:“李师弟,我倒不知道其中缘故,不过听他叨叨念念:遍地功名利禄人,据我猜,应该是在山东传道不利吧?” 那李师弟叫李灵阳,此时他啧啧连声,说道:“和师兄,想你我和王师兄于这终南山中修道日久,王师兄在修行方面更胜你我一筹,即便像你我这样只在此地清修,清心寡欲,恬淡无为,也已经是造化不浅了,虽然比不得说是神仙,倒也有半仙的清闲自在!山东离我们这里有千里之遥,王师兄又何必自讨苦吃,非要去传道化人!如今弄得这般狼狈,岂不是更被人耻笑我们修道之人整日无所事事,只管醉生梦死!” 听李灵阳这么说,和德瑾不由微微一愣,显然这些话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自从辞官退隐之后,王重阳于修行事处处能给他指点一二,他自然受益颇多,虽然称王重阳为师兄,心中实是视王重阳如师如友,一向是极为佩服王重阳的道行与品德,此时听李师弟说这样的话,虽然言词锋利,不过却也有一些道理,不由脸上微露尴尬之色:“想来左近居民也都知道王害风的大名,已经笑过几年的,再笑又能如何?且随他去吧!” “我怎么能随他去?”没想到李灵阳却把袖子一摆,石桌上的棋子就随着掉落在地上,“和师兄,你想和他在一起也就随你,我今天是决意要离开此地,另寻别处清静修行!和师兄,你是跟我同去,还是要留下来陪这醉鬼,就由你自己决定吧!”说完竟拂袖而去。 和德瑾伸手想要挽留:“李师弟,我们三个人好歹也是同修一场,就容容他又能怎样?” “你容得了他,我是再也容不得了!”李灵阳停在当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和师兄,我实在想不明白,以王师兄这样的修行,有什么样的难题又解不清,非要这样借酒装疯?别说我不能容得,这周围镇子的百姓哪个又能容得,一见他来了,人们都是纷纷躲散,难道伤的不是我们修道人的脸面?” 李灵阳的话极为直爽,和德瑾听了一时无言以辩,不由想起以前那个英姿勃发、文采飞扬的文武全才王重阳,想起那个家本豪富、性格豪爽、时常仗义疏财、周济乡邻的王重阳,想起那个常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王重阳。关中富庶,一向多出神秀之才,如果没有宋、金、齐之朝代更迭,王重阳是不是就能金榜高中,从此青云仕途?只是大宋王朝如风雨飘摇,金齐之变如傀儡登台、生旦净末丑一同闹着登台唱戏一般,怕是再有雄心壮志之人,也禁不起这风云多变幻的政局,心中早是如死灰般的槁寂吧? 和德瑾慢慢想着,又看一眼此时正在大石上沉沉睡着的王重阳,看看正瞪眼看他等着回答的李师弟,他不由轻轻说道:“李师弟,我们且待他醒来,再劝劝他吧。王师兄宿有仙缘,得道都比我们早,为人处事即便怪异些,也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能有什么道理!都是酒中的道理!”李灵阳看着沉醉不醒的王重阳,兀自愤愤不平:“他若有道理,自然早就应该和我们讲明白了,我们这多年同修之谊,在他心里是一丁点心事都不能说的吗?平时我还尊他一声师兄,不过如果他只是这般醉下去,恐怕不单单我这师兄叫不开口,这同修之谊我也要先放置一边了!清静同修,他这又何曾清静?酒一下肚,可不闹腾的像凡俗市集一般!又谈什么清静,谈什么修为?照这样下去,我看他倒不如早点回家得好,既能满足口腹之欲,于家于室倒也有个照应!”一番话虽然说得怒气冲冲,却又自有一番道理。 “好好好,你且再忍耐一天,明天待他酒醒之后,我们再和他商议!”和德瑾息事宁人地说。 “明天商议得好便好,商议得不好啊,”李灵阳说道,“我便给他在此地挖一个洞,让他到里面去好好地清静清静!” 第60章 28、甘河遇仙 李灵阳说完这几句话,又看看沉睡不醒的王重阳,一赌气扭身走了。 和德瑾知道李灵阳性子急,说出话来未免意气用事,但是在内心深处他对王重阳却是和自己一样的,同样都是希望王重阳好,整日醉酒高卧原不是一个修道人应该有的样子,即便是普通百姓,整日醉酒又能有什么好处,常常不过是徒然误己误事。看王重阳整天这个样子,总是要劝劝才行,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 看王重阳兀自沉睡不醒,和德瑾就在古松下坐了,将地上的棋子捡起来,摆了刚才的棋局慢慢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和德瑾正对着一步棋沉思的时候,有个声音响了起来:“天地为枰,人为棋子,德瑾,我们自己这盘棋又该如何下呢?” 和德瑾抬头一看,原来王重阳已经醒来,此时正走上石台,来到石桌旁。和德瑾连忙站起来:“师兄,你的酒醒了?” “醉了,还是醒了,我却不知道!”王重阳微微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个棋子应该落在哪里,思考的时间有点长了而已!”言罢颓然坐在石椅之上,“德瑾,你可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甘河遇仙的事?” “师兄,我当然记得,甘河一遇神仙指点,师兄这才顿然省悟,决定出家修道,不过如今既然已是得道,为什么又是这样的行止?”和德瑾原本想要劝慰王重阳几句,此时就只管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 “想当年,我父新丧,我想起原来那父慈子孝的场景,如今人去屋空,徒增惆怅,每天里也是这样借酒浇愁,那时左右乡邻见了我,都是笑我放浪痴狂,人人都唤我‘王害风’,德瑾,你说我这‘王害风’叫得确吗?” “这,”和德瑾犹豫片刻,说道:“师兄只是一时放浪,我想师兄极具慧根,只是一时感于外事,一时迷茫罢了。” “德瑾原本就不会说我的一个‘不’字,”王重阳呵呵笑道,“我这王害风原本叫得确,叫得真,如果我不是这样半疯不癫的样子,又怎能悟道世事皆空,又怎么能做到世俗事务皆放下呢?良田千顷,家财万贯,贤妻孝子,若以常人之心看待,自当每日里勤谨经营,尽心待承妻子,教育孩子,使他们不受饥馁之苦。建得高屋广厦,冬能挡寒夏可避暑,又可延续世代富贵,保得子孙康宁。我若不疯癫,终究只是这咸阳地境一富翁!只有借了这疯癫的形状,我才明白世事无常,转瞬即空的道理!----人都道酒是穿肠的毒药,于我却是得道之津梁!”王重阳坐于石凳之上,头微微向后仰去,落日余晖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一道淡金色的轮廓,看上去平白的就有了些庄严的气象。 “还记得那一日我自甘河沽酒归来,刚刚踏上甘河桥,就看到两个乞丐对我长长一揖:‘害风,可把酒来给我喝?’你也知道我素来豪爽,手中就没有酒哪怕他们是乞丐我也要请他到家中一饮,更何况我新沽的酒来?于是我就把酒递他们喝,那二人丝毫也不推辞,你一口我一口一会儿功夫就把酒喝了个干净。看看酒馕已空,那略瘦的年轻乞丐就说道:‘王害风,如今我们已经把你的酒喝空了,你说怎么是好?’那略胖些中年乞丐大笑:‘空了不要紧,我们再给他灌满就是了!’说完这话,他就把酒馕抛入河中,手指轻轻旋动,那酒馕片刻又被灌得满了。那中年胖丐将手一挥,酒馕就又回到他手中,他递回给我道:‘你请我们喝酒,我们也请你喝酒,只管拿去喝吧!’我当时只当他玩笑,不过酒馕在手,哪有不饮的道理?当下我就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你道怎样,那酒却味道甘醇,香冽异常,竟比我在甘河沽来的好酒更要芳香清冽。‘喝了你的酒,还你丹诀五首,你可要听?’那年轻瘦丐又问我,我刚才饮过馕中酒当即明白这是两位异人,此时听到有丹诀传我,自然是万分惊喜,当即叩头领谢。” 和德瑾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动,师兄甘河遇仙传丹诀的事他自己已是熟记于心,不过一旦讲到那五首丹诀,师兄却总是会闭口不言,这次不知道他是讲还是不讲,不由又凝神听去。 “那五首丹诀听起来原本也是平常,不过要有慧心领悟,于修行上方有进益。”王重阳此时全身都笼罩在夕阳的金光之中,远远看去,可不是如同金光雕塑一般? 和德瑾只是点头称是,却并不催促:“这原是强求不得的,我若有此缘法得此丹诀,凭空记了也并没有多少好处,若想从中受益,倒需要时日慢慢地领悟才行。”他心中想道。 过了良久,王重阳才缓缓吟道: 莫将樽酒恋浮嚣,每向廛中作系腰; 龙虎动时抛雪浪,水声澄处碧尘消。 和德瑾听了,倒觉得这前两句只是劝说师兄的话,心中觉得诗词上平平,但是想来是丹诀,也就认真记了,只留待以后慢悟。 却听王重阳又缓缓吟道: 自从有悟途中色,述意蹉跎不计聊; 一朝九转神丹就,同伴蓬莱去一遭。 和德瑾心下默默记诵,词句虽然简单却终是难以领悟,不由问道:“师兄,可有解词?” “我师传我时,并未有解词。”王重阳说道,“只得口述一遍嘱我自行领悟,人原本悟性不同悟得又是不同,习练起来层次又有不同。” “师兄只管再往下说。”和德瑾心切,又催促道。 王重阳继续吟道: 蛟龙炼在火烽亭,猛虎擒来囚水精; 强意莫言胡乱道,乱说纵横与事情。 铅是汞药,汞是铅精,识铅识汞,性住命停。 九转成,入南京,得知友,赴蓬瀛。 “得知友,赴蓬瀛,师弟这回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东去传道了吧?”王重阳说道,“虽说蓬瀛是传说仙境,落在世间就是那蓬莱半岛,师既有命,我哪敢不从?” 和德瑾心中还只是默记那五首丹诀,此时却得不出空来回答王重阳,王重阳多日宿醉之后于此时猛醒,刚刚五首丹诀一出,当时甘河两位师尊悉心指点的情景如在眼前,想想蒙师指点已有数年光景,自己明明既已悟道,为什么偏偏于传道上如此艰苦难行?是自己修为不够吗,还是毕竟世人难化? 一节节想下去,王重阳低头皱眉,一时沉思难解。 和德瑾坐在石桌另一侧,此时也只是低头苦思冥想。 初夏斜阳飞照,和煦安详,时间就像凝固了一般。 所有问题的解决原本都需要时间,而解决有的问题只是一人得益,有的问题解决则会受益于几代人。 第61章 29、活死人墓 两个人沉寂良久,王重阳缓缓问道:“德瑾,刚才我说的五首丹诀你可记熟了?” “记熟了,不过一时却又不大明白。”和德瑾说道,“师兄得空多给我解解才好。”他深知王重阳于修道上最下功夫,想要劝他不再整日醉酒,当然要先归回正道,让他给自己讲道,倒是劝他回归正道的有效途径。 王重阳轻轻一笑:“德瑾,你以后自己慢慢悟吧,我这就要去了!” “师兄往哪里去?”和德瑾问道,此时天色已晚,山色苍茫,暮霭沉沉,可不是出行的好时候。 “我就往那里去。”王重阳指了指整个下午自己一直醉卧的那块石头,“灵阳一番话倒给我指了一条明路,恐怕现下我倒只有这一条路好走!” “那里怎么能去!”和德瑾想起李灵阳说的要挖一个坑的话,想师兄醉着可是比我醒着的都听得清楚,记得明白,现在不知道他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连忙阻拦道:“灵阳说的都是气话,那石头坚硬无比,平时做个石桌石椅倒还可以,却怎么到那里去住?师兄别开玩笑,我们且回到草庵之中,每天继续清静修行就是了。” “清静修行以后恐怕于我不大适宜了,”王重阳缓缓说道,“德瑾,我们就此别过!----往昔王害风,今日活死人。闲寂真虚静,数载待佳音!”王重阳念罢,微一拱手,不知道念了句什么诀,那块石头豁然打开,王重阳轻轻一跳,跳入石中不见了踪影,石头又悄悄合拢来,恢复如初,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师兄!”和德瑾不由大骇,素日虽然知道王重阳道行颇深,没想到却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可不是活神仙一般嘛!这样一想,又不知道王重阳此一去是吉是凶,不过听他说道:“数载待佳音。”我原本在此山中清修为务,从此以后多加照拂这里,待他佳音也就是了。 当下和德瑾就起身回到了草庵,和李灵阳说起这事,李灵阳却只是不信:“和师兄想是眼花了,这平白一跳怎么就能够跳得没了踪影?想必是王师兄和你开玩笑,藏在什么地方了。待明日我和你再一起寻找就是了。” 待得天明,李灵阳一贯勤谨,先是在草庵前打一趟拳,然后就是把草庵周围打扫一番。待他打扫到昨天王重阳那块大石处,却不由惊叫起来:“和师兄,你快来看!”声音莫名惊诧,倒好像大白天见了鬼一般。 和德瑾从来没有听过李灵阳这样的惊慌,连忙跑过来察看,不由也惊呆了:原来在那块大石上凭空添了几个大字:活死人墓,字大如斗,字迹深有寸许,好似刀削斧刻一般,但是字迹转折之处却是无比婉转圆润,看得出来就是王重阳平日的笔迹。在石头的四周,方方正正地种下了四株海棠树,海棠花枝在风中乱颤,叶片摇晃,花朵傲然,在山风中显得娇艳异常。往地上看,地上却连一丝新挖过的痕迹都没有,倒好像这海棠已经在此地生长了多年一样。 “师兄,看来你昨天说的都是真的!”李灵阳呆呆地看着墓石,喃喃说道:“我只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王师兄怎么就当了真?在这沉甸甸的大石下面,人又怎么能活得过一天!师兄,我们不如合力把这大石推开,把师兄挖出来吧!”说罢就要回庵中找工具,要动手把这活死人墓挖开来。 和德瑾连忙伸手阻拦:“灵阳慢来,昨天师兄临走之时曾对我说:往昔王害风,今日活死人。闲寂真虚静,数载待佳音。看来这只是他的一种修行,你我既看不懂,想来也模仿不得,更不应该出手阻碍,恐怕倒误了师兄的修行!” “我真真的是看不懂了!”李灵阳只是摇头不已,“若说他得了道,每日里却能做出那样的行状,若说没得道,这活死人墓寻常人恐怕连一天都过不得!这王师兄行事,实在是疯疯癫癫,这回自己跳到墓中,怕是九死一生了!” 和德瑾却只是微笑:“师弟,你大可不必胆战心惊,师兄自然有他的计较,我们就且在这儿待他几年,一边自己清修一边等他出墓,恐怕到时的光景更是出乎我们意料呢!”可是李灵阳却只是懊恼不已,口口声声说是自己逼死了王师兄,非要挖开活死人墓,把王重阳救出来不可,幸亏和德瑾费力阻拦,他最后才悻悻地作罢。时间一久,他就慢慢地只把这里当作王重阳的墓一般。 当下两人也就照常各忙各的,和德瑾每天里都要把那五首丹诀背诵一遍,在心中慢慢领悟修习,每天进境颇慢,有时候更是一无所得,他虽偶尔怀疑,但是想到王重阳后来的神通,知道丹诀自有它的奇妙之处,所以虽然没有进境,却也能够耐住性子,每天只是用心参详。 李灵阳仍然每天勤于清扫草庵周边,每每看到那写着“活死人墓”的大石,就总会想起自己那天赌气说出的一番话来,心中自是懊悔不已,觉得是自己亲手把王师兄推进了这暗无天日的活死人墓,于是每天总要到这墓前来坐一坐,偶尔还要像往日跟王重阳谈心一般说上几句话。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已是盛夏,转眼又到了七月,到七月十五晚间,一轮明月照耀得终南山如同白昼一般。七月十五中元节原本是民间祭祖的节日,少不得要准备些酒菜、纸钱到坟前焚烧、祭奠。李灵阳心中一直疑惑王重阳是被自己逼进了墓地之中,平时心中懊恼,到了这天心中更是郁郁,吃过晚饭便提了酒菜、纸钱到活死人墓前祭拜。 李灵阳先是把酒倒入一个杯中,放上大石,又挑选了以前王重阳爱吃的几样菜肴放上去,然后他抬头望天,低头看石,点燃了纸钱,嘴中只是喃喃自语:“师兄,你泉下有知,李灵阳我来看你来了,师兄你别怪我平时口无遮拦,我这也都是为你好,怕你一味地醉酒耽误了修行。师兄,如今我们天人永隔,从此再难相见,你若还是想喝酒,就只管喝吧,今天我特意给你备了好酒好菜,师兄别客气,只管喝个够!” 李灵阳正说到伤心处,却听到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一阵山风也似的卷过一个人影来。 第62章 30、向死而生 山中夏夜原本清凉,此时虽然月白天明,不过山高林深,山中树影摇摇,望之总是能让人心生寒意。李灵阳原本心中有愧,听着那声音越来越近,只感觉脊背之上汗毛都要乍起来了。 “灵阳,黑更半夜的你在这捣什么鬼?”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让李灵阳的心稍微安定下来,原来是和德瑾见他鬼鬼祟祟出门,心中疑惑,跟在后面过来察看。 “和师兄,我来祭拜王师兄。”听和德瑾询问,李灵阳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你来祭拜师兄?”和德瑾听了不由大笑起来,“他又没有死,你平白地祭拜他做什么?有这好酒好菜,倒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好好享用。”说着就伸手去端放在石头上的酒菜,先拿起了酒杯,看了一眼,“还好,你还没有倒酒,否则的话可不就白白浪费了!走,我们拿回草庵去!” “慢着,和师兄!”李灵阳一听和德瑾说杯中没有酒,不由一愣,连忙拦住和德瑾,往杯中一看,杯中果然空空如也,刚才他倒的酒一滴都没有了。 “你,你还说师兄没有死,师兄刚才都显灵把我敬他的酒喝了!”李灵阳脸色一变,说着倒头就拜,“师兄,你来喝酒了,我知道你原谅我了!师兄,你以后如果想喝酒了,就托梦给我,我一定去镇上买你最爱喝的酒!师兄,我,我可真是想你了……”李灵阳说着竟然落下泪来。 旁边和德瑾听李灵阳说得活灵活现的,想想王重阳投身入石时的情景,想着王重阳是绝对不会死的,不过如今听李灵阳说的奇怪,人没有出现却把酒喝干净了,那可真是人所不能的,难道王重阳真死了不成?或者他有了更大的神通?和德瑾自然更倾向于后一种想法,不过如今李灵阳的样子可是说什么都不会相信这个说辞的,他倒不如索性不说的好。 和德瑾正想着,李灵阳祭拜完毕站起身来,又拱手作揖道:“王师兄,和师兄动你的酒菜你千万莫要见怪,他其实一直都和我一样尊敬你,他只不过有点反应慢,这你也知道的,他一向都是如此,接受事物的能力比你我是都差了点儿。所以直到如今,都已经三四个月了,他一直都觉得你没死。”说到这儿,李灵阳居然又流泪了:“我想这也是人之常情,王师兄,你想想我们三个人这样深厚的交情,我都不相信你死了,可是一看到这墓碑,我就,我就不能不承认这个事实!我心里就会特别的难受!王师兄你放心,我会慢慢让和师兄接受这个事实,早晚我都会带他一起来祭拜你的!”说完,也不管和德瑾怎样睁大了眼睛看他,只管转身就向草庵走去。 有了七月十五中元节的祭拜,此后逢着下元、除夕、清明等祭拜亲人的日子,李灵阳都会携了酒菜前来祭奠一番,虽然他一再承诺要说服和德瑾和他一起祭奠,可是和德瑾一次都没和他一起来过,反倒一再劝说李灵阳不要再祭奠王重阳:“师兄本来就没有死,你这样逢节必祭,逢祭必拜,难道不怕折了他的寿?” “和师兄,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承认师兄已经死了?如果他没有死,那么他又去了哪里?如果他没有死,那为什么每次我祭奠他的酒都会被喝光?你见过正常人有哪个可以凭空把酒喝掉的吗?”李灵阳祭奠的次数多了,对这种情形早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已经习以为常,不过此时却用来说服和德瑾,和德瑾根本无法解释这究竟算哪种情况,当然也无法反驳李灵阳,不过和德瑾仍然坚持王重阳是在修行,而不是死了,但是他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要拿出证据就只有破坏“活死人墓”,而如果破坏了“活死人墓”,王重阳在修行的话自然会大受惊扰,那实在是非他本意,所以和德瑾就克制了自己多年来的好奇心,只由得李灵阳每年去隆重祭拜。在几年的时间里,两个人只是各干各的,清修时清修,该祭拜时祭拜,该参详丹诀的继续参详丹诀。 和德瑾参详丹诀已觉渐入佳境,更加不怀疑王重阳是在墓中修炼,至于修炼什么,他知道不宜多想,更知道即便想了也是无用。就好比这丹诀,以王重阳的资质、修为,参详时必然是另一个样子,到他自己这儿,自然是另一番景象,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样的事,只可意会,实是言传不得。 一转眼五六年的时间就过去了,那活死人墓前的海棠花已是谢了七回,眼看着又要开第七回,今年已是王重阳入活死人墓的第七个年头,大石上生的青草已经被李灵阳拔了又长,长了又拔,此时仍然冒着浓浓的绿意向外生长着,几乎要和路两旁的青草连成一片。 时值清明,李灵阳又携了酒菜来墓前祭扫,几年的时间,虽是勤于清修,可是他的容颜仍是渐显老态,头上已经有了几根白发。来到墓前,他慢悠悠地把篮子放在地上,又拿出菜肴来,一一摆好。篮中的纸钱在风中瑟瑟作响,看着听着都是一幅无比凄凉的样子。 “唉,王师兄,一转眼已经七年了,如今和师兄仍然坚持说你没有死,要说前几年我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过今年我是再也不抱希望了,即便说当初你是想去这活死人墓中修炼,如今七年都过去了,我想你恐怕没有修行成仙,就已经……唉,说起来都是怪我,那会儿太年轻了,说话口无遮拦,害了王师兄你的性命!唉,师兄,再敬你一杯酒吧,我这眼看着也是敬一次就少一次了,我的身体已是大不如前,恐怕不久就要追随师兄于地下!”李灵阳把酒倒入杯中放在大石之上,又低下头去慢慢说着:“师兄,人这一辈子原都难逃一个‘死’字,想必令尊去世之时你就曾经被深深地触动,竟至于突然跳脱出来,入这修道求仙门中。不过如今你已在地下,这个字恐怕就没有那么痛了!----你可还记得那天我与和师兄带了几个人来看你?那是咸阳府派来的人,说是令兄过世,要让你回家奔丧,我与师兄只得把他们带到这里,那府县来人看事已如此,也只得回去复命!唉,照我看,想起当初令尊去世之时你痛哭流涕,以致于醉酒不理家事,从此淡漠世事,如今令兄离世,你于地下,恐怕就没有那么痛了吧!地下,倒是最能成全亲情的好去处!” 李灵阳刚说到此处,只听得头顶“嘎啦啦”一声巨雷声响,他面前大石之上那一满杯酒随着不断晃动,有些许酒液就抖出杯来,石上的青草晃动起来,眼看着抖成一片。一时天摇地动,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第63章 31、王重阳 当天雷震动之时,我以为是我的气息把石碑断裂了,在这深深的山洞之中这两个声音原本很像。但是却不是,只见石室顶上终是露出一道天光来,我知道,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我终于还是要离开这里了。 李灵阳师弟其实一向不是那么灵的,不过他偶尔开的一句玩笑话却给我指了一条出路,是的,当时那是我唯一的出路,于上天无门,度世无法之时唯一能走的一条路。 度世既然无门,我就只专修自己好了。 第一年,我就是专心修行,当第一个中元节李师弟拿了酒来祭我时,我已经能够离蜕而行,恍惚间到了地面把酒喝了,那时乍一离开躯体,我很高兴还能够自如地控制自己。当时我只是想和他开个玩笑,及至后来看他把我当作鬼魅一般,我也不好现身告诉他,就只好由他去了。之后他再祭酒,我也只管出去饮,因为那酒香实实的诱人,以我对酒的痴迷一时实在难以舍弃,况且李师弟言辞恳切,我实在不想违背了他的好意。 今年清明的这一杯酒,我却饮不下去了:李灵阳师弟你还真是个死心眼啊,这么多年,难道就不能换一家酒坊去沽酒吗?都知道我一直喜欢甘河酒坊的酒,不过喝了这么多年,总会有腻的时候吧?七年来,次次都沽一样的酒,一年四节,一共喝了二十八次,我实实是喝够了,所以只好由着他去,懒得动他杯中的酒。 当时我真以为是我喝腻了那样的酒,后来我才明白,是自今以后,我再也不想动酒。不仅是酒,欲望于我,真真的是已经完全断绝了。 另外当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师尊动怒。当我知道那是天雷后,我就知道天雷过后师尊一定会现身,果然他们就闪烁在半空之中,厉声责问,虽然他们的声音别人并不能听到。可是我不仅能听到,更能分辨出语气中的褒贬之意。他们责怪我在活死人墓中呆得过久,白白浪费了可以度化世人的机会。想来也是,七年,当今人的寿命也不过四五十岁,白白浪费七年光阴,少了将多少人度化成仙的机会?虽然我这七年时间原非虚度,贪恋痴顽我都已放下,在此闭塞耳目,更多的是在炼心。 心无挂碍,自由自在,是得道的第一重境界,此为度己者得道关键,这一重我几年前就已经明了。 心之至弱而又至强,至柔而又至刚,至无若有,极小又可至大,是得道的第二重境界,此是度人者得道之关键,是扶世立教者最需要炼就的层次。 七年光阴,专注炼心,看起来是够长的,但是如果和炼成后的成就相比时间当然不算长。 与炼心大道相比,七年之中习练的其他遁形、化形、化无为有、化有为无均是小术而已,虽可惊悚世人,于修大道者实实不堪一提。 天雷震动,一胖一瘦两位师尊隐隐现身于云端光芒之中,身形未见多大变化,不过身上的光芒见增,早已不是当初我在甘河所遇时的乞丐模样。传道者以乞者形象示人,原不是我的自创,我不过信手拈来一用,虽然用得并不出众,招至世人无数的讥讽。 “重阳,且莫懈怠,再去山东度来!”年轻偏瘦的师父一向言辞上极为俭省,好似多说一句就泄露了天机一般。 我伏地拜谢,那中年偏胖的师父却呵呵一笑:“重阳,七年炼心,你首先炼就的是什么?” 我沉吟片刻:“师父,弟子认为是心力,虽然名之以道化人,其实重在以力化人,有力者自胜,有力者更能胜人。有此心力才足以度人、化人,有此心力者虽历百折而不悔,经百难而不畏于前。”心力,实则意志也,需抗磨抗打抗压,禁拉禁扯又禁拽,恰如那颗满世界尽管跳去、一直叮当作响的铜豌豆。 胖师父却轻轻摇摇头,“力者,胜人也,虽胜而不能服,不能服胜之又何用?要炼就的,首先应当是平等心,以平等心待人,则人人皆为我,我处处又可体察人人。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人我不分,才能天下无不化,无不归,无不宾服。” “平等心?”听起来平凡的几个字,做起来定然有一定的难度吧?那一刻我不由有些恍然,片刻之后又似有顿悟,不久之后就从心里叹服,于是就频频点头称是。胖瘦两位师父点拨至此,见我已经领悟,就飘然而去,胖师父的话却言犹在耳:“体悟,心悟,不如入世去悟。悟道莫如行道,重阳,快快出墓去吧!此去山东,遇海则留,遇马而兴,遇邱而止,七朵金莲,你务须好好护持,以立我教于本世传扬之根本,切记切记!” 一番话对于我自然有如醍醐灌顶一般,我知道,七年时间,我遁世修行做对了一半,在这七年的最后一天,师父的话带我做对了另一半。 出墓。 我轻轻一跃,墓石就如薄纱幔帐一般轻轻闪到一边,墓门开启来,我已经到了墓石旁边的空地之上,看到跪在墓前兀自发愣的李灵阳。 “师兄,你是人还是…鬼?”李灵阳显然吃了一惊,不过亏他也是修道之人,此时仍然沉了声问我。 “灵阳,我当然是人,不信你摸摸看。”感谢他七年四节特地备了酒菜前来看我,虽然顶了祭奠的名头,不过我倒很是受用。 “师兄,你真的没死吗?”李灵阳很快回过神来,遂双手一伸抱住我,他的容颜在我眼前一晃,额头已经平添了皱纹,鬓边居然有了几丝白发,“师兄,这几年,我一直以为是我把你逼死了!”拥抱过后,这年近五十的小师弟竟然泪水涟涟。 “师兄!”我听到和德瑾赶来的声音,“师兄,你终于出墓了!修为可大进了?” 和德瑾容颜倒依旧,看他的身形气度,我猜我传他的丹诀应该是大有所成。于是我先是点点头,紧接着问他:“德瑾,你练成了吗?” “师兄,成了!”他只是回了这简单的四个字,我想和德瑾如果和我那瘦师父见面,两个人一定投缘得很,不过和德瑾怕是没有机会了。“宿世仙缘”原本不是谁都有的,得了此缘法,却自然又有得此缘法的责任。像他如今这般,只以清静为要,又何尝不是修道人的福气?如此的清心寡欲原是得道之根本,像我这般的入世度人,却是另一种使命。 “那你有机会时就传了灵阳吧。”看灵阳的样子,倒好像比我与和德瑾老了好几岁,可是他原本比我们都要年少很多的,想来这七年我让他的内心平添了不少烦恼。 “师兄,我知道了。”和德瑾答应道。 我知道,出墓只是开始,从跳出活死人墓的那一刻起,我已经做好了再次东进的准备。 第64章 32、人生得意马蹄疾 有人投身入墓,却向死而生,有人觥筹交错,却不知正是乐生而向死。 金大定七年(公元1167年)七月,此时王重阳正踽踽独行在东进的路上,天气很热,路途很远,他当然很累,但是这次他的心里充满了期待,因为他知道,那七朵金莲,即将盛开在蓬莱半岛之上。此刻,他们或知,或不知,都在等待着与他的相逢。 宁海城一片宁静。正是天气最为炎热的时节,到傍晚时分,暑气才刚刚退去,淡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宁海城上,使这平静的山城更增添了几分瑰丽之色。 宁海城西北有一个马家庄,马家庄有户范怿范员外,这范怿家资豪富,为人豪爽,平日里最喜好结交朋友,隔三岔五就在家中宴饮待客。今天恰逢范怿的同窗好友马从义从外地归来,范怿特地在家设宴为他接风洗尘,邀请了周伯通、自己的侄子范明叔作陪。 范家宅院内,此时家人正川流不息地往客厅中送去酒菜,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客厅正中,一张朱红八仙桌,酒筵正饮至酣处,四个人猜拳行令,倒也十分快活。 马从义,字宜甫,是汉代名将马援的后代,马援于东汉光武中兴时受封为伏波将军,他年少时即有大志,后来慧眼择君,辅佐光武帝刘秀取得天下,成为开国功臣,后来又曾经平定经略陇西、二征交趾战乱,身经百战,立下了赫赫战功。这马从义颇有其祖遗风,素有壮志,可惜身逢乱世,壮志难伸,因此也就无心仕进,平日虽喜读书,却并不以此为仕进之途,幸喜祖传豪富,因此只是专于经营家事。平日里最喜欢与友契阔谈讌,气势豪壮,偶有惊人之语。马从义与范怿早年即有同窗之谊,在这马家庄又都是豪富,家财颇为殷实,平时两人十分交好。 此时马从义已略有醉意,脸色酡红,倒遮去了几分修眉俊目的雅秀模样,旁边的范明叔一向喜欢和马从义聊天,此时两个人正谈得起劲。 范明叔比马从义小十几岁年纪,二十七八岁,虽然是范怿的侄子,不过两人的感情却亲如父子,范明叔与叔父的好友自然也是交往甚厚。此时他陪着马从义说话,言语间颇为恭谨,虽说是谈论,不过当然是马从义谈得多,范明叔只管听着就是了。 “明叔,你跟着你叔父真是越来越长进了!”马从义看着范明叔夸奖道:“你看这庄里庄外,打点得极是齐整!我知道这里面有你一半的功劳!”虽然是夸着范明叔,想起自己家两个儿子来,脸上却更是自豪:“明叔,我家两个孩子你可见过,那也都是极聪明的,长得又潇洒倜傥,你说是不是很像我?” 范明叔知道马从义平时还知谦逊,你若夸他文采,他却只会说喜欢读书;你若夸他善经营,他则会说赖祖福荫。唯有夸到他家的两个儿子,他平时自然会略加谦逊,不过今天的酒喝到恰好之处,正是头晕自夸时,马从义也未能免俗。听马从义夸口,范明叔知道这醉话是可当真也不当真的,更何况他是晚辈,就只能嘴上应承道:“马叔叔家的弟弟,那都是人中龙凤,岂是晚辈我所能企及的。” 听范明叔夸自家孩子是人中龙凤,马从义不禁更有些飘飘然,扳着手指头很认真的说道:“你看我的老大,马庭珍,自小儿就聪明,人长得也机灵,他妈妈把他当作至宝一样,如今也娶了媳妇,里里外外我看着倒比我还能干!我的二儿子,比他哥哥还聪明,四书五经,诸子文章,读了个精熟。我想着他如果能够参加科举,那定然是,定然是这个!”说着他竖起自己的大拇指,“状元,是不是?我家这俩孩子,以后一文一武,我又有这偌大的家业,难保就没有更光宗耀祖的一天!” 马从义说得兴致高昂,旁边正和范怿聊得热烈的周伯通听了不由微一侧目,看马从义脸色微红,虽然知道他已经是喝得半醉,但是忍了再忍,终于还是忍耐不住,不由略带讥讽的说道:“我说马老弟,你家二子庭瑞确实聪明过人,不过孩子读书好就一定能中状元吗?我看如今这世道,倒不如早些找个正当职业谋生才是,读的好书又有什么用,中了状元又能怎样,难道你还真让他在这金朝做那异族走狗不成?” “周大哥,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不管做不做官,多读圣贤书总没有错吧,读书知天下,你没读过书当然不会懂得这个道理!”马从义说着,脸上现出些不屑的表情,“你就知道让你家俩儿子卖牛肉面,老卖牛肉面能有什么大出息!” “我家儿子卖牛肉面怎么了,那怎么着也是咱宁海最有名的周家店铺!”周伯通平时性子有些大大咧咧的,不管是人家说他不好,还是他儿子不好,他都会一笑而过,颇有些君子之风,不过人喝了酒就不一样了,显得比平时更为争强好胜:“有正当职业才是当今立世之道,我虽然读书不多,可是我也知道,这创业容易守业难,咱做娘老子的创下的基业,总要教子侄辈能够守好才行,现在俺家可不只是守好,还有发扬光大的可能。可是你家儿子只管读书,就不怕有那坐吃山空的一天?”他说到激动处,不由用手敲的桌子邦邦作响。 “只要读书好,怕什么坐吃山空?”马从义看周伯通脸也争得通红,倒更来劲了,“我这是一份祖宗基业,别说传承到儿子一辈,到孙辈都绰绰有余!” “我说你个马从义,你懂不懂教育孩子啊?不说教他们好好立世为人,倒拿出养败家子那一套来了!”周伯通果然被马从义激得有些上火。 旁边的范怿看两个人要动真格的,连忙举起了杯子,“周兄,马兄,怎么喝上两杯酒就斗起嘴来了?兄弟请你们来是图大家玩得爽快,两位兄长这么争执想必是酒菜不尽兴,那就让他们撤下这残席,咱们再重新整治一席。”说罢就要命令家人把残席撤下。 马从义听范怿一番话,顿时觉得自己刚才言语过火,不由溜了周伯通一眼,周伯通却看都不看他,只是举起杯来和范怿干了,又专心地去夹了桌上的四喜丸子吃,一边说道:“撤什么撤,老范,咱们吃得好好的,也说得好好的,谁又斗嘴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马从义看周伯通那副不理自己的样子,也觉得刚才两个人好笑,就干了杯中酒,说道:“贤弟,是我失礼了,想来是一路劳顿,你这好酒喝得多了几杯,倒是我先失了分寸。这酒菜刚好,不需撤下,正好我们再多喝几杯。” 几个人正说着,有个家人进来,对着范怿耳语几句,范怿连忙说道“快快有请!”一边又张罗着家人撤掉残席,吩咐厨房另行整治菜肴,一边大笑道:“周兄,马兄,这回又有贵客来了!这贵客,我可是派人请了多少次,好不容易他才得出空来,终于能来我们宁海走一趟。” 第65章 33、神医出手 听范怿这么说,范明叔先反应过来:“二叔,来的可是赛神医?” “正是,正是。”范怿说道,“明叔啊,你快代我去门前迎接。”原来范怿只有一女,早已出嫁,如今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是范明叔跟着张罗。 “是。”范明叔不待叔父吩咐已经离了宴席,此刻就答应了,跟着报信的家人来到门前,只见门前正站着一位中年男子,这男子身材略高,身形偏瘦,瘦长脸,白净面皮,稀疏的胡须,看上去倒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此刻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脸上却另有一番精神。 “请问可是赛神医?”范明叔躬身一揖,问道。 “在下赛觉远。”来的正是赛神医,也就是赛麻衣,赛觉远,“一向多蒙范员外相邀,今天我正好到昆仑山采药,所以特来拜望。” “家叔已经等候多时了。”范明叔连忙把赛神医迎到院内,此时范怿已经站在客厅门口等候,将赛神医请进客厅,又向马从义、周伯通一一做了介绍,几个人平时却都互相略有耳闻,此时相见,难免有相见恨晚之感。 此时厨房已经又备了一席酒筵上来,范怿连忙请赛神医落座,周伯通倒更显热情,此时先端了一杯酒,说道:“赛神医,我可是一直久闻你的大名,我先得要敬上你一杯,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喝了这一杯,那可就成了知己,我一向学疏识浅,以后如果有什么不懂的我请教于你,你可一定要痛快地告诉我。” 赛神医看周伯通红光满面,面容和悦,一番言语下来十分客气周到,也连忙举起杯来:“周兄客气了,但凡是我知道的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赛神医果然是痛快人!”周伯通大笑,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吃了一口菜,想了想却又说道:“不过,我现下却没有什么问题好问!”此话一出,倒带些孩子心性,大家听了不由都觉得好笑。 马从义看了周伯通一眼,知道他一向性情如此,率性而为,无拘无束,不过想起刚才和周伯通闹得不太痛快,就想为周伯通扳回些颜面,于是也倒了一杯酒准备敬向赛神医,抬头却看到一个丫头扶了一位老太太过来,原来是范怿的母亲听说赛神医来了,就赶过来一见,马从义一见范母进来,连忙停杯下座见礼:“伯母。” 范母抬起头看看马从义,颤巍巍地说道:“从义啊,你坐,你坐。我听家人说赛神医来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赛神医连忙起身,将范母迎到桌旁坐下,范母觑着眼睛看向赛神医说道:“本来啊你刚一来,我不应该来打扰你们,不过我也知道,范怿这孩子一请人吃饭啊,不折腾到大半夜是不能罢休,我这人老了觉也多,天一黑就要睡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你。” 赛神医连忙说道:“伯母太客气了,我应该进去拜望您老人家才对。” “没别的事,我呀,就是今年到了夏天啊,总是觉得气短、无力,每天只是睡不够,我就琢磨着,这以后睡的日子可不是还多着呢,这整日嗜睡哪有个老人家的样子?----赛神医,你倒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呢?”范母说道。 “娘,你怎么不早说呢?”范怿听后,顿觉不安,“早知道我就该请郎中来给你看看。” “我这也不是什么病,想着也用不着请郎中看,只是听说这赛神医来了,我来看看他。”范母说道,“我这身体,我估摸着再活个十几年也不碍的。” “伯母,我来给您看看。”赛神医说着,轻轻叠起手中的一块毛巾,把老人的手放在上面,屏心静气地听着,又看看老人的眼睛,说道:“老人家,您说得不错,您身体没什么事,就是现下天气炎热,人上点年纪总是难免气短乏力,我给您开些黄芪,每天泡水饮用就好了。” “哦,这样啊,你看看,这神医就是神医,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范母听了,喜孜孜地站起来,“你这一说啊,我就放心了,不然还以为怎么了呢!你们慢慢吃着,我先回房去了。范怿呀。”她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呼唤儿子道。 “娘,”范怿连忙站起来,走过去扶住娘的胳膊。 “你要好好招待赛神医,让他多住几天,人家来咱们这一趟多不容易啊!”范母嘱咐道。 “娘,我知道了。”范怿答应道,“娘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哎。”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了。 “赛神医好医术啊,只用一味药就能治好人的病,实在是难得!可不像有些庸医,有病没病总是给人开大包小包的药吃!”周伯通说道,“不过要依我啊,平时是连一味药都是不想吃的,再好的药,它总也没有酒好喝对不对?”一番话说得几个人都笑起来,只有赛神医却面色凝重,一丝笑容都没有。 范怿看赛神医刚才还是神采飞扬的,现在怎么一下子就这样情绪低沉了,不由疑惑地问道:“赛神医,怎么?” “范员外,”赛神医犹豫片刻,终于慢慢说道:“早点准备着吧。” “什么?”范员外一惊,手中的筷子险些落地。 “范员外,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不爱听,早做准备吧,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老太太……”赛神医欲言又止,“黄芪只是补气,对老人不过是个安慰。现在实在是已经无药可医。” “我奶奶才六十八岁,”这时范明叔站起来,脸上微带怒色,“赛神医,这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的。” 见侄子动怒,范怿连忙摆了摆手,“赛神医医术高明,又岂会有诊错之理?我还要谢谢赛神医明言。我也知道,人到七十古来稀,我父亲去得早,我娘一手拉扯起我和我哥哥二人,年轻时受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我如今才创下这么大的家业,本指望多孝敬她老人家几年,谁知道却……”说罢,眼中就有泪光闪动。 “老人家身体没病,只是年老体衰,我实在是没有回天之力。范员外,只在这几个月,好好地孝顺她也就是了。”赛神医说罢,自己倒了一杯酒,轻轻抿着,叹了一口气,“从小我就学医理,习医术,虽然被人称作神医,但是我深知病可治,命难医,天命最是难违,我们做子女的唯有多尽孝心而已。” 原本热烈的酒筵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凝重起来。 第66章 34、范园斗酒 本来是一场欢宴,到现在却弄得大家都异常落寞,唏嘘不已。赛神医看看大家神色黯淡,知道都是自己一番话闹的,不由苦笑一声:“唉,范员外,我看我们不如就此散了吧,你们都已经酒足饭饱,倒不用专门来陪我。” “不可不可,”范怿虽然心中难过,不过知道其实赛神医并没有错,如果明明诊断出来了却不告诉病人或者家属,恐怕那对郎中来说反倒是最大的欺瞒,所以,仍强自打起精神,“赛神医,我还要敬你一杯呢,好不容易请到了你,怎么也要留你在此多住几天!” 赛神医看范怿神情大有缓和,自己也就打起精神来,举起酒杯和范怿干了。作为行医多年的郎中,人生的生离死别他又见了多少?人生无常,得意之时且须尽欢好了,所以他一向能够自得其乐,常常不以外事挂怀,自有一番为医者的洒脱和寡淡。 “赛神医,我听人说你还善于看相?”周伯通一向消息灵通,不过像赛神医这样的名医善相,府县闻名,恐怕消息不灵通的人都会略有耳闻,更何况周伯通呢。 “这个不好说,”赛神医如今上了几岁年纪,为人却越发的谨慎了,“江湖相士无非是混口饭吃而已,我以前虽略有涉及,不过现在已经全心于医道,于相术却生疏了。” “那说到底还是会相的嘛。”范明叔到底年轻,自己原本也是热心肠地去迎接赛神医,谁知道他刚来不久就把自己的奶奶诊断为命不久长,虽然在叔父的压制下不敢再多说话,心中到底觉得憋屈,此时竟有要让赛神医好看的想法,于是就给自己和赛神医杯中都倒满了酒,“赛神医,我是这里唯一的晚辈,我敬您一杯!” 赛神医见有酒敬来,哪有不喝的道理,当即就举杯喝了。范明叔又给他倒了一杯,也给自己满上,又举杯说道:“赛神医,我叔父经常和我说起您的大名,我真是敬仰已久,我再敬您一杯,希望今后能够得到赛神医的指教!” “你想要学医?”赛神医已经五杯酒下肚,目光不由有些迷离,看着对面的范明叔已经是双影了,“好孩子,有出息,人们不是经常说吗: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相者辅佐明主,报效国家,能够为天下百姓谋生计;良医治病救人,能够解除身体病痛,这都是功德无量的事啊!” “那相士不是更厉害,能够断言人的吉凶祸福?”范明叔的酒量极大,况且他到现在也不过喝了两三杯,更何况他人年轻,又是陪着叔父久在酒筵之上厮混的,两三杯酒对他来说根本没起什么作用,所以他头脑清醒得很,今天实在是有心要激一激赛神医,不过当着叔父的面他也不敢太过分,只是尽拣着赛神医不想做的事去逗引他做。“赛神医又被人称作赛麻衣,我早听人说赛麻衣相人,十个倒有九个准。您倒给我看看,看我的命运如何?” “不可说,不可说。”赛神医虽然酒喝得不少,倒还是有些下意识地说道:“年轻的时候学了看相一术,那时候要强好胜,凭着年轻气盛倒给人看了不少,不过如今年龄大了,我却越来越不敢看了!真的是越看越是心惊,一句话说出去让人妻离子散也是有的,我那不是造孽不浅吗?不敢说啊,不能说!” 范明叔看赛神医一再推脱,自己一时倒不好再催促下去,看周伯通在旁边正听得入神,于是就示意周伯通道:“周叔父,赛神医好不容易来到我们宁海,您老人家倒是表示表示啊。” 周伯通一愣,他模糊记得自己已经敬过赛神医酒了,不过酒桌之上,再多的敬酒都不为过,更何况一经范明叔提醒,他不能不给这主家小侄一个面子,于是就又端了一杯酒说道:“赛神医,别干吃菜,既然已经来到我们宁海,就多住些日子,哪天有空了还请到我家里坐一坐。” “多谢周员外!”赛神医明显已不胜酒力,无奈酒敬过来却不得不喝,当下又喝了一杯,眼神更加迷离起来,不过赛神医一向为人谨慎,酒后也并不失礼,只是又低头专心地吃菜,想要把这酒劲儿压下去。 范明叔估摸着赛神医已经醉了有七八成,就又笑着说道,“赛神医,您喝过酒之后相面可还准? 赛神医听得范明叔和他说话,不由非常妩媚地一笑:“孩子,叔和你说句实话,那相面靠的不是眼睛。” “不靠眼睛靠什么?”这回轮到范明叔吃惊了。 “靠的是这儿!”赛神医往自己头上指一指,“人醉了,眼睛可以醉,头脑可以醉,但是这儿却不会醉!” 这下不光范明叔好奇心大起,连范怿、马从义、周伯通都好奇起来:“为什么?” “心神清明,至死至明。”赛神医嘿嘿一笑,“一旦不明,人已不行。”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范明叔莫明其妙,“又是行,又是明的。” “平时叫你好好读书,你又不读,如今看看,是不是听不懂了?”范怿责怪地看了侄子一眼,站起身来,唤了个家人给他打了灯笼向后院去了。客厅之内一时只剩下了赛神医、周伯通、范明叔和马从义四个人。 “赛叔父,不如您给我看看我的命运可好?”一转眼,范明叔已经有些被赛神医折服,马上改口叫叔父了。 “你小子的命运好得很!”谁知道赛神医对范明叔也突然变得亲近异常,“两家一个娃,寿活八十八!我看了这么久的面相,还没见过你这么有福气的人呢!”一番话说的范明叔倒不好意思起来,两个家一个娃,父亲母亲只有自己这一个孩子,现在在叔父这边自己可不也是如同亲生孩子一般?这“两家一个娃”说得倒极准,“寿活八十八”嘛现在却不知道,不过谁听了这样的话都会高兴的不是吗? “赛神医真会看相吗?”周伯通看着赛神医,圆睁了怪眼看着。 “真的会看。”范明叔心中高兴,不由就为赛神医大张旗鼓地张扬。 “嗯,那我也不看,不看。”没想到周伯通却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我的相我知道!”说完兀自仰头靠在椅子背上,舒服地闭上眼睛,“不知道挺好,知道了未必就好。” “佩服!”赛神医对周伯通竖起大拇指,“第一次见到如此通达之人!我赛觉远佩服!” “赛神医,能否给我一相?”马从义一向为人稳重诚笃,不过喝过酒之后却往往会出人意表。 “马兄、兄弟,你的面相也不错,”赛神医轻轻笑着:“人中矫龙世可夸,幸承祖业散枝丫。中年富贵人前傲,奈何寿只四十八!” “寿只四十八?”前面的话虽然都是吉言,倒也完全说对,但是听到最后一句,马从义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酒几乎全被吓醒了:寿只四十八,我今年就已经四十五岁了! 第67章 35、说与不说都是错 这时范怿回来,原来是到后院看老太太去了,老太太回去就睡了,范怿也不好打扰,又看了看自家夫人,也正在准备歇息,他就又返回席上,却看到马从义正坐在那儿呆呆发愣。 “马兄,”范怿轻轻拍了马从义一下,马从义抬起头来看着他:“贤弟,你回来了?”眼神却有些凝滞,好像反应很不灵活。 “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范怿问道,马从义却不答话。 周伯通看马从义的样子,知道刚才赛神医的话触动了他,于是赶紧张罗道:“范贤弟,我看今天就散了吧。赛神医,现在可随我去家里坐坐?”可是再看此时的赛神医,已经醉得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范怿知道都是范明叔捣的鬼,连忙唤了家人过来扶着赛神医去客房休息,范明叔怕叔父责怪自己,赶紧识趣地扶起马从义:“马叔父,我扶你回家可好?” “不用,我没事。”马从义站起来,看着范怿,“贤弟,愚兄我只还有三年的寿命,你说时间过得可有多快!想当年我们同窗进学,好像还是昨天的事,这一转眼二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居然只剩下屈指可数的三年了,光阴如此之快,我这心里,我这心里……”说着脸上显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从义,”周伯通一向豁达,此时劝说道:“赛神医也是喝多了,他此时的话你又怎么能信呢?” “周兄,你别劝我,你没听到赛神医说吗,眼睛可以醉,头脑可以醉,可是这儿不能醉!”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却又不断质疑:“他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样慢慢说着,他已经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不管真的假的,还是先回家的好。” “从义,我们一起走。”周伯通住得比马从义远,此时就让轿子暂且在后面跟着,自己和马从义并肩前行,一边走着,一边劝解马从义,马从义边听边连连答应,不过此时酒醉未醒,看他的脸色却仍然抑郁不已。 过了两天,周伯通在家收到马从义的邀请,说是请他作陪赛神医,原来这两天马从义到底心里还是不踏实,始终想着要弄明白那天赛神医说的话是真是假,于是今天就请赛神医过府一叙,原本也请了范怿和范明叔,但是范怿一心要多在家陪母亲,就让范明叔陪着赛神医去了马府。 马从义府上离范怿家不过半条街的距离,周伯通之前也曾来过几次,不过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情沉重:马从义一向以富贵清闲自诩,如今受这一当头棒击,显然是对赛神医的话极为认真,一会儿可怎么劝解才好?自己是从来不信占卜相术这一套的,随他占得再怎样准,难道就要因为几年后的某一天变得不好今天就不活了不成? 这样想着,听着轿子已经落在了马府门口,周伯通就下了轿子,随着马家家人向里走去。 马从义已经陪了赛神医和范明叔在客厅里,见周伯通进来,马从义马上请他落座,几个人闲聊片刻,家人送上备好的酒菜,马从义先要给赛神医倒酒,赛神医连忙阻拦道:“贤弟,我今天实在是不能再喝了!再说,你要问我的话,我如果喝了酒你还会信吗?” 马从义听他这么说,就只好给周伯通和范明叔倒上,自己也倒了一杯作陪,看着赛神医此时正等着自己发问的样子,他自己再等下去倒显得作伪了,于是就直接问道:“赛神医,不,赛哥哥,你看相真的一向很准吗?” “唉,”赛神医叹了一口气,“其实这几年我一直都不想给人看相,不过那天喝酒喝多了,竟然又给人看相!”竟然是兀自后悔不已。 “那你倒说说,你喝醉了给人看相还准不准啊?”范明叔却着急地问道,他急切地盯着赛神医的嘴,好像生怕他说出“不准”两个字来。 马从义也紧盯着赛神医的嘴,倒好像生怕他说出个“准”字来。 “准,怎么能不准呢?”赛神医左右为难地看着两个人,说道:“每次给人家看完相,时间近的,人住的又近的,就能够看着人家应验,好的也还罢了,坏的就好像是我愣塞给人家似的!所以这么多年我早就打定主意不给人看相,可是,唉,那天还是被酒给闹的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赛神医,你就不会说有时候准,有时候不准吗?”周伯通看着赛神医在范马二人夹击下的样子,不由笑道:“这样他们两个就谁都不会烦恼了。” “怎么不会,那说不定就是我们两个人都烦恼了。”范明叔说道,“马叔父,你也别烦了,也许,赛神医说的……”他想说赛神医说的真的不准,可是又实在舍不得自己八十八岁的高寿,所以一时竟然没说下去,只是不断地宽慰着马从义:“也许他说的你的就是不准!” 赛神医想自己分辩:我从来没有不准过!那都是明明白白写在每个人头上的嘛!可是看着自己已经给马从义和范怿造成了那么大的困扰,心中实在大有不忍。若说看准范母的病情,那是自己的医术,不过说出来了,自然给范怿增加了这几个月的悲伤。如果不说,真等到那一天范怿是不是就会减少些悲伤呢?可是那突来的变故难道不是更让人难过吗? 赛神医多年来原本已经于此十分淡泊,只尽自己为医者的本分而已,可是一到这几个朋友身上,竟突然让他对自己的做法产生了怀疑。 人哪,什么时候又真正能够看轻看淡呢? 周伯通看看马从义自从那天从范园回来后脸上多了不少憔悴之色,不由有些焦急地搓着两只手,只盯着赛神医看,看了片刻,他突然问赛神医:“我说赛神仙,有一个叫邱哥儿的小孩儿你还记得吗?” “邱哥儿,是栖霞滨都里的邱哥儿吗?怎么,你认识他?”赛神医对邱哥儿印象颇深,此时惊喜地看着周伯通问道。 “那可不是嘛!哎,我说赛神医,你喝酒之前坚持不给他们看相是对的,你知道吗,就你给邱哥儿看的一相,说他有‘伤至亲’的命,他都被这句话逼得离家出走了!”周伯通一向爽直,想起邱哥儿那天哭得那样伤心,让他现在都很心疼:“你说那孩子多好啊,可是你一句话,让人家背井离乡的,那可不是真会又中了你‘饿死’的卦词?” “可是那是他的命啊,我也没有信口胡说!”赛神医叫苦不迭,“我如果不说,难道他看着自己至亲的亲人因他而死,不会更加痛苦吗?” “赛老仙,你说的这些咱们暂且不管,我再问你一件事,那你说这人真的能改命吗?”周伯通想起邱哥儿执意要找到王重阳拜师、修道改命的事,不由认真地板起脸来问道。 “我,我怎么还敢说!”赛神医苦皱着眉头道。 “你且只管直说,我不怪你!”周伯通说道。 “依我看,改命一事也不是不可以,”赛神医一边思索着一边慢慢说道:“不过非有大意志者不能做到!你想那大多数普通人,一旦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不好,索性就听天由命,该干嘛还干嘛,原来的命运自然是该来照样来!但凡有大意志者,知道自己命运不好,首先想到的是抗争,抗争什么呢,命运当然是随着自己来的,所以要抗争命运,首先要抗争的当然就是自己!” 马从义此时已经停止了吃喝,只是紧盯着赛神医,生怕错过了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我就说那个孩子不一般嘛!从义,我跟你说啊,如果你真害怕自己只活到四十八岁,那你就不妨学学那个邱哥儿,找王重阳拜师去!”周伯通一巴掌拍在马从义的肩膀上,“拜师学习修道,先去抗争自己!” 第68章 1、遇海则留 周伯通自马从义庄里出来,看看天色尚早,又因为忧心马从义的事,就让轿子跟在后面,自己背了手信步缓缓而行。 马从义听了周伯通的劝说之后,若有所悟,又听了赛神医的一番言辞,不由动了找王重阳修道求真的心思,又苦于没有寻王重阳的门径,在与周伯通临别之时就恳切相嘱:“周兄,我知道你以前曾延请王重阳到府上,和他有一面之缘,如今我只拜托周兄帮我留意,如若知道哪里有了他的消息,还请周兄告知于我,我也好赶去拜师学道。” 周伯通当时连连答应,不过现在闲步街头却不由作了难:想当年自己延请王重阳到家中请教内丹之术,距今已有七年有余,自己的内丹修炼已经大有所成,如今身轻体健、精力健旺不说,这平日里思虑澄清,心无挂碍,倒别有一番自在。只是这七年来自己不断派人去打探王重阳的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音讯皆无。若说派去的人偷懒,难道说大家一起偷懒不成?况且自己派去的都是平时最为诚实可信的年轻人,平时自己的生意往来也多托付于他们,从来也没有过差错,又怎么会在此一节上偷懒耍滑?那应该自然就是没有打探到了。别说是王重阳的消息,就算是那邱哥儿,自从和美玉王离开他的庄子进昆仑山之后,自己也曾派人进山寻觅,看是否需要接济周全,无奈这二人也杳如黄鹤一般,再没见到任何踪迹。 “这一老一少,恐怕都已经成了野兽的口中之食了也说不定!”周伯通想起当日邱哥儿站在自己面前,言笑自若,又随性大哭的样子,心中不由非常挂念,“王老爷子的身体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七年了,当年他就是病刚好就执意离开的,如今还在不在这个人世都说不定了。”周伯通原本是多么豁达之人,如今想起邱哥儿和美玉王下落不明,好友马从义又因这卦词烦恼不止,自己想出力相帮,却苦于力量不足,一时心中竟是忧闷不已。 刚走出马家庄,到了通往宁海城的桥上,周伯通远远看到一群人正围着一个人在大声谈论哄笑,离得远时看不大清楚,待走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围了一个破烂衣衫的道人在听他弹唱,那道人身着宽大道袍,道袍上左一个窟窿右一个洞,上面满是油污,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那人此时正佝偻了腰弹唱,逢到人鼓掌叫好时就直起身来拱手道谢,此时能看出他身形颇为高大。只见道人右手执着一杆竹杖,正起劲地敲着左手一个黑不溜秋的铁罐,嘴中念念有词地弹唱不已: “你说在家好,我说出家妙。 到底妙不妙,做了才知道。 手中无铁枷,脚不带镣铐。 每日自在走,睡到太阳照。 任意四海游,处处观诀窍。 可作壁上观,不作井蛙叫。 家有百亩田,未见此奥妙。 不应笑我痴,应笑不知道。 ……” 周伯通听得人们一声喝彩,再仔细看那道人此时却拱手答谢后抬起头来,周伯通看着那张脸,眉眼极是熟悉,不过几年不见,原本丰润的脸庞此时未免多了些风霜,“王重阳!”周伯通大喜,立时就拨开人群,走进去抓住王重阳的手:“师兄,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员外,这疯道人来咱们这儿可有几天了,”这时,人群中有个认识周伯通的店掌柜就说道,“他每天只是在这市集之上弹唱乞食,你要是认识他可快管管吧,这在市集之上可像什么样子!” 周伯通看了那人一眼,“别瞎说,你疯了他也不会疯!你们这都什么眼神啊!”说着对王重阳说道:“师兄,你来了怎么不去找我啊,倒在这街上受这些人的嘲笑?”说着眼圈居然红了。 “嘻嘻,你叫我师兄?你倒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拜了我当师兄啊?”那王重阳只装作不识,只是嘻笑着看着周伯通。 “我,我一直当你作师兄。”周伯通被问住了,却仍然抓住王重阳的手不放,“走,跟我回家去,我有很多事要请教师兄。”看看周围人们仍然围着看热闹,就不由挥了挥手:“都家去,都家去,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王重阳也赶紧向周围挥挥手:“都散了吧,今儿不唱了,明儿再唱!” 人们哄笑一声,纷纷散去了。 周伯通连忙招呼自己的轿子过来让王重阳坐,王重阳毫不客气地掀开帘子就坐了进去,周伯通袖手在前面走着,一行人逶迤而行,向周家庄园走去。 轿夫们抬着轿子到了大门口,往常抬周伯通到这儿,周伯通就自己下来走进去了,这次走到这儿周伯通却示意继续往里抬----他是一直把王重阳当贵客待的。轿夫们就又抬进了大门,走进二门,一直走到客房门口,周伯通才让停了轿子,“师兄,到了,出来吧。”可是轿内却一片沉寂,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师兄,到家了,请出来吧。”周伯通又叫了一声,仍然没人答应,周伯通忍不住轻轻用手一拨轿帘,轿子内却空空如也,连个人影都没有。 “你们把人抬到哪儿去了?”周伯通不由惊问轿夫。 四个轿夫面面相觑:“这一路上轿子都是沉甸甸的,一直也没看到有人下来啊!” 正在这时,只听从院中的亭子那儿传来一个声音:“周员外,你请我来,是想听我唱道情啊,还是授丹诀啊?”周伯通和众人抬头一看,王重阳已经悠然地坐在亭子上面,此刻正翘起腿来十分悠闲地看着他们。 “师兄,你如今的神通更大了!”周伯阳一溜烟儿地跑到王重阳面前,“这是什么神通,得空儿了你教教我吧!” 王重阳看了周伯通一眼,笑了:“还是那个脾气,见别人会什么总要缠着学来!伯通,今天又被你识得了,以后有机会我就拣几样教你吧。” “谢谢师兄!”周伯通大喜,一边吩咐着王管家去安排准备酒菜,一边忙不迭地坐在亭子上,不错眼珠儿地看着王重阳,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他又不见了:“师兄,你这次回来了可就不走了吧?你说说上回你走我都不知道,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你这一走,让我真的是好生难过!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说着竟然用衣袖擦起眼泪来。周伯通此时已年近五十,他幼年时就父母双亡,自己独立支撑创下这份家业,在旁人眼里自然是风光无比,他自己却知道其中辛酸苦辣。不知怎的,每次见到王重阳,都会有如见师长之感,内心有对长辈般的依赖,又有对师尊一般的敬仰和畏惧。此时,又见王重阳,心中自然还是这一番感情。 看周伯通真情流露,王重阳不由微微笑道:“伯通,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样子?我此番来别有打算,住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还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师兄需要什么尽管说,”周伯通拍着胸脯说道,“就算把我这份家业都送给师兄使用我都没有怨言!” “伯通,你说的这可是真的?”王重阳看着周伯通,用竹杖指着方圆几里地的周家庄园,“你可真舍得?据我所知,这可是你费尽半生精力辛苦挣来的,你就真舍得?” “舍得,”周伯通眼珠转了转,“还是舍不得?我当然舍得!但是,师兄,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王重阳问道,觉得凭周伯通这么大的一个庄园舍出来,任凭他有再大的要求都不过分。 第69章 2、周真人 “师兄,你得给我自己留一个吃饭睡觉的地方是不是?我要求不高,吃饭只图一饱,有酒有肉更好;睡觉需要的地方嘛,要求也不高,也就这么大!”没想到,周伯通抓耳挠腮想了半天却只是提出一个这样的要求来,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量了不大的一块地方,“就这么大就行。” “怎么就只你自己?”王重阳愣了一下,“你家夫人呢?”七年前他来时曾经见过周伯通的夫人,记得那是很温和持重的一位妇人。 “唉,她去年冬天已经去了。”周伯通说道,“无疾而终,她倒落了个清闲自在,现在这偌大的庄园也只撇下我一个人掌管!” 王重阳看周伯通脸上并无多少悲戚之色,不由笑道:“伯通,夫人去了,却未见你有多么悲戚,不知当时可曾学庄周丧妻、击缶而歌?” “庄周是谁?”周伯通摸摸头,闷闷地问道。 “庄周是道家一位先贤。”王重阳不由一笑,“据传他妻子死去,他非但不哭,反倒击缶而歌。” “那他平时一定恨极了他的妻子?”周伯通说道。 “不,平时他们感情很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王重阳说道。 “师兄,别老这么文绉绉的好不好?”周伯通说道,“也别把我和古代先贤相比,我并不知道什么古代先贤啊,我就是一个俗人,最多也就只是这宁海城里的一个土财主,没有那么高的雅兴。我只记得夫人去世时我心里是很难过的,夫人跟着我经历了半生辛苦,又为我生育了两个孝顺能干的儿子,她一走,我自然是很伤心的。要说欣喜,应该是夫人欣喜才对,从此她乐得逍遥自在!她若欣喜,我自然也应该为她欣喜!不过唱歌却是唱不出来的。”说到这儿,周伯通看着院子里随风摇动的竹影树木,轻轻地说道:“我夫人一向质朴,自十八岁上嫁了我,家里穷得喝粥,她也并不曾抱怨;如今家业大了,她也并不像人家媳妇整日里穿金戴银。我得了她,当真是这辈子的福气,她待我,也只是一个好字。她走时,我看她一点儿都不愁苦,倒是欢喜得很,我想她心里一定是真的欢喜,所以我也为她欢喜。” 听他说得动情,王重阳不由赞道:“伯通,真人也!” “什么真人,假人,”周伯通说,“她待我真,我待她自然就真。我知道这世上原本有很多东西都是假的,但是我知道她对我是真的,我对她也是真的。” “你就没想过再娶一个?”王重阳冷眼看去,故意说道:“你这么大的家业,说不定有多少好人家的女儿想要嫁过来呢!看你的长相,说你三十岁恐怕也会有人信。再说,即便以你现在的年龄,娶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在别人眼里那也实属寻常。” “不用,不用,”周伯通却急得连连摆手,“麻烦,麻烦!” “说什么麻烦,会为你解决麻烦倒是真的!”王重阳笑道。 “师兄,我说的是真的,如今炼了你教的那个内丹之法,每天我这身体只感觉轻松异常,飘飘然实在是美得很,有时候我都想要跳到天上去拽上一朵云彩玩玩才好!”周伯通说道,“那事么,倒不想了。” “你到底还是炼成了后天返先天?”王重阳说道,“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以你这般的年龄、阅历,能炼就此功,千人之中未必能有一个。” “嘿嘿,师兄,我也不懂什么后天返先天,”周伯通憨厚地一笑,“只是那事却再不想了,每天里只是真气运行周天一番,自然神清气爽,怡然自得。以我这种自得其乐的劲头,如果身边平白又多了个人出来,反觉不美,没的又耽误了人家姑娘的好前程,误了别人的终身。你想一想,人谁家的孩子不是孩子啊,凭我有钱便要娶过来陪我这老头子吗?” “哈哈哈!”王重阳突然大笑,说道:“伯通,你天份、悟性如此之高,真是我所不及!想我在活死人墓中苦苦修炼了七年,在修心之上却不敌你这在家的随性而修!” “我又哪里有什么天份、悟性了!”周伯通连忙说道,“不过凡事顺其自然。若论天份、悟性,有一个叫邱哥儿的孩子,那却是我见过的人中最为极高的。” “你说邱哥儿?”王重阳眼睛一亮,“他可在你庄内?” “走啦!”周伯通无奈地把手一抬,“人家几年前就来这里找你,可是你不辞而别,搞得这孩子大哭一场,然后就和他爷爷进昆仑山了,如今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他进昆仑山了?”王重阳惊道,“这孩子居然真有这般的胆识?”他手捻胡须,想起那个在他面前一脸坚毅的少年,那个身中蛇毒几乎小命难保的孩子,“他居然把他体内的蛇毒排清保住了性命,想必于呼吸之法上练得勤谨!”想到此,他不由微微点着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那当然是好孩子了!可是他执意要进昆仑山,我拦都拦不住,这几年我好几次派了人去找,可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周伯通说道。 王重阳掐指一算,微笑道:“不妨事,慢慢来。” “还慢慢来啊,再慢慢来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周伯通说道,“对了,师兄,这宁海马家庄的马从义,你可认识?” 王重阳慢慢摇摇头,“不认识。” “师兄,这马从义你可一定要收了他,他只有三年时间了,邱哥儿年纪还小,你慢慢来兴许还有时间,马从义的时间可不多了,你要是跟他慢慢来啊,我看恐怕真是不成的!”说着,周伯通就把赛神医给马从义看相的事说了一遍。 “哦,”王重阳听了缓缓点着头,想起师父对他说的“遇海则留,遇马而兴”的话,心里知道时机到了,就说道:“有机会我就见上他一见。” 第70章 3、共赴南园 这一天,范明叔来请周伯通赴他的南园一聚,说是要告诉他和马从义一个好消息,周伯通当即请王重阳乘了轿子,自己骑了马往范家南园而去。 马从义接到范明叔邀请,把家事安排好后准备赴宴,刚走到院子门口想起什么觉得不妥就又往回走,走到花园中时看到夫人孙富春正坐在池边的亭子里看池中鱼儿游动,神情十分悠闲。旁边丫头看到马从义连忙深施一礼,夫人抬起头来看马从义有些心神不宁,连忙问道:“夫君出门赴宴,怎么突然又折返回来,想是忘记带什么东西?” “没有忘带什么,”马从义轻声说道:“夫人,你看,我今天的装束可还适合?” 夫人看马从义认真询问的样子,不由低头一笑:“今天这是怎么了,夫君如此心神不宁?好像去赴的不是范家宴席,倒好像,好像去赴佳人之约一般!” “夫人不要玩笑!”马从义听夫人取笑他,连忙正色说道:“今天出门突然觉得与往日不同。夫人,再给我找件更为隆重的衣服可好?” 夫人听他说得认真,不由微微笑着,带了丫头回到房中为马从义仔细挑选了一件淡金暗花软绸轻袍,看着马从义换上新衣,又细细地帮他把带子系好,束紧了发髻,又端详片刻笑道:“这件看起来更加得体,倒好像年轻了十几岁,夫君可还满意?” “我相信夫人的眼光。”马从义说道。 夫人又看着马从义的面色:“今天的脸色也比前两天好得多,夫君且放宽心,赛神医说的话总还是有些道理。我也曾读过一些道家养生书籍,书中讲道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常使灵光不灭,令人长生之法总还是有的。” 马从义觉得夫人说的这些话与自己现下的心情十分相符,不由把眼光远远地看向园中的池塘,“夫人,你说这修道求真的事可真能成吗?” 夫人微微一笑,说道:“虽然说人各有命,但我想赛神医说的话确实不错,改命一事非有大意志者不能成,若想练成长生之法我想也是非有大意志者不能成。夫君你半生富贵荣华原本有赖祖荫,从来也不曾受得什么苦楚,如果有师父带你苦修,想来福泽也只有增厚的道理,却不会消薄,又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说夫人是同意我修道了?”马从义问道,他知道夫人绝非普通女流之辈,以往但凡家中有略大些的事情,他都是一定要与夫人商量的。 “为夫君增寿延年的事我自然愿意。”夫人说道,“夫君又何必这样犹豫不决呢?” “多谢夫人。”马从义和夫人感情一向很好,此时深施一礼让夫人反觉得生疏,待要细问马从义却已经快步地去了。 马从义一路行得极快,他觉得不如此好像就不足以平复他激动的心情,虽然他说不上这激动的心情从何而来,他只知道今天的自己很不一样,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但是又在期待什么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向南园匆忙而行,一边还不断伸手去整理着因步子太急而翻飞起来的袍角,怕因此自己会在谁面前失礼一样。 南园有两个门,离马从义家最近的是北门,马从义就匆匆地进了北门,看到范明叔已经坐在园子正中的怡老亭上静候,范怿也到了,马从义很高兴看到范怿,因为自从知道范母命不久长之后范怿就很少参加酒筵,这次他来是不是因为范母的身体见好了?能看到病人痊愈和长寿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但是这些好像又都不是最重要的,马从义的目光不由向南门看去,南门是以往周伯通常走的门,从周家过来走南门最近。他有意无意地期待着周伯通的到来。 走到南门门口周伯通就下了马,将马缰交给范家的家人,自己继续步行,却没有让轿夫停步,而是让他们一直把轿子抬向怡老亭。 “周兄,轿内是什么贵客啊?”范怿叔侄见轿帘低垂,连忙迎下怡老亭来,一边殷勤地问道。 周伯通却故作神秘,看看轿子抬到亭子旁边才示意停轿,上前一躬身,轻轻掀起轿帘,轻声说道:“师兄,请!” 马从义刚刚走到怡老亭,看着那宝蓝色的轿子微微一倾,从轿子之中缓缓地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材高大魁伟,深蓝色道袍随风微动,道髻高挽,气宇轩昂,微圆脸庞,面如冠玉,修眉朗目,双眼极有神采,颌下长须随风轻动。 “师父!”马从义的心突的跳了一下,心里突然恍如云破天开般有了一道光芒,好像这就是他一生一直都在期待的一场相逢。 第71章 4、都要拜师 “师兄,”这时周伯通看着马从义吃惊的样子不由鼓掌大笑,“师兄,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马从义,是不是你想象中的一表人才?” “不错,不错!”王重阳手抚胡须笑道。 “各位,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王重阳道长,我的师兄。”周伯通向众人介绍道。 “道长!”马从义缓过神来,连忙躬身施礼,“弟子有礼了!” 这时范怿和范明叔连忙上前迎道:“这位就是王重阳道长?我们真是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实在是大慰平生!” “客气,客气。”王重阳刚才看到马从义乍一见到他时十分激动的样子,心中顿觉宽慰:这原是他的好徒弟,正是他想象中的样子。此时听范怿和范明叔和自己寒暄,也就把目光转向范怿叔侄,跟他们携了手到亭中落座。 “王道长一向少见,我之前多次听周叔父谈起,可惜一直无缘相见,今日见了道长,实在是远非我们世俗中人可比。”范明叔一直对“王重阳”三个字充满好奇,尤其是周伯通一直把王重阳说得神乎其神,此时一见好奇心大起,不由就想问几个问题:“道长,那天听周叔父说,修道求真可得长生,不过我一直很疑惑,究竟什么是道呢?” 王重阳看着范明叔,缓缓说道:“道者,主天地之运行,主万物之生成,人生于大道之中,生长运行无不有道。一呼一吸,如遵循大道,则可阴阳调和,身心清静,与道合一,因此可得长生。道本无名无形,为使人知之,命名为道。道本无形,想让人知,则可显形。”说到这儿,他用手指着亭子旁的一棵松树说道:“你看这棵树,你能在它身上看见道吗?” 范明叔摇摇头:“道长,我眼拙得很,看不到。” 王重阳大笑,用手轻轻一挥,那松树突然之间就长高了不少,众人一见都惊叫起来,“这回看到了吗?”王重阳问道。 “看到了,看到了!”范明叔大叫,“道长,这就是道的样子吗?” 王重阳微微一笑,将手轻轻地一挥,松树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当然不是道,这是非常道。道是在这树一天一天慢慢的生长之中,你不可见,不可知,但是终有一天,你见到了它遵循道法长成的现在的样子。” 范明叔坐在原地发呆,恍若明了,却又似有不明。范怿也被刚才那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呆呆地看着那棵松树,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很熟悉这里,说不定就会怀疑是有人先在树上做了手脚,才会有刚才的景象发生。 这时周伯通却哈哈大笑,“师兄,这个你也要教我!” “伯通,这些其实只是小术,”王重阳说道,“因为这位小兄弟问的问题实在很难有一个明确的回答,人原在道中,却不知道,你若不显现给人看,人都是不信的。” “我信,我信。”这时范明叔连连点头,“道,看似玄虚,其实却触手可及。道长,我解得可切?” “孺子可教!”王重阳夸奖道,“难怪会有八十八岁的寿数!” “这你都知道?”范明叔看向周伯通,“我知道了,是周叔父告诉你的。” “我没说,”周伯通嘟起嘴,“我一直忙着要跟师兄学功夫,哪有时间说你的事?” “哈哈,这又哪用得着说呢!”王重阳大笑。 马从义听了王重阳一番话,心有所动,连忙站起身来,“道长,我愿意跟随您修道求真,请收下我吧。” “道长,我也要跟您学修道求真!”范明叔也站起来说道,“请收下我吧!” 马从义看了范明叔一眼,万分无奈:“我是认真的,你跟着捣什么乱?” “我没捣乱,我也是认真的!”范明叔说道,“你学你的长生功夫,我就学这道术也好啊!”原来他却是冲着道术去的。 “好好,那就都学,都学!”周伯通连忙打圆场说道。 王重阳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此次来山东我原有收弟子的想法,只是暂时住在周员外家,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不方便?” “方便得很哪,师兄!”周伯通说道。 “我想请道长到我家中居住,请周兄成全!”这时,马从义突然正色对周伯通说道,“想来周兄为弟寻找道长颇费了些时候,兄弟择日一定登门感谢。请周兄成全我,我每天也好向道长请教。” “师兄,你看?”周伯通看向王重阳,问道。 “就去他家吧。”王重阳点点头,“我们原本就有师徒之缘,我也正是为他而来。” 听王重阳这么说,周伯通也只好答应了,不过又对马从义说道,“我说从义兄弟,那你把我师兄请到你家了,我可是要经常去讨教的,你千万不要嫌烦才好。” 请到了王重阳,马从义心中大悦,听周伯通这么说,连忙说道:“不会,不会,周兄到我那里,我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嫌烦?你尽管常来就是了!” “那你也要好酒好菜准备着的。”周伯通却不依不饶。 “一定,一定!”马从义连声答应。 周伯通夹了一粒花生米扔到嘴里,显出好不容易才满意了的神情,“嗯,这还差不多。哎,明叔,你请我们来说有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哦,一看到王道长来我都高兴得忘了,”范明叔说道,“这段日子赛神医一直去山中采药,结果那天得了一棵多年灵芝,他把灵芝送给了我叔父,说是好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灵芝,或许就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还真别说,我奶奶这几天精神明显见好,我和叔父想着或许就不像赛神医说的那样了。” “那倒是可喜可贺的事啊!”周伯通笑道,“我说范怿怎么也出来喝酒了呢,原来有这一喜啊,不错!不错!那赛神医呢,怎么不见他来?” 范怿笑着回答:“赛神医已经回去了。----我想这也是托了大家伙的福!看着老人家身体好了,我这颗心啊才算放下了。” 第72章 5、南园鹤鸣 全真始兴 当天宴罢马从义就请了王重阳和他一同去自己家,周伯通在旁边跟着只是依依不舍,马从义就邀请他一起去了庄里。 进得家来,夫人早听回来报信的家人说了,就到门口来迎接,见到王重阳,夫人深深万福说道:“常听夫君说起先生大名,今日能请到先生,实在是我夫妻之幸。夫君欲求长生之道,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王重阳看夫人孙富春,见她虽然锦绣罗衫,姿容秀美,完全是一副养尊处优的贵妇模样,对自己却是恭谨有礼,尊崇无比,于是就笑道:“打扰夫人了,只是住在这庄内,从义若学我长生之法,平日里少不得就要多费些时日在打坐练功上面,唯恐会冷落了夫人。” 孙富春听了这话,不由脸上微微一红:“先生说哪里话来,想我嫁入夫家已有三十余年,早已视夫君的性命如同我自己的性命一般,他若修炼长生之道,我自当全力扶持,又哪会在意冷落二字!” “那就好得很!”王重阳一笑,这时旁边周伯通插嘴说道:“师兄,你不知道这马家弟妹知书达理,肯定不会阻拦我从义兄弟修炼一事的!师兄尽管放心。”说到这里,周伯通想起一事,就转头问马从义:“从义,我记得之前有一次我们酒后闲谈,曾听你说过,你过年的时候做过一个梦,梦到你这南园之中曾有鹤鸣之声,后来恰巧赛神医又断出你四十八岁的寿数来,你就疑惑这梦是不是有‘乘鹤西归’之意,说这梦果然是大凶之兆,现在不妨说出来请师兄解解,看到底是吉是凶?” 马从义沉思片刻,缓缓说道,“那是今年正月初一将近凌晨的时候,除夕守岁原本睡得晚,又加上白天忙碌,约摸四更时分我才朦胧睡去,似睡未睡之时却听到窗外一片奇异之声,我担心家人守岁或者燃放爆竹引发园中走水,就起身去看,隐隐地就顺着声音走向我宅中的南园,越走前方越是光亮,慢慢走着就好像走进一片红光之中一般,这时声音却更加清晰,原来却是鹤鸣之声。我缓缓走进园子,只见在南园池边荷花之中,有几只仙鹤正在水中嬉戏,有的还跑到岸边的草地上欢鸣不已。我正要走近,却感觉到眼前阳光一闪,不由就惊醒了。道长倒替我解解,这梦是吉是凶?” “好梦,好梦!”没想到王重阳听罢大喜:“若从世俗家居来讲,仙鹤齐鸣自然是夫妻感情甚笃,有琴瑟和谐之寓意。”此时,夫人听了这话,觉得自己在这实在不妥,就借了催家人看茶的机会回房去了,只留下马从义陪了王重阳和周伯通在客厅之内,王重阳继续说道:“从道家修为来讲,鹤乃仙禽,古人早已有仙人骑鹤飞升的记载,仙鹤一向被视为成仙得道、益寿延年的吉兆。你说这岂不是好梦?”说到此处,看向马从义,“不如就带我去这南园看看可好?”马从义当下答应,带着王周二人向南园走去。 这马家庄园方圆约有十里,坐南向北,北面入门处是一个小园子,园中有花草树木、假山鱼池,二进院内是马家老小居住的地方,再向南去则是一个大花园,园中绿草如荫,东南角上是一片池塘,此时正是池中荷花开放的时节。园子沿墙四周种了整排的柳树,树身粗大,倒有几十年的树龄。此时正值七月,原本酷热难当,这园中绿柳轻拂,水流缓缓,倒颇为凉爽雅致。 “好园子!”王重阳看了,不住口地赞道,又扭过头来看马从义问道:“从义,你想拜我为师,可曾想过如何修行?” 马从义听王重阳这么问,低头去想了一会儿才说道:“道长,我平常虽有向道之心,读到书中神仙得道之事也是十分羡慕,心生向往。如今因为知道寿不久长,所以更是想求得长生之法,不过于修行之法,却从来没有得过什么传授。一切全凭道长指教。” 王重阳缓缓点着头,说道:“长生虽然不是修道的目的,修道却有达到长生之功劳。你如今若只求长生,只于居家之中练习呼吸之法或可奏效。若想全心修道,倒恐怕要先寻得一个清静之所。” “只练呼吸之法就能长生吗?”马从义问道。 “我只说或可奏效。”王重阳说道。 “就是说不一定了?”马从义又问道,“那修道呢,可于长生有益?” “修道,修身,修心,身心调和,自然于长生有益。”王重阳说,“更有得大道者,脱去此身形体羁绊,脱死籍,入仙班,聚则为形,散则为气,又何止是长生呢!” “如此,我自然是选择全心修道。”马从义原本虽然一心向道,却于修法之上懵懂,此时听了王重阳释义,心中刹时明了,即刻说道。 “全心修道,先须寻一清静之所。”王重阳说,“我看此处地气甚佳,又有你鹤梦预兆,如果就于鹤鸣之处建一所草庵,静修、打坐都可免受外界打扰。日后若有好道者前来共修,倒也是一个道友相伴的好修行之处。” “就依道长所言。”马从义当下唤了管家过来,让他召集工匠役夫按照王重阳的指点图示,在这南园之中荷池旁边选了一个位置,要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修建起一所道庵来。 那管家领了命,原打算就去外面寻找工匠役夫,正走到北门小园,看到夫人正从房中出来,连忙站住行礼问安。 “你这急匆匆地去做什么?”夫人素知管家稳重,此时看他脚步匆忙,不由问道。 “夫人,员外和道长想在南园建一座草庵,我正要去召集工匠筹备。”管家说道。他知道马家的事,夫人一向倒能做一半的主,此时自己觉得这园内建庵一事实在颇为荒谬:原本好好的庄园,恰好似山水风景一般,建上这么一座道庵,可会是什么样子? “哦?”夫人听了,微一愣怔,心下想道:“他要修道便修道,又建这庵堂用来做什么?让外人看起来可不是荒诞可笑?马家一向在本地颇有名望,我这南园又一向景致颇佳,建此草庵未免有煞风景,况且如此实在是不伦不类,难保不会被世人视作异类。”这样想着,就想去南园劝说,刚要转身却又停了下来:“他本已经被人断定只有三年寿命之期,若建一座道庵就可延年益寿,又有什么不可?就让他建来。”这样想着,不由对管家笑道:“你就按员外的吩咐去安排吧。这南园闲着也是闲着,能派些用场也是好事。” 管家看夫人再无二话,也只好去外面安排。约有月余,一座道庵就在马家南园完工,此时已是初秋,柔和的阳光如同淡金一般笼罩下来,远望庵顶俨然,静谧恬然,田园气息之外更多了份道气肃然。 王重阳带着马从义看着建好的庵堂,不由点头称赞,当场吟诵道: “草庵遮雨度秋春, 清静全寂欲求真。 慧灯内照无须求, 与道合一出六尘。” 当下将此处草庵命名为“全真”庵。 马家南园之全真庵命名,是全真道这一道教主流宗派首次得以命名,“全真”二字有融儒、道、佛三教思想于一体之意,在修炼之上则以道家全精、全气、全神为主要特点。全真道自王重阳祖师创建之日起,全面继承我国传统的道教思想,更逐渐将丹药、符箓、科仪等道教文化发扬光大,近千年来对我国的道教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推动了道家思想在世界范围内的广泛传播。 第73章 6、何谓阴阳 全真庵建成,范怿、范明叔、周伯通等人都前来道贺,当地平日里与几人相交甚厚的亲友听说马从义请了一位道行高深的道长到家,也都纷纷慕名而来,马从义就又教人特意在南园辟了个南门,以方便行人往来。 王重阳住于全真庵中,马从义每天殷勤款待之外,又诚心求教修道求真之法。王重阳先教他呼吸入静,马从义开始只是在自己房中打坐修炼,进界很快。夫人孙富春见夫君习得之后神情与往日大有不同,也就随了他一同向王重阳请教。孙富春原本是宁海富绅之女,少年聪慧,也曾进学,平时读书绘画,修身养性,于清静处倒确实见得一番功夫。如今王重阳也将呼吸之法传授于她,夫人领会甚快,有时候马从义反倒还要向她请教一二。 王重阳看马从义夫妻二人都有心向道,心中自然高兴,但是看平常两人感情深厚,又恐怕因此坏了修行的根基,有时就会向马从义流露出希望他出家的想法。马从义固然深好修道进德,只是既然已经继承了如此广大厚博的祖业,倒更希望能够将这份祖业发扬光大,况且几十年间饫甘餍肥,一旦让他狠心割舍,心中却是犹豫不决。 孙富春见丈夫刚请王重阳进家时还勤于修进,近几日脸上却有几分忧愁之色,颇现犹疑,于是就问是什么缘故,马从义就将王重阳想让他出家的事情告诉了妻子。孙富春一听,登时心中不悦:“这道长初进门来,我们便为他修了庵堂,虽说是为了方便夫君请教,好歹也是为他谋了个容身之所,他怎的如此不知进退,我们舍了庵堂还只嫌不足,难道还非要化得夫君抛妻舍业、出家苦修才肯罢休?夫君且不要理他,看他还怎么得寸进尺!” 正好这时马家长子马庭珍带了账簿进来询问河南地界的生意往来,马从义思忖良久,决定带着庭珍一同去一趟河南,孙富春认为这样甚好,说道:“夫君带珍儿去河南各地店铺走一遭,一来可以让珍儿与各地掌柜熟悉,以后也好给你做个帮衬,二来,”她看了一眼庭珍,原本想说的话就变了变,说道,“也好让王道长能够清静自修。” 马从义知道夫人的意思,况且自己当下对出家一事实在委决不下:寻常人家又有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出家的?就和夫人、长子略作筹备,又把次子庭瑞叫来嘱咐他照顾家里,准备次日即去河南一带料理生意。 次日清晨,管家招呼家人把车马备齐,夫人送丈夫和长子出门,看管家带着家人吆着车马一路远去,心中不由戚戚,返回家来就吩咐丫头关门闭户。原本她习得呼吸之法后就不再去南园,此时丈夫外出,她就只吩咐家人照看王重阳的起居,自己再不去南园一步。 当天天近傍晚之时,夫人孙富春在房中打坐静修,突然看见王重阳身影一晃,进得房来,笑着说道:“夫人只管这样孤寂打坐又怎能得道?岂不闻一阴一阳方为道也,所谓独阳不长、孤阴不生,阴阳和谐方成至道。长夜寂寂,阳既已消,孤阴难久,不如我就教你个阴阳和谐之法。” 孙富春一听,只当王重阳和她说男女之事,登时气得面红耳赤,冷着脸说道:“先生是我夫君请来学道的,虽然他待先生以师之礼,论年龄却有如兄弟一般,先生却怎么说出这么无理的话来!” 王重阳却笑道:“不妨事,不妨事,从义若在,我的法儿也能教得他的!”一面就要向前来。 孙富春当即大声叫道:“燕儿,莺儿快来,快快给我把这人赶出去!” 侍立在外间的丫头燕儿和莺儿听到夫人呼叫,急忙赶进来:“夫人要赶谁出去!” 孙富春往屋子中央一指:“就是他!” “夫人,这哪儿有人啊?”燕儿说道,“夫人想是做梦了?”莺儿连忙从旁边桌上取来一杯茶:“夫人今天见到公子和员外出门,现在可能是想他们做梦了。夫人先喝口水压压惊,不要过于劳神才是。” 孙富春听两个丫头都说没人,自己再一看也确实没人,心中疑惑:“难道我真做梦了?”摸摸自己的脸,却仍然是红热未退,想了想说道:“你们去问问侍候王道长的家人安儿,道长今天可安好。” 燕儿答应着就要去南园,又被夫人叫住,夫人沉吟半晌,又说道,“你且叫安儿把草庵门锁了,等员外回来再开。” “夫人,”燕儿犹豫道,“员外和公子去河南,往常都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这锁住庵堂,那道长住在哪里?” “就是要把他锁在庵里,”孙富春说道,“你让安儿每天只看着他,实在饿得紧了就给他些吃的,不饿就且让他在里面住着就是了。” “夫人,知道了。”燕儿虽然心中疑惑,但是也只能照做。 过了半晌,燕儿回来,说安儿一直在道长身边侍候,看道长从来没有离开过庵堂半步。孙富春心中更是疑惑,又问道:“现在庵堂可锁了?” “夫人,安儿已经锁了门,现在和丁顺两个一早一晚地照顾着。”燕儿回道。 孙富春听罢让丫头退下,自己呆呆坐着,只是纳闷不已。心中虽然觉得自己锁庵堂确有不妥,但是想想刚才的情景,觉得那一番话着实可恶,如果不把王重阳困在庵内,万一这段时间出了什么意外可怎生是好! “你既无理,自然也怪不得我!”孙富春余怒未消,又想起王重阳要化自己夫君出家的事,心中觉得这道人实在是不通情理,要让夫君跟他学修道之法,现在就先压一压他的性子恐怕倒也不错。 第74章 7、百日锁庵 孙富春既让人把南园的庵堂锁了,又已经派了家人早晚侍候,也就放下心来,每天里只是自己调息打坐,或者和次子庭瑞商议家中之事。马庭瑞年方二十,平时最喜读书,并不过问家事,只是如今父亲和哥哥不在,只得和母亲共理家务。孙富春知道庭瑞只是个书生,年龄又不大,于事情处理各方面都还稚嫩,自己只得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家务之上,略有闲暇时更要引导庭瑞,好让他能够尽早担当家事,几天忙下来,竟然把自己锁庵堂的事给忘了。 又过了半个月的光景,这天正是十月十五下元节,孙富春带着庭瑞和合家人等操持家庙祭祖的事,一直忙到熄灯时分方才到房中安歇。 窗外明月皎皎,树影婆娑,孙富春困倦上来,不由就倚在床边睡了过去。谁知刚一闭眼,却看到一个道人身上衣衫单薄,浑身冻得哆哆嗦嗦地站在她面前,一边哆嗦一边对她说道:“夫人,我好冷啊!你只知道祭祖,难道就不知道过问师父的死活吗?”说罢拿着拂尘往孙富春面前一挥,孙富春吓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孙富春被刚才的梦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暗想着自己从来也没有拜过师父,这下元时节正是应该祭祀的时候,难道自己落了什么人不成?左思右想也没想出究竟忘了什么人,回想着梦中那道人的模样,恍惚就是王重阳,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命人把他锁在了庵中,想想已经半月有余,难道他竟然真的命丧己手,刚才只是来托梦的不成?这样想着不由更是冷汗涔涔,赶紧唤丫头进来让她们去看看南园庵堂的情形。 燕儿和莺儿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她们看起来脸色非常惊诧:“夫人,你说怪不怪,那道士被我们锁起来已经有半个月了,安儿和丁顺说他整天只是打坐静默,倒从来也不曾管他们要吃要喝,看起来精神还是健旺得很!倒是安儿和丁顺说他们两个每天在那儿侍候着,却着实费神得很!” “告诉他们不要偷懒,”夫人听了禀报又吩咐道,“这段时间每月再给他们两个各加二两银子吧,让他们好生伺候着,别让道长出了差错。” “知道了,夫人。”两个丫头下去了,孙富春坐在那儿却仍然惊疑不定:这半个月不吃不喝,难道当真是神仙不成?这样想着,心中的怒气就慢慢散去,逐渐平复下来。 一转眼到了冬月,院中的树木都落光了叶子,北风一吹,令人不由通体生寒。孙富春吩咐人给王重阳送去棉袍厚被,送去的人却又把东西原封不动地抱了回来:“道长说他不冷,用不着这些东西。” “那草庵墙薄屋低,又没有东西取暖,怎么会不冷?”孙富春诧异道,就叫人把在庵堂伺候的安儿叫来问个究竟。“安儿,你在这府里也呆得时间长了,我知道你一向老实本分,你且告诉我,那道长真不用这些厚衣棉被吗?” 安儿在院子里走这一趟,脸已经被风吹得红红的,他不停地对着自己的双手哈着热气,听夫人问他,就恭谨地回答道:“夫人,我们把这些衣物抱进去的时候,王道长只是看了一眼,就说,拿走吧,我用不着。我就奇怪了,问:道长,天气这么冷,我们这整天忙碌的小伙子都穿上棉衣棉裤了,您这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每天枯坐,应该更要多穿衣服保暖才是。没想到王道长笑了,他伸出手来摸了我的手一下说,你倒看看我冷还是不冷。好家伙,他的手可真热啊,我这手冰凉的摸上去倒好像摸着火炭一般。夫人,我想我们要是跟他学会了这功夫,这一冬天可不知道要省下多少取暖的煤炭和棉衣被褥!” 听了安儿的话,孙富春不由一笑,“安儿,怎么如今就变得这么贫嘴起来?” “夫人,我不是贫嘴,只是守候王道长的这段时间,每天看他只是安逸地打坐清修,倒真是少有的清静,他那神态就总是那么温柔、和蔼,让我心里感觉特别踏实,就好像看到我爷爷一般亲切。所以我的心里也总是特别乐呵,忍不住就想多笑笑,多和人亲近亲近。”安儿说这话时脸上的确始终是乐呵呵的,把旁边的燕儿和莺儿逗得一个劲儿想乐。 “好了,快去吧,这才让你们伺候王道长多长时间,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时间再长了,怕你们连媳妇都不想娶了,一个个都出家了不成!”孙富春被安儿说得哭笑不得,最后只好这样说着让安儿又回到了南园。 “难道他还真是道行不浅?”孙富春想着,这时一股风从挂了棉帘的门缝里吹进来,她不由冻得打了个寒噤,“这天气已经这般冷了,也不知道夫君他们到哪儿了,庭珍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这一路颠簸劳顿之苦?” 正这样想着,有个家人来禀报说:“夫人,范明叔范公子来了。” “你让庭瑞去接待他就是了,”孙富春说道,“庭瑞一向和他关系交好,两个人还能说说话。” “是,不过范公子说他是来看王道长的,他就是问候您一声,看您是见还是不见,不见他就直接去庵堂了。”家人说道。 “让二公子陪他去庵堂吧。”孙富春说道,家人答应着去了。 过了半晌,马庭瑞乐呵呵地来到孙富春房中,“娘,你说这范大哥可笑不可笑,他今天来找王道长,非要缠着学什么道术不可,说是学了这个可以降妖除魔,为民除害!你说他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听庭瑞这么说,孙富春不由笑着问道:“那王道长可教了他什么道术?” “没有,”庭瑞笑道,“王道长只是给了他一本自己抄写的《孝经》,说是让他先把这个熟读、背诵,领会了再来。” “这道长倒是不故弄玄虚,”孙富春说道,“《孝经》自然是人人都应该读的,你十几岁时不是已经读过了吗?怎么,难道你范大哥反倒没读过?” “我看他那样子应该是没有,以前我就听他说过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读书,今天他看那《孝经》还有好几个字不认识,问了我才知道的。” “你读得熟了也不要卖弄,《孝经》原不只是读熟就可以的,重要的还是行孝。”孙富春说道。 “娘,我知道,孝乃是为人处世之根本,先生教过我,我都记着呢。”庭瑞说道。 “那就好,”孙富春颇感欣慰,“那你就没让道长教你学些什么?” “道长今天谈的最多的就是《孝经》,还有一些其他的佛道经典,我听着都是我熟悉的,平时你和爹修习的呼吸之法我也练过,倒没有什么特别想学的,所以就没让道长教。”庭瑞说道,“况且,我看道长严谨得很,不是你想学什么他就教你什么的,我看他收入门弟子也定然严格得很,没准儿他看得中的还要人出家也说不定。我可不想出家,我还有重要使命没完成呢!” “你有什么使命?”听庭瑞说得严肃,夫人不由奇怪地问道。 “光宗耀祖,传宗接代啊!”许庭瑞说得异常严肃:“我肯定不能让爹和娘失望不是?” 第75章 8、惊梦 听儿子这么说,孙富春不由舒心一笑,心想,毕竟还是有一个省心的孩子啊,真要像他爹那样被人度化着出家修道,让我可怎生是好?这样想着,就说道:“明年开春就把你的婚事办了可好,你也好早点独立支撑门户。” “我听爹和娘的。”庭瑞说道,“可不知道我爹和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算着时间快了。”孙富春说,“他们肯定要赶回家过年的吧?” 孙富春说得没错,在除夕的前一天,马从义带着马庭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那天天气寒冷,空中还飘着雪花。当家人听到马铃声响去开门时,看到一辆几乎是全白色的马车冒着雪花就向大门走来。 “老爷,你们可算回来了!”家人连忙帮着马从义他们搬东西、打扫身上的落雪,一面又派人进房中给夫人送信。 孙富春听说丈夫和儿子冒雪赶了回来,顾不上外面风猛雪大,连忙快步赶出去迎接,燕儿和莺儿也连忙跟着她跑上去扶持。刚走到花园处就看到马从义父子二人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娘!”马庭珍看到母亲,上前两步搀住,“这么大雪您就别出来了!” 孙富春看看儿子,又看看马从义,两个人都是一身雪花,脸上、眉毛上还沾着白色的雪屑,“夫君,庭珍,这一路上不好走吧?” “还好,多亏咱们管家熟悉路程,也幸好这场雪不是太大,不然哪,真不知道今天在哪儿过夜呢!”马从义声音宏亮,倒不显得有多么疲惫。 “娘,我跟着爹可算是长了见识!”马庭珍说道,“原来不知道咱们家的生意还有那么多讲究!” “你呀,跟我多学学吧!”马从义说,“不能整天只知道花钱,你得知道那白花花的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爹,我从来也没乱花钱哪!”马庭珍说,“这一路上还不是您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住什么客店就住什么客店,我都是听您的。” “嗯,这点你做得还不错。”马从义说,“不过这一路上也没少听你说话,我这两只耳朵啊可真没得清静。” “爹,我那也是为了给您解乏嘛!”马庭珍说。此时一行人已经走进了厅里,丫头、家人们都赶过来给父子俩拍打落雪,又赶紧拿了衣服换上,马庭珍的妻子马大娘子闻声也赶了过来,张罗着丫头去厨房熬姜汤给二人驱寒。一时客厅之内很是忙碌了一番。 吃罢晚饭,众人闹哄哄地才散去,马从义洗漱完毕刚要躺下歇息,想起庵堂的王重阳来,就问道:“我这一去,王道长那儿你可照顾得周全?” 孙富春一愣,连忙说道:“我派了安儿和丁顺在那儿照应,我看王道长倒真是个有道行的人。”忍不住就把马从义走后自己做的事情说了一遍。 “唉,你真是胡闹,你怎么能把道长锁在庵内呢!”马从义说着就要穿上衣服去南园拜望王重阳,看看天色已晚就又停住,叫了一个家人来让他先去南园把庵堂的锁开了,看看道长有什么需要的就只管为他办来。----从十月至今,孙富春锁庵约有百天之久,原本只是一时激愤,却更验证了王重阳的道行高深。 “我这么做原本也是好意,”夫人说道,“该避嫌的地方总是要避嫌,不然成何体统!” “哪里又有那么多的体统?”马从义说道,“他是得道之人,你又岂能以世俗的眼光去看他!----他说的‘阴阳和谐’原本是成丹的根本,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你正因为存了这男女之别,知道了呼吸之法之后就再也不去道长跟前听讲,倒错过了多少修真的道理?” “照你这么说,你已经都习得了先生说的道理,想必也一定要随他出家的了?”夫人问道,想到这一节,自己不由的心灰意冷起来。 “唉,出家一事,我总还没有下定决心。这次去河南一趟,虽然正值严冬淡季,各个店铺的生意居然比往年都要好,我看珍儿接手还差些火候,总是不放心就此丢下不管。”马从义说罢,把刚刚穿好的衣服又脱下来,躺在床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跑这一趟很辛苦,但是一想到能够给两个孩子留下我亲手创下的家业,心里总会觉得很是畅快。”躺下只说了几句话,过了片刻居然就已经沉沉睡去。 夫人吹熄了灯,也躺了下来。外面已经开始稀疏地响起过年的爆竹声,想来是哪个不甘寂寞的孩子心急地盼望着过年,这声音在冬夜的空中非常清晰,带着特殊的年关的味道,这是世俗的、令人亲切的、充满喜悦的味道。 “好好的在家过日子,为什么一定要出家呢,青灯古庙,不知道有多么凄清寂寞。”夫人心里想着,也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马从义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很幸福,他也非常珍爱这幸福。如果说有的人的生活像一杯白开水,极其平淡,那么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杯略带着热度的香茶,或者说是一碗刚出锅的新鲜、清香的米饭,那是上等的粳米,加了些平日罕见的番邦贡米,那是他朋友特地从外地带来的。此刻,他端详着碗里那闪着晶亮白光的米饭,香气袭人,桌上还有几碟夫人为他回来特意下厨做的菜肴,色泽鲜艳,香味扑鼻。 “好好吃饭,好好的过日子。”马从义心里鼓动着很多难以言说的对生活的热情,此刻那热情就充分地贯注到这一碗米饭上,他拿起筷子,准备尽情地享受这平常的,却又十分幸福的一碗米饭。 可是,手突然轻轻一抖,手中的碗轻轻地翻转着,划出一道无比光洁的弧线,然后决绝地落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破碎的瓷片四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马从义惊慌地睁开眼睛,四周十分静寂,原来是一个梦。 无比清晰的梦境。 十分熟悉的日常场景,结果却是那样的让他惊心动魄。 那四处迸溅的破碎的瓷片,好像割疼了他的心。 第76章 9、分梨十化 马从义坐在那痴呆呆发愣,孙富春醒来看到丈夫的样子,连忙问出了什么事,马从义原本不大想说,毕竟做梦实在是虚妄之事,但是想到今天是大年三十,日子本来就不同寻常,做了这梦又岂是寻常的?再加上孙富春满脸关切,他就只好把梦境讲了一遍。 听丈夫讲完自己的梦,孙富春也不由发起呆来,心想:“饭碗打碎了,这实在不是吉兆。”但是又不想让丈夫过多分神,就只是劝慰了两句,让丈夫只管放宽心来,一个梦实在不应该多加挂怀。但是自己这一整天却都是闷闷不乐,家人过来请示过年亲戚来往事宜,她总是听得心不在焉,最后索性让儿媳马大娘子代劳,自己带了燕儿和莺儿去院子中散心。 马从义用过早饭就来到南园庵堂拜见王重阳,刚一进门安儿就迎上来请安:“老爷。” 马从义微一点头,“道长可好?” “道长正候着您呢。”安儿说道,引着马从义进了里间。 马从义见王重阳正在桌前写字,笔锋甚健,字体虽小却颇见气势浑雄,不由赞道:“好字!” 王重阳见他进来,就放了笔,马从义向王重阳施礼问候,王重阳却看着他的脸,问道:“从义,今早一梦可有所悟?” “这……”马从义一愣,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王重阳,不由面露忧色:“这梦实非吉兆,平日里我只觉得我这日子如同锦绣繁花一般,只是这梦中一幕,实实的让人惊心!” “瓷碗碎于当地,于现世当然并非吉兆,不过无破无立,有破方可立新,人道不离,终难登仙道。从义,你可想通这一节?” “道长见教得是。想我以此身痴恋红尘,或许竟如一梦。”马从义说道,“只是,这许多事却如繁花入眼一般,我一时又怎么舍得?” 王重阳听他如此说,也便不再多言,只是又拿起笔来,在纸上继续写起来,原来他正抄写《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马从义细细看着,王重阳凝神静气,渐渐就写至佳境,心笔合一,竟让马从义觉得自己被排斥在了那氛围之外,只如一个看客一般,自己不觉颇感无趣,就兀自转身回房中去了。 次日大年初一,一大早上开始马家就陆陆续续地来了不少亲友,大家互相拜年问候,马从义和孙富春也都打点起精神,全力应酬来往,忙碌到午饭时分方才闲下来。 用罢午饭,马从义正要小憩片刻,却见安儿捧了一个瓷盒进来:“老爷,夫人,道长让我给你们送新年礼过来。” “哦,送的什么?”马从义听说连忙坐起身来,看着安儿手中的瓷盒问道,安儿就把手中瓷盒的盖打开,里面却是黄晶晶、水灵灵的一个梨子。 “这隆冬时节,道长从哪儿得的梨来?”孙富春好奇,拿起来仔细看着,看那梨子金黄清香,就递给马从义,马从义仔细看着,看这梨和金秋时节收下的梨子并无二样,忍不住张嘴咬了一口,见里面梨肉雪白,口内梨汁四溢,清甜无比,自己吃了几口,把剩下的一半梨递给孙富春,“味道不错,你尝尝。” 孙富春慢慢吃了,点头称赞,看安儿仍然侍立在旁,就问,“安儿,道长这梨是从哪儿得来的?” “我并未注意,只是道长唤我进去,让我给老爷夫人送礼物过来,我就送过来了。”安儿说道。 “你可知他是何意?”孙富春问道。 “我想道长或许知道大年节下的,老爷夫人应酬较多,难免会吃油腻食物多些,道长就特地送个梨来解腻消烦的。”安儿说道。 “哼,他会有这般好心?”孙富春冷笑道,看看手中的梨已经吃完,眼睛一转,就拿了桌上的一张油纸,把梨核包好,放在瓷盒之中,对安儿说道:“你且把这个给道长送回,他若问起我和老爷如何吃的这个梨子,你尽可以如实告诉他。” “这怎么使得?”马从义想要拦阻,孙富春把脸一板,对安儿说道:“去吧!”安儿听了赶紧去了。 “正月初一送个梨来,老爷难道还不明白道长的意思?”孙富春仍然冷笑不止,“我也只是告诉他我们的心意!”马从义心中不安,却又犹疑,也就不再多说。 第二天又是午后时分,安儿又捧着那个小瓷盒过来,“老爷,夫人,道长又让我送礼物过来。” “他又送什么?”孙富春一步跨上前去,打开瓷盒一看,却是一个切成两半的梨,她不由气道:“安儿,你可知道道长这次送梨是什么意思?” “知,知道。”安儿看夫人动怒,连忙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小的知道,分梨,有分离的意思。” “知道你还敢送来?”孙富春怒道,“只是让你服侍道长几个月,你就向着他不成?你还把老爷和我放在眼里吗?” “夫人,小的不敢,小的一直记着老爷夫人的恩典。”安儿继续跪在地上说道,“小的自幼孤贫,全仗着老爷夫人慈悲,收留了小的,给小的一口饭吃,还让小的陪二公子读书。小的一向愚笨,跟着二公子识得些字,才慢慢懂了些道理。每日里看老爷为家里忙碌,我只恨不能为老爷分忧。如今看这王道爷每日里虽然只是清静打坐,却另有一番逍遥。我想,这出家原本也并非什么坏事,远离酒色财气,所以道爷让我送梨,我也只管送来。”安儿看孙富春的脸色愈发难看,马从义的脸色倒平和如常,就又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只是,小的只想斗胆再说一句话。” “你没有资格说话,却又说这么多!如果你有资格说话,恐怕别人只有听的份了!”孙富春怒道。 “你且只管说来。”马从义却柔声说道。 “小的想,如果老爷真要出家,那我安儿一定跟随老爷,随时侍奉左右,绝不让老爷受一点点委屈,也好请夫人、公子放心。”安儿说道。 “你,去吧!”孙富春喝道,又喝止回来:“你原来一直本分,现在却学得这般油嘴滑舌,又是谁教你说这番话的!” “夫人,没人教我。”安儿说,“我只是这几个月在咱家和道爷两边来回跑着,两厢比着,就想到了这些,这都是我的心里话,并没人教我。”说完,把手中的瓷盒放在桌上,连忙退了下去。 马从义看安儿退下,点头说道:“没想到安儿这孩子悟得倒快!” “这小厮都变得这般,这般……”孙富春却是欲哭无泪,只是把手中的手帕搅成了紧紧的一团。 第三天,安儿又奉命送来了一个梨,只是这次梨却被分成了三片,第四天四片,几天下来,逐日递增。孙富春原本气得发抖,一天天思量来思量去,又看马从义的脸色愈发寡淡,心里也就有了计较。 一直到第十天,看着安儿送来的已经分得极为细薄的梨片时,孙富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中含着眼泪对马从义说道:“你就随他去吧!不然恐怕真不知道他要把谁家的梨树都摘个干净!” 马从义此时出家的心意已定,只是碍于孙富春对自己的情意未绝,自己也断然不肯轻易伤害她,此时见孙富春已经应允,知道她虽然心中难过,但是却绝不肯为了她自己而让自己作难,当下对孙富春深深地施下礼去:“多谢夫人成全!” 孙富春轻轻擦去眼中的泪水,说道:“你先别忙,总还有一件事你要做得圆满。之前我们给瑞儿定的亲事,不如就趁着这会儿给办了吧,这总也算是你作父亲的对孩子的一番心意。” 马从义深知这是孙富春对自己最后的一点要求,当即点头应允。 大定八年(1168年)二月,马从义跟随王重阳在全真庵出家修道,王重阳给他起名马钰,字玄宝,道号丹阳子。 安儿一心向道,果然于当天陪同马钰一起出家,随时侍奉左右。 第77章 10、才子谭玉 听说马钰跟随王重阳出家在全真庵修行,周伯通赶过来查看究竟,看到马钰已经梳起道髻,换了道袍,原本圆润的脸略显瘦削,但脸上的神色却比之前更加俊朗飘逸,多了些出尘之气。周伯通略有唏嘘,赞叹不已,不由对王重阳说道:“师兄,听说你度化我这马贤弟出家着实花了番功夫,为什么你却不化我出家,你只要对我说一声,我是一点儿都不会犹豫的,立马就会随你出家。你却如何不化我,难道我比马贤弟倒少了道性?” 王重阳却微微一笑:“天地为枰,你我为棋,每一步棋如何走法都只是随道而行,马钰原本是尘外之人,出家对他个人修行、道法弘扬最是有益。伯通,你却出不得家,你在家倒比我们出家有更大一场功德。” “我还有功德?师兄且说说我能做什么功德?”周伯通连忙问道。 王重阳摇摇头:“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正在这时,听到庵外有一片吵嚷之声,周伯通连忙说道:“师兄,这是我约好带来的一个人,你快给他治上一治吧!”正说着只见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抬进一个人来,那人躺在一张床板之上,露着的一张脸面色苍白,眼睛倦怠无神,此时见到王重阳,连忙用手勉强支撑起身子,说道:“先生救我!” 王重阳连忙命人把这人抬到床上,用手搭住他的脉搏,过了片刻,说道:“他可是受了风寒,得了风痹之症?” “正是,先生快救救我家夫君吧!”这时,跟在众人后面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扑到王重阳跟前,就要跪倒在地,王重阳连忙让安儿搀那妇人起来,只听那妇人说道:“先生说得对,我家夫君这病早在前年就得下了。前年冬天他与人相约出去饮酒,谁知就喝醉了回来,路过一座桥时,脚下一滑就滑落到桥边的草洼之中,那草洼雪积甚厚,我夫君又酒醉昏沉,一时竟睡了过去,待夜间打更人路过此地,才发现他人仍然在睡梦之中,幸好打更人识得夫君,这才回家唤了人来将他抬回去。谁想到一觉醒来,就得了这风痹之症,腰腿麻木,从此再无力气行走,每到阴雨天气只是疼痛不已。这一年多来,也不知道请了多少郎中,喝了多少付中药,却一直未见什么起色。”那妇人说着,眼泪连珠儿似的落下来,“想我夫君,平时是多争强好胜的人,如今得了这病,竟折磨得……”她说不下去了,躺在床上的男人不由扭过脸去,脸上泪水纵横,两只手却只是无力地捶打着床面。 “不妨事,不妨事,夫人且请回家,过几天我还你一个健壮如初的夫君就是。”王重阳说道。 “我家夫君自己无力起坐,先生可需要我们留下家人照顾?”那妇人说道。 “不用。”王重阳摆手说道。 “那可需要先留下些银两备用?”妇人又问。 “不用,你们且管去吧。”王重阳摆摆手。 妇人和来人见状,虽觉奇怪,不过既然已经慕名而来,如今又哪有不听道长吩咐的道理,就向道长告辞,先自回家去了。 “师兄,他可是咱宁海城有名的才子,”这时周伯通说道,“他叫谭玉,从十几岁上就出口成章,诗词歌赋竟无一不通的,自幼时就颇有大志,非是我等常人所能及的。” 那谭玉听周伯通这样说,只是轻轻地摆了摆手,无力地说道:“周兄休要再提那些话,看我如今的样子,又哪里有才子的风采,又哪里有吟诗作赋的才情样貌?如今平时里全靠别人照顾,自己竟是连翻身坐起的力气都没有了!之前我倒颇有些雄心壮志,如今才知道那都是如同画饼充饥一般的可笑!” 王重阳看谭玉着实颓废,不由轻轻喝止道:“男子汉生在天地之间,雄心壮志总还是应该有的,能够创下一番功业更是人生之幸事。如今你虽然有病在身,不过总还有康复可能,且慢慢调养,以后身体恢复能够成就一番事业也说不定。” “如果身体真能康复,我倒宁愿学先生出家修行。”那谭玉说道。 “先不要说出家不出家的话。”王重阳说着,就坐在谭玉的脚边,轻轻地掀起被子来,用手轻轻地摸了摸谭玉的双脚:“现在脚上可有知觉?” 谭玉颓然地摇摇头:“我这双脚双腿已经有一年多没有知觉了,我实实是觉得我和死了也并没有什么两样。” “不要这样说。”王重阳说着,只管用两只手轻轻握住谭玉的两只脚,手心对住脚心,微微地闭目凝神,双手间有微微的热气传递过去,谭玉只觉得有一股微热的气息慢慢从脚心向上升腾,逐渐升腾到小腿、膝盖、大腿,慢慢地连腰部也有了温热的感觉,他知道道长是在为自己治病,看道长此刻聚气凝神,气息长舒,自己虽然有了微热的感觉,也并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用手轻轻擦去喜极而泣的泪水。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王重阳才收回自己的双手,又轻轻地用被子把谭玉的双脚盖上,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身体温热,如同沐浴在温泉之中。”谭玉说道,“脚下热乎乎的,倒好像有炭火在微微烤着一般。” “嗯,颇见功效。”王重阳点点头,“我总需要先打通你的血脉才好,如今这痹症或可去了一成,这几天且耐心调养,心急不得。” “多谢道长。想我这一年多时间都煎熬过来了,又怎能心急在这几天。还请道长多加休息,不要伤了自己的身体。”谭玉说道, “我不碍事的。”王重阳说着,谁知话音未落,却一声咳嗽,倒把旁边的周伯通和马钰吓了一跳。 第78章 11、谭玉休妻 马钰和周伯通看向王重阳,见此时王重阳脸色微现青白,“师父,你怎么样了?”马钰连忙问道。 王重阳摆摆手:“不碍事,只是这谭玉体内的寒气过盛,我给他度气时间较长,未免就过了些寒气入体。他的积寒甚重,药石原本不及,如今我只以真气驱之,我真气失了十之有一,又因专注于度气给他,于自身防御却未加留意,因此难免过了寒气,或有损于肺气,于身体其他倒无大碍。” 马钰摸了一下王重阳的手,果然隐隐有寒气透出来,虽然起初不易觉察,但却随着气息鼓荡似有绵延不绝之势,他连忙对师父说道:“师父且先请坐,我帮你把寒气逼出来。” 王重阳轻轻摇摇头:“你不行的,你的内丹还没有练到火候,功力尚浅,恐怕助不了我,寒气入体反倒于你身体有碍。” “师兄,我可能助你?”周伯通连忙问道。 “你或许尚可一试。”王重阳缓缓点了点头。 于是三人就到了另外一间室内,王重阳盘膝打坐在蒲团之上,周伯通坐于他身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将双手放于王重阳的肺腧穴上,静静地为他运功驱寒。马钰在旁边打量着二人,只见周伯通呼吸深缓,运功发力并未见有任何滞碍之处,显然内气充足游刃有余。再看王重阳的脸色慢慢地红润起来,周伯通面色如常,头顶隐隐有白气冒出。 过了良久,王重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伯通,你的内力深厚绵长,倒实出我意料之外。” 周伯通此时收回双手,缓缓放于丹田之处,又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来,脸色丝毫未变,只是怪眼一翻:“师兄,现在可感觉好些了?” “很好。”王重阳缓缓站起身来,“多谢伯通相助。你感觉如何?” “我吗?”周伯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我好得很,就好像平时身体里的火烧得太旺了,如今输出来一些,身体反倒更显平和。师兄,你这样为他疗病一次尚且这样,多疗几次那还得了?不如以后就由我来做,反正这人也是我带来的,我怎么能眼看着师兄为救他反伤了自己。” 王重阳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探了探周伯通的脉搏,摇着头说道:“你现在还欠些火候,恐怕要再练几年才有此功力。你只于每次我疗完之后为我驱散寒气就好。” 就这样王重阳每天于辰时起为谭玉疗病,午时周伯通再为王重阳驱寒。练到第十天的时候,谭玉已经能起身坐起来了,王重阳就又将呼吸之法传授于他,教他每天于子午之时采气练功,以加快身体恢复的速度。 谭玉在全真庵这一段时间,每天谭家夫人都会遣人来探视,及到第十天,听说谭玉终于能够坐起来时,谭家夫人亲自带了家人来接谭玉。谭夫人来的时候正是午时时分,谭玉刚刚在王重阳指点之下习得呼吸之法,开始在屋内打坐习练。王重阳嘱其宁心安神,心无旁骛,谭玉自己也知道身体血脉初通,正是关键时刻,因此盘膝闭目,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一丝的疏忽。安儿在屋外看到此番景象也不敢惊动,连忙把谭夫人安置在外间:“夫人且请稍待,等谭先生坐够这一个时辰我再进去通报,那时再见可好?” 夫人觑着眼睛远远隔了虚掩的门看到谭玉正襟危坐,脸上已见红润,不由喜形于色:“阿弥陀佛,可算是好了!这一年多,我天天盼也不过就是盼着他能够有这一天!”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睛却不错眼珠儿地只是看着谭玉,好似终于看到自己久失复得的珍宝一般。过了良久,见谭玉仍只是坐着不动,她不由轻轻问安儿:“他如今每天难道就是这样坐着不成?” “谭先生今天方能坐起,道长就教了他这个法儿,以后每天倒说不定,今天是一定要坐够的。”安儿回答道,看夫人仍然不解,就不由说道:“道长教的法子就好比郎中开的药一般,不过我听说却是调动人体内的什么‘自药’,今儿或许用这个,明儿个用什么却只有道长知道,我却是也不知道的。夫人且静候着就是。” “哦,”夫人点点头,“这么坐法可着实的耗费功夫。” “听道长说近半月恐怕都要如此才能恢复得快。”安儿说道,“身体恢复之后且看先生自己意愿!” “阿弥陀佛!”夫人念道,“可别天天都这样才好,这回家可如何使得?还不生生的把人都闷煞了!” 日影渐渐斜去,谭玉于静坐中似乎已经忘怀身在何处,呼吸之间,耳目恍惚似存又似不存,心内却不由清明一片,以前过往之事历历在目,此时看来却如同在云中观尘土,遥远、渺小得不值一提,这种美妙升腾之感在身心之内盘旋回荡,他只盼着就坐得再久一些,倒把时间都忘了。 此时,谭夫人却已经在外间坐立不安起来,看夫君只是巍然不动,她不由急得团团乱转,“这要坐到何时?这要等到何时?这可如何是好?”正等得焦急之时,旁边陪侍的安儿轻声说道:“夫人,先生好了。” 谭夫人连忙停住脚步,只见谭玉正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双眼一睁,竟仿佛有一股特殊的神采一般,夫人急忙快步走上前去:“夫君,你可好了!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 谭玉面色沉静地看着满怀热切扑将进来的夫人,夫妻二人一个面色如水,一个却如同正燃着的炭火一般。谭玉沉静良久,终于慢慢说道:“你来了?” “我早就来了,夫君如今既然已经好了,就回家去吧。”谭夫人说道,“这家里里里外外多少事都等着夫君拿主意呢!” 谭玉听了此话,抬头向天,又过了许久,才说道:“我不想回去了。” 夫人一愣:“夫君若想在此多留几天,就且放心住着,过几天我再来接你也就是了。” “夫人,这一年多来,家中事务都是谁在打理?”谭玉缓缓问道。 “唉,这一年多都是我在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夫君,我没有一天不盼着你能够早点儿好的。”谭夫人听谭玉问她,只当谭玉是心疼她这一年多的辛苦,心中一直积聚的委屈和劳累不由涌上心头,她弯身坐在床边,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夫人打理事务虽然操劳,却能保得生活无虞,倒不需要我再操心。”谭玉说道。 “可是我一个女人家,终究也只能顾得一时,凡事哪里能顾得周全?大事、长远的事总还要夫君拿主意。”谭夫人听谭玉说话,心中越来越是不安,不由轻声叫道。 “只管将这一天天慢慢过将下去,就是个长远,又何必太过计于长远?哪怕你算得再长远,又哪里能逃得过无常去?----夫人打理得一年,就打理得一世。想我们上无父母,下无子女,有这份家产傍身,哪怕夫人再嫁恐怕也是好的。”谭玉缓缓说道,“夫人且请回去吧,我是不回去了。” “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来?”闻听此言,谭夫人如坠冰窟一般浑身冰冷,“我们成婚二十余年,虽然并无一男半女,但是夫唱妇随,我对夫君有敬有爱,倒不曾慢待了夫君,如今怎么就说出这番话来?夫君如果还想在此多留数日,我就暂且回去,几天后再来接你。”谭夫人说罢擦了腮边的泪水,径自去了。 谭玉看着夫人的背景,心思沉静如水,竟无一丝波动。 又过得几日,夫人再次带了家人来,谭玉此时竟然已经写下了一封休书,只叫安儿交给夫人,自己却并没有出门相见。 “谭玉!”夫人在外间叫道,“你怎能如此狠心,我并无过错,你却说休就休!难道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不念夫妻之情吗?” “夫人请回去吧,这一年多病卧在床,我已是心如死灰,往日的那个谭玉竟真如同死去了一般!即便如今在家想必他也只是如同行尸走肉,又怎能白白误了夫人终身,倒不如各自撒手,夫人有家产傍身,下半世想必不至于太过孤单苦寂。”谭玉只是紧闭了门,再不开门相见。 夫人在外间说罢哭罢,见里面只是声息皆无,知道自己终于是劝不回来的,只得一狠心说道:“道长当日只说会还我一个健壮如初的夫君,没想到却是我给他送来一个冷面无情的道士!道若有情,定知我心苦!谭玉啊谭玉,你今生毕竟是有负于我!”言罢径自转身去了。 听夫人说了这几句话,门内的谭玉也不由泪流满面,只是此时自己心中枯寂,于那静坐之时倒慢慢升起一种别样的心火来,他久读圣贤之书,心内自是一片通明,知道此时心中这番鼓荡的热情已与尘世无关,倒与仙缘有份。尘缘尽,再难相恋,即便去怜她如今的苦,倒只怕日后会为她添更多的愁。 谭玉一心向道,当即拜王重阳为师,王重阳知道这原是师徒缘分,即收他为弟子,为他取名谭处端,字通正,道号长真子。 第79章 12、水尽云起 这天马钰、谭处端、周伯通正在听王重阳讲道论法,安儿悄悄地进来,站在马钰旁边,马钰心知他有事,但听师父讲道于他乃是至首要事,因此也不去理会安儿,安儿何尝不知老爷素来最是敬重师父,因此也只是悄立在旁边,不敢出声。倒是王重阳看安儿一贯小心谨慎,看他现在可怜巴巴的样子就不由停了讲授,问道:“安儿,你找你家老爷有事?” “道爷,是我家二公子来看望老爷,我看老爷听得认真故此不敢打扰。”安儿说道。 “你让他进来吧。”王重阳说,马钰连忙向庵外走去,看到次子马庭瑞正和范明叔站在庵外。看到马钰,马庭瑞快步走上前来,深施一礼:“给爹爹请安,孩儿许久不见爹爹,心里实在想念,所以特来看望。” “不要多礼,你娘和哥嫂可好?”马钰问道。 “我哥嫂都好,不过我娘她每天总是愁眉不展,我想她一定是挂念爹爹,就劝她前来探望,她却只是不肯。”马庭瑞说道,“我记得自爹出家之后,我娘就再也没来过南园一步,孩儿实在是担心娘的身体,因此想来看看能否请爹去探望娘一次。” 听马庭瑞如此说,马钰心中老大不忍,不过又想自己毕竟已是出家之人,自当六根清净才是,如果再频频回家探视,那与在家又有何不同?想到这里,他不由问道:“庭瑞,爹爹出家,你心中可有怨言?” “孩儿并无怨言,”马庭瑞说道,“为人子女自当以行孝为要,父母若各有前程,做子女的应当全力支持才是。况且爹爹为这个家多年操劳,如今有这清静去处,倒也是好事。要当真能够成仙了道,我听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时候恐怕我还能沾上爹爹这个光呢!” “孩子话!”马钰听庭瑞如此说,不由笑道,“既然来了,也进来见见你们师爷吧!” 范明叔在一旁早已经等得着急了,听马钰说连忙向庵内走去,刚一推开门就对王重阳说道:“道长,你给我的经我可是认真读完了,这次总要教我些道术才行!” “呵呵呵,”王重阳听范明叔这么说不由笑了起来,“你总要缠着学道术,这道术最应该用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捉鬼,降妖啊!”范明叔说,“或者就像您那天让松树一下子长那么老高,别人总也要叹服的吧!” “我那天自然是把你引向了歪处,”王重阳不由叹了一口气,“现在再收回恐怕也来不及了。我且问你,鬼在何处,妖又在哪里?” “这,”范明叔作难道,“我哪里知道,我如果碰到了一次,现在哪儿还有命在?” “既然没有,又何必去捉?”王重阳笑着问,“你不怕自己捉不到,反倒被鬼妖所伤?” “我这一身正气,又怎么会被鬼妖所伤?”范明叔大大咧咧地说道,“道长,之前您给我《孝经》的时候,咱们可是说好了的,等我有了基础就要教我道术的,您现在又这样说,那到底是教还是不教?” “只读一本《孝经》就够了吗?”王重阳又从桌上拿起一本抄写好的经文,“这也是我给你准备的,《太上感应篇》,你且回家慢慢再读来,如果读完这个你还觉得有必要学道术,我定会教你。” “道长,还读啊?”范明叔咧咧嘴,“我最怕读书了,现在为了学道术怎么反倒成了个读书人?” “你想学道术就要读,不想读就不要学了。”王重阳板起脸来说道,“如果读我还有可能会教你,不读是一定不教的。” “我读就是了嘛。”范明叔生怕王重阳生气,连忙说道。 这时王重阳看到马钰欲言又止,就对周伯通说道:“伯通,你可还记得之前说过要把宅子舍给我用?” “记得记得,”周伯通回道,“师兄现在就用?” “我想你那整个宅子倒不用全部舍给我,我想只需要有三个或四个全真庵这样大的地方就可以。如今我收了马钰、谭处端,眼看着还会有人来拜师学道,这个地方恐怕是不够用的,不如就在你的周家宅院再建个大些的庵堂来,你看可好?” “那当然好了,”周伯通说道,“师兄去我那儿,我也好早晚听从师兄教诲。” “马钰,”王重阳又对马钰说道,“我知道你在此修行的难处,不如你就暂且离开马家,和周伯通一起去他那儿,早晚再建出一个庵堂来,我们也好广收门徒,弘扬道法。” “是,师父。”马钰躬身称是,王重阳又说道:“你和周伯通只管全心筹建庵堂,我已传授了周伯通内丹修炼之法,如今你内丹还没有修炼到火候,有不懂之处可随时请教周伯通。他的修心、炼心之道虽非我真传,却自有其精妙之处,你不妨虚心向学,切不可懈怠。” “是,师父。”马钰答应着,看向马庭瑞,马庭瑞满脸的不高兴,却只是隐忍不言。 “庭瑞,”王重阳又看看庭瑞,“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娘气我化你爹出家,我倒恐怕她只顾了眼前恩爱,却忘却了入世因果。你娘原本极具慧根,只是被这尘世爱欲障迷了自性,我这有你谭师叔抄写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一篇,你可带给你娘,让她无事时清静读诵,或许于解除心中迷惑大有裨益。” “是,师爷。”马庭瑞说道。这时马钰和周伯通已经收拾停当,向王重阳告辞,两个人离了马家庄园,准备去往周伯通家。 安儿看老爷要走,就要跟着前往,马钰想了片刻说道:“安儿,你且随侍在师父身边,早晚于他老人家也好有个照应,另外你也好随时请教。既已出家,我们就不应再有主仆之份,你既全心向道,就专一修行也好。” “是,老爷。”安儿答应着,嘴上一时却难更改。当下马钰和周伯通就向王重阳告辞而去。 安儿站在南园门口看着马钰走远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刚转过身,就听到后面一声问讯:“小兄弟,请问这是马家南园全真庵吗?” “正是。”安儿回头一看,却是一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站在身后,“你是干什么的?”安儿正没好气,不由问道。 “我是特来拜师学道的。”那人说,“请问道长可在庵内。” 安儿上下打量着那人,看那人一副喜兴的模样不由得乐了:“嘿,道长刚说会有拜师学道的,果然就来了!你等着,我去给你通报一声!” 第80章 13、一天收两徒 全真庵内,范明叔正翻看着王重阳给他的经文,遇到不大理解的地方就问马庭瑞,马庭瑞就细细地给他讲了,王重阳在一旁听着,不由暗暗点头:“这庭瑞年龄虽小,却学识广博,于儒学经典熟悉本是平常,没想到居然也熟读过道家经典,马钰果然是教子有方。” 正在这时,安儿走进来说道:“道长,有位先生前来拜师学道。” 王重阳说道:“请进来吧。” 过了不大会儿,安儿领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进了庵堂,只见这人中等身材,长得十分健硕,一张脸白白圆圆,浓眉大眼,直鼻方口,嘴角略微上翘,整个人就透着那么喜兴。只见他快步走到王重阳跟前,深施一礼:“郝升拜见道长,去年一见道长即有拜师之意,因有老母年迈,我需在家奉养,如今我母仙逝,郝升在这世上再无牵挂,特来拜道长为师,愿追随道长修道求真。” 王重阳连忙扶起郝升,范明叔和马庭瑞一看,原来大家都相识,范明叔说道:“郝升贤弟,你也要出家吗?要说别人出家还有些勉强,郝升贤弟出家那可真就如同回家一般,平日里就总见你谈经说道,总是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望尘莫及。如果真要跟随道长修道,你的道行我恐怕是骑着马都赶不上了!” 大家听范明叔这么说,不由都笑起来,那郝升脸一红,看看范明叔和马庭瑞,不由憨厚一笑:“范兄,马贤弟,你们怎么都在这里,难道是都要跟随道长出家吗?” 范明叔从未想过出家一事,他经常来此看望王重阳,大多数只是为了学些道术好玩而已,没想到王重阳却总是给他几本经文来读,虽然读着颇有道理,但是平平淡淡,却远非他心中所热烈期望的玄幻道术,更不由淡了学道之心。如今听郝升一问,他不由嘿嘿一乐:“我怎么会出家,家中现有娇妻美妾,哦不,家中还有父母在堂需要奉养,我怎么能随便就出家呢!” 马庭瑞新娶了妻,见父亲出家之后母亲常常愁眉不展,自己一向学业精进,更期待着能够仕途青云,倒从来没想过要出家修道,偶尔前来听师爷讲经说法,也不过是希望学些道德修进和养生的功夫,此时听郝升问只得答道:“我还要奉养老母,出家一节倒没想过,倒更想效仿令兄锐意仕进,也好能光宗耀祖。” 原来这郝升兄弟二人,他家原本是宁海城中的富户,颇有些祖产,祖上尤以诗书传家,其兄锐意仕进,中进士后如今在山东省内任一县县令。郝升兄弟二人父亲早丧,先前郝升就只与母亲在这宁海城中相依为命。郝升平时虽然也喜欢读书,却不喜欢像哥哥那样考取功名、进仕作官,他每天最喜欢的还是谈玄参禅,常常读《周易》及黄老之书,于书中义理倒极能领会其中奥妙,又加上曾遇异人指点,于阴阳历术方面也颇为精通,偶尔与人闲聊,或者与友人谈笑逗趣,无论占卜还是看相,竟无一不准的,朋友有时就戏称他为“郝半仙”,他不以为忤,倒能自得其乐。 去年七月,郝升曾与王重阳在街上偶遇,当时郝升也正与朋友谈相论卦,王重阳听后闲聊了两句,没想到郝升却和他谈得极为投机,当时就有拜师之意,顾念到兄长不在母亲身边,自己自当留在母亲身边尽孝,因此就只是按照王重阳指点读些经典,倒没有急于出家拜师。 这次郝升特意前来拜师,王重阳见他一心赤诚,就答应下来,又为他引见了谭处端,并将郝升改名为郝璘,又名郝大通,道号广宁子。 马庭瑞和范明叔见王重阳又收了徒弟,当下就为他道喜,王重阳只是轻捻长须,微微一笑:“今天恐不止如此,一会儿还会有人来。” 言犹未了,果然安儿进来通报:“道爷,有位王先生前来拜师。” 众人都感到惊异,王重阳却大笑:“且请他进来。” 来的是一位青年书生,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材修长,肤色白皙,风度翩翩,倒别有一番道骨仙风。只见他进得门来,对着王重阳就施下礼去:“弟子王处一,参见道长。弟子早闻道长大名,今特来拜师学道。” 王重阳当即又收下王处一,为其取道号玉阳子,又引见他与谭处端、郝大通两位师兄相见。谭处端见师父一天内收得两位弟子,自是替师父欣喜不已。郝大通生性直爽,为人憨厚,之前又早闻得王处一之名,听人讲王处一幼时即得异人摩顶传授奇文,其智慧明了远非常人可比。此时见王处一果然风度翩翩,气度不凡,心下十分叹服,不由说道:“王师弟仪表非凡,我只比你早入门半天,这个师兄却是有些不敢当,以后还要请师弟于修行之上多加指教。”王处一见这师兄憨直可爱,两人年纪又相仿,当下谈得十分投机,都有相交莫逆之感。 马庭瑞和范明叔见师徒几人相谈甚欢,就不好再多打扰,范明叔且带了道长给他的经书,马庭瑞却在原地对着师爷、几位师叔作了一圈揖,两个人才告辞出来。 “兄弟,这如今全真庵眼看着就兴旺起来了,这么多人都一心向道,我却到如今都没看出来学道有什么好处。”范明叔说道,“不过如果道长能教我几样道术,我说不定倒会另眼相看。” 马庭瑞听范明叔仍然一心念着要学道术,心中虽觉好笑,但是一想到这次自己请父亲回家探望母亲却没有请到,就又笑不出来了。出家修道到底有什么好处?他也看不出来,不过看出家的这几位却都是当地颇有名望之人,聪明智慧并不在自己之下,看他们出家时候的样子也都是心志坚定,绝没有一丝勉强,可见修道自然乐在其中。想了好久他才说道:“我也想不明白修道究竟有什么好处,不过我看我父亲是把修道作为长生之秘方,谭师叔是受益于修道,我看他是把此作为救命的药方;郝师叔嘛……” 听马庭瑞叫郝升师叔,范明叔连忙阻拦道:“马贤弟,郝升比我还小,你可不要叫他师叔,不然我是不答应的。” “从我父亲论自然应该叫师叔,”马庭瑞却很认真,“不过郝师叔和王师叔都年轻、聪明得很,我却看不出他们为什么也要出家修道,莫非真能成仙不成?” “管他们为什么出家呢,我只觉得还是在家好,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的约束。酒肉美色,我是一样都不能少的。”范明叔此刻出了庵堂,对马庭瑞说话自然放松了许多,忍不住才会说出实话来。 两个人说说笑笑已经走到了马家的北门,范明叔知道马庭瑞的母亲近日心情不好,也就没有进去打扰,两个人拱手告别,范明叔自出北门而去。 马庭瑞慢慢向母亲房中走去,一路都在想着怎样劝解母亲。他虽然没有出家求道之心,但是看到如今全真庵逐渐兴旺起来,他却是非常乐于见到有此景象的。----全真庵发展得好,父亲自然也会心情舒畅。无论父亲选择了什么,他都希望就此父亲能够过得舒心顺意,不要再有诸多烦恼才好。 “不过要怎样对母亲说呢,难道告诉她师爷已经分派了父亲去了周伯父家?”马家与周家相距十几里地,平常人步行需要两三个时辰,想让父母相见自是更加困难。虽然师爷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自己总不能告诉母亲这是师爷的安排,否则只怕母亲会更加不悦,如果母亲不问就不说了吧? 马庭瑞这样低头想着,却被迎面只顾低头前行的两个人撞了一下,仔细一看,是丁顺和胡才正吃力地抬了一个蓝布大包袱向外走去。 “二公子,对不住。”丁顺回头看到是碰了马庭瑞,连忙停住脚步说道,“夫人刚刚让人重新布置房间,找出这许多老爷过去的旧衣服来,正吩咐我们抬到下房,看看分给家人穿呢!” 马庭瑞听丁顺如此说,心中虽然纳闷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二人去了,他心中想,之前母亲一直保存着父亲的东西,谁都不让碰,只说是留作念想。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狠下心来把这些衣物清理出来,难道她想通了,决定就此放下父亲不成? 第81章 14、玉之争 孙富春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还只是烦闷不已,她掐指算了一下,马从义出家已经一月有余,听说王重阳还为他起名马钰,道号都起好了,如今每天只是听师父讲经说法,看起来是铁了心真要出家修行的。听丫头们谈论最近又有个谭玉也来拜师修道,那谭家夫人在全真庵前大哭一场,也没挽回夫君的心,最后只好怏怏地回家去了。 孙富春听燕儿讲述着全真庵前谭玉出家时的场面,燕儿只是为谭夫人抱屈不已:“夫人,您说这谭夫人却冤是不冤,本来谭玉病了这一年多,谭夫人精心伺候,又要操心家里上上下下,又要给谭玉求医问药,到最后谭玉到这全真庵来病倒是治好了,可是却连家都不回了!你说说这男人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呀?这谭夫人可不是应了那句话,最后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嘛!” “一场空?”孙富春听了最后一句话不由愣了一下,心中若有所悟,“老爷想出家也许就是怕在了这个‘空’字上。” “夫人,空和空当然不一样。”燕儿看自己的话又惹得夫人想到了老爷,不由怪自己多嘴,就想要劝解一下。 “怎么不一样?”孙富春问道。 “要说不一样嘛,”燕儿转着眼睛四处看着,看到屋里挂的一幅山水画,不由就有了说词:“就比如咱们厅堂挂的这幅山水画吧,有山水处自然是实的,可是天空、远处的水却是空的,我听您说过那叫作‘留白’,正是有了这空处,才能显出山水的悠远来,更能有天高海阔之感,若把整幅画都画满了,反倒没有了这点美感,失了山水画的意境。”燕儿说道,“所以这留白的空和一张白纸的空自然不一样。老爷如今的空,或许就如这山水画中的留白,却是由此达到了人生的圆满之处,可不是就和一张白纸上的空不一样?” “你倒会说!”孙富春不由用手轻轻点了一下燕儿,“平白的就有了这许多说词,不过燕儿,你说得也很有道理,我倒从不曾想过,老爷这是由此达到了他人生的圆满之处。” “其实我这都是平时和夫人您学的,”燕儿听夫人夸自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平时夫人画画不是经常给我们讲画画的意境吗,我听得多了自然也记住了一些。” “说起画画,我倒是有段时间不画了。”孙富春说道,“自从老爷出家之后,我竟然连画画的心思都没有了。今天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很想再画上一画。” “夫人想画画,那我就给您准备去。”燕儿说着就想去准备文房四宝,却被孙富春拦住了,“且慢,如今我看这卧房、书房内倒需要好好清理一下。燕儿,你去叫几个家人来,把柜子里老爷留下的衣物都整理出来,左右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就送到下房给家人们分着穿了吧。然后再在客厅和书房之中添些花草来,从前我一直是喜欢花草的,可是老爷不喜欢,所以一直也没有摆放。” “是,夫人。”燕儿答应着去了。 看家人们把衣服、杂物等都清理了出去,孙富春坐在卧房的梳妆桌前,打开抽屉,看着一件件金的、银的、玉的首饰,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和夫君,看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这金钗原本是两人的订婚之礼,这只玉镯是自己生下庭珍时,夫君初为人父难掩幸福之情,特意去宁海有名的玉器店订做的。“金银有价,翡翠却无价,你和这个家就是我马从义最为珍贵的无价之宝。”记得当时夫君曾经这样说,如今呢,这无价之宝恐怕也是弃若敝屣了。 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孙富春不由凄然一笑,对旁边的燕儿和莺儿说道:“你们两个去把大娘子和二娘子请到我房中来。”二人答应一声去了。 不多一会儿,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说说笑笑的来了,马大娘子二十七八岁年纪,脸上薄施脂粉,别有一番成熟韵味;马二娘子不过十八九岁,面容秀丽,还略带些稚气。马二娘子进得房来,见着婆婆先自行了一礼:“婆婆。”马大娘子倒是在马家呆得时间长了,知道孙富春并不计较这些礼数,就只是笑着说道:“婆婆突然唤我们前来,不知有什么事情吩咐?” 孙富春让两个人近前来,把自己的金银首饰放到桌上,“这是我多年来的首饰,如今我上了年纪,没有心思戴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你们两个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拿去好了。”孙富春嫁给马从义,马从义是马家独子,孙富春就从来没有和妯娌相处过,因此也就不知道妯娌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复杂,再加上她性子一向豪爽,完全没有一般女人家的小心眼,行事未免就过于直率。她又怎么知道她如此一来,恰如在原本关系和睦的两妯娌间放了一个随时可以引爆的爆竹一样。 “哎哟,婆婆,这些首饰看起来如此贵重,我们怎么好意思就给您分了呢?”马大娘子眼睛被这些亮晶晶的首饰一晃,眼神立刻就直了,不过她知道自己还是需要拿出些长嫂的姿态来,所以就虚晃一枪地说道。 “是啊,婆婆,婆婆还正当壮年,就是多戴些首饰也不碍的。”马二娘子也没见过如此耀眼的珠宝首饰,眼前不由一亮。 孙富春却只是让她们尽管挑自己喜欢的去拿,马大娘子先看到了那个玉镯,不由伸手拿了起来,“好漂亮的玉镯,婆婆,您可不知道,那天我在玉器店也看到了这么一件玉镯,一问价钱啊,您猜猜多少钱,足足二百两银子,够咱们全家老小一年的吃喝用度!我这一想啊,庭珍早出晚归地为家里操劳,得多长时间才能把这点银子挣回来啊。所以当时我虽说喜欢,可是我又实在不忍心花庭瑞的辛苦钱,就没买。没想到婆婆还有这么好的东西,那婆婆要真给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着就要往自己手腕上戴去。 那马二娘子一看一听,自然知道这一堆首饰中最属那个玉镯珍贵,又哪儿能眼看着就让马大娘子拿走呢,不由伸出手去握住:“嫂子让我看看是什么好玉镯,到底有多金贵。” “弟妹,还有那么多呢,你别和嫂子抢这一个呀!”马大娘子却只顾握着玉镯不放,马二娘子也看准了这个玉镯,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这边用劲扯。 “你们不要争抢。”孙富春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她一贯知书达理,马大娘子进马家几年来对她也是温顺有加,没想到如今有了马二娘子,就有如二虎相争一般的各不相让。 “婆婆,这明明是我先看到的。”马大娘子说道,“应该归我才是。” “我只是说看上一眼,嫂嫂也是不许吗?”马二娘子嘟起嘴来,带了些撒娇的语气。 “你看你看你看!”马大娘子有些赌气地把玉镯往马二娘子面前一推,“好好儿地看,仔细地看。” 谁知马二娘子偏偏这时撒了手:“嫂嫂不想让看,我便不看了。一个玉镯有什么稀罕!”一边说一边把脸扭向了一边。两个人同时撒了手,只听“啪”的一声,玉镯落在地上,一下子摔了个四分五裂。 孙富春吓了一跳,不由看着地上那绿色晶莹的碎玉发愣。 第82章 15、入静 “婆婆!” “婆婆!” 马大娘子和马二娘子一看闯了祸,连忙纷纷跪倒在地:“婆婆恕罪,我们,我们原本不是故意的!” “我明明是想把玉镯递给弟妹的,谁知道她中途撒了手!”马大娘子抢先说道。 “我想着嫂嫂想要,就给她好了,可不知道她为什么又没接住。”马二娘子不甘示弱,一时两人各执一词,互相推诿,谁都不敢承认是自己的错。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们都去吧。”孙富春看到这种局面,自是心痛不已,可是面对两个儿媳却又无心施罚,就只是无力地摆摆手,对两个人说道,“这原本不是你们的错,都是我错了。” “婆婆!”马家两个媳妇听婆婆这么说,心中不由更加害怕,看婆婆的脸色竟是超乎寻常的平静,平静之中却又透着一份冷淡决绝,都猜不透这份平静之后有着什么样的内心揣度。两人素知她们的婆婆一向深明大义,从来也不愿意多责怪谁一句,不过今天如此的大度却着实让她们心中不安。两个人平时也绝不是斤斤计较的小妇人,也颇知道些与人和睦相处的道理,不过今天乍见珍稀之宝,实在是财迷了心窍,看到那样晶莹剔透的稀世之宝,原本就很少有人能够淡定如常,不起争抢之心的,现在想想方才二人的丑态也不由各自赧然。尤其是眼看着这满地碎玉晶莹,那真是再也无法补救的。婆婆这个玉镯也不知道珍藏了多少年,如今只在这片刻之间就毁于二人之手,即便是无心之失,两个人也都知道闯的祸着实不小,婆婆责怪暂且不说,就是她们的夫君知道了,弟兄二人一向最是孝顺,恐怕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想到此,两人心中自然更加惶恐。 “我没有怪你们,你们且都去吧。”孙富春又一次平静地说道,想想方才两人争夺玉镯的狰狞模样,现在她实在是再不想见到她们,只盼着二人快快离了她跟前才好。 “是。”听孙富春这么说,两个人知道再也不好强留,只好一步一回头地向外走去,各自回房中去了。 正在这时,马庭瑞回来了,他大踏步地走进房来,“娘!”他刚一进门就看到房中已经大变的摆设,还有正兀自呆坐的母亲,以及一地翠绿。“娘,这是怎么了,这不是你一直最喜爱的翡翠玉镯吗,怎么突然摔成这样?” “娘不小心把它摔碎了。”孙富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 “哦,”马庭瑞原本于首饰并不大在意,他只是仔细看了看娘的神色,“娘你没伤到吧?”一边细细看着娘的双手。 “没有,我的好儿子。”孙富春说着,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马庭瑞的脸,马庭瑞连忙招呼燕儿和莺儿过来把地上的碎玉清扫出去,二人看着满地碎玉,心里自是替夫人心疼不已,但深知夫人脾性,她们此时也绝不敢多嘴说出玉碎的真相来,只是连忙把一地狼藉收拾干净,又帮着孙富春把桌上的首饰收拾放好。 孙富春对方才的事情却不再挂怀,只是看向二儿子,问道:“你去全真庵了,可曾见到你的父亲?” “见到了。”马庭瑞路上既已打定主意不直言父亲去了周家的事,此时看到玉镯碎了一地,只当是母亲心里难过自己摔碎的,自然更不忍让母亲再添伤心,就只说道:“我父亲他挺好的,他问娘和哥嫂好。” “嗯,好,”孙富春点了点头,“我没有什么不好的。” “哦,我给娘带了这个,”马庭瑞说着把《清静经》放到桌子上,轻轻地铺开来,一阵墨香扑鼻,一纸清秀的蝇头小楷,力透纸背,起承转折处更颇见功力,“全真庵新来了一位谭师叔,我看他字写得很好,就把他新写的这篇《清静经》要来了。”他生怕母亲生气,所以不敢说这是王重阳嘱托他带给母亲让她无事时诵读的,只说是自己的主意,他素知母亲宠爱自己,从来没有因为他做的任何事情生气恼怒过。他也知道母亲一向喜欢挥毫泼墨,对名家书画均有研究,平日里也喜好收集名家书法字画,所以只说是因为看中了好字才将其带回。 “就是那位新出家的谭玉?”孙富春问道,看马庭瑞缓缓地把经文铺平在桌子上,就站起身来到桌前仔细瞧着,不住地点头称赞,“不错,果然是好字,笔力不凡,观字如观人,你这位谭师叔想必相貌堂堂,为人尤其方正。” “嗯,如今谭师叔叫谭处端了,我看谭师叔为人倒是谦逊得很,”马庭瑞说道,“以前他是咱宁海城有名的才子,我也曾经略有耳闻,只是未曾得见。他的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我辈倒有不少人将他的诗歌抄写了读诵,我也读过他的咏志之诗,倒的确是襟怀宽阔,志向远大得很。” “只是这样一个人,怎么好好的也就出了家呢?”孙富春不由喃喃自语,又低下头去细细揣摩着纸上的经文:“倒果然是写得一手好字,也果然是好经!”她缓缓读着,只觉得经文词句简练,细细品味自有意味隽永之处,令人心神俱清,不由有物我两忘之感,就不住口地轻声称赞。----只有经过世事纷繁的人才会懂得清静的可贵,刚才二媳相争玉镯的场面着实让孙富春心中不悦,如今能够静静地欣赏好字,读经,她才知道这份清静有多可贵。 “娘要是喜欢就放在娘这里吧,我听道长们说,这经文最能让人心清静,还说什么静能入定,定能生慧。我想娘原本就聪明,如果多读了这经恐怕就会变得更聪明,将来说不定就会中个女状元了。”马庭瑞总想着法子逗母亲开心,果然孙富春听他这么说,不由笑着责怪道:“如今你也是娶了媳妇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贫嘴!” “我再怎么娶了媳妇,也还是娘的儿子,总是要孝敬娘的,别说我要孝敬娘,我的媳妇也是要孝敬娘的。”马庭瑞还全然不知道刚才这房中发生的事,此时只是一厢情愿地说道。 “嗯,都是要孝敬娘的。”孙富春缓缓点着头,却也不对儿子说破刚才发生的事,只是细细读着经文,越读越觉得契合自己的心境,心中竟然悄悄一动:真是难怪夫君要出家,静静地读经文原本有这不可思议的妙处。“你拿来的这经文甚好,就放在娘这儿吧,娘有空了就会读的。”她对庭瑞说道。 “娘喜欢就好。”马庭瑞看到娘居然很喜欢这本《清静经》,不由放下心来,当下就告辞回了自己房中。 马家现在由马庭珍主持家中事务,他初一接手每天难免就忙碌一些,并无闲暇过问家中其他杂务,这马大娘子进门几年,自然学会了些察言观色的本领,见婆婆并未向两个儿子述说她们妯娌二人的不是,马庭珍也并未过问此事,自己当然更乐得不提。马二娘子初进门来,凡事一向是不主动去说、主动去问的,马庭瑞当时见到一地碎玉,只当是母亲自己心痛一时失手打碎的,所以回去之后也并未提起此事,这件事居然就这样混了过去。只是燕儿和莺儿亲眼目睹了这个场景,知道夫人的隐忍大度,但是奈何两人的身份,平时夫人又多教导她们凡事要宽容,顾全家中大局,两个人也就把这件事埋藏在了心里,不敢向任何人声张。 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孙富春比平时更加寡言少语,每天无事时只是读经作画,慢慢就有了一份自然闲适的样子,倒少了之前的烦闷忧心。马庭瑞看在眼里,知道父亲出家对于母亲的影响已经慢慢淡去,只盼着母亲能够尽早恢复之前的喜颜欢笑。 第83章 16、修心至要 周伯通带着马钰回了周家庄园,开始着手准备建庵的事。 “马贤弟,你说师兄到底是怎样打算的,这庵堂我们又如何来建?”周伯通虽然满怀热情,但是对怎样建庵堂之事却一窍不通,他知道马钰督建过全真庵,此时忍不住就要问马钰的主意。 “平时看师父总是以弘扬道法为大愿,若要弘扬道法自然要广收门徒,我那全真庵毕竟空间狭小,师父说在此建庵要有三、四个全真庵大小,我看周大哥你家这庄园实在够大,空闲房屋又多,倒不如就专门辟出一个院落来作为庵堂使用,这样一则可以免去另兴土木的周折和花费,二则也可避免过多的房屋空闲。”马钰说道。 “我这儿别说闲置的房屋,就是闲置的院落也是有的。”周伯通说道,就领了马钰到自己住的第三进院落,“如今这院落也只我一人独居,这里房屋是我整个庄子中最为高大宽敞的,又和其他院子远远隔开,又清静又敞亮,用作庵堂岂不是很合适?” 马钰四下打量了一下周伯通这个院落,看到这个院落着实甚为宽敞,光线又极佳,北房是主屋,有大小八间房舍相连,又各有朱红雕花木门通向院外,东西两房略显低矮,每个方向也都有六间房屋。南面是一方池塘,中间有凉亭回廊,景致怡人,倒是静心休憩的好去处。马钰看过,不由提议道:“大哥,如果这个院子设为庵堂,就可在这南面砌起长墙来,以与前面院落隔绝,然后可在长墙之上另开一门,你看如何?” “嗯,也好。”周伯通就叫来王管家,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王管家当即去外面召集工匠人等筹备筑墙辟门之事。周伯通原本住在北房正屋,这时就自作主张搬到了最侧面的一个房间,又把马钰安排在紧挨自己的房屋之内,把主屋和其他房屋都空闲出来,以供王重阳安排使用。 “贤弟,这庵堂如果真使用起来,那可是热闹兴旺得很!”周伯通思维活跃,此刻虽然只是刚着手准备,头脑里面却已经开始勾勒出人员往来的场面,“我这庄子一向清静,我家那两个孩子都被我赶到外面忙着经营店铺,平时很少回来,如今在各自店铺附近也建了庄子,娶妻生子,倒比我这里还要兴旺。如今用我这院子做庵堂,恐怕我又会超过他们。哈哈,虽说老子也盼着儿子好,不过我也总要给自己挣些颜面回来。” “周大哥向来熟悉经营之道,听说两个贤侄的店铺生意也都好得很,倒果真是子承父志,能够继往开来啊。”马钰听周伯通说起他的两个儿子,不由也想起了自己家的孩子,心中不免思念,但是既已全心出家,这个心思还是要尽量避免了才是,全力清修才是最主要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却见安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到马钰和周伯通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周老爷,老爷,可找到你们了!” 马钰看到安儿前来,不由一愣:“安儿,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家里倒没有什么事。”安儿说道,“是王道爷差我来的。”于是就把王重阳又收了郝大通、王处一的事情说了一遍。 “师兄又收了徒弟,这可真是好得很哪!”周伯通拍手叫道,“看来我这庵堂马上就能派上用场了。” “师父收徒自然是好事,却又为什么急急地差你前来?”马钰问道。 “道爷既收了徒弟,如今每天在全真庵里也都是讲经说法,不过我看道爷的样子,似是觉察到三位弟子凡心颇重,如今若得空了在全真庵中闲坐,经常谈论的倒多是各自家中如何,亲友怎样,道爷觉得这实在不是出家人的样子,所以特地派我召老爷回去,说是要带了几位弟子一起向昆仑山中走一遭。”安儿说道。 听了安儿的话,马钰正在低头沉思之际,周伯通却兴冲冲地问道:“安儿,师兄可说要带我一起去吗?” “道爷让我问你自己,问你可想去么?”看周伯通迫不及待地问自己,安儿却含了笑问道。 “我当然想去了,虽说这一路上自然免不了风吹日晒雨淋,不过想到能多听师兄教诲,还有几个师侄可以耍来玩,倒也很有意思。”周伯通说道。 听周伯通这么说,安儿止不住脸上的笑,说道:“道爷说了,你若想去,就让你留在家中督建周家庵堂;若不想去,就让我只管带了你前去。” “咦,这又是什么道理?”周伯通一时摸不着头脑,“我这师兄实在是怪得很,别人不想去却非要让去,想去却又不让去。那我现在说我不想去,你能不能带我同去?”他不甘心,只是厚了脸皮又央求安儿道。 “周老爷,你可以和道爷闹着玩,我可不敢扯谎。刚才周老爷明白地说想去昆仑山,老爷和我可是都听得清清楚楚,如今又说不想去,您做老爷的,可不要让小的为难。”安儿一番话说得倒极硬气。 “哎,你这个小僮儿,”周伯通被说得接不上话来,只好转向马钰道,“你这个小僮儿,实在是难缠!” “周大哥,师父的用意我明白,”马钰想起自己方才对家中也是十分惦念,不由叹服师父对自己弟子的心事都了如指掌,“师父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山中修心。入得道门,修心原是至关紧要的。师父一直称赞周大哥修心有法,看来的确是大有所成,倒不需要苦修之法。” “修心,原是放下?”周伯通喃喃说道,“我原来倒一直不懂,师兄却一直说我有所成,成在哪里我一直不知道。仔细想想,我和你之前生活条件、各种外因都大致相似,只是我更能够放下而已。” “放下,原本最难。”马钰轻声说道,“我是什么都放不下,所以从师父度起时就很难,如今自己修来,倒仍然避不开一个‘难’字。” “道爷也说,此节原是最难。”安儿看老爷面有难色,终究是不忍心,又说道:“我知道道爷要带老爷进山,说要跟着一路侍奉,道爷只是不许,说要让我留在全真庵照看,全真庵出了什么事都要唯我是问。老爷,您就代我求求道爷,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老爷在家中一向都需要人服侍,如今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又怎么能少得了人侍候?就让安儿陪着一起去吧!” “安儿,谢谢你一番好心。”马钰听安儿这么说,心中感动,但是也知道王重阳此一番的苦心,原本就是为了带弟子们苦修炼心以期修道有成,莫说师父不让安儿去,就算让他带上,如今一个出家之人倒带着僮儿出门又像什么话,所以不由说道:“你我已经出家,原本都没有主仆之分,道爷既然这样说,你就只照管好全真庵,闲暇时可读经自修,以你的聪明灵动,或许就能够成就一份功德。” “是。”安儿答应道。 “你们要去昆仑山?”周伯通突然想到一件事,“那邱哥儿自从进昆仑山到现在已经有七年了,不知道你们此行能否巧遇?不行,我要赶紧派人再去昆仑山中找找,看能不能找到邱哥儿,告诉他赶快投师拜见,也好让他能够早日得偿宿愿。” 第84章 17、施乞之间 当下马钰就告别周伯通,和安儿一起赶回全真庵去,回到全真庵,看到师父新收的徒弟郝大通和王处一,大家原本都互有耳闻,此时见了不由觉得更加亲近。四个人虽然名为师兄弟,年龄却相差很多,四人之中以马钰和谭处端年龄最大,今年都是四十六岁,郝大通二十九岁,王处一最小,刚刚二十七岁。 看马钰赶了回来,王重阳就吩咐大家各自整理了简单的行装,准备次日即出发去昆仑山。 当天晚上,王重阳把安儿唤来,嘱咐他看顾好庵堂,又指着案上抄好的经书说道:“安儿,我知你素日勤谨,平时我们在庵中时你总要随时侍候,从来也没得出空来读经,如今我们不在这庵中,你每日打扫之余,尽可以取这些经文来读,于入静开智倒颇有好处。” 听王重阳如此安排,安儿十分高兴,忙说道:“多谢道爷栽培,只是不知道读经可有先后顺序?小的虽然识字,只是于文理上却不太通,还请道爷指点一二,先拣那简单易懂的经文来读。” 听安儿态度认真,又谦逊好问,王重阳很是高兴:“你且先从《心经》、《清静经》上读来,这两部经言简意赅,你略加琢磨或可领会其中妙处。这两部经文读完,你定能启智开慧,再读其他经文自然会更加容易。” “是。”当下安儿答应了。 “安儿,”这时王重阳指着案上最里侧的一摞经文说道:“这是我正在整理的《符箓集注》,这个你如今却还看不得,其余的你在读完《心经》、《清静经》之后倒尽可以找来看。” “是,道爷我记下了。”安儿答应道。 次日,天还没有亮,王重阳就催着大家启程,因为担心大家离庵的消息一出,马家及周围熟识的亲友又来送别反倒更多牵扯,尤其是马钰在当地颇有威望,如果等天亮了前行又不知道这一路上要招呼多少知交故友。四个弟子见师父催得紧,自然不敢耽搁,带了简单的行囊就向昆仑山而去。 此时正值农历二月中旬,天气乍暖还寒,一行五人走出宁海城后,太阳才刚刚从东方天际露出头来,金黄柔软可爱,看上去好像可以用手去触摸一样。王重阳步履匆匆,一路上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四个弟子中马钰最为老成持重,看师父沉默自己也不多说,谭处端性子较为活跃,尤其是在病了一年多之后初次来到城外,初春的鹅黄杨柳依依,心情不由大好,不顾一路疲惫,兴致来了就要吟上一两首诗来。 郝大通身形略胖,但是体力却好,此时看谭处端虽然兴致很高,但是到底是病了一年多的人,走路却已是气喘吁吁,于是走上前说道:“谭师兄,我看你是走得累了,不如把你的行囊给我来背吧。” 谭处端却摇了摇头:“郝师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师父此次带咱们进山,原是为了苦修,我如果自己行囊都不能背,岂不辜负了师父的美意?你如果尚有体力,倒不如代师父他老人家背着行囊。” 郝大通就走向师父,王重阳却摇摇头:“我倒没觉得行囊重,大通,眼看已时近中午,你如果方便,不如先到前面村子去讨些饭来吃吧。”原来,此次出来,王重阳特意叮嘱只可带简单衣物和打坐用的蒲团,不准携带任何吃喝之物,一路之上的吃喝却都要靠向人乞来。 “师父,这……”一听说让自己去乞食,郝大通颇感为难,“我家世代富裕,一向只是施舍给别人,又哪里曾去向人讨食?”他脸涨得通红,脚下也不由慢了下来,一时竟恨不得用脚擦着地去走。 “你只管去乞来。”王重阳说道,“当初你施舍于人,如今怎么就不能让人施舍于你?” “施舍别人容易,让我乞讨却难。”郝大通说道。 “唉,此次进山修行,原本就是先修出你们的‘平等心’,我教一向讲究修身进德,道德自是修身的关键,而平等之心又是道德之根本。能够施舍于人自是心有善根,只是单单能施舍于人,却不肯接受他人之施舍,又有什么平等可言?”王重阳说着,语气变得异常凝重。 郝大通听着虽然觉得师父说的有道理,但是乍一从富贵人家出来,能够身体力行地去苦修尚能勉强接受,突然就去人家面前低声下气地乞食,又怎么能受得了呢?所以他只是一味地在其余四人后面慢慢而行,闷闷地低着头,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你们谁又去来?”王重阳看郝大通如此模样,不由转过头去问马、谭、王三人。马钰走在最前面,听到此话回过头来,“师父,弟子,弟子……”他一连说了几个弟子,却说不出来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王处一却不大在意,他呵呵一笑,“师兄,我去乞来。”说罢,大踏步向前走去。此时他们刚走进一个村落,村边有一家饼汤铺,店老板刚刚把做好的饼放在案子之上,店的前面有几个人正坐着吃饼喝汤,柜台前还有几个人在那儿买饼吃。 “掌,掌柜的,”王处一虽然刚才自告奋勇,不过人来到案子跟前,还没有说话却不由地红了脸:“掌柜的,我是过路的道士,能否赏我们几个饼吃?” “一文五个,拿钱来!”那掌柜的伸出手来说道。 “我是出家人,没有钱。”王处一面露难色。 “没钱?”掌柜的把嘴一撇,“没钱便没饼吃。” 这时旁边买饼的人中有一个老者就对王处一说道:“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只管讨来吃?谁家的饭又是白来的?”一番话把王处一说得扭头就往回走去。 “你可讨来了?”王重阳问道。 “师父,弟子实在无能。”王处一此时更是羞愧难当,“弟子没有讨来。” “处端,你去讨来。”王重阳对谭处端说道。 “是,师父。”谭处端点头说道,神态颇为逍遥地走到那饼铺前对店老板说道:“掌柜的,可还认得在下?” “谭先生!”那店老板原来认得谭处端,此时问道:“你如今怎么换作了这身打扮?” “唉,掌柜的,自前年起我生了一场大病,如今才被那位道爷救了一命,如今我已拜道爷为师,想要学会他救度众人的本领。如今师父带我们进山苦修,你可能济我一济,给我些饼在路上食用?”谭处端此时说话仍然是彬彬有礼,进退有据。 “能啊,那有什么不能的,先生去学这本领,以后咱这一带的人都能跟着沾上光不是!”店老板说着径自去店里拿了一个布袋出来,一张蒲扇般的大手抓起几个大饼放到袋子里,“先生请带好,若吃没了尽管来我这里拿。” “多谢多谢!”谭处端施礼道谢后拿着袋子走了。 “嗯,这是个有本事的道士,有这样的道士在咱们周围啊,咱们这一带的百姓都能得到护佑哦!”刚才那个指责王处一的老者说道,“做道士也要做这样的啊!” 第85章 18、乞化平等 谭处端背着一布袋的饼走了回来,先给师父拿了一个,又分给马钰、郝大通、王处一三个人。 “师兄,没想到你不仅诗词上精通,这乞,”王处一刚想说这“乞讨”二字,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改成:“这修行上你也很有经验。” 谭处端想了想才说道:“我只是想着师父说的平等之心究竟是怎样的平等之法。我原也是给了别人许多好处的人,给别人小的好处时别人微笑致谢,大的好处有的人则是感激涕零,我心里当时也很是受用,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受人救助会是什么滋味。竟是这一年多的病,虽说家人侍候周到,不过像我这般年纪受人那样的照顾实在是不妥,一度有寻死之心。如今听师父说到修平等心,我才有了顿悟,方懂得自己当时的不堪虽然有身体上的病痛,倒更多的有一部分是觉得伤了脸面。如今想来,所谓脸面实在也不是什么值得太过在意的事。放下脸面,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心思。” “师兄说得倒简单。”郝大通此时仍然满脸羞红,“我可是放不下这张脸去。” “大通,下次你去!”王重阳说道。 “师父,怎么又是我?”郝大通叫道。 “让你去你就去!”王重阳说,说罢转脸去看马钰,马钰此时眼睛却看向别处,仍然是一言不发。 第二天郝大通果然去向人家讨食,这次他遇到的是一位老太太,没想到郝大通面红耳赤地对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却答应得异常爽快,连忙给他包了好几个热腾腾的馒头:“孩子,谁也不能把家背在路上走是不是?给,拿着,大娘这刚蒸出锅的馒头,你拿去吃吧!”一时倒把郝大通弄得百感交集。 王重阳每次拿到弟子给的食物,都会冷眼去看马钰,无奈马钰自这一路之上师父让乞食以来,他只是把目光回避了师父,师弟们讨了食物来给他,他也只是默默地接过,并没有什么言语。 第三天王重阳让王处一去乞食,王处一有了第一天的教训,这次却也乞得极为顺利,看他脸上也不再那般难堪窘迫,倒多了一份平静。 “马钰,明天你去。”王重阳看马钰仍然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只好出声说道。 “是,师父。”马钰虽然嘴上答应了,不过一张圆脸却已经先羞得通红,低垂着头,倒好像自己已经做了什么极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一样。 “马钰,你可知道如今你修行难在何处?”王重阳见马钰如此模样,不由问道。 “师父,弟子知道是‘放下’二字。”马钰说道,“弟子也曾多次和周大哥说起,虽然之前就和周大哥相识,但是也只觉得他做事通达,为人圆融,倒从来没有从修道方面来体察。如今和师父学修道,再看周大哥之为人豁达剔透,原是做到了‘放下’二字,世间事于他倒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弟子虽然一心向学,无奈此节做起来却万分困难。”马钰低眉垂眼,样子甚为恭谨。 “既然知道了,怎么却做不到?”王重阳说道,“你是我收的第一位弟子,原应是各位师弟的表率,如今为师把你往修行之路上引去,你却为何迟疑不行?” “弟子,弟子于这一节上却最是困难。”马钰嗫嚅不已,在他未出家时,其家可谓豪富,这宁海倒有多一半的人都认识他,又不知道有多少人曾受过他的接济恩典,一向他只有出手助人的优越,又何曾需要低声下气地去求助于别人?想起以前种种,马钰不由鼓起勇气说道:“师父,不如就放过弟子这一节吧。” “我若放过你这一节,修行路上又有谁肯放过你来?”王重阳长叹一声说道,“这原本就如同仕子读书一般,科举考试之时最重要的一部经典你却偏偏放下不读,到考试之时又如何下笔写来?” “师父,师兄既然为难,不如明天我替他去吧。”谭处端说道。 “你替他去?如今讨食你可以替他去,吃苦你能替他去,他日功德圆满的时候难道还是你替他?今天你替,明天你替,哪天大限至时,你还能替得了他吗?”王重阳说道,又转向马钰说道:“为师带你们出来的一片苦心,你竟一点儿都没有体会到吗?” “师父!”马钰脸色酡红,郁郁之情浓得好像可以随时滴落下来,却只是勾了头说不出别的话来。 次日天亮,王重阳一路上只是看向马钰,却不再多出言催促,其他几个弟子知道师父已经安排了师兄去乞食,又不准别人代替他去,只是看马钰一路走着犹自为难不已,所以几个人也只是低头前行,谁也不提肚子饥饿需要吃饭的事。 “道长!”正在他们一心前行之际,只听后面传来一声呼唤,王重阳率先回过头去,只见街道正中站了一位身长玉立、衣带飘扬的年轻人,此时正扬了一张俊秀的脸看向王重阳他们:“请问道长可是宁海全真庵的王重阳?” “贫道正是王重阳。”王重阳点头说道。 “拜见师父!”那年轻人也不顾路上灰尘沾衣,只是纳头便拜,“师父,弟子刘处玄,听说师父在这宁海一带传道授业,特从莱州赶来,想要拜师修道,还请师父接纳!”声音嘹亮铿锵,别有一番敞亮。 “又来一位翩翩公子!这小师弟年幼又俊俏,可把你比下去了!”郝大通悄声对王处一说道。 “师兄别闹,我们乃是出家之人,怎么反倒把皮相看得如此重要?”王处一原是和郝大通玩笑惯的,此时却故意板了一张脸说道,“我王处一和人要比的原是内里功夫,怎能专心做这表面文章?” “哈哈,你虽然如此说,我知道你心中一定是不服气!”郝大通大笑着说道。 谭处端也仔细打量着那位公子,“果然人物出众!”他对旁边的马钰说道,此刻马钰的心思却显然正在别处,眼睛游移不定,并没有看前面这幅景象。 “你先起来说话。”王重阳上前把那人扶起来,细问他住址姓名,原来此人名叫刘处玄,莱州武官庄人,自幼就喜好清静,几次都想要出家修道,无奈并无明师可投。最近听人说宁海来了高道王重阳,因此就特地前去拜师学道,没想到今天在路上正碰上一行五人。王重阳听他说得诚恳,心中也明白他原是“七朵金莲”之一,当下就收他为弟子,起名通妙,道号长生子。 马、谭、郝、王四人见师父又收了弟子,都纷纷上前道贺,王重阳又为他们一一引见,刘处玄入门既晚,年龄又小,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当即一一拜见各位师兄,拜到郝大通处,郝大通正饿得难受,只是刚刚学习修道,就想要从“忍”字上下功夫,一路忍来无事,只是现在和刘处玄相见闲聊两句,却管不住肚子里咕咕咕的叫起来。 “师父,各位师兄想必都饿了,我这一路之上带有点心,还请师父、师兄笑纳。”刘处玄连忙从行囊之中取出些糕点来,“刚才路过一家糕饼店铺,刚好看到新鲜点心出炉,我就买了一些来,现在幸好找到了师父,我们就一起用吧。” “你这小师弟可真有眼力劲儿!”郝大通拿到点心,一口咬将下去,满意地夸赞道。 王重阳早就不重饮食,眼前没有食物从来也不觉得饥饿,不过弟子送来却总是要吃上两口,此时他手中拿了点心,眼睛却不由地瞥向马钰,看到马钰轻轻地舒了一口长气。 第86章 19、重逢 王重阳既已收了刘处玄,刘处玄拿出点心来解了大家的一时腹饥之苦,无意中又免去了马钰向别人乞食的尴尬,大家就又向前走去。此时离昆仑山已经很近,大约未时时分他们就进到了昆仑山中。 进得山来,王重阳就好像非常熟悉山中路径一般,只顾背了手领着弟子们一直向前行去。 “师父这是带我们去哪儿?”王处一忍不住问道。 王重阳微微一笑:“自然是一个好去处,你们且随我来就是!”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王重阳带着弟子们来到了一棵大柳树下,大柳树旁边有一条蜿蜒向上的小径,王重阳步履悠闲地向上走去,走不多远,离地面约有丈许的小路旁边平白空出一块草地来,地面平整宽阔,草木虽枯却也能看出往日的茂盛。向里继续行去,一个山洞掩映在高高的草木之中,洞口几株树枝丫飘摇,把山洞遮挡得极为隐密。 “师父如何知道这个山洞的?”刘处玄问道。 王重阳却只是背了手,抬起头来注视了洞口良久,才缓缓说道:“这是为师前世修道的地方。” “师父还记得前世?”王处一问道。 “为师也是刚刚才记起的。”此时王重阳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今世且带你们在此再修行一遭。”说罢吩咐众人先把洞口的枯树杂枝去除,露出容易进出的平整路面来,在弟子们七手八脚地忙乱的时候,王重阳纵身一跃倏地来到洞口顶上,把衣袖轻轻一挥,洞顶上的草叶绿苔应声剥落,露出“烟霞洞”三个篆字来,站在地面上的弟子们看到不由又是一阵轻呼。 “进洞。”王重阳说罢,轻轻一挥手率先向里走去。 “师父小心!”走在最后的王处一猛一抬头,突然看到洞顶上方有一方巨石向下直直地坠落下来,他连忙失声惊叫,自己却已是救援不急,眼看着巨石向正走在前面的王重阳和马钰冲去。 “疾!”只见王重阳轻轻把手指一挥,那飞速下降的巨石就突然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向右边的空地直直地降落下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面,发出一声巨响之后又骨碌碌跑了好远。 “师父!师父!”正在这时,王重阳听到地面之上传来一声声的呼喊,心中不由轻轻一动:这孩子,终究还是来了。他不由惊喜地转回身去,匆匆从几个弟子中间穿行而过,伫立在草地之上,热切地凝望着上山来的小路。 在大柳树的下面,有一个健壮的青年正仰头凝望,看着这半山腰上的人群轻声地呼喊。只见那青年身材修长,虽然衣衫褴褛,但是看得出来骨骼强壮,肌肉结实;往脸上看,许是长年生长在山中的缘故,面色黝黑,皮肤略显粗糙,但是修眉秀目,鼻正口方,秀气之中略带些倔强之气。此时,他见王重阳从众人之中走了出来,细一端详,一边轻声叫道:“师父!”一边快步沿着小路走了上来,走到平阔草地之上,顾不得地上草叶堆积,俯身便拜了下去:“邱哥儿拜见师父!弟子寻找师父多年,今天总算是见到了!”一边说着,声音之中竟然略有哽咽之声。 “你来了。”王重阳说道,“快快请起吧!” 此人正是邱哥儿,经过七年多的时间,昔日瘦弱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身材魁伟的青年,风雨在他身上留下了这昆仑山特有的印迹,如今他走在这深山之中,和山色树木居然有着极为一致的色调。 “你就是邱哥儿?”这时,马钰也走上前来问道,“我常听周伯通提起你!他说近日派人前来寻你,你可曾见到?” “我并没有见到周师叔派的人。”邱哥儿恭敬地答道。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王重阳问道。 “弟子自进这昆仑山以来,初时和爷爷每天在山中游走,最后在这山腰之中寻得一处山洞暂且栖身下来。爷爷说这昆仑山或有美玉,就带了我寻石采玉,又教我读书、习武,我也时常把师父教我的呼吸之法练习,几年下来身体颇为精壮。前年,我听采药的人说昆仑山中有一位唐四仙姑于静处修炼,就常在山中寻找,去年秋天幸喜寻着了,我想要拜她为师,她却说道:‘你另有高师,他日即来,你只留意这山中烟霞洞便是。’我就四处寻找烟霞洞,却一直没找到任何踪迹,今天正好从这山路经过,那大石滚落下来我才看到原来师父你老人家来了!弟子真是欣喜万分,简直就是无量之喜!”那邱哥儿一边说,一边竟是喜得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你爷爷却又在哪里?”王重阳问道。 邱哥儿正待回答,却见柳树之下的山道上脚步蹒跚地走上一个人来,那人身上的衣服倒和邱哥儿十分相似,身材原本高大,如今却只是佝偻而行,头发胡须已经全白,此时抬头看向山路之上,脸色虽经风吹日晒黝黑无比,眉目之间却颇有神采,原来正是美玉王。 “我爷爷在那儿。”邱哥儿说道,急忙又跑下小路去扶着爷爷走了上来。 “您就是王道长?”美玉王觑着眼睛看着王重阳,深深地施下礼去:“王道长,邱哥儿已经苦寻您八年有余,您就收下他吧!” “老人家不要多礼,”王重阳连忙快步上前扶住美玉王,“老人家陪着邱哥儿在这山中吃苦了。” “苦倒不苦,”美玉王说道,一边用手比着:“看着邱哥儿从这么小,一直长到如今这个样子,我这心里真是欣慰得很,只是这么多年,他念念不忘拜师修道之事,还请道长成全他的一片苦心!” “老人家请先到洞中一叙,拜师之事我们慢慢再议。”王重阳说道。此时弟子们已经进到山洞中把里面清扫了一番,原来山洞中也有现成的石桌、石凳、石床,里面宽敞通风,一直向里延伸进去,可分为三个洞室,看样子能容十几个人居住。 听到王重阳说慢议拜师之事,马钰、谭处端两个人不由都是微微一愣:之前郝大通、王处一、刘处玄三人专程前来拜师,一旦磕下头去,师父是无有不允的。如今这邱哥儿前来诚心磕头拜师,笃诚虔敬比之前三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看邱哥儿虽然年少却极具灵性,修道应该是能够有所成就的,况且他自幼慕道,又经过多年的四处苦苦寻找,如今好不容易才来到师父面前,如何师父反倒是如此冷淡的态度? 第87章 20、二拒 王重阳把美玉王扶进烟霞洞内,找了个干净的石凳让他坐下,却绝口不提邱哥儿拜师的事,只是和美玉王拉家常般的说着闲话,把一旁的众弟子和邱哥儿都弄得不明所以。 外面天色渐黑,马钰等弟子就近找了树枝做起火把来,美玉王几次想把邱哥儿拜师的事重新提出来,却都被王重阳把话题引到了别处:“老人家,你们平时住的山洞离这儿有多远?” 美玉王一听,心想:怎么,他这是要送客吗,立时就站了起来,心中不由有些生气,“王道长,我们住的山洞离此不远,我们两个走半个时辰也就到了。王道长保重,我们就不在此多打扰了。”说完拱手就要走出洞外。 “老人家且慢,你偌大的年纪行走多有不便,不如就与我们一起住在这烟霞洞中可好?”王重阳说道。 美玉王看了一眼王重阳,说道:“王道长,您是已经答应收邱哥儿为弟子了吗?” “此事我们暂且从长计议。”没想到王重阳却又是如此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多谢道长美意。邱哥儿做了您的弟子,我们留在这山洞中还情有可原,您如果不收他为弟子,唉,我们又何必多加打扰呢?”美玉王说道,“我们那山洞虽小尚可容身,路途虽远走一走也就到了。” “老人家,我留你们在山洞之中,虽然并没有收邱哥儿为弟子,但是平时我为弟子讲经论道,他倒也可以听上一听。”王重阳说道。 “这又是何用意?”美玉王心中纳闷,不过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把头转向邱哥儿:“哥儿,道长说你可以留在洞中听他讲经论道,你可愿意?” “爷爷,我愿意。”邱哥儿点头说道。 “哥儿,你可听明白了,王道长并没有答应收你为弟子,你还愿意留下来听经论道吗?”美玉王又把刚才王重阳的意思述说了一遍。 “爷爷,我愿意。”邱哥儿点头说道,“师父道行高深,又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即便不收我为弟子,我留在洞中也无不可。” “邱哥儿,我没有答应收你为弟子,你便不能叫我作师父。”这时王重阳又冷着脸说道。 “是,师父,”邱哥儿答应一声,又连忙改口过来:“是,道长。”他态度柔和,不卑不亢,颇有些百折而不悔的劲头,可是旁边美玉王心中却非常不满,心想:“你就算不收邱哥儿为弟子,又何必非要这样连师父都不让叫?对邱哥儿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嗯,叫道长也罢。”王重阳说着又转向马钰:“邱哥儿从今就留在洞内和你们一起听经学道,你对他要严格要求,万不可使之任意骄纵,有什么不如意之处尽管向我报来。” “是,师父。”马钰听王重阳说的话,对待邱哥儿的态度自是比对待任何一个弟子都更为严格,虽然心中暗自惊异,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几个弟子到洞里面把各自的住处安排一下,又把随身带的经文放在石桌之上,方便各自早晚读诵和师父讲解。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王重阳就把几个弟子叫起来安排早课:“今天是你们入山的第一天,虽然自打上路修行即已开始,如今到这山中非但不能松懈,还更需要在修心之上下功夫。每天清晨先需按时上早课,早课之后我会带你们去深山之中清修,以清心寡欲,澄虑虚怀。” 邱哥儿和美玉王也都起来跟随做早课,邱哥儿虽然从未见过这阵势,不过却自有一种热忱,只是跟随着大家一起读经朗诵,样子十分认真。美玉王虽然已经年迈,但也深谙勤奋精进的道理,此时跟随一帮年轻人着意用功,一点儿都不含糊。 “老人家,你随时可以去休息的。”王重阳走到他身边时对他轻声说道。 “怎么,道长难道还不许老人读经吗?”美玉王一直对王重阳待邱哥儿的态度心存不满,此时不由沉声问道。 “老人家,我不是这个意思。”王重阳一番好意却被误解,脸上不由微微一红,赶紧转过身走开了。 邱哥儿却不在意王重阳对自己是什么态度,此时他追随在马钰等人中间,默默跟着读诵,心中已是大感满足,“即便如今师父没有收我做弟子,那又如何,只要能够得以亲切修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对于人们所谓的名分,他原本没有任何执著,只是安心地念经、听课,慢慢地在心里领悟意会听到的道理。 山中的太阳出来得早,当阳光把洞前的柳树影子浓重地投射到地面上时,王重阳就吩咐几个弟子带了蒲团随他再入深山,却看着马钰说道:“马钰,你且不用随我去,这前七天你须负责一干人等的饮食,过七天之后再由谭处端换你。” “是,师父,”马钰答应道,又问:“只是目前尚在冬季,山果未生,山中不知何处可寻得饮食?” “马大哥,我们山洞之中尚有一部分存粮,一会儿我给你拿过来便是。”邱哥儿说道。 “嗯?”王重阳冷眼看向邱哥儿,“你不许从你们洞中拿粮过来,如今我带他们来昆仑山,自然是以炼心为要,你能拿得来存粮,又能为他们平白取来修行上的长进吗?”说得邱哥儿不由低下头去,王重阳就又看定了马钰,一字一顿地轻声说道:“出山乞食!” 只是轻轻的这四个字,在马钰听来却字字都有千斤重量,他不由一愣,想要向师父再争辩一下,王重阳却把手一挥,带着其余几个弟子出洞去了。 “道长,我怎么办?”邱哥儿看着王重阳的几位弟子鱼贯而出,不由问道。 “你吗?”王重阳回头看了他一眼,“自便!” “我……”邱哥儿一愣,一时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马钰却十分顾念他,赶紧拿了自己的蒲团递到邱哥儿手中,示意他赶紧跟在一干弟子身后同去,邱哥儿见状也就不再犹豫,背起蒲团紧随了上去。 美玉王看王重阳带着弟子们走远,又看看此时站在当地十分为难的马钰,不由说道:“马兄弟,你不必为难,一会儿你随我到我们山洞之中把那些存粮拿来就是了。”他心中十分感激马钰刚才顾念邱哥儿,此时就非常愿意帮马钰一把。 听美玉王这么说,马钰却只是摇摇头:“老人家,谢谢你的好意,师父他让我去乞食,我又如何敢偷懒耍滑?”说着站起身来,慢慢把衣服整理好,对着美玉王施了一礼:“老伯你且留在洞内,我这就去山外村中乞食来!”说完,迈着异常沉重的脚步向洞外走去。 美玉王看着马钰的背影,暗自寻思:“这样一个白白胖胖的富翁样,他去村中乞食,却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施舍给他?” 第88章 21、马钰挨打 美玉王一个人坐在烟霞洞口,看着洞外的流云飞过,晚霞又慢慢地升上了天空,这才看到从西边路上慢慢有一队人影走近过来,是王重阳带着弟子们先回来了。 王重阳走上小路,谭处端紧随其后,身后几个人逶迤前行,邱哥儿走在最后,几个人看美玉王独自一人坐在洞口,王处一就问道:“老伯,我师兄还没回来?” 美玉王用手指指东边的山路:“走了好几个时辰了,到如今都没有回来。” “饿。”郝大通摸着圆圆的肚子,在洞口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看着美玉王问道:“老伯,你确定师兄是去了山外村里?而不是自己回宁海去了?” 美玉王看了郝大通一眼没作声,只是把目光远远地投向东边的山路,郝大通无奈地蹲在美玉王跟前,也眼巴巴地看着通往山外的小路,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叫道:“师兄回来了!” 王处一、刘处玄此时也都站在洞外,连忙向山下一看,果然看到马钰穿着深蓝色道袍的身影出现在柳树下面,马钰此时低着头,一点儿都没有向上方看,所以人们根本看不出他的脸上是喜还是忧,只是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慢慢地迈上上山的小路,有那么一刹那,他犹豫了一下,好像是在想要快些走还是慢些走,可是最终他也只是慢悠悠地向上走来。 “师兄走得这么慢,一定找到了吃的。”郝大通说道。 “师兄走得这么慢,一定是没有找到吃的所以心中难过。”王处一说道,转向刘处玄:“你说呢?” “不管师兄找没找到吃的,我想师兄的心情肯定不大好。”刘处玄说道,又转向邱哥儿:“你说呢?”虽然师父现在还没有收邱哥儿为弟子,不过在几个人之中,只有邱哥儿与自己年纪相仿,刘处玄自然而然地与他最为亲近。 邱哥儿没有回答,扭身向山下跑去,跑到马钰跟前小声问道:“马大哥,你可找到吃的?”眼睛热切地看向马钰,生怕他说没有而惹怒师父。可是马钰看着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哦。”邱哥儿一听继续往山下跑去,“我回我们洞里取一些来。”说完径自一路向山下跑去。 马钰慢慢地走到洞前的空地上,看都没看正等在洞前的几个师弟,只是径直往洞内走去,一直走到王重阳的面前,低垂着头轻声叫道:“师父。” 王重阳看马钰两手空空的样子,脸色阴沉下来:“你可曾去山外村里?” 马钰点了点头。 “你可曾去村里人家乞要?”王重阳的语气严厉起来。 马钰摇了摇头。 “难道今天村里户户人家都关门落锁,所以你没有去?”王重阳的声音已带了更多的怒气。 马钰又摇摇头。 “难道今天户户人家都提前过寒食节,家家封灶闭火,辟谷不食?”王重阳脸上挂了些讥讽的意味。 马钰又摇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难道是我们马大老爷自视甚高,终究是向人张不开这张嘴?”王重阳怒道。 “师父,我实在是……”马钰眼中含了泪,“我在村中每户人家跟前都走了一遍,就是始终都张不开嘴……师父,您随便再派我别的事情,这事我实在做不了!” “你们且都出去!”王重阳语气中带了怒气向围在旁边的弟子说道,“处端帮我找根木棍来!” 谭处端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心想师父这是干什么呀,看着师父的脸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又不敢问,只好跟随众师弟先走出洞口,在草地旁边踅摸着,“师兄,给你这个!”郝大通帮着他找到了一根碗口粗细的大木头,费着劲想要给他拉过来。谭处端瞪了他一眼,郝大通憨憨地问道:“师兄,这个不行?” “太粗了!”谭处端说。 “哦,二师兄,师父是要动手打大师兄吗?”郝大通问道,“咱们要不要去讲情?” “你敢吗?”谭处端问道。 “不敢。”郝大通一伸舌头,“看师父那脸色,太吓人了。你说大师兄也是,不就是张嘴一句话的事嘛!” “唉,大师兄尊贵惯了!”谭处端叹了一口气,这时美玉王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递给他一枝松枝,松枝也就大拇指粗细,顶头还挂着沉甸甸的枝叶。 “老伯,难道您想让我挨骂?”谭处端知道美玉王怕什么,但是他又哪敢真把这样的“木棍”拿到师父面前,于是把松枝弃了自己走到柳树下,看到地上有一根鸡蛋粗细的木棍,捡起来自己比量了比量,又把它扔远了。郝大通、王处一、刘处玄都跟下来,几个人在柳树下面一通乱找,到底让刘处玄找到一根比大拇指略粗的柳枝:“师兄,这个软和。”他轻声说着,谭处端接过来看了看,拿着走到洞口,看师父在洞内仍然余怒未消,他把柳枝递给师父,看都不敢看师兄一眼,连忙扭身就要出去。 “处端,再换一个粗的来!”王重阳把那根柳枝啪的扔到地上,厉声说道。 “是。”谭处端闷着头捡起那根柳枝,扔到洞外,看到郝大通手里递过一根略粗些的木棍来,就接了过去递给师父,自己赶紧又出了洞口。 一下,两下,几个人站在洞外先是听到木棍在空气中呼啸的声音,然后闷闷地落在棉衣之上,被打的人却是一声不吭,感觉得到被压抑着的苦闷。木棍呼啸的声音却屡屡不绝。 “师父,别打了!”谭处端终于忍不住了,冲进洞内,跪在王重阳面前,“师兄一向尊贵,如今让他下山去村里已经是难为了他,为什么还非要乞到食物?我便一天不吃也不会饿死!明天我去村里乞食就是了!” “师父,饶了大师兄吧!”郝大通也跪了下来,“大师兄已经去了村里,较之从前大有进步,师父又何必急在一时!” “师父!”“师父!”王处一和刘处玄也都纷纷跪倒在地,为马钰求情。 “你们今天都为他向我求情,有朝一日他修行没有进界,你们又向谁替他求情?”王重阳看着在自己跟前跪了一地的弟子们说道:“你们的师兄为什么出家,为什么要修道求真,你们又有谁知道?今天不过此关,明天又过不去别的一关,每天都是如此,这修行路上的关隘又有哪个能迈过去?”王重阳说到此处,自己也不由动了真情,转过脸去问马钰:“马钰,你且自己说,你该不该打?师父打你,是不是为了你好?” 马钰此时直直地站立在石桌旁边,脸上神情尤为痛苦,此时听师父问自己,不由仰了头缓缓说道:“弟子该打!弟子愚鲁累师父费神!”却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腮边无声地流了下来。 “你们几个且先出去!”听了马钰如此说,王重阳又对几个弟子说道,“没有我的呼唤谁都不许再擅自进入!” 第89章 22、力劝 邱哥儿回洞中拿了些干粮,又匆匆返回烟霞洞,离得老远就看到谭处端带了几个师弟正兀自在洞门口站立,脸上均有惶恐不安之色,美玉王则背了手不停地在洞口走来走去。 “爷爷,怎么了?”奔到山洞门口,邱哥儿问美玉王,美玉王向他指了指洞内:“王道长在打马钰。” “这怎么行?”邱哥儿想到马钰尊贵的样子,想到自己到烟霞洞后马钰对自己的多方照顾,他原本是自己父亲一般的年纪,对自己也有着父亲一般的爱护,怎么能眼看着他被师父打呢? “唉,人家师徒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毕竟你现在还都没有入门,又何必多管那个闲事呢!”美玉王摇着头说道,“王道长只说是为了让马钰修行有进,我已老朽,实在是看不出这沿街要饭和修行有什么关系!” “不行,我就要进去求情!”邱哥儿说道,说完不顾美玉王阻拦就向里冲去。进得洞来,邱哥儿只管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跪,“请道长开恩,饶了马大哥这一次,明天我愿意陪马大哥一起去村里乞食!绝不让大哥空手而归!” “你且起来,”王重阳厉声说道,“我们没有师徒之分,我受不得你这么重的礼!” “我是代马大哥跪的,”邱哥儿说道:“马大哥初时下山去,肯定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可是马大哥原来是何其尊贵之人,如今却要平白的向人张嘴来要吃要喝,这脸面上必然是过不去。别说是马大哥,就算是我邱哥儿,自幼家中贫寒,即便家中无粮之时也确是拉不下脸去向人行乞。如今道长要让弟子这般修行,弟子们原本就应该完全依从,只是马大哥一时拉不下脸去,道长总要多容些日子,让大哥在心里慢慢转一个弯过来。这个弯是在心里,打在身上又有何用,如果道长只是想让这种形式让马大哥受辱,如今马大哥在一众师弟和我们面前已经是苦不堪言,道长的目的自是已经达到了,为什么此时就不能手下留情呢?” 一番话说出来,躲在洞口的谭处端等人都暗地里翘起大拇指称赞,郝大通干脆轻声说道:“好厉害的小师弟!既给师父留了面子,又把道理说得如此透彻!”个个心里都已经把邱哥儿当作师弟来看待。 “你却生得好一张厉嘴!”王重阳听邱哥儿一番话说下来,说道,“你们这一大一小,偏偏就各走一端,没有一个让人忒省心的!一个只如锯了嘴的葫芦一般,闷头一声都不出;一个又只是巧言令色,徒然显智露巧,说到修行,我倒不知道你们究竟进界在何处!”说到这儿,不由把手中的木棍一扔,背了手到最里面的洞室去了。 邱哥儿见状,连忙站起身来去看马钰,马钰此时脸上的表情木然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这两个多时辰挨打下来,身上的伤却是着实不轻,邱哥儿把他扶在最近的一张石床上,掀开了衣服看去,只见皮肤红肿一片,有的地方还露出了道道血痕。 “从来没有见过做师父的打的这般狠!”邱哥儿想,一时手中却没有伤药,只得走到洞外,轻声问道:“各位有没有伤药?”谭处端在自己衣服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瓶来,“我这儿有。”递给邱哥儿然后随着也进了山洞,众人都跟着一涌而入进来看马钰。 此时马钰却只是闭了眼睛一声不吭,任由邱哥儿给他涂抹上伤药,任由师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轻声劝慰,他只是闭了眼好像全和他不相干一般。谭处端见状,连忙挥挥手让师弟们各自散开,只留下邱哥儿在旁边守候。 “马大哥你如果心里难受,就说出来也好,”邱哥儿坐在石床边,说道,“别把自己闷坏了。” 马钰只是摇摇头,眼泪无声地流下来,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这一夜烟霞洞内极是安静。第二天照例上罢早课后王重阳又带着弟子们进入深山,邱哥儿却没去,王重阳也不勉强他,只任由他去。 “大哥,今天我要跟你一起去村里讨要饮食。”邱哥儿看王重阳他们走远后,对马钰说道,“你一个人兴许觉得难堪,我们两个人一起就能好些。我之前也没做过,若说此举能够炼心,倒也应该炼上一炼。” “哥儿,”马钰坐在床边,看着寂静的洞内,过了良久他才轻声说道,“哥儿,昨日多谢你相助,如今我且把我的一应用具都留给你,我要回去了。” “大哥你要去哪儿?”邱哥儿连忙问道。 “我要回家去了,”马钰说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难过,“想当初师父化我出家时何等困难,没想到如今出了家却还是这般的难!或许我就该在家中只管等待我的命运,只活到四十八也好,能活得更长也好,总不会比现在更难!” “大哥,你若连死都不怕,又何必怕这一节呢?”没想到邱哥儿一句话就给马钰回了过来,“当初我从家中出来,原本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几年为了找到师父,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大哥如今受的苦和我这几年的艰难比起来又算得上什么呢?” 旁边的美玉王听邱哥儿如此说,也不由点点了头说道:“哥儿这几年所受的苦我是亲眼所见,虽然历尽艰难,他却一直初心不改,着实令我都不禁感动不已!王道长只说我陪着邱哥儿受了不少苦,他却不知道邱哥儿带给我的内心改变又是多么巨大!如果没有他,兴许我早已是这深山之中的一具枯骨。但是如今我不仅好好地活着,还觉得自己活着非常有意思,越活越觉得有劲头。人活着难道不就是凭着心头的这股劲头吗?马兄弟,你如果遇到一点儿困难就放弃,将来你再回头看自己,恐怕倒真的会是追悔不已呢!” 马钰听了美玉王和邱哥儿的劝说,只是低下头去沉思不语。 这时美玉王走到洞口,背了双手看着天空之中飘逸的流云,想了想又说:“这王道长是得道之人,他的举止行为我自然颇为不解,不过我想他总有他的道理。马兄弟,你拜师时间已久,兴许心里明白他的所作所为究竟用意何在。” “是,我明白。”马钰说道,“师父说的所有道理我都明白,都理解,只是要让我亲身力行地去做,却只是觉得困难!” “大哥,我听人说,顺则为人,逆则为仙,若事情只管往顺利的方向去做,兴许走的就是下坡路;若肯往辛苦、艰难处用力,也许就能冲破眼前的束缚,终能有云破天开的一天。”邱哥儿说道,“大哥,不如我们就再试上一试?”说完,他将带着些征询的目光投向马钰。 “试上一试?”马钰说着站了起来,走到美玉王身旁一起看着天空的流云,流云飘逸,自是无拘无束,他的心中不由一动:自己所求的自由自在,终究还是要先冲破当前阻碍的。自己的阻碍在哪儿呢?当然还是在心里。想到此他就看向邱哥儿:“好,我们就再试上一试!” 第90章 23、仰山之高 傍晚时分,当王重阳带着弟子们回到烟霞洞的时候,马钰和邱哥儿已经在洞口候着了。谭处端等人看到马钰脸上虽然仍是有些讪讪的,但是与昨天相比已经略有和缓,人也显得轻松了许多。几个人进得洞来又看到石桌之上已经放了不少馒头、大饼之类的食物,还有几块十分精细的点心,样貌各一,品类繁多,看起来绝非是一家之物。 王重阳看着桌上的物品,点点头,问马钰:“这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邱哥儿要来的?” “回师父,是我和邱哥儿一起要来的。”马钰说道。 “你感觉如何?”王重阳看着马钰问道。 马钰脸上微微一红:“弟子原本以为,横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一座高山,再也无法逾越过去的,如今也只是心里鼓起劲往前多迈进了一步,轻轻地也就过去了。” “嗯,原当如此。”王重阳微微点头,“为师也并不是一定要你们去以乞讨为生,而是想通过这种苦行来让你们能够放低自己,以更能体会他人的心境,修炼出自己的平等之心。我们修道之人多离群索居,其本意原在提高个人修为,在道德、能为方面异于常人、高于常人实属正常,有的人或许其修为尤其高超,更被人称之为‘神仙’,这都并不出奇。只是若没有这平等之心,自视甚高,或视他人如草芥,即便其能为大如神仙,却不能体会他人疾苦,又如何能够救人之急,悯人之苦,又如何能够有益于他人?恐怕只会如‘高山孤月空自悬,纸中观花枉好色。’于人并无实际的用处,这再高的修为如果于他人无益又有何用呢?” “是,师父,弟子知道了。”马钰点头称是,其他弟子们听了也都心有所动,颇有顿悟。美玉王在一旁听了也不由轻轻点头,心想:“这王重阳实在是高人一筹,原来这出门讨食还有这么重要的用意。他是道德修为如此高深之人,只是却为什么始终不收邱哥儿为弟子,难道其中又有什么奥妙不成?”这么一想就看向邱哥儿,邱哥儿正专注地看着王重阳,频频点头,显然也自觉受益不浅,并没有因为王重阳一直没收自己而心存芥蒂。“唉,虽说没收他为弟子,哥儿究竟也有了聆听受教的机会,他年龄尚小,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机会的。” 马钰一旦迈出了这第一步,以后几天的值日就显得轻松起来,又加上邱哥儿每天自愿作陪,接下来几天很快就过去了,进山第八天之后换作了谭处端值日,马钰和邱哥儿随王重阳一起进山静修。谭处端于这一节倒很轻松,每次都是开心而去,满载而归。 冬去春来,山中的春天转瞬即逝,夏季到时天气倒也不显得有多么炎热。转眼到了八月份,这天上过早课之后,王重阳没有催促弟子们马上进山,而是闭目微坐,轻捻手指,过了片刻睁开双目,对候在一旁的弟子们说道:“如今全真庵有事,我们今日就返回宁海去。想来这半年时间你们也颇有进益,回到全真庵后为师会另有一番安排,你们还需时刻勤谨,于修行之上万不可懈怠。”弟子们纷纷点头称是。 “大通,如今这全真庵的事你可先回去处理,”王重阳看向一旁的郝大通,说道,“你且带王处一和刘处玄先行赶回,你们回到全真庵以后,先去范明叔家看他现在是何种情况。”郝大通三人答应,王重阳又说道:“我和马钰、谭处端他们在后面慢行,我们去周伯通家,范明叔家的事你们如果解决不了,可直接去周伯通家找我。” “是,师父。”郝大通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师父,范明叔有什么事啊?” 王重阳微微一笑:“他自己惹出事来,如今自己却处理不了,你们且去看上一看就知道了。凡事皆有因才有果,所谓妖魔鬼怪多是心生,遇到此类事情记得切勿轻易动用法术,万事皆从心头起,还需教人以修心为要。” “是,师父,我们记下了。”郝大通他们心下狐疑,但是知道此刻师父也绝不会再多透露些什么,就赶紧打点了行装匆匆出发返回宁海。 王重阳看向邱哥儿:“哥儿,你是和我们一起回宁海还是留在这山中?” “当然是要和道长回宁海的。”邱哥儿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道长,又怎么能轻易离开呢?” “呵呵呵,”王重阳捻着长须仰头大笑,“就算我对你再如何严苛你也不怕吗?” “不怕!”邱哥儿挠挠头说道,“虽然我现在并不大明白,不过我想道长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老伯呢?”王重阳看向美玉王。 “那还用说,我虽然年纪大了,不过听道长讲道也颇受益,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美玉王说道,心中却想:“邱哥儿要去,我自然要跟着,我总要看着邱哥儿拜师圆满才能放心。” “好,那我们就一起回去。”王重阳说罢站起身来,吩咐马钰和谭处端各自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周伯通家中。 一路之上,王重阳并不急着赶路,只是且走且停,显得很悠闲的样子,得空了还会给马、谭、邱、王四人讲讲历史典故、神仙故事,这些故事马钰和谭处端之前还从没听王重阳讲过,此刻听着师父轻松地讲故事,再看师父的神色更与之前大不相同。谭处端心下好奇,有一天就问师父:“师父如今神色与去时大不相同,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王重阳微微捻须一笑,看一眼邱哥儿和美玉王:“本次进山原为消除你们的凡心,以图修业有进,没想到你们倒各自用心,着实令我欣慰。另则,为师此次从陕西远来山东传道,如今七朵金莲俱已在眼前,又如何不喜呢?” “不知师父说的七朵金莲,又是什么?”谭处端问道,这次王重阳却只是含笑不语,而是转头看着马钰问道:“马钰,你在周伯通家时,庵堂建得如何?” “师父,我看周伯通家着实宽敞,就建议他把空闲的院落整理出来专门辟了一座庵堂,我出来时他正使人建墙辟门,现在应该已经建好了。”马钰答道。 “不错!”王重阳微微一笑,“如今回到宁海,你和处端就在周伯通家协办与我办起‘金莲堂’来,有这庵堂我们更可广招门徒,弘扬道法,才不虚我山东此行,也能成就你们的一番功德!” “是。”马钰和谭处端齐声答应道。 王重阳看着邱哥儿和美玉王,说道:“邱哥儿,之前你这周师叔每次见到我都要向我念叨你一番,对你只是赞不绝口。如今见到你,他却不知道有多高兴!” “周师叔待我们一向好得很!”邱哥儿说,“当时如果不是遇到周师叔,恐怕我和爷爷都不知道怎么办呢!” “咳咳咳!”两个人正说着,却听到美玉王突然一阵剧烈咳嗽,邱哥儿连忙扶住美玉王,“爷爷,你怎么了?” 第91章 24、御风而行 美玉王一阵剧烈咳嗽之后,突然就吐出一口血来,看着险些就要倒将下去,邱哥儿连忙一把扶住:“爷爷!” 王重阳见状连忙上前搭住美玉王的脉搏,听了一会儿微一皱眉:“老人家不耐劳碌,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息吧。” “不碍事的,我只是老了。”美玉王微微眯了眼睛说道,看向王重阳,“道长千万不要因为我误了行程,我还走得动。” “爷爷,我来背你。”邱哥儿说罢就要将美玉王背起来,马钰一见连忙把邱哥儿背上的行囊取了下来,背在自己身上,将美玉王扶上了邱哥儿的背上。 “好孩子,如今你能背着我走了。”美玉王趴在邱哥儿的背上,轻轻笑着,“想当初在艾山之中遇到你时,你还只是这么高的孩子,这一晃几年你都长这么大了!爷爷高兴得很!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又怎么能一直活到现在!咱们爷儿俩啊,可真说不上是谁照顾了谁,说不得倒是你照顾我照顾得更多些。” “我就算照顾爷爷再多也不打紧的。”邱哥儿眼睛里含了泪,却只是笑着和美玉王说话,“爷爷年轻时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如今把自己年轻时的本事都教给了我,对我何止是再造之恩,邱哥儿就算对爷爷再好也是报答不完的!” “不要说那样的傻话,如今你遇到了王道长,一定要再虚心受教,万万不可半途而废。”美玉王说道。 “嗯,爷爷,我知道了。”邱哥儿听着,只觉得美玉王如同在说临终遗言一般,不由得眼泪成串儿地往下掉。 “傻孩子,你哭什么,爷爷只是这么一说,爷爷一时还死不了呢!”美玉王说着用手轻轻地把邱哥儿的眼泪擦掉,“爷爷今年八十一岁了,我想着可能还能再活八十一年呢也说不定!” “爷爷活一千岁,一万岁!”邱哥儿边走边说,以往和美玉王从艾山到宁海,从宁海到昆仑山,以及在这昆仑山八年的山居时间里,其中的一幕幕都如同在眼前一样,共同的喜怒哀乐,一起扶持风雨同度,两个人虽为异姓,多年的相处却如同亲人一般。想到这些,他就算背着爷爷走再远的路都不觉得累。 走了一程又一程,他们已经从一个村子走到了下一个村子,邱哥儿却只是低头前行,根本顾不得停下来休息。 “哥儿,你累了,我来背会儿。”王重阳看邱哥儿已是满头大汗,连忙说道。 “师父,我来。”谭处端说道,可是他本是书生,又能有多大力气?马钰是已经背了三个人的行囊在身上,此时已是自顾不暇,就只有谭处端和王重阳还能腾出手来,可是邱哥儿看这两人的情形实在是不如自己,因此只是执拗着不肯。 正在大家争抢的时候,马钰听到前面响起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还伴随着叮当作响的马铃声,抬头看去,几匹高头大马正驾了一辆大车飞奔过来,他本打算往旁边避一下,再仔细一看,认得那赶车的人正是周伯通家的王管家,连忙叫道:“王管家,你这是去哪儿?” “吁!”王管家吆住了马匹,跳下车来,“马道长,我这是奉了我家周员外的命,去昆仑山接你们的!”正说着,周伯通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师兄,马贤弟,我听郝大通说你们找到了邱哥儿和王老伯,我就特地来接你们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看到邱哥儿不由快步上前一把搂住:“邱哥儿,你都长这么大了!” “周师叔!”邱哥儿一见周伯通,顿时大感亲切,“您一向可好?” “好,好,我好得很。”周伯通看了看正伏在邱哥儿背上的美玉王,“老伯,您身体还好啊?” “伯通,”美玉王也十分激动,“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 “老人家说哪里话来,看您这身板儿再活十年二十年的也没问题啊。”周伯通说着从邱哥儿背上扶下美玉王来,“哥儿,来,先把爷爷扶到车上说话。”美玉王的身体已经十分瘦弱,周伯通和邱哥儿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抬上车去,周伯通车上备了锦垫、被褥,美玉王躺上去倒也十分舒适。 王重阳让周伯通、马钰、谭处端和邱哥儿都上车去,自己却只是在路上继续走着,“师父,您也上车啊!”马钰叫道。 “不用。”王重阳看着王管家把帏幔放下来,自己跟在车旁疾行,王管家看着他,“王道长,您这两条腿又怎么能比得上这马的四条腿,赶紧上车来吧!不然一会儿我吆喝开了马匹,把您一个人落得远了我可怎么向我家员外交待。” “你尽管赶来。”王重阳背了手,大有闲庭信步的悠闲。 “我可真赶了啊。”王管家看王重阳悠闲的样子,不由认真地说道,“我家员外在出门之时特意精挑细选,专门挑的惯常行路的千里马,我这一赶动起车马来,平常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未必赶得上。” “你且赶来。”王重阳微笑着说道。 “驾!”王管家看王重阳的样子全不在意,不由也起了争竞之心,马鞭一挥打在就近的驾辕马上,骏马顿时四蹄翻腾,车子迅速地向前疾驶而去。 王重阳脚下仍然不慌不忙,只是微微笑着看着马车从身旁飞奔而过,自己仍然悠然地走着,看看马车去得已远,这才突然轻轻地将身一纵,平地而起向前飞奔而去,很快就赶上了马车,与马车齐头并进。 “俺的个娘哎!”王管家本来正赶着马车前行,突然看到王重阳从后面离地而起飞奔过来,整个人都飞腾在空中,不由大惊失色:“这就是传说中的活神仙吧!了不起,太了不起了!” “王喜,你瞎咋呼什么?”周伯通在车里一通笑骂,“好好赶你的车,又哪里有什么活神仙了!” “不是,员外,真是的活神仙哎!”王管家见周伯通不信,就动手把自己身后的帷幔一挑,“员外您看,王道长在天上飞呢!” 周伯通隔着帷幔往外面一看,正看到王重阳飘在空中的衣襟,再往上一探头才看到王重阳的全貌,果然飘飘如仙,神态十分悠闲。他不由高声叫起来:“师兄,你这招儿可得教我!” 第92章 25、云升玉消 马钰一行人既有了车马,一路之上行进速度自然快了许多,到傍晚时分就赶回了周家庄园。王重阳一进宁海城即落地而行,虽是步行却仍然是脚程甚快,神态安然,几乎是和王管家同时回到了周家。 美玉王经过一路颠簸,到达周家时虽然仍是强自打着精神,不过身体之劳乏自不必说。看着马钰等人先下了车,王重阳掀起车帘来,看看美玉王正斜倚在邱哥儿身上,他不由笑着问道:“老人家感觉怎样?” “我爷爷这一路上和我还有说有笑的。”邱哥儿笑着说道,“看起来好了很多。” “不错,我好得很哪!”美玉王强自打起精神,对着王重阳微微一笑,“王道长,我的身体自然是衰朽无比,不过此刻心里却是轻松得很,就好像昆仑山中飘荡的白云一般,那般的自由自在。”美玉王的眼神一转,从王重阳的脸上又投到极远的天空之中,心思好像也瞬间飘远了。 王重阳给美玉王又把了一下脉搏,再细看其脸色,知道这人是已经走到了人生旅程的终点,就好言安慰了几句,叮嘱他只管安心调养。 王重阳转过身来,周伯通慌忙一把拉住:“师兄,你且开几付药出来,我好让家人快快去取来给老人家服用。” 王重阳和周伯通悄声说了几句,周伯通微一愣神,轻声说道:“师兄,我们给他用最好的药也不行吗?” “有好医好药或许能够延得几天性命,不过,寿数已到,你我又能奈之如何?”王重阳说道。 “那就且能延得一时就是一时吧。”周伯通脸上露出些悲凄之色,说完就叫来家人小心抬着美玉玉到他们原来住过的客房之中,这边王重阳立马给开了几味滋补药物,周伯通赶紧差人去买来给美玉王服用。 邱哥儿每天服侍在美玉王床前,美玉王此时已是昏睡的时候多,苏醒的时候少,不过每当他苏醒过来之后就只是和邱哥儿轻声说笑,不断地勉励邱哥儿好生听道长和师叔的话,以后不可为他更多操心劳神。邱哥儿虽然年轻,不过看此情形也知道美玉王年限不久,心中自然是忧心不已。 这天,邱哥儿去厨房为美玉王煎药,美玉王醒来后看到只有丫头在跟前侍候,于是招招手让丫头前来,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孩子,麻烦你去把王道长请来,我有一些话想问他。” “是。”丫头知道自家老爷一向待客极尊,当下也不敢耽误,连忙跑向后面的金莲堂去请王重阳,周伯通此时正和王重阳在商议筹办“金莲堂”招徒授课之事,此时听美玉王请王重阳去,心下知道事情不大妙,连忙也把手头的事情放下,陪着王重阳到了前面。 美玉王见王重阳和周伯通进来,强自支撑着要起身,王周二人连忙把他扶住,王重阳说道:“老伯不要多礼,你如今身体刚好,且只管放心调养就是。” “道长,如今我已是这把年纪,自己的身体又怎么会有不知道的道理?这每天硬撑着,有一半自然是你们好医好药的支撑,另有一半倒是我的心气。”美玉王缓缓说道,“我王之玉在这垂老之年得遇二位,着实是我今生之幸!” “老伯千万不要客气!且好生将养,我周伯通还等着跟您老人家请教识玉之法呢!”周伯通此时也只拣能激励老人的话来说。 “唉,辨玉、识玉、琢玉这一些功夫我都已经教给哥儿,伯通以后如果真有兴趣,倒不妨和哥儿多加切磋。”美玉王说完,眼睛只巴巴地看向王重阳:“道长,今天我只有一件事相询,这件事我不弄明白当真是死不瞑目。” “老人家请说。”王重阳连忙说道。 “邱哥儿天性善良,聪明颖悟,又一心向道,苦苦寻找道长已有八年之久,如今好不容易见着道长,一心拜师,我只奇怪道长为何一直婉拒不收?我也曾问过马钰,他说之前道长收徒倒从未这般严苛,却不知道如何对我这邱哥儿一再挑剔?虽然邱哥儿一直隐忍,我却知道他心中定然抱屈,别说是他,就算是我,这几年亲眼见了他的至诚,此刻看你如此待他,心中着实不忍。”美玉王说着眼中不由慢慢蓄起泪珠来,只是却不想当着人的面落下。他原本病了一段时间,这番话自是在心头盘旋了许久,此时强打着精神把这些话说完,不由停了下来,慢慢地喘着粗气,但是这些话他就算是硬撑着也要问明白的,所以此时虽然一味地喘着粗气,却仍然是不错眼珠儿地看着王重阳。 “老人家,我,我并没有说不收邱哥儿啊。”王重阳看着美玉王的脸色,知道他心中定然十分难受,不由缓缓说道,“老人家,我知道您待邱哥儿一向很好,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心中直待他如同亲子一般!” “那,那又如何不收他为弟子?”美玉王直瞪着眼睛看向王重阳,喘息着问道。 “老人家您也知道邱哥儿命运凄苦,如今我正要多磨练他,以消其苦运。”王重阳说道,“您必定明白‘美玉更需细雕’的道理,如今我只是更苦其心志,一则是看他是否道心坚定,因为他年龄毕竟还小,心智尚未成熟,如今只带他一心向道,恐怕日后外因有变,怕他会动摇了意志。二则正好借机磨练,以他之灵根悟性,唯有多加磨练,日后大器有成之时才能根基牢固,成就我全真一派更大的基业。” “如此说,道长对哥儿倒是寄予了厚望?”美玉王目光中透出些惊喜。 “那是自然,邱哥儿如果能经受得住此番磨练,此后成就的事业恐怕倒远远超过他的几位师兄。”王重阳说道。 “如此,我便放心了。”美玉王说完闭上眼睛稍微歇息片刻,显然是在整顿自己的精神,过了良久,他才伸出手去握住王重阳的手,说道:“如今我便把邱哥儿交给道长了!”说完闭上双眼,竟然是安然而逝。 “爷爷!”这时邱哥儿端着一碗药走进屋来,看到这番情形不由扑到床前抱住美玉王,只是痛哭不已。 马钰、谭处端等人赶来,看到此番情景,也不由和周伯通各自垂泪,感慨一番。 王重阳却是已经看淡生死,又看美玉王临终前只是托付自己邱哥儿一事,其余竟再也心无挂碍,知道经过一生之奋进与漂泊,这老人此时已是无拘无碍,心中自在。想到此,他不由对痛哭的邱哥儿安慰道:“你不必太过悲伤,老人家临终已然得道,我们自当为他庆幸才是。” “是。”邱哥儿虽然心中悲痛,但是知道美玉王近几年的心境确实颇为悠然自得,除了以自己为念之外,其他竟是无一挂怀,也着实让人有为他欣喜之处。 当下周伯通安排家人筹备丧礼,将美玉王厚葬在宁海城外昆仑山脚下,墓前立一石碑,刻有“山东美玉王”的名号 第93章 26、明叔借符 安葬完美玉王后,邱哥儿虽说悲痛,但是知道美玉王离去之时心境悠然,心中也颇为安慰,每天就只是随着王重阳在周家修习听讲,遵照美玉王对他的嘱咐而行。 王重阳带着周伯通、马钰、谭处端等人筹备金莲堂,以广招门徒、授经传道。周伯通早已经把那个院落修整完毕,此时那院落成为一个带有独立门户、与周家完全隔绝开来的跨院,高屋宽院,竟也十分气派宽敞,王重阳看了十分满意。这金莲堂落成之前,王重阳道德高深、神修妙行的消息就在宁海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如今金莲堂一落成,王重阳在此广招门徒的消息一传开,当地即有不少人闻名前来修道听讲,王重阳吩咐周伯通照管一应人等,自己则安排授课讲道,一时听者云集,颇为兴旺。 这一天,王重阳授课完毕,正在厅中休息,受命看守全真庵的安儿在周伯通带领下匆匆走进屋来。 “道爷!”安儿见到王重阳连忙躬身施礼,“道爷,小的特来请罪!”安儿说着已是满面羞愧。 “哦,”王重阳看着安儿微微一笑,“错不在你,原是我没有说清楚。现在范明叔情形如何?” “范公子已无大碍,”安儿说道,“郝道长、王道长和刘道长回去后立刻就去了范家,幸好回来得及时,范公子的疯病已经好了。” “这就好。”王重阳轻轻捻着须髯说道。 “师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周伯通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看你和安儿只如同打哑谜一般,可把我都听得糊涂了!”这时马钰和谭处端也闻声赶来,听了二人的一问一答也均感疑惑。 “老爷。”安儿看到马钰进来马上行礼问安。 “嗯,安儿,你就把范明叔的事情和大家说一说吧!”王重阳说道。 “是。”安儿答应一声,看看周伯通、马钰和谭处端,“自打各位道爷走后,我每天除了打扫庵堂就是按照王道爷的吩咐看守庵堂,抽出空来就读《心经》和《清静经》。原来我以为我认字少,可能会读不懂,谁知道道爷推荐给我的这两部经我还都能看懂,不光看懂了,读的时候我这心里啊,尤其是觉得清静自然,心有所悟,真有那个人们说的醍醐灌顶之感。”安儿说到这儿,神情显得颇为轻松。 “这些不打紧的事你以后再说,”周伯通看安儿迟迟不进入正题,不由催促道,“你且拣着范明叔的事来说,他出的什么事你还没说清楚呢!” “周老爷,这都是一环套着一环的,我如果不说前面的,又怎么能说到后面紧要处呢?”安儿说道,“我如果不读经,又怎么能和范公子说这读经的妙处呢?” 看周伯通着急,马钰怕安儿说得太啰嗦了,也催促道:“安儿,你读经和范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老爷,是这样,”安儿看马钰也着急了,就又说道:“你们也知道范公子原来是总往咱们庵堂去的,你们走后他也常来,前几次去我告诉他你们进昆仑山去了,他也就大概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就走了。可是你们走了三个月后,他又来了,这次却显得尤其焦急,他说他特别想见王道爷,只说自己已经把道爷送他的经都读完了,他就想问问道爷什么时候能教他道术,说什么看到别人家有事就总想出手相助,如果学会了道术他就非常厉害等等。” “那你是怎么说的?”周伯通问道。 “我就说了,‘王道爷不是让你先读经吗,你读得怎么样了?’”安儿说道,“那范公子说他都按照道爷的吩咐读完了,读了十遍八遍都是有的,不能说是倒背如流,但是也已经能够过目成诵了。” “没想到明叔这次倒的确是下了一番功夫。”马钰微微一笑说道,“以前他叔父让他读书,他可是从来都没有如此用功读过。” “老爷说得当然对,不过小的当时却没这么说。”安儿说道。 “那你是怎么说的?”马钰问道。 “小的说,唉,我想大概就是我这几句话把范公子惹怒了。”安儿说道,“不过,这原也怪不得小的。小的原本没读经的时候,可能还会觉得范公子这么读也是可以的,不过小的读了两三个月这经文之后,却觉得这经文和别的文章读起来大有不同,别的文章读上十遍八遍,或者说是倒背如流那自然算是读通了,可是这经文却是不同。如果说只是背诵经文,小的在第一个月就已经把两篇经文都背了下来,可是即便是背下来之后,小的每天却仍然喜欢再读上一读,却就如同每天吃饭一般,一次都少不得的。” “安儿说得有道理,经文原本就应该是这样读的。”这时王重阳点头称赞道。 “是啊,我当时既然已经有了这番体会,对范公子只是急于求成的样子自然是有些看不惯,所以自然说起话来就未免流露了出来。”安儿说道,看周伯通又要急着催他,他就连忙说道:“我只是说:‘范公子,这读经和读文章是不同的,经文中的字意你是要慢慢体会的,体会得来的都未必就够,恐怕还要慢慢改变自己的言行才行,这才算是读经文的作用。若只是像读一般文章一样读过就算了,那又有什么用?’” “说得原本不错。”王重阳又点头说道。 “你这小僮,倒有悟性。”周伯通也夸赞道,“不过,你这番话说得虽然有道理,不过范明叔总是不会听进去的。” “周老爷说得不错,范公子何止是听不进去,听了我这一番话后他简直是恼羞成怒,他红着脸说道:‘你又读过多少经文,偏又和我说这样的道理!’”安儿说道,“说着,他就把案上的经文拿了几本问我,都读过什么,这个可曾看过,里面都讲得什么意思。我看范公子急了,只好告诉他我只读了《心经》和《清静经》。听我这么说,范公子就拿了那两本经文看了看,冷笑着说道:‘看你也没读过多少重要的经,只这两本,还不够我看过的一部经书字数多!’我只好说原本就是这样,就这两本经文我现在也仍然在读,当然是没有范公子读得多了。范公子听我说这话,很是得意,然后又细看案上的经文,这时他就看到了案上道爷正在整理的《符箓集注》,他‘咦’的一声拿了起来,说道:‘之前没看过这本经文,安儿,我拿去看看吧!’我说这是道爷正在整理的,还没有整理完,道爷告诉我现在是不能看的。范公子瞪了我一眼,说:‘道爷只说了不让你看,那说明你修行的道行还不够,你才读了多少经啊?可是我不一样啊,道爷一来到咱这宁海我就认识道爷了,道爷给我第一部经的时候你还没来这庵堂呢!所以这部经啊,我肯定是能读的,今天我就借去读读,等读完了还回来不就完了嘛!’” “那《符箓集注》记录的都是道术中用到的符书的写法和用法,师父连我们都不让看,说总要再带我们修炼上两三年才大概能用,范明叔只是读了两本经书,怎么就这么大胆妄为?”马钰说道,说完盯着安儿问道:“难道你就让他把经文拿走了? “我,我原本是拦着他不让他拿的,可是,”安儿说道:“可是范公子就嘲笑我,他说,你不让我借这本经文看,肯定是怕我读过了会比你有本事对不对?安儿,咱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和你家马老爷、两位公子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如今反倒抱着这样的私心呢?”安儿学着范明叔的样子说道,紧接着自是懊恼不已,“他这样一说,我听着也确实有道理,再说也怕他说我抱有私心,所以就让他拿走了。----这原都是我错了!” “安儿,这也不怪你。”王重阳说道,“我将《太上感应篇》给范明叔的时候,原本是希望他能细悟出经文中的道理,这样他就不会太急于学习道术,没想到他读经虽然是读了,到底也还是没有读进去。” 第94章 27、明叔发疯 “道爷说的当然都对,不过当时还是我没有把经书看住,一时大意让范公子借了去,才惹出后来这许多事来。”安儿兀自惴惴不安地说道。 “明叔借经书去又能出什么事?”周伯通问道,“难道他把经书弄丢了,或者损坏了?那都也不要紧,让师兄只管再抄来就是了。” 听周伯通这么说,王重阳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倒没有丢,也没有损坏。”安儿说道,“我哪里知道这本《符箓集注》的厉害,只是把它当作一般的经书借给了范公子,范公子也是一时好奇,当时想必也只是想拿回去看看就还回来的,可谁知道他原本就是极为热心道术的,这《符箓集注》开篇即说明了这都是用于哪种道术的符咒,在用之前须先有什么忌讳,又要注意哪些事情、步骤程序等都是写得极为清楚的。范公子一看,居然是自己求道爷大半年也没求到手的东西,现在得到了手,好不容易又读熟了,又怎么能不试一试呢?” 听安儿这么说,王重阳不由缓缓说道:“还是我错了,这等符咒原本只应口传心授,又怎么能白纸黑字写出来,徒然害了人!” “安儿,你怎么知道开篇写了些什么,难道你私自看了不成?”这时马钰板了脸问道。 “老爷,我哪儿敢看啊,这是郝道长他们回来后告诉我的。”安儿回答,“我把经书借给范公子送他走之后,就继续读经、看守庵堂,可从来也没想到范公子拿走一本经书能出什么事。大概过了两个月,有一天二公子突然跑来全真庵,惶急地问我道爷他们回来没有。我说还没有,看二公子急得跟什么似的,我就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 “庭瑞说什么了吗?”马钰知道安儿现在仍然管马庭瑞叫二公子,听到庭瑞到全真庵来,他不由担心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所以连忙问道。 “二公子说的倒不是家里的事,”安儿看着马钰宽慰地说道,“原来却是范公子出事了。听二公子说范公子把这经书借走之后,竟然是十分用功地日夜研读。二公子说他有时候去拜访范公子,公子只是不停地和他探讨《符箓集注》中的字词含义、详细用法,二公子原本并不热衷于道术,就只是在字面上给范公子解释清楚就算了,有很多地方两个人都不太清楚的,也就一掀而过。不过即便如此,两个月的时间范公子倒也学会了其中的几个符箓,听说有时候自己没事就会画了符念了咒来玩。” “简直胡闹!”听安儿说到此,王重阳不由生气地哼了一声,说道。 “是,范公子一向于道术上十分好奇,如今得了这本经书,但凡弄明白了的书符,就总是要写来试上一试。我又听二公子说,他试验了几道符的效用后,就经常对二公子说:庭瑞,如果你知道谁家闹鬼,可一定要告诉我,我也好大显身手!”安儿继续说道,“二公子当时只是劝他别乱说话,他却不以为然,觉得自己如今有这些法术傍身,理应是无所畏惧的。谁想到他却真把事情给招来了。” “哦,那范明叔给自己招来了什么事?”周伯通好奇地问道。 “我这也是听二公子说的,二公子又是听范公子的叔父,范老爷说的。”安儿说道。“那天是七月十五,范公子原是陪了自己的夫人去夫人的娘家探亲,这范夫人的娘家姓周,到了周家看到范夫人的娘周老太太生病了,正躺在床上休息。范夫人就问了:‘娘,你这是生了什么病?’周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就说:‘唉,我是头痛有一阵子了,自从你嫂子没了之后我这头就一直疼,肯定是你嫂子嫌我在她生前没有好好待她,所以才一直缠着我不放的。’原来这范夫人有两个哥哥,大哥和大嫂结婚十余年,却一直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二哥家倒是有个女儿,已经有三四岁了。这周老太太急着抱孙子,看大儿子家一直没有生孩子,就说肯定是大儿媳妇不行,这么多年一直也没给过人家好脸,整天弄得人家在家里抬不起头来。今年开春起就又张罗着要给大儿子娶一个妾进门,也好传宗接代。可是谁知道这大儿媳妇一时想不通,就悬梁自尽了。这老太太自从大儿媳妇一死,整天忧心忡忡,不是头疼就是心口疼。” “病了就应该找郎中看病拿药啊,这老太太也真是的!”周伯通听到这儿说道。 “周老爷说得也是,不过听说这老太太看了五六个郎中,吃了多少付药都没好,所以才往鬼神方面想。”安儿说道,“你们想这范公子平时就喜欢念叨抓鬼玩,如今又学会了画符念咒,听自家丈母娘抱怨说是被鬼缠住了,他哪儿有放手不管的道理?当时就大包大揽下来,说一准儿把这事给解决了。当天吃过午饭后他就开始在周家画符书咒,说是到了晚上就替周老太太把鬼抓住。可谁想得到啊,天刚一擦黑,这周家还没掌上灯呢,范公子拿着符咒刚刚走到院子里,院外突然就刮起一阵旋风,整个把范公子围在风圈里面,手里拿的符咒被风吹得哗哗直响,飞得到处都是。当时满院子人都看着发呆,却谁都不敢上前,生怕撞了什么邪祟。”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听安儿说到这儿,周伯通不由疑惑地问王重阳,“难道这世上真有鬼祟不成?” “虽说疑心生暗鬼,不过这周家真有鬼祟倒说不定。”王重阳慢慢说道,“这周老太太的作法原本不妥,她家儿媳死得也颇有些冤枉。” “安儿,那这大风过后又是怎样?”周伯通催促安儿说道。 “我听二公子说,那阵大风过后范公子站在当地,头发凌乱,目光呆滞,嘴里只是不停地说:‘是她,是她,她来了!她来了!’然后就呆呆地向屋子里走去,见到周老太太后只是狂笑不止,扑上去就要嘶咬,幸亏家人反应快,赶紧把他制住了。那范夫人一看这种情形,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两个哥哥只好亲自把他们夫妻二人送回范家,又给请了郎中诊治。无奈这范公子见了郎中来只是狂笑不止,手中拿了茶杯就是茶杯,拿了笔筒就是笔筒,一通乱摔乱打把人家打出去,吓得哪家郎中一听说是给范公子看病是连去都不去的。那范夫人没法,只好请了二公子去,二公子这才急匆匆地来到全真庵,看看能不能请道长过去看看。” 第95章 28、夜半施法 “庭瑞只是着急地来全真庵,可是我们没回来你们又能怎么办?”马钰皱眉问道。 “是,当时我看二公子那么着急的样子,知道他和范公子一向交好,如今范公子出了事他是一定急于相助的,可是我又确实没有什么好主意,正在急得团团转的时候,郝道长他们就回来了。”安儿说道,“郝道长大概问了问二公子范家的情形,哈哈一笑说道:‘我们正是为这事赶回来的,师父他们就在后面呢!’二公子一听大喜过望,赶紧带了郝道长、王道长和刘道长去范家。当时我听着二公子说的情形,真想跟在他们后面去范家看看,可是庵里没人,我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他们回来。我记得郝道长他们到全真庵的时候是天刚过午,太阳还老高着呢,郝道长他们不顾一路劳累就赶了过去,这一去就是三四个时辰,一直到天黑得透透的都没有回来。我在庵中等得是又焦急又害怕,不知道他们去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 “郝大通他们三个行不行啊?”这时周伯通问道,“郝大通平时看着有点冒失,王处一又只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这刘处玄我可没见过,不过我听马兄弟说那是个俊秀的小伙子,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样的本事?” “郝大通原本就颇有根基,所以这几个弟子之中我倒教他符箓更多一些。之前他于此一节一直倒是颇为精通,我只须稍加指点他就大有所进,倒远远超出我的期望。临出昆仑山时我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派了他来。”王重阳说道,“王处一聪明伶俐,甚有机智,有他给郝大通做个帮手却最合适,刘处玄嘛,我只是想让他随两位师兄多加历练,多见识一下于他修行也更有好处。” “师兄既然说郝大通精通此事,那想必处理起来也并没有大费周折。安儿,当天他们可回来没有?”周伯通听王重阳这么说,不由放下心来,继续问安儿。 “我一直等到半夜,想着或许今天就不回来了,刚想关上庵门歇息,突然看到从庵外亮着几盏灯笼来了几个人,我听着那几个人的谈笑声,正是郝道长他们,于是又赶紧打开庵门,把他们迎了进来。原来,郝道长他们去了范家,看到范明叔的情形,郝道长却是见怪不怪,只是略施了些小法术就制住了范公子的疯劲儿。听说那范公子清醒过来后,先是看着郝大通发愣,说自己好像做了一场大梦一般,梦里只是一团黑雾,雾中有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叫喊着要抓自己走,他四处呼救可是周围原本熟悉的人却一个个形同陌路一般,自己心下惶急,偏偏那女人却一直不肯撒手,两个人挣扎厮打的时间极为漫长,他的情形已是极其险恶。正在这时,突然有一股清风吹散了那团黑雾,那女人也就随同黑雾一起散去了。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了三位道长在跟前。听说那范公子此时欢喜得如同获了新生一般,拉着三位道长一个劲儿地道谢。” “郝大通没有申斥范明叔吗?”王重阳此时问道。 “这个我倒没问,”安儿回答,“我只听刘道长和王道长对郝道长大加赞赏,说这下范公子以后恐怕是不敢再随便逞能了。我看郝道长的样子倒是高兴还来不及,却不知道责怪范公子没有。后来我又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原来范夫人看郝道长他们救了她的夫君,又赶紧求告道长去她的娘家走一趟,因为周家老太太自那天之后情况和范公子差不多,头疼比之前更为厉害,整个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郝道长他们只好又去了一趟周家,周老太太的情况却和范公子不同,郝道长说她与她家大儿媳的结怨太深,只是一时化解恐怕难以消除根本,所以除了画符驱除之外,又给了周老太太一部经书,平时只让她好生诵读,超度亡人之外也能增强自己身体的正气,自然邪魔外道不敢来侵。那周家人千恩万谢的把三位道长送出门来。” “幸好解决的圆满。”这时谭处端说道,“没想到郝师弟还有这等本事,倒是让我羡慕得很!” “你们师兄弟几个原本根基不同,为师我也只是根据各人的天资禀性分别教授,所教内容虽然不同,但是对你们的期待却是相同的。马钰,你和谭处端年龄最大,更需要明白此中的道理,万万不可随意和人攀比,更不可像范明叔这样给自己惹出事情来!”王重阳说道。 “是,师父。”马钰和谭处端两个人连忙答应。 “安儿,范明叔这件事我都清楚了,原没有你多少过错。”王重阳对安儿说道,“郝大通他们让你来,想必还有其他事情?” “是,”安儿回答道,“郝道长他们处理完这件事,心情自然大好,他们派我来一则是告诉道爷您事情已经圆满解决,您不需再为此担心,另外则是想请您示下,他们是就此留在全真庵中,还是来这金莲堂?我看这三位道长都是想过来找您的,但是没有您的恩准,他们谁都不敢随便过来。” 听安儿这么说,王重阳不由微微一笑,“他们留在全真庵自然另有用处。安儿,你且告诉我,这半年多可有人去全真庵拜访问道吗?” “自然是有的,这半年多来,每天都会有几个人来全真庵打听道爷,可是一说您不在庵中,他们就都走了。这段时间,我有时去宁海城中走动,听人们可不是把您传说得如同神仙一般!我想着,这些人多半也是慕名而来,诚心学道倒也是好事,不过如果像范公子那样一心只为道术那可就麻烦得很了!”安儿说道。 “哈哈,安儿你也知道这个道理。我们修道更多的原本是修心,修得是一个平和之境,有人却是为着更多的不平,须知不平之事也是由心生,要除掉诸多不平自然还是需要在心上下功夫。”王重阳说着,看了谭处端一眼,“处端,你行事最为稳重,如今在这金莲堂中也颇见识了我授课行道之法,如今我让你回到全真庵去为人讲道传经,你可愿意?” “师父,我自然愿意,不过,”谭处端听师父这样说,先是点头称是却又有些犹豫,“不过,师父,弟子修行尚浅,不知是否有这些能为?” “你原本就有深厚的儒学功底,我们全真道讲究的即是三教合一,你在原来的儒学基础之上修佛立道原本并非难事。你如今只于讲中学,学中悟,岂不是进界更快?”王重阳说道,“给人讲授又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激励?你且去试上一试。” “是,师父。”谭处端点头称是。 “全真庵中我给你留下郝大通和王处一,他二人还可助你一助,你去了之后且让刘处玄来这金莲堂,让他且在我处多加修习。”王重阳说完又对安儿一笑,“安儿,如今我把你留在这金莲堂与众人一起听课修习,你可愿意?” 安儿一听乐得嘴巴都合不拢来:“道爷给我这个修习的机会,我自然求之不得!” “这机会原也不是我给你的,就算我给你这个机缘,你却没有这个悟性又能怎样?”王重阳笑道,“没想到两部经读下来,你心有所得,这才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师兄,你对这几个弟子都有安排,怎么偏偏把一个重要的人忘了?”这时周伯通说道。 “我忘了谁?”王重阳闻言一愣,看着周伯通问道。 “就是那邱哥儿啊,自从他来到我这儿,原来是一直侍候王老爷子,如今王老爷子去世了,你却只让我安排了邱哥儿去和我的家人一般清扫院落,料理家务!邱哥儿那是什么样的天分,让他做这些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周伯通抖搂着手说道。 “你觉得可惜,你就收下他作弟子好了,又来和我强辩什么?”王重阳问道。 “哎,师兄,你怎么这么说?人家几年前来我这儿就是冲着你来的,如今跟你回来你当是为了我,还不是为了你!”周伯通脸上显出少见的严肃表情,“我只不过是这宁海城的一个土财主,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是大家眼里神乎其神的活神仙!” 几个人正说得激烈,突然有个家人跑进来禀报:“道爷,老爷,马家娘子来了。” 马钰一听说是孙富春来了,不由一愣:“她来做什么,难道是特意来叫我回家不成?” 第96章 29、孙不二拜师 马钰正自发愣,却听到王重阳轻轻一笑,说道:“到底还是来了。” “师父?”马钰犹疑地看着师父,大惑不解。 “不妨事,请她进来吧。”王重阳对正等在厅中的家人说道。 “是。”家人答应一声,向外面去了。没过多长时间,只见孙富春带了燕儿和莺儿翩翩而来,见到王重阳脸上不由稍微一红,不过很快却又神情自若,对着王重阳福了一福:“孙富春拜见道长。” “夫人请起,”王重阳微一点头,“夫人最近可是心有所悟?” 孙富春稍微一愣,随即领悟,不由淡淡一笑:“道长一向心思敏锐,孙富春虽只是这宁海城中的一介女流,能得道长如此关切,心中自是万分感激。弟子原本蒙昧,自他出家以后,只觉得这每天的日子味同嚼蜡一般十分无味。幸好那天庭瑞将谭道长写的《清静经》拿来给我,我细细读来,竟然有了诸多意味,想这‘清静’二字真真的难得,如今能有这清静之福,于我也是今生有幸。如今我已将家中事务尽皆托付于儿子媳妇,自己只是一心前来拜师修道,还望道长成全。” “不错,夫人悟性甚佳,如果专一修行倒能够成其正果。”王重阳笑道,当下即收孙富春为弟子,赐名孙不二,道号清静散人。 谭处端、马钰见师父又收了弟子,都上来道贺,谭处端神情爽朗,马钰却总有几分不自然,倒是孙不二落落大方,和各位师兄见礼相叙,言谈间颇为豁达自如。 跟随孙不二前来的燕儿和莺儿此次也是随夫人出家修道的,孙不二之前见她们年轻还曾劝阻,只把燕儿原来说的话来劝她们:“如今我修道,恰如山水画中的留白,山水与留白相映倒还有几分趣味。你们二人正是花朵一般的年纪,恰如一张白纸一般,正要留出来画一副好画,如今出家岂不是就只如一张白纸,却又有何益处?” 燕儿和莺儿两人一向心思机敏,之前伺候夫人笔墨书画,眼界自是不凡,此时听夫人要出家修行,却又劝自己留在家中,无奈此时二人心意已决,燕儿原本善论书画,此时便说道:“夫人知道我们身为女子的,原本与男子不同,再向前走也无非就是找户人家,无论贫富、丑俊倒也罢了,只是之后的日子总未必就完全如得自己愿的。就如夫人所说,此后无论是画山水花鸟,或者鱼虫人物,总归不是由我们自己能作得了主的,但是出家清修却是不同,修行高低、正果或成或败,最终总还是能由得自己作主。”听燕儿如此说,莺儿也说道:“我们在家,以后无非是配个家人,或者外面的小户人家,即便有夫人这般的福气,如今之前的富贵不也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此时能有一番清静难说就不是福气。” 听二人都振振有词,孙不二也就不再相劝,带了她们一起同来,如今三人一同修行,互有照应,倒也和谐融洽。之后孙不二又收二人为弟子,自创了清静一派,另有一番成就。 此时周伯通看王重阳又收了孙不二,虽然自己也像谭处端他们一般前来恭贺,不过终归还是流露出自己的疑惑和不悦来:“师兄,我看你收哪个弟子都是轻松自如,从来也不曾有半点为难,怎么偏偏就对邱哥儿一人刻意刁难,迟迟不收呢?难道你也学别人欺负人家年龄小,或者家里穷吗?” 听周伯通这么说,王重阳瞪了他一眼,且不说话,就只背了手向院中的凉亭走去,周伯通见他不回答自己,就只是跟在他后面穷追不舍:“师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执意不收他,我也好再给他安排一个出路,别耽误了人家的前程才好。” 王重阳听了这番话,停了下来,背着手看着周伯通,气得想笑,又觉得不妥,就只是看着周伯通问道:“你说那邱哥儿好,却好在哪里?” “这个嘛,”周伯通没想到王重阳会这样问他,挠着头想了好半天,才说道:“他很聪明,悟性又好,这段时间你讲的经文,他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够倒背如流,自己还能说出一番颇为深刻的理解来,就是我听了都觉得很是佩服。至于和你的大弟子、二弟子相比嘛,我看倒是更胜一筹。”他原本与马钰相熟,对马钰的人才、天分了解极多,对谭处端虽并不了解,不过此时看他的言谈举止,知道他很有学问,但是在他看来,这二人却都比不上邱哥儿在他心中的地位。 “还有呢?”王重阳听着周伯通对邱哥儿赞不绝口,脸上倒也颇为欣喜。 “他道心坚定啊,您就说我这马贤弟,不是我说他不好,就是你度化他出家又花了多少力气?可是邱哥儿,人家可是自幼就出家,这几年就一直在打听、寻找你的下落,这不刚找到了,马上就跟随过来要修道,这难道还不够道心坚定的吗?”周伯通说道,“所以你再别欺负人家年纪小啊!” “我何时欺负过他年纪小?”王重阳依然从容不迫地说道,想着刚才周伯通的话又缓缓点点头:“倒是未曾受过富贵一节,值得考究。” “哦,原来你不是欺负他年纪小,那定然是觉得他家里穷,不想收。”周伯通心里的怨气显然是积聚了很久,此时觉得不吐不快,“你看看你收的那几个弟子,哪个不是家族显赫,人物俊秀潇洒?可是邱哥儿自幼家贫,如今身上穿的衣服也没有几件完整的,如果不是你嫌人家穷,又为什么迟迟不收呢!” “我收弟子原本不论贫富。”王重阳回答,此时看周伯通的样子不由有了一个想法,就又缓缓说道:“不过你既然有此一说,又觉得邱哥儿他受了委屈,不如你就把他收在你的家中,叫他随你在家享福也好。” “你真不收他?”周伯通听着王重阳的口气,不由更来气了,问道。 “如今就是不能收。”王重阳此时的神态仍然极为悠闲。 “你真不收那我就把他收在我家里了!”周伯通赌气地说道,“我让他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我还要给他娶一个再漂亮不过的媳妇,不强过跟你吃素、读经,只是一味的清静自守!” “很好,很好。”王重阳慢慢说着,竟然径自去了。 “很好就很好吧,偏偏还弄出这副神态来,你真当我就不敢吗?”周伯通看着王重阳的背影,狠狠地说道。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王管家:“王喜。” “老爷。”王管家连忙走上前来。 “你知道邱哥儿现在在忙什么吗?”周伯通问道。 “前些日子您说王道长让他随家人们一道听候吩咐,恰好家里的园丁年老体衰,我就让邱哥儿暂时代了园丁一职,这段时间我也曾看过,他把园中花草侍弄得倒是很周到,比咱家的老园丁在时更为精心、细致。”王管家回道。 “嗯,亏你还真下得去手!”周伯通看着王管家说道,“那都是粗人做的活,你也让他去做?” “老爷,当时我派给他这些活的时候,他也高兴得很,根本就没有多说什么。我想他一个穷小子,能有这份差事就不错了,偶尔我看院中脏了,还让他帮着打扫呢,他也是立刻动手,从无二话,倒真是好使得很呢!”王管家觉得自己是为周伯通出力,所以觉得自己做这些理所当然,还只是一味地卖好讨巧。 “我呸!简直是岂有此理!”周伯通刚才一番怒气无处发泄,此时不由怒斥道,“你以为我在夸你办差事办得好吗?从今天起,你在这院子中专门安置出一套房屋来给邱哥儿住,再去置办几身好衣服,要比之前你家大公子、二公子穿得还好,以后就只把这邱哥儿当作公子一般来看待。” “啊?”听周伯通如此一说,王管家张大了嘴,“老爷,您这么做是不是先和大公子和二公子商量一下,这事可非同小可,少不得将来置办房产、打理店铺也要有邱哥儿一份?”王管家知道自家老爷一向于财产方面不大在意,此时只得习惯性地提醒道。 “你先按我说的去办吧,”周伯通怪眼一翻,“该和他们商量的我自然会商量!” “是!”王管家听了这话,赶紧派人去找邱哥儿,又命人收拾出一间上房来给他居住。 第97章 30、惜荣华 周伯通让王管家给邱哥儿另外安排了一间上好的房屋。原来金莲堂建好之后,前来学道的人着实不少,周伯通就把那个院落的东西两侧设为客房,已备远道而来的道徒们住宿使用。邱哥儿来到周家之后,原本和美玉王住在客房,后来王重阳吩咐周伯通不得对邱哥儿给予特殊优待,只让他与众道徒一起居住,周伯通一直以为王重阳早晚会收邱哥儿为弟子,因此对他的指令一概应允。无奈如今他一再恳请王重阳收下邱哥儿,王重阳却总是推三阻四,令周伯通着实不满,一气之下就带邱哥儿来到前院,让他住进王管家安排的上房之中。 周伯通看到邱哥儿的时候,邱哥儿正满头大汗地在院中和家人一起忙碌,周伯通一把扯了他径直领到那上房之中,对他说道:“以后你就住这儿了。” “师叔,我和大家一起住挺好的。”邱哥儿说道,金莲堂中的客房较少,人员多时就常常是六、七个人住一间房子,房间狭小,条件简陋,如今这间上房却着实不同,从外面看是雕梁画栋,里面装饰则辉煌精美,整个房屋宽敞明亮,和原来的住处确有天壤之别。 “那样的房子以后你就不用去住了。”周伯通气冲冲地说道,他自己也说不上到底哪儿来的无名之火,说完又把王管家备好的衣服拿了一件递到邱哥儿手里:“换上新衣服。” 邱哥儿看看手中的新衣,光滑柔软的蓝色绸缎闪着淡淡的光泽,花饰精美,正是平常富贵人家公子最喜欢穿的新潮服饰,他连忙推辞道:“师叔,我不能穿这样的衣服,穿了这样的衣服我怎么干活啊?” “以后那些粗活你不用干了。”周伯通说道。 “那怎么行啊?”邱哥儿说道,“陆伯年老,家中的花草无人照顾,我出些力也是应该的。”陆伯正是周伯通家原来的园丁,已是六十多岁了,由于多年劳累,人显得尤其苍老,此时园丁的那些活是再不能干了,邱哥儿接下园丁的活儿后平时倒多蒙他指点一二。 “说不让你干你就不能干了。”周伯通赌气地说道,“以后你就权当我周家的三公子吧!” 这时王管家也笑道:“邱公子,以后你就在咱家安心享福吧,我家老爷这是要把你当成自家公子看待呢!” “这怎么使得?”邱哥儿一听立刻慌乱起来,“师叔,我还要跟我师父出家修道呢,您如今把我留在你家又怎么行呢!” “你叫他师父,他却说并没有收下你,你这不是一厢情愿嘛!”周伯通看邱哥儿仍然叫王重阳师父,不由气恼地说道,“人家只是一味地不收,你又能怎样?” “我想师父他老人家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他一天不收我就等一天,一月不收我就等一月,一年不收我就等一年!” “一辈子不收难道你还真等一辈子吗?”看邱哥儿那仍然满含希望的样子,周伯通不由更加气恼起来,“既不能入门做弟子,倒不如在我家踏实地做个富贵公子爷也好,过段时间我就给你在外面寻得一家店铺,再娶个如花似玉的美媳妇,一起和和美美地过个小日子,不也挺好?” “不不,师叔!”听周伯通这样说,邱哥儿羞得满脸通红,“公子爷我是不能做的,媳妇更是不能娶!” “为什么?”周伯通问道,可是邱哥儿却只是摇头摆手,一个劲儿地说不行,可是要让他说为什么不行他却又说不上个子丑寅卯来,倒把周伯通弄得更加郁闷。 这时天已晌午,周伯通就叫家人在这上房之中摆下酒宴来,菜肴极其丰盛,红烧鲤鱼,香酥子鸽,香芹百合……荤素俱全,色香味美一样不差。 “老爷,平时您自己用饭都没有这样丰盛啊!”王管家看着家人仍然在流水似的向桌上上菜,伸长脖子咽下了满溢的口水说道。 “以后我就照这样让邱哥儿吃!”周伯通说道,看了一眼垂涎三尺的王管家,揶揄道:“瞧你这点儿出息,行了,你别在这儿伺候了,自己也去吃饭吧。我要和邱哥儿好好地边吃边聊。” “哎,好嘞。”王管家说完赶紧向厨房跑去,他知道厨房准备宴席常常往多里备货,如果自己去得早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吃些上剩的珍馐美味,周伯通于这一点一向是无比慷慨的。 邱哥儿坐在桌旁,看着满桌的鱼肉蔬菜:“师叔,这也太丰盛了吧?我是早就断了荤的,如今也还一直是素食,这一桌的肉菜恐怕只有您自己享用了。” “吃什么素啊!?”周伯通自己已经开动了,此时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邱哥儿的碗里,“你如果像马钰一样出家修道,我是肯定不会劝你开荤的,但是人家不是没收你嘛,你尽管放开了食荤又能怎样?” “师叔!”邱哥儿为难地把碗里的鱼肉放在前面的小碟子上,只管夹了盘子里的素菜来吃,一边吃一边说道:“师叔以后也不用让厨房准备这样多的菜,我和你两个人又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再说,每天听完课后我和那些师兄弟们一起在金莲堂吃就可以了,又何必单备一桌呢?” “不行,”周伯通一边吃一边摇头,“金莲堂的饮食尽是粗茶淡饭,我怎么忍心让你去吃那样的苦?” “可是师父他们都在那儿吃,又有什么苦可言?”邱哥儿说道。 “王重阳一直跟我说他就没收你当弟子,你怎么还叫他师父!”周伯通怪眼一瞪说道。 “哦,王道长他们都那么吃,我又有何不可?”邱哥儿看周伯通生气,改口说道,“再说,吃那样的饭食我心安理得,修道有进也让我心花怒放,倒是如今住这样的房子,吃的又是这般的丰盛,倒让我如坐针毡,心里着实不安!” “这又有什么不安?”周伯通觉得自己把邱哥儿带进这上房后就没有一件事让他顺心,此时脸上更显出些恼怒的样子,“这样的房屋,这样的饮食我不也是吃用了几十年?难道说我就不如别人了?若从修道那一方面来说,王重阳都一直在夸奖我,说马钰都及不上我的。” “师叔天赋异禀,原本非寻常人可比,自七八年前见到师叔,我就着实佩服得很。不过我天生命运坎坷,命中并没有此等福分,因此并不敢多享。”邱哥儿说道。 “若说命运嘛,唉,这我倒是最难说的了。”周伯通听了邱哥儿这样说,也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你常常慨叹自己‘被饿死’的命运,心中一直忧虑不已,不过只要你在我跟前,我就总不想让你受那份苦去!如果王重阳真收了你做弟子,这改命一事还有希望,不过如今他却只是这般的固执,我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道理。真是想起来就让我气愤难平!” 第98章 31、定计 邱哥儿看周伯通此时脸上的神情,倒似乎比自己更在意王重阳是否收自己为弟子一般,心中不由十分感动:“师叔,您不用着急,我看王道长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我想他之所以不收我作弟子,兴许我的确是有的地方做得不好,需要更多的磨练。” “咦,”周伯通听邱哥儿此刻仍只是自责,不由说道,“你还这么年轻,做得已经够好的了!我那两个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别说学问没有你好,人没有你勤快,就是你这份执著,那更是比不了的了。” “师叔,我想令公子生在如此富贵之家,定然是有着天生的福泽绵长。不像我,却是天生的一个命苦之人。”说到此处,邱哥儿心中也不由凄然,眼中有泪花闪动,却仍是忍着不让它们掉落下来。说起来他也不过二十岁,从家中出来已经七八个年头,只是一心求师问道,没想到却是如此曲折艰难,莫说前几年一直找不到人,就算如今找到了,却是屡屡被拒之门外。其他人拜师自己也并没有亲眼得见,不过孙不二前来拜师之时自己却是听说的了,也只是夫人说有拜师之心,王重阳就直接收了。可是为什么对自己却只是如此刁难呢?平时自己原本并不在乎受多少责难、委屈的,可是静下来细细思量之时,却又着实不由让人心灰意冷。 想到此,邱哥儿的脸色不由多见抑郁,就只是低下了头去慢慢吃着菜。 周伯通虽然一直为邱哥儿打抱不平,不过此时见邱哥儿意志消沉下去,自己却又忍不住劝道:“哥儿,你也不要难过,我认识王重阳这么长时间了,他的本领在我所见过的人中那是绝无仅有的,要说收的弟子嘛,虽然说那几位都没有你聪颖,不过也都各有特色,王重阳教导起来的确是因材施教,几个弟子的本事还真见长。就是于你这件事上,唉,好像多有挫折。----哎,对了,我也亲耳听他说过呀,他说过他心里直待你如亲子一般。这既然待你如亲子一般,那自然是希望你好的。所以你也不用灰心,且自耐心等待就是了。” “师父果然待我不错。”听周伯通这样说,邱哥儿也慢慢点了头说道,“虽然有时候看他脸色严厉,但是说的话却自有道理,对于我的心性磨炼好似也有一番好处。”说到这儿,邱哥儿不由看着周伯通问道:“师叔,你对待你的儿子很好吗?” “好什么呀,”周伯通说道,“那两个孩子在家的时候,我经常要喝斥他们的。就像我那老大吧,十几岁的时候不知道被谁带去赌博,经常半天半天的耗在赌场里面,你想这哪是咱好人家玩的啊?就为了让他改掉这个毛病,我不知道打了他多少次,有一次一直把他在屋子里关了一个月!看他那难受的样子,我也很心疼,但是明明知道那时候是必须要能忍下心去才能让他改掉毛病的,所以也只有自己咬了牙撑着,也盼着他能撑下来!----我还真没白费力气,两个月之后他还就不想赌了。当时我高兴的差点儿都当着他的面哭起来!你当管孩子有那么容易么?我要狠不下心去,那孩子可不就自己耽误了自己?” “师叔,那你说师父此刻最想让我改掉的是什么?”邱哥儿听着不由沉思起来。 “你哪儿有什么毛病需要改正?”周伯通高声喊起来,“谁要说你这么好的孩子有毛病,那他才真是有毛病呢?” “师叔不是这样说,”邱哥儿缓缓说道,“师父必定知道我的毛病在哪里,所以想让我改过来!” “哼,我可看不出你有什么毛病了,在我看来你简直好得很!”周伯通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喝着,眼睛一个劲儿地乱转,好像在想着什么主意,突然他双手一拍,说道:“我有主意了,咱们不如就试试他怎么样?” “怎么试?”邱哥儿问道。 “哥儿,你说王重阳收弟子首先会让弟子做什么?”周伯通凑近了邱哥儿问道。 “做什么?念经?” “不对!” “打坐?” “不对!” “食素?” “沾点边儿了。”周伯通笑笑说道。 “那是什么呀?”邱哥儿诧异地问道。 “我听王重阳常说:‘去除酒色财气、攀缘爱念、忧愁思虑才是修道的基础’,所以但凡他想收为弟子之人,首先自然是断绝尘缘,出家了道,像马钰原来在家过得何等逍遥快活,夫妻恩爱,王重阳化他出家又费了多少力气?设想如果马钰不出家,又如何能成为他的弟子?”周伯通说道。 “师叔说的有道理,”邱哥儿说道,“不过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原本就已经在昆仑山出家修行,酒色财气早已断绝,师父却仍只是不收我!当初他只是苦苦度化马大哥,如今我却是苦苦求师不允,唉,难道终究是我福浅命薄吗?”说到这儿,脸上不由大现忧色。 “不然,”周伯通却现出一副蛮有把握的样子来,“你想你现在无家无室,没有任何尘世攀缘爱念,本身即如同出家一般,你平时又于听课诵经之上十分勤谨,王重阳觉得你即便只是维持当前这般样子即可,于你并无需要他特意出力之处,他又何必一定要收你为弟子呢?” “我不明白。”邱哥儿摇摇头说道。 “就好比吧,和我家老大相比,我的次子从小就很乖巧,我竟觉得没有需要我去管教的地方,所以平时对他也就不多加注意,就只是顺其天性而已。我夫人却未免有时就说我偏疼长子,其实她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喜爱次子呢,只是他那么乖巧,并不曾犯下什么过错,我如果多说几句,岂不是让他分不清自己做得对还是错?如果再多疼些呢,又怕把他惯坏了,所以就只好顺其自然,看起来好像于他是非常淡漠了。”周伯通说着说着,竟觉得自己想得非常有道理起来,不由轻轻点着头说道:“嗯,果然是这样的。” “那又如何?”邱哥儿听得有些晕了,问道。 “所以呢,你现在并没有需要你师父出面矫正的地方,他也就只是让你顺乎自然地发展,并不着急让你拜他为师。”周伯通说到这儿,又不由挠了挠头,“可是这样做,和真的不想收你,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啊!” “师叔,那你说了半天,是不是就想让我犯个错,让师父来纠正我啊?”邱哥儿顺着周伯通的意思分析道,“如果他果真是不想收我呢,那自然是不会顾及我做了什么错事的,对不对?” “哎,对呀,你说得很对!”没想到周伯通双手一拍叫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你不如就犯个错来试试他的反应!” “你这叫什么招数啊,”邱哥儿纳闷道,“好好地引人来犯错,总有些不够厚道吧?” “哎,你呀,我知道厚道当然是不错的了,对吧?”周伯通挠挠头想着措词来使邱哥儿顺着自己的意思办:“可是我问你,你要对我说实话,你到底在乎不在乎王重阳收你作弟子?” “当然在乎啊,”邱哥儿说道,“我做梦都想作他的弟子!” “那不就得了,所以咱们要想办法让他主动收你是不是?” “可是怎么让他主动收?我都说了好几次要拜师了他都没收。”邱哥儿说道。 “这样,我想个办法。”周伯通拍着脑袋,皱起眉头想着,这时有一个丫头端了茶来给他们上茶,小丫头也就十五六岁,眉目清秀,肤色白皙,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她先把茶放在周伯通面前:“老爷,请用茶。”然后又把另一杯茶放在邱哥儿面前:“邱公子,请用茶。” “谢谢。”邱哥儿微微一笑,说道。那丫头看邱哥儿如此客气,倒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退了下去。 “对,就这样做,”周伯通双手一拍叫道:“给你娶媳妇!” “噗!”听了周伯通这句话,邱哥儿吓得把刚喝进嘴里的茶立马全都喷了出来。 第99章 32、周家娶亲 正是秋天的午后,王重阳授课完毕就让马钰带领着一众道徒继续修习,自己则走到院子里稍事休息。 “师父。”这时孙不二带着燕儿和莺儿走了过来,对王重阳深施一礼。 “不二,你来此间修行已有数月,可有什么收获?”王重阳问道。 “收获自然是有,”孙不二此时已作了道人打扮,发髻高挽,身着淡蓝色道袍,举手投足间倒是十分从容不迫。听师父问她,她就娓娓而谈:“弟子未出家之时只当这出家就是世人行至无路可走之时的无奈之举,人既出家自然便如同那枯槁死灰一般,一定是极为枯寂无味的。如今弟子虽然出家只有一月,却是觉得另有一番甘美,与往昔饫甘厌肥的在家生活相比,更有一番清静自在,内心更是一片清明,只觉世间至清至美无非如此。尤其是听师父讲《道德经》,不由把往昔生活种种一一想来,这文中经典竟是与世道人情息息相关,只是平时为欲望所迷,失了这正途一道。想平日里豪富、至人的为人行事,得人心处竟然是全依着这番道理。由此弟子体会感悟,这修道与世道为人原本并没有特别的殊离,在家之人亦可修道,能否修为有成却并不在乎出家或者在家的形式。” “怎么,听你如此一说,难道是对自己离家修行颇有悔意?”王重阳听到此,不由问道。 “师父,弟子出家自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又怎么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如果没有这段时间的出家修行,又怎么能有如今的幡然悔悟?我想在家之人能够即时修行深有所成的,定然有着极深的福泽。像弟子这样的人物却是在家修行不成的。”孙不二说道,看样子心中却是另有一番隐情。 王重阳看着孙不二的样子,心中已经明白,当即说道:“我知道,如今你们二人都已出家,自当是各自清心寡欲为要,虽说修行原本在心,不过现在这般情势实在是对你二人另加煎熬,倒不如各自分开修行的好。如今我看那洛阳地界仙气袅袅,灵气正盛,若有修行之人前去倒可有大成,不知你是否愿意前往?” “弟子一入道门,即盼望能够修行有成,师父有此指导,弟子自然愿意前往。”孙不二连忙翩翩下拜,决然说道。 “好,安儿,去请玄靖来。”王重阳对安儿说道,原来这玄靖原本是王处一的母亲周氏,其夫早年亡故,她自在家时就一心向道,虔心养育幼子成人,及至王处一成人后也是一心慕道,后来王处一又拜于王重阳门下,她也前来皈依,王重阳收她为外门弟子,为她起道号为玄靖散人,一直随在金莲堂听讲修习。 过了不大一会,玄靖散人跟着安儿一起走了过来,见到王重阳她深施一礼,“师父。”这玄靖散人和孙不二年龄相仿,拜师又比孙不二早了数月,两个人平时少不得一起谈经说法,别有一番默契。此时只见她荆钗布裙,面容平和,别有一番清淡。 “玄靖,如今孙不二将要去洛阳修行,你可愿意同去?”王重阳又把刚才对孙不二说的话说了一遍,玄靖散人听了当即欣然应允。王重阳就又在修行至要之处对几个人各加指点,又分别对每个人的弱势强项提点一二,这一番指教比平时的当众训导当然更见深刻透彻。 几个人正说着,安儿过来禀报:“道爷,王管家来了。” “哦,”听安儿这么说,王重阳不由微微一笑,“不二,玄靖,你们暂且不用忙着去洛阳,且看了这场热闹再走。” 孙不二听说,不由淡淡一笑:“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热闹事?” “过家家的来了。”王重阳说道,让安儿带了王管家进来,只见王管家一身新衣新帽,手里拿了几个大红请帖,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道爷,我们老爷请各位道爷过去喝喜酒呢。” “哦?”王重阳脸上扬起笑意:“难道周伯通要续弦了?” “道爷,我们老爷如今对那事是想都不要想的,”王管家听王重阳这样问,也不由笑了起来,“这次娶媳妇的却是我家三公子。” “周伯通不是只有两个公子,都早已婚配,怎么如今又出来一个三公子?”孙不二问道。 “夫人,您不知道,我家这三公子啊,就是邱哥儿。”王管家就把周伯通如何让自己布置房间,如何盛情款待邱哥儿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么说,邱哥儿倒真安心在你家做这三公子了?”王重阳看着王管家问道。 “道爷,这事说起来真是奇怪,”听王重阳这么问,王管家不由纳闷地说道,“要说别人像邱哥儿这么大的小伙子,赶上这样的好事那还不得千恩万谢,求之不得的?可是这邱哥儿实在是奇怪,我听老爷说,每天给他准备的饭菜虽说丰盛,可是他也只是拣着素淡的来吃,鸡鸭鱼肉这些荤菜他是动都不动一筷子的;每天我送到他房中的锦绣服饰,那可是咱宁海城如今最时兴的布料,最新兴的样式,可是他竟然一件没动,身上穿的始终是刚来我家时的那身粗布裤褂,看起来真是要多朴素有多朴素。若说做了公子的人,自然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是这邱公子还只是每天跑去做那园丁的苦差事,倒弄得我们这些下人实在是哭笑不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哦,”王重阳听说不由笑起来,“那如何他又答应了娶媳妇这件事?” “这个嘛,”王管家说到这儿竟然有些难为情起来,“我也不知道我家老爷如何说动了他,只说要于三天后迎亲。” “娶的是哪家的姑娘?”王重阳忍住脸上的笑,继续问道。 “我听说娶的那家也姓王,”王管家说道,“人的长相嘛,那真是没得挑,是咱宁海城少有的俊秀人物!” “这倒要看上一看。”王重阳听王管家这么一说,不由轻轻挼着胡须微微一笑:“如此说来,这周家可是真要实在的热闹上一番了?” “那是当然,”王管家笑道,“我家老爷说了,尽着排场安排去,听说要比我家两位公子娶亲时还要更热闹。您老可得多带些人去观礼,人少了没准儿我家老爷还不高兴呢!” “一定,一定。”王重阳一边说一边轻轻点着头,“这场热闹我一定要多带些人去瞧瞧。” 第100章 33、将计就计 且说王管家去了之后,王重阳马上叫安儿请来马钰和刘处玄,这时候谭处端已经按照师父的吩咐去了马家全真庵,留了郝大通和王处一在那儿,把刘处玄换了过来。 “师父。”马钰和刘处玄见到王重阳都躬身施礼,王重阳哈哈一笑,说道:“马钰,处玄,过几天我要带你们去看一处热闹去,你们可要提前准备一下。”说完把周伯通安排邱哥儿娶亲的事说了一遍。 “师父,这么说邱哥儿居然就真答应了娶妻?”马钰急道,这时孙不二和玄靖都还在王重阳处未走,听到马钰说这话,孙不二不由脸上一红,将玄靖轻轻一拉,两个人带了燕儿和莺儿回房去了。 “他为何娶不得?”王重阳却含了笑问道。 “他原本一心向道,如今却又娶妻,娶了妻子自当要忙于家务和一干子营生,又哪里会有时间和心思一心修道?”马钰急道,想起邱哥儿在昆仑山中全力劝勉自己的情景,想起邱哥儿听讲和学经时的聪敏顿悟,实在是非常人所及,虽说正值青春年月娶妻乃是人之常情,不过在马钰看来,娶妻绝非邱哥儿本意,于邱哥儿来说尤其不能不说是误入歧途。 “是啊,邱哥儿若娶妻,恐怕元阳一泄,先天堕后天,再要修炼回来可就难得多了,又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刘处玄也说道。他和邱哥儿年纪相仿,只因从小慕道,从来就没有过世俗之间娶妻生子的想法,其父母倒也多有体谅,从来也不曾逼他娶妻。如今他平日里只是勤修慎行,修行颇有进界,王重阳极为欣赏和看重。 “照你们这样说,邱哥儿就不应该娶妻了?”王重阳笑道。 “当然不应该娶!”马钰和刘处玄都着急地说道,马钰更是看定了王重阳:“师父,您如果早一点收了他,他定然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 “这么说,你是在责怪我了?”王重阳问道。 “我怎么敢责怪师父?”马钰说道,“我只是替邱哥儿和师父可惜,以邱哥儿的悟性与意志,如若修行必定大有可成,他能入我师门将来一定能够于弘扬道法大有裨益。我却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迟迟不收他,心中实在是大惑不解。” 听马钰这么说,王重阳不由抬起头来,看着院子里潇潇的秋色,慢慢说道:“我又哪里不知道邱哥儿人才出众,道心坚定,只是他年纪尚小,我恐怕日后他于修行一路遇到障碍容易退缩,反倒误了我一番栽培的苦心。” “师父,这一点弟子我就不明白了,”刘处玄拱手说道,“我看那邱哥儿和我年龄差不多,想当初师父收我却并没有诸多顾虑,邱哥儿于心性、志气方面均高于弟子,所以弟子也十分疑惑师父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收下邱哥儿。” “邱哥儿与你又有不同,”王重阳说道,“邱哥儿天生苦根甚重,如今我若不磨练于他,恐怕日后修行大成遥遥无期。可是如今这磨练一道,又怕他经受不过,如今若真是退了道心,倒实在是可惜。----唉,他若道心已退,生了凡心,倒怕以后的苦难艰险更增,倒真是苦海无边,难以回头了。” “师父,那您就赶快收了邱哥儿吧。”马钰听到师父如此说不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邱哥儿自十几岁上就受尽磨难,他那般年龄我看着实在十分心疼,我知道师父对他也十分喜爱,如今着意对他多加磨炼也是为了他好,不过我想,与其让他在师门之外苦受折磨,受无边的苦恼,倒不如把他收进门内,今后再多加以磨练引导,或许于他减轻人生之苦、早得道缘更为有益。” “嗯,马钰你说得很有道理,其实为师又何尝不急?只是你我再如何为他着急,想要为他分担,却丝毫替不得他一点儿自己的苦,总需要自己一点点去体验品味。”王重阳微微点点头,“不过你当如今这周伯通是真想给邱哥儿娶妻吗?” 马钰抬头看了看周家前院,虽说隔了院墙,不过也能听到那边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声音,高墙之上、树木之中也都是张灯结彩,看上去十分红火,不由疑惑地说道:“他如今这么大张旗鼓地宴请宾客,又煞费苦心地布置,难道还是假的吗?再说,宾客云集,如果到时候大家看到都是假的,他又如何收场呢?” “就是,师父,别的都是假的还好说,若这新娘子一进了门,怎么也就弄假成真了吧?又有谁家的姑娘愿意陪他们唱上这么一出戏?”这时刘处玄也说道,“师父,不如我这就去把邱哥儿叫来,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如果他实在是想娶妻过日子,也就尽随他去。如果他是被周伯通逼迫的,师父不如就直接收他为弟子,让他不再受周伯通的摆布。” “哎,”听刘处玄这么说,王重阳不由微微一笑,“人家的好戏不过才刚刚上场,我们怎么能够就把戏台给人家撤了呢?倒不如且等着看一出好戏。” “师父?”听王重阳如此说,马钰和刘处玄都惊疑地看着师父,马钰一向为人忠厚,此时更是忧心忡忡:“师父,这样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王重阳笑道,“我想那周伯通半世经商,一世富贵,算盘打得何其精明?如今这样大张旗鼓的张扬,定然也是在盘算着一场好戏,我们怎么能让他就这样草草收场呢?喜酒总是要喝上一杯的吧!”说到这儿,王重阳看向旁边的安儿:“安儿,你闹过洞房吗?” “道爷,我从前在老爷家里的时候,大公子结婚之时我才十几岁,也曾经和一帮兄弟一起闹过洞房,不过二公子结婚的时候我已经身在全真庵,倒没有去闹洞房。”安儿回答。 “如今再让你去闹洞房,你可愿意?”王重阳问道。 “行啊,”安儿如今也不过二十岁,正是年轻贪玩的时候,不过一直跟随在王重阳和马钰身边修道诵经,近来心性实在是安静了不少,“不过我现在心里清静,自己闹是闹不起来的,如果道爷想让我闹洞房,我需要叫上几个在家的道徒或者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 “你尽可以多叫上几位朋友。”王重阳说道。 “道爷,那到时候是文闹还是武闹?”安儿问道。 “文闹什么样,武闹什么样?”王重阳不解,问道。 “文闹就是安安静静地在洞房里边喝茶聊天,磕瓜子,或者戏耍戏耍新郎,对新娘子却是客客气气的,最多让新娘子给倒杯茶来。武闹就不好说了,那场面可就要难堪得很了。我记得之前有位当家哥哥娶媳妇,那些闹洞房的把新娘子逗得哭笑不得,最后还是新娘的婆婆出面弹压才算解了围。”安儿说道。 “安儿,这次闹洞房,新郎倒还罢了,倒是这新娘嘛,”王重阳沉吟片刻说道,“不管你们是文闹还是武闹,总要让新娘子摘下盖头,让大家看看新娘子的样子才好。” “好嘞,”安儿痛快地答应道,“道爷您就等着瞧好戏吧!” 第101章 34、假戏真做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婚礼那天早上,周伯通早早地就派了人过来相请,直到这时王重阳才意识到,这几天周伯通居然在自己跟前连面都没有露过一次,这可真是自从金莲堂建成之后极为少见的,以前他哪天不得跑上两三次,好像来得少了自己就不长进了似的。 王重阳在自己屋子里仔细挑选了一件较新一些的衣服,仔细地穿戴好,旁边周家的家人看了,不由轻轻喝彩道:“道爷原来长得如此好相貌,真可谓是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王重阳微微一笑:“好相貌又如何,不过皮囊尔!” 这时马钰和刘处玄穿戴整齐了来见师父,安儿则陪了孙不二和玄靖散人在院中相候,马钰看师父此刻着意于穿戴,不由笑道:“师父原来也注重仪表?” 王重阳笑道:“我倒不注重仪表,不过今天略有不同。” “师父原来是重视婚礼喜庆场合?”刘处玄问道。 王重阳摇摇头:“何以见得就只是婚礼喜庆呢?今天兴许还有别的事,我们只管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去喝杯喜酒。要说这是真正婚庆嘛,我看倒不至于。我们只不过是去看看周伯通到底唱的哪一出。” 刘处玄看着旁边周家的家人问道:“平时都是你家王管家跑前跑后,今天怎么换成了你?” 那家人也姓周,叫周进,也就二十来岁年纪,人看起来很是扎实本分,他原本耐心地在一旁等候道爷整装梳洗,此时听到刘处玄问,就笑了笑说道:“我家王管家今天一早就没见到人影,我们都估计着可能是老爷派他去接新娘子了,听说那新娘子和他是当家,都是姓王,别人去倒不太熟。” “哦,”刘处玄应道,“不知道都请的哪儿的亲戚?” “这件事说起来就怪得很了,”周进说道,“我家老爷倒没有请其他的亲朋好友。我记得以前两位公子娶亲的时候,我家老爷家的、夫人家的亲戚来了总共得有二三十桌,今天可是不同,虽然老爷让准备了十桌酒席,不过却是吩咐我们一干兄弟和丫头,但凡不在酒席前伺候的尽管穿戴整齐了去吃喝,老爷说是吃喝得越热闹他就越高兴。不瞒您说,我这把各位道爷请了去之后,还能找到一个席位好好吃一通呢!” “有这等事?”马钰听说,不由微一沉吟,“你家老爷这倒是唱得哪一出?” 那周进原本和马钰熟识,此时倒丝毫不避嫌,他小声地对马钰说道:“马老爷,我想着兴许是因为邱公子只是名义上的周家公子,我家老爷平时亲戚多,家财广,这事如果张扬开去,说不得就招了亲戚来说是非,为避免麻烦老爷就干脆不请,也不用别人随礼,这倒省得别人去说三道四的胡乱猜想。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马钰听着周进这么说,倒是也有一番道理,当下也就没有多想,陪着师父跟随周进一起向前院走去。 刚一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着实热闹非凡,酒席之上都坐满了人,个个都是衣帽光鲜,环佩叮当,还飘荡着女人淡淡的脂粉香味,可见一众人等实在是在装扮之上下了一番功夫。这副景象如果不是刚才听周进说都是自家的家人和丫头,倒真看不出这些都是平时奔忙在院前厅堂、在人前伺候的家僮仆人。 周进领着王重阳等一行人向最里面的一桌酒席走去,原来周伯通在这里专门为王重阳他们设了一桌,桌子上新鲜果品、时蔬干果一应俱全,只是菜肴却多为素食,其余还有些甜食小点,蜜饯果脯之类。 “师兄!”几个人正走着,周伯通满面笑容地迎上前来,对着王重阳恭敬地作揖施礼,“师兄,我这几天忙着筹备婚礼,倒一直没有去金莲堂听教,还请师兄见谅!” 王重阳看看周伯通,见他此时身穿深蓝色绸缎员外氅,头戴同色逍遥帽,脸上一团和气,一时倒看不出细打算盘的精细劲儿。 “伯通,恭喜恭喜啊!”见到周伯通前来迎接,王重阳连忙拱手答谢。 “师兄请这边坐。”听到王重阳恭喜自己,周伯通脸上微微一窘,连忙借引着王重阳就座的机会转过脸去,“马贤弟,处玄贤侄,你们且都请这边坐。”一边又招呼丫头过来引着孙不二、玄靖二人向女席去了。都引导完毕,他却又折转回来,悄悄地坐在王重阳身边,看王重阳悠闲地拿起几颗瓜子来吃,他不由轻声说道:“师兄,我这可是认真地在给邱哥儿娶媳妇呢!” “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谁家没事还娶媳妇做耍?”王重阳轻轻呷了一口茶说道:“好茶好茶,伯通,你的宴席筹备得甚为精致,瞧这高朋满座,果真是动用了众多的亲朋好友,你待这邱哥儿果真是真心实意!这场面,恐怕即便是他的亲生父母也未必能够筹备得如此圆满,如此高行义举实在是令人可亲可敬!” “师兄说的什么话,我既然说了诚心待诚邱哥儿,那还能有假的吗?”周伯通看王重阳只是一个劲儿的避重就轻,当下也就收起求恳的态度,“婚姻大事自然不能等闲视之,我就算倾尽家产也总要为邱哥儿挣下颜面才好!” “周员外,新娘子什么时候到啊?”这时刘处玄问道,“我听说新娘子长得极为漂亮,是不是真的?” “那还有假?”周伯通回答得不太爽利,只是含糊地答道:“是美是丑你们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怎么不见邱哥儿前来招待客人?”马钰左右寻找,问道。 “我已派他到前面迎接新娘子去了。”周伯通先是随着马钰的目光在院内寻找,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邱哥儿的身影,只好如此回答。说完这句话,他却径自向邱哥儿住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面静悄悄的,周伯通推开门一看,邱哥儿仍然是一身粗布衣服,正急得在地上走得团团转,看那样子眼泪都要急出来了,看周伯通进来,他连忙走上前去拉住周伯通的手:“师叔,我师父来了吗?他有没有说现在收我啊?” “来了,来了。没有,没有!”周伯通嘴上胡乱应承着,他刚才碰了一个软钉子,现在心情也不大痛快,看看邱哥儿还没换衣服,不由催促道:“你还不赶紧换了衣服去门口迎接新娘子,难道准备就这样出门吗?” “师叔,”邱哥儿为难地说道,“难道我还真穿新郎的衣服吗?那不就弄假成真了?”说着眼泪又快要掉下来了。 “你今天不穿成新郎怎么出这个门?”周伯通说道,“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难道就这样穿着一身旧衣服去迎接新娘?再说了,我们又怎么会弄假成真,就你那新娘子,你我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什么可怕的?” 听周伯通这样说,邱哥儿只好勉为其难地穿上新郎的衣服,却左看右看觉得不顺眼:“师叔,我觉得还是穿旧衣服更好!” “你快跟我走吧!”周伯通急了,拉着邱哥儿就向大门口走去。 邱哥儿一边随着周伯通向前走,一边看着院子里的阵势,心中不由颇为不安:“师叔,您为我准备了这么大的场面,如果还是不能让师父收下我,可怎么收场才好?” “哈哈,”没想到周伯通痛快地笑起来,“我周伯通一向好事,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是难以收场的!你只管随着我走就是了!” 邱哥儿无奈,只好随着周伯通向门口走去,此时大门口一阵喜庆的喇叭声响了起来,正是送新娘子的车来到了门口,一时鼓乐齐鸣,爆竹声声,好一番喜气盈盈的婚庆场面。 “唉,如此盛大的场面,师叔定然花费不少!如果师父还只是婉拒不收,我也再无颜在此停留,只好远离此地,另择静地出家清修。”邱哥儿边走边想。 这时,周伯通却轻轻地把邱哥儿的手一拉:“哥儿,事已至此,我们便把新娘换上一换可好?你想一想,平时可有哪家中意的姑娘?我立刻派人去请!或者,哪怕我家的丫头你有喜欢的也可以啊!” 第102章 35、将错就错 “师叔,没有!”邱哥儿吓得连忙说道,“我就从来没有想过娶妻这回事,又怎么会喜欢谁家的姑娘!” “唉,那咱们就只好把这新娘子迎进门了?”周伯通问道。 “不然还能怎么办?”邱哥儿皱着眉说道,“师叔,不然这样吧,我走了吧。” “你走哪儿去啊?”周伯通问道。 “走哪儿都行,四海为家又能怎样?反正师父也不收我,我在这儿还不是空捱岁月!”说着说着邱哥儿不由又沮丧起来,“况且如今也弄得师叔您下不来台,倒不如我一走了之,什么拜师,什么娶妻,都尽可以放下了。” “你先不要这样想,”周伯通说道,“眼看着新媳妇进门,哪有新郎吓得逃跑的道理?你如果现在跑了,我才真下不来台呢!” “唉!”邱哥儿不由又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周伯通走到门口,看到喜娘已经搀着新娘站在了门口,看着那鲜艳欲滴的红色裙摆,想想新娘子的容貌,他突然又想笑起来。 “师叔,真把她请进门吗?”邱哥儿忍住笑,扭脸过去问周伯通。 “请,请吧,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周伯通摆出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邱哥儿见状连忙点了点头,忍住脸上的笑意,慢慢走了过去。 “一会儿发愁,一会儿又笑,算作什么样子!”周伯通看邱哥儿此刻的样子,不由心中暗想,不过看那新娘子故意作出扭扭捏捏的样子,他也不由一乐,“哈哈,反正已经闹到这种地步了,再多闹一会儿又有何妨?”他这样想着又有了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 从大门口到宴席处,一段原本并不长的距离,一行人慢悠悠地走了却有半个时辰,到达之时,司仪一众人等已经各自就位,只等着新郎领了新娘前来。邱哥儿手中提了喜娘递过来的喜绸,只觉得这柔滑无比的绸缎在手中虽然没有任何分量,但是自己却仿佛拿捏不住一样。他张皇地四望,却只看到四处好奇的目光,和一张张喜笑颜开的面容。 “为什么人人都笑容满面的喜宴,于我却只如受刑一般?”邱哥儿想着,兀自发呆之时,却挡不住身旁的伴郎轻轻推了他一下,原来已经礼成,他要在一众人等的带领下将新娘带入洞房。 唉,想等的拜师等不来,等来的却是如今这么荒唐的拜堂成亲。为何拜堂如此容易,拜师却是难上加难! 为什么自己想要得到的总是远在天边,不想要的却触手可及? 邱哥儿一边由人引领着向前走去,一面心中漫无目的地只管悠游,心思和身体完全处于游离状态,仿佛此刻正在拜堂成亲的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都散了,都散了!”进了洞房,周伯通没好气地把跟进洞房里的人往外轰,跟随进来的大多数是自己的家人,所以他对他们没什么好客气的,一个劲儿摆着手说道:“谁没见过入洞房啊,没什么可新鲜的,都散了吧!” “哎,周老爷,您说都散了吧,是不是不太吉利呢?”这时一张清秀的脸庞凑到周伯通跟前,带着一脸的笑意逼近他说道,“再说了,这大喜的日子,我们总要闹闹洞房对不对?”原来是安儿正混在人群之中,此时周家的家人已经听话地向外走去,唯有安儿带了几个人却留在原地没动,周伯通瞧着有几个是曾在金莲堂听讲的道徒,还有几个则不认识,看上去是安儿带来的好友。 “安儿,这闹洞房嘛,改天吧。”周伯通没想到安儿能在这个时候如此热情、难缠,平时看着很温顺懂事的孩子,怎么偏偏这时候如此执拗呢!“走了,我带你们出去好好喝几杯,这洞房嘛,哪是你们这些孩子呆的地方!” “周老爷,这俗话说‘进门三天无大小’,别说我这样的年纪能闹洞房,就是您这样大的年纪不是一样能闹嘛!”周伯通没想到安儿还有这么一张利嘴,此时听他一鼓动,他带来的那些朋友更是一哄而上,从他的身旁溜过,向洞房里面直冲而去。 “哎,安儿,安儿!”周伯通连忙一把拉住安儿,好言相劝,“好安儿,今天暂且放过邱哥儿他们这一遭吧,你想平时里你们是有多亲近,怎么今天就和他们这样较劲呢!” “周老爷,这怎么是较劲呢,这可是为新郎新娘添福添寿的事儿啊!”安儿说道,已经冲进洞房里的小哥儿几个顿时回应道,“对啊,周老爷,这儿没您什么事了,您先出去歇着吧!”说完几个人就向新郎新娘冲去。 “安儿,哥儿几个,”这时邱哥儿不得已也只好打点起精神,“这新娘子想必大家也都听说过,她胆小,最怕见生人,还请大家和我一起在外面多饮几杯,我邱哥儿就算不能喝酒,此时也一定多奉陪几杯。” “邱公子,我不是不给你面子,不过和你喝酒是喝酒,我们闹洞房是闹洞房,两码事不能搁在一起算,对吧?”安儿说着,一边示意旁边一个小兄弟走到新娘身边,“我们听说新娘子尤其貌美,所以特别想先看上一眼,请新郎官为我们说一声吧!” “这……”邱哥儿为难地看了看静坐在一旁的新娘,“安儿,我们是什么交情,以后还少得了日常往来嘛,以后你想什么时候看尽管过来就是,又何必非要赶在今天呢?今天新娘子累得很了,总不能让人家一进门就为了给你们看再受累吧!” “哟,这新郎还知道心疼新娘子了,”这群人中立刻就有人说道,“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咱这可是刚进门的新媳妇,没有这样心疼的吧?” “对啊,邱公子,不是我们和你为难,实在这也是咱们这儿的风俗对不对,知道的说你是护媳妇,不知道的还只当你端公子的大架子呢,对不对?”安儿说道。 “我,我又有什么架子?”邱哥儿听了这话不由气馁,轻轻地坐在桌子旁的一张椅子上,“想要看,你们自己尽管去看就是了!”说完兀自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邱公子,你说的这是真话?我可挑盖头了。”安儿说道。 “安儿,你想看就自己看,让这些小兄弟们都出去,你自己看也就是了。”邱哥儿还想要再争取一下,就对安儿说道。 “咦,邱公子,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安儿在这儿有面子,我们就没有吗?”这时,有一个小伙子说道,“要看就大家一起看,又分什么里外高低呢!” “好,好,你们就一起看吧!”邱哥儿无奈,只好说道。 “安儿,你今天就是特意来和我捣乱的是不是?”这时那新娘子突然自己一伸手就把盖头摘了下来,露出满头珠翠和涂得面白唇红的一张俏脸来:“安儿,仔细看看,你还认不认得我?”那个人兀自把脸伸到走到自己跟前的安儿眼前,睁大一双眼睛质问道。 “王管家,怎么是你?”安儿吃了一惊,不由失声惊叫道。 “啊,怎么是他呀?”这时人群中发出一声喊,马上哄将起来。 第103章 36、拜师只是开始 王重阳此时正和马钰他们心不在焉地吃着喜宴,听到洞房里一声喊,不由轻轻地把筷子放到桌子上,对着马钰和刘处玄微微一笑:“走,我们看看去。” 马钰和刘处玄隐约也听到了安儿的叫喊声,但听得并不真切,此时连忙都站了起来,马钰说道:“安儿未免闹得太不像话了,闹洞房怎么又闹出这个动静来!” “安儿倒未必不像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要去看了才能知道。”王重阳只管含笑向里走去,周伯通刚才被安儿那帮朋友推推搡搡已经来到了洞房外面,这时听到里面一声喊就又向里走去,正好和王重阳他们一起进到了洞房里面。 “安儿,你捣乱还没捣够吗?”周伯通看洞房里面此时的情形,不由故意板了脸问道。 “周老爷,真是稀奇得很哪,王管家这样的人都可以做得了新娘子,我这回可算是开了眼了。”安儿此刻正笑得前仰后合,“哎呀,真是没想到,我也说不好这是王管家在捣乱呢还是周老爷自己在捣鬼!” “伯通,你这三儿媳妇果然花容月貌,漂亮得很哪!”这时王重阳走进屋来,看着这番情形不由笑着说道。 “哎呀,这场乱子可真够十五个人笑上半个月的了!”周伯通一屁股坐在邱哥儿对面的凳子上,看王管家仍然坐在床上发愣,不由就对他说道:“王喜,还不快去洗洗换了衣服,还等着在这儿出丑吗?” “是,老爷。”王管家正觉得在这儿尴尬,此时听周伯通发了话连忙扭头向后面去洗脸换衣服。 “周大哥,可真有你的,怎么想出来这么一招?”这时马钰看到这副情形,心中替邱哥儿豁然,不由看着周伯通大笑不止。 “唉,马贤弟,你们只管自己拜师拜得痛快,却又怎么能体会邱哥儿寻师难拜的苦,我这不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吗?”周伯通一边说一边轻轻拍打着桌子。 “周员外,既然你想给邱哥儿娶妻,就给人家选一个好人家的姑娘也好,又怎么唱了这样一出?”刘处玄何其聪明,看了这番情形和周伯通、邱哥儿的难堪形容,知道两人可谓是费煞了苦心,此刻自己免不了要多问几句,让两个人能够诉清心中的隐衷。 “唉,说真格的,你师父一直执意不收邱哥儿,我是真想就此给邱哥儿娶上一房媳妇,踏实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又说什么命当饿死,我就把全部家当来给他,看他就真能落个饿死的命运吗?可是邱哥儿说什么都不肯,别说是真的娶妻,就算是暂时拉个姑娘来唱这出戏,他也只坚决不肯,只说若让姑娘进了这个门,以后就断送了人家姑娘的终身!哪怕我说让府里的一个丫头来装一装他都不肯,只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娶妻的心思,又何必白白耽误了人家?”说到这儿,周伯通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心地只是这般的好,倒真是合了我的性子!” “那怎么又着落到了王管家的身上?”刘处玄想起刚才王管家的样子,此时不由忍住了笑问道。 “唉,这王喜是我养大的,跟了我有十几年了,如今也娶妻生子,生活是十分安定,再说他虽然三十岁出头,不过身材颇为瘦削,相貌清秀,扮作女子蒙上盖头自然是不容易认出的,就算是摘下盖头,不认识的人也容易将其认作一个女子。再说,他本也是一心助我,听了我这个主意,更是一丝推辞都没有。我想着把这场面混过去也就算了。”周伯通絮絮叨叨地只管说,说到这儿就看向安儿,“谁知道今天就碰到了安儿,他又是这样的死缠烂打,直接就给我揭穿了!” “周老爷,这事可真不怪我,”看周伯通责怪自己,安儿一脸无辜的表情,“我近来心思倒是清静的很,要说这闹洞房吗,”他把眼神瞟向王重阳,“却都是道爷让我干的!您要责怪我就只管向道爷说去!不过也真怪了,您如果没有先演一出戏在先,又何必怕别人闹什么洞房呢!” “安儿。”马钰听安儿只管放开了说,不由轻轻地叫了一声。 “马贤弟,你也别怪安儿,原是我眉毛胡子一把抓,先自己乱了阵脚!”周伯通说道,此时眼睛看向邱哥儿,“哥儿,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是福是祸,是吉是凶,我都只能陪你走到这儿了。师兄收你还是不收且看你自己的造化吧!” “多谢师叔!这一场事原都是我惹出来的!”这时邱哥儿昂然站了起来,刚才听安儿说是王重阳派自己来闹洞房的,心中不由一热,师父最终还是关心自己的,此刻他看着王重阳紧走了两步,走到王重阳面前“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师父,这都是我为了拜师才想出来的主意,和师叔没有关系!还请师父成全弟子的一片苦心,能够收下我这个不肖的徒儿!” 王重阳看邱哥儿此时的神情,也不由动容,轻轻说道:“哥儿,不是我不愿意收你,实在是你拜入我的门下,说不得这艰苦却只是个开始,以后艰难之处却又多得很,你又如何受得?” “师父,弟子不怕吃苦!”邱哥儿抬起头来说道。 “出家入门修道,想必人人都是为了最终能够得道。如果我说,这同门之中七个弟子,你的同门师兄弟或许两三年即可得道,你却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过程甚至更多了无限的艰苦,你还愿意入我门中修道吗?”王重阳缓缓问道。 “师父,弟子愿意!”邱哥儿直挺挺地跪着,昂头说道,“弟子原本知道命中甚多劫数,虽出家修道亦难避免,如今师父收了弟子,弟子也只管全心去修,却不敢存了侥幸、偷懒之心!” “好,你既如此坚决,我今天就收你为弟子!”王重阳看邱哥儿一脸坚决,心中也不由微微动容,“从你十二、三岁时我就已经认得了你,当时你就想拜我为师,奈何当时你蛇毒在身性命难保,我只说是让你在家多享几年天伦之乐,谁知你心意坚决,坚持习练呼吸之法,竟然能够将蛇毒尽皆排尽。然后你又不惧路途遥远,一心寻我拜师修道,不惜身入昆仑,避世苦修。如此的心意坚决,恐怕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够及得上的。我今天既收得你,是我门中之幸;你能拜我为师,也是你修行之福。不过是幸是福,终究免不了你命中一丝一毫的苦,无论如何,今后总须你一点点磨练去,少不得一丝懈怠。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师父,弟子记下了!”邱哥儿沉声答道。 当下,王重阳即收邱哥儿为弟子,为其取名处机,字通密,道号长春子。至此,全真七子都收入门中,计有:丹阳子马钰,长真子谭处端,广宁子郝大通,玉阳子王处一,长生子刘处玄,清静散人孙不二,长春子邱处机,正应了王重阳受命东行之时“七朵金莲”之数,授徒传业之功德可谓圆满。 第104章 1、知行之功 王重阳自打来到宁海之后,屡显神迹,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度化、吸纳了在当地负有盛名的马钰、谭处端等人,集齐了“七朵金莲”之数,又在周家兴建金莲堂,前来听经讲道者云集,在家修行人数、外门弟子均与日俱增,一时全真道在宁海境内名声大振,附近州县的人们也都纷纷慕名前来听经授课,金莲堂内倒是一番兴旺景象。 这一天,王重阳刚刚讲授完毕回到后堂,周伯通兴冲冲地领着一位中年富绅走了进来,“师兄,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我在登州的好兄弟姜文先,他和我可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人家今天可是特地登门来拜望您的。” 王重阳细看来人,见这姜文先和周伯通年纪不相上下,个头敦实,长得白白胖胖,一张圆脸看上去甚是和善,修眉细目,鼻直口方,蓄有短须,看上去除了比周伯通多了些憨态之外,倒有不少地方和周伯通十分相像,他不由轻轻一笑:“姜先生远来辛苦了。” “王道长,俺真是久仰您老的大名!”那姜文先性格甚是爽朗,此时拱手作礼,用十分响亮的声音说道:“这次专程前来拜访,主要就是因为听说周大哥这儿建了一个金莲堂,俺就寻思着,俺家的地方大,要是也建一个这样的庵堂,平时请老先生经常过去讲经说法,不是也能造福当地乡亲不是?” “怎么,姜先生也想兴建起这样一座庵堂?”王重阳听了这话,不由喜上眉梢,“这自然是福泽乡里的好事,是当地百姓的无量之喜啊。” “俺也不懂什么无量之喜,还是福泽乡里,只是看着周大哥建了这么一处,俺的生意比他做得还要大,人情世故也不比他差啥,不过就差这么一个庵堂了。俺想着他能做,俺自然也能做。”姜文先说道。 听姜文先这么一说,王重阳不由正色说道:“姜先生,这可不是能够和别人攀比的,周伯通建起这么一座庵堂来,那花费可是着实不少,而且建成之后人来人往又不像之前的清静自如,你如果只想着攀比,可还是不建的好。” “俺懂,俺懂!”姜文先笑着说道,“大道理俺都懂,不过俺读书少,说出话的意思来就差了一层,您老要多体谅!俺实际上也指望着道长能到俺们那个地方传道授业,福泽乡里之外,也能让俺们这些人心里透亮一些,您说是不是?就像俺吧,那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小时候读书少,如今自家的孩子大了,私塾先生也请了不少,可是孩子读书归读书,怎么看着却越读越死性?平时那些最为日常的生活道理、为人处事却总是差了一层。俺想着兴许就是像周大哥所说的,光读书是不够的,总要学着去悟点啥。平时俺也听过周大哥讲道说法,越听越觉得稀罕人,这为人处事、修身养性可不就是那么个理?可是要让俺去把这层道理讲出来,那真是难上加难了!所以才想起也兴建这么一座庵堂,能给大人孩子心里打开一扇窗,让人心里也透亮透亮,您说那不是很好?” 王重阳听了姜文先的这番话,不由伸手捋了捋胡子,微笑着不住的点头。 “王道长,看您不住地点头,这可算是答应了吧?”那姜文先直着眼睛看着王重阳问道。 “原来听你说是想和周伯通比一比,我想那样的话这庵堂不建也罢,不过后来听你说出这番道理来,这庵堂建好了倒是真能够物尽其用。”王重阳轻轻点着头说。 “这么说您老是同意了?”姜文先看这情形,不由咧开嘴笑了:“那俺就回去准备着了,地方、材料都提前备下,再把声势造起来,不能让当地的亲朋好友错过了这么宝贵的机会不是?那过两天俺就派车来接道长吧!” “接倒不用了,”王重阳笑道,“我们一路行去,倒可更好地见识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好嘞,道长!”姜文先还是个急性子,说完这番话连杯茶都没有喝一口,就急匆匆地扭头走了。 王重阳看着周伯通引着姜文先从前院离去,不由微笑地点了点头,回头唤安儿:“安儿,把马钰他们几个都请来,我有事情要和他们商议。” 安儿答应一声去了庵堂里面,过了不大一会儿,马钰、谭处端、郝大通、王处一和邱处机都来到了跟前,因为孙不二已经和玄靖去了洛阳,刘处玄受命去了马家全真庵照应,如今只有这五个人在王重阳面前跟随听教。 王重阳看一眼齐齐整整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五个弟子,心中升腾着一股淡淡的喜悦:“如今这传道之事颇有小成,看起来全真道兴旺只在我这几个弟子身上。”想到此,他不由又微笑起来:“近来你们修道可有进界?” “师父,近来弟子和前来听课的道徒接触颇多,勉力指导之余对自身修行也颇有进益。”马钰说道,“弟子之前一向十分自得,自认为道德高深少人可比,如今听道徒说起各自的苦恼与欢欣,才深切感知到原来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善缘、善念,无论穷富,也并非单单就只为了自己的眼前之欢,即便是极为穷苦之人,心中的那一点善念都足以令人感动。由此弟子才再无那分别之心,信了师父原来所说的‘人皆具有神性’一说,只是这神性的觉醒与成长都需要各自不同的磨炼与修行。” “嗯,不错。”王重阳微笑着看向谭处端,“长真,你呢?” 谭处端脸上微微一红,“师父,弟子刚从全真庵赶回来,还没有及时聆听师父指教,所以……” “哦,是了,”王重阳看看郝大通和王处一,这二人也正是和谭处端一起赶回来的,因此就直接把目光看向了邱处机:“长春,你最近又有何进益?” 听到师父问自己,邱处机不由走上前来:“师父,弟子拜师之后听从师命平日里多做洒扫庭院、照料师父饮食起居、迎送道徒往来这些事宜,平时听讲倒少。不过近日有机会听了师父讲道,弟子实在觉得心有所得。尤其是昨天听到师父讲那‘静’字的功夫,听师父讲得实在是透彻精辟,之前从来闻所未闻,这两天就一直细思其中的精妙所在。如今我独自想去,想着听师父讲这静字时实在是有着千万般的妙处,只是要人得静却殊为不易,便如弟子听讲,若师父只管求静,那弟子就没有内容可听;若是听完了课,只管和师兄弟们相处,只有静字却又无法相处。因此弟子思量这‘静’字,实在不知到底应该如何自处?” 听了邱处机这一番话,王重阳先是皱眉看着他信口讲来,后来看他越讲越是神采飞舞,慢慢地就进了自己编就的圈子之中,又不由轻轻一笑:“长春,你初知道,却还没有深入悟道,尤其是如今讲到‘静’字的妙处,你只浅听心有感触尚且不够,总需要亲自行去才能得来得真切。我一向主张知道者必行之,知道、行道、悟道总要一样样行去。这样也好,就留你在此看守金莲堂,每天打扫清理务必亲自动手,不得假手他人,另外每天如有人前来拜访你可接待照应,如果没人来你自当静默细思,这样,你或许自然就能悟到‘静’字的妙处。” “可是,师父,那你们去哪儿啊?”邱处机正讲到兴头上,听师父如此一说,不由发愣地问道。 第105章 2、三州五会 “我要带着你的几位师兄去登州走一趟。”王重阳说道。 “登州?”邱处机听了这两个字不由微微一愣,“师父,登州原是弟子的家乡,仔细想来,弟子离开登州栖霞已有八年之久,虽然一心修道,不过于家人却也偶有挂念,更不知道我那兄长和妹妹如今却是如何。师父,不如您就带我也去一次?”说到后一句时自己语气先自弱了下来,用恳求的目光看向王重阳。 “长春,你既一志出家,如何今天反倒又留恋起来?”王重阳说道,“别说你现在修道功夫未成,我断不会许你轻易回家探望,就算修道有成,出家之人又似在家人那样经常回家探视,却又是什么道理?我并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不过出家人就不要说那在家的话,还有你总也要想一想当初离家的因由才是,如今回家探望空自惹得家中牵挂,又乱了自己的清静之心,又有什么益处?” “是,师父。”邱处机听了师父这番话,不由低下头去,“那弟子就留在这金莲堂中,细细体会这一静字功夫。” “须知这‘静’字却也是修道至要,你不要小瞧了它的功用。”王重阳说道,“说不得你更多的体悟、得道与否都从这静字之中得来。” “是,师父。”邱处机应道,看着几位师兄脸上都带了些兴奋的神色去筹备外出登州的行囊,心中颇有些不舍。那郝大通却偏偏又喜欢逗弄人,此时见邱处机形容落寞,不由故意和师父说道:“师父,我听说那登州府山水秀美,能够清心修行之外,还有不少景致可以欣赏,这一路去定然十分有趣!” 王重阳看了郝大通一眼,知道这个憨厚的弟子此时未免有些调皮,只得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景致虽然不错,倒恐怕你们不会有时间欣赏,此去登州府福山县,是要再兴建起一个庵堂来,我听那前来相请的姜先生讲,他的宅院颇大,想来庵堂也可建得更为宽阔宏伟一些,如此倒真需要你们师兄弟几个日夜督建,辛苦自然是少不得的。” “既是兴建庵堂,弘扬我道,就算是再辛苦弟子们也自然是在所不辞的。”郝大通说道,此时听王重阳说了这番话,不由又对邱处机说道:“师弟,你看,让你留在此地原是师父心疼你,怕你受这份辛苦,你这回可满意了?” 邱处机此时未免有些无趣,听郝大通如此一说,不由说道:“既是如此,郝师兄何不就留在此处,让我陪师父和师兄们前去?” “这怎么行,这是师父说定的事,我们做弟子的又怎么能自行作主?”郝大通听邱处机抢白自己,不由自我解嘲地一笑。 “大通你不要只管逗弄他,我虽让他在家修这静字的功夫,只怕你也应该修一修才是。”王重阳看郝大通此时未免多嘴,不由说道,“难道在全真庵你们就只是一味地这样耍嘴调笑不成?” “师父,那可没有,”郝大通一听师父这样说,连忙摆手说道,“在那全真庵我是一点儿话都不敢多说的。平日里有慕道前来的道友,我也只是把师父教过的说一说,多余的话是一句都不敢多说的。弟子也知道全真庵是何等重要的传道场所,弟子又被师父委以那样的重任,又怎么敢任意胡为?只是如今乍一见了小师弟,就忍不住放松来想和他多说几句。还请师父见谅。” “无妨,你快些去准备吧。”王重阳见郝大通惶恐,又不由劝慰道,“你的修炼一向与诸师兄弟不同,我平时教的那些你自然是应该听进去,多加修持于你也有好处,不过若说到得道,你倒要更多地从自身性情、资质方面去体味与实行,若只是承我师门之法恐怕远远不够。”言外之意竟不在意郝大通以后另择师门,之后郝大通也的确是另遇了仙师,得了一番道法。 “是,师父,弟子明白了。”郝大通生性豁达,但是于修道之处却自有慧根,听师父这么一说心下自然明白,当下也就不再多说其他,径直去自己房中筹备行囊,准备登州之行。 王重阳带领着马、谭、郝、王四位弟子离开周家金莲堂,周伯通和邱处机送出去了好远,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秋色正浓,王重阳一路之上兴致颇高,看到周遭此时无比绚烂的秋景,正是万紫千红,丰收在望的时候,想想去年七月自己从陕西一路东行来这宁海之时,心中虽然知道有“七朵金莲”可以教化,只是于这传道一节却实在不知是兴是衰,自己也是鼓足了心中之全力一路前来,如今只一年光景,眼看着不仅宁海的全真庵、金莲堂日渐兴盛,如今连登州也有人前来相请传道,眼见得全真道之兴旺实在是指日可待,看着这番由自己亲手开创的事业如日中天般慢慢升起来,心中自然是无比畅快。 “师父,这登州府的庵堂建起来,又应该如何命名呢?”这时,马钰问道,看起来他一路之上也一直在思考兴建庵堂一事。 “依你看呢?”王重阳看着自己的首席大弟子,想着自打度他出家以来,这半年多只有这大弟子一直随时侍奉在自己身边,平时恭听教诲自然是最多的,因此也认为他最深得自己真传,此时就不由带了些考究的意味问道。 “弟子想师父在命名全真庵之时曾经说过,全真有融合儒、道、佛三教思想于一体之意,我想如今我们师兄弟几人,倒多出身于儒家,平时即便耳濡目染的儒家思想自然已经深入内心,如谭师弟这般儒雅有礼,我想师父定然也是极为首肯的。像我们如今出家清修,师父又教导我们慈悲爱民,却又有着佛家慈悲济物的胸怀,而我全真本是以道家为本,师父平时里对我们弟子训讲的《道德经》,又实在是将道德修养、为人处世、内丹修炼功夫融于一体,更是我等平时修养之时片刻不得疏离的。如此三教合一,我想这庵堂的命名倒不可少了‘三教’二字。”马钰此时侃侃而谈,倒自有一番道理。 “嗯,不错,”王重阳点头称是,“‘三教’二字自是主体,‘全真’一名开我教之先河,有引导流派发扬宏大之功,‘金莲’一说原指内家修炼功夫,又与我受命东行之时的‘七朵金莲’相应,如今这登州府的庵堂,是我教门兴旺的发端,有这‘三教’二字可昭示我教门的思想融流,无论儒家弟子、佛教信徒,我教只有兼容之胸怀,却并无排斥之心,这两个字很是不错。”说到这儿,他不由抬头四望,只见晴空朗朗,风和日丽,天地浑然一体正如此刻胸怀之畅达无虑,他微一沉吟又说道:“我们平时修行,在外讲究吸取日月星辰之精华,对内则讲究精气神之凝炼,这‘三光’自然也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又可以加上‘三光’两个字。” 大定九年(公元1169年)九月,王重阳带领弟子到达登州府福山县姜家之后,在姜家宅院创建了“三教三光会”,此会兴建不久,又在登州府蓬莱县兴建起“三教玉华会”,一个月之后,附近州县闻名前往敦请,又在莱州府境内建起“三教平等会”。一时,全真道在山东境内的宁海、登州、莱州三个州之内一共兴建起了五个面向广大百姓身心修炼的道教团体,会众遍及社会各个阶层,官员、乡绅、秀才以及底层民众均有信奉修行,会众人数过万。从此之后全真道思想在山东半岛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第106章 3、遣徒铁槎山 在完成三州五会的兴建之后,王重阳一方面忙于各庵堂内的讲经说法,又挑选了悟性好、有道性的道徒收为外门弟子,以辅佐各会会首安排庵堂内一应事宜。另一方面则加强对弟子的修炼指导,如今他对弟子的督导更为严厉,又因为每个弟子资质、原来的家庭条件都各有不同,少不得就在修行方法之上多加调适,以更利于修行有进。如此一来,每天的安排十分紧密,人自然是万分忙碌。 这一天,马钰看师父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连忙去厨房端了饭菜进来,准备让师父用饭。刚一进厅堂,就看到王重阳背转了双手,看着窗外的树木流云,轻声说道:“归矣,归矣,再不归即将晚矣。” 马钰只听了这一句,心中不由一惊,觉得这实在是不祥之语,师父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来?再看师父的神色,却是平静如常,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于是就笑着说道:“师父要归去哪里?可需要弟子陪同?” 听到马钰的声音,王重阳不由转过身来:“马钰,我正要叫你们来商议。” “师父无论有什么事,还是请您先用过饭,弟子看师父近日实在劳碌,得闲时还要多加休养为妙。”马钰连忙把饭菜放到桌子上,“师父请先用饭,我这就去把几位师弟叫来。” “好。”王重阳也不推辞,先自用过了饭菜,这时马钰就叫了几位师弟过来。如今留在王重阳身边的弟子除了马钰之外,还有谭处端、郝大通、王处一、刘处玄、邱处机,一共是六位弟子。 看看弟子们都来到了厅堂,王重阳缓缓说道:“如今这三州五会兴办得如此顺利,倒让我十分欣慰,不由想起我在终南山活死人墓时曾经发下的誓愿。那时我独居深墓之中,却在墓的四个方位上方方正正种下了四株海棠,那实际就是我‘愿四海教风如一家’的宏愿。如今我们在这山东境内已经有了三州五会,传道一事在此地已了无遗憾。只是想起我当日的宏愿却尚未完成,如今时日迫切,倒不能不带你们走这一遭。不知道你们有谁愿意随我去到陕西传道?” “师父,弟子愿去!”马钰说道。 “师父,我们也愿意去!”谭处端等几个人都齐声说道,尤其是郝大通更是爽朗地一笑:“师父,这么好的事当然少不了我郝大通的对不对?弟子愿意跟随您去陕西传道。这传道当然是大事,况且我听说陕西那地界八百里秦川自古以来就是帝王之州,人杰地灵那是没的说,可是我长这么大却从来没有去看过,如今师父要带我们去那里传道,那可真是求之不得的。” 听郝大通如此说,王重阳不由笑道:“别人都去得,唯有你却去不得。” “师父,为什么?”郝大通睁大了圆眼问道,“弟子自忖并未犯有过错,师父为什么不肯让弟子陪同前往?” “我已经给你和处一觅得了一个好的去处。”王重阳说道,“此处风景亦好,自古就是我道教中人静修开智之地,你和处一可去往此处清修,将来定有所成。” “师父说得那么好,到底是哪儿啊?”此时王处一也睁大了一双秀目望着师父。 “就是由此东去不远的铁槎山。”王重阳说道,“此处道气绵延,静可听仙音,出可近人声,实在是于你们二人极其适宜的修炼之所。你们可愿意前去?” “师父既然说了,弟子也只好前往了。”郝大通低垂了头说道,“只是不跟随在师父身边,怕师父少人照应,我这心里实在是好生挂念。” “唉,你不要太过贫嘴,”王重阳往日听了郝大通这样说话,总会微微一笑,不料这次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此一别,你和处一定要好生修炼。处一心志安定,他日必有所成,我倒十分放心。不过你虽年长于他,却总是难免会有心志飘摇之时,平日里且须记得‘炼心’二字,你的炼心却又不同于他人,他人或许是苦炼、苦修,你却需要更多的清修、静修,你可记住了?” “师父,弟子记住了。”郝大通和王处一都点头答应道,王处一心智清明,此时冷眼里瞅去,却觉得师父有交待后事之嫌,心中不由一沉,却不敢明言,只是把目光调转了去看马钰,见马钰也是紧锁双眉,显见得心中并不十分痛快。 “另外,大通,我之前曾经说过,他日你若再遇明师异人,尽可以放心拜师,不必再来问我。如今我再把这话交待于你,你可要记住了。”王重阳说道。原本人们拜师都十分讲究,如果之前拜的有师父,再看到哪位高人想要拜师,却需要先请求原来师父的同意。王重阳自知此时已是诀别,又知道郝大通另有师缘,因此就提前把这话说下了。 “师父,我记住了。”郝大通说了这话,不知怎的心中突然一酸,双膝一软,轻轻地就跪了下来:“我郝大通拜得恩师,这两年来受教无数,只是我天性愚鲁,于修行还多有不到之处,此时再听恩师教诲,弟子心中,心中实在是感激!”说着这话,眼睛里竟然有眼泪要涌将出来。 王处一一看这种情形,也连忙跪下说道:“多谢恩师教诲,此去铁槎山我和郝师兄一定刻苦修行,不敢忘了师父的多年教诲。” “好,你们今天就去吧。”王重阳说了这话,轻轻地对二人挥挥手,“好生修炼,不要忘记了当年自己出家修行的初心。” “是,师父!”二人又是深施一礼,然后起身去了。 第107章 4、祖师西行 王重阳默默地看着两个弟子远去的身影,很久没有说话。 马钰等四个弟子平时和郝大通、王处一也都交好,郝大通憨直,生性活泼,言语诙谐,有他在师兄弟几个就总是欢声笑语,他这一走,倒好像走了一半的人之多。王处一为人机敏,处事柔和,六个师兄弟中只有邱处机和刘处玄比他小些,其余的要么大他三四岁,要么大上二十来岁,平时也都喜欢他机灵、聪慧。如今看这两个人一起离师远修,却又不知道何时可以再见面。虽说出家人原本不该有诸多七情六欲,不过师兄弟相处久了,自然就有了手足之情,若说突然就淡然放下却终究是不能的。 王重阳既已定下了离开山东的日子,又对各会的会首一一做了交待,又对一众人等以后如何传道修行细细叮嘱一番,这下师徒五人要离开山东的消息就传了出去,等到了离开的那天,马钰等人还在房内收拾行囊,就听到外面传来鼎沸的人声,邱处机隔着窗户一望,不由轻声叫道:“师兄,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 马钰听说也连忙探头一看,只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周伯通更是已经飞快地向王重阳的房间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喊着:“师兄,怎么这就要走了吗?” 王重阳连忙走出房间,看着周伯通一路快步走来,身后跟了一群前来送行的外门弟子和听经会众,他不由轻声责怪道:“伯通,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的人来?这可如何是好?” “师兄,这可不是我带来的,都是人家自发前来的。”周伯通说道。 这时安儿已经跑到马钰跟前,先请了个安,然后说道:“道长此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大公子和二公子原本要来,被我劝回去了,我只说我来送就好,幸好庄中事务繁多,我才把他们给劝了回去。” “安儿,别说是他们,就算是你也不应该来的。”马钰说道,“我已是出家之人,又哪会顾及如此多的情意深长,恐怕倒会让你冷了心。” “道长说的哪里话!安儿虽然并没有正式拜师,不过自己也只把自己当作出家人一般,可是就算我是出家之人,这送别之情总还是需要尽上一尽的。”两个人正说着,王重阳和周伯通已经走了过来,王重阳神色郑重地打量着安儿:“安儿,你可是真心想出家修道?” “道爷,那自然是真的。”安儿说道,“自从跟着我家老爷出家那天,我这向道之心一天都没有动摇过。” “安儿,今天就让马钰收你为弟子,你可愿意?”王重阳问道。 “自然愿意,只是不知道道长是否愿意收我?”安儿说着将恳切的目光看向马钰,“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和道长原本是主仆,如果拜他老人家为师,那我可就是高攀了。” “安儿,你这话原本就不该说,”马钰听王重阳让自己收弟子,心中既是喜悦又是不安,喜悦在王重阳此时即是认可自己修道有成,不安则是因为之前看师父的神色的确不妥,此时又让自己收徒,难道有让自己承继教门之意?这样想着,对安儿一直信任、喜爱的感情却是不变的,收他为弟子原本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因此就说道,“你一直于修行方面勤谨,倒比很多外门弟子都进界甚快,你如果想拜我为师,我自然很欢喜收你。” “拜见师父!”安儿听说,当即跪倒在地对马钰大礼参拜。 “你原本姓吕,单字名安,如今我就为你起名吕道安,你看可好?”马钰对安儿说道。 “好,好,”安儿喜得满面笑容,“多谢师父赐名!”说着又是深施一礼,谢过马钰赐名之恩。 “恭喜恭喜,马贤弟如今也能够收徒讲道了,安儿这下成了一位精灵古怪的小道士,实在是可喜可贺!”周伯通说道,又微微点着头:“吕道安,这名字不错,道意极深,和我这周伯通的名字有的一拼!”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道安,你且不能只顾着欢喜,收你为我门中弟子自然是为了委以重任。如今我们去陕西传道,你可留在此处,要多与各会会首互相照应,切不可误了各会庵的传道之事。”这时王重阳郑重其事地对吕道安说道。 “是,师爷!”吕道安躬身一礼,答应道。 此时,门外前来送行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各会的会首出面维持秩序,王重阳一看,心想: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对一众弟子说道:“此地情形我们实在不宜再多耽搁,赶紧出发吧。” “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再见?”没想到,周伯通却首先红了眼睛,“我实在是舍不得你们走!” “伯通,你这又何必呢?”王重阳爽朗地一笑,“有缘再见!” “无缘便不见了?”周伯通小声嘀咕着,马钰他们只好忍住了笑,只管随在师父身后慢慢向前走去。 走了一程又一程,送别了一层又一层,今天这场面,就好像整个宁海城的人都出动了,不停地走近来,不断地挥手道别,王重阳带了弟子们在人群中缓缓地走动,虽然手都挥累了,心里却是格外的高兴。四个弟子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热烈的场面,看到会众如此深情的送别,心中着实感触颇深。 好不容易走出宁海城,送行的人才慢慢远去,看看头顶已经悬挂的高高的太阳,约摸现在时间已是巳时时分,马钰等人轻轻擦去额头的汗水,邱处机更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如此热烈的送别场面,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王重阳深深地看了邱处机一眼:“长春,我等都身负传道之大任,自然要于修道之上更下功夫。如今,你大师兄马钰已然得道,二师兄长真已然知道,你想没想过,自己如今走到了修道的哪一重?” 听师父突然这么一问,邱处机不由微微一愣:是啊,如果从在昆仑山烟霞洞遇到师父那一刻起,自己已经修道将近三年,又走到了修道的哪一重呢? 第108章 5、驾鹤汴梁 看邱处机发愣,王重阳不由微微一笑:“怎么,你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还是师父从未教过你修道?” 听了王重阳后面这句话,邱处机想起平时师父让自己做的都是杂务之类的事情,不由从心底里觉得认同,但是嘴上却并不敢说出来,只是说道:“弟子知道自己资质鲁钝,兴许就只适合每天打扫庭院、修剪花木、照顾各位师兄弟的饮食起居,就算有幸和外门弟子一起听师父讲经,那自然也是弟子的福气。”这样说着,心中自然是觉得大大地不平,觉得自己每天做的事情实在是和安儿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只是安儿平时还能得到师父的夸奖和称赞,如今更是拜入大师兄的门下,自己呢,却只不过顶了一个入门弟子的名头,实实在在的师父并没有教过什么真正的修道方面的功夫。 “这么说,你是在抱怨为师吗?”王重阳问道,虽然如此问道,口气却并不严厉,面色也仍然柔和。 “弟子实在不敢有丝毫抱怨,”邱处机说道,“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师父只是让我做些杂役的差使,如果收弟子入门只为打扫庭院,那真真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尤其想起当初自己为了拜师费煞苦心、历经百转,如今竟似无所得一般。 “你终究还是不大明白为师的苦心,”王重阳说道,“你原本福轻障重,虽然生性聪敏却难免失于过多机巧,苦修于你原本最为合适,只是这道慧根你尚未悟透,如今你的修行只须从两处入手,一则诵经,《道德经》厚重、素朴,于你此时诵读倒最为合适,静心诵读既可修心又可启智,可以助你早些顿悟。二则还是要多费辛劳,莫要嫌师父给你的活计太多,你平日里总要多受些苦处,魔障才能够减轻一些,慢慢修得些福气,于开悟倒多有好处。” “是,师父。”邱处机拱手作礼,“听师父如今教诲我已懂了,以后自然会刻苦修去!” “如此就好。”王重阳说到此处,觉得身体略有疲乏,不由问道:“我们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马钰回答道:“师父,前边就到潍坊了,我们今天走得很快,倒远远超出我的预估。” “恐怕以后就走不了这么快了。”王重阳轻声说道,“马钰,你到前面找家客店,我们今天暂且就住在这里吧。” “师父,您累了吧?”这时,刘处玄说道,走过去接过了王重阳的行囊,“弟子看您的脸色不如寻常。” “今天原不比平常。”王重阳说道,“平常为师何曾感觉到累?这些许的路程也并不费力,只是今天可实在是真累了。” “师父,我马上去前面找客店。”马钰说着就快步向前走去。 当天刚过申时,师徒五人就住进了客店里,次日清晨即行,如此日复一日,走了两个多月到了河南汴梁。此时已至隆冬,天气异常寒冷,一行人走在街道之上,风吹衣服单,王重阳此时尤其觉得遍体生寒,他自觉体力再难支撑,就叫马钰又找了一家客店住了下来,这家客店就是瓷器王家客店,那客店老板姓王,见是五位道士住店,他原本一向崇信道教,又曾听说过山东王重阳的威名,当下迎接招待甚为热情,专门辟了两间极为清静、雅致的客房让他们居住,马钰随侍在师父身旁。 王重阳自知命不久长,此时躺在王家客店的木床之上,以往在陕西修道之时的艰难,出活死人墓之时的气度,来到山东之后的各地奔波,都一幕幕如在眼前,“害风害风旧病发,寿命不过五十八,”他轻声吟道,“天寿如此,我从不强求。”说到这儿,他扭头叫道:“马钰,如今我要去了,我知你修道原本因为惧死,平时多有求长生之念,如今我的寿数也只五十八岁,你却又作何感想?” 马钰听师父如此说,眼泪不由要滚落下来,说道:“师父就如同活神仙一般,说这样的话真是让弟子无地自容。” “人人皆叫我活神仙,却不知我全真一派从不以长生为修行之终极目的,虽说性命双修,‘性在命先’却原本是我门的第一要谛,长生不需刻意去求,不求长生或可长生,这道理你且自悟去。”王重阳说道。 “是,师父。”马钰此时唯有垂泪答允。 “我去之后,由你作全真掌门,”王重阳说道,“我且传你内丹秘诀,你平时要勤加修炼。” “是。”马钰含泪点头,听师父一句句把秘诀传授于他,又听师父说道:“你去把三个师弟唤来,我有话嘱咐。” “是。”马钰答应一声走了出去,三个师弟原来一直在门口侍立,只是不得师父呼唤,谁都不敢贸然进去,此时见马钰召唤,连忙静悄悄地鱼贯而入。 “如今马钰已然得道,他是全真首席弟子,以后自然由他作为全真掌门,”王重阳看着进来的四个弟子人人皆是面色悲戚,他自己却反倒脸色从容,另有一份欣慰,“以后你们须全力辅佐师兄,务必继续将本教发扬广大。唯此,我终心无憾事!” “是!”听师父如此说话,四个弟子都齐刷刷地跪在床前听教,“我去之后,长春可跟随马钰,他可于修行之道给你教导;长真已然知道,处玄今后就跟着长真修行。”说到这里,王重阳又把目光投向邱处机:“我知道你颇怪我平时只教你做些杂务,却极少给你讲经论道,殊不知你正需要如此修炼心性,修行于你,却正是不修行之处才是修行,你且记了慢慢悟去。你悟道虽然不易,成道之后却另有一番大的作为,不可不勤之慎之,万不可因一时不进而起了懈怠之心。” “是,师父!”邱处机眼中垂泪,连忙答应,其余三人也都已是眼中含泪,刘处玄更是泣不成声。 “我们本是修道之人,此身原本虚幻,你们又哭哭啼啼的做什么?”王重阳轻声说道,“我去之后,你们且抬我棺木至终南山下,绳索断处即是我葬身之地。”说完这件事即口授一颂: “地肺重阳子,人呼王害风。 来时长日月,去后任西东。 做伴云和水,为邻虚与空。 一灵真性在,不与众人同。” 颂罢,王重阳双眼一闭,四个人只当师父去了,一个个登时大哭起来,此时王重阳却又把眼一睁,说道:“告诉你们不要哭,不要哭,为什么还只是哭个不停?如今你们四个虽入道时间不长,却各皆有成,人人都道出家之人斩断尘世情缘,你们修行得却与我做得了物外真亲眷:马钰修道于我如弟,长真有如吾侄,长生、长春便是两个孩儿。王害风,任西东,行到此时处处通,我此时已是无憾矣!”说罢双眼一闭,这才真的羽化升仙而去。 此时正是大定十年(公元1170年)正月初四,王重阳享年58岁。其曾于大定五年在终南上清宫题诗一首,诗曰: “害风害风旧病发, 寿命不过五十八。 两个先生决定来, 一灵真性诚搜刷。” 早在其时就已经预言了自己将寿终58岁,如今果真应验。 第109章 6、送别 马钰、谭处端、刘处玄、邱处机四个弟子伏在师父床前哀哀哭泣,想起师父平时在修行方面对各自的悉心引领,可谓是严慈相济,现在细细想来,往事历历如在眼前。平日里每个人自身的微小弱点都不能逃脱师父的眼去,如若有碍修行,哪怕正言厉色也要督促改正的;而在修行之处的引导,每个人的长处又俱能得到发挥。督责之严,大爱之仁,实在是既可将之称为严师,却又有着老父般的仁慈。想到此处,四个人心中更为痛楚,哭声更见哀切。 四个人正自哀切之时,只听房外响起几个人的谈论之声,其中夹杂着客店王掌柜的引导之声,更有一个他们极为熟悉的宏亮声音问道:“师父住在哪里?师父住在哪里?”紧接着门外人影一闪,只见郝大通和王处一一闪身进来了,见房内此刻的情形二人不由扑通跪倒在地:“师父,我们终归还是来晚了一步!”当下放声大哭。 马钰听着郝王二人大放悲声,自己不由停止了哭泣,轻声劝道:“二位师弟,师父已经去了,你们且节哀吧。” “师父他老人家怎么这么快就去了?”郝大通满脸泪水,通红着眼睛问道:“竟然不容功夫让我们拜别?” “现在想来,师父原已先知先觉,只是却不肯对我们明言。”马钰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天空,却感觉师父并未远行,只是如同在身边一般,“如今师父一去,临终也有嘱托,吩咐我们做好个人修行之外,更要记得将师父的传道遗愿发扬光大。” “师兄,我知道。”郝大通和王处一都点头称是,王处一性格原本内敛,与师父临别之时也已窥得一二,此时虽然悲痛但尚可自持,就问道:“师父如今殁于异乡,不知师兄准备如何安葬?” “师父临终遗言,让我们把他的棺木抬往终南山下,绳索断处即是安葬之地。”马钰回答。 “师兄,从此地到终南山路途遥遥,我和王师弟一定和师兄们一起前行,路上也好共同承担。”郝大通说道。 “师父只说让你们去铁槎山修行,并没有吩咐你们送他归陕,”马钰犹豫着说道,“不如我们且遵从师父的遗愿吧!” “师兄倒不用怕我们劳乏。师父虽然让我二人去铁槎山,并未让我们送他归陕,但是却一直催促我们来见他一面!”王处一说到此处眼中不由又是热泪滚滚,“我和郝师兄到得铁槎山后,已经择了云光洞清修,那天我正在清静打坐之际,却见师父飘身前来,微微一笑对我说道:‘处一,你如何不与你师兄去送我一送?’当时我即惊觉,这才和郝师兄匆忙赶来,没想到在泰安一地走错了方向,这才错过了见师父临终一面。” “是啊,师兄,从此地到终南山只凭你们四人之力却又如何是好,不如我们就跟着送上一送吧。”郝大通说道,“这好歹也是我们做弟子的一番心意。” “既然如此,也好。”马钰答应道。这时店老板王掌柜进来,想要为马钰他们寻找车马护送,但是马钰等人想起师父临终的嘱托,婉言谢绝了,只备了简易的棺木,四人一组抬了棺木前行。 一路之上,四人抬棺,两人在前面打尖问路,走得极为迅捷稳妥。这一天到了洛阳地面,邱处机和刘处玄正在前面赶路,却看到路边有几个人搭了灵台,设了纸马,显见得是要祭奠,更有两个人正站在路边恭候,两人细看却是孙不二和玄靖散人带了燕儿、莺儿来到此处。 “孙师兄!周道长!”刘处玄轻叫一声,“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正在此地迎候师父。”二人正是孙不二和玄靖散人,此时看到二位师弟一身缟素,遥遥又看到四位师兄弟均是一身缟素,齐力抬了棺木前行,两人不由眼中滴泪,轻声说道:“昨夜师父前来,只说今天途经此地,让我们备了这些在路边等候。”孙不二说着轻轻擦了眼中的泪水,“师父他,如何就这样去了?” 几个人正说话之间,只见马、谭、郝、王已经抬着师父的棺木到了,孙不二和玄靖散人都上去跪拜,此时二人都已经年过半百,于生死之事本已看淡,只是此时见师父已逝,自然也少不了一番悲恸。 祭拜完毕,玄靖看看王处一,王处一此时也才走上前去,对着母亲深施一礼:“娘,孩儿不孝,不能侍候在娘的身边,平时娘还要善自珍重身体,不要过度劳碌。” 玄靖散人微微一笑:“处一,如今我们都是出家之人,又何必再说这在家的话?再说如今我和你孙师兄在洛阳此地修行,每天里谈经论道,倒也是十分自在。你且休以娘为念,做好自己的修行、完成师父传道之遗愿,也就是尽孝了。” “是。”王处一答应完毕,这时孙不二说道:“众位师兄弟一路劳乏,本该请进庵中歇息几日,不过如今送师之事却容不得缓,我这里备有素斋,请各位师兄弟用毕再行赶路吧。” 当下师兄弟六人在此地用了斋饭,郝大通和王处一此时原该去前方打站,这时孙不二却说道:“二位师弟就请在此留步吧,师父说你们只须送到此处,到此且请回铁槎山去,洛阳之后只由四位师兄弟送去就好。” “怎么,我们只送到此地吗?”郝大通听了这话一时呆在原地,有些发愣,“可是这一路辛苦,四位师兄弟怎能行得?这四人抬着师父,却又有谁去化得斋饭来?走得累了,却也没人能够替换。” “师父如此说,我便如此说。”孙不二说道,“我也不敢假传师命。” “师父这样说肯定有他的道理。”这时玄靖散人说道,“我想师父如今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对自己的身后之事自然一一安置得妥当,我们做弟子的自当听从才是。” “是。”王处一听母亲如此说,当下就答应一声,缓缓地跪在路边,以恭送师父棺木离去。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听命就是了。”郝大通满心的不高兴,但是他也是一贯听从师命的,此时师父已逝,并不敢有丝毫的违抗,就挨在王处一身旁向大路跪了下去。孙不二和玄靖散人也双双跪倒,看着马钰四人态度恭谨地抬起棺木,继续向西行去。 第110章 7、一路显异 马钰、谭处端、刘处玄、邱处机抬着师父的棺木,辞别了孙不二、玄靖散人、郝大通和王处一,继续向西行去。 一路走来,虽然少了两个人替换,四个人却都没有感觉到累,一路走到傍晚时分,看看日头西落,马钰和三位师弟商量着正要找寻客店,正在这时,路边有个小伙计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躬身一礼,恭恭敬敬地问道:“几位可是马道长、谭道长?” “正是。”马钰和谭处端几人都是一愣,细看此人他们却都不认识,不由都惊奇地看着来人。 “四位道长,我是前面来升客店的伙计,在此镇中只有我一家客店,天黑寻找甚是不易。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掌柜的已经给各位备好了客房,且请跟随我去歇息一晚。”那小伙计说道。 “哦,”马钰和谭处端对视了一眼,“多谢小哥,请在前面带路就是。” 小伙计痛快地答应一声,向前就走。 “二位师兄,”这时邱处机小声说道,“我们并没有人在前面寻找客店,他却又如何晓得我们要住店。我们还是要小心为妙,千万不要住进了黑店,恐怕中了别人的计策却枉自受苦。” 听邱处机如此说,马钰微微一笑:“师弟,我们随身一无财物,二无贵重首饰,所带者唯有师父的棺木,又怕中了别人的什么计策?我们只管前去就是了。” 谭处端也是微微一笑:“师弟太过于小心了,我们向来坦坦荡荡,又何必有此畏惧呢!” 刘处玄看看两位师兄,又看看师弟,只是沉默不语,邱处机见状,连忙问道:“刘师兄,你却如何看?” 刘处玄爽朗一笑:“我却没什么可怕的,既然客店相请我们自管住去,若是没有客店,就算找个旧屋古庙我也住得。” 听刘处玄如此说,邱处机不再多说什么,只好随着各位师兄一起前去。 一夜住得安稳,临行之时,掌柜的将备好的干粮一并送上,马钰要和人结账,掌柜的却只是一笑:“道长,前面那位道长已经替你们付下了,你们只管放心住用就好。” “果然是临近了师父故里,真是天然好地境,想不到当地竟是如此民风淳朴,诚实无欺。”谭处端喜不自胜地赞道。 马钰听师弟如此一说,却觉得并非如此,不过自己一时却说不出其他道理来,因此也只是默然,当下就带了三位师弟继续抬棺前行。 到得中午时分,四个人就在路边一个平地处暂且坐了歇息,把店掌柜送的干粮拿出来分着吃了之后就又继续前行。 刘处玄此时抬了棺木,神色轻松地笑道:“两位师兄,邱师弟,往常郝师兄和王师兄在的时候,虽然六个人轮换着抬师父,当时没觉得累,倒也没觉得有多轻松,如今只我们四个人抬,却没觉得比之前更累。我就想着这难道是我的力气增长了么?不知道你们是否有此感受?” “师兄你说得极对,我也正有此想,”邱处机说道,“别说没有感觉到累,就是这脚力,也感觉增加了不少。” 谭处端和马钰走在后面,此时看了看正中师父的棺木,轻轻说道:“倒不是我们力量增长了,恐怕倒是师父暗中助我们也说不定。” 马钰听谭处端如此一说,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师兄,你说的这可是真的?”邱处机听了好奇心顿起,“那之前客店小伙计前来指引我们,店掌柜却又不收店资,可也是师父助我们?可是当时你还说是民风淳朴。” “这个,”谭处端一时被问住了,“我也实在说不准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这一路抬来,以我这年近半百负了这样的重,走这么远的路,却并没有觉得疲倦,连我自己都觉得惊奇。平常里若让我做这样的事情,怕是做不来的。” “那自然是师兄修道有进。”刘处玄说道,“咱们山东地界虽说是神仙之境,不过人一旦归去,却又怎么会有暗中助人的事情?如今我只认为是我们修道有进,可不认为是惊动了师父他老人家来助我们。” “是师父助我们,还是修道有进,我倒想看个究竟。”邱处机说道。 “师弟,你万万不可胡来。”马钰板起脸来说道。 “师兄,我什么时候又曾经胡来着?”邱处机说道,“只是探听一下事情真假,也算是解清我们心中的谜团不是?” 听邱处机如此说,马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和师弟们一起向前走去。 看看天色将晚,前方一个镇子的轮廓隐隐就在眼前,邱处机看着那座在薄暮时分孤零零的镇子,不由说道:“师兄,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不如你们且在此处歇息片刻,我去前方看看可有客店派人前来迎接。” “师弟,你又在打什么主意?”谭处端看着邱处机说道,“师兄告诉你不可胡来,你怎么只是不听?” “师兄,我怎么不听?只是去前方打探一下我就回来。”邱处机说完,飞快地向前方跑去。 看着邱处机很快消失在黄昏之中的背影,马钰轻轻摇摇头:“师父说得一点不假,咱们这个小师弟生性多疑,善弄机巧,于修炼之处恐怕更须多加磨练。” 邱处机自然没有听到师兄的叹息,他只管一路跑进镇子,见两旁屋舍俨然,都是颇有当地特色的民宅,却不见有客店的幌子挂出来,于是继续向前走去,正行走之时,却见前方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影,看那背影身形高大,道髻高挽,深蓝色道袍衣襟飘飘,极有仙风道骨,再定睛一看,不是师父却又是谁?他一见之下不由心中大喜,连忙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叫道:“师父,原来你没有死!” 第111章 8、落地为墓 那人回过头来,邱处机一看,正是自己的师父王重阳,刚要和师父叙谈几句,却见王重阳脸上变了颜色,怒道:“我只说让你们一路无须太过辛苦,你却偏偏不听师兄劝阻,只是一味前来探看!现在你仍是如此的逞机弄巧,自己徒然受苦不算,之后恐怕还要带累你的师兄弟和你一路受苦!”言讫不见。 邱处机听了师父这一番数说,又见师父倏忽不见了踪影,不由呆在当地发愣,过了好久,听到刘处玄赶了过来,“师弟,师兄见你一去不回,非常不放心,特意让我前来看看。你可找到客店了吗?” “还没有。”邱处机答道,抬起头来看着刘处玄:“师兄,我看到师父了。” “师父在哪儿呢?”刘处玄问道,看邱处机呆愣的样子不由又说道:“你莫不是看花了眼?” “已经不见了。”邱处机说道,就把方才自己遇到师父的情形说了一遍,刘处玄一听,笑道:“想必是师父刚刚逝去你十分想念,如今你又一路劳累,一时晕眩也说不定。你如果没有找到客店,我们且先找到客店再去找师兄他们过来。”邱处机听师兄这么说,也就只好跟在刘处玄后面到镇中去找客店,无奈镇小店少,两个人一直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一家,这才回去告诉两位师兄,一起抬了棺木赶了过来。 沿途之上,邱处机终于忍不住把方才的事情又对两位师兄说了一遍,谭处端原本相信有师父暗助之事,此时一听,当时就说道:“我一向就觉得奇怪,师父是何等样的人,以身示现那自然是应该有的。” 马钰听了此事,低头沉吟片刻,轻轻叹口气:“只是如今被小师弟识破,师父以后定然不会再出现了。” 果然,之后的时间里,师兄弟四人即便在城镇中找客店找得饥肠辘辘,腰痛腿酸,也再无人前来指引,店资更需当面点清,从掌柜的到小伙计,大有公事公办、铁面无私、概不赊欠的态度。如此几天下来,四人自然是添了一重辛苦,好在马钰此时也吸取了教训,在每次进镇之后,总会先派一人去镇上寻找客店,找好之后再返回叫大家一起进店,这样虽然一人辛苦,但是总好过大家一起抬了棺木四处乱找。 邱处机心中有愧,每次都会自告奋勇地先去寻找客店,刘处玄怕他一人孤单,就常常和他作伴前往,有时候看他羞愧难当的样子,免不了要劝慰几句。马钰和谭处端年龄都近五十,此时走了这么远的路途,原来还颇觉轻松,只是自打邱处机遇见了师父之后,这一路的负担觉得尤其重了起来,两个人当然都知道其中的缘故,但是却始终没有发出半句怨言。 “我想,邱师弟果然福轻障重,平白地又惹出这样的事来。不过,如果此刻我们能够替他承担一些,也不枉了师兄弟一场。”这天,邱处机和刘处玄又去镇子之中寻找客店之后,马钰对谭处端说道。 “师兄说的自然有道理,”谭处端说,“不过我听人说,各人的苦还需各人磨去。假如真像师兄所说,我们受苦能替得了他一分,我倒也心甘情愿。其实多劳动筋骨又哪算得了什么苦,送师千里归陕也原本是我们应当应份的事。”听他的口气全不把当前的遭遇当作受苦,而全部都是理所当然的,这番话一说出来让马钰都自愧不如。 谭处端说完这番话又看了看天色,“师兄,如今我们也走了一月有余,天气正在渐渐回暖,却不知道这终南山距离还有多远。” “我想已经近了。”马钰说道,他抬头远望,只见远山苍黛,遥遥望着山脉连绵,苍烟渺渺,却不知道是不是终南山。 两个人正说着,邱处机和刘处玄已经找好客店跑了回来,“师兄,前面我们找好了客店,刚才我也问过了店掌柜,他说过了这个镇子,明日我们就可进入终南山了。”邱处机说道。 “真的?”马钰和谭处端听说,心里都是一喜,“不知道还有多少路程?” “这个掌柜的倒没说,他只说明日午后,或者傍晚就可到达,路途并不十分遥远。”邱处机答道,“不过师兄你们看,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就是终南山,虽然看着就在眼前,不过要慢慢走去,总要费不少的功夫。” “你说得也是。”马钰说道,率先拿起担子,“我们且先赶到客店再说。”说完四个人又抬起棺木,向镇中的客店走去。 次日清晨,四个人又继续向前赶去,此时远山在望,步子自然轻松了许多,四个人心情却各有不同。马钰想的是既然到得此地,安葬师父之后总要守墓三年,以尽弟子本份。 谭处端想着师父临终的嘱托,如何才能完成师父传道的遗愿,又想自己要传道自然首先需要修道,修道之事自己却还需要多向师兄请教才是。 刘处玄在路上听了邱处机遇到师父的事,刚开始是半信半疑,但是一路走来,再无客店迎接招待,心中自然是信了师父示现之事,只是师父临终之时又说到终南山之后“绳索断处,即是安葬之地”,如今走了一路,绳索自然仍是柔韧无比,眼看终南在望,自己终究还是不相信绳索会突然自己断开。 邱处机此时走在后面,前面是马钰和谭处端两位师兄,旁边和自己并肩而行的是刘处玄,他看刘处玄此时只管把目光盯向绳索,不由说道:“师兄,你是在想这绳索何时会断吗?” “难道你不想知道?”刘处玄听邱处机问自己,也不由反问道。 “我当然想知道,”邱处机摸摸脑袋,“不过我如今却不敢那样胆大妄为了,更不敢像你那样只管死死盯着绳索看。我想,一切还需顺其自然的好。” “小师弟此话说得不错,”这时马钰说道,“我们修道之人最讲究清心寡欲,一念不起,未来之事担心它自然没有用处,过去之事担心则是没有必要,现在之事嘛,且只管动手去做,又何来的担心忧虑呢!”一句话,竟然是‘心无挂虑’的解说版本。 “师兄,师父让我今后只管向您请教,看来师兄果然是有所大成。”邱处机说道。 “你原本比我聪颖,修道之事今后也不要畏难,只管行去。”马钰如今也是悉心指导师弟,颇有掌门人的气度。 师兄弟四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了两边都是山脉的山路,邱处机放眼四望,觉得此处山势雄伟,实在是比昆仑山更有威武之势,再往高处望去,蔚蓝碧空,白云皑皑,说不上来的仙风神秀。他不由轻声赞道:“果然好地方,难怪师父能够在此山得道成真,也难怪郝师兄一心想要前来!如果我能够在此修行一段时日,也一定能够修有所得。” “此次送师父归来,我是决定在此守墓三年,不知三位师弟作何感想?”此时马钰就把自己心中所想之事问了出来。 “师兄说守墓,我自然也要陪着守墓。”谭处端说道,“想当年师父为了救我,那是费了多大的气力?师父于我之恩,那就有如再生父母一般,我自当守墓三年。” “既然要守墓,那自然是一起守得好。”刘处玄说道。 “好。”邱处机此次答应得极为干脆。 几个人刚刚议定,就看到从前面山路上远远跑下两个人来,两个人都是一身陈旧道袍,又都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两个人一边跑一边喊道:“师兄回来了,师兄回来了!” 四人正自惊诧,只听中间“嘭”的一声,原本结实无比的绳索突然挣断,师父的棺木就好像被人稳稳托着一般轻轻落在了地上。 第112章 9、归来 从终南山的山路之上一路飞奔而来的正是和德瑾和李灵阳。 原来今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之时,和德瑾正处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中,突然耳边听得轻轻一声呼唤:“德瑾,今天我就要回来了,你怎么不前去迎接呢?”和德瑾清修有成之后极少做梦,此时他也认为自己不是在做梦,又认出是王重阳的声音,只当王重阳来到了自己跟前,于是就转头细寻,却找不到人的踪影,“师兄在哪里,师兄在哪里?”他惶急地四顾张望,却朦胧看到一个人影只是将手向前一指:“你看,那不是我的徒儿们送我回来了吗?德瑾,昔日活死人,今日果然归了真,你且迎我一迎去吧!”说到这儿只轻轻地把和德瑾的肩膀摇了一摇,和德瑾顿时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师兄!”和德瑾叫着跑出自己的茅草庵,看到李灵阳也正奔出庵来:“王师兄,你在哪里?”李灵阳也在山路上寻找叫喊。和德瑾一问,才知道原来李灵阳也梦到王重阳回到了终南山,“只是我却没有见到师兄的人,看到的却好像是一副棺木一般,难道师兄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吗?”李灵阳问道,有些闷闷不乐。 “无妨,我想师兄已是得道之人,定然已经看淡了生死。”和德瑾说道。其实对于他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看淡了生死呢?自从练成内丹之后,每天里身体暖融融的,颇有自由自在之感,虽然深感此身的可贵,不过心中却明了此身得道更为可贵。 李灵阳习练内丹虽然还没有大成,不过每天的吐纳归凝之功练下来,自然对身体也大有好处,此时的神情、态度已与王重阳在终南山时大有不同,虽然容颜仍带些风霜的样子,神情却是活泼自然,别有一番风骨。 两个人在清晨时分做了同样的梦,奔出庵来,却不见王重阳归来的影子,一天的时间里总还是十分惦念此事,没想到刚过中午,两个人再次走出茅庵之时,李灵阳看到少有人来的山路之上突然走来一行人,他想起梦中的情形,不由叫了起来:“师兄回来了!师兄回来了!” 和德瑾听到李灵阳的声音也向远处望去,影影绰绰果然看见一行人逶迤走了过来,不由也跟着跑下山来,没想到两个人刚跑到山路中间,就听到那一行人轻轻发出一声呼喝,原来是抬棺木的绳子断裂,那具棺木就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两个人心中不由地都是一惊,原来棺木落地的地方正是当年王重阳投身入墓的“活死人墓”所在,不过经过几年的风吹日晒,那石上的几个大字已经隐在绿苔之中,墓前的四株海棠却长得异常茂盛,此时更冒出些许的嫩芽来。 “师兄!”一看到那具棺木,和德瑾立刻想起梦中看到的情景,果然和自己梦到的丝毫不差,他不由走上前去,对着四个人施了一礼:“各位,请问可识得王重阳吗?” 马钰看着来人,觉得这二位看起来与师父说不上在哪儿有几分相似,他看着和德瑾还礼道:“不才正是王重阳的弟子,此次我们师兄弟四人正是护送师父回来的。我师父他,他已经于正月初四故去了。”说着就把事情的原委对和德瑾二人述说了一遍,“我师父他临终时说,我们只管送他回终南山,绳索断处即是他安葬之地,没想到,如今果然是应验了。却不知二位道长和师父有何因缘?” “王重阳那是我二人的师兄。”李灵阳说道。 马钰等人听说是师父的师弟前来迎接师父,都纷纷行礼,李灵阳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虽然我和王师兄一同修行,不过却并未能修得他一半的功夫,其实又何止如此,就是当初,我也不曾好好待承于他……”说到这儿就指着旁边立起的大石说道:“这便是我师兄当年投身入墓的活死人墓。唉,没想到,师兄居然这么快就……”说着,不由轻轻擦了擦眼角溢出来的眼泪,“不过,看到如今这情形我也并不是很难过,我想师兄是得道之人,自然会有那‘散则为气,聚则成形’之法,他若高兴起来真身示现也说不定。” “既然师兄已经为自己择定了此处,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将师兄安葬了吧。”此时和德瑾说道,其余的人听了也都纷纷说这才是正理,和德瑾和李灵阳就赶回茅庵,拿了一些平时用的锄铲之类分给众人,就在活死人墓的大石旁边挖出一个墓穴来,将王重阳的棺木放进去安葬。 和德瑾和李灵阳又力邀马钰四人去到他们住的茅庵之中歇息,又把王重阳在此修行之时的茅庵指给他们,说道:“当初师兄就在此修行得道,你们既是他的弟子,如今他的茅庵自然是可以住得的。” “师叔,我们此次送师归来,原本是打算守墓三年。”马钰趁此机会就把自己和师弟们的心意说了出来。 “那自然更好,唉,我这师兄前半生享尽富贵,中年之后弃家修道,他得道原本不易,东去传道我看也甚为艰难,如今却得了你们这几个弟子,我想他临终之时必然是了无遗憾了。”和德瑾说道。 “原来师父也和大师兄一样,也有半生的富贵,又是同样的中年出家修道。”邱处机说道,“只是师父说我们大师兄已然得道,却比师父早了几年。” “我是多亏了师父的辛苦教导。”马钰说道,不由想起之前师父对自己的严厉督促、甚至于杖责,当时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不过此时想来,却是无比的感激,“师父临终嘱咐我们倾心传道,我们师兄弟也必然要继承师父的遗愿,继续将我教发扬光大。”于是又把全真道在宁海三州的兴旺景象对二位师叔说了一遍。 “如此说来,师兄却果然是了无遗憾了!”李灵阳喜道,“师兄既有了如此的功德,哪天高兴了来个真身示现也说不定。” “师叔说得不错,这一路之上师父的确是曾经为我们示现来。”这时邱处机说道,“只是,弟子实在是太过莽撞,不仅惊走了师父,还令师父十分的恼怒!” 第113章 10、终南山中 和德瑾听了邱处机的话,不由微微一笑:“你如今只是这般的年纪,想必深具慧性,我师兄才肯收你为弟子,如今你即便冲撞于他,他也不会真为此事生气,只是自那以后不肯再现身,恐怕倒有多磨练你们的想法。” “师叔说得不错,师父也说我原本多需要磨练。”邱处机说道,“只是这一路之上因此带累了师兄们跟着受苦,我却一直于心不忍。” “师弟以后记住教训就好。”马钰说道,“此后三年我们在此庵中守墓,更不可忘记师父的教诲,要时刻谨记修行才是。” “是,师兄。”谭处端、刘处玄和邱处机都齐声答应,此时都对马钰表现出十分的顺从来,让旁边的和德瑾和李灵阳不由都暗暗称赞:“师兄果然收的好徒弟!这一个个不仅深具道性,还极尽孝道,身为弟子,却甘心在这荒山之中守墓三年,实在是尽够了一个‘孝’字,倒恐怕多少人家的儿女都难以做到!除了这孝之外,师兄弟之间相处居然也能够如此和睦,实在是为人所不能及的。”----和德瑾和李灵阳如今也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两人都是中年出家,在尘世之中也称得上是见多识广,平常人家里兄弟阋墙、为了财产争来斗去的事也不知道见了多少,如今见这四个师兄弟却真正能够亲如手足,又事师父至孝,自然要从心底里赞叹。 师兄弟四人就在师父原来修行的茅庵之中住了下来,茅庵原本简陋,又长时间没人居住,自然比和、李二人的茅庵更显破败,马钰当下就带领三个师弟又在山中寻得了茅草及木料,将茅庵重新装饰一新,修饰之后看起来和马家的全真庵不相上下,几个人就在此住了下来。 山中的光阴就如同山溪般宁静、清澈,又带了些山间白云的飘渺与悠然,师兄弟几人住在师父住过的茅庵之中,就仿佛师父仍然在自己身边一样。此时马钰每天除了自己一心修行之外,作为大师兄和全真掌门,更是时刻督促邱处机及两位师弟勤于修行,同时又将师父教自己的修道法门与几位师弟不时进行传授与切磋。 谭处端原本是儒生,少年时即有壮志,因此于学问方面下得一番好功夫,既熟知儒家经典,自己又能诗善词,自然是深具智慧,识辨、理解能力自然高于常人。师父在时,谭处端也听过师父讲道,不过时日不长,因此还没有达到“得道”的程度,只是“知道”而已。如今经历了师父仙逝、真身示现之后,又有自己壮年之时身染沉疴的遭遇,就恰似在心如槁灰之际又重新于那心底深处生出一线生机来,不过此处的生机又不同于俗世之生机,却是正处于萌芽状态的道心,在这终南祖庵之中,又得了师兄马钰的悉心教导,谭处端在来到终南山的第二年也了然得道。 刘处玄只比邱处机大一岁,人年轻毕竟经的世事少些,虽然一向好道,但是毕竟离得道还有着一段距离,他也知道得道一事自然是急不得的,因此此时只是全心跟随二位师兄修道,不急不躁,心思极为沉稳。 邱处机此时明白了师父之前派自己做一干杂事的良苦用心,此时来到这终南山中,这里原本是师父的修道之所,触景生情,遥感怀想,不由更是深念师父当初的教诲之恩,此时除了一志苦修之外,每天就仍然是将照顾师兄弟的起居日常作为自己的必修功课,另外也顺便把和德瑾和李灵阳的生活照顾了。和李二人过意不去,后来就拣着自己最擅长的功夫教了邱处机,倒也多了些师徒之间的情分。 时光荏苒,一转眼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一天,邱处机正在庵前打扫,突然看到山路之上匆匆走来一人,定睛细看,正是郝大通,显见得他已经在路上行走多时,此时衣衫打结,面容黝黑,但是精神不错,看上去神采炯然,不见任何疲倦之色。 “郝师兄,你怎么来了?”邱处机一见郝大通,连忙迎上去问道。 “我来拜祭师父。”郝大通憨厚地说道。 这时马钰等人闻声也赶了出来,看到郝大通几个人也都非常高兴,马钰又把郝大通向两位师叔做了引见,和德瑾性子原本也极憨厚,此时见了郝大通,两个人非常投缘。 郝大通祭拜过了师父,这才把自己此次前来的原因简单说了一下。 原来,郝大通和王处一听从师命去了铁槎山,两个人就择了一处“云光洞”清修,王处一自幼好道,又曾得过异人指点,当年拜王重阳为师,一经师父指点一二,心中即能悟得八九分,所以进界远远超过郝大通。郝大通原本于易学、符箓方面颇有专修,此时专心悟道却多显不足,有时就免不了要多问王处一,王处一有时能够解答,有时却也回答不出来,有一次就对郝大通说道:“师兄,我看你在修道方面和我多有不同,我却不知道马钰几位师兄是何情形?郝师兄如果不嫌路途遥远,倒不如多向几位师兄请教,或许就能够另得机缘。” 郝大通听了王处一的话,又想起师父当年说过可以让他另择良师的话,觉得自己只是和王处一这样在铁槎山清修实在是并无多大益处,倒不如索性去终南山看看,一则可以祭拜师父,另外有马钰几位师兄弟在,可以更多地切磋商讨,或许会于修道有益。因此当下就离了铁槎山,向终南山一路行来。 “师兄,师父当年也曾说我可另投明师,不过,天地之大,我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处寻找,我想不如我就和各位师兄弟们一起留在此地清修,或许能于修道有进。”郝大通见了马钰如此说道。 马钰沉吟片刻,慢慢说道:“师父当时说你可以另择明师之时我也在场,我想师父一向料事极准,这事也定然料得不差。你留在此处清修,我并无异议,不过若修行不对路,无异于南辕北辙,往往与期待相去甚远,你倒不可因为留恋同门之情而耽误了自己的修行。” 听马钰如此劝说,郝大通一时犹豫不决,这时和德瑾听了郝大通几人的对话之后,默默地想了片刻,轻声说道:“如果是王师兄说郝师侄另有明师,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来,这人于修道之外更是精研易理和符箓之学,原来王师兄曾带着我们去拜访过几次,不过最终因为道不同而没有再多的交往,如今听郝师侄所学,倒和那人似是一脉,难道师兄说的就是他么?” 第114章 11、西入岐山 “师叔,不知道师父当时和你们去拜访的又是哪位高人?”郝大通问道。 “说起来那个人,恐怕连师兄都不知道他的年纪。”和德瑾说道,“从我们还年轻的时候就听人们传说起他的名气,有人叫他岐山老丈,有人便叫他作岐山仙,他一直久居那岐山之中,很少与世人往来。我和师兄当年年轻之时曾一时好奇去岐山拜访,第一次却没有遇到,白白费我们走了好几天的路。到得后来,王师兄遇到了自己的两位师父,就出家在此终南山中修行。突然有一天,他对我们说道:师弟,我们这时再去岐山走一趟吧,这次定然能够有所遇。当时我看师兄的神色十分的笃定,又知道他自遇仙以后确实神通大增,所以就跟着他一路向西而去。” “师叔,你们这次可见到了岐山老丈?”郝大通问道。 “嗯,这次自然是见到了。这次我们去时,那岐山老丈正自在一片桃林之中练着拳脚,他练的似拳非拳,似掌非掌,看着身形凝立不动,却看到衣袂飘飘,那桃林中的桃花就好像一片花雨一般飞将过来,煞是好看。师兄看到此情景,不由轻轻叫了一声好。”和德瑾慢慢说道,“那岐山老丈听得人声,就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我们哈哈一笑,说道:一寻不遇,再寻终究还是被你们寻着了。师兄说道:我们久闻老丈大名,从年轻时就想见上老丈一面,没想到却没有机缘,如今好不容易遇着,可算是三生有幸。岐山老丈又是哈哈一笑,引着我们向他的住处走去。原来他的住处就隐在桃林深处,这桃林却是他按照八卦图排列而成,常人如果只是从外面看来,根本找不到入口,即便找到入口,想要找到他的住处却又非大费周折不可。我们第一次来就只是走到桃林附近,看那树木深深,却没敢擅入,因此是无功而返。” “这次我们幸亏遇到岐山老丈,跟着他才走进他的住处,与他一谈之下,原来他多年来耽于周易之学,更精心研究符箓,我与师兄原本于此道之上并不用心,但是此时听他稍加解说,便觉其中实在是精妙无比。我记得当时师兄笑道:老丈,如今我们虽无缘跟随老丈向学,恐怕日后却自会有后生前来相扰,届时老丈之学或可见于世。师兄说完此话,岐山老丈又是哈哈一笑,随口吟道: 重阳欲济世,全真留世名。 岐山有绝学,虚位待广宁。 如今我才知道师兄原来为你取名广宁子,恐怕你和那岐山老丈倒真有师徒之缘。” “师叔所说不差,”马钰听和德瑾这么一说,前后稍加对照就说道,“想来这就是郝师弟要拜的师父了。” “那要照这么说,我当真不能再错过我这位师父了。”郝大通说着向外就走,“师叔这么一说我是在这里一刻都呆不住了,我这就向岐山而去。” 马钰看郝大通仍然如此性急,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师弟性子还是这样急,你才刚刚一路从山东赶来,好歹在这儿歇上一歇再走也不迟啊。” 这时郝大通却已经走得远了,一边走一边对大家挥手说道:“求道之事一刻都迟不得的,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师父的消息,自然是一刻都不能等了!” 众人看他执意前往,也就不再多加阻拦,只是目送着他疾步走出终南山而去,渐渐地变成了远远的一个小黑点。 看着郝大通离去,马钰又继续带着三位师弟清修苦行。四个人自从见了郝大通一面,又听和师叔说起当年和王师兄一起见岐山老丈的情景,对那不远处的岐山心中也都生了景仰之心,尤其是邱处机,自从来到这终南山中,心境又与在宁海之时完全不同,此时他整个人就有如蛟龙入海一般,每一天的阳光都让他觉得自在,每一次的呼吸都能够让心思更加清静、澄澈,整个人觉得就如同被这里的清风碧泉清洗过一般,宁心静气变得比之前更为容易。 “这里果然是极好的修道之所。”闲下来时邱处机和三位师兄讲起这番心得,马钰也正有此感,两个人都有心在此长居下来,只是当时却没有言明。 且说郝大通离了终南山,一路西行而去。这一路行来,他也不向别人打听路径,只是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尽管向前走去,偶然看到十字路口或者岔路口,他就只是停下来静心地想上片刻,然后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只管向前走去。 一路之上,饿了就随缘化去,只觉得这一路上所见到的人更加的亲切质朴;渴了就直接饮用路边流淌的清泉,倒也甘甜芳冽。他原本是活泼的性子,如今越向前走去,心中却越发的喜欢静默,连他自己都不由觉得奇怪:“怎么,难道还没有走到岐山,我的性子就要改了不成?这地方也真透着些奇怪,别说看这路上的行人和蔼亲切,就是现在看着这地方,怎么就越看越觉得之前我来过这里?对了,难道这也如我师父王重阳所说:这是我前生修道的地方,如今只是故地重游?” 想到这里,他举目四望,看到前面隐隐有一片淡红色从云山雾海之中透了出来,那红色透着些湿润芳香的气息,引着他不由更快地一直向前方走去。走得越近,那淡淡的芳香气味就越浓烈,待走近之时,他才看清楚那正是一片巨大无比的桃林,此时已经是晚秋时节,没想到那桃林之中除了透红的桃叶之外,还有许多泛着淡粉色的桃子掩映在枝叶之间,此时就如同羞怯的小童子在顽皮地捉迷藏一般。 “嗯,这里的桃子看起来就香甜无比,难道是传说中的仙桃吗?”离了老远,郝大通就闻到了桃子的香气,此时看着那鲜艳欲滴的美味挂在枝间,不由觉得唇齿生津,忍不住就想要摘一颗下来大快朵颐。 “唉,小子,你是不是想吃我的桃子?”这时郝大通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自己的身后传了过来,他连忙转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一个白胡子老头正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您,您就是岐山老丈吧?”郝大通看着这人和师叔所描述的相貌相差无几,身材瘦削,白须白发,面色却无比红润,就恰如传说中鹤发童颜的仙人一般,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 “不错不错,”那岐山老丈轻轻捋捋自己雪白的胡子,一边围着郝大通转了几圈,一边打量着他点头,“你小子就是那个什么广宁子吧?” “正是弟子,弟子拜见师父!”郝大通听那人说自己正是岐山老丈,当即跪倒在地,说道:“弟子修道难成,特来请师父指点!” “修道难,成道难,”那岐山老丈看着郝大通微微一笑:“你一直没有放下心中的那个‘我’字,又怎么能够成道呢?” 第115章 12、稳赚不赔的买卖 郝大通听了岐山老丈这句话,先是在当地愣了一下,略加思索,不由心有所悟,连忙又给岐山老丈深施一礼:“多谢师父指点,只是又怎能达到无我之境呢?” “坐忘,行忘,语忘,每日有此三忘,则无我之境可达矣。”岐山老丈说道,“这原本并非什么难事,不过一般人都觉得‘我’字尤其珍贵,平时对它是重而重之,自然都是十分舍不得放下的,却不知道放下自我,才能得到真我,才能融身于道,与世间万物相生相和,另有一番广大无边的乐趣。小失而大得,因此这件事和世间诸多事情相比起来,才倒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呢!”说到这里,岐山老人不由手捻胡须呵呵地笑起来,“放下一个‘我’字,求道易得,修仙易成,倒是我道门中人不可少却的一道功夫。你且慢慢练来。” “是,谨遵师父教诲。”郝大通当下就留在岐山老丈处,每天修炼“无我”之功。 岐山老丈却并不让郝大通每天在这山中枯坐,原来这山中的桃林四面被高山包围,地势独特,四季温润如春,那桃林四时皆有果实成熟,四周百姓对此都有耳闻,奈何此地离最近的村镇也是路途遥远,平时极不易得,当地富豪绅士多以购得此地仙桃为一种荣耀。此时岐山老丈每天就只摘十个桃子让郝大通去市镇之上售卖,并将山中饮食起居所需一并采购回来。 郝大通每天只带十个桃子进入市镇,并按照师父的吩咐,不论春夏秋冬,每个桃子只售价一文钱。郝大通刚来岐山之时正值晚秋,市镇上已经很少有水果出售,这样卖相极佳的桃子刚一上市,立即就被人们哄买而光,这生意做起来自然是十分的顺利。 到了隆冬时节,郝大通又采摘了桃子去市镇之中,此时镇中别说是新鲜水果,普通人家里一日三餐的蔬菜都极为少见,那红通通、香喷喷的桃子一现市面,自然十分引人注目,人们纷纷前来争相购买。眼看得十个桃子又马上被抢购一空,郝大通把收得的钱放好,转身就要回山里。 这时,一个长相极为富态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对郝大通说道:“我说老道,这前段时间天气暖和,别人也有桃子卖,你的桃子卖一文钱,虽然比别人贵一些吧,但是味道鲜美,倒也值得这个价。如今别人已经没有桃子卖了,你的桃子仍然按一文钱一个卖,你却又能赚得多少?你不如只管把价格提到两文一个,想必买的人也不会少,你却怎么不想着多赚些钱出来?” 郝大通听了这话,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说话。那中年男人也是个买卖人,看郝大通只是微笑不语,不由急道:“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我教你赚钱的法子你却还不学?那不如这样,你每天只管以一文钱一个的价格把桃子卖给我,你这样岂不省事?我再以多少钱出售,你也不用管,这样你省事,我赚钱,咱们岂不是两相便利?” 郝大通笑道:“你以这样的高价出售,恐怕贫穷人家就买不起了。” “你只管赚你的钱,又管什么人吃得起吃不起了?”那买卖人说道,“若做生意的都像你这般死心眼,还有谁能够赚钱来?” 郝大通却仍只是摇摇头,自顾自去了。 “哎,这可真是个怪人,”那中年商人说道,“还没见过这样的人,放着现成的钱不赚,却只是每天这样辛苦地跑来跑去!----我不管你怎样,反正明天我只等在这里,我就十文钱把你的桃子都买下来,你难道还不卖吗?” 第二天,郝大通又来到镇子上,就看到那个中年人已经等候在那里了,看郝大通来了,那商人也不多说,走上前去将十文钱塞给郝大通就准备抱过桃子离开。正在这时,旁边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手里正捏着一文钱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喊:“郝道长,郝道长,昨天我奶奶想吃一枚桃子,可是你已经卖没有了,今天可等到你了,我要给我奶奶买一枚桃子吃!” “小孩,现在我已经把这些桃子都买下来了,现在两文钱一个,你想买啊?再拿一文钱来!”那中年商人说道。 “可是我只有这一文钱了,”那小孩子一听此话,顿时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奶奶已经病了大半年了,这半年多来什么都不想吃,就这两天还想吃个桃子,我爹爹和娘好不容易才找出来这么一文钱,要想再找出一文来,那恐怕就难得很了。” “既然没钱,又想吃什么桃子?”那中年商人说道,就要把桃子抱走。 “孩子,你等着啊,”郝大通连忙把那十文钱还给那商人,“先生,我的桃子一次只卖一枚,要想多买可就没有了。”说完,拿了一枚桃子给那个孩子,“你拿回去给你奶奶吃吧,我的桃子还是一文钱一个。” “哎,我说,你会做生意不会?眼看着就要赚到手的钱你还不去赚?”那中年商人看着小孩拿了桃子,对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走了,他不由对郝大通急道。 “先生,我不是什么生意人,我只是修道之人。”郝大通说道,“这桃子长在深山,无论是春夏秋冬,都是一样的阳光和雨水,我就只是出售一样的价格。这是我们修道人的道理,却并不是你们生意人的道理。” “好道长,你把剩下的九个桃子就都卖给我吧,我好歹也能再赚九文钱哪!”那商人说道,“如今隆冬腊月的,我也没有其他生意好做,只有这一点小利可赚呢!” “不卖,我一次只卖一枚。”郝大通说道,这时旁边已经围了一圈前来买桃子的人,郝大通就一个接一个地把桃子卖了出去,把身后拿着十文钱的商人气得直翻白眼。 “道长这么做生意那才叫童叟无欺啊!”这时一个老者过来买桃,递给郝大通一文钱,“我那老伴也是病了好几个月了,就是想吃一口新鲜桃,这隆冬腊月的又让我到哪儿找去?都说岐山有仙桃,可是这路途遥远,让我这老汉一时怎么走得到?幸亏道长拿了桃子来售卖,让我家老婆子能吃上一口鲜桃。唉,若世道人心都似道长这般才好。”那老汉一边说着,一边取了桃子颤巍巍地向家走去。 郝大通此时手里的桃子已经再次售罄,此时听了老汉的话,心里颇受触动。 “无我”之境,可不就是如此吗?原来“坐忘”终究不如“行忘”得来的透彻!打坐参禅是一番功夫,行走入世却又另是一番功夫。 第116章 13、铁脚仙人 一转眼,马钰师兄弟四人已经为师父守墓两年,在此期间谭处端已然得道,刘处玄和邱处机也都各有进界。邱处机每天除了修行之外,又将美玉王将自己的武功勤加练习,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是既可磨练心智,又可强身健体,所以每天只是勤修不怠。 这一天邱处机正在庵前刻苦习练,突然看到和德瑾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细一打量,正是留在宁海金莲堂的吕道安,两年不见,吕道安此时颌下腮边已生起淡淡的胡须,比分手之时更显成熟稳重。 邱处机连忙叫道:“安儿,你怎么来了?” 吕道安拱手作礼:“师叔,一向可好?我十分想念师叔你们,所以前来探望。” 这时马钰等人闻声也都走出庵堂,吕道安看到马钰,连忙跪倒在地,“拜见师父!” 马钰伸出手去相搀:“你远路而来,不必行此大礼,你此次前来,想必是有什么事情?” 吕道安站起身来说道:“弟子倒是没有什么事,只是师爷带着师父和师叔们离开宁海,弟子十分想念。如今又听人说师父已经仙逝于汴梁,所以一直想着要来这里祭奠一番。”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番孝心。”谭处端听吕道安这么说,不由夸赞道。 “我知道师爷于师叔您有活命之恩,师叔您心里自然是万分感激师爷他老人家,师爷于我虽然并无此大恩德,不过在我心里,师爷于我的恩情却也并不差,听师爷讲经说道,对我而言,就恰如正在昏睡中的人被叫醒了一般。您且想一想,这和活命之恩不也是同等重要?”吕道安说道。 “师兄一向谨言慎行,没想到收个弟子却是如此的伶牙俐齿!”谭处端听了吕道安一席话,不由笑着对马钰说道。 “安儿不要耍嘴,既然是为祭奠师爷而来,我带你过去就是了。”马钰说着率先向庵外走去,吕道安连忙跟在师父的身后去到活人墓旁,对着王重阳的墓大礼参拜一番。 跪拜完毕,吕道安却没有立即起身,仍然跪在墓前说道:“师爷,如今咱全真道在山东一带十分兴旺,前来听讲的会众比您在时还多了一倍。我想听经修道最为能够对人的智慧有所启迪,教养人心向善,如今我教的这一番兴旺,受益的自然是当地千万会众。我原本是山东当地土著,此时最应该替当地百姓谢过师爷悉心教导之恩。”说完又在当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 祭拜完毕又回到庵中,马钰就问起吕道安宁海三州五会的情形,吕道安说道:“我听从师爷之命留在宁海照看三州五会,平时各会首都是各司其职,又有各会中平时聪明伶俐人又笃诚的会众做帮手,会中的事务都处理得很好,所以平时我也并没有多少事做,每天做得最多的倒还是修行。” “嗯,原本不错,”马钰听如此说,缓缓点着头,“刚才听你说三州五会十分兴旺,却不知道究竟是何情形?” “师父,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吧,如今咱全真一道在山东地界那是大大的有名,你知道为什么吗?”吕道安说道。 “我又不在山东,又怎么知道得清楚?”马钰看了吕道安一眼说道,“你如今怎么越发的调皮了?” “看来此番安儿前来,是特意请师兄调教来了。”这时刘处玄说道,他原本和吕道安相熟,平时总是免不了玩笑,这时就笑着这样说道。 “我来虽然也是请师父指教,不过如今这番事却不得不对师父和师叔们提上一提。”吕道安笑着说道,“如今咱们全真教在山东一带极其出名,更多的倒是因为王师叔。” “王师弟?他不是听从师父之命去了铁槎山清修吗?”谭处端问道,“去年郝大通离了铁槎山来过这儿,如今铁槎山中只剩王处一师弟一人,力量单薄却又怎么让全真教更为有名?” “师叔说得一点儿都不假,郝师叔正因为修道无进离了铁槎山,他这一去王师叔更能全心修炼,渐渐地竟创下了一个‘铁脚仙人’的美名。”吕道安说道。 “你倒说说看,师兄怎么得了个‘铁脚仙人’的美名?”这时邱处机也看定了吕道安说道。 “这名字还是从一个樵夫嘴里传出来的。”吕道安说道,“据说,这一樵夫经常在铁槎山中打柴,有一天他打完柴回家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山洞之处隐隐有红光冒出,他一时心中好奇,就走过去观看,谁知道一不留神背上背的干柴过重一下失去了重心,他就不由自主地一直向山崖之下栽去。这樵夫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惊慌地大叫:‘救命!救命!’虽然嘴上如此挣命地喊着,可是心中却是极为惊恐绝望:这深山之中一向人迹稀少,此时又怎么会有人前来相救自己呢?没想到就在身体迅速地向下滑去之际,他突然感觉到身体被什么力量陡地一拦,他竟然停止住了向下滑的速度,停在了半空之中。他定了定心神,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青年道人救了自己。” “那青年道人一定是王师弟了?”谭处端说道,“没想到两年多不见,王师弟竟练成了这样的神功。” “没错,正是王师叔救了那个樵夫,他轻飘飘地把樵夫送回山路之上,又对他说道:‘可惜我只能救你,却救不了你背的柴了。’原来刚才樵夫下坠的时候,他背上的干柴却早就滑到了山谷里。那樵夫自然是千恩万谢,连忙说道:‘道长救了我的命我就已经非常感谢了,怎么还敢奢望道长能帮我带回那捆粗重的干柴呢!’王师叔听了此话,微微一笑,纵身向山峰之上一跃,又回到了刚才自己站立的山峰之上。那樵夫一看,吓得轻叫了一声:俺的娘啊!那么陡峭的山峰,道长却只是单脚站立,看上去坚硬笔直,就恰如山峰另伸出来的一根石柱一般!此后,那樵夫稍加留意就能看到王师叔在那山峰之上站立,风吹不倒,雨打不动,一年从春到冬,几乎天天如此。一时,那樵夫就给传开了‘铁脚仙人’的名声。” 听着吕道安的述说,邱处机不由遥想那一情景,想起王处一英姿勃发的样子,不由随口吟道:“师兄果真是‘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倒真练成了一番好功夫!真是让我羡慕得紧!”一时更是激起了勤加练习的决心。 “原本王师叔独居云光洞,每天于那山崖之上跷足而立,很少有人看到,即便看到了,师叔那岿然不动的样子也只会让人看作是山峰一般。可是如今显露了形迹,那樵夫回到村中把这事绘声绘色地对当地百姓一讲,当地就有不少好事的人前去观看,每天只管在山峰之前指点评论,倒让王师叔一时不胜其烦。后来王师叔干脆弃了云光洞,到金莲堂中找周老爷商议。”吕道安说道。 “那周大哥又为他出了什么主意?”马钰问道。 “周老爷没给他出什么主意,”吕道安说道,“周老爷只是一个劲儿地缠着王师叔让他教自己那一招‘铁脚仙’的功夫,让王师叔哭笑不得,他只好告诉周老爷,要练这个功夫,既要有高耸的山峰,又要有强劲的山风,不入深山是绝计不行的。你想这周老爷如今已年近六十,身体又胖大,此时如何能够去深山之中再受那风吹日晒?周老爷就说王师叔教他的一定是推脱之词,更不肯给他出主意了。我看王师叔十分为难,就对他说我正好想来陕西寻找师父,不如就请他代为看管三州五会。王师叔一听这话,十分痛快地答应了。谁知道周围的百姓一听铁槎山上的‘铁脚仙人’来到了宁海主持三州五会,一时踊跃入会的会众激增,全真教一时又有了盛名。” 第117章 14、雨中娇色 听了吕道安一番话,马钰颇觉得欣慰,他轻轻捋着胡须说道:“此番我教能够在山东发展得如此兴旺,倒真是实现了师父的遗愿。安儿刚才那一番话大有道理,全真一教如今在山东地界得到大力宏扬,于我教自然是有发扬光大之益,于当地百姓倒确也能够开启民智,有启迪智慧之效,更不用说那些修身养性的功夫,对于身体康健、心神安宁自然更是能够行之有效的。”说到此处,眼睛里竟然慢慢升起一层泪光来,“唉,想师父临终之时,我就曾暗暗发誓,一定要继续传扬我教,完成师父的遗愿,没想到倒是王师弟先做到了,倒让我不觉尤为惭愧!” “师兄如今是我教掌门,传教自然是重任,不过这为师守墓乃是尽人孝道,更是为人之本,师兄倒不必深悔此时没有传教。”刘处玄说道,“师兄根基深厚,立身端正,今后自然会有传扬我教的机会。” “嗯,我想师兄也不必急于对外传教,倒是加紧督促我等修习最为要紧。”邱处机也笑着说道,“如今听得王师兄有这番作为,我也非常欣喜,不过却更指望着自己能够早日得道,也好能够早日有所成就。” “这话倒对,总是先要自己有所成就,才能够于他人有益。”马钰说道,对邱处机说:“你一向心思灵活,为人机敏,别说我现在已是这般年纪,就算再往前回退二十几年,我的聪明机敏也无法和你相比,倒只是沉稳有余。当年师父说我已经得道,我如今细细思量,我之悟道却是从‘死’字悟入,颇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意味。你如今正值青春年少,于‘死’字自然没有任何体悟,不过我看你平时多有慧心道性,只要勤于修行早晚自然会有大成,真如师父所说,你大成之时又必定会有一番大的成就。”说到此处,他又深深地看向邱处机,颇有些犹豫地说道:“只是,此时距你大成之时,我却看不出还有多久。” 邱处机看着师兄的神色,脸色不由慢慢严峻起来:“师兄说的既有自己悟道的体会,又有对我的指教,于我的修行自然有益。不过师兄说看不出得道之时日,我自己倒并不大在意。当年师父就曾经说我苦根深重,平时要多加磨练,如今我就只向这‘苦修’之上去下功夫,其余倒不足挂怀。成道与否,我也只待时日磨炼。”说到这里脸上神色不由更见坚毅和果决。 “处玄和处机还都来日方长,不妨慢慢修来。”谭处端笑道,“无论什么道理,如果尽听别人说来始终是觉得肤浅,毕竟还是要在自修深处见功夫。师兄,我们年龄已近半百,世事经历无数,如今才能有这得道的机缘。如今两位师弟年纪轻轻就已入道,依我看来,得道之时定然早于你我,于壮年之时得道岂不是更利于我教的传扬?” “原本如此。”马钰听谭处端一番话,缓缓说道,“修行之功确实是他人一点儿都替不得的。二位师弟就慢慢修来吧。”当下又细细讲了一些修行的决要,对两位师弟和弟子做了些指点,大家就分头各自修行。 一转眼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眼看着三年守墓期满,守墓期限既满,也就到了师兄弟四个人分别的日子。谭处机和刘处玄是已经选定了洛阳那个地方要前去修行,马钰择定了终南山,邱处机原本也极为喜欢终南山这个地方,但是此时马钰却认为邱处机此时应独自修炼,这样方能更快地明心见性,一时邱处机倒不知道应该去向哪里。 这一天,谭处端和刘处玄收拾好了行囊,先是向和德瑾和李灵阳两位师叔辞行,后来才向马钰和邱处机告别。马钰看此时二人身背行囊,一副远行赶路的样子,不由想起三年前四人一起送师归陕的情形,凭他再如何得道,心如止水,此时心里也不免略有惜别之感,于是就对谭处端和刘处玄说道:“如今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我就且送上你们一送。” “师兄,我也去。”邱处机说道,说完就接过谭处端的行囊,背在自己身上,“两位师兄路途遥远,我且先帮师兄背一会儿。”谭处端也就由他背着,一行四个人就出了终南山,一直向西行去。 此时已经时近中秋,山中秋色浓重,花朵凋谢,碧叶飘红,路边的树木颜色苍翠,更显出些凝重之色来。四人走了一程又一程,不知不觉间天上乌云滚滚,眼看着就要下起一场大雨来,他们看到路边恰好有一座真武庙,连忙就进到庙中躲避。 四个人刚躲进庙来,却发现庙中已经有一老一少两个女子先行进了庙中避雨,马钰一看,连忙对那位年老些的妇人躬身一礼,说道:“贫道不知夫人在此,多有打扰,我们这就到外面屋檐下躲避。” 那妇人大约有四十来岁,容貌端庄,显见得是个有钱人家的夫人,和她一一起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材适中,容颜俏丽,穿着淡黄色轻衫,样子甚是讨人怜爱。 那老妇看马钰四人都身穿道袍,道髻高挽,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四位道长不须客气,如今这外面大雨即将到来,看这阵势这雨定然不小,屋檐之下又如何能够避得?这方圆几里只有这一间真武庙可以容身,你们又能往哪里去?不如就在这庙中容身吧,好在里面还有一间偏殿,我带女儿到偏殿去就好。”说完轻轻一扯女儿的手,“容儿,我们一起到后面去。” “是,娘。”那唤容儿的女孩轻轻答应一声,声音宛若莺啼,煞是清脆好听,马钰、谭处端还不觉得怎样,邱处机看着那女孩,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云朵来,心想:“云朵如今也该有这么大了,可不知道如今她和哥嫂生活得如何?”只是这一刹那的功夫,那两位妇人已经进了偏殿,一阵窸窣之声过后,显见得是已经找了合适的地方坐了下来。 马钰三个人看两个妇人离开,都觉得自在一些,谭处端一回头,却看到刘处玄正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呆呆发愣,他不由轻轻推了一把刘处玄:“师弟,你还在呆看什么?” 刘处玄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师兄弟都正在看着他,他的脸上不由腾的一红,垂下眼睛说道:“没,没看什么。” 谭处端一把年纪的人,又什么没有见过?看刚才刘处玄那神情,分明是有些为那女子所迷,自己只是贪看不已。只是如今几个人只隔了一道木门,此时对师弟多加数说,只会让那两位妇人心中不安,更未免伤了师弟的面子,就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当下找了能坐卧的地方先让师兄坐了,三个人才各自安坐下来。 此时外面已是大雨倾盆,隔了庙门看,只见白花花的雨帘把门口遮挡的严严实实,倒好像在这周围砌了密密实实的一堵水墙一般,雨水拍打在地上,又跃过木门槛跳跃进来,庙门口的地面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马钰闭目打坐,风雨如注于他似乎恍若无有,他的神态就好像如同在草庵中一般。邱处机见师兄如此安然,也不由让自己安定下来,盘好了腿打坐起来。谭处端刚才见了刘处玄刚才的神情,心中想着:师弟这三年来一直跟着我修习,如今他刚出了终南山见了这山中的女子就是如此模样,这一入红尘万丈之中,脂粉之艳他又如何抵挡?到那时岂不是更显得我教导无方?一时心中颇觉愧疚,倒难以安定下来。 此时刘处玄心如撞兔,那女子姣好的容颜尤其是其肌肤有若凝脂般滑腻,此时好像仍然在自己眼前频频闪现,那种柔弱暗香有如春三月之时摇曳在风中的娇花。想起自己幼年之时就立志绝不婚娶,一心出家修道,如今怎么却突然有了这个念头?这样想着,一则愧赧,一则又激动难持,一时心绪竟然实在难以平定下来。 第118章 15、庙中言志 一夜无事,至次日清晨大雨方才停歇。 马钰原本一夜都在打坐,天色微明时分睁开眼来一看,见邱处机和刘处玄都微微侧着身体靠在桌旁酣睡未醒,谭处端也正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微坐。又往侧殿的门口望去,只见木门洞开,偏殿之内更无声息。 马钰心中疑惑,不由轻轻“咦”了一声,三个人却都惊醒过来,谭处端微微睁开双目,看向马钰,问道:“师兄,怎么了?”邱处机和刘处玄也都坐直了身体,疑惑地看向大师兄。 马钰用手一指那偏殿的门口:“这母女二人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又看看庙外,骤雨初歇,高大的树木之上此时还不断地有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砸的地面啪啪直响,“这大雨刚停,路上满是泥泞,这母女二人又能往哪里走?” “莫不是睡过去了吧?”谭处端说道。 “什么人又能睡得如此沉,居然毫无声息?”马钰说道,“这荒郊野外天气阴冷,二人莫不是生了病?你们谁去看看?”他看向邱处机,邱处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师兄,这男女有别,我可不去!”马钰又看向刘处玄,刘处玄顿时羞红了脸:“师兄,我也不去!” 谭处端不愿意让师兄为难,只好站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慢慢走了过去,他只是侧了身子从门口向里看,却看到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再一细看,却看到偏殿雪白的墙壁之上正挂了一块彩色锦帕,挂在那儿十分的显眼,他不由也轻轻“咦”了一声,说道:“奇怪!”一边走过去,轻轻把锦帕取了下来,走到外殿轻轻展开了一看,上面写的却是一首诗,他不由念道: 大道元始本难寻, 既寻亦悟有前因。 好将贪看胭脂色, 难免终身误红尘。 在锦帕的一角却有如刻印一般有一个小小的“西”字,谭处端看了,不由轻声说道:“原来却不是凡人。” “师兄怎么如此说?”邱处机听了不由凑上前看去,看罢不由问道:“师兄既说不是凡人,却又是谁?”马钰和谭处端却都只是微笑不语。 过了许久,谭处端又看向刘处玄,刘处玄自从听了那首诗之后就一直坐在那儿沉默不语,此时看师兄又看他,不由再次窘得满脸通红:“师兄,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却又如何去修?”谭处端此时忍不住拿出师兄的架子来问道:“难道就此又回家娶妻生子,过那在家人的生活?” “师兄说哪里话来,我是从幼年时候就决心不娶的,现在又哪有再娶妻的道理!”刘处玄说道,接下来又是沉默良久,谭处端也就只是看着他不说话,马钰也只是看着二人,并不想过多插手,只想让二人自行解决。 过了许久,刘处玄才慢慢说道:“两位师兄都是见过了世间百态的人,所谓富贵,所谓女色,所谓身心疾患苦痛,无一不曾亲身经历,如今才能有此得道的因缘。我是自幼出家,凡事并不曾经过,如今既见色动心,我想如今我就不免要从这‘色’字上去修炼。” “这却最难。”听了刘处玄这样说,马钰不由叹息着说道:“凡事若需经过才能够悟到,可是这色字又岂是那么容易过的?你就不怕就此沉沦,再难悟道?” “哼,”谭处端听到此时不禁又是轻轻哼了一声,“昨天你那副样子,实在是教人替你难堪!这还是我们都在你的身边你尚且如此,只有你一人与女色独处之时,谁又知道你会如何?” “刘师兄一向律己甚严,”这时邱处机说道,“他又是一向参透女色的,怎么如今反倒有了此心?” “谁说我有了此心?”刘处玄平时最是平心静气,此时却不由挣红了脸,有些怒目横眉,他沉声说道,“我如今只不过想去炼这个‘色’字,只看自己能不能炼过去!想我随师修道已近五年,我又岂能白白就耗费了自己修行的功夫?我如今就为自己立下一个‘志’字,志在修行,志在断除色念,还请师兄弟见证,看我最终能不能炼过这一关!”说罢,神色凛然,大有“我意已决”的气概。 “好!”马钰首先叫道,“师弟既然有此志气,我们自当日后做个见证,你且要好自为之。你既修这个‘志’字,我们做师兄的也不能落后,想我半生富贵,如今出家总难免还要贪念家中优裕的生活,那如今我倒要去炼这一个‘贫’字!” “那我便炼一个‘是’字!”谭处端说道。 三个人说完,都看向邱处机,邱处机此时却抬头看向庙门外湿漉漉的空地,望着前方遥无边际的大路,想起十一年前自己独自离家,这么多年来一直忙于寻师修道,心志不可谓不严肃勤谨,可以说是“只顾一路忙忙求来,一心只管急急修去”,只是如今经过了听师讲道,又跟随师兄修道,一路修来得道之处却并非只是心性使然,倒需要自己从旁一路径苦修去,此时想起诸多事情,未免心念一动,说道:“我就修这一‘闲’字。” 四人此时经过这一番分说,各自的心中对自己应持的不同修法就有了更为清楚的认识,此时东方一轮红日正缓缓升将起来,碧空如洗,红日默默,苍山树木肃然有序,竟别有一番天地深沉的大气象。 “今天本是中秋,正是万家团圆之时,没想到我们却要在此时此地分手了。”马钰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谭师弟,刘师弟,我就不再远送,只送你们到这里了。”他刚才看了师弟几个的一番情形,虽然深感离别之情,但是看师弟们各自有志修行,道志甚坚,心中又另有一番宽慰。 “师兄就请回吧。”谭处端和刘处玄对马钰拱手作别,两人走出真武庙,继续向西行去。 邱处机和马钰又向终南山的方向走回,走了大概三四里地的光景,看到左侧一条大路一直向另一座大山绵延而去,邱处机看了一眼,突然看到师父的人影一晃:“长春,到这里来!”他看向那遥遥的路径,心中突然一动,就拱手对马钰说道:“师兄,我也就此别过。” “师弟,你到哪里去?”马钰深感惊异,之前邱处机从未说过他要到哪里清修,此时听他突然告别,自然要多问一句。 “师兄,你看,前面又有一座高山,我想此处就是我的修行之所了。”邱处机说道,“我此时只管前去,看哪里适合修行自然就落在哪里。” “好好好,”马钰不由哈哈大笑,“邱师弟别有一番灵性,我听人说那里有一处就称作磻溪,原是古代姜子牙垂钓成仙之所,师弟选了此处甚好,只盼师弟能够静心苦修,他日定能够早日开悟。”当下两个人再没多说,就此挥手作别。 第119章 16、烟花繁胜地 谭处端和刘处玄继续向西而行,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虽然路途遥远,但二人却并没有感觉如何劳顿。 谭处端一路如常,刘处玄自从真武庙立志之后,脸上神色显示出律已更严的样子,好似一定要做出个样子来给自己争气一样,不过他这一番严处却与别人大不相同。以前师兄弟四人行路之时食则乞化,夜宿则或是在山庙或者就在荒效,衣食都甚为简朴。如今刘处玄却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笔银子来,一路之上,一旦到了餐饭时分,如果遇到有市镇,他就自领了谭处端挑那最为豪华的酒楼进去,这些酒楼一旦进得店中周围往往是觥筹交错,食客如云,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只是如流水般给客人送去。刘处玄偏偏就挑一个显眼的位置,叫了店伙计来,只点上两三样素菜、一两样主食与师兄食用,然后也不管周围人们如何看他,他居然能够目不斜视,甘之如饴。 如是者几次,谭处端也看出些端倪来,心中虽然略感好笑,但是觉得师弟如此修行,也自有他的道理,因此也并不多说,一路之上只是随着他如此行去。好在刘处玄每每进了那繁华之所,自己所行却依然如素,倒让谭处端慢慢放下心来。 这样两个人就走进了洛阳城,这洛阳一向是千年古都,历代繁华之地,如今虽然不胜往昔,不过店铺林立,各色人等往来也是非常热闹。进了洛阳城,刘处玄就先到店铺中买了一身锦衣秀服,他想要给谭处端也买一身,被谭处端拒绝了:“师弟,我穿现在的道服就好。你只管由着自己性子胡闹去,可不要带上我。” “师兄,我这怎么就是胡闹呢?我这自然是另外一番修为。”刘处玄此时已经把那身锦绣衣服换了上来,他本来就长得身材魁伟,眉目清秀,在师兄弟六个人中一向最是风姿秀雅的。原来着道袍之时走在道路之上都已经是十分显眼,此时换上这一身锦绣,更见得人才出众,倜傥风流。 谭处端看了刘处玄此时的打扮,也不由得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心想:“师弟果然是人才出众,如果不是出家,倒不知道能迷倒多少众生!”不过此时冷眼看去,刘处玄却并没有丝毫轻佻之感,那样子倒有些像小孩子扮好了相等着过家家一般。谭处端就想,他这样打扮了,又不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 此时两个人已经来到了洛阳的中心地带,此处正是洛阳城最为热闹繁华的场所,天近黄昏,各个客店门前自是一片灯火辉煌,招徕顾客之声此起彼伏,更有花街柳巷的红灯笼依次挑起,灯红酒绿,红男绿女,衣鬟飘香,颇有些“暖风曛得游人醉”的意思。经过此处,谭处端不由加快脚步,催促道:“师弟,我们快些走,前面马上就到了。”再往西行就是一座周山,正是谭处端此行的目的地。 此时刘处玄却停住了脚步,看着周围的一片辉煌,说道:“师兄,你先去吧,我要在此停留数日。” “师弟,你不要胡来!”谭处端听了这话,环顾四周,正是一片莺声燕语、烟花繁胜之地,心中一惊,说道:“此地更与别的地方不同,你若就此沉沦,只怕再难登仙途!” “师兄,我如今要炼志,自然要拣那最难炼的地方炼去。”刘处玄话音未落,却早有一个涂脂抹粉的中年**腰肢摇摆着扭上前来:“这位公子爷,我们家姑娘可等你多时了!快请进去吧!” “师兄,就此别过!”刘处玄却并不等那妇人前来拉扯,就只对谭处端微一拱手,“我这就去这红粉之中历练去了。” 谭处端想要再多说什么,刘处玄却已经随着那中年妇人去得远了,眼看着就进了一家张灯结彩的高楼之中,紧接着听到里面此起彼伏地响起迎接贵客到来的招呼声。谭处端再次摇摇头,无奈只好独自一人向城西的周山行去。 刘处玄随那中年妇人进的那楼,楼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镶金写着“彩凤楼”三个大字,却是这洛阳城内最有名的烟柳之地。 进得楼来,刘处玄只见楼上楼下香影飘飘,翠鬓交错,一张张粉嘟嘟、娇滴滴的脸艳若桃李,一时红肥绿瘦,粉香体娇,让人就如同进了百花园一般。那些姑娘见妈妈领了如此俊俏的一个公子进来,一个个都不由注目看着,更有胆大的姑娘走上前来:“哟,妈妈,这么俊俏的公子爷,您就交给我吧。” 那妈妈却另有一番算计,她盘算着:“这年轻公子哥儿看起来衣着华丽,一定是富人家的公子,出手定然阔绰,看那面相却又不像见过大阵势一般,我须拿出些手段来,一定要把他留在这院中,多榨出一些银子来。” 既然有了这个主意,她就挥手把前来打趣的姑娘赶走:“都歇着去,都好好看看,这是你们能侍候得了的吗?人家这位大爷可是冲着咱们玉姐儿来的。”这玉姐原是这彩凤楼中的头牌,今天恰巧没有熟客前来,这妈妈一心想要留住刘处玄做个长客,所以一出手就使出了杀手锏。 刘处玄原本在谭处端面前故意做出轻松风流的样子,可是如今真来到这院中,看到的都是衣鬓飘香、年华正好的青春女子,鼻中嗅到的又是浓厚的脂粉香气,此时心中也不由颇为忐忑不安:“我只说到这样的地境来练志,如今能不能把持住可真就说不好了。” 他正在暗自思想的时候,妈妈却已经把他领到了一个粉红幔帐微微挑起的小室之中,室中显然焚了檀香,一进室内外面的脂粉香气顿时退去,显出几分雅致来。环顾左右,先看到几色盆景错落有致,红木桌椅光可鉴人,墙上还有一张水墨牡丹美人图,牡丹与美人相比斗艳一般,各有一番雍容,粉红幔帐轻轻挑起,轻纱薄幔,若有若无。与大厅之中的喧闹惊艳相比,此处更显清静优雅。 “我们家玉姐儿啊,那可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我看和公子爷倒正好是一对呢!”那妈妈一连声地夸赞,对旁边一直跟随的小厮一努嘴:“去,把玉姐儿请来,顺便再上一桌子酒菜,要咱们这儿最好的酒。公子有的是钱,不在乎这个,是不是?”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刘处玄说的,刘处玄原本坐在椅子上还略有些不安,此时见妈妈问他,他就强自镇静下来:“不错,尽管上来。” 那妈妈见刘处玄如同中计一般的样子,喜不自胜,一边亲自动手给刘处玄倒了茶,一边轻轻用扇子扇起来:“公子一看就是知书达礼的人,可不像平时那些豪强公子哥儿,我们家玉姐儿,最喜欢公子这样的了。” 这妈妈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妈妈,您怎么什么话都敢对人说出来呢?这些话岂是对公子这样说的?”话音未落,只见从门外袅袅婷婷走进一位姑娘来,只见她高挽云鬓,眉目如画,缓缓行来,一袭淡黄色薄如蝉翼的绣服就如彩云一般随她飘了进来。 第120章 17、道心暗静时 刚听到那娇细的声音之时,刘处玄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一根琴弦弹出的又细又高的声音轻轻挑了一下一般,心只是轻轻地一抖,及至看到来人,那一副眉清目秀,双眼含波,只是将人轻轻地瞅上一瞅,就好像让人顿时融化了一般,一时不由坐在那儿痴呆呆发愣。 那妈妈见多识广,看着刘处玄的样子不由掩了嘴偷偷一笑,心想:“终究是逃不出我的手去!”这时,小厮正好带了两个小丫头把酒菜送了上来,妈妈张罗着布好酒菜就带着小厮下去了,却把两个小丫头留在这儿侍候:“小红,小英,你们两个且在这儿侍候着,看公子和姑娘需要什么,只管向我要来。” 那两个小丫头也就十五六岁,平时都是在这场面上侍候惯的,此时听了妈妈的吩咐,连忙答应一声:“是!”两个人就一个给刘处玄倒酒,一个又给他夹菜,忙了个不亦乐乎。 那玉姐儿此时端起自己的酒杯,向刘处玄凑过来:“公子,难得来到我这儿,我们就先喝一个‘喜盈门’吧。”说罢,自己却只是把酒轻轻一沾唇,然后就只是看着刘处玄,催促他喝。 刘处玄看玉姐儿凑到自己跟前,脂粉气息清晰可闻,不由先有些微曛,端起酒杯问道:“怎么个喜盈门?” “公子你可真坏,净拿这些话来挑逗人家。”没想到那玉姐儿此时却不由挥了一双粉拳来敲打着刘处玄,“你先喝了我再告诉你。” 刘处玄慢慢定了定心神,把酒杯一举,杯中酒就都倒进了嘴中,他却暗中使了一个功夫,那酒就并不像常人似的只管进到肚子之中,只是缓缓地从他的脚底流了出去,此时别说是一杯酒下肚,就算是十杯八杯,对刘处玄来说也就如同没喝一般。 那玉姐儿哪懂这些,就只使出平时逗弄别人的一些手段来,让人恼不得气不得,就只是随着她转去。可是此时刘处玄又是多么清楚自己的处境,初一来时他当然是略有些难忍,不过他终还是让自己心神安定下来,慢慢地双眼看去,这眼前的红粉佳人也就不再像初见之时那样令人心动。 那妈妈布下了这一局,原以为当晚刘处玄就会住在院中,没想到自己回到门前,刚刚又招呼了几个客人,却见刘处玄已经从楼梯之上走了下来。 “哟,公子爷,怎么,玉姐儿没把你侍候好吗?”那妈妈彩帕一甩,斜了跟在后面的玉姐儿一眼,一张笑脸笑得几乎要掉下粉儿来。 “很好。”刘处玄径直向前走去,“我还有事,且先别过。” “公子爷,明儿你可得还来呀!”那妈妈好不容易逮着个主顾,又哪肯轻易撒开手去,“您要是不来啊,我们家玉姐儿还说不定想成什么样儿呢!” “明儿还来。”刘处玄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外,身后只留下妈妈瞪着一双巨眼虎视眈眈地盯着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的玉姐儿。 第二天傍晚时分,刘处玄果然又来到了彩凤楼,那妈妈见他又来,只当他极是迷恋玉姐儿,就又把玉姐儿招呼出来,让小厮又在那屋中摆下了一桌酒席来。没想到,任凭玉姐儿如何殷勤撒娇弄巧,酒席一过,刘处玄却只是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扔,站起来就走。 如是者几次,那妈妈又以为玉姐儿不足以使刘处玄动心,在第五天时又给加了一位名字叫作彩娘的姑娘,这彩娘和玉姐儿又有不同,当真是一个环肥一个燕瘦,自有一番丰腴。这两个人一左一右,侍候得十分周到体贴,无奈酒筵一罢,刘处玄又把银子扔在桌子上,扬长而去。 这妈妈就有些吃不准了,心想:“这两个姑娘在我院中姿色都是数一数二的,以往招徕主顾只一位出面就能拿下,如今怎么两个人连这一个都留不住?”可是看刘处玄每天照来不误,就又有了主意。 在第八天的酒席之上,那妈妈一下叫来了三个姑娘,除了玉姐儿和彩娘之外,又加了一个冰山美人念娇,又派了六个小丫头在旁边殷勤侍候。这一场酒筵之上,三个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艳,又各自使出手段来,无奈酒席一过,刘处玄又把一大锭银子甩在桌子上,扭头就走。 “哟,这是把我这儿当饭店了!”那妈妈实指望能留下个大主顾来,没想到一招招使下来,竟然一次都没有能把人留住,这次实在忍不住了,看刘处玄再次走下楼来,不由脸上堆满了笑追上去问道:“公子爷,您就没一个喜欢的啊?您尽管说,您喜欢什么样儿的,您只要说出来,哪怕她是宫里的娘娘我也去给您弄来!” 刘处玄听那妈妈这么一说,不由抬起头来哈哈大笑,他轻轻用手一指,“你只管往前面瞧!”用手指轻轻指向那三个各有姿色的美人,那妈妈随着一看,只见在他手指的那个方向正站着三个红粉骷髅,“哎呀,我的妈呀!你把我的姑娘们怎么的了?”那妈妈吓得吱哇乱叫,刘处玄却只是将双手一背,哈哈大笑着走出门去,那妈妈再看时,却仍然是如花似玉的三个美人。 第121章 18、磻溪渡 刘处玄和谭处端一起向洛阳去了之后,邱处机和马钰又在终南山附近的路口分手,马钰回了终南山,邱处机向着磻溪的方向一路行去。 行了大概有半天的光景,只见前面一道南北纵贯的山涧,山涧两侧山势轻缓,恰如两条伏卧此处的巨龙一般,一路只管向前绵延而去。山脊之上苍松翠柏,又有绿叶红枫,把两道山梁装点得煞是好看。 邱处机看着眼前这壮丽的山景,不由从心底叫了一声好:“好秀丽的山景!这一番开阔景象又与昆仑山和终南山大有不同!”一边赞叹着就不由顺着山涧的方向向前继续走去。刚进山之时地势还略显平缓,随着越向里走两侧的山势就越是陡峭,渐渐的在遍布草木的山崖间就呈现出一条河道不甚宽广的河流来,耳边也听到了潺潺的流水之声。原来刚刚经过了昨晚的一场大雨,此时山涧之中水势见长,滔滔的涧水一路奔腾向北流去。 邱处机沿着河岸向前走,越走河面越是宽阔,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三四里地来,那河水只是一股劲儿地向前奔腾而去,向前看也是远远地看不到尽头。此时太阳渐渐向西斜去,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山石、河水之上,山色金黄,河水灼灼闪着金光,眼前倒好像金碧辉煌的一幅山水画一般。此时行走在这山水风景之中,邱处机不由感觉到心胸开阔,就只管放开了脚步向前走去,正好走到一处山丘之处,这山丘极为宽阔平整,宽有十余丈,高有一丈,兀自挺立在涧边,在阳光照耀之下威然矗立。 邱处机在这山丘旁看到有一块方石,就坐下来歇息片刻,又四处打量着,暗想:“师父让我到这里来,此处远离人烟,倒是清修的好去处。我看此处山丘位置甚好,倒不如就在此凿开一处山洞来,每天清修定能有所进界。” 邱处机正这样想着,却见前面山路上步履蹒跚地走过一位老丈来,只见这老丈衣衫极为朴素,手中拄了一根拐杖,一步三摇,看着虽然是走惯了山路,不过此时却是因为年龄大了步履未免有些不稳。往脸上看,只见老丈须发皆白,黝黑的脸上皱纹如同刀刻一般,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一路走到此处,他看看正在方石上坐着的邱处机,却并不停下来,只是脚步变换了方向,看着那山涧就要向水中走去。 邱处机一看那老丈摇摇晃晃地向水里走去,连忙站立起来,走上前去轻轻将其一扶:“老丈且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只管告诉我,或者和亲戚朋友说说也好,却万万不可寻此短见!” 那老丈原本走入水中之时步履就已经不稳,此时被邱处机一扶只好就势停了下来,只见他将目光看向邱处机,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急道:“我哪里是要寻什么短见?我是要过到对岸去!” “这河水极深,此时水流又急,您怎么能徒步过河呢?”邱处机大为惊奇,一边扶了老丈回到方石上坐了下来。 那老丈倒也不太执拗,随着邱处机回到方石处坐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一看你就是初到此地,对这里的地势一点儿都不熟悉。此地叫作磻溪,这山涧之中平时却没有这么多水,只是昨天这一场大雨过后,这河水才有了这么深。你看,这个山丘之处一向却是一条通行的道路,我们去到对岸常常要从此经过。没想到,今天河水却涨了这么多。”老丈一边说着,一边将山丘旁通向涧中的一条小路指给邱处机看,邱处机细看,见那处地势略高,倒确实曾经是一条路的,不过此时却已经都被河水淹没了。 “唉,我如果年轻几岁,腿脚利索的时候,哪怕下再大的雨,这河也是能过的,不过如今恐怕却是不行了。”那老丈用拳头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双腿,“人老了,走不了那么利索了,就怕能走到河中,这把老骨头说不好就扔到河里了。”说着脸上不由颇现消沉之色,“唉,我只说今天去闺女家看看,过了河再走半个时辰就可以到了,看这样子我只好再向回走了,这好几里地,说不得就要走到半夜去。” “老人家别急,你如果不嫌弃不如就让我背你过去如何?”邱处机看老人又是焦急又是无奈的样子,不由说道。 “你背我过去?”那老丈听说不由又喜形于色,可是紧接着又摇了摇头:“可是我穷老头子一个,就算你背了我过河,我可也没有钱给你。” “老人家说哪里话来,”邱处机闻言不由微微一笑:“我背你过河又哪里是图钱的?我只送你过去就是了。” “嘿嘿,背我过去还不要钱?那敢情好,那敢情好!”那老丈听邱处机如此说,不由喜滋滋地站了起来:“那如果你背我过去,今天我就能赶到我闺女家了,那可真是好得很,好得很!”说着作势就要走。 邱处机看那老丈欢喜的神情,自己也觉得很高兴,于是就微微地俯下身来,等老丈趴在自己背上,这才用双手轻轻架起老丈的腿,那老丈就稳稳地趴在了邱处机的背上。 “哎,小伙子,就是这条路,你可看仔细了,”那老丈看邱处机向前移动着脚步,不由用手中的拐杖轻轻指点着:“慢点,哎,就是这个位置,咱们可要走稳了,不然一个跟头栽到河里,那可就乖乖不得了了!” 那老头絮絮叨叨地只管说,邱处机听他说着,已经看清了脚下的那条小路,慢慢踏上去,这小路被雨水搅着泥土漫过去了,看上去泥泞,脚踏上去之后才发现原来都是整块石头砌成的,甚为平整结实,于是就一步挨着一步地向河中走去。河水渐渐漫过了他的膝盖,又慢慢地浸过大腿,越向河中心走,水就越深,不过好在河面并不太宽,到达河中心的时候水深却还没有漫过腰部,由此处再往前走,河水又慢慢浅了下来,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邱处机就背着老丈来到了对岸。 “哎呀,你这个小伙子真是个大好人啊!”那老丈一路絮叨还没完,就感觉到双脚已经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他不由满口地称赞,又不住口地只是感谢邱处机。 “老丈,不用客气。”邱处机看着那老丈须发皆白的样子,不由想起美玉王来,心中不由轻轻一动:现在河水涨得这么高,这些老人家经过此处必然十分困难,我不如就在此处住下来,只管帮人们过河吧。这样一想就拿定了主意。 第122章 19、蓑衣先生 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当天邱处机就宿在了磻溪这座山丘处,听了一夜的啁啾虫鸣,看了一河的波光粼粼倒映月色,倒也别有一番清幽雅致。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邱处机就起来在山丘周围寻找可以凿洞之处,最终选定了背河的一面,此处石壁之上看上去碎石较多,倒有一个天然洞穴的意思。邱处机当下就找了一根极为粗壮的树枝来,用那树枝的尖锐之处一点点去撬动碎石,这些碎石原本就不牢固,此时一用力,就纷纷掉落下来,慢慢显出一个高可容一人站立,宽可容三四个人并行的洞穴来。 看看洞口渐渐显得宽阔起来,邱处机就又跳进去四下打量,看有没有不牢固的碎石残留,幸喜这山洞除去那些碎石之后,就只是完好的整体大石,再没有碎石留下。邱处机一见非常欢喜,心想:“此洞不错,十分牢固,既可遮风挡雨,又清静幽深,虽然比不上昆仑山的烟霞洞,可是也足够我一人栖身了。再说此处离山涧不远,很方便给人背渡,平时又可以避开别人打扰,的确十分不错。”当下就在洞中住了下来。 邱处机此次离开终南山,没有带任何物件出来,此时少不得自己动手置办一些。首先最重要的当然就是要给自己准备一个打坐用的蒲团,自从他拜师学道以来,这蒲团原是每天必不可少的修行用具。他看着这两岸草木茂盛,此时有的草叶已经干枯泛黄,那草叶极细极长,扯上一根试试,倒也十分坚韧,于是就拔了一些草,在岸边找了一个开阔向阳的地方再晒干一些。待那些草叶干透了之后,他就取了一团,坐在那方石之上,细细地编了一个草蒲团出来。那些草叶晒干之后倒也十分坚韧有力,邱处机编好一个蒲团之后,看自己的衣服已经破旧得不成样子,就又编了一个蓑衣,以备雨天时穿用。 没想到来往从此地过河的人平时倒很多,只邱处机来的这几天,每天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到此地过河。那些小伙子身强力壮,腿脚灵便,走到此处山丘,看清了那小路就只管向河中走去。有那些年老的步履蹒跚地走到此处,邱处机就好心地上前询问,有的老人愿意让他背过河去,他就只管背了过去。时间长了,大家就都知道这个地方有位道士专门为人背渡,平时那些不敢从此地过河的人也就渐渐多了起来。大家看邱处机雨雪天气常常穿一件蓑衣,就叫他做“蓑衣先生。” 白天为人背渡,晚上邱处机就打坐修行。此时山谷清幽,到了夜间尤其显得夜色深沉,无边的黑暗就如同紧紧把人包裹起来一般。 初来的时候,邱处机到了夜晚总难免会有些害怕,总是不禁会想起和师兄弟们在一起时的热闹情景,说说笑笑,谈经论道,自有一番融洽。与那记忆中的场景一比,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总是难免会感觉孤寂凄清。可是既要修行,这一份孤单自然就要能够忍耐得住,自己心尚未修定,自然最需要这么清幽的所在。所以白天一过,人迹少见之时,虽然四野枯寂无比,邱处机就少不得耐下性子来,只管静下心来打坐修行。时间一长,他就自然在这清幽之中寻得了一番乐趣,慢慢也就不觉其苦,反倒更能自得其乐。 这一晚,邱处机打坐入定,恍恍惚惚之间心境渐趋清明,身心宛如处于一片通明之中,温暖,祥和的气息缓缓在身旁荡漾。突然,眼前灵光一闪,好似看到师父王重阳像自己一样在当地微闭双目,打坐入定,其神情无比慈祥、温和。 “师父,你终归还是记挂着徒儿!”邱处机心中一暖,知道这定然是师父又来指导自己,不由定睛细看,却看师父眼帘微微下垂,似是在叫他看自己的膝头。邱处机不由低下头去看,只见正有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正睡卧在师父的膝头,脸颊柔嫩无比,小手小脚乱晃,却又像蕴积着无穷的活力一般。 看此情景,邱处机不由微一发愣,想要发问,师父却呵呵一笑,说道:“既已入静,道心已生;道心颖悟,似养婴成。”言毕倏忽不见。 邱处机于静坐之中恍然一悟:原来那婴儿却是自己刚刚成长起来的道性!此时那道性如初生婴儿一般,可不正需要自己的精心呵护吗?这样一想,自此之后更是断绝杂念,一心勤谨修行,只盼着能够道性渐长,早成正果。 这一天大雨刚过,来往过河的人比平时多了许多,白天邱处机往来于两岸之间,把想过河的老人、孩子背过河去。此时他在这河边背渡已将近一年,有那来往在两岸之间的妇女知道他善良笃诚,因此也只管放心地让他背去。碰到让自己背渡的妇女,邱处机更是毕恭毕敬,只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姐妹一般,背起来后只是目不斜视,更是心无杂念。 大雨刚过,又恰逢中秋前夕,走亲戚、赶集往来的人比之前多了许多,邱处机背一天渡之后不觉得有些腰酸背痛,到晚间人去山静之后回到山洞之中,困倦得倒头躺下,只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在睡得酣畅之时,邱处机感觉到有人在自己头顶“笃笃笃”重重地敲了三下,紧接着看到师父怒目喝道:“每日里只管昏沉睡去,却不是耽误了最好的修行功夫?在这睡梦之中,你却不知道自己精神日益昏沉,又怎么能够让心思灵明,智慧早生呢?”说罢又用木杖敲打着邱处机头顶的岩石,发出清脆的击打之声,似在催促邱处机赶紧醒来用功。 “啊!”那清脆的杖击之声如同敲打在自己头上一般,邱处机不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洞外亮晃晃的一片月光,在那月光之中却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站在那儿兀自不动。 第123章 20、山居的危险 邱处机从睡梦之中惊醒,坐起来就看到明晃晃的月光之下一个巨大的阴影兀自矗立在洞口。他凝神静气,定睛看去,那阴影对着洞口的部分微微晃动,月光照射之处看得清一部分金黄与黑色夹杂的斑斓花纹,再一细看,有一个毛茸茸的细长之物又在那阴影的末端晃动起来。 “嗷!”那巨大的身影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邱处机听了不由身上微微一颤:“原来却是一只老虎!” 平日里经常听来往的人们说这山中有虎豹,有好心人更是提醒自己最好住到周围的村镇中去,不然恐怕会有生命危险。每当听到这些,邱处机就总是想起多年以前师父挺身去蛇穴取灵艾的样子:“我无伤蛇意,它又岂能有伤我之心?”如今,自己与虎豹为邻,是否也应该像师父一般的无忧无惧?所以听说虽然是听说过了,心里却从来没有动过要离开这里的念头。没想到,传说已久的野兽今天真被自己碰到了。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那老虎显得神态极其悠闲,恰好似闲庭散步一般,只管摇头晃脑地四处张望,好像没有觉察到周围有人的存在,倒也不往洞口再迈进一步。 “它,它知道洞里有人吗?”虽说平时并不以虎豹为惧,不过此时和这只庞然大物距离如此之近,近得都能够听得到老虎粗重的喘气之声,邱处机还是不由有些害怕,两只手紧紧的握成拳头,两只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老虎的举动,生怕它会一时兴起,只管向这山洞之中冲来。 那老虎却只管悠闲地东瞅西瞧,尾巴晃动着在洞口踱起步来,此时邱处机看出那老虎身躯十分肥壮,显见得这山中合它胃口的食物一定不少,平时吃得膘肥体壮,那色彩斑斓的虎皮就算在月光之中也能够看到淡淡的光泽,在白天看一定更是十分漂亮。 “嗷!”那老虎好像示威一般对着一侧的山谷发出深长的一吼,这一次这吼声顿时激起悠长的回荡之声,近处树林之中栖息的几只夜鸟倏地惊醒,仓惶地鸣叫着,啪啪拍打着翅膀飞离了原来的枝杈,向更远处飞去。 “呼!”邱处机在洞内不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仍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在山洞之中静静地瞧着老虎的一举一动。“也许等天亮了应该去找些树木,在这洞口做出一个栅栏来,这样有野兽来也好歹能够抵挡一时。”内心一阵惊慌害怕之中,他不由这么想,但是看那老虎此刻无比悠闲的样子,又想起师父当时的举止言行,觉得自己又大可不必如此惊慌失措,倒不如就只管静下心来,顺其自然的好。 正在犹疑之间,看到洞口的月光突然增大了一分,原来那老虎已经慢慢离开了洞口,在山中已经不知去向。 “哈。”邱处机这才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因为握得太过用力,此时竟有些酸痛,背上也有一层冷汗慢慢浸润出来。 “我须再心静一些,倒不用如此惊慌失措。”邱处机缓缓站起来,走到洞口向左右看去,老虎早已经没有了踪影,此时刚刚惊慌飞走的夜鸟也不知道在哪里又栖息了下来,山谷之中又安静下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次日清晨,邱处机走出洞外,看到地面的沙土之上来来回回布满了老虎的爪印,一朵朵正向南方延伸而去。他不由沿着那痕迹向南走了一段路,却看到在一个树丛旁有零散的羊头羊骨,显见得是那只老虎夜间出来捕猎,捕到了猎物之后就在这山谷之中猛吃了一番。 邱处机暗自叹息了一声,不由抬头四望,又凝神细听,此时山谷之中却听不到一点虎啸之声,大约老虎也知道此处白天行人较多,找了更僻静的地方容身。 邱处机背了手又缓缓向洞口走去,这时远处正有一个老者带了两个孩子向这渡口走来,那两个孩子一路走来蹦跳着,走到那树丛之处,显然看到了那些羊骨,其中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就叫了起来:“哎呀,爷爷,你看,果然有老虎!那不是老虎逮的羚羊吃了!” 另外一个孩子是个八九岁的男孩,此时却鼓起胸脯说道:“老虎又有什么好怕的?等它出来看我不一拳把它打跑!” “小孩子家净吹牛!”那爷爷看到这情景自然也有几分害怕,赶紧扯着两个孩子向渡口走去:“快走,快走,当心老虎出来伤人!”三个人在邱处机身后紧赶慢赶地向前走去。 走到渡口,那老人看到邱处机,不由微一拱手:“道长,还请把我家孩子背过河去。” 邱处机微一还礼,答应着先背起了那小女孩,那男孩却逞能:“我不用你背,我自己能过!” “那样也好。”邱处机看着那男孩一脸倔强的神情,不由想起自己以前也曾这样争强好胜,就不由微微一笑,“你且跟在我身后,走到半路需要我背时只管叫我。” “哦。”那男孩倒也听话,就答应一声跟在邱处机的身后,他身后跟了他的爷爷,那爷爷不放心,又在岸边找了个木棍做拐杖,跟在男孩身后,一行四人向对岸走去。一边走那老者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副情形,不由对邱处机劝说道:“道长,我知道你胆子大,不过,这深山之中实实是住不得的,刚才你可看到那只羚羊的残骨?唉,你也快往村镇里搬去吧,那羚羊平时跑得是有多快,可是都没有逃脱虎口,难道你还能比羚羊跑得还快?听我一句话,快搬到村镇中去吧!” “老丈,我从来没想过要跑得过老虎,”听老者一番话,邱处机慢慢说道,“这深山之中,老虎能住得,难道我就住不得吗?我就且先住着,量这老虎也没有什么可怕!” “唉,你这道人还真是固执!那老虎能住,你却住不得的呀!”那老者只顾摇头劝说,喋喋不休地和邱处机讲着他的道理。 “老人家,《道德经》中有言: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邱处机听那老人越讲越认真,自己也就不由认真地想了,想起以前读过的这几句话来,就不由说道,“我本是修道之人,于这一节上自然要更用心地修过。”原本自己一个人时还没有想透这番道理,此时在老人劝说之下反倒才有了这些想法。这样一想,原来的一些恐惧、犹豫是否弄栅栏这些事就都想清楚了:“恐惧,原本也如同心中杂念一般,最是应该静心克服的。”这样一想,就更不想因为害怕离开此地了。 “我没有读过那些经书,也不懂得什么遇不遇虎的道理,我只知道,这人如果碰到老虎啊,那定然是没有命在的!”此时已经快走到对岸了,那老者昂起了头,颤抖着胡须说道:“你倒说一说,到底是修道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自然都重要。”邱处机把小女孩轻轻放到地上,又看看一直稳稳跟在自己后面走过来的男孩,轻轻拍拍男孩的脸以示嘉奖。 “道长,你如果真的不怕老虎,等我长大了就跟你一起出家做道士去!”这时那男孩眨巴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睛,对邱处机昂然说道。 第124章 21、夜战睡魔 邱处机看那孩子此时说话的神情,倒颇有一番小男子汉的气概,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那就等你长大了再决定吧。” 那老者听孩子这么说,不由呵呵一笑:“这孩子,一直就这么好强!”说完,他仍然想要劝说邱处机搬到村镇中去居住,但是看邱处机心意已决,也就不好再多加劝说,只好带着两个孩子一边摇着头一边缓缓地走了。 自这天之后,邱处机知道师父是在指点自己能够战胜睡魔,以保持心思清明,所以打定主意从这天晚上开始就断绝睡眠,就只是盘膝打坐,把每晚的卧睡都用打坐来代替了。 但凡人生下来,那睡眠自然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婴儿刚刚出生之时,每天都要睡上十个时辰以上,随着年龄增长,睡眠才慢慢减少,但是只要是凡人,这睡眠每天自然都是少不得的,一旦缺少了睡眠,白天恐怕就会打不起精神,时间长了可能还会生病。所以很多人需要养成正常的起居习惯,才能够保证身体的健康。 可是如今邱处机要修道,所采取的方式自然就异于常人,正所谓“顺之为人,逆则成仙”,却偏偏要逆着人的习性去做。他这一战睡魔,却与平常人的熬夜大不相同,并非是对人精神的完全耗费,而是在那打坐之中去消除身体上的疲乏,甚至更可以滋养精神,从而能够获得身心和精神的安宁,却是更高一层次的修行之法。 看看夜幕降临,行人绝迹,邱处机就往山洞走去。洞口如同往日一般四敞大开,一无遮拦。看着这熟悉的洞口,邱处机此时的心情却与往日不同:往日进到洞中,虽然也会打坐用功,不过更多的时候却是倒卧休息,所以这山洞在他心里更多的倒是一个休息的场所,简朴虽则简朴,但是却与普通人的日常起居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此时心里既然存了战睡魔的想法,睡觉自然是不能再想的了,所以此时山洞就只是一个修行的场所----而修炼,是对个人以往行为的着意修正,更是对心灵的磨炼。----因此,此时这山洞不由更多了些修行场的意味。一旦步入这山洞之中,心里不由就有了提高对自己要求的念头,倒好像突然就多了些神圣一般。 邱处机坐在蒲团之上,刚开始时只是如同往日的调息、入静,身心处于完全的和谐与温煦之中,这却是最近几年来自己每每打坐之时都会有的境界。只是随着夜色渐深,打坐时间长了,身体也不免困倦上来,眼皮沉甸甸的,就有如被山般的重物压上去一般,不自觉的就由原来的微闭状态慢慢地合拢来,终于牢固地粘合在一起,一时神思渐沉,人仍然是坐着,却已经不知不觉地进入到了睡眠的状态。 “嗷!”正在这酣畅地睡着时,邱处机耳边突然听得一声狂啸,他打了一个激灵不由立刻惊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睡了过去。“幸好被这声音吵醒了!”邱处机既然醒了过来,不由觉得十分庆幸:幸好被吵醒,不然又只是一味的酣睡,岂不是误了师父的教导? 刚刚这样一想,又觉得刚才的叫声十分熟悉,于是睁眼向洞外一看,明亮的月光之下,原来又是那只斑斓猛虎不期而造访! 看到那硕大的身影,邱处机心中不由一惊,“它怎么又来了!”虽然白天和老者言谈之时,自己引经据典,把自己一心在此居住在此处的意思都讲明了,听起来可谓意志坚定不可更改,不过现在突然又与这老虎狭路相逢,那低沉而具有威吓作用的轻吼,那沉重的气息都清晰可闻,深感自己的弱小无助,心中不由自主升起来的恐惧又岂能就受得了自己的控制? 邱处机眼睛睁得溜圆,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巨大的身影,拼命想让自己心思安定下来,刚开始身体还只是轻颤不已,到得后来,他突然灵机一动,心中就不由把《道德经》从头到尾背了一遍。这原是他平时看得熟的,只不过并没有用心背过,此时为了安定自己,少不得一章接着一章地去想。刚开始只是机械地一句接一句地字词接应,慢慢地一句句背下来,于这熟悉的字词中就不由静下心去细想每个字词的含义,每个句子的精微奥妙之处,细细体会着章节的深刻内涵,慢慢地竟然整个人都沉浸到经典之中去了,恍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更是忘却了身处危险之中。 不知不觉的,背完一部经典,再抬头看时,洞外的猛兽却已经又不见了踪影。此时邱处机背《道德经》却有了更深的体会,纵然看到老虎已经离去,自己也并没有站起身来探看究竟,只是继续背了下去。 不觉天光大亮,一夜就这样悄然过去。 第二天晚上,邱处机也仍然是打坐入静,刚开始入静即可,后来却需要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睡去。无奈睡意浓浓,最终还是沉沉昏睡过去。 正在不知所以之中,耳边突然又听到“嗷”的一声怒吼,把邱处机从沉沉睡梦之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月色之中却看到一大一小两只老虎正在洞外徘徊,原来那大老虎又带了一只小老虎出来,看样子是借着夜色在教它学些本领。 再次被惊醒,邱处机此时倒少了一些恐惧,定睛仔细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只老虎。夜色之中,那大老虎偶尔回头看一眼小老虎,倒颇有人类的长辈照顾晚辈的意思,夜色朦朦之中,看不到两只老虎的神色,不过那小老虎跟在大老虎身边,亦步亦趋,甚是依赖,再加上它的步子不稳,有些跌跌撞撞,那样子也就如同稚嫩孩童一般。一时这幅画面倒颇让人能够想到“父慈子孝”这一类的人类情感,而会多少忽略了这是两只生猛野兽。 看着这幅情景,邱处景竟然有些许感动:即便是猛兽,彼此之间原也有亲情眷顾。只是人却因为对它们的惧怕,而只一味地将其视为见之必逃,或者见之必杀的猛兽,倒丝毫没有顾忌到物有其类,必有其情的道理。----是虎先伤人,还是人先伤虎,这倒有些说不清楚了。 这样想着,原来的恐惧之感不由就烟消云散,静下心来又不由将所学经典默默背诵了一番。 接连几天,那老虎偶尔自来,偶尔就带了小老虎在山谷中出没,邱处机也习惯了老虎的频频造访,心中只想着这猛兽不过是把自己的山洞外当成了它们的院落一般,彼此互不相扰,这样倒也不错。又加上自己每到半夜犯困时,又恰恰是这老虎适时地把自己吼醒,心中不由也只把它当作道友一般,心中再没有了担忧恐惧之心。 第125章 22、背渡春香 邱处机听从师命,每天只是专心打坐,夜战睡魔,不到一年的时间小有所成,居然就真的做到了夜不入寐,每晚自然又多了些修炼的时间,而自从进入这个不眠不寐的状态之后,心思的清明又非往日可比,起动坐卧之时耳目也更显灵敏,身体轻健也远非以往每晚只管酣睡可比。 那只老虎此时已经成为山洞的常客,每晚只管前来造访,或者带了那小老虎只管一路悠悠行来,神态极为悠闲。不过老虎本身自带的那股威风凛凛,它一出山、一轻吼,对其他生物来说自然都是有着如同雷霆闪电般惊人的力量,一时禽兽皆惊逃鼠窜,落了个满山尽静。邱处机慢慢就习惯了与老虎为邻,此时又已经练得极是耳聪目明,虎来之时即便在夜间也能够看清老虎的大概形貌,而当老虎离去之后,凭它们的叫声或者是捕猎之声也能够猜出它们的大概位置。不过人虎相安,互相倒都没有伤害躲避之意。 又到一年秋季,河水大涨,每天在渡口来往的人却并不见少,原来有的人是一定要过河的,有的人却只是听说有个道士在此清修,又不避虎豹,他们听来自然觉得是天方夜谭一般,所以有时就特意结伴过来看上一看。 那小男孩自从跟爷爷来过一次之后,路跑得熟了,偶尔闲了就会跑了来看看邱处机,和邱处机说上几句话后就又自己颠颠地跑回去。邱处机喜欢他天真烂漫,聪明伶俐,他喜欢邱处机全不把自己当小孩看,偶尔还会和他讲些修道心得,更愿意对他讲那老虎和自己相处的事情,他听起来自然是觉得新鲜有趣,和平常自己听的那些道理十分不同,一时倒把他听得喜不自胜,两个人竟然有些忘年之交的意思。此时邱处机才知道这孩子姓尹,小名和娃,今年刚刚九岁。 这天天近傍晚时分,邱处机正坐在方石之上歇息,这时河对面忽然走来几个人和一乘小轿,其中有两个膀大腰圆的轿夫抬了那顶小轿,轿旁跟了一个侍女,后面随着两个家丁。那几个人来到河边,对着河水低声商议了几句,就听其中的一个轿夫对着邱处机喊道:“背渡的道长,且请过来背人过去。” 邱处机听到那边的人喊,连忙站起身来准备向河对岸走去。他只顾着急忙起身,却不提防身上穿的衣服过于破旧,一不小心脚步迈出去之时正好踩到了一块落在地上的袍襟之上,只听“嘶”的一声,衣服上立时有了一道大口子。邱处机知道自己的衣服是太过破旧了,此时又急于过河背人,也不大在意,只是随手把破口处打了个结,就又向河对岸走去。 看邱处机不顾衣服撕破,一心过河背人,那侍女不由轻轻一笑,对旁边的轿夫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两个轿夫就不由一起笑了起来:“春香姐还真是好心,只是这还要看咱家公子愿意不愿意呢!” 那侍女却不管那两个轿夫如何笑自己,却只是盯着邱处机走来的方向,看邱处机已经走得近了,轻施一礼说道:“道长,我和我家公子路过此处,还请道长背我过去,过河之后必有重谢。” “姑娘不必客气,我一向在此背渡,背人过去是应该的。”邱处机说道,他话音未落,那春香已经缓步走上前来,轻轻弯下腰,等着邱处机来背。邱处机转过身去,将春香背了就向河中走去。那两个轿夫就抬了轿子跟在邱处机身后,家丁们随后相跟,一行人逶迤向对岸走去。 那春香也就十七八岁,生得十分清秀,此时被邱处机背了,一张嘴却不闲着,她看邱处机把刚才扯破的衣服随意地打了一个结,不由说道:“道长,我这包袱里有几件衣服,一会儿给道长拿出一身来穿用。”她人年轻,又是一番热心,此时说出话来声音不小,却是丝毫没有避人的意思。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却听到轿子里传来一个严厉的男人声音说道:“春香,你那包袱之中都是我的换洗衣物,你却怎么用它来平白地做人情?” 听了这话,那春香的脸不由微微一红,说道:“公子,道长原是为了过河背我,走得过于匆忙才把衣服扯坏。这荒郊野外,并无人给他缝补。公子衣服甚多,此时就拿出一件送他,却又,又有何不可?”说到后面两句,声音先自怯了,不由小了许多。 “哼,我家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了你来做主?”那个声音更为严厉,说道,“你这样自作主张,难道又想讨打吗?不要看我让人背你过河,就把自己当作个人物一般。我是怕你的衣物湿了,到时候湿手湿脚的却又如何侍候公子我?” “公子说的是,”那春香听公子这么说,回答的声音不由微微发颤,“春香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邱处机听春香为了自己受到责骂,心中不忍,不由说道:“我本山野之人,衣服向来破烂惯了,倒无须姑娘挂心,回头我自己缝补一下也就是了。” 没想到那春香却是非常善良,听邱处机这么一说,眼泪几乎掉下来,她轻声说道:“道长贫寒如此,倒真让人挂念。”两句话说出来,话音在邱处机耳边微微发颤,让邱处机不由起了怜惜之心,再加上春香的脸正贴在邱处机的颈旁耳边,细语娇音,似乎与往日背人过河大有不同。邱处机一时也不由面红耳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好赶紧加快了步子向河对岸走去。 到了对岸,邱处机连忙轻轻地把春香放在地上,自己走远了站在一旁,那春香站在地上,竟然也是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一般。 这时两个轿夫也抬着轿子过了河,那轿中的公子微微用一把扇子撩起轿帘,只露出年轻俊俏的一张脸,只见他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到春香身上,“臭丫头,还不快走,难道还等着人背不成?” 春香闻听此话,脸色大窘,连忙对着邱处机深施一礼:“多谢道长,我,我这就去了。”说完兀自跟在轿子旁边,匆忙地去了。那两个家丁此时见公子动怒,也都一个个悄没声地跟在后面匆匆离去。 邱处机觉得因为自己让春香挨骂,心中老大不忍,看着春香跟在轿子旁边样子极为惶恐地走远,不由一路目送而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邱处机看看这渡口之中再没人来,也就向山洞走去。此时经过将近一年的战睡魔,长期不眠不寐之后,身轻体健,耳聪目明,即便在夜间自己的眼睛看东西也是清清楚楚,此时看这山中景色,虽然还不能和白天相比,但是草树丛花却是历历在目,其清晰程度远非常人可比。 在山洞之中打坐良久,邱处机正觉得气息深长,渐入佳境,突然听到洞外传来一阵跌跌撞撞的走路之声,还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哭泣声,让邱处机不由大为惊觉:“这山中一到晚上从来没有人行走,今天这是什么人竟然敢夜中渡河,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正这样想着,却听到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叫之声:“道长,道长,你在哪儿?快来救我一救!”这声音听起来略有些耳熟,倒让邱处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第126章 23、夜奔 听着那个声音有些耳熟,邱处机不由站起身来,向洞外走去。刚走出洞口,就看到夜幕之中正有一人飞奔而来:“道长,救我一救!”正是白天背渡过河的春香。 “你怎么去而复返呢?”邱处机问道。 “道长,我家公子,他,他只因为今天过河之时我多说了那两句要给道长拿衣服的话,刚一到家就对我一番毒打,说是要好好教训我一番!我实在熬受不住,这才趁天黑跑了出来!”那春香一边说,一边还掀起自己的袖子来,让邱处机看她手臂上的伤口。夜幕之中,那雪白的娇臂之上的确是有一道道抽打的血痕,红白相衬十分醒目。 “只是我这里却并没有药材可以为你疗伤,”邱处机说道,“不如送你到镇上药铺也好。” “道长说哪里话来,我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身子又哪有那么娇贵?”春香说着更加靠近了邱处机,说话之时气息阵阵扑到邱处机的脸颊之上:“我此番连夜赶来,却不是请道长疗伤,只是,只是一心前来投奔的。”言语之间不由轻轻低下头去,粉颈红颜,大有让人怜惜之态。 邱处机此时已经有二十九岁,此前从未近女色,此时春香一路向他跑来,身上的胭脂香粉之气已经阵阵扑鼻,再加上春香尤其不顾男女有别,只是掀开了衣服让他看自己的伤处,人又依偎前来,邱处机一时不由大窘,连忙一个劲儿地摆手说道:“姑娘且请自重,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实在多有不便!” “道长,今天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又怎么会受这一番毒打?”春香听了这句话,不由眼泪就要急得流了出来:“我的主人家有钱有势,我虽然在他家为婢,可是我家从主人到夫人都对我不错,就算是公子,他也一向待我甚好,如果不是今天为道长说了那两句话,公子他,他又何至于要打我呢?”说着,不由抬起手来轻轻擦着腮边的泪水,看上去极为委屈。 “我一个出家之人,居处至为简陋,姑娘到此,倒实在让我好生为难。”邱处机说道。 “我不管,你住哪里,我就要住哪里!”春香说着,迈步就向山洞里走去。 邱处机见状,看她深夜一路奔波,也不好阻拦,只好任由她迈步进了洞去,自己却只是先站在洞口,后来看春香一直没有离去的意思,只好撩了衣襟就势坐在了当地。 “咦,你这洞里不错嘛!”春香不知进洞之后坐到了哪里,借着微弱的光四下打量,说道,“等天亮了我要好好收拾一番,看样子居家过日子倒也还是可以的。” 听了这话,邱处机不由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专心打坐入静。 “哎,你怎么不进来啊,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春香坐了片刻之后,问道。 “那洞里十分狭小,我若进去恐怕多有不便。”邱处机稳住了心神说道,“姑娘在此委屈一晚,明天也须再找个去处。我想你家公子今天打你,说不定明天气消了,或可会派人寻你,姑娘再回去也就是了。即便主家不找你,姑娘也可回自家去,倒实在不宜和我居于此处。” “咦,你这个人实在是奇怪,我如果不是为了你,又怎么会挨这一顿打?你说,你是不是实在的不知好歹?”那春香此时反倒显出些泼辣来,腾地站起身,走到洞口对着邱处机怒目而视。 “姑娘为我受此苦楚,我心中也实实不忍。”邱处机说道,“明日若有熟识的人来,我或许可以托人前去求情,只求公子家能够再大发慈悲,不要再与姑娘为难。” “哼,你难道就只想着把我送走不成?”在黑暗之中春香不由慢慢走近了邱处机,声音更不由的放柔和了,“我且问你,你可曾娶妻不曾?” 一听这话,邱处机不由大大的惶恐:“姑娘说的哪里话!我是出家之人,又怎么会娶妻?”他连忙说道。 “既未娶妻,你我年貌相当,倒不如……”说到此处春香更低了头,却又偷眼看着邱处机的反应,看邱处机只管在当地呆呆发愣,又不由发狠道:“如今,可不正如你所说的,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多有不便,这若传扬出去,你却让我如何做人?”她说着不由又要滴下泪来。 “姑娘且请在洞中居住,我且在远处就好!”邱处机一听此话,连忙站起身来,走向右侧的一块方石处,“我只在此坐着,这山中多有虎豹,姑娘且请进洞内安歇,我在此处守护姑娘安危也就是了。”他虽然这么说着,心里不由把时间算了一下,算着那老虎此时应该是又要来此处“巡视”,自己今天却没有山洞护身,又有春香在一旁,两个人说不得今晚倒真有一场危险。 春香还想多说什么,此时却听到山谷之中隐隐真的有虎啸之声传来,她不由心中一震,连忙向洞中跑去,一边又招呼邱处机:“你也快进洞中躲避吧,你如果被老虎吃了,那可是不得了!” 邱处机却只是在当地打坐,仿佛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春香不由急得把脚一跺:“你只是这样的不知好歹,这时可也怪不得我了!你就只在洞外呆着吧,看看到底是老虎可怕,还是我更可怕!”赌气说罢转身,连忙躲在洞里的一个角落里,身体不由瑟瑟发抖。 邱处机此时稳稳地坐在那方石之处,暗夜之中看到春香已经进了山洞,不由放下心来,自己屏息凝神,眼睛向四方看去,知道那老虎又即将现身。正在打量之际,看到山谷深处身影摇摇,原来是那只老虎果然又出来散步了。 第127章 24、伴虎之夜 邱处机此时坐在那方石之上,眼看着老虎一步挨着一步慢慢走了过来,老虎的神态看上去十分安宁,却又自有一番王者的气概,一走一动自然步步威风,无形之中就好像带着强烈的煞气一般,还有它不知不觉中发出的轻吼,也自具有一种威慑的力量。----虎本是这山中之王,人类于它,或许只是入侵者吧?而入侵者,必杀!----在虎的意识之中,定然是有着这样的逻辑。 邱处机缓缓地呼吸,呼吸,让自己的心慢慢和缓下来,呼吸越来越悠长,他有些紧张地想要闭上眼睛,可是又想到平时自己打坐都是眼睛微闭,此时若是紧闭了双眼,倒恐怕整个脸部的肌肉都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一旦肌肉紧张,周围的气息自然也会随着紧张起来,倒恐怕反为不美。想到这些,他不由就只是微微闭着双目,像往常一样深长地呼吸,入静,让自己忘却当前正处于险境之中,而只是非常自然地一呼,一吸,仿佛与这周遭的天地都是寂然一体的存在。 很安静。 非常安静。 如同往日每个静夜之时的安静。 耳中终于听到了老虎踩踏沙石的声音,一步一步地声音越来越清晰,渐渐的,自己已经能够感觉到老虎携带而至的温热气息,带着些腥气,好像还有些干草的味道,清晰的,一阵阵的冲着鼻子扑将过来。邱处机嗅着这浓重的气息,鼻子里不由略略有些发痒,就好像刚才闻到春香带过来的那阵脂粉气息一样。 想到春香,邱处机不由又有些担心,怕她会因为害怕而大声喊叫出来。他深知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沉寂,与这天地浑然一体般的沉寂,而不是去弄出任何惊动老虎的噪音。 “她千万别发出什么声音才好。”邱处机这样想着不由侧耳倾听,山洞中没有任何响声,连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不知道春香是吓坏了,还是也知道此时最好是沉默,只能假装自己不在这里。 听了片刻之后没听到声音,邱处机放下心来,仍然只是缓慢地让自己深长地呼吸。这呼吸之法还是他十二三岁时和师父学的,十几年坚持下来,此时已经不需要再刻意地去用力调整,而是成为极其自然的事情,就好像他生下来之后就是用这种方法呼吸的。 自然,深长,毫无凝滞之感。 一呼一吸,源于天地,此时又凝神于天地。 如果此刻有人去倾听,或者细细分辨邱处机的呼吸,或许那就是最为自然,最为合乎天地之道的呼吸吧? 否则,那老虎怎么却分辨不出眼前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此刻,那老虎仍然像往常一样在洞前缓缓地踱着步,就好像在丈量自己的地盘一样。沙石在它的虎爪之下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好像石子与石子之间的摩擦都突然具有了无穷的威力一样,每一声都足以让人的心不安地随之跳动。 春香此时已经从山洞的角落里轻轻地回转过头来,刚开始她是无比的害怕,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似的想要呼喊出来,可是看着邱处机此时的神态,又看那老虎无比悠闲的样子,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还是不要去惊动它的好。沉默着,沉默着。白天她看起来就是那样活泼的性子,好像平时让她沉默却是十分困难的事,可是此刻她却知道,只能沉默,不动,像这山中任何一块石头般的静默,不动。 虎慢慢地在洞口盘旋,过了许久,它竟然在邱处机打坐的方石旁轻轻卧了下去,两只前爪十分安闲地轻轻向前伸开去,虎趾四开,轻松地放开来,接着又打了一个悠长的哈欠,就将硕大的虎头轻轻地依偎在了两只腿上。看那样子,它好像巡视累了,此刻要在此歇息片刻。 从微闭的眼睛余光中看到老虎居然放松地在自己身边卧了下来,邱处机倒没觉得太过惊异,只是这样一来,虎的气息更为浓烈,自己的鼻子不由更加痒了起来。要知道,平时眼睛容易闭紧,嘴巴容易闭住,可是唯有这个鼻子和耳朵,却是任你有再大的神通也无法去闭住的,就算伸出手去把它捂紧,人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此时,全身关窍似乎都在可控之中,唯有这鼻子痒痒的,而且越想觉得越痒,忍不住就想要打出一个喷嚏来才会觉得痛快。 可是正在此紧要时刻,别说是打一个喷嚏,就算是身体只微微一晃,惊动了老虎,让老虎意识到自己身边有个大活人,那又怎么得了? 邱处机当然知道此刻是何等紧要的时刻,想要忍住却苦于没有什么办法。正在苦恼为难之时,却听到远处山中传来一声虎啸,听声音还有些稚嫩,邱处机猜想应该是那只小老虎发出的,他心中不由轻轻一震,身边的大老虎耳朵也极为敏锐,此时只听到这一声轻啸,它耳朵轻轻一竖,立时抬起脑袋,双腿也支撑起来,而后几乎没有什么犹豫,腾地站立起来,身体轻轻向前一跃,已经跃离了邱处机身旁,向着深山的方向飞奔而去。临走之时,它的尾巴猛地一扫,正扫到邱处机的肩膀之上,邱处机正拼命遏制住自己的鼻子痒,此时看到老虎离去,心中不由一喜,此时就算被虎尾扫一下又能如何,他只是继续沉默着,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待得老虎远去,邱处机想要痛快地打出一个喷嚏来,可是突然发现那个喷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鼻子痒的感觉也已经没有了,看来也还是自己的心理作怪,害怕恐惧这些自然是没有了,不过面对老虎这样的野兽,却怎么也无法和与人相处相提并论的。 正自己觉得好笑,看到山洞口那儿人影一闪,正是春香看老虎走了,她就放心地跑了出来,看邱处机仍然巍然在方石上打坐,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长,我当真比老虎更要可怕吗?你宁愿在洞外孤身面对老虎,甚至冒着送命的危险,也不愿意和我一起在洞里逃生吗?” 第128章 25、凡心已尽道心成 邱处机听春香如此说,不由缓缓收了打坐的姿势,轻轻站起身来,这一站起来,突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经历了生死大劫一般,有这一想,心中竟然顿时洞明,仿佛自己的头脑之中,心头都慢慢地打开了一扇门一般,心中清澈,透明,宛如有一颗巨大的水珠一般悬挂在眼前,晶莹剔透,光泽喜人。一时他心中不由百感交集,喜悦、欢快、振奋之情难以言说。 “悟得,原来却是这样的。”一身轻松之中,邱处机不由得心中暗想,眼中略略有些湿润,脸上却忍不住要笑出花来。 此时再看春香,却只是一味地执拗地盯着自己,目光炽热而诚恳,极为期待邱处机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 看此情景,邱处机不由微微一笑,此时心中一片清明,修道之功已经更见奇妙,正是自己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又怎么能够于此时后退半分呢?况且,就算自己此时并没有这一番体会,再往前推几年,还没有拜师的时候,还有已经拜师之后,就算那时自己还没有体会到这番修道之妙,也断断不会想到这件事的。于是他深深地向春香施了一礼:“姑娘,邱处机多蒙姑娘眷顾,只是我既已出家,于俗世情爱是早已看淡了,倒实在是不愿误了姑娘终身。如今,老虎已去,这山中更无其他危险,姑娘若是此时离开,倒是没有什么大碍。” “我只问你,”春香看样子却仍只是恋恋不舍,听了邱处机这番话鼻子轻轻一抽,看样子就要哭将起来,自然有一番可怜巴巴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把一双泪眼看定了邱处机问道:“你仔细看看我,你就果真舍得让我去吗?”一边说一边又向邱处机走近来,“我虽然是穷人家的孩子,可是平时和姐妹们也经常读书写字,道德礼仪我是知道一些的,平时也并不是那不知廉耻的女子。只是今天见了道长,我这心里,心里实在是割舍不下!平时姐妹们都夸我长得漂亮,我就不信道长全看不到,竟然是一点儿都不动心吗?像我这样的漂亮女子,在我们镇上都是难找呢!道长,你当真,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动心吗?”说完,就只是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视着邱处机,非要等出一个期盼的答复来。 “恕我实难动心!”邱处机听春香这么一说,这句话不由脱口而出,觉得她不像立刻就能离去的样子,就不由又轻轻地打坐于方石之上,“道心已满,凡心难生。姑娘若不嫌此地简陋,也可待到天明。若另有去处,我就不强留了。”倒摆出了一副漠然送客的样子来。 “哈哈哈,邱处机,原来你真的已经练到了这个地步!能够到达这番境界,倒还真是难得!”没想到春香听邱处机说了这番话,突然仰头脆声地笑了起来,笑罢人突然就不见了,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微淡的金光。 邱处机不由大感惊异,连忙抬头寻找,却哪里还有春香的踪影?倒是在山洞口的石壁之上,微微有几道金光闪烁。邱处机不由站起身来走过去观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句话: 山中背渡客,全真邱处机。 骊山巧试探,度厄在磻溪。 明明如日月,皎皎夜星稀。 此生本有岸,只待故人及。 邱处机一字一句地读了,这才明白原来是有前辈在暗中试探自己,心中不由一喜,当下就对着空中深深地拜了一拜,说道:“弟子邱处机多谢前辈指点!”说罢深深地作了三个揖。空中却只是红光微现,然后就归于沉寂之中。 邱处机心中一时不由多有感慨,微微笑着在洞口前缓缓地踱着步子,偶尔又背转了双手,抬头看着悠远深邃的天空无声地感叹。----无论,或者只是这山中的走兽,只要自己心志坚定了却原来都是能够给予护佑的!苍天厚土,原本就蕴含着无穷的生机妙理,只是总要自己定了心神全力去追寻。寻生地,离死因,自己原本无意挣脱生死,只是于这一意苦修之中或许竟然已经度脱了生死也说不定。大道本无名,大道本难寻,如今自己却已摸到路径,就只管一心寻去就好。 这样慢慢走着,想着,不觉全身热血沸腾,却好像重生了一般。不知不觉的大半夜就过去了,黎明之前那一层最重的夜色笼罩下来之时,邱处机的心中终于又慢慢沉寂下来,就又坐在那块方石之上,一心打坐入静。 微闭着双目,气息温暖如春,身体处于一片和煦之中,恍惚间又看到师父王重阳与自己对面相坐,师父的脸上也正挂着淡淡的笑意,大有嘉奖之意。邱处机此时又看向师父的膝头,却见原来那个刚刚满月大小的孩子此时已经长得有两三岁般的年纪,小胳膊小腿更显茁壮,脸上满是喜色,却恰如自己此刻的心情一般。 “师父终究还是顾念我!”邱处机心头更觉温暖,只是这一闪念,师父和那孩子的映像就倏地消失不见,只余自己坐在这深山的沉寂之中。 “山中只独坐,清修不计年。 风吹虎啸去,道心生于田。” 想到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虽然看似危险却又引向新生,虽然看似迷惑却又透着指正之意,看似冷酷却又着实有情,倒实在是没有一样不是助了自己一臂之力的。想到所有这些,以及在这山中的几年,说苦修却并没有多少苦楚,倒于这苦中总能品味到极其丰富的醇厚滋味,实实的令人回味不尽。此时,邱处机心有所感,就在自己心中缓缓沉吟了这几句,心中一片恬静淡然,不由又入静而去。 极其深长的入静。 好像这个世界就此停止运转,都沉浸在这静谧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邱处机才从那入静之中悠悠醒转过来,他微微睁开双目,天色已经大亮,遥远的山边正缓缓升腾起一片红霞,眼看太阳就要从那里升腾而起。他的目光随着慢慢下移,发现一道道碎银般的光亮从远及近地闪烁而来,这光亮还微微晃动着,再仔细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边已是一片汪洋,波光粼粼,自己原来已经身处于一片漫溢的河水之中。 第129章 26、和娃慕道 “嘻嘻!”邱处机醒转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河水之中,正自感到惊异,突然听到山坡之上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他转头看去,只见尹和娃正手里拎了一个小包袱在那儿站着,此时看邱处机看他,不由大声说道:“道长,你在这水里打坐,又是练的什么功夫?” 听尹和娃如此一问,邱处机不由站起身来,才发现水已经有自己的膝盖高,他趟着水向山坡上走了几步,走到尹和娃跟前,微微一笑:“我记得我打坐之时还没有这么多水,怎么只是打坐了一晚上,就有了这么多水?这天又没有下雨,水却是从哪里来的?” “今天早上,我听父亲说,渭河上游一带近来接连大雨,水势上涨,所以这磻溪的水也才漫了上来。”尹和娃拿手中的树枝拨弄着水玩,说道:“我因为担心道长,所以特地赶过来一看,没想到道长正在水中打坐,那样子倒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嘻嘻,平时我也见过别人打坐,不过像道长这样的功夫倒实在是从来也没见过的。我一直说到这儿来能大开眼界,我父亲他们只是不信,今天如果他们也能看到这个样子,说不定倒信了。”说着,把手里拿的小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两个馒头来,递给邱处机,“给,这是我爷爷听说我来,特意让我给道长带的。”说罢站起身来,就要向回走去:“我还要赶回家去,父亲给我请了教书先生,从此我就要开始每天读书,以后只怕不能天天来看望道长了。” 邱处机看尹和娃满面的不高兴,连忙劝解道:“读书当然是好事,我小时候倒很想读书,可是家里太穷读不起。如今既然有先生教你读书,你一定要好好跟着先生学,不要辜负家里人的期待。” “唉,”说到这里,尹和娃却露出大人一般的心事重重来,“父亲一心让我读书,说是将来也好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可是我却只想像道长这样,任意山居,就像野鹤闲云一般,可有多么的自在!” “说是自在,可是当然也有不自在处。”邱处机当然知道修道的好处,尹和娃有一番向道之心,他原本很是欣慰,不过尹和娃的父亲却对他另有一番期待,所以自己当然不肯把修道的好处都告诉尹和娃,让他白白羡慕,于他安心读书实在不利,于是就只拣着修道艰苦的地方说去:“像我如今独居深山,如果不是四处化斋,每天又能吃什么?譬如今天,你若不给我带这两个馒头来,我倒还要走出好几里地去,向人家讨要来吃。你恐怕受不了这个苦吧?”他知道尹和娃家境殷实,他又是家中独子,平时自然是有些娇生惯养,所以不免就拿这话来把他吓住。 尹和娃听邱处机如此说,眼睛转了几转,笑道:“那当然是很艰苦,而且我听道长说过,去有的人家讨要,有的人还会专门放出恶狗来。不过凭道长的本事,有几条恶狗又怕什么!其实我也听别人说过,那些人家一向如此,倒不光是对道长这样!唉,我真想能马上长大,这样我在道长身边,一定会拿出本事来,把那些恶狗打个落花流水!嗯,我还想锄奸扬善,多去帮助那些好人,惩治恶人!” “哈哈!”听尹和娃如此说,邱处机不由笑了,“既然出家,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气性,去和恶狗斗什么高低!狗原本不懂道,人却懂得,懂道之人又怎么会和恶狗去计较?和娃,现在你还是要好好读书,读书才能明理,将来才更可造就。” “嗯。”和娃此时答应一声,虽然还有些怏怏不乐,但是知道自己小孩子终究是难以和大人辩过理去,也就站起来,准备回家。正在这时,眼睛却看到远远的有一个人正向这边走来,他不由疑惑地问道:“咦,那是谁?” 邱处机闻声看去,只见远处确有一个人正向这边走来,定睛一看,正是师兄马钰。只见马钰身穿深蓝色道袍,道髻高挽,正沿着山坡,一边四处望着,一边向这边走来,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脚步甚健,却倒不见有什么疲累之相。 “师兄,我在这里!”邱处机一见师兄,不由大喜过望,对着师兄挥挥手喊道。邱处机已经有五六年没有见到师兄了,此时见到师兄心里自然是觉得无比亲切,细看马钰,比分别之时略显瘦削,脸上也多了些沧桑,但是却神色飞扬,全不像五十六七岁的人,看上去也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 “那原来是道长的师兄啊,”尹和娃此时盯着马钰,只管一个劲儿地细看,然后又扭过头来看看邱处机,仔细比较着,说道:“道长,你的师兄看上去倒比你更有气派,怎么看怎么像传说中的一代宗师!我原来还想拜你为师,不过如今见到你师兄,却想拜他为师了。却不知道你师兄他收不收弟子,道长,看在我经常来看望你的份上,你可要为我说情啊!”说着,露出一脸恳切的样子来。 “怎么,难道你又想拜我师兄为师吗?”邱处机看尹和娃此时无比认真的样子,不由笑道:“你别只顾自己想拜师就拜,你看看,那不是你的父亲寻来了?你这么小年纪,要想出家总要先父母同意了才行。不过我想,你家中只有你这个儿子,恐怕父母倒真是舍不得呢!” 听邱处机这么说,尹和娃连忙往马钰身后看去,果然见自己的父亲正脚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看着父亲一脸的怒气,吓得他连忙扔掉手里的树枝,拔腿就向父亲跑去:“道长,你且帮我问问你的师兄住在什么地方,我得了空就要去拜他为师!”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说道:“这件事可不要告诉我父亲,也不要告诉我爷爷!让他们知道了我肯定就拜不成师了!千万拜托,拜托!”说完也不管邱处机答应没答应,扭头就向父亲跑去。 尹父此时看到尹和娃向自己跑来,也就停住了脚步在原地等着,看和娃跑近了,才说道:“教书先生都来了一个时辰了,你还只是在外面玩,难道不知道先生等得着急吗?” 那尹和娃一向却是孝顺,此时听父亲责怪,一点儿也不敢顶嘴,只是顺从地跟在父亲身后向家里的方向走去。 邱处机看尹和娃刚才说话的神情,却是非常认真的,又看尹父的神情,急着赶来催尹和娃回家,恐怕倒真的有望子成龙之心,要让他答应让尹和娃出家,那肯定是极难的。这样想着,就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 马钰看着尹和娃从自己身边跑过,看他伶俐可爱,也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才向邱处机走来:“邱师弟,这几年你过得可还好啊?” 第130章 27、又见故人来 见到马钰,邱处机自然十分高兴,不过此时看看周围河水滔滔,自己一时却无法请师兄到山洞中一叙,只好在当地对着师兄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师兄,我不知道师兄前来,未曾远迎。只是如今我的山洞已经被水淹没,却无法请师兄到洞内一坐,还请师兄原谅。” “师弟不要客气,”马钰仔细打量着邱处机的样子,见他神采依然,只是眉目之间更见俊朗,可见灵境清明,心无挂碍,显见得是修道有得,不由就想要和他多说几句,又想要叙叙离别之情,又想要和他谈谈各自的修道心得,一时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哪里谈起。正在此时,只听对岸有一个声音传来:“此处可有人背渡吗?” 邱处机听到声音往对岸看去,却见对岸来了一个男子,此时两岸离得更远,距离太远未免看不太真切,只是远看那人瘦高身材,衣服倒颇有些飘飘然的样子。 此时河水大涨,熟悉河道的人还能找到石道过河,初来此地的人如果贸然下河,倒恐怕会有危险。想到此处,邱处机不由对着那人喊道:“先生且请稍候,我马上去背你过河。”然后向马钰微一拱手说道:“师兄,我先去把那人背了过来,回来再和你叙话。” “这河水这么深,你过去不怕有危险吗?”马钰望着波涛汹涌的河水,不由担心地问道,“不如今天且让他回去,等这水退了再来过河。” “师兄,不碍事的,这河中有一条石道,正是我平时走惯的,我只沿着这条石道走。----况且那人知道水势大还想过河,可能有急事也说不定。”邱处机一边说着,一边就向河中心走去。刚开始走的是原来的河岸地带,水还不太深,刚刚才到膝盖处,慢慢走到原来的河边,沿着原来的河中石路走去,那河道中最深处就淹到了人的腰部。 马钰和对岸的男子都不知道这河水到底有多深,马钰看河水一点点淹没了邱处机,河中心的水流湍急,即便是邱处机已经走惯了,此时也不由随着河水轻轻晃动,倒有随时会摔倒在河中的架势。 马钰看此情景,心中不由惶急,连忙喊道:“师弟,河水太急了,你且先回来,等河水退去了再背他过河也不迟。” 那对岸的男子原本行色匆匆,看样子是非过河不可,此时看邱处机在河水中走得摇摇晃晃的样子,也不由劝说道:“道长,不如你且先回去,再过几天等水退了我再过河也好。”话虽是如此说,却又不由低了头暗想:这水一时又怎么能够退得下去,就算我能够等得,却不知道病人能不能够等得?----只是如今若是为了救一个病人,又让这道长有了危险,却倒也不值! 那人只是低头的这一瞬间,正过河的邱处机自然都瞧在了眼里,他不由笑道:“先生急着过河肯定是有急事,这河中道路我十分熟悉,就只这河中心最深,过了这一处就好了。”说着,只顾向前走去,果然河水越来越浅,很快就走到了对岸,站在了那人的跟前。 邱处机看这男子,约摸五十来岁的样子,身材略高,身形偏瘦,瘦长脸,白净面皮,稀疏的胡须,看上去虽然风尘仆仆,但是那份文雅却是自然流露出来。他猜想这如果不是哪个镇上的教书先生,或许就是四处游走看病的郎中。再仔细一看,隐约却有几分面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只是此时既然过来背他,也不好一直盯着人看,于是就施了一礼,说道:“先生,我来背你,请吧!”说着,就微躬了身体等候那人过来。 那人先是深深地施了一礼:“多谢道长!”然后又把手里的一个纸包高高地举过头顶,说道:“道长,一会儿过河我湿了些倒没关系,只是我这包药却万万不能被水打湿了,这可是要用来救人一命的!你如果要摔倒之时,可要先提前告诉我一声!” 听到他如此说,邱处机不由微微一笑,心想这先生却未免有些迂腐,我如果知道要摔倒,又怎么不会提前防备?就算是我摔倒了,恐怕也来不及提醒你了。就笑笑说:“我只是小心就是了!” “可千万要小心!”那人又要再多叮嘱一番,看邱处机等待久了,却不好再说,只说了这一句就趴到邱处机背上,邱处机背起了他大步向河中走去。 “先生原来是郎中?”邱处机问道,“这急着过河可是要给人看病?” “正是。”那人说道,“我到此处原本是采药,可是有人闻名前去相请,说是病人已经病得厉害,我这才冒险过河来。” “先生既然去救人,此时我更应该背了。”邱处机说道。 此时邱处机已经慢慢走向河中心,那人虽然被邱处机背了,此时看着这深不见底的河水,却仍然忍不住心中害怕,轻声说道:“道长,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无妨。”邱处机微微一笑,不过虽然是这样说,他却也知道人命关天,此时水势甚大,自己一个人走还能走得稳当,此时背了人自然应该万分的小心。因此只是用脚一步一步地探着脚下的石头,慢慢挨着向河对岸走去。 马钰何曾见过这种景象?此时看邱处机背了人,身体微微弯曲,走到河正中央处时,看上去水已经几乎要没过他的胸口,他又要把紧那人,怕他掉落到水中,因此头也不敢大抬,只能微微抬起,有时波涛汹涌处,那河水就几乎要拍到他的嘴和鼻子。“师弟,小心!”马钰虽然心中着急,此时看邱处机小心翼翼的样子,却不敢大声叫出来,只是把双手紧握了,紧张地看着邱处机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邱处机背了那人,原本那人也不是太重,可是此时水势既大,那人沾了些水,就有些重了,又加上此时水势远非平常所比,水中飘浮的力量却比平时大了许多,因此此时不得不比平时更加谨慎了,一步都不敢踩错,更不敢有一丝的松懈,只是提了一股气,低着头向前行来。 那人原本是爱说话的,刚才在岸上就能看得出来,刚刚进入河中之时也还想要多说几句,只是越到水中越是紧张,不由得也紧闭了嘴,眼睛只顾盯着晃动的波涛,两只手紧握着邱处机的胳膊显得越来越用力了。 “先生不必如此紧张。”邱处机被那人握得胳膊有些发疼,不由轻声说道:“平时比你重得多的人我也背过,现在虽然水势颇大,不过我们多加小心总还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那人听说,不由诺诺连声,看自己双手抓得邱处机的胳膊过紧,自己也不由略感窘迫,就松开手来,看看已经过了河中最深处,也就松了一口气。 邱处机此时已经走到了原来的河岸处,此时水势见涨,却不得不再继续向前走去。这时马钰看邱处机已经过了河水最深处,慢慢离自己越来越近,也不由暗暗替他们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越走越近,马钰细看师弟背着的那人,越看越是眼熟,看着看着不由轻声叫道:“赛神医,原来是你!” 第131章 28、河边看相 邱处机原本就看着那人眼熟,只是隔的时间太久了,他见赛神医的时候年龄还小,如今已是十余年的时间过去了,赛神医的样子就只是模糊有个印象,此时听大师兄一说,才醒悟过来:原来这正是当年说自己有饿死之相的赛麻衣!当初若不是他说自己会饿死,自己又怎么会独自离家远行?这十余年来,虽说一心慕道,可是一路寻师、山中苦练,又有哪一刻不是异常艰难的?只是自己一志行来,才从来都没有退缩过。----只是所有这些,又难道不是因他一句话而起的么? 邱处机想到这些,不由停住了步伐,眼中含了泪问道:“你就是赛麻衣?”说着,声音竟有些颤抖起来,可见心中十分激动。 “不才正是姓赛,有人见我看相极准,就叫我‘赛麻衣’,不过看相一事我是早已不做了!”那人果然就是赛神医,此时他看着站在岸边的马钰,虽然此时马钰换了道服,但是他们初识之时马钰已是中年,如今几年的时间变化也不大,尤其是马钰专心修行,容貌上也并未见怎么衰老,所以赛神医一眼就认了出来:“原来是马兄弟,多年不见,没想到你更显精神了!” “赛神医,你也没有显老啊!”马钰为人一向宽厚,此时见到故人,更是呵呵一笑,“此次来陕西,定然又是被人请来看病的?” “原本只是采药,可不是却又被人请来看病!”赛神医说道,“像我这尘世劳劳,却真比不得马兄弟修道清静!” 这时邱处机已经背着赛神医到了岸边,他心中原有些不快,此时就只管把赛神医往地上一放,板着脸把右手往赛神医面前一伸,极不客气地说道:“取背渡的钱来!” “好,好。”赛神医看邱处机一路难行却从没退缩,本来就心怀感激,此时就忙不迭地向怀中掏去:“小道长,多谢你了,只不知道需要多少银子?” “这银子么?”邱处机微一沉吟,他一向背渡却不向人收钱,有人给他几文他便也收着,逢到那穷苦人过河,他却是一文不收的,所以赛神医一问他应该收多少钱,他不由一怔,想了想就说道:“背你这一趟,我原是舍了性命的!另外,我本是饿死之命,你且看给多少钱才能免了我饿死的命运,就且给多少吧!” 此时赛神医已经取了一锭银子在手里,听到邱处机说自己有饿死的命运,原本说早已不看相的他不由眯起眼睛仔细看向邱处机的脸,缓缓说道:“小道长说哪里话来,道长天庭饱满圆润,眼睛细长,目光敏锐有神,鼻头丰隆,可见何止是福寿绵长,恐怕倒更是志向远大,如若坚持修行,他日定能修道有成,名扬天下!” “嘁,如今又说我会名扬天下,却不知当初说我‘腾蛇入口,有饿死之相’的又是谁?”说到此处,邱处机显然触动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痛,眼中不由就有泪花闪闪,“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一句话,我,我当初又怎么会十几岁就离开家?如今我的哥嫂、妹妹,都不知道怎么样了!”邱处机修道时间已久,原本已是断绝了尘世之心,只是此时见到赛神医,想起自己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时就冒着暴风雪独自勉力前行的情景,当时如果不是碰到美玉王,倒恐怕真会饿死、或者冻死在那荒山之中!因此一时触动伤心之处,眼泪不由就要滴落下来。 听邱处机说得真切,赛神医不由又细细打量着邱处机,再次微微摇了摇头:“我虽然年迈,不过记性却好。我并不记得以前给道长相过面,不过此时看道长面相,哪里有什么‘腾蛇入口,饿死之相’?倒是地阁丰腴,晚运甚佳,只怕到年老之时还别有一番际遇呢!”说到这里赛神医竟不由轻轻地用手捋着胡须,有几分自得地微笑起来,“这样难得的面相我之前当真还从未相过!‘腾蛇入口’却不知道又是谁给你看的?----要说起这腾蛇入口之相么,我以前倒也在山东栖霞看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聪明伶俐,当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我就是当年被你说中的邱哥儿!”邱处机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当初说腾蛇入口的是你,现在说我晚运甚佳、名扬天下的也是你,倒不知道你哪句是真的!” “你就是那邱哥儿?”赛神医听了这话,不由又仔细地看着邱处机,有些不相信地左看右看,始终不敢确认:“我如今真是上了年纪,却有些认不真切了!” “赛神医,他的确就是当年的邱哥儿,”这时马钰在一旁说道,“如今他已出家修道,和我是同门师兄弟。多年的苦修善行,或许就会对他的面相有些改变。即便是我,当初赛神医不也说过‘寿只四十八’吗,如今我却已经五十多岁了!算起来,也是托了赛神医的福,如果不是你能看出我的寿数,恐怕我还是只会每天吃喝玩乐,倒不知道以清修苦行养福,说不定真就只有四十八岁的寿数呢!” 听马钰这么说,赛神医不由也是一笑:“马兄弟如今出家修道,果然大有所成!我原也说过,这改命一事,却是非有大意志者不能做到的!马兄弟和邱道长,可不就都是那有大意志之人!” “还是多亏了赛神医指点!”马钰说道,“一语惊醒我这梦中之人!”说到此处,不由又想起恩师王重阳来,不由对天空拱手作礼:“也多亏了我师父王重阳的教诲有方!” 听着马钰和赛神医的对话,邱处机刚开始还有些余怒未消,及至听马钰感谢赛神医当年点醒之恩,自己心中也不由轻轻一动:“是啊,我的命运自然是已经生就的,当初如果不是赛神医点醒,恐怕我也是浑浑噩噩,只顾由命行去,最后恐怕倒真就是个‘饿死’的命运!如今赛神医说我已经没有了腾蛇入口之相,难道不是我的苦修也见了效验?”这样一想,心中之前的悲愤、苦闷之情顿消,也不由深深地对赛神医躬身一礼:“赛神医,刚才实在是我过于鲁莽,只管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您的身上!想想您说得原本没错,只不过是命运弄人!师兄说得对,我原本也应该感谢前辈的点醒之恩!” 听邱处机这么说,赛神医不由又细细打量着邱处机,说道:“这十几年的时间,你可不就应该长得这么大了!十几年的时间,我没有认出你来原也在情理之中啊!”说罢不由又是捻须微笑,对邱处机颇有赞赏之意。 三个人原本是异乡相见,此时不免就互相攀谈起来,赛神医在山东一带行走甚多,对宁海、栖霞两地的人情变幻都略有知闻,此时就拣着马钰和邱处机想知道的说了一些。 三个人正说得热闹之时,从山坡远处急急地跑过一个人来,赛神医一看,连忙对着两人拱手作别:“二位道长,我们来日再叙,请我看病的人来了,我倒要马上赶去,却是不敢耽误了给人看病!” 第132章 29、山中贵客 那人急急地跑近了,直到看见赛神医这才松了一口气:“赛神医,我可找到您了!我家员外从早上起就一直等着您呢,见您一直没来就说我定然是偷懒,没有请到却非要说请到了!我好一通解释,员外见不到人却只是不信,这不,又差我前来!您可快跟我走吧!我家老夫人的病那可是实实耽误不起了!”说罢,对赛神医一个劲儿地作揖不止。 赛神医看这家人如此殷勤,连忙拦住他说道:“小哥,累你受责骂了!我只是遇到了两位故人,许久不见,这才多说了两句。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去给老夫人看病也就是了。”说完,对马钰和邱处机拱手作别,就和那家人向前面的村镇去了。 马钰和邱处机看着赛神医去了,邱处机这才在山坡之上找了一块平稳的地方,请马钰坐了,两个人这才一叙别情。 原来这几年来,马钰原本就在终南山中清修。当初为师父守墓期满之后,师兄弟四人在真武庙中言志,马钰为自己定了要去炼一个“贫”字,回到终南山之后,果真就筑庵坐环,偶断饮食,每天倒比和师弟们在一起时更见清苦。马钰原本是已经得道之人,此时更于苦处去修,修为自然大进。 在终南山苦修一年之后,那一天马钰正于环内打坐,却见师父笑呵呵地走上前来,说道:“我度你入道,原来只是为了让你独自苦修吗?你教导师弟们原也用心,倒让我好生满意!只是你再想想,当初我离世之时,你曾经于我榻前又曾立下什么誓来?当初我度世无门,我才只专修自己。如今全真一教于山东地界十分兴盛,你如今在我的故里,却为何只是停步不前?” 马钰于静坐之中,原本身心和泰,极为自然舒畅的,正处于一片怡然自得的状态,此时听师父一问,才想起当初自己确实曾经发下“完成师父遗愿,继续传扬我教”的誓言,只是三年守墓,如今又只是一意清修苦行,倒完全倾心于个人的修炼,反倒把当初的誓言忘了个干净。此时听师父一问,不由心头一震,背上冷汗就浸了出来。 正自愧疚不已,王重阳却把宽袖一摆,微微一笑说道:“既然知道愧疚,也还为时不晚,且只管行来。” 至此,马钰才出环周游于陕甘一带,讲道度人,想要像师父当年一样度化人来与他一起修道。 “师兄可曾收得徒弟?”邱处机一听师兄于陕甘一带度人传道,不由问道。 “我虽然不如师父高道大德,不过幸喜也收了几个弟子。”马钰笑道,“如今我在终南山中与这几个弟子讲道已经接近三年,又在龙门山成立了‘重阳会’,门徒倒也很多。只是近日突然想起你来,不知你修道进界如何,所以才特地来看上一看。龙门一带道众颇多,我倒想让你一同前去修行,彼此既有照应又可不时切磋,不知你是否愿意?” 邱处机一听师兄邀请自己前往龙门山,刚开始很是欢喜,但是又一想,自己来此地却是师父指点的,如今只管跟师兄去了,却不是辜负了师父的指点之恩?于是就又犹豫起来,说道:“师兄远来一路劳碌,不如且在此歇息一夜,明天我们再做决定。” 马钰原本以为自己此次前来,邱处机一听自己劝说就会马上跟着前去的,没想到他却是犹豫不决,不由疑惑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又不好执意相催,正好天色已晚,只好先在此歇息一晚,明天再做决定也不迟。 此时山谷之中满是河水,邱处机原来容身的山洞已经是不能进去了,两个人就各自在这块平地之上择了平整洁净的大石,各自打坐不语。 马钰原本得道时间长了,于打坐自然是轻而易举,何况此时他心无挂碍,所以自然气息沉静,很快就由静入定,悠然神往。 邱处机原本心思澄明,不过今天一则师兄前来,二则又见到了赛神医,心情激荡,又要考虑是否应该离开此地,所以难免要分了心思去想这些事,一时倒没有入静,双眼只是看着眼前悠荡的河水沉思。 入夜的山谷原本极静,此时就能够听到河水轻荡的声音。过不了多久,有一弯新月从山边升了上来,挂在深蓝色的天空,在浩瀚的河水中又投下了自己俏丽的影子。 邱处机慢慢想着心事,正在入神之时,突然看到水中的月亮之旁多出一个人影来,他不由一惊,再一细看,何止是一人,在那边的河岸之上,正有三个人齐刷刷地站在岸边,都是身形高大,此时手臂挥动,衣袖飘飘,看样子正在争论着什么,样子都有些着急,只是眼前河水汹涌,他们一时看不出河水深浅,并不敢贸然下河。 “半夜来到这河边,一定也是因为急事要过河的。”邱处机想,看看师兄正安然入静,自己就悄悄地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入河中,一直向对岸走去。 邱处机此时已经练得夜能视物,此时走在这河中又是轻车熟路,可是显见得那三个人却并没有看到河中有人过来,仍然一直在那商议不已:“刘将军,我看今天我们是不能过河了,还是明天再过吧!”走在水中的邱处机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说。 “哼,我们出营之时我怎样吩咐你来?”这时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只说让你多备几匹马,路上也好换用。你却只是不听,翻来覆去地辩说挑选的都是宝马良驹,如今只跑了五天五夜,那三匹马就接连暴毙!----我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宝马良驹!如今我们已经步行了一天,眼看着马上就到约定的期限,如果明天不能赶到都城,将这匣中之物交与大人,恐怕不光是我们吃罪不起,还要连累家人一起遭殃哩!”说到这儿,他的声音不仅是气愤,还带了些恐惧之意。 “刘将军,这都是属下虑事不周!”这时另外一个声音说道,“如果误了大事,到时自然任凭将军责罚!” “哼,那时责罚又能有什么用,倒是此时先想出办法来才是正经!”只听那位刘将军说道,“不如你们且去探探前面河水的深浅,如果河水不深,我们也只能冒险过河!” “将军使不得!”这时第一个声音说道,“我来之前曾听村镇上的百姓讲,这河若非熟悉河中小路,却是走不得的。现在又是晚上,我们看不清楚道路,岂不是更加的危险?属下的性命不足惜,不过怎么能让将军以身涉险?” 这时邱处机已经快要走到岸边,原本只顾低头商议的三个人听到水声不由一惊,其中两个人更是“仓啷”一声把随身的宝剑拔了出来,更是同时紧张地喝问:“什么人?” 第133章 30、度 “我是此处背渡的道人,”邱处机连忙说道,“刚刚看三位将军在这岸边为难,所以特地过来看看。三位将军可是要过此河吗?” “正是。”中间那位身材高大的将军看起来十分威武,此时他打量着邱处机,说道:“道长,我们正是有急事要过河去。你如果在此背渡,就请背我们过去吧。” “将军且慢!”这时将军旁边那个身材略为矮小,体形偏瘦的人连忙阻拦道:“我们连夜带了这匣子赶来,一路之上多有敌军拦截,幸亏我们提前发觉绕路而行,如今这黑夜之中却突然冒出这样一个背渡人来,可不知道是敌是友!”邱处机听出他正是第一个说话的人。 “王贤弟过虑了,”这时另一个人说道,“我听这位道长声音柔和,十分的谦逊,可哪里有半点杀气?一定就是当地背渡的,我们就且让他背了过河!” “嗯,还是李大说的在理,”中间的那位显然正是他们所说的刘将军,他大踏步地向邱处机走来,说道:“你既然是背渡的,就先把我背过河去,如果安全到得对岸,我们自然会重重地赏你!” “将军且慢,”这时那位被称作王贤弟的人说道,“就算让他背过河,也是先要让我或者是李大哥过去一人,然后再背将军过河,这样万一有个闪失,也好有个照应。” “你可真是啰嗦!怎么突然就有这许多的道道?不过也罢,就依你好了。我却并不是怕死,不过总要先护得这匣子周全。”刘将军显然极为豪爽,不耐烦听那王贤弟啰嗦,索性说道:“那就先背你过去!” 邱处机看那三个人极其小心的样子,不由微微笑道:“三位将军倒不像军营中人,如此的小心翼翼,我看去做生意倒还合适。”说罢就弯下腰来把那王贤弟背在背上,向河中走去。 “我说背渡的,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哎,我说你可要小心谨慎些,”那王贤弟此时被邱处机背了起来,两脚突然离了地,本来就不大放心的他不由忍不住又要多说几句:“我们可实实的是军营里来的,身负重任,你既背渡,也须知道人命关天,尤其我们军营中人!你这一路之上可千万要小心了,不能让我有丁点儿的闪失!”一边说着,一边还把剑拿在手里,有些作威似地竖在身旁。 邱处机听了他这话,不由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在此地背渡六年,从来都是把别人的性命看得重于自己的性命,如今将军连夜奔波,自然是有紧要事情,我哪里敢有丝毫怠慢!”一边说着,一边就更加小心地踏寻着河中的石道,把每一步都走稳了,自己也生怕出了一丁点儿差错。 那王贤弟在三人之中是身材最为瘦削的,邱处机背惯了人,背着他自然丝毫不费力气,因此脚下走得稳稳的,那人看一路平安,就不由夸赞道:“道长果然是长期背渡的,就算是背了人这一步一步走得可也真稳当。”说着,就像放了心似的松了一口气。 邱处机看他松了一口气,觉得有些好笑,此时又不便多说话,就只是背着他向对岸走去。 到了对岸,那王贤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着那边岸上的两个人挥了挥手,又催着邱处机赶紧去到对岸背刘将军和李大过来。 此时刘将军却等得有些急了,看邱处机过了河就迫不及待地走到河边,“这次总要背我了吧!道长,你可不许说累,总要一鼓作气都把我们背过去才行!” “是!”邱处机应道,他也知道这位刘将军是三人中最为重要的人物,此时更不多说话,只是小心地背了刘将军向河中走去。没想到背着刘将军刚走了两步,刘将军突然喝道:“且慢!” 邱处机一愣,连忙停住了脚步,只听刘将军对身后的李大说道:“李大,你且把那匣子给我,我们一路只为护送它而来,如今且先让我带过河去我才能放心。” “遵命。”李大连忙把原本背在他背上的一个布包递过来,又帮着刘将军斜系在肩膀之上,刘将军仔细察看并无松懈之处,这才让邱处机背了起来,再次向河中走去。 此时已是半夜,突然之间就有一阵风刮了起来,刚开始风还不大,邱处机就只管背了刘将军大步地向对岸走去,越走风势越大,高亢的风声在山谷之中呼啸得越来越尖厉,风势更带动的河中的水波荡不已。 这刘将军身高体胖,邱处机原本背起来就费了些力气。此时又有了风,水中波浪甚猛,因此不由又多加了几分小心。 刘将军本来就是个性格爽朗之人,此时被邱处机背着走了一阵路,忽然说道:“噫,我刘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背哩。记得小时候我娘经常背着我去街上,买好吃的,买好玩的,我娘一向是最疼我的,不过我惹了祸娘打我却打得极狠!道长,如今被你这一背,我倒想起我娘来了!唉,我久在军营倒好长时间不见我娘了,这次护送这匣子,本来派两名偏将也就够了,可是正好我们刚刚打了这个大胜仗,军中一时无事,我这才想趁着这个机会一起回去探望老娘去。”说着竟不由有些动情。 邱处机听他说得真切,心中虽然也有些感慨,不过此时夜黑水深风又大,刘将军身材又极为胖大,自己本来就已经颇感吃力,所以只管咬了牙向前走,并不敢像以往那样轻易和人答话。 “哎,我说道长,我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回答呢?难道是嫌刚才我那偏将怀疑你不成?唉,他那个人就那样,你不要和他一般计较。”刘将军看邱处机只管沉默不语,不由又解释道。 “将军,我并不是生气,只是,”邱处机咬紧了牙关说道,“将军在军营中伙食必然好得很,所以才能如此富态!” “哈,原来是这样啊!”刘将军听邱处机这样说,不由哈哈大笑,“我原本是习武之人,身体自然健壮,近年来做了正职,倒颇有些养尊处优了,身体胖大倒也是自然的!”这样说着竟习惯地想要仰头大笑,不提防此时水势大涨,邱处机身体不由地随之一晃,刘将军背上背的那个匣子不知怎的突然就从布包之中一滑,“哗”地一声就落到了水里。 “啊!”刘将军大惊,“快,快拦住匣子!别让它被水冲走了!它可比我们的命都还要重要!” 第134章 31、命悬一线 邱处机听刘将军这么一说,连忙想要去追赶那个匣子,不过此刻他既背了人,又如何能够走得快?只见那木匣溅起很大的一阵水花,然后在水中翻滚了几下,就随着浊浪向下游一直奔流而去。 “我,我,”邱处机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想要把刘将军放下自己去追那木匣,可是却听刘将军胆怯地说道:“道长,道长,我可不会水,你千万不能把我放这儿不管的!” 听刘将军这么说,邱处机赶紧加快步伐向岸上走去,想先把刘将军放到岸上自己再来找匣子,不过水流湍急,刘将军人又沉重,一时间却哪里走得快?好不容易走到岸边,把刘将军放下,邱处机就连忙转身向河中走回去,目测着那木匣流走的方向一路找寻过去。 “道长,千万拜托,拜托,那木匣中物可关系到我们一军营人的性命!我们若不能拿着这木匣去都城交令,别说我们三个人的性命,就算是我们各自家中的老小恐怕都要受到连累,更不知道要让多少同僚丢掉乌纱帽呢!”刘将军在岸上跺着脚大声说道。 “将军放心!”邱处机在湍急的水流之中本来走得已是十分困难,此时听了刘将军的话不由更是焦急,觉得脚底下沉重重的牵绊着自己,真是一点儿都快不起来的。此时他已经远远离开了原来的石道,河底之中有的是石子,有的却是细软的淤泥,走到那淤泥之中他更是寸步难行,再往前走,水就将要没过头去,眼看着那气势颇大、将要吞没自己的激流,再往前走难免会有性命之忧,邱处机只好万般无奈地转身又走回岸上。 此时邱处机身上的衣服已经都被水浸湿了,湿淋淋的好不难受。可是刘将军看邱处机空手而归,却不管不顾地“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这可怎么好啊!我们小心地护送了一路,千小心、万谨慎的,谁想到眼看着就要到都城了,却平白地让水把它冲走了!”说着也不管自己平时是多么威严,只管放声哭将起来。 看刘将军那万分悲痛的样子,邱处机更加不安起来,他不由轻声问那个王贤弟:“将军,请问那木匣之中究竟装的是什么,竟然如此重要?” 王贤弟将一张脸凑近邱处机,轻声说道:“人头!” “啊?”邱处机吓了一跳,“你们带个人头做什么?” “那是叛将的人头!”王贤弟显见得从军时间长了,心地自然比平常人要硬了几分,“此次我们奉命前去边境平定叛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诱出了叛军主将,几天争战下来,折了好几员战将才杀了那叛将,奉旨将他的人头取下送回都城复命。可不想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却是这样一个下场!----唉,如今就算是你知道了这木匣有多重要又能如何?这次我们不仅是丢了这人头,倒恐怕我们自己也都要丢了性命呢!” “唉!”邱处机听了王贤弟的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本来是好心背渡,没想到却要枉自送了这许多人的性命!”他凝神想了一会儿,好似下了决心一般,对刘将军说道:“将军且不必难过,待我去把李大背过河来,到时自然会给三位将军一个交待!”说着,也不等刘将军如何回答,只管毅然扭身又向河中而去。 李大方才在岸边只看到邱处机两个人在河中停留了一会儿,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被邱处机背了过来,他还是一脸喜悦地向刘将军说道:“将军,此次我们多亏了这道长才能轻松过得河来,可真要好好地赏赏他才行!” 刘将军看李大满面笑容,自己却只是沉默不语。邱处机看刘将军只顾瞪着眼睛看向自己,不由决心已定,昂然说道:“三位将军,我在此地背渡原本是济人危难,没想到今天却要害得三位将军丢了性命!如今,我就且把我的人头割下,让三位将军回城复命!”说罢,趁王贤弟一个不留神,把他手中正握着的宝剑劈手夺下,就向自己的颈中割去。他平时经常习练武功,身体行动灵敏,此时身法之快实在是让人猝不及防! 没想到邱处机动作快,却有人比他还快,只见原本悠闲站在一旁的刘将军突然将手指轻轻一点:“疾!”那宝剑就在邱处机手中凝滞不动。邱处机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手中的宝剑连同眼前的三个人就都倏忽不见,正自呆愣之时,只听空中传来一阵笑声:“邱处机,你在磻溪修行,背人渡河,虽然历尽无数艰辛,却从未有过丝毫抱怨,更从不逃避,如今你的苦行已经修满,苦根尽除,早已没了那饿死之厄!如今你可随你师兄另择静地修行,他日定能有一番成就!” 邱处机循声向空中看去,只见三位仙人正飘飘立于空中,那王贤弟本是地官,此时居于左边,看邱处机惊愕不已,不由微微一笑:“邱处机,我们三人正是天、地、水三官,知你苦行修满,特来一探效验,看来你果真没有负了你师王重阳的教诲。如今你命中灾难已除,再行修炼则可增添福泽。且只管修去吧。” “邱处机,我知你原来修行是怕饿死,如今饿死之厄尽去,再加修行则可添福增寿,”李大原是水官,居于右侧,这时笑眯眯地看着邱处机,“不过我且问你,你个人修行自然尽可以度厄消灾解困,福寿皆至,不过你可会仅止于此吗?” “这……”乍一见了天地水三官,邱处机原本正自错愕不已,此时听到问他这个问题,自己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因此不由好一阵沉默,只是低头沉思不语。水官也不催他回答,只管瞧着他:“你且慢慢想去。” “自然不是,”邱处机低头沉静之时,不自觉之间也在自问:“我的修行只为自己吗?”这样想着,知道却不仅仅只是为了自己。他原本出身卑微,平时听到的那些“天下大事”似乎与他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在此沉静之时,他才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原有一个至强的声音,只是他一直不曾去倾听,此时沉思之时,那声音才响亮地震动了自己,于是他不由昂然、响亮地说了出来:“我要度尽天下苍生!” “哈哈哈!”天地水三官听了这话都不由朗声大笑,“邱处机,你既发下此等宏愿,以后无论何时何地,你可都不要忘记了今天自己所说的话!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说罢,三人轻轻一挥衣袖,尽皆不见,余音袅袅,在空中只是飘荡不散。 “是,多谢仙长赐教!”邱处机深深地躬身作礼,恭送三官离去,而后自己才缓缓说道:“我这就随师兄去龙门山,一定要好好修行,早日实现我今天所发的宏愿!” “师弟,你想通了!”这时,邱处机耳边听到马钰的声音问道。邱处机一愣,连忙睁开眼睛,看到天色大亮,周围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大风、波涛滚滚?河水正平静地流淌着,水势倒比昨天小了几分。马钰此时已经起身,听到他说话正看向自己,殷切地问道。 方才的一切原来却是一场梦。 第135章 32、王员外 邱处机决定离开磻溪,随师兄到龙门山修行。正在两个人准备离开之时,却见河对岸步履蹒跚走来一位老者,邱处机仔细一看,正是尹和娃的爷爷尹老丈,那尹老丈平时过磻溪还能自己过,不过如今水势大涨,他却不由得站在河对岸犯了愁。只见他抬头对着这边看了看,似乎想要招呼邱处机过去背他,却又有些不大好意思。 邱处机看尹老丈在对岸只是踌躇,不敢贸然过河,知道他必然是害怕水深,当下他就大踏步向河中走去,一直走到河对岸,走到尹老丈身边说道:“老丈,想必是害怕水深难以过河,我来背你。” “唉,有劳道长了。”尹老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一生好强,最不爱说那求人的话。不过如今到底是年纪大了,看着这么大的水势,心里总是不免害怕。” 邱处机背了尹老丈到了河对岸,把他放到地上,尹老丈仍然只顾絮絮叨叨地感谢不已,又说道:“自从道长来到此处,真真是给我们这一带人带来许多好处。单这背渡一事,这十里八乡却有哪个人肯付出这种辛苦来?”一面说着一面就独自去了。 听尹老丈这么一说,邱处机不由心中一动:“如今我正打算离开此地,我这一走,可又有谁来为当地百姓背渡呢?”这么一想,不由颇感为难,只顾望着尹老丈佝偻前行的身影沉思不语。 马钰哪里知道邱处机的心事,这时轻拍了邱处机一下:“师弟,从此处到龙门山还有一段路,我们倒要趁早赶路,走吧。” 邱处机有些作难地说道:“师兄你看,这尹老丈如今也不过五六十岁,已经不能独自过河,这附近村镇之中的老人、孩子却是不少,如果到了此地都到远处绕路过河,却岂不是麻烦?” “这,”马钰听邱处机这么一说,不由抬起头来看着波涛滚滚的山谷,微一沉吟说道,“这山谷倒并不十分宽阔,如果建起一座桥来也许并不算费事。只可惜此地离宁海甚远,如果在宁海当地,我倒可以筹集不少银两来修桥。在此地么,如若到各家化缘来修桥,却又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筹够?” 邱处机听马钰提起修桥一事,觉得非常适宜,想一想,自己现在正是年轻力壮,又颇有些功夫,背起人来才不太费力气,如今自己一去,就算有人想在此背渡,却又有谁能有这把力气和功夫?恐怕一时倒真找不到合适的人。于是点头说道:“师兄这个主意很好,修一座桥倒省了背渡的力气,更方便人们过河,不过这银两却从何处来呢?” 两个人正在犹豫之时,却见从远处的山路上逶迤行来几个人,其中两个青衫小帽的人抬着一顶小轿,旁边跟着一胖一瘦两个人,瘦的那个人他们都认识,正是昨天跑来请赛神医的家人,另一个胖的是个中年人,衣着考究,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颇有气派,看上去倒是一副平时养尊处优的样子。 “这几个人好生奇怪,”马钰说道,“那个员外应该极有身份,此时反倒自己在路上走,却不知道轿子里坐了谁,值得他这般尊重厚待?” “想必是他的亲眷,或者父母。”邱处机说道。 两个人正胡乱猜着,那轿子已经走到了他们附近,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只见轿子微微一斜,赛神医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原来是赛麻衣!”邱处机说道,“他回来得却快,想必是已经给人家治好了病。” 赛神医看到马钰和邱处机略一拱手作礼,然后就对刚才跟在轿子旁边的员外说道:“王员外且请留步吧,我从此处过河就可以了。” 那王员外满面含笑地说道:“赛神医此次出手,可着实救了我的老母亲一命!我母亲这病可有一年多了,请了多少郎中都没看好。私底下我和夫人不知道有多难过,生怕她老人家就此舍我们而去!----您是不知道,我自小就没了父亲,我母亲青年守寡,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把我抚养成人,创下了这一番家业,可是这还没享几年福呢,就得了这难治之症!这一年多我请的郎中多了去了,花的银子可不是跟流水似的?可是非但没有见效,反倒还有加重的态势!我一直是以为没指望了,没想到这次请了赛神医来,却是手到病除!这才两付药下去,老太太就能够下地走动了!----您可真不亏叫赛神医啊,简直就是真真的活神仙!”说罢,居然不顾地上湿滑,堪堪的就要跪倒在地拜谢。 赛神医连忙一把将王员外拉住:“王员外快别行此大礼,老人家身体能够康复,我想王员外你自己的功劳也是不小,我这药石说不得只有一半之功。有王员外这番孝心和殷勤侍候,我想用不了多长时间老夫人就会复原如初的。” “多谢,多谢!”王员外不停地对赛神医躬身行礼,站起身来后又对旁边的家人一伸手,家人连忙递过一个包袱来,王员外接过来说道:“赛神医,这是纹银二百两,以表我王大勤感谢之意,还请赛神医笑纳!” “王员外,我的医药费用您已经给过了。”赛神医说道,“我行医多年,医药费用原本都有定价,如今你给我这许多银两,却实在是高出了平常价格。我若多收了你的钱,岂不是坏了我多年平等待人的名声?” “赛神医说的哪里话?我是什么人,当地人都知道我为人豪富,又岂和那平常人家相提并论?我母亲的命在我眼里那自然更是尊崇无比,花这些钱可算什么?----不瞒你说,这一年我实实是被那些庸医误了,花的钱可比这个多得多!”王员外说道,“你且只管收下,你如果不收,我只当你看不起我,那可实实是栽了我的面子!” 赛神医听了王员外骂庸医的话,脸上不由一红,好像在替那些同行羞愧,他连忙说道:“王员外且休怪那些郎中,一时误诊总是在所难免,我如今出手,也只不过凑巧而已。这银子是实实在在不能多收的。”说着就要把那包袱推回给王员外。 “有意思!”这时邱处机袖了手在旁边看着,看那包袱沉甸甸地被两个人推来搡去,又看了一眼正波浪滚滚的河水,不由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这如今要在河上修一座木桥嘛,山上有现成的树木,只管找人伐来也就是了,树木却并不需要花多少钱,只是却需要人工费用。想来一百两银子应该足够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看向马钰:“师兄,你说我算得对也不对?” “我看这样算倒也不错,”马钰自然知道邱处机用意何在,就走到赛神医和王员外跟前深施一礼说道:“二位,恕我冒昧。我这师弟原本在此背人渡河,如今就要离开此地再择静地修行,不过他却担心此地再无人能够背渡,我们正在筹划要在这磻溪之上修出一座桥来,只是我们本是出家之人,手中并无银两。不知二位可能助我们一助?” 赛神医听马钰这么说倒很高兴,“马兄弟,这是好事啊!昨天我被邱哥儿背着过河,心中还一直大有不忍呢,能修一座桥来那自然最好不过了!”说着就看向王员外:“王员外,不如我们就把这二百两银子用来修一座桥可好?” “哎,赛神医,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你说怎的就是怎的。再说了,那银子已经从我手里出去了,那就是你的银子,你怎么却还要来问我?”那王员外咧开大嘴笑道,“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过你们这一说倒让我好生惭愧,我本是咱这儿的本地人,这磻溪一年总也要走个四五次,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修一座桥来,倒让两位道长费心!不过如今既然要修桥,赛神医你自然是要走的,两位道长我看也不会在此久留,索性我就一包到底,就由我找人来修,你们看怎样?” “这样最好!”赛神医说道,“那就有劳王员外了。” “嘿嘿,赛神医也不要夸我,”王员外脸一红,笑道,“我也没别的心思,我之前好像听人说过,修桥补路乃是最能积累功德的好事,不过之前我一直忙于经营生意,觉得这好事和我也并无什么相干。这一年多经过我老母亲这一病,我也算体会到了一些生离死别的忧患。----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人一辈子能够自己掌握的事情实在是少之有少,行善助人倒是自己能做之事,此时啊我就只盼着自己做些好事,好能够让我老母亲再健健康康地多活几年呢!” 第136章 33、留巢 马钰听王员外说这一番话,不由夸赞道:“王员外颇有善根,我想您家老夫人也定能够福寿绵长,晚福不小。” “嘿嘿,这话我爱听。”王员外憨厚地一笑,“我老娘年轻时受的苦太多了,我可不想让她晚年再多遭一点儿罪!” 赛神医看修桥一事已经商定,就对三个人说道:“既然王员外掌管这修桥一事,我就放心了。我却不能在此久留,前天已经有人相邀让我去咸阳探病,现在我可是又要过河去了。” “每次见到赛神医都是如此行色匆匆,”马钰说道,“总是如此救人于危难之中,果真是世之大材,真是令人好生佩服!” “你可别这样夸奖于我!”赛神医摇摇头说道,“我也只盼着自己能如你这般可以清静修行,不过却哪里有这个福分?人家都说我算命极准,有时我也会劝别人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实,我自己却又何尝不知,我这命又岂是真由我自己就能做得了主的?----只是我也知道,若真是没有了这每天的劳碌,恐怕我这日子过得倒更不安稳呢!”说罢,虽然行色匆匆,却是极为豁达地一笑,仿佛将自己的这番劳碌全不挂在心上。 邱处机此次见了赛神医,原先心中对他的一些怨怼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看他极为豁达的神情,心中不由又平添了一份敬重和佩服,于是就恭恭敬敬地走到赛神医跟前说道:“赛神医,我来背你过河。” “有劳小道长了。”赛神医说完对着王员外和马钰拱手作别,这才让邱处机背了,向河对岸走去。 王员外一向一言九鼎,做事利落,此时他既然答应要在这磻溪之上修桥,真是一刻都没有耽误,当下就对自己那个家人说道:“你且回镇上去找些工匠、木匠来,测测河的宽窄,定一个大概所需材料,即日就伐木开工吧。”那个家人答应着去了,王员外却不急着离开,只是坐在大石之上和马钰、邱处机闲谈修道、养生之事。听说马钰在龙门山一带组织起了“重阳会”,非常感兴趣,说有机会一定要前去看看不可,又和马钰商议看此地是否也适合建会传道,看样子倒颇有一番向道之心。 马钰此时已经将传道讲经视为己任,看王员外确有几分赤诚,于是就把自己在龙门一带建会传教以及各处会众的情况都简要说了一下。原来马钰的重阳会与当年师父的金莲堂颇有相似之处,会众不论出身,只要有向道之心皆可前来听讲受课。马钰又根据各人意愿选定了几个出家弟子,如今他所收的弟子加上原来的吕道安,倒有十人之众,门下自有一番兴旺景象。 邱处机正于悟道之途,与三官言谈之时更是立下了“普度天下众生”的宏愿,此时听师兄讲这传道事宜,却是自己从来没有听过、从来没有做过的,因此此刻也只是极为认真地听着,默默地在心里记了。 三个人也不知道谈论了多久,却见日已中天,远远的那家人带了十几个短衣精干之人向这边走来。那家人名叫王勇,此时见到王员外,飞奔过来说道:“员外,人我已经都找齐了,且听员外吩咐。”说着就领了一个三十多岁名叫马大的精壮汉子过来,介绍说这是本地平时给人家建房修屋的把式老手,之前也曾做过几处建桥修路的事。那马大见了王员外,连忙见礼,就和王员外细细商量着怎样分工、伐木之事。一时筹备停当,马大就带了两个人去河中测量,更多的人则分别去往各条山路上寻找合适的木材。 马钰和邱处机站在河岸之上看着众人忙碌,王员外也陪了两个人站在岸边说话。正在这时远远地只见尹和娃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胳膊上还挎着一个布包袱。他走近了之后看到邱处机,连忙把手中的包袱一递:“道长,我爷爷回到家让我给道长送来的。” 邱处机打开来一看,却是洁白暄软的几个馒头,他连忙向尹和娃说道:“多谢和娃!” 王员外好奇地过来看了一眼,不由问道:“咦,道长,你们就只吃这个哪行啊?我说小孩,你可也真是的,光带这个给道长吃,怎么却不带些菜来?” 尹和娃听王员外责怪他,脸上不由一红,可是他人小却一时辩不出理来,邱处机一见,连忙说道:“王员外,我们出家之人一向如此,又岂能像在家人一样,在饮食之上讲究!” 王员外连连摇头说道:“太清苦了!太清苦了!这样怎么能行!”两个人说着,旁边的马钰却一直一声都没出,尹和娃原本苦于无法和王员外争辩,此时已经把目光投向马钰,希望他能够替自己回几句话,也好化解一时的尴尬,可是一看马钰,目光却正看向河中,不知道在看什么,只是脸上现出一片忧色来。 尹和娃不由顺着马钰的目光向河中看去,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由走到马钰跟前,问道:“道长,请问您在看什么,为什么看起来这样不高兴呢?” 邱处机这时也注意到师兄已经有一阵没吭声了,也转过头去看。只见马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指着河中说道:“你们看,这河中的鱼见有人来,正在慌乱逃窜,现在只是见了人就如此,等到修桥之人都下河去,却不知道有多少鱼会因此而遭殃?”说到此处,又侧耳听了听远处,此时伐木之人显然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木材,有隐约的号子声传来,还伴随着斧砍刀斫之声,因此有不少原来树上栖息的鸟纷纷鸣叫着,飞离了原来栖息的巢穴,正四处逃散而去。 马钰侧耳倾听良久,说道:“只为我们修桥,却不知道连累多少生灵受累!倒未免失了我道好生恶杀之理。” “道长,那不过是些水里的鱼,树上的鸟,惊散了它们又有何妨!不碍事的!不碍事!”王员外大手一挥,说道。 “怎么不碍事?”没想到这时尹和娃却通红了脸争道:“小鸟也有家,现在你们把树砍了,它们就没家了,你倒想想你如果没家了会有多难过?” “真是小孩子见识!”王员外说道,“现如今我们砍树是为了修桥,这如果没有桥,有多少人要趟水过河,那岂不是很不方便?你倒说说,是给小鸟保住家重要还是给人渡河方便重要?” “当然是都重要了!”尹和娃说道,“我家中的屋檐下也有几只燕子做巢,它们经常把地上弄脏,我以前不懂事,总是要把它们赶走,可是爷爷却说,燕子在家中筑巢,是家中兴旺的吉兆,人有了家,也应该想着让燕子安居才对。那燕子不也是鸟?燕子的家要保住,小鸟的家为什么就不能保住?” 王员外一听,愣了一下,好像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就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那就不要砍那些有鸟巢的树不就好了嘛!”尹和娃说道。 王员外一听,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小孩子说得倒也有道理。”然后就把王勇叫过来说道:“你且去叮嘱一下那些伐木的工匠,在选木材之时,先看看树上有没有鸟筑巢,没有鸟巢的才能砍下来。” 那王勇摸了摸头,看了一眼尹和娃,无奈地应道:“是!”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说道:“员外,之前我可不知道见过多少砍树的,也从来没听说过要给鸟保巢的事!” “快去!”王员外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没听说过是因为没有人懂!我还没听说过呢!不过听这孩子一说,设身处地地想上一想,鸟儿筑巢也多有不易,能保住且为它们保住吧!” 王勇一听,只好赶紧跑着去了。 尹和娃此时却大模大样地拱手对王员外施了一礼:“多谢王员外成全!” 王员外咧开嘴笑道:“我说孩子,现在咱们是能够保住这鸟巢了,可是你却有什么办法来护住这河中的鱼呢?我先说好了,我可是没有什么好办法护住它们的!----至于他们么,”他用手指了指河中正在忙碌的马大,还有山上正忙着伐木的工匠们,“他们可是巴不得能逮住几条鱼吃呢!” “这……”听王员外如此一说,尹和娃也不由为难起来。 第137章 34、驱鱼 尹和娃年龄小,从小在山里长大,山里的鸟、水中的鱼有时候就像他的玩伴一样,所以此时一见修桥恐怕会伤害到它们,不由得就向王员外求情叫工匠们不要伐倒那些有鸟巢的大树。王员外顺从了他的意思,却又故意给尹和娃出难题,他倒想看看这孩子到底能想出什么办法来。 尹和娃想,这水里的鱼却是没有巢穴可住的,每天只是在水中游来游去,忽东忽西,又不像自家养的牛羊一般可能还能听懂人的话,这一时却又如何去护住它们呢,所以他不由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马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如果能够告诉这些鱼儿游到安静的地方去安身就好了。” 马钰和邱处机这时也在听着王员外和尹和娃的一问一答,觉得尹和娃这孩子聪明机灵,还善良心慈,倒不同于一般山里小孩的顽劣,都不由微微笑着点头。 马钰看尹和娃将目光看向自己,不由笑道:“好,咱们这就告诉这河中的鱼搬搬家吧!” “道长又怎么能让鱼搬家?”尹和娃看着马钰好奇地问道。 马钰抬头想了一想,说道:“我先试试吧。”说完就走到离河水略近些的一块大石之上,盘膝坐了,微阖双目,双手掐诀,只是默诵不已。他的神情此时看起来无比的自在、平和,微风一吹,他的道袍随风吹动,突然就有了一种道骨仙风的姿采。 邱处机见了,心里不由暗暗称赞一声,心想:“没想到师兄现在修行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和师父当年看起来倒真是不相上下!”羡慕之余也不由打定主意,一定要好好修行,尽快有师兄这样的本事。 王员外虽然见多识广,不过却从来没见过这番景象,尤其刚见马钰之时,马钰虽然穿了道袍,但是其神情、举止实在是和村镇上最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差不多,只不过无形中要比那些教书先生多了一份贵重之气,让人不由得从心里去敬重。但是此时马钰看起来却与原先大不相同,他的神情十分宁静平和,但是随着他诵读的时间越来越长,他面上的红润光彩就慢慢加重了起来,渐渐的整个脸庞就笼罩在一片轻微的红光之中,这红光慢慢扩散,逐渐将他整个人围拢了来,却好似在身边聚拢成一个淡红色的光团一般。 尹和娃原本十分好奇,不过他到底才十几岁,却没有耐心一直盯着马钰看,眼睛只是一会儿看看马钰,一会儿又看看王员外和邱处机,看大家都屏息静气的样子,就又向远处的河水望去,看着马大他们走得越来越远。他的眼神一向很好,平时又经常喜欢看河中鱼游来游去,此时看到随着马大他们行进的距离,不断的有鱼从他们附近游开。尹和娃的目光就看住了水中的鱼,突然他不由轻轻地“咦”了一声,说道:“这些鱼看起来好像在排起队来一般!这个样子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胡说,鱼又不是大雁,又怎么会懂得排队?”王员外说道,他虽然这么说,但是也忍不住随着尹和娃的目光看去,脸上也不由得现出惊疑的神色来:“果真!这些鱼都聚在一起,又这么快的向一个方向游了,倒真像排起队来行进一般!” 邱处机一听,知道师兄的做法果然奏效了,好奇心起,不由走到河边,仔细地看着河水,果然,只见大大小小无数条鱼正汇聚成一个小小的鱼群,挤挤挨挨,正整齐地向下游游了去。看到此种情景,他向师兄看去,只见马钰已经收功站起,也笑吟吟地看向河中的鱼,说道:“从前听师父说过此法,一直没有用过,今天一用果真见效!” “道长果真是有大神通的人,实在是功德无量啊!”王员外佩服得一伸大拇指,“实在是让我王大勤佩服得五体投地!” 马钰笑道:“倒不是我有大神通,实在是我师父的功德!” 尹和娃先是呆呆地在河边看鱼群远游,待看得鱼群游得不见了踪影,这才转身过来说道:“我师父果然厉害!” “哎,小孩,你别乱叫,你说谁是你师父?”王员外问道。 “这位道长就是我的师父啊!”尹和娃向马钰一指说道。 马钰看尹和娃用手指着自己,不由微微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收你作徒弟了?” “你虽然没收我做徒弟,不过我却已经把你当师父了。”尹和娃说道。 邱处机听尹和娃这么说,心中不由一动,想起当初自己见到王重阳时也曾经这样说过,如今这尹和娃的年纪和自己当年可不是差不多大小?听尹和娃刚才和王员外的一番对话,这孩子实在是善根不浅,不由就笑着对师兄说道:“师兄,这孩子经常到这磻溪来,他倒着实是一心向道,莫不如您就收他为徒吧。” 马钰听邱处机如此说,不由轻轻用手捋了捋胡子,问尹和娃道:“你家住哪里,家中都有什么人哪?” “我家就在离这儿几里地的潘家坳,家中有爷爷、父母,还有一个妹妹。”尹和娃口齿伶俐地说道。 “你想拜我为师,恐怕还不行啊。”马钰说道。 “为什么不行?”尹和娃问道,不由微微地皱起了眉毛,神情颇为不悦。 第138章 35、动出无明 看尹和娃脸上的神情,邱处机就如感同身受一般,不禁想起自己也是从十几岁时就一心想要拜师,可是自己命运多舛,师父知道自己苦根颇重,所以对自己的磨练难免多了一些。如今看师兄拒绝尹和娃的样子,和师父当年的样子真是如出一辙,心中不由也有些不悦,问道:“师兄为什么如此无情,难道也要和娃这孩子光拜师就要拜上十几年,就如同我当年一样吗?”说着声音竟然带了些激怒和委屈。 马钰看邱处机有些激动,不由微微一笑说道:“我并不是故意为难这孩子,只是,”说到这里他转向尹和娃说道:“和娃,你想一想,如今你若和我出家,你父母老了之后却又倚靠何人?” “这……”尹和娃听了这话不由愣了一下,眨巴着大眼睛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倒从来都没想过。我只是想多和道长学些本领。” “你在家读书又何尝不是在学本领?”马钰说道,“你是家中的独子,想必父母对你寄予了极大的期待,若要修道,何不先从‘尽人子之道’开始?” “我不明白。”尹和娃闷闷地说道,“我觉得只有穿上道袍,像道长一样出家才算修道。” “其实不然,修道人人可修,却不论在家与出家。”马钰说道,不由轻轻捋着胡子仰头说道:“想当初我的师父也曾经是一名儒生,即便是我,年轻时也读了不少诗经子集,还曾经指望着能考取功名呢!依我看,这读书的功夫倒也并不会耽误修道,读书明理,恐怕只会于修道有益呢!如今你就且先好好读书,慢慢去悟这些道理,看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哦。”尹和娃其实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此时听马钰对他说了这些,虽然一时似懂非懂,不过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当下也就不再缠着马钰要拜师了。 那王员外此时也认真听着马钰对尹和娃讲话,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直到马钰向他拱手告别,他才省过神来,说道:“道长你们且先去,我如今知道你们在那龙门山,有朝一日我或许就会去寻你们。不为别的,只是今天听道长刚才和这孩子说的一番话,实在是让我也有所省悟。想我经商半世,财产也积下了不少,只是如今钱越多,心中反倒觉得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在了。道长这一番话却让我心里有些明白,我想总有一天我要去找道长多多讨教。” 马钰听王员外如此说,知道这又是一个心有善根、颇具道缘之人,于是就把自己在龙门山的位置详细说了一下,王员外仔细记下了,那尹和娃更是个有心计的孩子,此时更是用心记下,却不再多说话,只是看着马钰和邱处机向王员外告别,他也恋恋不舍地跟在他们旁边走着,一直走到往潘家坳的路口,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去了。 马钰和邱处机一路向龙门山行去。路上,邱处机对师兄在龙门山的传道情况非常好奇,不由就多问了一些。马钰此时虽然颇有当年王重阳的风采,不过性格却偏于柔和,尤其对邱处机,虽然是师兄弟的名分,不过却有着老师一般的耐心,听邱处机问就把自己在龙门山一带的传道、授业情况详细讲了一讲,讲到吕道安时,脸上露出十分欣慰的神情:“当初师父让我收安儿为徒,我虽然不好拒绝,不过并没有觉得安儿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他跟我这几年,看他悟道倒快,如今我办起这重阳会,安儿着实出力不少。我看他修道时间颇长,就试着让他给会众们讲上一讲,没想到他讲得却十分头头是道,别说那些年轻的会众听得入迷,就是那些年老的会众都一个劲儿夸他极有见识呢!----说起识人来,倒真是师父慧眼识人,我是远远不及的!” 邱处机在山东时和吕道安就已经熟识,两人年龄相当,平时也经常切磋讲道,不过邱处机却从来没想到吕道安能有师兄说得那样修道精进。想起自己磻溪六年,一心修道,虽然自己从不叫苦,不过在当地百姓看来,却也真是吃尽了千辛万苦,又一心友善助人,这六年间,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受到过自己的帮助。六年苦修,自己也应该能算得上修道有进吧----只是不知,和那吕道安比起来,到底谁更胜一筹呢?若论起辈分来,吕道安还要叫自己一声师叔,如果自己修道反倒不如安儿,那可让自己如何在这龙门山静心修行呢?这样想着,不由的就想要找个机会和吕道安比上一比,看看谁修道更为精进。 马钰却不知道邱处机此时存了这个心思,只是继续向他述说着重阳会的情况,又希望他到了龙门山之后能够传道授业,一起将全真道发扬光大。邱处机此时心里有了别的想法,就只是含糊地答应着,心里却在想着要找时间和吕道安比较一下。 夕阳西下之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一处幽静的山谷之中,邱处机抬眼四望,只见这山谷和磻溪比起来,更有一番秀丽景象。山谷极宽,比磻溪倒宽上数倍的光景,山谷之中清流潺潺,河水清澈见底,水中水草青青,碧荷如盖,虽然已至深秋,还有几株荷花迟迟未落,与清流碧草互相映衬,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更显姿态优美,风姿绰约。 “真是个好所在!”邱处机跟随着马钰走在山谷右侧的山道之上,见此情景由衷地赞叹道:“空谷流水潺潺,倒好似能够洗心一般!” “师弟说得不错,当初我来到此处,在这山谷中打坐半晌,便觉神清气爽,心思宁静,的确是个修行的好所在!”马钰说道。 两个人正说着,却见前方山路上远远地迎来三个人,邱处机定睛一看,跑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自己认得,正是吕道安。只见吕道安高挽了发髻,身上道袍虽然洗得泛白,但是却纤尘不染,再加上此时吕道安身量见长,却比之前瘦了不少,更显得整个人干净利落,别有一番风骨。另外还有两个穿道袍的年轻人,此时跟在吕道安身后兴冲冲地跑过来,脸上均露出喜悦之色,有一个年纪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更是欢喜地叫道:“师父,您可回来了!” 马钰看几个年轻人跑到自己跟前,连忙为他们介绍道:“这是你们的师叔,以后要互相照应!” 吕道安见到邱处机,深深地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师叔一路辛苦,安儿这里给师叔见礼了。” 邱处机一路之上还想着要和吕道安有个比较,此时见吕道安对自己极其恭敬的神情,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安儿,你如今越发得出息了!师兄果真收得好徒弟!” 没想到邱处机此话一出,却惹得旁边那个年龄最小的道人满脸不悦,只见他不屑地看了邱处机一眼,说道:“我师兄是何等样人,凭你这般模样,也有资格评说我师兄出息不出息么?你有什么本事,不如先拿出来和我较量较量!” 第139章 36、心中起波澜 吕道安听那年轻道人这样说话,连忙轻声喝道:“大成,怎么能这样和我们的师叔说话?平时我怎样教你的,看你平时倒也乖巧,怎么见了师叔却突然这样不懂规矩了?” 那叫大成的道人却仍然只是把嘴一撇:“师兄,他算是哪门子师叔啊,我只尊敬真有本事的人。我听过师父讲道,听过师兄授业,就是因为师父和师兄都是真有本事的人,我才想要拜师修道的。如今,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样一个师叔来,貌不惊人不说,还是这样破衣烂衫的,说是道士,其实和外面的叫花子也没什么两样,却让我如何尊敬的起来!” 原本大成尖利的话语已经刺痛了邱处机,只不过听吕道安已经先于自己教训起大成来,邱处机一时也就不好再开口,此时又听大成信口开河地说了这么一通,他的神情自然是非常不屑,可是他的话却又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虽说并不是句句戳中自己的痛处,可是却也有一定的依据,所以邱处机当时不由羞愧得满脸通红,想要和大成动怒,可是却又碍于师叔的辈分,不好直接申斥;可是如果就这样过去,邱处机此时也不过三十二、三岁,也正是在年轻气盛之时,又怎么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去? 邱处机一时呆在当地,默默无语,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自己在磻溪修行六年原本已经是心平气和,波澜不惊,可是如今看来,那毕竟是独居深山,平时的修行都以静修为主,平时除了特意前来探望自己的尹和娃,来往于磻溪的百姓也并不会和他深做交谈,所以平时别说和他人争吵,只怕深一些的言语交谈都没有。此时突然出得磻溪,有了这与人交往的机会,偏偏就碰上这么个愣头青,三方两语把自己说得恼羞不已,一时却又不好发作,只是心情激荡,脸涨得通红的十分尴尬。 “师弟不要和他计较!”马钰原本只是冷眼旁观,此时见邱处机气得浑身乱颤,却无法发作的情景,不由连忙劝说道,又看了一眼大成,说道:“大成,我平时怎么教你来,难道就是教你如此目无尊长吗?你且回到庵中面壁,什么时候明白自己的错处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弟子并没有什么错处,”没想到那大成又嘟起嘴来说道:“弟子只是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还不快去!”马钰轻声喝道,又看向吕道安,“安儿,你且去慢慢教导大成,看他什么时候认得错什么时候再出庵来!” “是,师父!”吕道安答应着,又向邱处机施了一礼说道:“师叔远道前来,我这师弟年纪小不懂事,还请师叔不要怪罪!”说完,将大成轻轻一拉,向后面的一片庵堂走去。 邱处机看着三个人走远,脸上的怒色一时却难以化解,他本是修道之人,此时却不愿意喋喋不休地去向马钰诉说、抱怨,就只是闷着头,背了手沉默地向前面走去。 马钰看着邱处机的样子,轻轻摇着头微微一笑,也并不多说,只是在旁边指引着方向,带着邱处机来到了一座庵堂处:“师弟,这是我平时居住的庵堂,如今你就随我在这庵中居住,平时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是,师兄。”邱处机答应着,随马钰进了庵堂,进去一看里面十分简陋,和师兄弟四人在终南山时情形大致相同,知道师兄这几年来也一直秉持自己当年许下的炼“贫”志向,置身世外,倒似乎把原来自己的半世豪富都远远抛在了红尘之中,此刻已是心无挂碍,于修道之上又何止是“精进”二字! 邱处机看着这庵堂之内室徒四壁,空空如也,心想这或许倒正如师兄此刻的心境一般,这样一想,又想起刚才自己内心的激愤,如今看来却好似长年的静水缓流却突然被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受了他人嘲弄有此反应,于常人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不过自己是修道之人,又经过六年山居苦修,难道就只是修到了这一层境界吗?这样一想,心中又愧又悔,一时竟是默默无语。 马钰原本已经得道多年,他又是于中年方才入道,之前经过了半世人海沉浮,目光是何等敏锐,知道此时邱处机因为什么而苦恼,但是他修道有得,又深知某一时刻个人的烦恼却是无人能替得的,就好似凭自己过关一般,总要自己慢慢去悟透、悟得。这一节却好似那茧中想要挣脱而出的蝴蝶,外人看它如何在茧中苦痛、挣扎,却无论如何都不应去施以援手的,若一时好心助它出茧,恐怕只会放出一个稚嫩的生命,少了这番煎熬后的蝴蝶没有那番挣扎出来的坚韧强大,又如何面对茧外风雨飘摇的世界? 马钰既然知道这番道理,所以无论心里如何顾念自己的这位小师弟,此时却只是放手不管,只任由邱处机呆呆地坐在庵堂之内发愣,自己却去旁边的庵堂中,向吕道安了解这几天重阳会会众的教学情况,又对几位弟子的修行情况做了详细的指导。等他处理完这些事情,向自己庵堂中走回去时,月已中天,即将要到半夜时分。 马钰慢慢向自己庵堂走去,庵堂之内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儿声音,刚开始他以为邱处机此时正在练功打坐,所以想此时的安静也极为正常,可是等他走进庵堂之中,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看,庵堂之内却是空无一人。 “人去哪里了?”马钰心中纳闷,就又踱出庵堂来,展目四望,寻找着邱处机的影子,可是四周同样是空空如也,只有随风摇动的树影和默立的山石。此时皓月当空,天地一片沉寂,能够听得见草丛间的小虫发出清脆的嘶鸣之声。马钰信步前行,沿着山中的小路一路走去,走出很远仍然没见一个人影。 “难道仍然在庵堂之中,已经睡了,我却没有看到?”马钰想,他原本是很有自信的人,不过此时却不由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或许我年老眼花,刚才邱师弟在庵堂之中,我却没有看到。”这样想着就又往庵堂中走回去,走进庵门,在庵内细细寻找,床上,桌旁,却连邱处机的影子也没看到。 “这深更半夜的,邱师弟又是初来乍到,莫不是出门去在山路之中走迷了路?”马钰寻找多时仍然没有见到邱处机,原本十分安定的心就不由有些慌乱:“或者,难道邱师弟白天被我那弟子说了几句,就此想不开吗?----不大可能啊,怎么说师弟也是修行有进之人。”马钰原本是心里清静的人,不过一时情急,仍然忍不住胡思乱想,但是他又不愿意去惊动其他人,就只是自己在山中小路上一路寻去。 向右寻了一段路不见人影,就又转向左方寻去,马钰在这山道上走了大概有一两个时辰的光景,此时看看离居住的庵堂已经远了,月光把自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更显得山路凄清无比。 此时马钰已经远离了河谷,走到了更为幽静的山道之中,看着自己的影子一路摇摇,侧耳倾听,河水流淌之声已经渐渐远去,此时却从前面的山谷之中隐隐传来轰隆隆的轻雷一般的声响。“晴空朗朗,这自然不会是雷声。”马钰想道,就不由好奇地继续向前走去,越向前走声音就越大,终于走到一片倾斜的山坡旁,只看到呼隆隆一个巨大的山石正从山坡之上滚落下来。 第140章 37、山中磨性 那块巨石携着风声呼啸着一路跌跌撞撞地滚将下来,马钰看得吃惊不小,心想:“这好端端的,大石如何能从山上滚落下来?”不由立刻停了脚步,向着山坡之上仔细看去,只见随着巨石向下滚落的方向,正跟着跑下一个人来,只见那人此时正专心注目着滚石的落处,脚下有如生风一般紧随而去,步伐之快捷矫健却是马钰之前从未见过的。原来正是邱处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师弟!”马钰叫道。 “师兄,”邱处机听到马钰叫他,停住脚步来看了一看,说道,“你且等一等,我这就下来!”说着兀自飞奔而下,也不管那石头怎样跌落到坡底,他只顾向马钰的方向跑了过来。 “师弟,你这是做什么?”马钰一边问,一边观察着邱处机的神色,看他脸上尽是汗水,还带着些奔跑之中的兴奋气喘,却并未再见那抑郁不平之色,这才放下心来。 “师兄,我正在此磨性。”邱处机答道。 “为什么磨性?”马钰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要磨性?”他虽然问着,却明明已经感觉到那正在茧中挣扎的蝴蝶已经摆脱了痛苦的束缚,此刻正在悄悄拍打翅膀积蓄着力量。 “师兄,我在磻溪苦修六年,六年独居,原本是一味只向静中、苦中修去,我以为吃尽苦后自己就已经是修道有得,可是没想到刚刚出得谷来才知道还远远没有达到‘修道有成’的地步,何止是修道未成,竟是连‘心绪平和’都还没有做到!”邱处机缓缓说道,“白天那大成只是几句话就激得我半个晚上都没有安静下来,气愤、羞辱、激怒就好像一波又一波的潮水一般。现在想来,虽然大成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可是我当时却真是恨不得冲到那庵中去把他揪住,两个人大吵一顿,或者痛快地厮打上一番才好。师兄,我自然知道那并非我们修道之人所为,所以努力克制自己,这才好不容易将自己按捺住了。” “嗯,‘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你这样才确是我们修道之人所为。”马钰说道,“你也不要介意,那杜大成原本在山匪群中长大,从小看惯的都是山匪们的打家劫舍、欺凌弱小,如今有这番言语却并不奇怪。” “怎么,大成原本是土匪吗?师兄怎么却收下了个土匪?”听马钰这么说,邱处机不由问道。 “我原本倒没想收他,”马钰说道,“说起来话长。几年前,官府来这山中剿匪,山匪被杀的杀,逃得逃,有一个妇人受伤带了杜大成来到庵中,求我救下他们母子二人。我将他们收留在庵中,可是那妇人最终伤重不治,撒手而去,只留下大成。那妇人临终之时一再嘱咐大成,不要再学他的父辈进山去做土匪,要好生和我修道进业,将来也好安身立命。你想这大成原本在土匪之中长大,言谈举止本来就沾了不少匪气。幸亏这几年来,他倒记住了母亲的叮嘱,颇有向道之心,平时听讲、读经倒也勤谨。这其中也多亏了安儿的督促和管束,所以大成和安儿这几年处得如同手足一般,平时安儿对他多有照顾,他对安儿也是言听计从,十分尊重敬服。这大成这几年也算进步不小,不过究竟是野性未驯,经常出语冒犯别人。平时师兄弟们倒也多宽容于他,不和他计较。”马钰缓缓说道,“没想到,今天这杜大成见到师弟,仍然是出语顶撞,十分的不恭敬,万望师弟还要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多加宽恕。” 听马钰如此一说,邱处机不由轻轻点着头说道:“看这大成的行为举止,其实已经全脱匪气,可见师兄还是教导有功。祖师有言:‘人无弃人,物无弃物’,平时我只将这《道德经》背得烂熟,没想到师兄却是已经做到了。”说到这里,又抬起头来望着辽远的天空,缓缓说道:“要说到今天大成讥讽嘲弄于我,唉,我原本也是激愤难平,不过现在想来倒也不全是大成的缘故,倒是我山居时久,只有出世之心,却全无入世的态度,从这一处倒更能显出我修道的不足之处来。”说着将双手轻轻背在身后,又是好一阵的沉思不语。 马钰听邱处机此时正谈到对他自己修行至为关键之处,知道这位师弟这次出得谷来,此时又是心有所悟了,因此也不多说,只是任由他再仔细想去。过了良久,果然又听邱处机说道:“我出磻溪之时,曾经立下‘度尽天下众生’的誓愿,当时我的气势何等宏大,真可谓是誓愿宏深,只是如今想来,我若不先自度,又如何去度别人?----只今天这一小节,我若迈不过去,又何谈其他?”说到这里不由仰天长望。 马钰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多做点评,他想,“邱师弟自幼聪颖过人,只是苦根甚重,才有这多年的磨难。如今苦根尽除,他于这修道之上有了这番心得,也称得上是进道大成了!”这样想着,却并不出口夸奖他,只是看他在那里深思慢想。 果然邱处机又缓缓说道:“由此一节,我才知我于性的修炼之上还需多加磨练,于入世一节更是差了不少功夫。刚才我走出庵来,也正是要好好想想今后的修道之路,走到这里看到那一方大石,看它体形硕大,圆中有方,一时手痒,就试着推动它。没想到慢慢推着它向山坡之上行走之时,心思凝聚,全力尽皆注于此,到得山顶,我心中竟然豁然开朗,若有所得。所以就不免将那大石多推了几次,心绪竟慢慢平和下来。----师兄,今天这事,却怨不得大成,他只是依了自己的本性做事,于我却是找到自己修行不尽之处,从此我更要于这一节上多加修行,才能有所进界。” “不错!”听邱处机说到此处,马钰才缓缓点着头赞了一句:“想当年师父教导我们原本是因材施教,可惜师弟你入门较晚,听从师父教导的时间极短,我本来以此为憾。没想到师弟如此颖悟,如今竟然能够自觉自省至此地步,真是让我自愧不如!既然如此,我今后要给你安排一件事做,且让你慢慢磨去!” 第141章 38、少年杜大成 “师兄要派我做什么事?”听马钰如此说,邱处机连忙问道。 “这几天你且先熟悉一下这里,等你安定下来我再告诉你。”马钰却只是微微一笑,背了手径自去了。 邱处机看着师兄悠闲地走了,心想:“如今师兄和当年的师父真是越来越像了,现在倒和我卖起关子来了。不过也好,他既然现在不说,我也就暂且等上一等。我刚来这里,当然还是要先熟悉一下这里的地理环境,再者师兄的弟子和一干会众我也要先认一认,人情世故我是久已不通了,不过看来这却也是一门功课,我倒不妨且先好好做来。”这样一想,又经过刚才一番推石磨性,心思清明,当下也就不在这山坡处逗留,随着师兄回庵堂去了。 第二天一早,邱处机先是又在周围走了一遭,观看、熟悉周围的地形。秋天原本晴空万里,此时清晨太阳一出,山谷之中阳光灿烂,水光潋滟,倒颇有一番雄伟瑰丽的景象。邱处机一边走一边赞叹,心想这里与山外隔绝,但是却并非不通人烟,确是既可出世又能入世的好所在,于我此时的修行倒十分有益。这样想着就一边背着手走着,一边欣赏沿河的风光,这时沿路又陆陆续续遇上了几个出来打水、清扫的弟子,这几个弟子都知道昨天来了一位师叔,此时见了他却都认得,这几个对他却都彬彬有礼,礼数周到。 邱处机一一回应着他们的问候,又沿来路返回,突然想到刚才一路之上却没看到杜大成的身影,心里一时竟然有些挂念,心想:“这孩子虽然对我无礼,不过考虑到他原来的成长环境,倒也情有可原。再说他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仔细想想这孩子也实在是有他直爽可爱的地方。”正这样想着已经回到了庵堂前的院落,看到吕道安正在庵前打扫,邱处机走过去,问道:“安儿,大成呢?” 吕道安看到师叔,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向邱处机行了一礼,说道:“师叔,您还问他呢!您可不知道,我这小师弟脾气倔强,您看昨天的事,明明是他顶撞您在先,师父因为这个责罚他,让他去面壁,没想到这大成还犯上倔劲儿了!从昨天傍晚到现在,就一直站得笔直的在那庵堂中对着墙壁站着!我昨天晚上进去问他可知错了,嘿,人家却理都不理我!今天早上我给他送饭去,看到他还在那儿直挺挺站着呢!别说跟我认错了,连看都没看上我一眼!你说他可倔不倔?”吕道安原本就能言善辩,此时和邱处机又是他乡遇故知,昨天原本就没有好好叙旧,今天见了是既有旧情却又有新的感慨,所以未免就一气说了个痛快。 邱处机一听杜大成现在这个样子,好奇心顿起:“怎么,他到现在一直一句话都没说?” “是啊,师叔,您可别和他生气!”吕道安看着邱处机的脸色说道,“我这小师弟平时就这么倔强,认死理!唉,也难怪,小时候在山里自己跑惯了,平时又有谁去管束他?可不就养成了这样一个性子!” “我没和他生气,”邱处机缓言说道,“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看看他去。你说他还没吃早饭?” “可不,那不是,我刚才给他送的饭菜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回来。”吕道安指了指庵堂中说道。 “我去看看。”邱处机说着,进到庵堂中把早饭端出来,向杜大成面壁的庵堂走去。 庵堂的门虚掩着,邱处机信步走了进去,阳光透过门在地上照出亮堂堂的一片,更显出室内的空旷。在光影之中,邱处机看到正对着墙壁正直溜溜地站着一个身影。 “大成。”邱处机叫道。 只见那个身影轻轻晃了一下,杜大成微微一回头,看到是邱处机,很显然他没想到邱处机会来看他,不由声音极小地说道:“你,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呀。”邱处机说道,微笑着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哼,我就知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杜大成说道,“我因为你受到师父责罚,你现在心里肯定得意极了!一定是的,你就是那个,那个幸灾乐祸!”杜大成努力搜刮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词语,气鼓鼓地说道。 “哈哈,你看,你现在连骂我都需要使劲想词儿,平时你肯定读书少了吧?”邱处机看着杜大成努力争辩的样子,不由笑道。 “我读书少不少关你什么事!”杜大成说道。 “你读书少不少自然不关我的事,”邱处机悠然说道,“不过我却知道,你如果一直不吃饭,肯定是没有力气和我较量的,对不对?你看,你不吃饭,身体就没有力气,读书少呢肚子里却又没有什么现成的词可以用,所以说无论是和我较量力气,还是对骂争辩,你的身体既没力气,词又不够用,那是不是摆明了要吃亏?” 看样子杜大成被说动了,点头说道:“嗯,你说得倒也对,可是谁知道你在饭菜里给我耍了什么花招没有?----哼,你别看我小,你这一套我可见得多了,饭菜里放上一点儿蒙汗药,把我药倒了,要杀要剐还不是由得你?哼,你可休想骗过我去!”杜大成看着邱处机端进来的饭菜,转着眼睛说道。 听杜大成这么一说,邱处机差点笑了出来,心想“还真是个土匪!这般心思他都能想到!”于是就说道:“你既然不信,我就吃给你看。”说着他轻轻掰了一小块馒头,慢慢吃着,说道,“嗯,你别说,咱们重阳会的饭菜比我在磻溪吃得可好多了!这小菜炒得清爽可口,可算得上是相当美味。哎,大成,你知道这是谁做的饭菜吗?回头我得好好向他学学。” “嗯,今天应该是宜迟师兄掌厨。”杜大成想了想说道,慢慢地就向邱处机这边走了过来,“师叔,你给我留着那个包子,我宜迟师兄包的素包子我最爱吃了,我以前就没想到素菜也能那么好吃!”说着一屁股坐在桌子旁边,拿起桌上的一个包子就吃。 邱处机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不禁暗暗发笑,心想:“到底是年纪小!”他本来于饮食用得已是极少,此时只吃得两口馒头也就够了,不过看杜大成已经开始吃了又不好骤然停下,就只是慢慢地吃着陪他。 杜大成吃喝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看着桌子上已经被他吃得精光的盘子,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摸了摸脑袋,轻轻地嘿嘿一笑,却又觉得笑得不太是时候,就又板起脸来对邱处机说道:“师叔,你别误会,我可还没和你和好呢!我笑只是因为这饭菜实在是太好吃了!”他一个小孩子家,昨天晚上就没吃饭,又愣愣地站了一个晚上,此时吃什么又能不是香甜可口的呢? 邱处机听他已经叫了自己几次师叔,却仍然嘴硬地不肯承认向自己认了错,心里又是一阵暗笑,突然就有了主意,他故意微微一撇嘴说道:“小子,你想和我和好,我还不想和你和好呢!我告诉你,我这一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的,还真没时间陪你闲聊。和你和什么好啊?我这就要练功夫去了!” “师叔,你还会功夫,你练的什么功夫啊?”杜大成果然好奇心起,问道,好不容易才把后面的一句“教教我吧”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那我自然不能告诉你了,告诉了你我还怎么赢你啊?我这就去练功夫了,你可别跟着我,那可是危险的很呢!”邱处机说完,把手一背,扬长而去。 第142章 39、诱赎 杜大成听邱处机说他要去练功夫,他正是个活泼好动、精力充沛的少年人,心里怎么能不好奇地想要去看一看?但是他也怕邱处机不让他去,所以就先只是坐着没动,等邱处机走出了庵门,他才悄悄地跟在后面,随着他走了出去。 此时院子里一片肃静,忙碌了一早上的重阳会弟子们已经去庵堂中吃早饭了,院子中此时只有远远的一前一后这两个人影。邱处机在前面走得很快,仿佛就是为了躲开杜大成似的,有时候还会故意走在曲折的小路上,让杜大成跟得很是困难,有时候跟着跟着突然就不见了邱处机的踪影,正在疑惑时却见邱处机又悠然背着手在前面一块山石旁露出了身形。 “嘿,这小师叔果然会些功夫!”杜大成心想,跟着去看个究竟的心思不由更加炽盛了,不知不觉间就弯弯绕绕的跟着走出了二里多地去。杜大成平时也是走山路走惯了,不过没想到邱处机比他走得还稳还快,此时让他跟得都有些气喘吁吁了。 邱处机又来到昨天推圆石的那个地方,看着那个已经滚落到谷底的石头,圆滚滚的石头表面经过昨晚的翻滚磕碰,原来极为突出的棱角已经被碰掉了一些,露出了崭新淡蓝的石头茬来,平滑凹进的地方反倒还是光滑如初,带着些土黄的颜色。 邱处机看着这块石头现在的样子,微微思忖了片刻,心有所悟。他仍然背起双手,侧过脸来看看东边正在升起的太阳,朝霞满天,天地一片浩荡,站在这块石头旁他突然有了之前在磻溪修行打坐的感觉。“修行并不只在静处,并不只在出世。”他想,突然想到,这里就是自己另一个修道场。 这样想着,邱处机伸出右手去,轻轻去推那块大石,石头只是微微一晃,邱处机就又伸出左手去,双手并用,这块大石才微微滚动了起来。邱处机弯下身体,用劲地把大石向山坡上推去。慢慢凝聚起来的力量,丝毫不敢松懈的势头,偶一失手或许就会命丧石下的忧惧,都使他不得不全心全力于当下。 全心全力于当下。邱处机想,这很不错。处处皆是修行,这种修行于我,却恰好去除心中之杂念与浮躁。 慢慢向上推去。一步一步地,此刻只凝性命于此。 珍之,重之。 邱处机缓缓推着,全然忘记身外的一切。 当然也包括跟随他前来的杜大成。杜大成此时隐身在一丛树影之后,看着邱处机推着那硕大的石头一步步向山坡上走去,他不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也太神奇了吧!那块大石头恐怕我们师兄弟三个人都推不动,此时师叔推起来看上去却丝毫不费力一般!----难道是他故意诈我?这石头,这石头莫不是假的吧?”杜大成想,他一时迟疑不已,好长时间都呆在原地没动,一直看到邱处机把石头推到了山坡顶处。 到了山坡顶上,只见邱处机此时双手轻轻一松,人已经远远地跳到了石头的一侧,那石头突然失去了向上的推力,就势头极猛地向山坡下疾冲而去,翻滚之中石头与坚硬的山坡表面碰撞不已,发出轰隆隆闷雷般的声音。 “原来这石头却是真的!”躲在树丛后的杜大成听着那声音,觉得现在可以确认那是真的石头了,这得需要多大的力气啊?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跳出了树丛,大声叫好:“师叔,您可真厉害!” “咦,我不是告诉过你别跟着我吗,你怎么却偷偷地跟我来了?”邱处机跑下山坡,故意板起脸来问道。 “师叔,您太厉害了!您这招我师父、我师兄可都不会!他们只会讲道念经的,师叔,您教教我吧!”杜大成此刻却不管邱处机的脸色如何,只是讨好地说道,原来在他嘴中千般好万般好的师父和师兄此刻又成了“只会讲道念经的”。 邱处机看着杜大成的样子,微微一笑,“想学我这招?这可是需要有很大力气的!” “师叔,我有的是力气!”杜大成攥起拳头说道,“我以前在山里的时候,经常和叔叔们摔跤角斗,不瞒您说,他们还经常输给我呢!”他父亲原本是山里的土匪头子,那些叔叔们自然就是山里的土匪了,平时逗他玩摔跤角斗,可不都是为了哄他玩,又哪里会真和他比试较真劲呢? “哦?”邱处机听了,说道,“那你去推推那块大石看看。” “那块吗?”杜大成轻轻摇了摇头,“师叔,换一个!” “那你在这里找吧,找得着我便教你,找不着那你只好回去了。”邱处机故意极为冷淡地说道。 “好,我马上去找。”杜大成说完马上四处跑着去寻找大小合适的石头,没想到倒真被他找到了一块,“师叔,你看这块行不行?”杜大成叫着说道,“大小倒是很合适,可是……” “可是什么?”邱处机闻言走过去细看,只见那块石头比自己用的那块小了一半,不过虽然说得上是大概的圆形,但是棱角却极多,要让杜大成把这样一块石头推上山坡虽然也很费力气,但是更需要极为小心,否则很可能就会把手划破。 想到这些,邱处机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另找一块吧,你推这块上山很容易受伤的。”说着他指着那些极为尖利的棱棱角角,“你看这些地方可不是像刀子一般锋利?划伤了手却不是玩的。” “师叔,我就用它了。”没想到杜大成又犯了倔劲,说道,“它有棱角,我就让它在山路上多滚一滚,我就不信把那些棱角磨不下去!” “好啊,那你就试试吧。”邱处机一听,觉得这对于杜大成来说却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就闪到一边,说道:“你先来试一试,像我方才一样把石头推到山坡上去,然后再放将下来。” “好。”杜大成一咬牙关,伸出双手就向那石块推去,那块石头虽然比邱处机那块小,不过也有着上百斤重,杜大成此时年方十六,身体尚未长成,虽然自小在山野中长大,不过到底年纪小,力气未免单薄,此时虽然他自忖能够推动这块石头,不过山坡倾斜,要把这圆中多带棱角的石头推上山顶却又谈何容易?刚开始一段路还不算费劲,越往上走坡度越陡,走得就越是艰难,还没走到山坡一半的时候,杜大成已经累得出了一身大汗。 邱处机刚开始只是站在山坡上看着,后来看杜大成已经把石块推到了山坡一半的时候,他怕杜大成一个不小心失手松了石块,那石块滚将下来必然会伤了人,所以他就飞身赶到山坡正中,神态悠闲地看了一眼汗流浃背的杜大成:“怎样,现在觉得累了不妨放开手去。” “不!”杜大成此时面色通红,他咬紧牙关发狠地说道,“你能推到山顶,我也能!我就不信我比不过你!” 第143章 40、硬汉 邱处机看杜大成那副争强好胜的样子,当下也就不再多加劝说,只是不远不近地跟随在杜大成的身旁,看他一步步推着石头向上走去。 杜大成原本从来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第一次推石头上山坡,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一些难度的,所以此时一步步推着向上走去,坡度越来越陡,自然是越来越困难,他的心中也就越来越多了一些忐忑不安,但是他一向嘴硬,对别人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若是自己有了什么好事,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不开心事、弱处却会隐藏得极为严密,一点儿都不肯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的。但是他年龄既小,此时对于他来说可以说正是生死存亡的重要时刻,内心深处当然是希望有人能够扶助一下的,即便是出于面子他不希望别人动手,但是旁边有个人观阵却也能让他心中更为踏实。所以此时邱处机随在他身旁,没有激起他的反感,却让他的心里多了一些安稳,因此心里不由的就对邱处机多了一些依赖和信任。 邱处机慢慢跟着杜大成把石头推到山顶,看他虽然因为用力而把脸涨得通红,却自始至终都不肯示弱,倒也多了些对这孩子的佩服,此时只是跟在他身旁,关注着他的举动,倒没有多说一句话。 杜大成此时一门心思都在这推石头上,凝神聚气,倒从来都没有这样专注过。及至看着已经到了山顶,他心头一松,脸上一喜,不由抬起头来看着邱处机说道:“师叔,怎样,你看我是不是也很厉害?”一边说着,一边就抽出一只手来晃了一下:“师叔,我这还真不是和你吹牛,我这身力气,恐怕我的师兄们是没人能比得上的!” 杜大成此时只顾说话,又松了一只手,却不提防那石头已经到了山顶,坡度本来是很大的,人站在此处都要微微倾斜了身体,那石头在此处要立稳却仍然需要有极大的力气推动才行,此时失了杜大成一只手的推动,难免就要向下滚动,杜大成只顾有些得意忘形地说话却没有提防到这一点,紧急之中眼看就要被那滚动的大石撞倒。----这大石份量极重,如若被撞上,那定然是伤得不轻,可是杜大成既没有防备,此时又怎么知道快些去躲闪避过? 邱处机原本跟在杜大成身旁就是担心出现意外,他自己推大石上山已经有十来次,对何时最需着意自然了解得极为清楚,此时看杜大成只顾向自己炫耀如何力大,心里早为他捏了一把汗,只是此时要出言提醒却是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大石直直地向下滚落而去,杜大成却仍然在那里洋洋自得,他不由连忙伸手一拉:“快闪开!”杜大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一阵飓风带起,轻飘飘地就离地而起,快闪而过。 杜大成随着邱处机的拉动,身体即刻远离了大石的必经之处,不过那大石之上原本棱角极多,杜大成微微扬起的左手却没有躲过去,在这躲闪之中难免被一道高高耸起的棱角一划,杜大成轻轻“哎哟”一声,立时就看到左手掌上冒出一道血迹来。在这一拉一划的时间之中,那大石已经飞快地滚动着向坡底而去。 “怎么,划伤了?”邱处机看杜大成已经离了险境,就松开了手,看着杜大成流着血的左手问道。 “嗯,划破了。”杜大成刚才受了一惊,此时手上的疼痛也开始发作,他却并没有显出多少慌乱来,只是随意地把左手甩了一甩:“没事,只是小伤,这没什么的。” 邱处机仔细看了看杜大成的左手,虽然鲜血直涌,但是伤口并不深,倒不见得有多严重,只是一时疼痛总是难免的,于是就对杜大成说道:“回庵堂包扎一下吧。” “不用!”没想到杜大成仍然是满不在乎地说道,“这点小伤算什么?师叔,想当初在我们山里,我爹和我那些叔叔们受的伤比这厉害多了,也没见有哪个皱过一下眉头!那可才真是好样的!” 邱处机没想到杜大成现在随口就提起了自己的父亲,他看杜大成的脸色却并未显出什么异样,于是就问道:“你还记得你爹?” “那自然记得了,自小我爹爹是最疼我的!”杜大成说道,“再说,我爹那又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他是最英勇的一个,平时带了他的那帮弟兄出去打打杀杀,也不知道受了多少伤,可是我却从来都没看到过他皱一次眉头!” “你知道你爹他们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吗?”邱处机问道。 “那我可不知道,大概就是一种营生吧。”杜大成说道,“我爹从来也不对我说他是做什么的,我娘说我爹是为了让我和他的那些兄弟们吃上一口饱饭,其他的倒没说过。”说到这儿杜大成不由在山坡上坐了下来,抬起头来看着远处,突然沉了声说道:“我娘一直跟我说我爹是好样的,只是以后却不许我去学我爹的样子只顾打打杀杀,要像师父一样潜心修道,以后也好那什么‘安身立命’!”说着,他低下头去想着什么,又抬起头来看着邱处机:“可是,师叔,这几年我虽然跟着师父和师兄读经听课,可是我这心里实在是不大畅快!----我想,这人生在世间,若只想着安身立命去,却不去做出什么大事,那又有什么意思?” 邱处机听杜大成这样说,不由问道:“那你要如何才能畅快?” “我总想着,我还是要像我爹爹那样,去外面和人冲杀厮打上一番心里才痛快!”杜大成说道,“我虽然每天在庵堂里读着经,可是这心里就总像有只小兔子似的,一直在跳动着想要去外面奔跑厮杀!师叔,您说这是不是不好?----我也想像吕师兄那样,他每天看起来就始终是那么和气,好像谁都不能惹恼他一样!我很想学他,可是学了这许多年,也像他一样去读经、听师父讲道,那些道理我倒都懂得,不过,我却始终也学不成他的样子!”杜大成说着皱起了眉头,看起来像是很苦恼的样子,“师叔,这些话我从来都不敢对师父、师兄他们说,可是今天却对师叔你说了,师叔你可别对他们说去,我怕他们会生我的气。” “那你为什么却敢对我说呢,难道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的师父去?”邱处机问道。 杜大成听邱处机这样说,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看他,微微摇了摇头:“师叔你肯定不会这样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见着师叔就敢说这些,不过和师叔这样推着石头上山,我可觉得比读经听课有意思得多!我现在才明白,其实师叔也是有大本事的人,不过这本事和师父、师兄却不大一样!”吕道安在他心里必然是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所以他在每次提到师父的时候,必然要提到吕道安这位师兄。 邱处机看着杜大成此时虽然安静地坐在那儿,却掩饰不住他身体里那股生机勃勃、随时都要喷发而出的气势,知道他的这些热情势必不能只通过读经来消磨,如果因势利导说不定他日还能有所成就。所以他就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杜大成的肩膀:“大成,来,我这就教你一些功夫!” 第144章 41、传授 杜大成一听邱处机说要教自己一些功夫,当时喜上眉梢,“腾”地站起身来,咧开嘴笑道:“师叔你是说真的吗?你真要教我功夫?” “当然是说真的。”邱处机说着就带着杜大成向坡底走去,找到了一个平整宽阔的地方,先教杜大成扎马步:“你先练好马步,下盘功夫稳了之后别人自然不能轻易打倒你。” 杜大成小时候却见过父亲带着那些弟兄们练功、扎马步,不过当时他年纪小,却不懂得其中关键,此时听邱处机把扎马步的诀窍细细地讲了,他不仅大为认同,练习起来更是极为刻苦,当下就认真地扎起马步来,那样子真是丝毫都不含糊。 邱处机看着杜大成认真习练的样子,不由想起当初自己在美玉王指点下习文练武的情景,自己当时可不是也和杜大成这般大?只是匆匆一晃已经是十几年时间过去了,美玉王早已不在,他教过自己的那些诗文、功夫却成为自己的傍身技艺,着实让自己受益不浅。 当时在昆仑山中,美玉王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银两都用来购置了诗书,每天总要指定两三个时辰来让邱处机读书练武。那时候邱处机原本潜心于修行,于这些事情并不大在意,不过在美玉王的“威逼利诱”之下,每天这两三个时辰却总是要读够、练够。当时他自己尚不觉得,如今才知道,那几年的读书对自己的悟性提升又是如何重要,而如果没有多年的习练功夫,自己又怎么能有如此强健的体魄?想到此,忆及美玉王,邱处机心中一时不由百感交集,伤感、怀想之余,对杜大成的态度就更多了些柔和与耐心。 杜大成原本是极为聪明的孩子,只是年少之时并未得到什么人的悉心教导:父亲是一味的只知道蛮打蛮杀,又要带领手下的那一帮兄弟们,每天忙碌不已,又哪里会顾得上他;母亲原本虽然略能识文断字,不过一则疼爱杜大成,在他年纪小时总舍不得让他多吃一点儿苦去,及至稍大一些却又赶上了官府剿匪,栖身的山寨都被夷为平地,夫君被杀,一众匪徒被擒的擒逃的逃,她自己又受了伤,当时只顾得带了孩子逃命,及至在庵中安定下来,自己伤势加重,一时又哪里顾得上教导大成?只是心心念念要保全他,土匪是一定不能做的,看庵中道士生活安宁,因此就叮嘱他要好好跟随庵中的道长读经修道,也是为了图他以后的一个平安,免得如他父亲般入山为匪,半生也没得安宁。 这杜大成其实非常听从他人的教导,母亲让他读经修道,到他略大之后他就一心跟随师父和师兄读经修习,虽然那却并非他所愿,远非他内心里所想要学的东西,他却也能够按捺住性子,静心修去。如今这练习气力、修习功夫却正是他一直最为向往的,此时跟邱处机学起来大如心中所愿,兴趣当然极其浓厚,所以学起来进步很快。将近中午时分,他已经学会了邱处机教的一套虎形拳,却还觉得意犹未尽,缠着邱处机还要学些新的拳法和招式。 邱处机没想到杜大成学得这样快,怕他一时学得太多不够扎实,看他手上的伤口并无大碍,他自己也并不大在意,就又让杜大成再上山推石,一则练力气,二则也想趁机多磨一磨他的性子。 杜大成此时对邱处机极为敬服,对邱处机说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就又跑去把那个已经滚落到谷底的石头推出来,又向山坡上推去。刚推到一个平稳的地方,邱处机站在那里示意他停下,杜大成就把大石停在那里,看邱处机想干什么。 邱处机看着那块大石上的棱角,又看了看杜大成左手的伤口,问道:“伤还疼吗?” “师叔,早就不疼了!”杜大成豪气地把头一扬,说道。 邱处机此时自然并不是想看杜大成的这份豪气,他想了想,用手指着刚才划伤杜大成的棱角问道:“若没有这棱角,你还会受伤吗?” “那当然是不会了。”杜大成说道,“如果这石头圆滚滚的,没有一点儿棱角,我推起来当然也更省力啊!” “不错,”邱处机微微点着头,“你可知道如何去除这些棱角?” “我去找块大石头来敲打敲打!”杜大成说着又去四处寻找趁手的石块,这山中找一个石块原本容易,不过要想找一个大小合适的却不太好找,好不容易找到一块,杜大成就拿了那石头去敲打大石上的棱角,可是敲得手酸臂麻,除了偶尔敲下来的几点碎屑,崩得自己脸上微疼之外,却没敲下多少来。 邱处机在一旁看着他忙碌、敲打,却只是含笑不语。 敲打了半天,杜大成看看那大石上的棱角却并未受损多少,不由泄了气,对邱处机说道:“师叔,这却难弄得很,只能慢慢地在山坡上滚它了!----对了,师叔,这棱角只能慢慢地用这山坡磨掉,是不是?”觉得自己说对了,杜大成的脸上不由喜不自胜,“我说对了吧?” “对自然是对,”邱处机说道,“不过这活却是个细活,也是个慢活,却一点儿都急躁不得的。不过我问你这棱角之事,却有另外一层意思在,现在你就一边推石上山,一边去仔细想上一想,可还会想到旁的道理吗?” “是,师叔。”杜大成如果服了谁,那态度却又是无比的恭谨,此时听了邱处机的话,就只管放开了手推着大石一路上山而去。 杜大成虽然是少年性子,不过却另有一番执拗之处,认准了的事情是准要坚持做到底的。原本读经修道也并非他所喜欢的事情,不过看师父、师兄尽心去教自己,他却也能没有一点怨言地去学、去听,如今这推石上山,在他看来是极为练习自己气力的事情,而习武好斗却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事,此时邱处机带他做这些事,自然正顺遂了他的本性,他又何乐不为?所以既能够坚持,却又能够自得其乐,一时颇有些乐此不疲的势头。 邱处机原本是看杜大成棱角太盛,就想要借着推石上山这一节来磨一磨他的锐气,不过此时看他还并未理会自己的用心,却把这作为练习自己力气的机会,当下也不多加劝导,并不是很着意地去矫正他,只是让他自己慢慢练去,想着这些道理以后总会有机会对他慢慢讲。这个孩子本质很不错,慢慢调教去将来或许会大有出息。 第145章 42、顺教 看看天已正午,邱处机叫住了杜大成,要他和自己一起回庵堂吃饭去。一听说要回庵堂,杜大成顿时变得有些忸怩起来:“师叔,我还没练够呢,你先回去吧。” 邱处机听了不由一笑:“你是不是害怕被师父责怪?” “是,但也不全是。”杜大成说道,“我,我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哎,男子汉大丈夫,如果当真错了便认个错又能如何?若你仍然觉得没错,那就直接说你没有错好了!又何必似这般忸怩!”邱处机说罢就背了手独自向回走去。 “师叔,我觉得我只是随着自己的性子说话,我自然觉得自己没错。那你倒说说看,我到底是错还是没错?”杜大成虽然面壁一夜,不过到底在这一节上却始终没有想明白,此时想起这事来仍然有些不服气的样子,所以不由随在邱处机身边,想要问个明白。 听杜大成这样说,邱处机不由愣了一下,看看杜大成左手的伤口,问道:“你的手还疼吗?“ “有一点儿。”杜大成回答道。 “那你说大石上的棱角把你的手划破了,它是有错还是没错?”邱处机问道。 “那自然是没错的,它本来就有棱角,是我自己不小心被它碰到了,才伤到了自己。”杜大成顺口说道,此时却突然省悟过来,说道:“师叔,您是说我昨天说的话就像这石头的棱角一般,刺伤了师叔,因此而惹怒了师父?” 邱处机心想:“这还用说,那是自然的了!”可是他脸上却并没有显出多么激动的神情来,只是缓缓点着头说道:“嗯,你能想到这一点,倒也还孺子可教。” “师叔,那如果这样说来,”杜大成慢慢想着说道,“其实那倒还真是我的错了。”说着露出一些悔过的神情来。 “哦?这怎么倒是你的错了?”邱处机此时便含着笑问道,“石头伤人石头没错,为什么你的话伤人却是你的错呢?” “师叔,瞧您说的,怎么却把我和什么都不懂的顽石相比?”杜大成一时脸上一阵通红,“您刚才还说我孺子可教。其实我也是想变好的,我也不想惹恼师父,得罪师叔不是?只是我有时候却的确不知道怎么去做,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听杜大成这么说,邱处机点了点头,“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本也没错,只不过你要与别人相处,有时候却不得不收敛一些。有些话在说之前总要心里有个计较,这话出人口,有的如同春风一般暖人,有的却如利刃一般伤人。你若用利刃去伤人,人却如何不会想要去伤你?我是你师叔,自然容得你如此。就是你那些师兄,我听说平时也大多会宽容于你。可是如果出得这庵堂去,难道别人也会容得你去?你伤我,我伤你,你想一想,这最终倒是个什么结果?”他平时原本话少,只是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正是修正杜大成习惯的时候,所以难免就要多说一些。 杜大成低下头来听着,不断地点头称是,看师叔说完这番话向庵堂走去,他也就在后面跟着,低眉顺眼的样子显得十分乖巧。 看看快要到庵堂的时候,邱处机端详了一下杜大成,看他倒是一副十分受教的样子,于是就又柔声说道:“我今天对你说的话,你平时且好好想想去,是不是这样的道理?若有道理,自然要慢慢改去自己的毛病,以后却不可再如此的对人行事。” “是,师叔。”杜大成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最服有本事的人,经过半天和师叔的相处,师叔既教他功夫,又带他练习力气,关键时刻又救了他,更何况师叔说的一番话入情入理,任他就便是如顽石一般的不通情理,此刻也如春雨润物一般,早润了些雨色出来。更何况杜大成原本也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原本内心聪慧,只是现在被表象那一层顽劣遮掩住了。如今邱处机却正是慢慢磨去他这一层顽劣,渐渐显出他的聪慧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庵堂前的院子,吕道安正和宜迟在斋堂里张罗着饭桌,有几个弟子也正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吕道安看到杜大成和邱处机一起走进斋堂,不由面露惊异,邱处机见状连忙把眼睛眨了一眨,示意他不要取笑杜大成,吕道安意会,也就只是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师叔,大成,我正要去找你们呢,快,大家要吃饭了。” 杜大成见师兄并没有多么大惊小怪,原来一直不安的心也就放了下来,又十分殷勤地给邱处机搬椅子、拿碗筷,马钰恰好随后进到斋堂来,看到这个情形,也是微微一愣,再看邱处机的神情,却也没有再惊奇地发问,大家就只是仍然如常地就座吃饭。 吃完饭邱处机和马钰一起向庵堂走去,杜大成见状也想要跟随着走出,却被吕道安叫住:“大成,今天该你陪宜迟师兄收拾厨具,你却怎么只顾往回走去?” “哦,师兄,我忘了。”杜大成连忙又旋转身来,和宜迟师兄一起收拾着碗筷,不过他手上一面忙碌着,眼睛却不住地看着斋堂之外,显得十分心神不定。好不容易收拾完了,他才如释重负般地跳出斋堂,往邱处机住的庵堂跑去。 邱处机和马钰回到庵堂,马钰回到里间,开始打坐静修。邱处机却拿了一本书来看,正读得入神,却看到门外人影一晃,杜大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低声叫道:“师叔!” 邱处机抬起头来,看杜大成想进却又不敢进的样子,就招了招手说道:“你且进来。” 听邱处机招呼,杜大成咧开嘴笑着跑了进来:“师叔,我还想去练功夫。你什么时候能再带我去练功?” 邱处机看杜大成意犹未尽的样子,微微笑了笑,“练功也不能急在这一时,总要按部就班的一步步来。再说,你如今正是年少,文武兼修才是正理。” “读书么,我却不是太喜欢!不过要是读书能够学得像师叔这般博学,能够随时讲出那样一番大道理来,我却愿意读书。”杜大成一边说,一边眼睛一瞥看了看邱处机此时正读的书,看上面写着《医学普论》,又看看书页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不由眉毛皱得更是厉害:“师叔,我看到你的书,头都大了!” “这书原不适合你读。”邱处机把手中的书放到一边,站起身来去旁边柜子里取出自己从磻溪带来的一个包袱,慢慢打开了,里面露出几本封面较为破旧,但整体仍然平顺的书来,他拿到手里,先是极为珍惜地看着,一时没有说话。 杜大成看着邱处机翻动手里的书,他原本眼尖,看到一张书页上显出几个字来,不由轻声念道:“两小儿辩日?师叔,这本书一定好玩得紧!我最喜欢这个‘辩’字!你不如就借我看看这本书如何?” “你喜欢这本《列子》?”邱处机问道,“那你就拿去看吧。”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书合好,递给杜大成,想了想却又把书放回包袱里,连包袱一起递给了他。 杜大成看邱处机的样子,不由说道:“师叔,我只看一本就够了。” 邱处机笑道:“这是我年少时看的书,你且都拿去慢慢读吧,或者和师兄们一起读也好。读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我。----这些书原本是一位爷爷给我买的,当时我也是如你这般大,当时我一心修道,倒也不大喜欢读书,是爷爷一直耐心地教导我,又教我读书、练功,如今我才知道爷爷他用心良苦,我着实是受益非浅。----如今你也需好好读去,不可枉费了他的一番苦心。” “嗯。”杜大成答应道,“师叔,我记住了,我知道师叔现在也是一片苦心,我也不可枉费了。”此时说这番话却又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杜大成拿了书正准备回自己庵堂去,却见吕道安匆匆地走了进来,先是对邱处机施了一礼,然后就走到里间,对马钰轻声说了几句话,正在打坐的马钰当时就站起身来,匆匆地向外走去,一面叮嘱吕道安先去,一面对邱处机说道:“师弟,且随我来!”平时极为和缓的面色此时竟略显出些惶急来。 第146章 43、施针 邱处机一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师兄的脸色凝重此时也不便相问,只得连忙随在师兄身后走出庵堂来。 马钰此时只顾向斋堂走去,看看邱处机已经跟了上来,才说道:“方才安儿来说,宜迟不知道怎么突然犯了急症,此时已是昏迷不醒。我已让安儿去山外请郎中,只是这路途遥远,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和我且先去看上一看,看看现在能否施救。” 邱处机一听,这事却非同小可,也连忙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和马钰赶到了斋堂。此时斋堂里已经聚集了几个弟子,正在手忙脚乱地围住躺倒在地的宜迟,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有的说赶紧掐人中,有的说要喷上几口凉水,一时不知道听谁的好。 这时一位叫李大乘的弟子正要抱起宜迟,看到师父和师叔来,连忙说道:“大家都让开些,师父和师叔来了。”一面把事情的经过向师父和师叔说了一遍。 原来,这重阳会的饮食采办一向都由宜迟负责,平时又轮流由各位师兄弟在斋堂帮忙。这宜迟倒是操办饮食的一把好手,平时重阳会中十几位弟子的饮食材料,他或者带了师兄弟去山外采买,或者就在这山中辟了土地出来栽种,一年四季的饮食供应倒也及时。 今天吃过午饭之后,吕道安原本带了杜大成在斋堂之内帮助宜迟收拾整理厨具,李大乘却是和另一位师弟留在桌前争论着一个问题。杜大成收拾完后匆匆跑开了,吕道安听李大乘他们争论得起劲,就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三个人正聊得起劲,却听到正在不远处忙碌的宜迟轻轻“啊”的一声,三人循声看时,却见宜迟已经昏倒躺在了地上。 吕道安他们何曾见过这种景象,赶紧冲过去想要抱起宜迟,却见宜迟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双眼紧闭,却只剩下鼻中微弱的气息。吕道安他们一见,也不敢仓促施救,只得连忙去找师父来。 “师父,这可如何是好?”李大乘说完,不由带了哭腔对师父说道,“宜迟师兄平时身体健壮得很,这几天也并未听他说有什么不适之处。莫不是他平时太过操劳过度,突然病发就晕了过去?” 马钰听李大乘如此说,心下也不由有些慌乱,他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宜迟的鼻息,只觉得气息微弱,他不由说道:“我已派安儿去请郎中了,现在我们却无法可救,只盼着宜迟能够挺到郎中来才好!”说着站起身来,看看此刻宜迟被李大乘抱着,身体却仍然是卧在冰凉的地上,他就对旁边的几个弟子说道:“你们且先把他抬到床上去,如今已是深秋,地上冰冷,躺的时间长了,恐怕好人也要浸出病来!” 几个弟子听说,都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宜迟抬起来,向他住的里间屋里抬去。 邱处机站在一旁,看到宜迟的右手轻轻地晃下来,食指和拇指的指尖隐隐有一层黑气,他想要再仔细察看,宜迟却已经被几个弟子们抬进了里间,他也就连忙跟了进去,看着宜迟被安排在床上躺下来。 邱处机走到宜迟身旁,先是拿起他的右手细细看着,又伸手翻了翻宜迟的眼睛,看看他几乎没有血色、透出些青色的嘴唇,又伸出手去轻轻按住宜迟的脉搏,凝神聚气,为宜迟把起脉来。 “师叔却又会看病?”这时杜大成小声说道,马钰虽然也颇感惊异,不过却知道此时邱处机最需要安静,于是就示意杜大成收声,杜大成就不由安静下来,和大家一起安静地注视着邱处机的一举一动。 邱处机把脉良久,对马钰说道:“师兄,宜迟极有可能是中毒。” “中毒?”马钰奇道,“他却怎么会中毒?若是饮食有毒,我们这些人却如何没事?” “那自然是宜迟师兄瞒着我们吃了什么东西。”这时杜大成说道,“所以他只是自己中了毒,我们却没有。” 杜大成此话一出,登时惹恼了一位师兄,这位师兄平时和宜迟极为交好,此时他不由轻声替宜迟分辩道:“宜迟有什么好东西一向都是留给我们大家一起食用的,他什么时候又曾偷吃?杜师弟你平时乱说话也就罢了,宜迟如今到了这紧要关头,你可不要冤枉了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杜大成此时急红了脸,说道,“我是说,或许宜迟师兄在山里采到了什么东西,他想要先替我们尝尝是否能够食用,没想到却中了这个东西的毒。----我也不是要冤枉他,只是我们总要先找出原因来,才好想出用什么法子先把师兄救醒,这才是正经。”他这样说话,却如同服了软一般,平时他的师兄们何曾见他这样服过软?现在听他这样一说,觉得他说的倒也是正理,一时就都不再过多言语。 邱处机此时也不管周围的人怎样说,他连忙返回自己居住的庵堂,又飞快地捧着一个小木匣子过来,他把木匣子放到床边的柜子上,打开来,里面原来是大大小小小排列整齐的银针。 “师兄,”邱处机此时看着马钰说道,“我现在断定宜迟是中毒,若救治迟了自然是有性命之危。只是我学习医术时日尚短,如果这一针扎下去,说不得,倒也有一定的风险。师兄你说,我如今却是救也不救?” “这……”马钰看着那一匣子光滑锃亮的银针,问道:“师弟可是要取穴扎针解毒?” “正是。”邱处机回答道。 “那就暂且试上一试吧,”马钰轻轻挥了挥手,“此处往返山外镇子总还需要两个时辰,一时半会儿安儿和郎中倒也赶不到,所以就算请得到郎中,总也还怕救治不及。----我知道你如今行事稳妥,你就且试上一试吧!” 邱处机听了师兄这话,当下也就不再犹豫,他在匣中先取了两枚最细小的银针来,示意杜大成把宜迟的鞋袜除去,看准了小腿外侧的一个穴位,轻轻地把针刺了进去。针刚一刺进,宜迟的腿便是轻轻好一阵抖动。 “师叔,你看。”杜大成看到那银针刺入,脸上肌肉不由随之一紧,倒好像是扎的他一般,此时看到宜迟的腿不断抖动,心下一惊,不由轻轻扯着邱处机的衣袖说道。 “不妨事。”邱处机沉稳地说道,说罢又轻轻地把另一枚银针扎进了宜迟另一条腿外侧的穴位之中。这时宜迟的两条腿都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看得众人心里都是惊疑不已。 邱处机此时手心里也慢慢浸出些汗来,他走到宜迟躺卧的床头,正要弯下身子来看一看宜迟的脸色,却见宜迟的身体猛地一颤,突然如同鲤鱼打挺一般翻身一滚,上身直直地坐了起来! 第147章 44、妙手 那宜迟突然坐起来,倒把正要察看他病情的邱处机吓了一跳,他一看形势不大对,连忙往旁边一闪,只看到宜迟把嘴一张,“哇”的吐出一口黑色的东西来。杜大成一时躲闪不及,那黑色的东西溅了一些在他的衣襟之上。杜大成却没顾得上察看自己的衣物,只是连忙扶住了宜迟:“师兄,你觉得怎样?” 宜迟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众人,过了好久才说道:“好悬,我却又捡回一条命来!” “师兄,是师叔救了你!”杜大成说道。 “多谢师叔!”宜迟说着就要下地来给邱处机施礼,邱处机连忙拦住,“你且好生休养。你倒说说,是中了什么东西的毒?” “唉,我想着并无其他,肯定就是我今天上午吃的那种‘红瓜’。本来我想着那东西若能吃,以后也好给大家饭桌之上再添一道菜来。”宜迟说着回忆道,“今天上午,我在山中的田地里采了些蔬菜回来,回来的路上,看到路边的灌木之上挂着一种果子,那果子就像黄瓜般细长,颜色却是通红,看上去倒也十分诱人。我仔细辨认,之前却从未见过。我想着,这若是能吃,以后可不是能给大家加上一道菜么?如今已是深秋,眼看冬季将到,我虽然晾制了些干菜,不过却恐怕不够,如果能再多找些蔬菜来却不是好?所以我就只轻轻地掰下一截红瓜来,先尝了一口。” “宜迟师兄,那果子味道可好?”杜大成在一旁问道。 “嗯,倒也没有什么太过特殊的味道,有些甜,又有些涩,涩味倒不大重,我吃了一口觉得还不错,就又吃了一口,心里想着要怎样烹调它才好吃。不过当时我手里拿的菜已经不少,所以并没有立刻采下这果子来带回,只是尝了一尝,想着以后再去采也不迟。”宜迟说道。 “幸好幸好,你却救了我们大家一命!”杜大成嘴快地说道,“不然我们大家若都中了毒,却有谁还能够救得!”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不由都笑了起来。 邱处机却没有笑,他又仔细问宜迟那果子生长的详细位置,还有具体样貌,问完就要出门去找这种果子去。杜大成年幼好热闹,想要看个究竟,此时连忙跟在邱处机身后,说道:“师叔,我熟悉那个菜园,我陪你一起去找。”说罢两个人就一起向山后面的菜园走去。 马钰看宜迟已经脱离了危险,也就放下心来,着人倒水递茶多加照应,叮嘱宜迟且多加休养,倒不用忙着下地操劳,又安排了弟子这两天掌管厨房的事务,他这才回到自己庵堂去。 马钰回到庵堂,看到邱处机方才放在桌上的那本书,他看了一眼封面,见那封面上写着《医学普论》四个字,简单翻了两页,理论颇深他却有些看不懂,原来早已经不是医学入门的内容,马钰心想:“原来师弟早就开始学习医术,今天他能够救回宜迟一命,倒实在是幸运!”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邱处机和杜大成才回到庵堂,杜大成怀中抱了一些红红的果子,看那形状确与黄瓜差不多,只是通体鲜红,看上去很是诱人美味的样子。杜大成走得气喘吁吁的,此时进了庵堂,忙不迭地把手中的“红瓜”都放到桌子上,看着走过来的马钰说道:“师父,你看,就是这种瓜毒倒了宜迟师兄,看上去倒的确诱人的很,我若不是知道师兄已经中过它的毒,也会忍不住想要吃两口呢!” 此时邱处机也走了进来,他手中缠缠绕绕地却拿了一些瓜藤,原来正是那红瓜的藤,他把手中的藤放到桌上,催促杜大成赶紧去洗手,以免中了沾上的瓜液的毒。那瓜藤之上也生了不少刺,邱处机看到自己手上被划出些细长的口子来,连忙在水中清洗,一边思忖不已。 马钰一看邱处机和杜大成采回这么多这种东西来,不由吓了一跳,问道:“师弟,你既然知道这东西有毒,却采这么多回来做什么?” “师兄,这种植物我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对其性状不是太了解。不过我看医书上说,平时人们所服用的中药材其实大多都具有一定的毒性,只要使用得当却可以用来治病救人。所以我采回这些来,一是想多查证一下,看看医书中是否有相关记载,除了其毒性之外是否还可用于治病;二则也是想看看能否找到解此毒的药物来。”邱处机说道。 “没想到师弟如今如此醉心于医药。”马钰说,“如果不是今天宜迟中毒被你救了,我还不知道你已经研习医学已久了。” “我学习医术原本也是无意之举,”邱处机说道,“我独自在那磻溪之中修炼,平时虽说身体健硕,不过经常涉溪渡人,久着冷水,如果不提前防范了,却总难免会受寒、发热生病。所以我找了不少医书来读,先找那防寒之法,却果然被我找到了。所以这背渡许多年,不管天气如何寒冷,我先用了那防寒之法,平时又多运气御寒,体内倒也没积聚下多少寒气。否则也不知道早生了多少回病了!”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桌上的瓜果藤叶细细地理好,观察藤叶形状,又细嗅着果子的味道,样子倒十分像久于疗病、精于提炼药材的老郎中。 正在这时,院子里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吕师兄,你回来了!”杜大成听到连忙跳出去一看,果然见吕道安领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瘦削男子进了院子,吕道安背上还背着一个箱子,显见得是那郎中的药箱。 “师兄,宜迟师兄已经被师叔治好了。”杜大成跑到院子中对吕道安说道,“你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来宜迟师兄却是中了那种红瓜的毒!” 吕道安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郎中却睁大了眼睛问道:“哪种红瓜?难道又是‘变龙甲’?”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变龙甲,不过我师叔已经采了不少回来,先生倒不妨去看上一看。”杜大成说着就把郎中带到了马钰和邱处机的庵堂前,马钰和邱处机连忙迎上去,把郎中请进庵堂之中。 那郎中刚进庵堂,就看到桌上通红的一片,他走上前去细细看着,缓缓点了点头:“不错,这就是‘变龙甲’,如果道长的确是中了这东西的毒,别说我没有赶到,就算是我赶到了,恐怕也无药可救啊!” 第148章 45、变龙甲 “怎么,先生认得这果子?”邱处机问道,“怎么却又说中了它的毒无药可救?” “是,我自然认得。在这龙门山中变龙甲原本并不多见,只会在深山之中能够长时间见到太阳的地方才有,这植物却也奇怪,从来都不长在人多的地方。可是即便如此,每到这果实成熟季节,这龙门山周围却总会有人因为贪食这种果实中毒而死。你看这果实颜色鲜艳,闻起来没有任何怪异气味,人们就多把它当作普通蔬果来充饥止渴。可是一旦入腹,初时还没有任何反应,只待过得三四个时辰,所中之毒才骤然发作,开始只是昏厥过去,用不了一个时辰人就会血脉均断、气绝身亡。”那郎中说到此处,又微微摇了摇头:“奈何这种毒果却只在这龙门山中才有,之前的郎中或许并没有治疗成功的案例,因此我却没见过哪本医书之上记载了它的毒性与疗法,更没有听说有能够克制它的药材。所以龙门山这方圆百里之内,凡中这变龙甲之毒者,也唯有一死而已!” “乖乖,这毒原来却这么厉害!”杜大成听那郎中说完不由吐了吐舌头,心有余悸地说道,“那看起来还是我宜迟师兄命大,倒多亏了我师叔救了他!”说到此处他却又纳闷道:“老先生,可是你说得也不对啊,如果中了这毒只有一死而已,却为什么我师叔只是两针下去,就救了我师兄的性命?” “唉,说起来惭愧,”那郎中说道,“这变龙甲原本只产于龙门山中,中这毒的人也原本就只是周围村镇的百姓,似我这等的村镇郎中,平时医治头疼脑热,也还勉强可以,若说动针刺穴,那却是万万不能的!”说到这里郎中细细打量着邱处机:“道长的针灸之术能练到如此地步,却不知道已经行医几十载,竟然练就了这等了不得的本事?” “先生过奖了,”邱处机此时听了郎中的夸奖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这也是斗胆第一次动针,侥幸救了门中弟子的性命,也真真是天尊护佑,我却没有多少功劳!” 杜大成听着邱师叔和那郎中的对答,又细细打量着那郎中,心想:“我师叔自然是有本事,不过像你这般的郎中,却也不就是庸医一个吗?”他此时虽然是这么想着,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口无遮拦地只管信口说出来,在心里默默地把师叔对自己的叮咛又仔细过了一遍,觉得此刻闭口不言倒也确实需要有自己管自己的本事,所以不自觉的就要管住自己,不让伤人的话再说出口去。 郎中和邱处机在那里正谈得投机,哪里想得到此时旁边正有人努力克制住想要骂他的欲望?这郎中行医半生,平时在乡镇之中也着实受人尊敬,治病救人也确实帮到了不少当地百姓,此时如果杜大成只管把心中想的那番话说将出来,弄不好还真能把这郎中气得当场背过气去。 邱处机和郎中说了一会儿话,又看了看马钰,说道:“师兄,我看郎中既然来了,不妨就请他再给宜迟诊治诊治,或者可以再开些温养滋补的药来?----我本是初次行医,虽然侥幸断得准,却也不要误了宜迟的病情才好。” 马钰一听,觉得这样倒更适宜,于是就应道:“也好,就请先生给宜迟再看上一看。” 吕道安一听,连忙引着郎中向斋堂中走去,马钰和邱处机也在一旁陪着去了。杜大成看着那郎中身材瘦削,此时急急地向斋堂赶去,一小撮山羊胡子和细碎稀疏的头发就在风中乱颤,觉得这郎中看起来未免着实可笑;再说宜迟师兄的毒已经被师叔解过了,此时再看却又有何用?只不过是师父和师叔给这郎中面子罢了。所以当下他也不去跟随,只是留在这庵堂之中,看着那火红的变龙甲,偶尔又翻看邱处机刚才看的医书,样子极像邱处机刚才的姿态。他原本是极为活泼好动的少年,此时在这一隅之中居然也能够安静下来,偶尔却又托腮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郎中给宜迟诊治,也不过又给开了些温养滋补的药,又嘱咐他且好好休息,以免留下后患。宜迟身体原本健壮,那变龙甲之毒一经排出,他已经感觉身体没有大碍,不过看师父、师叔如此关切,也只好耐下心来将养,师兄弟为他熬了药来,他也只得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马钰和邱处机送走了郎中,两个人回到庵堂之中,却看到杜大成正托了腮在桌前坐着,显然是坐得久了有些困倦,此时头正慢慢沉下去,猛地一下差点碰到桌子上,原来是正在打瞌睡。快要栽到桌子上之时杜大成才惊醒过来,看到师父和师叔回来了,迷瞪着双眼说道:“师叔,咱们找变龙甲的解药吧!” 马钰原本知道杜大成是执拗的性子,此时见他一心扑在要找变龙甲的解药上,也不多加理会,笑了一笑就进里屋去了。 邱处机一看杜大成困倦得紧的样子,故意板起脸来说道:“还不快回庵堂歇息,这么晚了又忙着找什么解药?这变龙甲在山中也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解药也是我们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吗?----再说,我两针下去就能救得人的性命,又费事找那解药做什么?” “别人当然找不到,师叔却一定能!”杜大成说道,“我知道师叔用银针能救回人的命来,可是凭着师叔的银针,一时却只能救得一人。这施针之术却又不是那班庸医轻易所能习得的。若是有了解药,分散到各处去,却不是可以救更多的人?” 听杜大成这么说,邱处机倒不由正色看了看杜大成,看他脸上虽然略有倦色,不过此时那张小脸上却颇有些义正词严的表情,显出几分英雄气概来。想起今天白天杜大成看到宜迟中毒时所做的猜测,巧不巧的居然是被他猜对了。在很多师兄多在茫然之时,这孩子却能想到那些,可见见识颇高又有胆量,倒不受常人思维的局限。因此此时也不再只把他当那顽劣的孩子来看,又见他现在这副样子,邱处机胸中也不由升起一番豪气来,说道:“好,你若是想找出解药,这确是一件可能耗时极久的事!我先问你,你有这份耐心吗?” “只要师叔答应找,我自然就有耐心!”杜大成昂首说道。 “既然如此,你总要好生坚持,却不可半途而废。”邱处机说道,想了一想又说:“如今我们也只好先看看医书之中有没有这变龙甲的记载,且先弄清楚它的体味和性状才好着手。” “好,师叔说怎样做我就怎样做!”杜大成站起来说道,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邱处机打开柜子,把自己带来的医书都取出来,在桌子上摆开了,看了一看,递了一本最简易的给杜大成:“你先看这个,且耐心看去,有图之处更要仔细比照,看是不是与变龙甲有关。” “好。”杜大成嘴上痛快地答应着,不过拿过书来却未免有些傻眼:他原本只是读过一些极为简单的经文,此时面对这一页页密密麻麻的文字,一时却不免有些头大,真要让他仔细看去却实在是一件难事。不过幸好书中还多画有图形,细看却是不同中草药的名目和介绍,杜大成就一页一页地看着图读下去,偶尔又抬起头来看看桌上的变龙甲和藤叶,努力地仔细辨别。 第149章 46、细磨 邱处机和杜大成对照着医书寻找关于变龙甲的记载,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半夜。邱处机倒还好,他在磻溪之时经常整夜不睡,所以哪怕是看上一个晚上也不会感觉到疲倦,可是杜大成一则修行不够,二则年纪尚小,时间长了未免就有些受不了,一会儿一个呵欠,一会儿头又沉甸甸的抬不起来,他却自来好强,觉得极为困倦之时干脆就啪的给自己一巴掌,可是就算这样克制着自己,也终究还是挡不住瞌睡沉沉。 邱处机看杜大成的样子,心中实在不忍,于是就对他说道:“你且先回庵堂歇息,这本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完的事,总要先休养好了精神才能做事。” “嗯,好吧。”杜大成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师叔,明天上午还要带我练功,不要忘了!” “我知道。”邱处机答应道,看着杜大成走了,自己又细细翻看着医书,寻找着变龙甲的线索。这样一直到红日东升,却还没有找到一点儿线索,看着清晨的阳光像金子一般洒进屋来,树影摇摇就没有了晚间的寂静,邱处机这才熄了灯,揉了揉发酸的双眼,走出庵堂去舒展一下筋骨。 院子里吕道安已经带了师弟们在清扫,宜迟此时也走出了斋堂,在院子里散步。邱处机看到宜迟,关切地问道:“宜迟,今天身体感觉如何?” 宜迟见到邱处机,深深地施了一礼:“这次多亏了师叔。我的身体现在已无大碍了。我听杜师弟说师叔正在寻找这变龙甲的解药,师叔可当真是辛苦得紧!” 邱处机笑道:“我是想要找一找这变龙甲的解药,不过却是不急,倒是大成这孩子,他却比我还急!这不,昨晚他陪我看到很晚才回去睡,现在恐怕还没醒来呢!” “师叔,您也太小看我了吧?”邱处机正说着,却不提防杜大成突然从他的背后跳了出来,看起来倒是精神十足的样子:“师叔,您以为师父教我的修行我都白学了吗?我每晚都是练着呼吸之法入睡,现在每晚只睡两三个时辰也就够了,难道还真会一下子就睡到大天亮吗?” “杜师弟虽然顽皮,不过却一直最是聪慧。”宜迟笑着说道,“师父教的各种心法,他倒是一练就会,就连我这做师兄的都自叹不如!” 三个人正在一起说说笑笑,杜大成看到这两天被指派负责厨房的师兄正从菜园里采了菜回来,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还是自己在厨房当值,连忙跑过去,帮着师兄把菜拿到斋堂,和师兄一起准备早饭。 吃过早饭,邱处机又带杜大成去山坡处练功。他原来还担心杜大成今天会抱怨推石上山太过枯燥,怕他一味地只缠着学功夫,那样未免就容易流于花拳绣腿,失了扎实的功底。没想到杜大成却提出先推石,“师叔,不知道怎么的,昨天我推完石头之后竟然觉得心里一点儿杂念都没有,再学什么功夫都快得很!要说平时,我这心里一会儿一个念头,一会儿一个想法,自己都控制不住地乱想。推石头虽然费力气又有危险,可是推完之后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邱处机一听,轻轻点了点头:“嗯,其实何止是你需要这样推石的磨练,即便是我,现在也还做不到‘一念不起’,却还需要在‘大起尘劳’之中去磨练。只是这‘尘劳’却是一天一天的功夫,我们却都急不得。倒是在这推石头之时确实也能凝神聚气,一时所有杂念尽皆忘怀,实在是一个更益于修炼的好法子。” 两个人一边说着,就都准备去推石上山。邱处机原本想要在杜大成身旁再守护一次,却被杜大成拒绝了:“师叔,你且忙你的去!我昨天已经被划了一次,如果今天还被石头所伤,那未免也太笨了一些!----这样笨的人便不要也罢!”一面说着一面就把邱处机推到他的大石旁,不让邱处机再为自己护卫。 邱处机看杜大成倔强,也就不再执意坚持,两个人隔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各自推石头。 杜大成今天显然格外小心,虽然不像昨天那样觉得极有新鲜感,不过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做起事来却非常有韧性,此时只是耐下性子去推动石头,丝毫也不用邱处机督促。每次看大石滚落到谷底之后,他马上人随石到,立刻又推着石头向山坡上爬去。如是者十几次,直到邱处机叫住他歇息才停下来,伸出衣袖来不断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看着杜大成虽然大汗淋漓,但是精神却并不见丝毫倦怠,邱处机知道他这几年的修行倒也的确是颇有小成,于是就叫他把昨天学的一套虎形拳再演练上一遍。杜大成一招一式练得非常到位,动作熟练流畅,好像这套拳他已经习练过多少遍了一样,看得邱处机连连点头,虽然并没有出声夸奖,但是心里却觉得极为欣慰。 杜大成一招一式演练完后,一个漂亮的“猛虎扫尾”收起了拳法,不由自主地就看向邱处机,看师叔正连连点头,杜大成不由心中欢喜,叫道:“师叔,我学得是不是很快?” “快自然是快,不过学拳法的本意,在内原是强身健体,对外则是格斗防身,你虽练得熟练,不过到底缺少一个和你对打之人。”邱处机说着轻轻一展右臂,“不妨我就和你练上一练!” “师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杜大成一听更是来了兴致,立时拉开了架势,跃跃欲试。一时两个人拳来拳往,斗得十分热闹。 邱处机原本只是想带着杜大成一起练习,但是两个人一交手,他就觉得杜大成的气势沉猛,倒不容自己大意,所以他也不由脸色凝重,打起七八分精神来和杜大成对敌。 杜大成此时刚学得拳法,心里巴不得能验证一下自己功夫的威力,一招一式都尽是使出自己的全力,不过他却始终只是围着邱处机的周围转来转去,每个招式都不敢真往邱处机身上招呼,倒十分的留情面。 邱处机一看这种情形却又如何能练出人来,不由大声叫道:“大成,你只管按真格打斗的套路来,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一面说着一面就逼近杜大成,一拳打出,却正打在杜大成的右臂之上。 邱处机的本意是要激起杜大成的斗志,倒并不是要伤他,所以只是用了两三成的力气,但是他本来力气就超乎常人,杜大成也到底还是少年人的身板,不由的一时吃痛,杜大成的脸上顿时泛起一层怒色来,急喊道:“你真打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着手上的拳法加快,竟然有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响了起来,一拳接连着一拳直往邱处机的身上打去。 邱处机身体何等灵活,此时却不和杜大成正面对敌,只是闪转腾挪,身形迅捷如电,和杜大成展开了游斗之势,旨在诱使杜大成把招数尽皆使将出来。杜大成拳势虽猛,但却始终打不到邱处机,越是打不到杜大成就越是激怒,不由的就一拳快似一拳,拳拳如流星一般迅疾扑面而来,到使出十数招后突然一拳猛地飞出,直冲向邱处机的面门而去! 第150章 47、对决 邱处机身大力沉却更不失灵活,此时看看杜大成的拳到,只是轻轻地伸出右手的两个手指,往杜大成的拳头上一拨,身体却借了这个巧劲儿跳到了一旁。 杜大成这拳原本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此时被邱处机四两拨千斤般的一划,拳头顿时失了准头,他整个人一时却收势不住,直直地向前疾冲而去,一直冲出去好远才收住脚步。他回过头来看时,却见邱处机已经悠闲地背了手,在那儿看着他微笑。 “这次不算,师叔您使诈!”杜大成一时羞愧,不肯承认自己输了,当时就胡乱赖道。 “我又何曾使诈,是你自己练功夫不到家!”邱处机说道,“你若今天便轻松地打倒了我,也未免太显得我无能了些!” “师叔,你那招手指拨拳当真是厉害得很!”杜大成却也知道“愿赌服输”的道理,何况他正跟师叔学功夫,一时浑赖只不过是图脸上好看,却不是真和邱处机急,他又跳将过来,学着刚才邱处机伸手轻轻一拨的样子,“师叔,什么时候能教我这招?” “这却早得很了!”邱处机说道,“这招看似容易,却是融汇了力量与时机,你要学它先要把其他基本功夫练好。----无论练习还是对敌,你的招式总要收放自如才好,刚才你收势不住,自然还是下盘功夫未到。且先继续扎马步去。” “是,师叔,”杜大成答应着找了一个平稳的地方,稳稳地扎下马步去,一边又问:“师叔,您今天可还接着教我新功夫?” 邱处机想了想说道:“虎形拳原是入门功夫,拳法简易,以威猛见长,你如今学得了这套虎形拳,我看你练得刚劲有余,灵活不足,今天就再教你一套灵猿掌法,慢慢练出些灵活身法来如何?” “我听师叔的!”杜大成一听师叔说教他新的功夫,早已经喜上眉梢,此时连声答应着,这才更加沉稳了气息扎下马步来。 邱处机看杜大成稳稳地扎着马步,自己却也不闲着,他在推石上山之前就曾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松树,远看就极为健硕粗壮,在这漫山遍野的树木之中极为显眼,他此时就向那棵松树走去。走近之后细看,那树身更见粗壮,恐怕要两三个人合抱才能抱得过来,树冠茂密如同巨大的伞盖,微风吹拂,就有阵阵松香的气息飘动而过。 “此处不错。”邱处机点头说道,寻了一块极为平整的石块,一撩衣襟坐下,就在当地盘膝打坐,凝神静修。 秋阳暖暖,山风习习,这二人一个在山谷之中安稳扎马,一个在这山坡之上打坐静修,倒都各得其乐。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邱处机觉得阳光已经直直地照射在了身上,知道时辰不早了,就微微睁开双目,却见杜大成蹲在自己不远处,正眯着眼睛看他。 邱处机一愣:“怎么,你没练吗?” 杜大成一指正当头顶的太阳:“师叔,我已经练够了一个时辰,再练下去这腿却受不了。” 邱处机知道这是杜大成前来催自己教他功夫,就抖抖衣襟站了起来:“好啊,那我就来教你灵猿掌法。” 邱处机就先将这套灵猿掌法慢慢演练起来,这灵猿掌法和虎形拳比起来招式多且繁复,杜大成一时未免看得眼花缭乱,待邱处机将一整套掌法演练完了,他再回忆刚开始的几个招式之时,却发现早已经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灵猿果然比老虎聪明,”杜大成不由轻声地念念有词,“光这招式就多得让我记不住!我想若是老虎碰到这样的灵猿,却只有干吃亏的份儿!----师叔,您老人家就再演练一遍如何?弟子实在愚笨,一时没有看清楚。----不过,这套掌法怎么看却都比那老虎拳难得多!” “自然难得多。”邱处机说道,就又把刚才的招式慢慢分解了,先将第一招“灵猿出洞”演练给杜大成看,光这一招就有十八式,杜大成少不得收起学虎形拳时一意求快的心思,不由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一招一式地跟着邱处机专心练习。 邱处机学这套灵猿掌法之时是在昆仑山中,当时正值夏季,衣衫单薄动作容易看得清楚,学得明白;美玉王当时又已年迈体衰,于掌法之上讲得清楚明白,但是他演练起来却自然慢了几分,邱处机既心疼爷爷,不想让他太过劳累,在听讲之时已经留神记忆,观看演练之时更是看得极为仔细,因此只看得一遍就记了个八九不离十,之后又勤加练习,美玉王在旁不断地加以纠正指点,即便是这样,他学这套掌法却也用了一月有余,相比虎形拳自然是难了数倍。 如今邱处机教杜大成这套掌法,他是已经将其练得极为熟练了,演练起来难免就快捷无比,把杜大成看了个眼花缭乱,连招式的基本顺序都没有记住。邱处机少不得又再耐下性子来,将一招一招分解开来,一式一式地去教。眼看着将近中午时分,杜大成却刚刚把第一招记熟练会。邱处机就接下来教杜大成第二招“仙山忘机”,刚教到一半,杜大成练着练着突然就停了下来,自己一边摇头一边说道:“错了错了,师叔,我把这第二招练成第一招了!” 邱处机正待要说话,却听“扑哧!”一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过来一个人的笑声,接着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一晃,从树后走了出来,那人一边向这边走一边说道:“我说你这小道士可真够笨的,我在旁边看都看得会了,你却还在这儿一招都没记住!” 邱处机和杜大成谁都没提防到灌木丛中却藏着一个人,两个人都先是一愣,邱处机仔细一看,来人他却认识,正是在磻溪时经常来看自己的尹和娃。 邱处机看尹和娃大模大样地走过来,再向他身后看看,却并没有他家大人跟随,他连忙问道:“和娃,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父母怎么放心让你自己走这么远的路?”他既是关切,问得就未免有些着急,在尹和娃听来却有了责怪的意思。 尹和娃听到邱处机责问,不由皱起眉头来说道:“我想你和师父了,特意跑来看你们,你怎么却一见面就责怪我?我父母到城中去探望亲戚,都不在家中,我这才跑了出来,来之前我可是告诉我爷爷了,爷爷同意了我才出来的!” 杜大成本来学得正吃力,又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子嘲笑了一番,脸上不由有些挂不住,再加上他看尹和娃和自己师叔说话却正像自己原来那般,大大咧咧的没有一点儿客气,不由怒从心头来,走上前去拦在尹和娃面前说道:“哎,小孩,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腆着个脸的大言不惭,竟然还敢嘲笑我?” 尹和娃看杜大成来者不善,不由轻轻地一斜眼睛:“怎么,你练得不好还不准别人笑?本来是灵猿掌法,偏偏被你练得像狗熊乱晃一般!我师叔那是脾气好、有涵养,人家才不说你,现在我便说你两句又能如何?” 尹和娃长得身材修长,肤色白净,眉目清秀,自有一番文质彬彬的样貌,再加上他父亲给他在家中请了教书先生,他虽然偶尔淘气,但是读书之时却是极为认真,此时虽然明明看着是向人挑战,久读诗书的文雅之气却丝毫未减,脸上虽然带了戏谑之色,言谈举止间却仍然少不了那一份儒雅。 杜大成本来是个暴躁性子,只是这几天跟着邱处机才学得柔和了一些,此时被尹和娃不知轻重地一激,登时忘记了师叔之前嘱咐的什么不可轻易伤人的话来,只管往前一蹦,握起双拳来说道:“你既然会说,想必也会练了?那我就先陪你练练怎么样?” 尹和娃却神态悠闲地把双臂在胸前一抱,说道:“你若想挨打我自然就陪你练练,不过可先说好了,你输了可不许哭,你这么大的个子我却不好哄你!” 第151章 48、智取 杜大成听尹和娃不急不慢地说出那一番话来,登时有些哭笑不得,急急地说道:“呸,男子汉大丈夫,哪个打不过了还要哭?”他说着就拉起了架势要和尹和娃对决。 此时尹和娃十四岁,杜大成十六岁,尹和娃个子毕竟矮一些,生得又颇为文弱,杜大成身材魁伟,面目黧黑,浓眉大眼长相粗豪,看起来十分健硕。此时两个人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黑一白,对比明显,看上去实在是力量相差悬殊,让人不禁担心尹和娃这瘦弱白净的孩子最终难免还是要吃亏。 杜大成此时走近了尹和娃,尹和娃比他矮了一个头去,两相对比,他顿时觉得尹和娃也未免长得太过单薄了些,自己只是在他面前一站就颇有以大欺小的嫌疑。杜大成于这一节上却分外看重,此时他仔细看了看尹和娃,不由说道,“哎,我说小孩,我看你人小力单,也不想和你计较,你赶紧离开这里,我也就不打你了!” 尹和娃面对眼前这黑塔一般的人物,却只是轻轻一乜斜眼睛,说道:“哦,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厉害了,却先想好了这一番说辞,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也好,我就暂且饶过你这一次!” “嘿,你怎么这样不知好歹!”杜大成被尹和娃激得火起,不由拉开架势气冲冲地说道。 尹和娃年纪虽然小,却颇有心机,此时他只是悠闲地围着杜大成转圈,一边转一边嘴上也不闲着:“哎,我说大个,你这一拉起架势更让我想起山里的狗熊来!那狗熊每次到我们地里去偷玉米,走路的姿势可不是和你差不多?那狗熊在被我们追赶之时慌忙逃窜的样子更是可笑!哎,大个,你偷过玉米吗?” “没有!”杜大成怒气冲冲地回答,刚说完却觉得不大对劲,好像着了这孩子的道一般。 果然尹和娃说道:“你应该去偷一偷,那狗熊掰玉米之时,掰了一个却又丢了另一个,可不是和你现在学功夫一般?”言语之中左右还是不离嘲讽杜大成太笨。 杜大成平时在重阳会中,只有拿言语刺激别人的份儿,什么时候又受过这个气啊?一听这话当时就气得哇哇大叫着向尹和娃冲去,一记虎形拳直扑尹和娃的鼻梁,尹和娃见杜大成冲来,看起来却是在他意料之中,只见他轻身一闪,又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掌,用足了力气对着杜大成腰间一削,杜大成也不知道自己被击中了什么位置,只觉得腰间一麻,赶紧跳起双脚,想要向后窜去,没想到尹和娃动作更快,旋即抬起右脚,恰恰踢在杜大成的小腿之上,杜大成登时仰面摔倒在地。幸好这谷底草木茂盛,倒地之处有一层柔软的青草,他才没有受伤,只是摔倒在地,气得更是哇哇大叫,猛地窜起身来,想要再次向尹和娃冲去。 邱处机原本在一旁观看,刚开始他只当这两个孩子斗嘴,好像在玩闹一般,因此也没有阻拦。看尹和娃如老叟戏顽童一般逗弄着杜大成,他也只是觉得好笑,虽然杜大成看上去威猛,气势汹汹,尹和娃势单力薄,看上去毫无防范之心,他却一点儿都不担心尹和娃会吃亏。因为之前他在磻溪之时,尹和娃来看自己,经常会赶上自己练功夫,尹和娃也是孩子心性,刚开始只是胡乱跟着他比划,慢慢地居然就学得像了七八成,再到后来他却又不甘心只是自己练,就缠着和邱处机对决,几年的时间里两个人倒是比划过很多次。邱处机当时虽然让着他,却也惊异尹和娃学得极快,尤其是他行动灵活,更是把一套“灵猿掌法”学得十分精透,运用起来虽说力小不能伤人,不过护身却是没有问题。 邱处机原来只是在旁观看,及至看到尹和娃把杜大成摔倒在地,杜大成再站起来时已是脸色通红,发急的喊声中透着恼羞成怒,他一看这两个人未免斗得狠了,两个孩子伤了谁却都不好,就连忙伸出手去轻轻把杜大成一拦:“大成,他是你的小师弟,你怎么还和他认真起来了!” “什么小师弟,我没有他这样的小师弟!”杜大成狂躁不已,仍然只是要窜向尹和娃去厮打一番,无奈被师叔牢牢抱住,只是狂躁地怒吼着,却一点儿都不能向前。 “和娃,快来向师兄行礼道歉!”邱处机看向尹和娃,说道。 “师兄?”尹和娃转着亮晶晶的眼睛往杜大成身上一溜,又定定地看向邱处机,问道:“如果我叫他师兄,那是不是师父就肯收我了?” “这……”邱处机一时被问住了,在磻溪之时师兄并没有同意收尹和娃为弟子,自己此时仍然让尹和娃叫杜大成师兄,自己却又怎么能做得了师兄的主去?所以不由一愣。 没想到杜大成却从尹和娃的话里听出了门道,逮住这个机会出言嘲讽道:“哼,原来却连师父都还没有拜!也是,我全真门中都是为人磊落的正人君子,又怎么会收你这个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又只会偷听别人学功夫的小毛孩?”他原本长于山野,平时言语就带些匪气,此时更是肆无忌惮地把平时打架骂人的本事使了出来,一意只是要出出心中的恶气! “你!”尹和娃虽然机智灵活,无奈这拜师一事却也着实是他的痛处,此时被杜大成一提不由得着了恼,却顾不得再和杜大成耍什么心眼,只是气鼓鼓地看着杜大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什么看,再怎么看我也是马大道长的高徒!”杜大成一看这招奏效,更是洋洋自得地吹嘘起来,“做入门弟子和这一心想要拜师的人自然是大大的不同,每天里师父教我的那可都是全真门最上乘的功夫!” “你都学了些什么?”此时尹和娃眼中泛起一层泪花来,却仍然想要问个究竟。 “学了什么?”杜大成此时自然不能对尹和娃说自己每天也只是读经听课,当然是想着法儿的要把话说得更玄虚一些,就说道:“师父教我的都是道家最上乘的功夫,像什么咒枣书符,飞檐走壁,御风而行!----噫,你跟着风追过天上的云彩吗?在空中御风而行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好!”说到此处,杜大成显然被自己描绘的场景吸引住了,不由仰起脸来,对着天空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好像他真的在空中飞过一般。 尹和娃板着一张小脸皱着眉头听杜大成吹牛,有些似信不信地看看邱处机,脸上既有委屈也带了些迷惑。 邱处机听着杜大成吹得太不像话了,不由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想要数说杜大成几句,却听到从来路之上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大成,听说你会御风而行,倒不如飞一个给我看看!” 第152章 49、训诫 杜大成一看,原来是马钰来了,眼看着牛皮马上就有被揭穿的风险,一时顿时觉得十分惶恐,口中嗫嚅道:“师,师父来了?我,我只是在和这个孩子斗口,一时说溜了嘴,不知不觉就夸大了些!” 尹和娃本来正听得发愣,杜大成越说自己学的本领高他自然心情越是低落,此时突然看到马钰过来,连忙欣喜地叫道:“师父!”跳上前去,看着马钰和善的面容,心里只觉得无比亲近。 马钰面相原本慈祥,此时更是呵呵一笑,亲切地看着尹和娃:“和娃,我们走了这么远,你也还能找得到?” “那是自然,师父和师叔临走之前曾经和王员外说要来这龙门山重阳会,我离了家便一路打听,这不是可就找来了?”尹和娃虽然说得轻松,可是却不由的把手向自己身后藏了藏,这一路上他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原本就不识得路,有时候向别人打听,别人也未必一下就能指对,因此走了不少的冤枉路。尤其走入这龙门山之后,树木葱茏,人却少见,找不到人打听时少不得看到一点线索就只管向前走去,在山谷之中有时候就免不了手脚并用,手上被划出了不少口子。 “还真是难为你了。”马钰笑道,轻轻拍了拍尹和娃的肩膀,说道:“你来这里可曾得到父母应允?” “这倒没有,”尹和娃低下头去,“不过我爷爷却知道。我父母一向不同意我入门修道,我若和他们一说,他们定然会大加阻拦,那我可是连家门都出不来的。” 马钰听了,不由温言说道,“我离开磻溪之时,却怎样和你说的?” “师父说,让我修道须先从‘尽人子之道’上修去,让我好好读书,好明事理。”尹和娃说道,“师父,这些我却都记得的,只是,”说到此处他把头抬起来,“这在家中每天的柴米油盐、人情来往,却并非我所愿,我只觉得,和这些俗世生活相比,倒是这深山静修更合我的本性,我离‘道’原比离‘情’更近一些。”尹和娃说着,眼中的泪花又闪现出来,显见得说出了一直深藏于内心的话。 马钰一听,明白尹和娃道心炽盛,倒实在天生是修道之人,只是想到他父母期盼他继承家业、传宗接代,他又不好这就答应收下尹和娃为徒。但是看着尹和娃这时远道而来,他也不愿扫了这孩子的热情,更不好现在就让尹和娃回家去,只是沉吟半晌,说道,“如此,你就且在此住上几天,过段时间我正好出山,倒正可送你回去,万万不可让父母太过悬心。” 马钰和尹和娃寒暄完毕,这才走到杜大成跟前,这时邱处机已经放开了杜大成,杜大成见师父来了,也不敢再和尹和娃动手寻仇,只是羞愧地低下头去。 马钰仔细打量了打量杜大成,终于缓缓问道:“大成,你说今天会不会下雨啊?”他一贯斯文和缓的口吻,此时倒真像求教于杜大成一般。 杜大成一听师父问的是如此简单的问题,神色顿时轻松起来,他抬起头来看看无比晴朗的天空,说道:“师父,我看现在天空如此晴朗,这下雨吗,应该是不会的吧?” “哼,原本天倒是不会下雨,如今你都快要把天吹开一个窟窿来,如何却还不会下雨?”马钰突然揶揄道。 “这个,”杜大成顿时一张脸窘得像一块红布一样,伸出手去挠挠自己的头:“那确是弟子随口说说的。只是,平时听师兄们讲祖师爷如何如何厉害,却是真的会御风而行的!我这心中实在是羡慕,想着师父或许有一天会教我们这些本事。” 杜大成所说的祖师爷自然是指王重阳,现在马钰的弟子中,除了吕道安之外,倒都是从本地收来的,平时未免就会问起吕道安关于全真派的起源传承。吕道安原本诚挚,对于全真道之发展又是一派热忱,因此自然不会忘了把王重阳当年显现的神通一一说过,并无一点儿隐瞒,当然也没有任何莫须有的随意加造。想当年王重阳在宁海已经被当地百姓当作神仙一样的人物,此时这些神通在当地弟子们看来,倒的确是足以令人振奋的,因此个个都盼着好生修炼,哪天也能让师父教授了这御风之法。杜大成争强好胜,又一心想要做个最有本事的人,于此却如何不心动?因此少不得把臆想当成了事实,且一个劲儿地说了出来。 尹和娃看杜大成此时的样子,又听他说那些原是他吹嘘出来的,心中不由大大地放松下来,他却也不愿放过这个回击杜大成的好机会,虽然当着马钰的面不敢再以言语相激,却是躲在马钰身后对着杜大成挤眉弄眼,又用手指划着自己的脸颊,以此羞臊杜大成。杜大成此时正与马钰正面相对,自然不敢造次,对尹和娃的反击只当不见。 马钰听杜大成如此说,不由说道:“我如今怎样教授的你们?难道不是读经清修为先?如果只是为了学神通而修道,却难免流于浮躁!神通自然可学,却并非人人可学,再说学会了神通也不是为了让你在人前炫耀的,怎么现在还没学成却先学会了说嘴?” “是,我知错了。”杜大成说道。杜大成在马钰面前却比在邱处机面前多了许多规矩,轻易一句话都不敢乱说,可见在他心中对马钰自然是十分敬畏,对邱处机则除了敬重之外还多了一份亲近。 其实邱处机对马钰又何尝不是如此,对马钰除了有师兄弟之情外,马钰对他还有传承之恩,因此在态度上自然是对其十分恭谨。此时邱处机听马钰训诫了杜大成,就对马钰说道:“两个孩子玩笑,师兄倒不用太和他们较真!----只是师兄来此,想必是有事情和我商量?” “哦,自然是有事,没想到被杜大成几句话,我倒还没顾上和你说。”马钰说着,对杜大成说道:“你且带了尹和娃去斋堂用饭,要热心待承,万万不可怠慢了他!” “是,师父!”杜大成应道,扭头带了尹和娃去了,一路之上却还对尹和娃颇多不忿,只是小声了说道:“你一来就先摔了我,我却还要带你去用饭,若不是看在师父的份上,哼,你且看我会不会饶你!” 尹和娃此时已经知道了杜大成的底细,更加的无所畏惧,此时嘴上更不相让:“哈哈,原来你也只会吹牛而已,你若不服,咱们却再打来!” 杜大成此时却碍于师父的话,又知道若真动起手来自己却未必就是这文弱少年的对手,他本来就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做起来更是顺溜无比,当下就说道:“唉,看在你是远来客人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 尹和娃看看杜大成,觉得他倒是十分憨直,于是就说道:“师兄,我也不是真要嘲弄于你,只是那灵猿掌法本来玄妙,师兄却一味地只管用蛮力练去,未免失了它的轻灵,我实在看不过,这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一声师兄叫下去,却有些要和好的意思。 “怎么,你学过灵猿掌法?”杜大成问道。 “师叔在磻溪之时,我常去看望他,所以抽空也学会了这一套灵猿掌法。”尹和娃说着,就细细地和杜大成说起灵猿掌法的玄妙之处。他本来口齿伶俐,又热衷于此术,此时说起来未免就手舞足蹈,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杜大成此时看着,有不少的迷惑之处也就不顾和娃年龄小,他却尽管问来。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此时倒多了些投契。 马钰看两个人走远,这才和邱处机一路慢慢向庵堂走去,一边走一边把自己最近的想法和邱处机缓缓道来,邱处机一听不由连连说是,夸赞师兄比自己想得长远,倒实在不负了全真掌门的身份。 第153章 50、心之所系 马钰和邱处机在路上缓步而行,马钰就把自己心里所想之事和邱处机一一道来,原来却是想要重建祖庵一事。 马钰如今是全真掌教,心心念念尽是如何弘扬全真教,让全真教能够发扬光大。现在看到龙门山的重阳会会众甚多,全真一派在当地已颇有声望,想到师父故里终南山却仍是后继无人,想起来终究是一大憾事。 “原来在这重阳会中,一向是由吕道安帮我操持杂务,他虽然处处照顾得周到,不过我想要回终南山兴建祖庵,终究需要较长时日,始终是不大放心将此间事情尽皆交与吕道安掌管。”马钰缓缓说道:“此时你来了,和吕道安两个人共同料理会中事务,倒正可彼此照应。因此我想近日便回终南山去,一则修建重阳祖庵,二则在当地传道授徒,也好让全真教能够在师父故里发扬光大。” 邱处机听了师兄这话,却不由有些犹豫:“师兄想要重振祖庵,那自然是好事,终南山一带人杰地灵,原本是我教发轫之所,如果能够在终南山办起类似金莲堂、或者重阳会这样的会堂来,于我教之发扬影响则更为深远。” 邱处机于大义之上原本极为明了,不过让他为难的却是此时接任重阳会中的事务,他虽然一向聪敏,不过此时却显得颇有些信心不足,脸上带了些犹疑之色说道:“只是,我如今也不过刚出磻溪不久,于这龙门山的会中事务却不大熟悉,此是大事,我却实在是不敢小觑。----我知道师兄信任我,不过我却十分担心不能胜任。”在他心中,此时更为适宜的倒是那在大松之下的打坐清修,那才是与磻溪一脉相承的修炼。 想想来到龙门山几天的境遇,邱处机又说道:“我于磻溪清修日久,于这与世人打交道的事么,倒实在是生疏得很。”想到刚来龙门山时受了杜大成一顿奚落,自己是忍了又忍才把这件事忍了下来,虽说现在和杜大成相处融洽,不过想到今后或许还会再遇到比他更刁钻、或者比他更言语刻薄的人物,自己却实在没有多少和此类人物打交道的经验,想一想未免就有些怯了:“杜大成是孩子,是晚辈,我也许勉强能够容下;以后若碰到那蛮不讲理的年长人物,或者身份尊贵之人,我却不知道如何与他们相处。----道理讲不通之时却又当如何?若与他们发生争执,我又怎么能够引导他们去?道教义理我自然是明白,不过真要让人于日常生活中行道去,我自身且还不能做到,又如何引导他人?----师兄,不是我推脱,倒是实在有些为难。” “你这不是推脱,却又是什么?难道还是谦逊吗?”马钰听了不由就要劝说道,“师父在的时候,多次夸说你机灵,有悟性,又让你于日常事务中去磨练,如今也不过是多接触一些会众,无非就是多为他们讲说经法,于世俗人情之上倒也无须过多引导,只要不失道义即可。怎么还没做事反倒先自己怯了?这可不是你的本来性情!----当初你却是如何果敢来?----师父也曾说我:‘度你出家修道,却并非只是为了带你去经书之中躲清静,传道、弘道倒是不可推辞之重任,小则为道,大则为民。’----师弟如今若只是宥于清静独修,难道却不是有愧于当初师父全心传承的苦心?”说到此处,马钰的情绪不由颇有些激动,声音不由就激昂了起来。 “师兄见教得是。”邱处机是把马钰当师父一般看待,此时听他数说心里不由有些惶恐,他自己原也有一番雄心壮志,当初在三官面前更是发下了“要度尽天下人”的宏愿,只是那却是“以后”要做的事情,现在要开始做嘛,于自己看来却为时过早。尤其是一想到要面对不同世态的会众,还是会觉得自己有这样那样的欠缺,不敢贸然就接手过来。 邱处机这样想着,心里觉得师兄此时提出此事来实在是为难自己,“师兄一向通情达理,他原本应该再多给我一些时间的。”他想道,抬头看看此时马钰变得颇为严峻的脸色,这话却实在不敢说出口去,因此两人一直向前走了很长一段路,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邱处机才又慢慢说道:“师兄,想是我在磻溪清静久了,那出世的清静与这入世的练达却不能相提并论,如今入世却总需要一个过程。”他尽量把口气放和缓了说道,“我也知道要让自己历练,不过,真要一下子就接手这么庞大的事务,还真有些力不从心。”说完,又偷偷看了看马钰,只希望他能就此答应再亲自掌管一段时间会中的事务,自己也好多在旁观摩学习。 “凡事当然需要有个过程,我也不是要你马上就接手过去,不过你我本是师父的第一代弟子,于此事务之上就算是勉为其难,也要担待起来。----你正是年轻精力健旺之时,此时不磨练又到什么时候磨练去?”马钰的脸色却并未放和缓来,让邱处机看了觉得有如师父威严地站在跟前一样,“吕道安终究是第二代弟子,你我不担此重任,难道只交由他们去承担?” 马钰一边走一边又细细交待道:“不过,吕道安于此间操持事务已久,他却原本人情练达,这方面你倒尽可交付于他,你只管专心传道讲经就是。”马钰说道,“再说,我现在只是有此打算,距离出龙门山还有一段日子,你且先熟悉会中事务,有什么事情只管来问我。” “师兄如此说,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邱处机说道,他原本也有入世历练之心,不过想法终归是想法,要让他突然就面对一班会众,未免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只是他知道师兄的想法却正是弘扬全真教最正确的做法,要使全真教发扬光大,总是离不开到各地去创办会堂去。师兄已经把龙门山重阳会发展至此,交到自己手中也不过是因循之前惯例,比起师兄当年创办的艰辛,实在是不知道要容易了多少,如果再只管推托,未免就会让师兄大失所望。 想到此,邱处机知道即便是再难,少不得此时也要撑一撑。 “我的一干弟子,我去终南山只带上李大乘、李子和,其他都留在这重阳会中辅助于你。”马钰又继续交待道,“他们平时倒都踏实本份,我也极为放心。只是杜大成么,”说到杜大成,马钰说话的语气不由凝重起来,“你知道我倒不大在意他的出身,只是却十分担心他的禀性。这孩子生性好强,十分热衷于逞强斗狠,若引导得当,将来方有望成就大材,只是稍有偏颇,却恐怕会为我们全真一派惹出事来!” 说到这里,马钰想起最近经常来龙门山中巡视重阳会情况的官差,又缓缓说道:“前两年我初兴办这重阳会之时,前来入会的人少,在当地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这两年来,随着前来入会的会众渐多,当地官府也多有著意。不过我一向嘱咐弟子和一干会众,平时只是潜心于个人身心修炼,不可在当地多生是非,更不要和官府作对,其他人却都听得进去。只是这杜大成,他年岁虽小,每次官府来查,原都不让他出头露面,不过事后听师兄们讲起与官府接洽之事来,却总见他脸有不忿。今后我不在这龙门山中,于管束杜大成上你更要多加用心。” 第154章 51、独家秘笈 “是,师兄。不过杜大成虽然性格鲁莽,但是他本性善良,尤其这两天我看他于待人接物上更是收敛了不少,学起功夫来也远非普通孩子可比。”邱处机说道,“师父不用太过担心,我看有正事让他做时他也很能沉下心去。” “我倒不是担心,只是对他的事我总要特别嘱咐一下。虽然平时他也是师父长师父短的叫我,其实却并未行过拜师之礼,说到底也还不算我的弟子。”马钰缓缓说道,“况且他的性情,我看也实在不适合于此处修炼。当初收留于他,只是给他一个容身之所,恐怕以后他自己决不甘心只是容身于此,此处也并不适合他。等他成年之后,他若另有志向,我们倒不宜多加阻拦,只要是立身于正途,就随他去吧。” 听师兄这样说,邱处机想起看到杜大成即便静坐一处之时,身上都难以掩饰的气势,还有偶尔他双眼之中迸发出来的火花,这确是修道之人最不应该有的棱角与锐气,即使需要磨练,这种激奋昂扬的斗志却并非如自己这般,只需在尘劳之中就可以消磨怠尽的。如果说只是因为年纪,尹和娃比他年幼两岁,虽然也调皮,可是目光中透露出的却是另一番文雅、沉静之气。所以这时听师兄这样一说,邱处机才知道,原来师兄早就看透了这一层,只是却没有点破。 “他原是和我们有很大不同。”邱处机说道,“现在对他多加教导,只盼他将来能够立身于正途,不要再上山做土匪才好。” 此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斋堂,吕道安带师弟们布置好了饭菜,这时已经来到门口等候师父和师叔,看到两个人回来,连忙将二人迎了进去。 马钰和邱处机坐在正中央的座位上,尹和娃被安排坐在马钰的旁边。这尹和娃一向聪明伶俐,此时见到重阳会的吕道安等人,更有一份发自内心的亲近,他一向嘴巴又甜,却不像杜大成那般有一股执拗劲儿,所以吕道安等人都很喜欢他。此刻尹和娃喜笑颜开,这饭桌之上倒因为有了他平白就多了一份活泼的气氛,原本只是沉默的弟子们此时也免不了多说笑几句。 马钰看到尹和娃在夹菜之时手上有大大小小的划痕,心想,“他在路上定然也是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里。”心里不由略有些心疼,就给尹和娃夹了几筷子菜,样子颇为慈祥。 尹和娃看马钰给自己夹菜,不由憨憨地一笑:“谢谢师父。” 马钰虽然还没有收下尹和娃,此时也不去纠正他,只是好言安慰,让他慢些吃,且好生在这呆几天,等自己出这龙门山之时顺路送他回家。 一听马钰说早晚还是要送自己回家,尹和娃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师父,我此次前来原是想拜师修道的,怎么师父却只是说要送我回家去?如果我想在家中,又何必跑这么老远的来找师父?” “就是,师父,您就把尹兄弟留下吧,您不知道,他的功夫实在是好,留在我们重阳会,说不定将来会大有用处。”杜大成此时想着,有尹和娃这么好的功夫,只怕将来万一官府再来找麻烦,少不得自己就要带上尹和娃,和他们大干上一番。他刚才一路之上和尹和娃谈功夫,听尹和娃连说带比划,说得颇为精到,因此十分佩服,此时就不由替他求情道。 马钰看了看杜大成,只是沉默不语,杜大成看马钰脸色严肃,赶紧闭了嘴,低头吃饭去。 尹和娃闷闷地拨拉了两口饭,看上去吃得漫不经心的。草草吃完了饭,自己低着头走到院子里,看那样子却是谁都不想搭理。杜大成看得有些不忍,不由说道:“和娃,走,和我练功夫去!刚才你比划的那招,我已经想好怎么破解了,你和我试试,看看成还是不成!” “不去。”尹和娃低着头说道。 “那你想干什么,或者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杜大成很讲义气地在尹和娃面前一站,说道。 “让师父收我为徒!”尹和娃嘟着嘴说道。 “这个却难了!”杜大成说道,“你不知道我师父那脾气,实在是固执得很,咱这重阳会中,或许邱师叔的话他还能听上一听。” “可是我拜师这件事,邱师叔却是听师父的,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去。”尹和娃说道。 杜大成想了想:“其实,你若当他是师父,你就只管叫他师父也就是了,难道他还能拦着不让你叫不成?你叫师父他自然就是你的师父了!” “那不成,要有拜师仪式才算是入门弟子,否则又怎么学得了真功夫?”尹和娃说道,“怎么,难道你却没有拜师仪式?” 杜大成一愣,拜师仪式他当然是没有过的,他自打来到这龙门山,母亲让他叫这个人师父,他自然就听话地叫了,马钰又一直没有阻拦他,这几年就这样一直叫了下来。“拜师仪式是什么样的,我却没见过!”他想,不过此时却不好在尹和娃面前流露出来,怕因此会低了自己的名头,于是不由把胸脯一挺:“我,我那当然是拜过师的了,行八拜九叩之礼,光香烛就烧了有这么长的!”说着用手虚虚的一比划,言语间又颇为自得。 尹和娃有了之前听杜大成吹牛的经验,此时却长了教训,只是半信半疑地看了杜大成一眼,不再吭声了。 “尹兄弟,我说你也别太在意我师父收你不收你为徒的,你看就算他不收你,你不也跟我师叔学了那么好的功夫,在这重阳会中,除了我,师叔又肯教谁来?----我只把你当是师弟看也就是了。”杜大成劝说道,“走,我们一起练功夫去!”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尹和娃说道,无奈杜大成半拉半劝,只好随他去了。 邱处机回到庵堂之中,又把医书拿出来,仔细寻找变龙甲的线索。他的目光说不上已经在这书页之中搜索过多少遍了,甚至连每一页上的图形在什么位置,文字如何排列都已经记了个大概,可是即便已经熟悉到这种地步,却仍然是没有一点线索可寻。 把自己所有的书都翻过一遍之后,邱处机在书籍的最下面看到了一本极薄的小册子,这才想起翻看完所有又厚又重的书籍后,反倒是把这本小册子忽视了。想想这本小册子还是当初在磻溪背赛神医过河,赛神医临走之时给他的:“你别看它薄,却是我多年行医所得,它里面记载的内容兴许你在别的医书里都找不到呢!”隐约记起当时赛神医轻轻捋着他稀疏的胡子说道,“我一向医道兼修,向来随我学医的人却不肯向道学里再进一步,我这本书医书为主,也有一部分道家修养的辅助功夫在里面,可惜却一直没有合适的人可传。我看小道长倒于医学之上颇有兴趣,于道家修为又的确十分了得。想你我渊源颇深,平时我又多不曾受人恩典,如今你两度背我渡河,你视其为自然,我内心却着实不忍。不如,我就把这本书传了你如何?” “当时看他说得如此郑重,我拿回这册子来却一直没有时间翻看,却不知道又能有什么新鲜内容来?”此时,邱处机执了那淡蓝色封面的册子在手,心中想道。 第155章 52、方志秘考 邱处机把那本书拿在手中,细细地端详着封面之上手书的四个字《方志秘考》,“看名字倒有些像地方志之类的书,想必是赛神医多年来在各地行医顺便记载下来的风土人情。”邱处机想着打开书来,书中密密麻麻的却都是手书小楷,很明显这是赛神医亲手写就的一本书。细看字迹清晰,倒是十分瘦矍、清秀,与赛神医的形象颇有些相似。 邱处机细细看去,首页是依次排列的各地地名,由此可见这本书的内容是以地方为索引的。第一章就是济南府,正是邱处机和赛神医的家乡,这一章的笔墨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应该是赛神医早一些时候写就的。邱处机一页页翻去,记载的却不是风土人情,而是济南府各地具有药效或者有毒性的植物和动物介绍,其中在昆仑山一节,记载着“昆仑雪菊:高寒地带药食两用植物,无毒,性味苦辛,微寒,归入肺、肝经,可破血疏肝、解疔散毒。其香浓郁,色泽清透,可做茶饮,入药。于打坐静修时使用,更可益于调息静气,清静心神。” 记录清晰简明,最末一句却点明于道家修炼的功用,怪不得赛神医说自己医道兼修,除了医术精通之外,想必他于道家修炼上也颇勤谨,难怪他本人虽然每天里四处辛苦奔波,但是什么时候看起来却都是精神矍铄的样子,可见养生有方,自然有其独到之处。----“上医治未病”,他在于世间治他人病症的同时,却早已经提前用保养之术“治”了自己的病。 邱处机边看边想,继续向后翻看过去,翻到京兆府一路,这一章却是在最后,其笔迹尚新,细看内容,与济南府相比却是少了许多,有的内容之后还附有一行小字:听扶余镇周郎中言,实物却不曾见;或者是:病人自述,实物难寻。 看着那注释的行行小字,邱处机不由微微一笑:赛神医竟然严谨至此,没有亲眼得见的材料也要特意注明,大概是避免以讹传讹,误导了后人,这倒是从医者最应该持有的态度。只是对于龙门山中的变龙甲,他若只是像我一样也是听镇上的郎中说过,对它却没有更详细的了解,那再追寻起来可就难了。 慢慢向后翻去,翻到龙门山的章节,前面却是几样中药材的介绍,不知道是因为此地的药材在别处也常见,还是赛神医对它们不够重视,总之几样药材却都写得极其简单,有的甚至只是注明:“可药用,与其他药材共煎服用即可。”看着这样的文字,邱处机觉得所抱有的那希望不由就又渺茫起来。 正要继续翻看下去,突然有人敲门,邱处机打开门一看,看见是杜大成拉着尹和娃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师叔,刚才我和尹兄弟在山坡对战,尹兄弟突然看到他父亲寻来了,你快点儿想想办法吧!”刚说完这句话,尹和娃却慌乱地把杜大成一拉,两个人立刻从门前跑走了。 “且慢!”邱处机心里此时正记挂着寻找变龙甲的线索,刚听明白杜大成的话,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觉得尹和娃此时跑掉实在不妥,刚要把两个人拦住,他们却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他不由跺脚道:“你们跑到哪儿去?和娃父亲来了却不见人,却不是让我们为难?” 他的话音刚落,正在里屋打坐的马钰闻声出来了,连忙和邱处机一起到了院子里。果然,在通向院子的小路之上遥遥走来一个人,正是尹和娃的父亲,此时他一路走来,脸上满是汗水,却顾不得擦拭,只是快步地向院中走来。 “尹先生!”邱处机连忙迎了出去,双手一拱向尹父见礼。 尹父三十五六岁年纪,中等身材,略有些发福,看得出来平时生活优裕,此时一路急行再加上心情忧虑,却不免多了些狼狈:“邱道长,可找到你们了,不知你们见到和娃没有啊?” 邱处机看着尹父那焦急的样子,不由窘迫地看了看马钰,马钰却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他还没来到这儿吗?唉,我一个没看住,他就跑了出来,我刚和内人回到家中,就听我父亲说他已经出门几天了,我这才连忙赶来。算起来就算我比他走得快,他却比我早出发几天,此时也应该能到这儿了!”尹父惶急地说道,抬起衣袖来擦着脸上的汗水,没想到这一擦反倒把衣袖上的尘土蹭到了脸上,他却一时也顾不得。邱处机和马钰此时看着,也只能权当不见。 “尹先生别急,和娃他来是来了。”马钰连忙说道,“他一路前来寻我们,累你跟着费心,我马钰实在是过意不去。” “唉,我原本也应该指责你们,怎么好端端地却把孩子诱得一心要出家了?”看起来尹父原本心中的确是有一些怨气,“道长这么一说倒真让我没法再责怪你了!唉,我只想赶紧把和娃带回去就好,我们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若是再有一个儿子,说不得他想出家也就随他,可是他若一走,家中只剩我家小女,却不是让人家笑话我们后继无人?道长,快把他交出来吧,我带他回家也就是了!” “他跑了。”邱处机此时双手一摊,无奈地说道,“刚刚他和另一个孩子跑来告诉我说你来了,然后他们两个就跑了。”说到这儿,他觉得实在难以向尹父交待,不由更加窘迫。 “什么,跑了?”尹父急得将双掌一拍,“我这和娃平时十分听话,怎么一遇到你们就如此执拗起来?莫不是,莫不是你们对他施了什么妖法不成?----哼,我也听和娃说过,老虎到了你身边都要俯首帖耳的,如今,你定然是对他施了什么妖法,或者干脆就是把他藏了起来!----好道长,我也不和你耍横,只是把孩子交出来让我带走吧,我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还指着他养老呢!” “尹先生别急!”看到这番情形,马钰只好软言安慰,此时吕道安等都闻讯赶来,马钰就让吕道安将尹父领进斋堂,好生看茶招待,一面就聚齐了一众弟子,询问平时杜大成最喜欢到哪里去,准备让大家分头去找。 “师父,这杜大成平时经常和我们在一起,倒是不怎么向别处去的。”李大乘说道,“他也算自小生长在此处,可也把这儿当了家。” “谁说的?”这时有一个声音闷闷地说道,大家循声看去,正是常操持斋堂事务的宜迟,只听他说道,“你别看杜大成表面上和我们嘻嘻哈哈的,看起来每天都很高兴的样子,可是背着我们他有时候还掉眼泪呢!我想大概是想家了吧。” “宜迟,此时说这些却有什么用?”吕道安看宜迟慢吞吞地说着,不由急道。 “啊,吕师兄,他想家了肯定就会想回家看看的嘛,所以我说这个也是为了说后面的话!”宜迟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他长得胖胖乎乎的,除了在灶前忙碌时速度极其的精准快之外,平时却是做什么都慢,走起路来慢,说起话来也慢,“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因为我经常去后山的菜园里采菜,时间长了难免就对他的行踪有所了解。那天清晨,太阳也不过刚出来,我去菜园采菜,刚走到半路上,却看到杜大成一路小跑着从后山跑了回来,我却从来都没看他走得那样快过,我想他大约是想趁着大家都还没起来,尽早赶回来吧?” “那你是说这次杜大成有可能带着尹和娃去了他们原来的山寨?”马钰问道,心想,那原是匪窝,此时杜大成带了尹和娃去那儿,若是出了什么危险,岂不是更没法向尹父交待? 第156章 53、逃遁 “我猜这个却最有可能。”宜迟说道,“虽然杜大成平时瞒了我们自己去山寨的事,可是我看尹兄弟一来,杜大成倒和他十分亲近,说不得就带他跑回他们山寨去了!” “唉,这个杜大成!”马钰急得脸上变色,连忙对吕道安说道:“安儿,你且带了宜迟和几个师弟去后山的山寨寻找,一定要把杜大成和尹和娃都带回来!” “师兄,我跟他们一起去吧。”邱处机说道,“杜大成性子执拗,我倒真怕他急了谁的话都不听。”其实他心里清楚逃跑或许并不是杜大成的主意,或许就是尹和娃自己的意思,只是此刻却不愿这样说,免得更让尹父伤心。 当下邱处机、吕道安、宜迟就一起向后山走去,吕道安虽说在这山中几年,不过平时忙于会中事务,没怎么去过山里,因此并不大熟悉路径,宜迟此时就起了向导的作用,带着邱处机和吕道安向山寨一路而去。 马钰看邱处机他们去了后山,他也没闲着,又赶紧分派留下的弟子到各处去寻找,嘱咐务必在天黑前把两个人找到。弟子们纷纷答应着去了,只留下马钰在这斋堂之中陪着尹父。 尹父看重阳会中的人都在为此事忙碌,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闷地坐在桌子旁,长声叹气不已。马钰陪坐在一旁,此时也只能好言安慰。 山中的天黑得早,太阳刚向山边一出溜,高山浓重的阴影投射下来,顿时就显得山色苍茫,夜色渐重。晚风此时更急,平白的就衬得此时的气氛更加凄清起来。 过了不大会儿,在这重阳会周围寻找的弟子们就纷纷返回,都回报说在这附近却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看样子最有可能的就是藏到山寨中去了。 “道长,那山寨离这儿可有多远的距离?”此时尹父的声音都变了,又气又急地问道。 “我倒没去过,不过之前听杜大成的母亲讲过,倒有四五里地的样子。”马钰说道,“他们若走得快的话,一个时辰来回却也够了。” “可是,这,这怎么还连个人影都没有啊?”尹父急道。 “别急,这也不过才半个多时辰。”马钰说道。 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去山寨的三个人却还是没回来,那山路上更是静悄悄的,连个人来的迹象都没有。尹父急得已经坐不住了,他大踏步走到院子里,就想要向后山之中找去。 “尹先生,你先别急,你不熟悉这山路,就算是去了,也是白白在路上耽误工夫!”马钰连忙阻拦道,“与尹和娃在一起的杜大成原是在山中跑惯了的,只要尹和娃和他在一起两个人便可保无虞。----你若是在这山中迷了路,倒恐怕事与愿违,更难见到和娃了!” “唉!”此时尹父只有长声叹气的份,不停地搓着双手,“马道长,这山中可有虎豹?” “这,”马钰想,深山之中自然是有的,平时白天见得虽少,不过越近夜晚,这危险自然就越增加了一分,于是不由说道:“纵有虎豹,若是点了火把也应无碍!” “唉!”尹父又是长长的一声叹气,“我那孩子可并没有学什么驱逐虎豹之法,此番若是遇上,却不是平白的……”说到此处,他却说不下去了,只是急得在原地打转。 马钰看着尹父的样子,他原本并不担心二人的安危,觉得势必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此时也不由悬心不已,可是他终究是修道之人,当即就席地坐了,轻声地念起经文来。 尹父看马钰静坐在一隅,口中只是默念不已,他知道马钰定然是念经为孩子祈福,那轻声而诵的经文缓缓传出来,自己的心神略安,转念一想自己方才却也未免太过失态了些:和娃平时是多么机灵,自己在磻溪之中来来回回跑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了,此时也不过几天才没见着他,自己就已经担忧至此!虽说是父子情深,可是也的确是有些过分的忧虑!但是即便此刻再担忧却又有什么用,最终总还是要心平气和地和自家孩子好好商量,想个解决之道才好。 尹父这样想着,慢慢让心情平复下来,忽然又不由想道:“此次若是寻着了,他想出家,不如就让他出家吧!----但愿老天保佑,来年内人生的却再是个男孩才好!”原来尹夫人却又诊出有孕,夫妻两个去城里也是请郎中诊治,不过一时不想家中挂念,所以才托辞去城里看个亲戚。 不知不觉的时间又过去了许久,一弯月亮挂在天空,天空更显湛蓝纯净。 尹父此时已经不再来回不安地走动,只是缓下神来看着诵经不已的马钰,觉得空气中流动着一股莫名地令人安宁的气息,这气息于他原本陌生,此时却令他颇觉安慰。 他不由想道:“我于修道这一节却一直不太明白,认为那无非是出家的道士故弄玄虚,此时看这道长的神态,却实在是让人觉得温暖,安详。----怪不得父亲对和娃要出家一事倒不大持异议,想必是人到了一定年纪才能想通这一点。他却又说和娃是比我有福分的,或许,能够于此处修道也是一种清福?若于世间原本就没有多少福分,只有清修之福,或许就只有出家了?”这样胡乱想着,觉得尹和娃自己想要出家倒也并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或许就能另觅得一份适宜自己的坦途。 这样一想,尹父心中颇为释然,就缓缓说道:“此次若是寻着了和娃,他仍是想出家,就随他出家吧!” “和娃这孩子原本倒是极有修道的天分,”马钰说道,“不过我原也是半路出家,于这在家的亲情却也是顾念几分。若因为出家伤了父母、家人的心,反倒还是在家的好。” “唉!”听马钰这么一说尹父却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想,即便自己能同意和娃出家,他的母亲恐怕却会舍不得,更何况现在她有了身孕,更加的不能让她着急,所以此次还是需要把孩子平安地带回去。这样一想,不由心里又多了烦恼,站起身来,两只眼睛只是不停地看着去往后山的路,此时路径黝黑深邃,实在想象不出一会儿会从那里传出什么样的讯息来。 第157章 54、各说各的理 等的时间越来越长,尹父本来已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此时未免就有些困倦上来,坐在桌子旁边虽然仍然盼着孩子赶紧回来,可是到底一路太过辛苦,此时忍不住就靠着桌子打起瞌睡来。 山风阵阵,吹得斋堂中的烛光晃个不停,马钰轻轻站起身来,走过去把门关上。门轻轻一响,尹父顿时惊醒过来,他连忙抬起头来,眼睛闪着亮光:“是他们回来了吗?”他急促地问道。 “尹先生别急,山里天黑得早,时间却还并不晚。”这时马钰只得这样安慰道,“他们或许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且稍安勿躁。” “唉!”尹父看着堂前唯有自己和马钰的影子,尤显空寂,不由又是一声长叹。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一阵脚步声向着斋堂一路而来,尹先生听着了,马上冲到门口把木门一拉,堂门大开,只见院子中红光耀眼,却正是邱处机他们打着火把赶了回来。 “和娃!”尹父连忙寻找尹和娃的身影,过了好大一会儿,尹和娃却才从邱处机的身后慢腾腾地走了出来:“爹!”他原本就是想藏起来,让爹爹找不到他,就不能带他回去,刚才经过邱处机好一番劝说,他才同意跟着他们返回来。此时听到父亲叫他,一则害怕父亲带他回去,二来又怕父亲责骂,所以走得很慢。可是及至在朦胧的灯光之中,一看到父亲此刻那焦急的样子未免多了些憔悴,他却也不由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就落了下来。 尹父看到尹和娃,本来扬起手来想要打他两下出出气,可是手掌还没有落下,却变成了一个满满的拥抱,他一边紧紧地把尹和娃抱住,一边说道:“你跑出来这么长时间,难道不知道父母有多担心吗?”声音中竟然也带着哽咽之声。 尹和娃被父亲抱住,一时心中颇觉歉疚,当时就不由落下了眼泪。 “爹,您就答应让我出家吧!”没想到刚过了一会儿,尹和娃就抬起头来对父亲央求道,“我本来只是想过来看看,可是来到了这里,听师兄们读经、讲道,心里尤其觉得喜悦。” “你,你怎么就只顾得自己喜悦?却不想想父母在家中如何牵挂?”尹父说道,“平时教你读的书难道都是白读的吗?” “我自然记得书中讲的道理,”尹和娃说道,“不过,爹,你却在村中看看,年少的人虽然在读书,可是村里的大人又有谁在按照书中曾教过的道理来做事呢?我看着他们有的为了争家产而兄弟反目,上了年纪的父母却没有人赡养;倒是在这重阳会中,我看师兄弟们虽然不是亲生兄弟,倒好像手足一般友爱。爹,你让我读书不过是为了明理做人,可是在那村中,你就不怕我变成那些不讲理人的样子吗?” “咳咳,”尹父被尹和娃一番话说得反驳无力,只好干咳了两声,想了想说道:“你却偏要学那些不好人的样子吗?” “我不想学他们,不过却唯恐势单力薄,早晚还是要变成他们的样儿。父亲平时难道不是如此吗?”尹和娃问道,“我知道父亲有时候却也不得不顺遂人情,少不得做些让自己违心的事。” “生在这个世道之中,人又怎么可能不随波逐流?”尹父此时反驳无力,只得这样说道。 “但是在这山中清修却是不同,一班师兄弟必是怀了同样的心思,自己修行好了时,却也可以去度化别人!”尹和娃说道。 “度化别人,你当真就那么容易吗?”尹父问道,想了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又说道:“如果你仍然是一意出家,那便也由得你吧!” “真的?”尹和娃听父亲这么一说不由惊喜地叫起来,“爹现在不带我回去了?” “这次你自然还是要随我回去的。”尹父说道,“只是你回去住几个月,再决定出不出家如何?”此时他的口吻尽是和尹和娃商量,倒没有一点儿故意摆出做父亲的尊严。 “为什么?”尹和娃问道,“现在出家和几个月之后再出家,却又有什么区别?”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尹父说道,“只是这次你却要跟我回去,不然你娘看不到你,说不定有多着急呢!她现在却是不能着急。你如今也这么大了,倒不可像以前那样任性,总要学着去照顾自己的家人。” “哦。”尹和娃答应着,原本是准备铁了心不和父亲回去的,不过此时看父亲先松了口,虽然不是同意他现在就出家,但是好歹总算有了回旋的余地,怎么说这也是自己的父亲,就暂且随父亲回去吧,过几个月再来也好。 当晚,马钰让吕道安去给尹家父子安排了住处,让二人先住一晚,等明天天亮了再走。此时尹父见到了和娃,心情大好,也开始和马钰他们有说有笑起来,一则感谢人家帮他找到了孩子,另外他却不时地向马钰请教一些道家修炼方面的问题,看起来因为和娃想要修道,他也想要多了解一些。马钰不由就慢慢和他讲来。 杜大成知道明天尹和娃就要回去了,就把他拉到斋堂的一个角落,又和尹和娃说起“灵猿掌法”来。两个人边说边比划,邱处机在一旁看着,经过尹和娃的解说,杜大成的灵猿掌法此时也学会了几招,看上去倒是像模像样的。此时看着两个孩子比划,他也就在旁边又详细地指点上几处,杜大成顿时学得更来劲了,轻轻的嘿哈之声显出几份威势来。 “师兄,我只和我爹回去几个月,这几个月你可要好好练习掌法,等我回来了我们可是还要对决的。”尹和娃说道。 尹父正和马钰说话,此时在旁边听到这话,不由愣了一下,他想:“我现在虽然答应了他几个月后再来,可是让不让他来终究还是要看情形再定,如果他再有个弟弟,我自然会放他来,可是如果还是个妹妹,那少不得我就只好食言了!”这样一想,觉得终归还是要再想办法把尹和娃留在家中。 “或许现在就给他娶媳妇?”尹父突然想道,“村子里像他这么大的孩子娶媳妇的也有几个了,那成亲之前看着还跟孩子似的,媳妇一进门人立刻就显得成熟了,当家立户却也像个样子。”这样一想,不由又看着尹和娃转开了念头。 杜大成听尹和娃说回来后还要和他对决,不由说道:“对决就对决,到那时候我肯定比现在厉害得多!”他话音未落,手上的手劲一挥,却差点把桌上的烛火打落在地,烛光一闪,邱处机在一旁眼疾手快,向前一步就把蜡烛握在了手里。 “这个地方过于窄小,倒还是我的山寨之中打得更为痛快!”杜大成说道,“和娃,你说是不是?我的山寨是何等气派!刚才和你在里面对决,我真觉得自己是一等一的高手呢!等你再来,我再带你去那里可好?” 尹和娃看了看杜大成,却轻轻摇了摇头:“那地方我看着有些怕人,再也不想去了。” 杜大成原本把自己的山寨当成一个秘密和尹和娃分享,没想到尹和娃此时却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不由有些不悦,“和娃,我从小在那里长大,从来都没觉得那里怕人,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小了吧?” “怎么是我的胆子小?我自己一路赶来,路上碰到的危险事也不知道有多少,我什么时候又怕过!”尹和娃说道,“不过你说的那个山寨,我一进去就觉得冷气森森,就好像有很多人在暗处看着我一般!”尹和娃此时说起当时进山寨的感觉,好像此时仍然余悸未消:“还有那极其高大的明堂,那些曲里拐弯的暗道又不知道通向哪里。师兄,你真的是在那儿长大的吗,我怎么觉得那里不像普通人家,倒更像个土匪窝一般?” “你说谁家是土匪窝?”杜大成一听这话不干了,不由吼了起来。 第158章 55、追根溯源 “师兄,我就是那么一句玩笑话,你怎么却当真了?”尹和娃跳到杜大成跟前说道,“你的家么,看起来倒还真是气派的很,可不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所能够比的,所以我看着难免觉得稀罕。” “气派当然是很气派的。”杜大成此时却没了兴头,只是声音极低地回应了一句,然后拳也不想练了,有些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 “尹先生一路劳顿,不如此时就带和娃去早些歇息吧。”这时马钰说道,就让吕道安带尹家父子去了旁边的庵堂,自己却留神看着杜大成。 杜大成虽然从小的时候就来到了重阳会,对幼时的事情只是还略有些记忆,尤其是母亲一死,随着时间的流逝,往事就慢慢地都淡忘了。但是,近一两年,人稍大了些想的事情自然也多了,再加上有时候实在忍不住想家,就会沿着熟悉的山路一路跑回去看看,每当看着那极为雄伟的山寨大堂,此时虽然破败但是仍然能够看出往日的气度来;还有后堂之内曲曲弯弯的暗道回廊,走进去之后让人的确从心中升起一丝寒意。这却是他在重阳会简朴却明亮的庵堂之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但是此时的冷清,却也会让他想起昔日这里一片喧闹的情景:父亲有时会带着自己在山里游玩,回来之后常常会看到那些叔伯们在一起喝酒划拳,常有贪玩的叔叔会拿酒来逗他,却总会被父亲半笑半骂地挡了回去。这些叔叔伯伯,还有自己父亲的行为作派和如今这重阳会中的师父、师兄当然有着极大的不同,和那山中的百姓似乎也不是一路。 “我父亲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有时候杜大成忍不住就会想,“他手下带了那么一班弟兄,平时打打杀杀,打杀的难道就都是坏人吗?最后他却又是被谁杀了?还有,我的母亲平时那么善良温柔,她一个女流之辈,平时又没招惹谁,到底是谁又会忍心伤害于她?”本来他心中就已经颇多疑虑,只是从来也没对别人提起过,今天被尹和娃突然一提“土匪窝”三个字,虽然尹和娃说他只是在说玩笑话,但是却无意中刺中了杜大成的心病。 “难道,我父亲真的是土匪?”杜大成此时坐在烛光之中,神色却远比往常严肃。 “大成,早点儿去歇息吧。”邱处机看杜大成的样子,不由走上去对他说道。 “是,师叔。”杜大成此时显得无比顺从,刚走了两步却又转回身来看着邱处机问道:“师叔,我父亲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 “大成,你问我,我却问谁?”邱处机一时被问住了,不由这样含糊地回答道,“我自然是从你那儿才知道你的父亲,你怎么却要问起我来了?”这样说着,却也在犹豫到底要怎样告诉他这件事才好。 “哦。”杜大成想,自己也是一时情急了,邱师叔不过才来几天,却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以前的事?还是问问师父吧,他想着不由又转过身去想要问师父,可是马钰一看刚才的情形,已经向自己庵堂走去。杜大成原本有些敬畏师父,此时也不敢跟着去追问扰了师父的清静,再看看庵堂之内,吕道安等人是早已经回自己庵堂歇息去了。平时满堂的师兄,此时却找不到一个人来打听,再说即便找人问了,他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恐怕未必就有自己知道的多。 “师叔,您的父亲是做什么的?”杜大成看邱处机仍然在当地未去,他一时觉得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对人说,就忍不住问道。 “大成,这一点咱们两个倒十分相似,”邱处机看杜大成神色郁郁,不由想要开解于他,于是就缓缓说道:“我父亲原在山东登州以务农为生,家中十分贫寒,母亲病死之后,我父亲就想要为家里多挣些钱回来,就和我的堂叔去南方做生意,没想到却一病不起,最终客死于他乡。----那时候,我也不过十二三岁,却比你现在的年龄还小。” “原来师叔也是苦命人。”杜大成想起当初随着母亲逃命,后来母亲又撒手而去的情形,别人看他都以为他性格足够刚强,那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却不知道他却是把这些伤心事都深深地藏了起来,平时总是做出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样。此时他听邱处机讲起自己的父亲,未免有些感同身受,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好男儿,原本要比别人多吃一些苦。”邱处机此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道,他不想看到杜大成更多地沉溺于对自己父辈的记忆或者猜想之中,“多些苦处的磨练,反倒才能使人更为强大。” “嗯,我知道。”杜大成说道,“只是不管务农也好,经商也罢,总归是个正经营生,师叔,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邱处机随口答道。 “可是要真是土匪却不一样了!”杜大成接着说道,“若真是打家劫舍的土匪,那更是天地都不容的!师叔,你说是不是?” 邱处机看杜大成此时的神情,倒是平时难得一见的满脸肃穆,他不由说道:“若世道太平,人自然可以务农、经商、仕进,那些当然是处世之正途。只是如今么,各国纷争,战乱频繁,老百姓为生活所迫,被逼上山做土匪的倒也不是没有!” “这世道若人人都能忍,难道他却忍不得吗?”杜大成双目一立,发狠说道。他此时说的“他”自然是他生怕是土匪的父亲。 “你不是却最佩服你的父亲?”邱处机问道。 “我,我之前佩服他的却是他对弟兄们讲义气,那些叔伯们又常夸说他勇猛过人,可是当时却不知道他是土匪!”杜大成说道,“若是土匪,自然就应该另说了!平时师父教导我的都是为人平和,与世无争,我自己也努力要做个好人,可是,难道我的父亲却真的是土匪吗?” “是土匪如何,不是土匪却又如何?”此时邱处机也看出些端倪来:杜大成如今是有心结了,如果不把这个心结给他解开,恐怕他一时是不得安宁了。 第159章 56、此刻 听邱处机这么问,杜大成不由一愣,“嗯,他若是土匪,我,我……” “你又如何?”邱处机继续问道。 “我……”杜大成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不过此刻他心中的恼羞之情却难以掩饰,双拳更是紧握,好像要把谁打一顿才算痛快。 邱处机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对他说道,“走,我们且到外面去走上一走。” “现在?”杜大成看看外面黑黢黢的一片,不由问道。 “怎么,你害怕了?”邱处机扬起脸来问道。 “哼,我有什么可怕的?”杜大成也把脸一扬,站起身来就向外走去。 邱处机随后也跟了出来,外面夜色正浓,山风却更猛烈了些,人刚一从斋堂出来不免会浑身一寒,陡地就精神了许多。不过天空的星星看起来却温暖至极,它们此刻不断闪烁,伴随着弯弯的月亮,显得夜空更为明净、深远。 邱处机背起手来慢慢在前面走着,杜大成就跟着走在后面,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邱处机偶尔会停下来,仰起头来看着天空的星辰,轻轻地喝上一声彩。 杜大成跟在后面,心中却不由嘀咕:“这样的星空,我不知道看过了有多少次,却不知道有什么值得这样大惊小怪的!”虽然是这样想着,可是看邱处机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由的他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来,抬起头来仔细看着星空。 这一望不要紧,目光突然从一团漆黑之中看到无比巨大的天幕之上星光点点,看上去浩瀚无边,向远处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一时不由只觉得天地浩渺,这莫大、静谧的空间,竟然有着难以诉说的博大、深沉之美。 一刹那,杜大成几乎屏住了呼吸,仿佛被那厚重的深蓝丝绒吸引住了。沉静着,慢慢地,他张开双臂,好像与这天地浑然一体。 呼吸,随着天地之间如此沉静的声音。 深远的,几不可闻的声音。 邱处机只是缓步前行,却不管杜大成此时如何,风吹得他的衣襟呼呼直响,他却并没有觉得多少寒意。 当人囿于一个狭小的角落之时,就会觉得落到自己身上的事情实在是无比重大,重大到几乎令人无法承受的地步,要想让这种无法承受的感觉消逝,一个是等待时间的消磨,另一个则是让个人胸怀变得博大。胸怀若大了,自己的一些小事或许就会小得不堪一提。邱处机向前缓缓走着,这样想,杜大成并不是一个蠢笨的孩子,让他自己慢慢去体会,或许比自己对他劝解太多反倒更有益。 自己要做的,只是给他时间,给他空间。 天地,就是这至为博大的空间,当你能够自在地同天地沟通,所获得的力量是无穷尽的,更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 只是,这一刻,这应该静极的一刻,心思沉静,或许才能够听到那个声音。 杜大成静静地站在那里,天空之中繁星闪烁,此刻好像离得他很近。 我是谁?人如果像繁星,我又应该是怎样的一颗? 我应该很亮,应该是最闪亮的那一颗吧,悬在正当天空的,每个人一抬头就能够看到。 我一定能够做到。 每颗星星看起来都是孤单地发着自己的光,但是其实那光就是它们在交流吧,在说着别人无法听懂的语言。 如果父亲在,他会对我说些什么? 想到这个,杜大成好像看到之前拉着自己的手悠闲地在山路中散步的父亲,他是孔武有力的,却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给自己最温柔的呵护。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他是土匪,不是么? “我是谁不重要,你是谁才最重要。”突然,杜大成感觉到这才是父亲最想要对自己说的。“我已经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当然你也已经不能,但是孩子,我却会尽我的力量送你走得更高,更远。” 超越我,超越你自己。 如果幽光是星星的语言,或许这种沉默就是父亲此刻的语言,自己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如同父亲就在眼前。 瞬间,眼泪就静静地流了下来,无法抑制,也不想去抑制,只是让它尽情地流着,好像那就是此刻自己最想说的话。 人生于天地之间,最需要的自然是堂堂正正地去做一番事业,又何必纠结于过往,纠结于自己的父辈如何? 这又是谁在说?或许,只是从自己心里缓缓升起来的回答。 星光依然闪耀。 天地之博大,容纳着此刻深切的痛苦,无声的悔悟,和对未来无尽的期许。 不知道时间过了有多久,邱处机才从远处背了手缓缓走了回来,走到杜大成身旁,却也不招呼他随自己回去,只是慢慢地走过去。 杜大成轻轻擦去腮边已经被风吹干了的泪痕,转身随在师叔身后也向回走去。师叔没有说话,他一时也没有说话。 一直走到能看到斋堂暖暖的灯光之时,两个人好像才从一番神游之中回到了人间。 “父亲是做什么的,还重要吗?”终于,邱处机缓缓地问道。 “不重要。”杜大成轻轻地回答,“他从此只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符号,告诉我从哪里来,却不应该决定我到哪里去。”说到这里,他又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的倒好像是父亲此刻也是极其欣慰的微笑。 “嗯,不错。”邱处机说道,“父母赋予我们生命,这却是至为重要的。” 两个人至此也并不再多说,邱处机去斋堂之内把灯火熄了,就和杜大成分别回了自己的庵堂,好像今天只是和往常极为相同的一天一样。 但是杜大成知道今天非比寻常,更重要的当然是自己心中的变化,好像自己现在才重新认识了自己,内心有一种别样的激荡,有着重生了一般的喜悦。 当他躺在自己庵堂的硬板床上,耳边听着熟悉的虫鸣之声,还有隔壁房间师兄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平常那鼾声大了是会让他烦躁的,有时候他甚至会起身去看看哪位师兄能够发出如此洪大的声音,然后轻轻地把他的头扳一下,或者拿个草叶拨拉一下,直到他的鼾声小了为止。师兄们后来都知道他干这事,却不大和他计较。 此刻,这如同往日一般熟悉的气息仍然包围着他,杜大成却觉得自己和平常不大一样了。他静静地躺着,眼睛却只是留恋着看向窗外稀微的星光,和已经斜向天边的月亮。 温暖而清醒。 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杜大成心里突然有一个声音缓慢然而坚定地说。 我要去的一定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地方,我会成为一个更强大的自己。 第160章 57、解毒不只为救命 邱处机回到庵堂之中,看看桌上摆放的一摞书籍,找出那本《方志秘考》来,准备继续在“京兆府”一章中寻找看到底有没有变龙甲的线索。 此时山中已是万籁俱寂,重阳会的一干弟子们早已经歇息了,师兄马钰的庵堂之内也没有灯光,不知道是正在打坐还是已经睡下了。 邱处机自然已经习惯了整夜不寐,不过在磻溪之时,他于这静夜中往往是打坐入静,只是在静修之上去用功夫,如今却是要在这一本薄薄的书中去找出极为渺茫的一点线索来。 “线索自然是少,但是用心去找却未必就没有,如果这本书上再没有线索,我只能再去山外城镇之中再去找来。”邱处机在翻开书页的时候这样想道,“这也就譬如修道一般,总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但是用心做去,却总会有水到渠成的一天。”这时他又意识到:“正所谓‘无处不修行’,打坐是修行,诵经是修行,努力去做事又何尝不是修行?”这样想着,就只一心在字里行间寻找,不放过一点点线索。 赛神医自己编写的书自然略有些简陋,这么多章看过来就一直都没有图画,此时向后看去,也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看看已经翻到最后几页,邱处机心里的热情也不由慢慢淡了下去:“这本书中没有,少不得明天就要出山去。” 正这样想着,却看到一页黑色的笔墨之中,突然就有一条细细的红色印迹向后延展开去,好像是不经意间在写字的时候蹭上了些红颜料上去,一纸墨色之中这道红色十分显眼,邱处机连忙向后翻去,接下来的这页有一个淡淡的红点,首行文字上标注着“变龙甲”的字样,旁边还有赛神医写的一行小字:“罕见之毒物,欲图,未果。”看来赛神医原本是想要画下图画来好让人容易辨认的,不知道是他自觉画工不佳还是怎么的,最终却是没有画成。 看到这儿,邱处机心中不由一喜,“赛神医到底还是提到了变龙甲!”他仔细读去,只见上面写道:“变龙甲,余初闻此名于山上清风小镇,有七岁孩童误中此红瓜之毒,当地郎中无药可救,余急施针,勉强救回,无奈中毒时久,孩童虽得救活却终生不能下地独行,怅然离去。” “原来赛神医也曾针灸救回中毒孩子的性命,只是救得晚了,那个孩子虽然被救活了,却终生不能自己行走。唉,这样的话恐怕孩子的父母倒更为伤心。”邱处机想道,接着看下去,却见后面继续写道:“余欲教授当地郎中学此针灸之术,众皆辞。” 看到此处,邱处机想,一定是那些郎中看到赛神医只是把人救到这种程度,此后也并不想再以这样的手段去救人,他们却不想这只是耽搁时间太长导致的,却不是针灸的方法有误。“不过以赛神医的性格,难道却没想到要对这变龙甲的性状再多加分析,再去寻找更好的解毒方法来?” 接下去看,只见赛神医写道:“余不忍,多方寻觅解毒良方,终未果。恰济南府有旧友寻来,无奈只得归去,然变龙甲毒性之强,实前所未见……” 接下来赛神医却只是写自己回到山东之后如何挂念变龙甲一事,他也查阅了无数的医书药典,却都因为变龙甲只在龙门山小范围内生长,很多典籍之上都没有记载。赛神医此时写道“唯有施针一法,余行医四十载,才于针灸之上略有建树,想龙门山方圆百里,却恐再难有施针之人。” “这和当地郎中说得倒是颇为一致。”邱处机看到此处,想道,此时文字已经到了页末,他觉得赛神医对变龙甲的记述或许就到此为止,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待翻到后页,赛神医居然又接着写了下去。 原来,第二年春天,赛神医再次来到陕西山中采药,这次他于变龙甲上就分外留心,在龙门山中采得了几个冻干的变龙甲的果子,他知道冻干的药材于药性之上与鲜果差别不大,所以在没有鲜果的情况下,就对变龙甲的药性做了几次实验,在书中他记载到:“变龙甲,性热,大毒,少量即可致人昏迷,可致残。减至三钱量时可致四肢麻痹,无疼痛感,及时施针可复原。”最关键的却是最后一句:“遍寻,终无可解毒之物。” 赛神医于变龙甲上记述颇多,接下来的内容都是围绕着变龙甲实验中用量的变化、投放次数以及每次不同结果的记载,写得十分详尽,与其他常见药材的记载十分不同。 “赛神医也是寻根究底的人,终究也还是没有找到解毒的药方。”邱处机看到此处,虽然知道结果最终或许就是这样,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此时因为看得十分投入,看得眼睛就有些酸痛起来,于是他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外面,月亮已经斜斜地坠到了西边山峰处,东边天空却透出一片火红来,眼看太阳即将要从那一片火红之中喷薄而出,又是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邱处机此时顾不得欣赏这凌晨之时的山中壮美,只是背了手在院子中漫步,看到天边那一片壮丽的红色,就不由又想到变龙甲上去:“那一大片红色,变龙甲在成熟之时不也是这样诱人的红?谁又能想到这样漂亮的果子会有巨毒?在山中走得久了,饥渴之时少不得就要摘下来用它充饥止渴,宜迟这样的成年人尚且没能避免诱惑,更不要说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想到此处,心里就好像有细针在扎着一样,一阵阵的疼痛和不安,在院子里再也呆不下去了,转身又回到庵堂之中,准备再搜寻一番。 邱处机此时是打定了主意,如果再没有一丝线索,今天就一定要出山,去城镇之中再多寻些医书典籍来。“虽然赛神医说他看遍医书也没有找到线索,现在我却不能就这样放弃,总要找出解毒的方法来。”邱处机性子原本执拗,此时更是一心扑在寻找解药上,当然心无旁骛,一定要找出线索来。 看看那本《方志秘考》,此时只剩下最后两页,邱处机于是就随手翻下去,想着只是看看赛神医又写些什么,“前面他已经写尽了自己的实验和对解毒方法的寻找,我却想不出后面他还会写些什么,大概变龙甲也只能写到这种地步了。” 继续翻下去,写变龙甲的一章居然还没有结束,赛神医显然是极为热衷于对新鲜事物的探索,尤其是对于有毒性的物材的探索,他竟没有像对其他普通药材那样只是对变龙甲寥寥数笔就草草结束。在接下来的篇幅里,他又把对变龙甲的实验延伸至熟变龙甲的毒性,又对其藤叶做了详细的分析:“变龙甲藤、叶均性寒,微毒,用之碾粉,饲于鸡鸭,可见麻醉之态,两个时辰可解。” “这个有所了解也就可以了,倒没有多大的实际用处。”邱处机想到,虽然对赛神医如此细致的钻研态度实在是敬服,不过总还是期待能够见到些更有价值的线索,此时看着赛神医娓娓道来对变龙甲从果实到根须的实验,却没有自己最希望看到的材料,仍然难免失望。 慢慢地就翻到了最后一页,文中这样写道:“与镇上郎中深谈此事,谈起世上毒物自皆有解毒之法,不过如今人力已尽,我却无有所得,深以为恨。”最后几个字力透纸背,可见赛神医写到此处,心中的遗憾见诸于笔端。 邱处机看看只剩下最后几段文字,不由继续读下去,原来赛神医费尽心思之后,并没有找到变龙甲的解毒方法,无奈时间颇紧,他只得整理了自己此次采集的药材准备东归,在路上却始终惦记着这件事,一路愁闷不已。有一天赛神医走到一个叫黄门桥的地方,恰好遇到一位八九十岁的老人,那老人虽然年迈,却耳聪目明,看到赛神医愁眉不展,就忍不住问了他几句,赛神医也不隐瞒,就把自己遍寻变龙甲的解毒方法却一无所得的经过说了一遍,那老者听了竟然笑道:“这变龙甲原本有解药之方,只是这么多年,如今却不知道是不是还在那人手里?” 第161章 58、觅迹寻方 “原来有人有解毒之法!”看到这里邱处机不由心中一喜,“只要有方子,我自然不管千辛万苦都要寻来!” 接下来,赛神医写道:“老者言:‘龙门山中之变龙甲伤人已久,奈何其根坚深,乡人受其荼毒,也曾毁果斩藤,以绝后患,无奈山石坚硬,终不能尽除。前朝之时,黄门桥乔家庄上有一郎中,其家世代为医,藏有此解毒之方,当时乡邻中毒都赖他家解救。只是索费极高,有那中毒的人家如若贫穷,少不得就要倾家荡产去换那解药。后来,战乱频仍,那一家人似乎遭了兵劫,自此却不知所终,再有中毒者来求,更是难得见其一面。’” “求药都要索以高价,如若求方却不知道要多高的价钱!到时候我却拿什么去给他?”看到此处,邱处机不由想道。 “余再三求告,老者说那家郎中姓乔,原本就在乔家庄中居住,此时却已经多年没有听过他家人的音讯。”赛神医写道。赛神医听了那老者的话,又怎么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当下就问清去往乔家庄的路,一路打听着去了,到了那乔家庄,也找到了乔郎中的住处,无奈多次叩门,却始终无人应答。看那宅门前野草丛生,倒好像一直都没有住人一样。赛神医原本斯文,看着院中没人答应,也不好硬闯,无奈之下只得怏怏离去。 “既然有那人的下落,不管怎样我总要走这一趟。”邱处机想道。此时天色微明,院子之中已经听到有重阳会的弟子在说笑、忙碌。马钰也打开庵堂的门,看到邱处机正自坐在桌前看书,不由一笑:“师弟如今倒真是用功,若是没有出家能考取个状元也说不定!” “师兄取笑了!”邱处机笑道,他虽然一夜没睡,面容看起来倒没有什么异样,仍然是谈笑风生:“我这一夜都在寻找变龙甲解药的线索,现在总算是有了一些眉目。”接着就把事情经过给师兄说了一遍,接下来又说道:“师兄近日若不去终南祖庵,我倒想趁早去那乔家庄一趟,看看能否找到那解毒药方。” “我去终南祖庵总还需要一段时间筹备。”马钰说道,“你且自安排去吧。” “那却正好,我就先去乔家庄一趟。”邱处机说罢就简单收拾了行装,准备出发。正在这时,尹父却带着尹和娃走了过来,“二位道长,”尹父拱手说道,“多蒙收留,今天我就带孩子回家去了。” “且用过早饭再去。”马钰此时少不得要拿出当家人的态度来说道,又对邱处机说道,“师弟也不要太急,且再陪尹家父子一陪。” 邱处机听说,也只得把行装放下,少不得又耐着性子陪着尹父说话,又嘱咐尹和娃回家要听父母的话,不可再私自跑出来,以免得父母担心。 尹和娃此时的脸色却不是特别爽快,此时听邱处机嘱咐,也只是低了头嗯嗯地答应着,却再没有前两天那神采飞扬的样子。邱处机看他如此,却与自己当初听师父说不收自己时样子差不多,不由更是好言安慰,教他且不必急,父亲说让他过几个月再来,自然是不会食言的。 “父亲昨天晚上却又对我说回家便要给我娶亲。”尹和娃突然说道,说了这一句眼中却像要滴下泪来,“如今父母在我尚且不能出家,如果再娶了亲,那当然是更不能出家的了!” “怎么,尹先生,这就要给和娃娶亲?”马钰听了也是一愣,问道,“孩子毕竟还是年龄小些。” “嘻嘻,我那也是逗孩子玩的。”尹父不好意思起来,说道,“村子之中原也有那心野的孩子,家中富裕的便早早给他们娶了媳妇,有了媳妇那原来的野小子居然也就安生下来了。所以我才这么一想,顺口也就说了。” “哦,原来如此。”马钰说道,此时,他看到吕道安正站在不远处,心想尹家父子今天就走,这早饭却要适当地安排得丰盛一些,于是悄声地走过去,对吕道安小声地嘱咐着,又进斋堂去亲自操持,生怕怠慢了尹家父子。 “爹,我却不是心野,”庵堂之内,尹和娃却仍然不大高兴,此时极为认真地对父亲说道,“我是一心向道,根本就不想娶亲!” 尹父此时却只是好脾气地笑着:“我一再说那是玩笑话,你却还只是当真!你当娶媳妇就真是那样容易的?便要娶也还要有合适的人家,还要准备足够的聘礼,又哪是你想娶就娶的!” “那就更不要娶了,倒不如留了这笔钱爹和娘以后养老!”尹和娃说道,“我不要媳妇,我只想出家修道!” “咦,尹兄弟,像你这般斯文的英俊后生,可不知道有多少家姑娘想要嫁呢!”这时杜大成跳进来说道,“说不定你刚回到村子,就有姑娘家来提亲,不要彩礼也要嫁给你呢!” “你又胡说!”尹和娃听杜大成这么一说,不由羞惭得满脸通红,“我才不娶媳妇,要娶就给你娶去!” “娶就娶,我却不像你,明明想要媳妇却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我别的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真有哪家的姑娘看上我,那可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杜大成此时说话却不比有师父在跟前,少不得又拿出吹牛的样子来,扬起了头说道。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尹和娃此时不由羞起杜大成来,“明明已经出家,却又说什么娶妻的话来,真不知道被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们出家人!”他此时人虽在家,心却早已出家,说出话来不由都是出家人的口吻。 “怎么,出家便不能娶亲吗?”杜大成却不由愣道。 “噫!连这个都不懂,你又出的什么家?”尹和娃说道。 “我实在,实在也并不曾出家。”杜大成此时却说道。这时,马钰正好走回来,听到杜大成这句话,不由微微点了点头,“不错,你并不曾出家,以后如若有好的去处,倒不妨尽管去。” “怎么,师父,你是要赶我走?”杜大成一听师父说这话却又不由脸露不舍。 “咳咳,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此时既然知道自己不曾出家,你想要出家也由得你,想要出山也由得你,怎么却说出什么我赶你走的话来?”马钰背起手来说道。 “是,师父教训得极是。”杜大成自小就对马钰怀有敬畏之心,此时只是几句轻微教导的言语,他却仍然是恭恭敬敬地做答,而后才抬起头来,“只是,我究竟是应该出家呢,还是出山呢?”话说得很轻,显见得并不是真的要问谁,而是此刻他自己心里正在想的问题。 第162章 59、寻方山外 “自然是出家的好。”尹和娃看杜大成那扬起脸来认真思考的样子,不由叫道,“杜师兄,在家哪有出家这般自在?你不看出家人读的都是圣贤经典,行的尽是天地大道,那当真才是堂堂正正!若是在家,你就像掉进了墨池的水里一样,少不得先要染黑了自己!” 听尹和娃把在家生活说得那样不堪,尹父不由轻声咳了两声,轻声说道:“世上有多少人都过着那样的日子,又哪有你说的那样尽是污浊?如若没有在家人,传宗接代又从何谈起?若大家都像你这样不管一切只管出家去,这世上却不是早晚都要绝了人迹!” “尹叔父,像尹兄弟这样聪明绝顶,不想沾一丝人间烟火的人么,原本也少!”杜大成和同辈师兄弟虽然很能胡闹,在大人面前却又是另外一番样子,颇有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此时听尹父这样说就不由劝解道:“像我这样的,现在才知道还是更喜欢在家的那份热闹,说不准哪天就要回去过那在家人的日子,恐怕倒受不得这出家人的苦!” “唉,人人都知道出家人清苦,怎么偏我这个孩子却要去自讨苦吃?”听了杜大成的劝解,尹父却只是更加的哀叹不已。 尹和娃此时见杜大成只管说在家人的好,父亲又对自己只是叹气不已,不由觉得左右受敌,就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邱处机:“师叔,你却说出家好还是在家好?” 邱处机早在十几岁时就曾经面临过这个问题,当时他也确实已经想得清楚,此时回答得自然轻松自如:“出家自有出家的好,像我就只有出家才觉得自在;在家人倒也有在家人的逍遥,我有一个哥哥,他却是早已娶妻安家,看那样子倒也是极为富足快乐。”说到这里眼睛看向远方,想起远在山东的哥哥和妹妹,到现在也已有十余年不见了,自己只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一心于修道之中求去,寂寞自然是寂寞,不过却另有一番清静潇洒。哥哥呢,当时看他于那世俗生活却也是乐此不疲,每天看起来都是兴冲冲的满是对生活的热情与期待。 “只是么,无常一到,世俗之中的一切难道又不是成空?”邱处机转念又想到,他此时修道已经多年,于修道之上自然多有心得体会,尤其师父教授的全真功夫,讲究节欲与心性的磨练,那却是在世俗生活中无法做到的。若论这一节,出家人练到一定阶段之时,内光返照,澄澄澈澈,却又是非同一般的大自在。----这种大体悟,在家人若没有一定的根基却又如何能够体会? 想到此,他不由看了一眼尹父,仔细算来,尹父也不过比他大上两三岁,此时看他愁眉紧锁,显见得是既担心和娃将来只管一心出家,又要记挂家中老小,所以少不得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上去倒像是四十来岁的人。可是你若说他愁苦,他却未必就认为自己是在受罪,或许反倒于这世俗生活中另有一番快乐。想到此,他不由轻声说道:“人各有志,原不可强求。”眼睛看向尹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隐隐有替和娃求情的意思。 “唉!”尹父原本也是聪明过人,只是长期负担家中日常生活,为人处事总显得多了些细枝末节,倒遮挡了那份聪明劲儿,此时听邱处机的话,看他的神情,心中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意?只是要他割舍和娃出家为道,他一时却实在难以接受,总不免要在心中翻来覆去地想上好几遍。 尹和娃听邱处机那几句话,他却觉得没有向着他说,反倒是有两面讨好的态度,当然也是不大满意。可是看看父亲此时的样子,他虽然心中不大愿意,却也不敢再和父亲拧着干,只得沉默下来不再多说话。他原本是活泼开朗的性子,想要出家修道本是心中素来的志向,此时看父亲的样子,他又想做个孝顺的孩子,因此也免不了一时情绪极为低落。 马钰知道邱处机的话没错,只是尹和娃年龄还小,没有体会到这种程度,于是就说道:“我已经吩咐安儿他们准备了早饭,不如我们边吃边谈。”就引着大家向斋堂走去。 吃过早饭,马钰带领重阳会一干弟子送别尹家父子,此时看尹和娃仍然只是很严肃地板着一张小脸,从出斋堂门到转身离去一直都没有露过笑容,马钰虽然觉得可惜,但是也知道此事强求不得,倒是杜大成陪着尹和娃从斋堂出来,反倒是一路安慰,想要把他逗得开心一些,没想到却是徒劳。 看着尹家父子消失在山路的尽头,邱处机返回庵堂之中拿了简单的行装,也准备要走,杜大成看到,不由好奇地询问,一听师叔要去山外找那解毒的药方,他又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不由就对马钰说道:“师父,师叔一个人在路上没人照顾,却怎么是好?” “你师叔在磻溪之时也是孤身一人,不也是修行得极好?”马钰仿佛不知道他的用意一般,只管这样说道,及至看到杜大成脸上略显失望,就又缓缓地说:“不过,你若想要随师叔前去当然也由得你!只是一路之上要多听师叔的话,不要太过顽皮!----出家还是出山,或许你于路上走走能够想得更为明白。” “是,师父,我知道了!”杜大成一看师父答应了,连声答应着,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庵堂去了,正当大家都以为他怎么也会打一个小行装出来时,他却很快又跑了出来,大家一看居然和进去之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仍然两手空空,行动迅捷。 宜迟不由笑道:“我说杜师弟,你出门也不带行囊的吗?这倒一路省事!” “宜迟师兄这话说得极对,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出门自然没有那么啰嗦!”杜大成笑道,看到邱处机在一旁拎了一个简单的行囊,却又意识到自己的话隐隐有些不妥,连忙抢过邱处机的行囊来,说道:“师叔,我来帮你背着。”态度显得极为热情。 邱处机看杜大成满腔热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就把行囊递给杜大成让他背了,自己挥手和马钰及一干弟子告别,一路向山外走去。 “师叔,我长这么大却还没有出过这龙门山,”杜大成一路走一路说道,“这次和师叔走这么远的路,不知道的事我是要问个明白的,师叔可不要嫌烦!” “嗯。”邱处机心里正在想着到黄门桥的路线,此时却顾不上和杜大成多说,只是轻声答应道。他想,按照赛神医书中所说,这黄门桥应该是在从龙门山去往山东的路途之上,邱处机于那一段路倒原本也熟悉,此时大概辨识了一下方向,就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师叔!师叔!”杜大成乍出了山门,心里已经觉得浑身轻松自在,此时背了行囊也不觉得如何累赘,只是欢叫着跟随在邱处机身后,一路向山外飞奔而去。 第163章 60、山里山外 黄门桥距离龙门山有几百里地的路程,邱处机和杜大成一路急行,邱处机身轻体健,走得轻快;杜大成在一旁紧紧跟随,就好像小老虎一般大步前行,不知疲倦。不过尽管如此,两个人从龙门山走出来,到第一个镇子时天已接近正午。 邱处机看杜大成走得满头大汗,于是就停住了脚步:“大成,我们且歇息一下再走。”说完看到路边有片树荫,就过去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转向杜大成问道:“大成,你饿不饿?” “师叔,有点儿饿了。”杜大成笑道,“以前从来也没有一下走过这么远的路,我还真有点儿饿了。----如果现在有宜迟师兄蒸的包子吃,吃上两个再这么一歇那可就是最好不过了!” “你若饿了,不妨去前面镇上要来!”邱处机向前方镇子上一指,说道。 “什么,师叔,你是说让我去,去要饭吗?”杜大成原本是坐在地上的,此时便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腾的跳了起来,脸上窘得通红,“这可不行!这怎么能行呢?要,要饭啊?----师叔,你这行囊之中却没带得干粮吗?” “我的行囊之中只带了变龙甲和几本书。----怎么,你只听师兄们说起重阳祖师的神通,却没听说过他教弟子们乞食么?”邱处机看着杜大成此时的反应,不由微微笑了问道。 杜大成看邱师叔仍然不紧不慢的样子,不禁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反应过度,就不好意思地用手挠了挠头,皱眉又咧嘴地说道:“听,那当然是听说过了,不过,却总觉得离我还远得很。要让我现在就去向人家要来么,师叔,那可真是有点困难了。”说着不由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师叔,我虽然长得不是那么英俊,可是这张脸却总还是要的。” 听杜大成这么说,邱处机不由轻轻摇了摇头:“这与脸面却又有什么关系?你说的脸面么,无非也就是自己在自己心中的位置,除了你自己却又有谁真正在乎来?我们在外乞食,此举原重在炼心。----你也曾经说过想要学成祖师那样的本领,可是要想练成祖师那样的神通,当然也需要吃尽祖师当年吃的苦,你难道却不知道吗?”邱处机看定了杜大成问道。 “嘿嘿……”杜大成低头讪笑,“师叔,我是真的没有准备好。----祖师当年真有那样大的神通吗?我听师兄说起时当然是羡慕得紧,听起来可不就像听神仙故事一般!” “那并不仅仅是故事,”邱处机说道,“当年我看师父,可不是也如同看神仙一般?只是慢慢练来,发现他的层次却也并非不可到达!但是我也知道,我师父能够练成那样的神通,自然也吃了许多非常人所能吃的苦。” “师叔,那些吃苦的事嘛,咱们现在不如就暂且不说,如何?”杜大成一向都很机灵,听师叔说的这番道理他当然都是懂得的,不过要让他拐过这个弯来他实在是一时拐不过来,所以不由立刻换了个话题说道:“还是先解决饿肚子的问题最好,师叔,您说是吧?我们还是先来说说这吃饭的事吧。”他扭头看到前面有一家饭庄,店面高大,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于是用手一指,“师叔你看,那家饭庄离我们不远,不如我们就去那里吃。” “我出家以来,却是刻苦惯了,身边从来不带钱,况且我也不饿,你想吃,你就且自己去吃吧!”邱处机说道,他想:“你若没钱,势必还要拉下脸面来向人要吧,到时候我却看你如何开口。当初师兄修行这一节时,又是如何作难的?如今且先让你炼去,你若过得了这一节,以后自然于修道之上还有进益。” 没想到杜大成却气势十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师叔,我有的是钱,走,师叔,我请你去吃饭!”说完,也不管邱处机答应不答应,拉了他的胳膊就走,邱处机只好随了他过去,心里想着倒要看看他到了这山外是如何行事的。 那家饭庄外面看着十分气派,此时又是正午时分,里面宾客云集,十分热闹。邱处机和杜大成衣着简朴,两人又不似别人那样进了门就大声吵嚷,此时店伙计和老板又都在忙碌着招待客人,所以一时就没有人招呼他们。邱处机一向于别人待他如何倒不大在意,本来又没多少心思吃饭,此时就坐在窗边的桌子旁,只是悠闲地看着店里面的人来人往。 杜大成先是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耐心等了会儿,无奈这店里伙计少,此刻客人极多,又有不少客人都是成群结伙进来的,人多目标自然就大,又有那大嗓门好谈论的人一进饭庄就高谈阔论不已,自然一进门就被店伙计注意到了,连忙奔上去热情迎接,一路紧跟着张罗。邱处机和杜大成只有两个人,走进来时又是静悄悄地先找了窗边的位置坐了,难免就没有引起人的注意来,所以两个人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走过来招呼。 “掌柜的!”杜大成终于忍不住了,不由轻轻敲了敲桌子叫道。他虽然天生性子粗豪爽朗,不过在重阳会里平时跟师父、师兄们斯斯文文地说话惯了,此时虽然叫人,但是声音也并不大,所以声音一出立刻就被周围的喧闹之声淹没了下去,除了坐在他对面的邱师叔之外,旁边却是压根就没人听到,当然也就没人前来招呼。 “掌柜的!”杜大成一看这阵势,不由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手在桌子上高高扬起猛地一拍,这一用力桌子上的杯碟都被震得跳了起来。杜大成原本底气十足,平时压低了声音说话那倒还好,现在把声音放开了却是十分清脆宏亮,这次别说店伙计和掌柜的听到了,倒有多一半的客人都被这声音一震,不由都扭过头来看着他。 店伙计一见忙不迭地跑了过来,“小爷,慢待慢待!”这小伙计原本也是殷勤惯了,不过一时没照应过来,此时发现还有没招待周全的人,他又哪敢怠慢,一溜烟跑过来,先是给二人桌上的杯子倒上茶水,一边又满脸陪笑地问道:“二位道爷想吃点什么,尽管点来!” 杜大成先是大为不满地斜斜看了一眼店伙计,见他和自己年龄差不多,此刻又是满脸陪笑,也就收起了自己的一脸怒气:“我说伙计,这人进店了你们却连个打招呼的都没有,怎么的,难道你们见我们是道士,就不做我们的生意了不成!” “那小的可不敢,实在是一时太忙没照顾过来!”做店伙计的一般都是嘴快、腿快,脑筋快,看杜大成原本有些怒气,此时却又和气下来,就又连忙十分巴结地说道,“小道爷一看就气度不凡,自然不会和我多做计较!”说着连忙在心里把店里的好菜过了一遍,说道,“二位道爷要吃素还是吃荤,别看我们店地方偏僻,菜品却最为精致!像那水晶甜肘、白玉鱼羹味道都做得十分地道!” 杜大成听他说那两个菜自己却都没听过,光听那名字漂亮一时就不由胃口大开,看看邱师叔,邱师叔却只是低头不语,他不由就好奇地问道,“那水晶甜肘是怎么做的?是素还是荤?” “小道爷,那水晶甜肘自然是荤菜,就是把那材料用火煨得细烂,看着就有如水晶一般透亮晶莹,然后再浇上一些金黄色的蜜渍糖汁,啧啧,那真真是个甜而不腻,味香又大补,实在是好吃得很呢!”那小伙计说得绘声绘色,杜大成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道:“听你说得那么热闹,那却是什么材料啊?” “水晶甜肘,那自然就是猪肘子了,道爷不知道,那东西听着虽然不雅,吃着却最是养人,平常倒有不少当地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特意到我们这儿来吃这道菜呢,说是最能美肤养颜的!”小伙计说道。 “我当是什么,原来却是猪肘!”杜大成本来听得还挺来劲,此时却兴致大减,“我实话告诉你啊,我却不是没钱,也不是非要吃素,只是我却怕我师叔骂我!”说到这儿又偷眼看了师叔一眼,邱处机仍然低头不语,只任由他和店伙计插科打诨。 “你就报几个做的好的素菜来!”杜大成看着那店伙计说道。 “素菜么,清蒸猴头,口蘑鲜仁,素鱼翅,这可都是咱店里最拿手的素菜。道爷,您来哪个?”小伙计看着杜大成问道。 第164章 61、遇贼 “既然都是素菜,那这几样就且一样来一份,如何?”杜大成说着看向邱处机,见师叔也并没有表示反对,就对店伙计说道,“就这三样了,另外,我看你们这招牌之上倒有松子梅花糕,且给我们上一盘。要快,吃完我们还赶路呢!” “好嘞!”那小伙计一看这几样菜样样是本店的菜中极品,四样下来着实要花不少的银子,马上痛快地答应着转身离开,到后厨催促厨师先给这两位贵客把菜做好。 杜大成刚才拍桌子之时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对他注目,此时点菜却又连价钱都不问,未免更惹人注意,其中就有好事者在那儿互相嘀咕上了:“张大哥,你说如今这世道,是不是出家人都很有钱哪?” 旁边那位被叫作张大哥的人也连连瞟着杜大成,又看了看此时自己两个人桌子上的一盘香酥鸡,一盘红烧牛肉,不由啧啧连声:“可不,这小道士点的那可都是上等素菜,就说咱这两盘肉,还抵不上人家一盘素菜贵呢!现在出家人,那可真叫有钱!----说不定身上带了多少银子呢!” 这两个人坐得离杜大成他们略远,所以他们两个人说话邱处机和杜大成却都没有听见,但是离这两个人不远处,此时正有一个穿灰衣服的人正在埋头吃饭,此时听了这些话却不由抬起头来,留神地看了邱处机和杜大成一眼,正好这时杜大成就把背在身上的包裹解下来,沉甸甸地往桌子上一放,只看那人的眼睛一亮,却又连忙低下头去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很快,店伙计就把杜大成点的菜送了上来。杜大成一看,这菜色还真不错,尤其是那清蒸猴头,金黄油亮,看上去十分诱人,他远远地就闻到了菜香,此时看着那伙计将猴头端上桌来,不由轻轻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却知道先敬师叔,就用筷子给邱处机夹了一个最大块的,送到邱处机的碗中:“师叔,您吃这个,我听我娘说过,这猴头菇最能够补益滋养身体,您一路辛苦,多吃点儿。” 邱处机微一点头,“嗯,猴头菇原本十分珍贵,我之前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说着就拿起筷子来慢慢吃着,看杜大成给自己夹完之后,自己也毫不客气地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赞不绝口:“还是原来那个味道,真好吃!我却好久不曾吃到这等的美味了,这饭庄厨师的手艺还真是不错!”一边吃一边说,不由就把自己原来在家中都吃过什么好吃的都一一道来,越说吃饭的兴致就越高,脸上眉飞色舞,看起来谈兴极浓。 邱处机由着杜大成说去,偶尔还会问上他一句两句的,两个人边吃边聊,过不多时,店伙计又端着最后一盘菜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还对杜大成说:“小道爷,我们厨师一边做还一边夸您呢!” “哦,夸我什么?”杜大成正吃得高兴,此时不由抬起头来看着店伙计问道。 “夸您识货,夸您真有口福!”店伙计说道,“就说我们这道清蒸猴头吧,平时有多少人因为价格太贵不敢点啊,我们厨师说了,他一向最拿手的就是做这道山珍,别看只是清蒸,那里面讲究却多,最能显露厨师的本事,可惜啊,他却一直都没得着机会显显本事!这回可好,好不容易有机会做这道菜,把我们厨师可真高兴坏了!”小伙计年纪虽小,却有一副学舌的好本事,此时就把这些话神气活现地学了出来。 “嘿嘿,你小子嘴真甜!”杜大成憨憨地一笑,不由又眼巴巴地看向伙计手中端的菜,心思显然全都放在了美食之上。 一说一笑之间店伙计上完菜转身走了,杜大成拿起筷子刚要夹菜,突然发现桌子上少了什么,不由一惊,“师叔,咱们行囊呢?”说罢不由惊慌地四处看去,却见饭店门口正有一个灰衣人手里拿了自己的行囊飞快地向外奔去。 “有贼!站住!”杜大成一见,大喊一声连忙站了起来就向那人追去,一边追一边喊:“那人是个贼,他偷了我们的包裹!” 邱处机一见,也连忙站起来准备向外追去,谁知此时那掌柜的看形势不好也赶了过来,此时却正好挡住了邱处机的去路:“哎,我说,先交了饭钱再走!” “我,我没钱!”邱处机急道。 “哦,我说点的都是那么贵的菜呢,原来却是吃霸王餐的!”那掌柜的眼睛一立,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说你们都是出家人,怎么却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我……”邱处机被掌柜的一激,不由面红耳赤,“我没想吃!” “你没想吃?那又是谁点的菜来,难道是我这小伙计自作主张给你们送上来的不成?”掌柜的露出一副嘲笑的神情,说道。 邱处机一时急得没法,看看杜大成此时就快要跑出饭店,不由急道:“大成!快回来!” 杜大成此时眼看着就要追上那人了,突然听到师叔叫他,他连忙停住脚步回头一看,却看那掌柜的正抓住邱处机不放,在他心目中师叔一向是又尊贵又亲近的人,此时看他受窘又哪里受得了?一时也顾不得追那个人,连忙又跑了回来,怒睁了双眼看向那掌柜的:“放手!” “你且先拿钱来!”那掌柜的把左手一伸,“一共是十五两银子!” 本来周围看热闹的食客就多,此时一听掌柜的说的这个价钱,很多人都不由咋舌:“这几盘素菜却原来都这么贵,十五两银子,平时我们二十来个人在这儿吃一顿饭也只不过十两银子!” “十五两就十五两,你又那么神气做什么?”杜大成将手伸向自己怀中,却又满脸不服气地对掌柜的说道,“难道我还付不起吗?” “你付得起也得付,付不起也得……”掌柜的本来是趾高气昂,可是及至看到杜大成从怀中取出的小包裹来,不由眼睛都瞪圆了,原本想说的那个“付”字不由立刻低了八度,脸上的神情也立刻无比温顺起来。 原来杜大成取出来一个蓝色的包裹,打开来里面却是金光闪闪的几锭金子,杜大成此时取了最小的那一块递给掌柜的:“够不够?” “够了,够了!”掌柜的忙不迭地说道,口气顿时一软:“小道爷原来这么有钱!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有眼不识人,冲撞了小道爷,莫怪莫怪!”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向杜大成,将那块金子接了过来,却又对着阳光左照右照,鉴别着真假。 “怎么,难道还是假的吗?”杜大成看着店掌柜问道。 “是真的,是真的!”掌柜的连忙说道。 “够不够这顿饭钱?”杜大成问道。 “够了,足够了。”掌柜的说道,“小道爷稍等片刻,我还得给您老找钱呢!”钱一到手,立马将杜大成抬高了两辈,说完就连忙向柜台走去,一边走还一边说:“我一向最是买卖公平,从来都多不收人钱的!----你且等着,我给你找钱去!” “算啦,我们还要追贼去呢!”杜大成拉起邱处机,“师叔,我们快走,迟了只怕那贼人就跑远了!”说着两个人向门口冲去,冲出门一看,却哪里还有那灰衣人的踪影? 第165章 62、巧遇 “师叔,怎么办?”杜大成跑出门去一看,外面早已经没有了那灰衣人的踪影,不由焦急地问道。惶急之下,他看到有要进饭庄吃饭的客人,不由就连忙拉住了人家想要问出那人的去处,无奈问了两三个人却都摇头说没有看见,一时把杜大成急得直搓手痛惜不已。 邱处机却不像杜大成那样急躁,他先是往饭庄前面的路上仔细看了看,就用手向右侧的路一指:“这边!”说完率先向那个方向追去,杜大成连忙跟在后面,他想师叔也并没有看到人影,怎么就直接向那个方向追去?他想要再问个清楚,但是邱处机此时却跑得很快,他来不及发问,只得一路随着跑去。两个人沿着这条路跑了没有多远,就已经看到果然前面有个人正在发足狂奔,正是那个灰衣人。 “师叔还真准啊!”杜大成一见不由乐了,看到那人离自己已经很近,就不由大喝一声:“站住!”那人听到杜大成这一声大喊,回头一看原来是本以为已经甩掉的两个人竟然又追了上来,他不由脚下立刻加快了步子,看看旁边正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连忙扭身一窜,向那条小路奔去,这么迅速地一拐,顿时把两个人又甩得好远。 “你倒好像在给他提醒一般!”邱处机看着那人突然又跑远了的身影,不由又气又笑地对杜大成说道。 “唉,这小贼实在是太过可恶!”杜大成咬牙切齿地说道,“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在我的眼皮底下强抢财物!这还不算,还害得我们这样辛苦的来追他!哼,我若是不把他追上,我就不姓杜!”说着又向前方猛力追去,一边追一边就大喊:“小贼,你给我站住!” 那贼看到邱处机和杜大成越追越近,他被追得未免就有些急躁起来,况且他一路拿着手中的包裹,觉得里面沉甸甸的,又想起刚才杜大成在饭庄之中出手阔绰,他早就认定自己这次必然是偷到了极为值钱的东西,所以要让他此时就丢弃了手中的东西他却十分不舍。正在这时,他看到前面正有一个老汉用一辆手推车推了一车粮食向这边一路蹒跚走来,他此时若是向旁边一绕就能够轻松过去,他急于逃命,跑过去之后不由随手就把那老汉和车猛地一推,顿时老汉“哎哟”痛叫一声,连车带人就都歪倒在地,地上的粮食袋子掉了一地,正好把路面挡了个严实。 “你这小贼,还不快给我站住!”杜大成高声大喊,此时他已经随着拐进这条小路,看看快要追上那人,却被老汉连人带车挡住了去路,他无奈只好停住,看那老汉此时倒在地上竟然一时难以起身,他却是天性善良,只好先去把人扶起来,又帮着老汉把粮食袋子一一放回车上。一边捡拾,一边就对着跟在他后面的邱处机说道:“师叔,你先去追,我马上就来!”一边又看着那小贼的背影大骂不已。 杜大成原本就底气充足,声音十分浑厚,此时高声叫骂顿时就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意,恰好有一匹马正在前面缓缓而行,那是一匹红色战马,马上是一位将官,牵马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兵,那马原本只是在向前轻缓地走动着,此时那骑在红马上的红袍将官听到杜大成的喊声,又向前方凝神细看,看到那灰衣人正在向前猛跑,当下他向那小兵微一示意,那小兵立时松了手中的缰绳,那将官也不多说话,却立刻扬鞭打马一直向前飞驰而去。及至来到那灰衣人身后,却不急于拦截,只是吆喝着马慢慢跟在那灰衣人的后面,轻声但却十分威严地喝道:“站住!” 那灰衣人原本被两个人追赶心中就已经是十分惊恐,刚才靠制造那场混乱才躲过了追击,此时突然听到身后有马声却正是向自己追来的,不由更是没命地往前狂奔而去。那将官却不着急,只是催动了马跟在他的后面,一面轻喝道:“我看你往哪里跑,难道还能跑过我的马不成!”说着那马头却已经赶到了那人的身后,那人一回头,顿时红马喷鼻的气息清晰可闻,“哎哟妈呀!”他惊叫一声,再一抬头,却看到那马上的将官一张红脸正横眉立目地看着他,那神情倒和门神有几分相似,“哎哟,军爷,您就别追了!”那灰衣人一时害怕,连忙把手中的行囊向上一丢,正向那将官的脸上打来,“这,这都给你还不成吗?就留得我一条命在吧!” “哈哈哈,早该如此!”那将官将手臂一伸,轻巧地将行囊接在手中,看那灰衣人仓皇逃去,他也就不再追赶,只是掉转马头又向邱处机和杜大成跑回来,此时杜大成已经跑到了邱处机的前面,那将官跑到杜大成身旁,勒住了马匹,举起行囊来问道:“小道士,这个行囊可是你们的?” “正是!”杜大成此时跑得气喘吁吁,看那将官已经来到了自己跟前,不由停住脚步说道。 “一个小小行囊,却不知道有什么珍贵之物,你且说来我听听。”那将官轻轻掂了掂手中的行囊问道。 “那原是我师叔的。”杜大成一时发愣说道,“里面都有什么我却不知道。” “那行囊之中原本倒也没有什么珍贵之物,只是几本书和几颗变龙甲。”这时邱处机也跑了过来,听那将官发问,就说道,“将军只管打开看来。” 那将官听了果真就打开行囊来,大致检看了一番点头说道,“说得倒也不错,不过就是几本书,和一些红色瓜果。这倒奇了,只是这几样东西,倒也不值得多少钱,不知道二位道长却为何这样拼命追赶,我倒有些不解。”说着,将那行囊一抛,扔回给杜大成,杜大成连忙伸手接过。 “唉,我们这样辛苦地追他,说不得倒是为了要救他一条性命!”邱处机说道,“那红色的瓜果,不知将军是否见过,那就是龙门山中巨毒的‘变龙甲’,只是吃得几口,恐怕性命就没了。” “世上竟然还有这样巨毒之物!”那将官又向杜大成的行囊看了一眼,皱眉说道。 “值钱不值钱的,那却是我师叔的,从我手里被那小贼偷了,我当然不管怎样都要追回来的。”这时杜大成却大声说道,“我本来还想打他一顿出出气,没想到反倒被你给放跑了!” “这样的惫赖之人,你不打他倒还好说,若打了他只怕他并非孤身一人,若是叫了帮手来,恐怕你就过不得这个镇去!”那将官说道,此时就看定了杜大成问道:“你难道不怕吗?” “人多那又能怎样?”杜大成说道,“要讲打吗,我倒也还没有怕的人!” 看杜大成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那将官笑了笑,“小伙子,我看你师叔倒还有一番慈悲胸怀,倒还是出家人的样子;你却是如此争强好胜,倒不像是久做道士的,若随我到军中或许会有一番作为!你可愿意随我参军?” 听那人这么一说,杜大成不由上下打量了那人几眼,说道:“我看你倒也极其威武,不过想要让我随你参军吗,这事却不能太过草率!再说我做道士时间久不久的,你又如何能够看得出?又怎么知道我应该随军?----看你这一番穿戴,刚才又出手帮我们,倒真是威风得很,为人也算是热心肠了,不过只听你一番话就随你参军,我杜大成未免也太轻信人了一些,未免也太没有面子!” 这时,刚才随在那将官旁边的小兵追赶过来,听了杜大成的话不由笑道:“小道士,你连我们欧阳将军都不认识吗?我们欧阳将军在此地驻守多年,当地百姓又有哪个不知道,又有谁不佩服我们将军的威名?怎么,难道你却没听人说过吗?” 杜大成一听这话,不由用手轻轻地挠了挠后脑勺,只管直爽地说道:“我久居深山之中,这欧阳将军么,倒还真没听说过!”说罢,又看着马上的欧阳将军,目光中竟有几分羡慕与佩服,此时就说道:“若是我真想随将军从军,难道这样就可以去吗?”听那话中的意思,竟然真有几分愿意。 第166章 63、柔弱与刚强 “那是自然了。”那小兵把大拇指一翘,非常神气地说道,“你也不看看你遇到的是谁,想要从军那还不是我们欧阳将军一句话的事!”听他这样一说,坐在马上的欧阳将军纵然没有自满之心,此刻却也不由微笑着捋了一捋胡须,另有一番悠然自得。 “原来却这样容易!----只是现在么,我却实在不大方便!”杜大成转了转眼睛说道,“此时我要陪师叔去寻找这变龙甲的解药,这若成了,可是造福一方百姓的事,我看这从军的事还是先缓一缓再说吧。”说完拱了拱手就准备和邱处机向前走去。 “哎,小道士,”看杜大成要走,欧阳将军还没有说话,那小兵反倒也先急了,“我们欧阳将军看中了你,好心带你入军营之中谋个前程,你怎么却这样的不识抬举?” “我怎么不识抬举了?”听那小兵这样说话,杜大成有些不高兴了,“这从军不从军难道还有强迫的不成?我本是出家人,想要出家难道不要自己的师父同意,只你们说一句我就要跟你们走吗?你们也忒霸道了!” “说你不识抬举,你还真不识抬举!”那小兵还想要和杜大成分辩两句,欧阳将军微一摆手把他拦住了,“小山,不要强求,我只是看他身手矫健,别有一番彪悍之气,倒实在是难得之材,这才想要让他随军,也是想给他一个前途,既然人家不要,也就算了。” “可是,将军,”那叫小山的士兵说道,“我跟随您这几年,从来也没听您这样去说动一个人去从军,想必他定有过人之处,就怕以后……”他还想往后说,欧阳将军却只是把手一摆,将脸一冷,扬鞭打马就准备向前奔去。 “欧阳将军,且请留步!”听小山刚才那几句话,杜大成心中一动,此时就叫道:“多谢将军抬爱!不过我此时的确要陪师叔去寻找这变龙甲的解药,如果将军不嫌弃,我杜大成还请将军留下地址来,等我们找到解药,再去寻将军从军可好?”杜大成虽然性格豪爽,但是为人行事却颇机灵,他看那将军一身红色战袍,一路跃马扬鞭,看上去实在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心中自然是羡慕不已,只是怕就此跟去未免就让陪师叔找解药的事半途而废,他却看重自己在这方面的名声,所以此刻不免就多说了一句,一则试探看欧阳将军是否是诚心待自己,另外也想让事情留有余地。 听杜大成这样一说,欧阳将军不由轻轻点了点头,“不错,身手矫健自然难得,这么小的年纪却又有这么细密的心思却更是难得!----大成,我们就在距此不远的凤翔府驻扎,你若前来,只说找我欧阳朔便是!”说完这几句却也不再多说,只是扬鞭打马而去。 “你要来可要快些,不然说不定哪天我们就走了!”小山看欧阳将军对这小道士实在太过客气,未免心中有些不平,不由就故意对他说道,说完撒腿就跑,一路追赶欧阳将军去了。 “我记下了!”杜大成对着那二人的背影喊道。 “大成,你真有心从军吗?”看欧阳将军骑马跑远了,邱处机忍不住问道。 “师叔,您说行还是不行?”杜大成也不说自己是不是想要从军,只是看定了邱处机问道。 “唉,如今这个世道,也不过才安定了几年,你若要从军,再有战端的话总是免不了要和人去交锋打仗!”邱处机说道,“你也算是学道多年,当真要拿起屠刀与人争斗吗?” “师叔……”听邱处机这样一说,杜大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想想师父平时的教导,却都是“慈悲为怀”“悲天悯人”这样的话,又说什么“夫佳兵者,不祥之器。”平时自己跟随师父、师兄读这些经文也是读得滚瓜烂熟的,怎么此时看到那将军一时的威风,突然就把这些话都忘了?这样想着,不由脸就胀得通红通红的,“师叔,我刚才见那将军,实在是心里羡慕得紧,想着我要是能有他那样的威风劲儿,那心里可就真没有什么遗憾了!” 邱处机看杜大成此时在自己面前又是低眉顺眼的样子,想想刚才他在和欧阳将军对话之时那难以掩饰的期待与热望,却就像正要跃出牢笼的小豹子一般,像此时的俯首帖耳恐怕终归不是他心中所愿吧,要让他随着自己的天性呢还是将之束缚在经文道理之中?----这却当真是事关杜大成的前途,不过杜大成年幼自己却还没有为难,不知道应该思虑周详,倒是邱处机不由替他为难起来,觉得一时实在难以抉择。 犹豫良久,邱处机终于说道:“好在你也并没有马上答应,这一段时间你且好好想去,你若真的想去从军,我想你师父定然不会阻拦于你!” “是,师叔教导得是!”杜大成轻声应道,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行囊背好了,想象着刚才欧阳将军那扬起马鞭来抽打红马时的姿态,觉得那才是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只是在他心里,却不觉得从军和做道士有什么对立的冲突,“最多也不过是把道袍换下来,再换上戎装而已。嗯,我如果穿上一身盔甲,那肯定是威风得很!----可不像这身道袍这样束手束脚!”其实又哪里是道袍束手束脚,不过学道自然有学道的规矩,这服饰也不过是个样子而已。此刻杜大成却没有考虑到这些,他只是尽情想象着自己穿上铠甲、在战场上厮杀的样子,不由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脚下就加快了步伐,双臂大幅度地摆动起来,看上去极是雄壮有力。 邱处机看他的样子,微微地皱了皱眉,不由就随口说道:“大成,师父平时可教过你‘柔弱胜刚强’的道理?” “那自然是教过的了!”杜大成一边兴冲冲地走着一边说道,“我在重阳会这几年,别说听师父讲这个道理,就是身边平时听师兄他们诵读记忆,这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啦!” “那你可清楚这话的含义?”邱处机问道。 “唉,这句话我一直觉得难解得很!”听邱处机问到这个,杜大成不由拍着脑袋说道,“师叔,您说这地上的小草可算得上是柔弱了吧,我若拿刀去割,那当然是一下就能把它们都割下来的,这柔弱又怎么能胜得了刚强去?我看还是刚强胜算更大一些!” “你可曾把自己这样的想法对你师父说过?”邱处机问道。 “说自然是说了!”杜大成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话,对不对?所以我刚听师父讲经的时候就问过了。” “你师父却如何回答?”邱处机不由又问道。 第167章 64、黄门桥 听师叔这么一问,杜大成不由停了一下,学着师父平时背手昂头的样子说道:“师父就这样轻轻把手往后一背,说道:‘你且自己慢慢悟去!’师叔,你说师父倒是奇怪不奇怪?” “修道原本有许多地方需要自己慢慢悟去,”看杜大成此时学马钰学得惟妙惟肖,邱处机不由微微一笑,想起当初自己的师父王重阳也颇是如此的风范,如今大师兄可真算是继承了师父的衣钵,动作举止都如同一脉相传。看杜大成一副迷惑又好气的样子,不由就又问道:“你就没有再问问其他师兄,比如吕师兄,他们却又怎么想的?” “问了呀,”杜大成说道,“我平时遇到了问题第一个想到要问的师兄自然是吕师兄,可是他却只是说道:‘经上是这样讲的,道理自然就是这样的,却有什么需要再问的?’师叔,您想想当时他说这话的口气,和师父可不就是一模一样?----唉,看他们那样子,好像‘柔弱胜刚强’就是千真万确的天理,像我这样心存怀疑反倒是不对的!----虽然经文上如此写,可是那经文也不知道写成有多少时间了,这世事难道真的还是如此吗” 看着杜大成此刻迷惑不解的表情,邱处机突然心念一动,想道:“看杜大成此时的神情,恐怕却非要从军不可了,不多些苦难的磨砺恐怕他再也想不透这些道理去!----唉,只怕到他悟透这个道理之时,却不知道又要吃过了多少苦来!----这却也是天数,别人再如何忧虑、筹谋恐怕都是无济于事的!”这样想罢,不由也背了手只管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师叔,您还没有回答我呢!”杜大成看邱处机突然加快了步子,也不由赶紧向前追了几步,说道。 “师父既然让你慢慢悟去,你总要再去亲身经历了,再慢慢想来才是。”邱处机说道,“此刻即便是我说了,你也未必就肯认同的。” “这倒也是,我师兄有时候就说我有些倔强的。”杜大成听师叔这样一说,也不由憨厚地一笑,也就不再只是追问不已。 两个人一路行去,这回路上却再没遇到什么小贼或者强盗,沿路所见多是平常百姓,刚开始邱处机和杜大成还不大在意,遇到的人多了,却明显感觉到越向黄门桥方向走近,所见到的人穿戴衣着就越见破旧,人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更以愁苦居多。 “师叔,这就怪了,”见的愁苦人多了,杜大成不由说道,“难道这黄门桥一带反倒比龙门山的人更要穷?这一路之上所见的百姓,怎么看却怎么像要饭的,他们怎么却又如此愁苦?” “或许当地人质朴惯了。”邱处机答道,他虽然心中也微感诧异,不过他知道不了解当地情况实在就不好随便猜测,尤其是此时越来越接近镇子,来往行人多了,两个人互相说话就更应注意。他知道杜大成一向说话只管自己痛快,少年性情或可原谅,他却不能不稳住自己,以免出言不慎惹出是非来。看看此时杜大成仍然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不由又提醒杜大成道:“这些人看起来穷苦自然是穷苦,但是么,我们怎么能任意说别人像要饭的?” “哦,”杜大成摸摸头,笑道:“师叔,我一向是信口胡说惯了的!” “你在龙门山,在重阳会,和师兄弟们胡说也就算了,他们原都是修道之人,又都能够容得你去,不和你计较;如今出得山来,却要多加谨慎,不要因为言语冲撞了人。以后若真要从军么,这一节却更不得不谨小慎微!”邱处机嘱咐道,军营之中又岂是那么好厮混的,说不得更要谨言慎行才能生存。 “师叔,我记住了,我知道师叔说这些原都是为了我好。”杜大成缓缓说道,样子极其严肃:“我娘也说过,祸从口出,只是我一直管不住自己,以后我多加注意也就是了。”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就又走出一二里地去,这时看到前方茂密的树木之中出现了一座石桥,过了石桥能够看到树木掩映之中有一个村落。 “师叔,你瞧,这有字!”杜大成一边走一边打量,突然就往桥头的一块石碑上一指:“黄门桥----这就是黄门桥了。” “却不知道那乔家庄在什么方向?”邱处机抬眼四望,看着不远处的村庄问道。 “我到前面去问问。”杜大成说完大踏步地向桥的那头走去,桥头之上正有一个汉子背了一把锄头向前慢悠悠地走着,看那人的衣着和这一路上所见的人大致相似,也是衣衫颇为破旧,脸上神情更透着些木然。 杜大成走过去,拱手问道:“大叔,请问到乔家庄怎么走?” “再往前走。过了这黄门桥镇就是了。”那汉子懒懒地看了杜大成一眼,用手向前一指说道。杜大成道过了谢转身就走,那汉子却又拦住问道:“小道长,不是我多嘴,如今那乔家庄可没有多少人住了,不知道你要找谁呀?” “怎么会没有人住,那些村民不都住在村中吗?”杜大成奇怪地问道。 “唉,一看你就是远道来的,”那汉子苦着一张脸说道,“这几年兵荒马乱的,尤其是我们黄门桥这个地方,别说官兵来来往往不让人安生,就是那山里的土匪也经常跑到这儿来抢劫祸害。和官兵还有理可讲,和这些土匪你可真是没理讲,只能任由他们想拿啥就拿啥!你想想,这有多少人家能禁得住他们祸害啊?所以好多人家就都投亲奔友去了,有的那年轻力壮的,干脆就上山里当了土匪。” “那你如何却还留在此地?”杜大成问道。 “唉,我呀,我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又哪怕那些事来!再说我在这儿也住的时间长了,和土匪也算混了个脸熟,他们下山来却不能把我怎么样!”那人说道,说到这儿又问道:“你到底找谁啊?” “哦,我们找姓乔的一家郎中。”邱处机说道。 “郎中?这乔家庄什么时候又有过郎中了?”那农人皱眉想道,“那乔家庄离黄门桥不远,如今那庄里的人有病都是来这黄门桥找郎中看,这还是有一点钱的,那没钱的呢,说不得啊,就只好自己扛着了!” “没有郎中?”杜大成听了这话,不由抬头看着邱处机,“师叔,这却如何是好?” 邱处机仔细打量了打量那个汉子,看他也不过三十岁左右,面相看上去倒极为忠厚,觉得不像是骗他们的样子,他仔细想了想,说道:“那家人做郎中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还做不做郎中可真说不定。” “那他叫个啥啊?”那汉子又问道。 邱处机不由摇了摇头,“只知道姓乔,却不知道叫什么!” “那你们又如何找去啊?这乔家庄,一百户说不得有九十九户姓乔,你连名字都不知道,却又如何找去?”那农人一边说一边摇头,“那找起来可真是难喽!你只能去挨家挨户一家家打听了,这差事,可是苦得很噢!”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向镇上走去。 邱处机连忙拦道:“请留步!不知尊驾家中可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 那汉子一个劲儿摇头说道:“我家中只我一个人,却哪里还有老人呢!” 两个人正在一问一答的时候,却见从树木掩映的路上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来,看那老头胡子眉毛都是白的,脸上却光泽红润,看上去倒显得比这年轻汉子更有精神。看到那年轻农人,那老头不由叫道:“胡三,你在和谁说话?” “郎叔,这两个人在找乔家庄一个姓乔的郎中,您说这乔家庄几时有过郎中呢!”那叫胡三的汉子看着老头说道,“您老人家年纪大见识广,您倒来给他们说说。” 第168章 65、郎叔寻人 那叫郎叔的人看了看邱处机和杜大成,缓缓地说道:“我之前倒也听人说过这乔家庄有一位郎中,不过那可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像我这个年纪的人都只是听说,更别说他们这些年轻人了。你们要想问个清楚,恐怕我只有带你们去问一个人去。” “不知道老先生要带我们去问谁?”邱处机问道。 “自然只有问这镇上年龄最大的人了,要说几十年前的事,现在的年轻人又有哪个晓得?”郎叔说着就慢慢转身向镇上走去,“你们且随我来。” 邱处机和杜大成就跟在郎叔身后向镇中走去,看着他走路不急不缓的样子,杜大成几次忍不住想要催促一番,却都被邱处机用眼神制止住了。郎叔虽然没有抬头看杜大成,不过却好像看到了他的表情一样,不由轻轻地干笑了几声,说道:“年轻人,且稍安勿躁,好事不用急,急了没好事!” 杜大成听了这两句话,不由皱眉说道:“郎爷爷,不是我着急,只是我和师叔这一路赶来,找那乔郎中是真有大事!这可不是为了我们自己,是关系到龙门山方圆几百里多少人的性命!看您老人家这不急不慌的样子,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 “噫,我不急不慌?你不知道我可是着急得很哪,我这不是也在急着向前走嘛!”郎叔听杜大成这么一说,他倒先急赤白脸地表白起来。可是他虽然如此说,但是脚步却始终是不急不缓的,偶尔碰到了熟人,还要停下来和人打打招呼,问问人家的老人身体好些了没有,怎么今天却没见出来;或者看到了孩子他也要停下来逗几下,把旁边的杜大成急得直抓耳挠腮,几乎想要用手去拽住这郎叔一起大步向前走去,赶紧找到他们要找的人。 “咳咳咳!”没想到走着走着,郎叔却又停住了脚,站在原地不停地咳嗽起来,一直咳得腰低低的弯了下去,瘦弱的身体只是抖动不已。好不容易咳嗽完了,他又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手帕来轻轻擦拭着咳出来的眼泪,一边叹息道:“唉,孩子,你以为我不着急?你看我急着赶路都急成这样了!” “郎爷爷,还是我来背你吧!”杜大成看郎叔一时仍然缓不过劲儿,不由急道,他说着就把背上的行囊递给师叔,一边就走过去扶住郎叔的双手,让他靠到自己的背上来,自己好背了他赶路。 “这可是你自己要背我的,可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郎叔说道,趴在杜大成宽厚的背上任他背了起来,一边笑得合不拢嘴,“你这个小娃子真是好得很,跟你说实话吧,我养大了好几个孩子,可还没有哪个孩子肯这样来背我!”他现在觉得轻松了,一路之上更是不停地和碰到的熟人打招呼,杜大成却不管他如何和别人闲谈,只管脚底生风,跑了个飞快。 “慢点儿,慢点儿,”看看快到镇子的另一头了,郎叔用手指点着路旁说道:“就在那个巷子里,看见那个红漆大门没有?就是最气派的那个,我要找的那位老哥就住在那儿!” 杜大成一听,赶紧向那巷子走去,进了巷子,看到第二家果真是一扇红漆大门,在这个略显颓态的镇子里却是极为少见。 “快,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看看快要走到那门口,郎叔着急地说道,“这如果让杜老哥看到了可还成什么体统?” 杜大成看此时郎叔却又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来,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刚才背着你时你还高兴成那样,现在居然转眼就又说成什么体统,这把年纪,倒也真是个善于翻脸的老手!”正这样想着,看到郎叔已经抬起手来叩门,看他叩门时极为郑重的样子,显得对住在这里的人极为尊重,刚叩着门响了三四声,他就又连忙把手放下,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好像生怕叩多了就惊动了门里的人一样。 过了不大一会儿,只听门里有个憨憨的声音问道:“谁呀?”紧接着大门洞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站在门口。 “少兴,杜老哥在不在家中?”虽然明明那汉子比自己年轻许多,郎叔却仍然是神情颇为殷勤地问道。 “哦,是郎叔啊,我爹在家呢!”中年汉子说着把三个人引了进去。邱处机和杜大成随在郎叔身后向院中走,只见院子十分宽阔,院中绿树成荫,映衬着高大的屋檐,更显得屋舍庄严,别有一番气派。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挨墙堆放着一堆崭新的木料,还散发着些新木的味道。此刻正有四个壮年汉子在指挥着十几个工匠埋头在那儿做活,看到少兴带着人进来,那几个人只是和郎叔简单打了个招呼,却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倒是郎叔对他们十分客气。 “少兴,谁来了?”几个人穿过前面的一进院子,走到第二进院子,刚走到堂屋廊下,就听到里面有人询问着走了出来,听着那声音极为洪亮,底气十足。 “爹,是郎叔来了。”少兴答应道。 邱处机抬头看着走出堂屋的那个人,只见他有八九十岁的年纪,瘦高的身材披着一件淡黄色员外氅,须发皆白,精神却极好,此时正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几个人。 “杜老哥,是我啊!”郎叔见了那人,连忙堆起一脸的笑来,“我今儿在桥头碰到了这两个人,他们向我打听一件事,我却不大清楚,记得之前好像听您念叨过。我就想啊,这事除了您,这镇上恐怕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所以特地带了他们过来!” 那老者仔细打量着跟随郎叔进来的邱处机和杜大成二人,突然说道:“二位道长远路而来,想必是为了变龙甲?” 听那老者一见面就说出了自己的来意,邱处机不由一愣:“正是!只是不知道老先生如何能够猜出我们是为了变龙甲而来?” 那老者此时竟然极为神秘地一笑:“你们当我真的老了吗?”说着引领着三个人在堂中就坐,又对随同进来的少兴说道:“小五,去叫你家里的给客人上茶。” “是,爹!”少兴答应着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只见一位中年妇人用一个托盘托了茶壶、茶杯和几样小点心进来,手脚利落地把茶水倒好、茶点放好之后,微一躬身就又退了下去。 “杜大哥不光有这偌大的家业,儿孙又是这样贤顺勤谨,可真是老来之福啊!”郎叔不失时机地夸赞道。 老者微微一笑,“郎贤弟,且莫说这样的话,在这样的世道,能够保住一条命就已经是万幸了,还说什么福气不福气呢!”说到这里却并不多做寒暄,只是把目光转向邱处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变龙甲害人多年,光在这黄门桥一带这几十年就有数十人中毒而死。之前我也曾劝过乔家多次,就把那药方告诉大家,让大家也好随时救治,可是他们就是不听,却想要凭着那一纸药方发财!唉,如今,这乔家只剩了一个孤单老太太,她一向却最是固执,此时就算你们去找她,却又能怎么样?” “怎么,老先生和乔郎中一家一向熟识?”邱处机问道。 “其实又何止是熟识,我和那乔家老太太原本是姑表之亲,若论亲戚她还要叫上我一声表哥。”那老者缓缓说道,好像在讲着一个悠长的故事:“只是这么多年,在她家乔老先生,也就是我的表妹夫在世的时候,一家人有那药方在手,却着实赚了不少银子,就生怕别人沾了他们的光去,和我倒不大来往。如今,乔老先生和他的子侄相继离世,只剩我那表妹,日子过得实在孤苦,她却又争强好胜,更加地不和我们来往了。如今,我也只能偶尔从乔家庄来的人那儿打听一下她的消息。” 第169章 66、乔家孤老(一) “怎么,现在那乔郎中家只剩下了一个老太太?”邱处机问道。 “唉,正是。”杜老先生点头说道,“想起小时候,她性子就极为好强,嫁了那乔郎中之后,乔郎中家本是世代从医,医术高明,到我那表妹夫一辈,就已经是本地的首户。想当初他们大婚之时我也曾去过乔家,嚯,当时乔家那是何等的气派,光是家中役使的家人仆妇就有上百个,前来贺喜随礼的人在门口都排起了长队,听当时上了年纪的人说,倒是有几十年没有见过那样气派的婚宴了!”说到这儿,杜老先生不由把目光看向院外,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之中一样。 “爹,别管当时他们是怎样的气派,我从小的时候起却并不记得有这样一家亲戚!”这时少兴说道,“平时也没怎么听爹谈起过他们!” “你那表姑自打嫁了乔家,和娘家的亲戚大都断了来往,眼睛里又何曾看得上我们这些人来?”杜老先生说道,“所以我们又何必去费力攀扯?可是她嫁过去也就几年的时间,她家就遭了兵灾,家中财产尽数被劫。有人说是被土匪抢劫的,有的又说是官兵假扮土匪,有的人却又说是他们平时敛财太过,是得罪的仇家上门寻仇!----不管是官兵假扮也好,还是土匪也好,千不该,万不该,那乔家父子却不应该舍身护财,竟然是不顾了身家性命上前与那些匪人拼打,又哪有不吃亏的道理?听说那乔老郎中当场毙命,你们那表姑夫是受了重伤,好在当时你表姑夫之前就把妻子和孩子藏了起来,两个人才算保住了性命!” “这样一来,那乔家可不就是受了灭顶之灾?”杜大成听那杜老先生徐徐讲来,此时不由插嘴问道,那情景在他心中是何等的熟悉,此时听人讲来未免心中感受极为真切。 “唉,谁说不是?”杜老先生看了杜大成一眼,又接着说道:“那乔家一大家子原本就是靠着两代郎中行医谋生,那时一死一伤,又哪里还有谋生之法?再加上家财一空,家人即一哄而散,只剩母子俩守着重伤的乔郎中度日。没过多长时间,乔郎中伤重不治,也撒手西去。” “这一家人也真够凄惨的!”一直默不作声的郎叔又把那皱巴巴的手帕取出来擦拭着眼睛,“我听以前的老人说起过这事,这乔郎中一家虽然极重钱财,不过平时行医乡里,倒有不少人受过他们的救治。” “他家世代行医,医术原本高明,只是到了乔郎中这一代,算是从此失传了!”杜老先生说道。 “他家不是还有孩子吗?难道却没有学得一星半点的?”杜大成问道。 “那孩子吗?说起来恐怕更让人伤心。”杜老先生说道,“我那表妹自打夫君离世,又没有了财源,一时过得实在拮据,少不得就慢慢将家中的贵重之物典当了来维持生活。就这样熬得几年,却是再无典当之物,偏偏那年当地流行瘟疫,当地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那场瘟疫,她那个孩子么,不知怎的也染上了瘟疫,刚开始时我表妹只是凭着看夫君行医的法子,给他抓几付药来吃,病情却是反反复复。可叹当时乔家庄却再没有郎中行医,她又没钱到别地求医问药,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说到此处杜老先生也不由轻轻地擦了擦眼睛,又接着说道,“我自打乔郎中故去,就曾去乔家探望,可是我那表妹的性子,唉,当时她那张脸啊,冷得却不就是如同寒冰一般?当时我家产颇丰,就想要接济于她,谁知她毫不留情地把我送去的东西尽皆扫落在地,冷着脸说道:‘表哥,如今你看我家当真不行了吗?你可别信那帮人乱嚼舌根,想我乔家世代行医,自然积攒有家底,只是我如今越发小心,倒不敢轻易露财去!快把你的东西拿走,不要污了我的眼睛!’”杜老先生学着他那表妹的动作言语,看上去就真像女人在指责一般。 “这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又哪像是亲戚之间说的话,倒像是仇人一般!”这时站立在一旁的杜少兴忍不住替自己的父亲抱不平说道,“我爹平时待人宽厚,什么时候又受过这种气来?她凭什么这样对待我爹?” “小五你不知道,她原是这样的秉性,我倒不大在意。”杜老先生说道,“我只是怜恤于她,看在亲戚的份儿上总不忍心看她就这样受苦去,可是她性格原本孤傲,家中兴旺之时看不上别人,如今家道中落却也不肯低眉顺眼受别人的怜悯,说起来也实在是刚强!----只是要这脸面,却是苦了自己!” “唉,她也是自讨苦吃,也怪不得别人去。”郎叔掉了一阵眼泪,此时不由说道,“家中有这遭遇自然由不得自己,只是与亲戚之间再多些往来又有什么不好?咱们山里人家,原本是互相照应过日子,又哪有把门关紧了过日子的?她自己好强倒也算了,只是却枉自送了孩子的性命!” “那孩子染了瘟疫,她家里无钱医治,她又不肯向人求助……当真那时的情景想想都让人落泪。”杜老先生说道,“当时我派了我家大儿子送了些银子给她,想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总不会再拒绝了吧?谁知道她只是站在门口听我家大儿把话说完,然后就只说了一句话:‘我乔家还没到受人救济的份儿上!’,然后就‘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任由别人再怎么敲打也再不打开!” “看她如此行事,莫不是当时事故发生之时受了刺激,留下了病根?”这时久不作声的邱处机说道,“可有郎中为她诊治过?” “她家原是郎中,又哪里会去请别的郎中为她诊治?”杜老先生说道,“只是那场事故之后她为人行事就是如此,乡邻们只是觉得她可怜,倒不曾说她疯了!” “这样的行事,却实在与疯子无异!”杜大成想起当初母亲带了自己逃命的情景,未免有感同身受之感,“她如果自幼养尊处优,此时遭了家中变故,她本是一弱女子,一时承受不住或许是有的。”嘴里说着这些,却想起当初母亲如何辛苦挣扎带他逃命,后来又一再地教导他去与人为善,倒不可再走了父亲的老路,现在想来,母亲性格又何其刚强,也许唯有那样的刚强才能带自己闯过那一关口,让自己活下命来。 “不管她疯了还是没疯,我们总要去看上一看。”这时邱处机站起来说道。 第170章 67、乔家孤老(二) “师叔,我和你一起去。”杜大成听邱处机这样说,立刻站了起来说道,“不管以前他们怎样,如今既只剩一个老太太,说不得也要去看上一看。” “两位道长如果要去,就让我家大儿带你们去吧。”杜老先生说道,然后又对杜少兴说道:“小五,去叫你大哥来。” 杜少兴的大哥杜伯兴已经五十多岁了,他比杜少兴更显高大健硕,面目黧黑,显出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来,不过纵然是这般的年纪与样貌,在老父亲面前他却仍然是一副极为恭顺的样子。听杜老先生说让自己带邱杜二人去乔家庄,他便向四位兄弟把手头的活计简单交待了一下,扭头就往外走去。 “二位请随我儿伯兴去吧。”杜老先生看着杜伯兴此时只管向外大踏步地走去,不由无奈地对邱杜二人一笑:“我这大儿子平时话却最少,在家常常几天都听不到他说一两句话。这一路之上恐怕二位要觉得烦闷了,不过他做事却最是稳妥,他带你们去我却最为放心。” “无妨。”邱处机微微一笑,“我也不大爱说话,倒不会觉得闷。” 邱处机和杜大成就向杜老先生和郎叔告别,那杜老先生送他们出门之后,又嘱咐道:“邱道长,我那表妹性子执拗,之前我曾多次派人照应,她却都只是不理。如今道长的话她若是肯听,不妨就让我家伯兴接了她来,想来她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又怎能再独自过活?少不得总要找个人服侍她才行。” “杜老先生厚意,我一定代为转达。”邱处机当下答应道,和杜大成向杜、郎几人拱手告别,那郎叔此时还颇为舍不得杜大成,只是拉着他的手嘱咐不已。 邱处机和杜大成很快追上杜伯兴,此时杜伯兴一口气已经走出了好远,看看两个人追了上来,他才抬头看了看天,说道:“快!”说着自己就先加快了步子,看上去倒真是一副不愿意多开口说话的样子。 邱处机抬头看看天,日头渐渐西斜,倒实在是要快些走才能赶在天黑前赶到乔家庄,于是他跟在杜伯兴身后也快步走起来。杜大成此时听杜伯兴只是极为简练地说了那一个字,觉得这位老伯未免实在是话太少了些,心中觉得好笑,本来想要逗他多说几句话,不过走到他跟前看到他黑着一张脸,不由心中微有些怵意,心中想逗他的话却再也不敢说出来了。 三个人这样一路走得极快,进了前边的村庄之后,杜伯兴的脚步才慢了下来,在曲曲弯弯的街道之上东拐西拐,终于来到一座庄园跟前,庄园围墙高耸,看上去气势颇为雄伟,不过此时庄园门前荒草丛生,看上去人迹罕至,倒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就是这儿。”经过这样一段沉默的跋涉之后,此时杜伯兴停在门口,又是沉声地只说了一句。 “这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吧?”杜大成仔细看着庄园已经爬满绿苔的院墙,门口已经被荒草淹没的路面,“杜伯伯,你确定是这儿?” “是。”杜伯兴非常简短地说道,话不多说就上前去叩打门环。门环之上锈迹斑斑,叩打在同样乌黑锈迹的门板之上,门板轻微的震动着,显然经过多年的风吹日晒昔日厚重的门板已经变得破败不堪。 杜伯兴叩打几下门环后就停了下来,他侧耳倾听着院内的动静,不由轻轻摇了摇头:“大概院子里早就没有人住了。” “那乔老太太可还有什么亲戚在附近?”邱处机问道。 “唉,她又哪里还有什么亲戚?”杜伯兴问道,“娘家人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我再来敲!”杜大成一边说一边跳上去继续敲门,“我就不信把她敲不出来!”说完只是不停地敲打门环,大有不敲出人来就绝不罢休之意。 邱处机看着门前的野草,听着杜大成一刻不肯停下来的敲门声,突然觉得这个场景非常熟悉:不错,当时赛神医就是这个样子,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等到人,最终只有失望地离去了。难道我们也要就这样离开吗?正自觉得失望,却看到杜大成已经敲得烦躁起来,在用手重重地叩了一下门之后,他突然猛地飞起一脚向门板踢去,嘴中高声喊道:“到底有人没有?” “大成!”邱处机刚要出言制止,谁知杜大成一脚下去,那木门由于年久失修,实在是破烂不堪,其中的一块木板突然就直直地向后倒去,顿时打开一个足可供一人侧进的空隙来。 面对这突发的状况,杜大成不由一阵错愕:“这门到底有多老了,怎么却如此的不牢固?”说着不由略带些惊慌地看向师叔:“师叔,这倒真不怪我!” “既然开了就且进去看看。”此时杜伯兴反倒显出他的冷静来,“说不得我那表姑她已经……我们进去看看也好。”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杜伯兴情知自己既是当地人,又和乔家老太太沾些亲戚,此时自然是当仁不让地要走到前面,所以他第一个就侧身从那缝隙之中溜了进去,进去之后他一抬手,却把那门闩一推,顿时大门洞开,邱处机和杜大成跟着就进了院子。 此时夕阳已经斜斜地坠下了树梢,白天略显温暖的气息随着那金黄色的光亮淡去,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清冷的气息。三个人一进大门,却又顿时觉得太阳一下子离他们更远了,觉得空气不仅清冷,更伴随着一种无法诉说的凄凉气息。 院子很大,此时院子之中野草漫膝,晚风吹过来飒飒直响,倒让人好像置身于荒原之中一样。在野草丛中不知什么时候又长出不少的荆棘来,那尖刺的荆棘此时恣意横生,倒把向房屋去的路挡得严严实实。 “杜伯伯,这样的地方真能住得人吗?”杜大成问道。 “前几年却还不是这个样子。”饶是杜伯兴这样一把年纪,一向又极为沉稳,此时看到院中的这番情景也不由错愕不已。 “邱师叔,我们还需要进去吗?”杜大成看向邱师叔,问道,“这人若住在里面,说不得已经成了什么样子!”说到这里,他已经在脑海之中自行勾勒出了一副极为惊悚的画面.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总要进去看上一看。”邱处机说道。他想,看院中这番情景,这住在里面的人还真说不定是个什么情形,若有什么不测,进去看上一看或许还能予以援手。 杜大成原本随身佩带了一把宝剑,此时听了师叔的话他就跳到前面,抽出宝剑来不断地用剑去劈开挡住路的荆棘,看看再无斜刺伸出,这才一边劈打一边就向前走去。 杜伯兴跟在杜大成身后,看着脚下被杜大成劈落在地的尖刺横枝,想想父亲曾经说过这里的繁华景象,心里不由一阵唏嘘,“这院子已经是这样一副情景,却不知道我表姑她怎么样了?” 第171章 68、乔家孤老(三) 杜大成一路劈打路边的野草荆棘,砍了好半天三个人才走进院子正中,这时的房屋却还只是客房,只见房屋个个门窗紧闭,却并没有人居住的迹象。三个人继续向前走去,进了一道月亮门,进了月亮门之后,只见院子中四周也是野草疯长,倒是中间一段路野草较少,隐隐还能看到脚印。 “杜伯伯,师叔,这个院子果然住的有人。”杜大成收起宝剑,对邱处机和杜伯兴二人说道。 “不错。”杜伯兴说道,“我第一次来看表姑也是进的这道院子。” 三个人继续向前走去,就到了一幢极为高大的房屋面前,看得出来这是乔家的主家住处,若是以前,说不得是怎样的富丽堂皇,不过此时那房屋的高大更衬得院中的冷落,只有三个人的身影在这渐显幽暗的院落之中晃动,倒真是说不出来的凄凉冷清。 “有人吗?”杜大成提高了声音问道,“可有人在家?”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回答,就如同方才在大门前叩门的回应一样。 杜伯兴就向那堂屋又走了几步,走到门前,轻轻敲着门叫道:“表姑,你在屋里吗?”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寂,邱处机和杜大成站在门外,都凝神看着杜伯兴。堂屋的门是一样的破旧,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在门的上方随风飘荡着几缕厚厚的蜘蛛网,有的蜘蛛网还很整齐,有的则已经坠落成缕,只是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着。 杜伯兴抬手刚要再敲门,突然从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声,这声音就像谁突然拉动了一个极为破旧的风箱一样,声音里透着嘶哑,好像是在费劲的撕扯。 “原来真有人!”杜大成眼睛中闪出些喜色,“杜伯伯,快和你表姑说让我们进去看看!” “表姑,是我,杜伯兴,来看您来了!”杜伯兴又敲了敲门,喊道。 “门,没锁!”过了好久,才听到里面一个极为微弱的声音说道。 “她让我们进去!”杜大成说道。杜伯兴就轻轻推开了门,随着轻轻的开门声,从门的上方无声地飘下淡淡的一阵灰尘来,飘落在三个人的头上、肩膀,杜大成不由轻声地咳嗽了几下,杜伯兴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向里走去,邱处机则随在他的后面。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没进了地平线,大地之上还残留着极为稀弱的阳光,随着那声门响,天地却好像突然之间就暗了下来。 “表姑!”杜伯兴轻声叫道,三个人进得屋来,顿时被屋中的空气熏得几乎要屏住了呼吸,屋里的空气污浊、潮湿,隐隐地还透着些臭气。 “进来吧,如果你们能找到我的话。”那个沙哑的声音极为虚弱地说道。 三个人向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堂屋的左侧是一张宽大的床,床上落下来的帷帐早就看不出了颜色,此时那帷账低垂,隐隐看着里面却是只有一床被子胡乱地堆积着。 “杜伯伯,您,您确定这屋里有人?”杜大成低声问道,他此时不由有些心虚地用手去寻找剑柄,握住剑柄之后,手心里不由冒出一些汗来。 “是我表姑的声音。”杜伯兴回答,继续向那张床走去,隔着帷帐看起来里面仍然是悄无人息。 “你是谁来着?”这时那声音突然又颤微微地问道。 “表姑,我是杜伯兴。”杜伯兴这时听清了那声音确实来自床上,于是回答道,一边又向前走了几步,想要去掀开那帐子来。 “杜伯伯!”杜大成连忙用手轻轻扯了杜伯兴一下,“等我师叔过来,再,再一起看可好?” 原来邱处机进来之后,倒没有和他们一起向左侧这边来,而是在右侧的房间里仔细察看着什么。杜大成此时回头看向邱处机,邱处机才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师叔,您站在我旁边!”杜大成此时声音有些微颤,“咱们三个要在一起的。”说着已经悄悄地拔出宝剑来,看样子是要准备着护身来用。 邱处机看杜大成那样子,分明是害怕,不由微微一笑。 杜伯兴此时却已经走近了那床,他先是把右侧的帷帐一挑,挂在了一旁的挂钩之上,此时一床看不清原来颜色的厚被就出现在三人眼前,被子重重叠叠的,却仍然是没有看到人影。杜伯兴又伸手把左侧的帷帐一挑,这回看清楚了,在厚重的被子之下,倒确实有一个人,只是太过瘦弱,被子盖得严严密密的就好像没有人一样。枕头上有淡淡的一层油腻,略有些乌黑发亮,枕上的那张脸说不上到底是什么颜色,苍白中透着灰暗,灰暗中又透着些乌光,花白色的头发,干枯散乱,有的地方就凝结在了一起。 “表姑!”杜伯兴轻声叫道。看那张脸微微一动,那双无神的眼睛转向了他,不过那目光却又分明没有看向他。 “你是谁来着?”那人微微张动着嘴巴,发出极为微弱的声音。 “我是杜伯兴啊。”杜伯兴只好又说了一遍。 “哦,不记得了。”那张脸上毫无表情,“昨天我家那乔郎中来了,说是今天要有人来,他还说……”刚要往下说,突然一阵气息涌上来,不由又是一阵咳嗽,咳嗽声里她的身体无力地抖动着,就像枯落在地随风抖索的落叶。 “看起来她病得实在是不轻。”邱处机此时走上前来,对杜伯兴说道。 “邱道长,这便如何是好?我此时若返回镇上请郎中,只怕没有郎中肯随我连夜过来。” “不妨,我先看一看。”邱处机说着,一面吩咐杜大成去点上灯来,一面就走上来要为乔家老太太诊病。 “道爷,道爷,救命!救命!”乔家老太太原本抖得像落叶一般,目光只是散乱地游走,此时目光触到邱处机,脸上顿时却略略有了些光彩:“你果然来了,你果然来了,救我!救我!” “表姑,你认识邱道长?”杜伯兴说道。 “我,我……”乔家老太太却又虚弱地摇头,又轻声说道:“不认识!” 邱处机看乔家老太太此时已经极度虚弱,就对杜伯兴轻轻摆了摆手,自己走上前来,拿起乔老太的右手,凝神聚气为她把起脉来。 乔老太太此时变得无比安静,只是目光非常安定地看着邱处机,好像十分信任他的样子。 这时,杜大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盏灯,他把灯点亮了端到床边,灯光柔和地照下来,那乔老太太突然微微地咧嘴一笑,那笑容虽然极不明显,不过随着那满脸皱纹的牵动,有一声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说道:“我终于能活下来了!” 第172章 69、乔家孤老(四) 邱处机给乔家老太太把脉良久,对杜伯兴说道:“她的病倒不要紧,只是年纪大了,又略感风寒,但是日久无食,故此她的身体十分虚弱,此时倒是要先给她喝一些稀粥,再进些汤药才好,否则身体虚弱倒恐怕不胜药力。” “嗯,”杜伯成答应着,转头看向乔老太太,问道,“表姑,你家可还有米面?” “有,有。”乔老太太说道,只是她的手却只是胡乱地指着,杜伯兴始终也无法确定她到底把米放在了什么地方。 “我去找找看。”杜大成看得不耐烦了,转身去屋中各个角落寻找,最终在右侧房间的一个橱子里找到一个袋子,袋子里还有两三把小米,他把袋子拎过来放到杜伯兴和邱处机面前:“杜伯伯,师叔,你们看,我就找到这点儿东西。” 杜伯兴伸出手去捡了几粒米仔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嗯,还能吃。” “可是这也太少了,”杜大成说道,“恐怕只够喂几只老鼠的。” “够了。”邱处机说道,“当下也不能给她吃太多,只熬些米粥就好。” “哦。”杜大成听了转身又去外面寻找厨房,他本是在重阳会中帮过宜迟师兄做饭的,此时找到厨房之后,也不用杜、邱二人帮手,自己就丁丁当当地在灶前忙了起来。 “邱道长,您看用些什么药,不妨开来,我好回镇上去取。”杜伯兴说道。 “我,我有药。”这时乔老太太突然嘶哑着声音说道,右手一指窗前的柜子,“我那里有药!” 杜伯兴一听她说有药,连忙过去打开柜子一看,里面果然堆得满满的都是一包包的药,只是不知道这些药放了多长时间,一打开柜子来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清是发霉的味道,还是药物变质的味道。 “邱道长,你来看!”杜伯兴叫道,邱处机走过去拿起一包来打开一看,马上皱起了眉头,立刻又把那包药迅速地放了回去:“杜大哥,这药早就放坏了,可千万不能再用,否则非但没有效果,严重的还有可能会中毒。” “表姑,您这是什么时候的药啊?”杜伯兴赶紧关上柜子,用双手呼扇着跟前残留的气息问道。 “先夫,先夫留下的,说是珍贵药材,是能够救人治病的。”乔老太太脸上突然现出一种极为奇怪的表情,好像突然极为羞怯了一样,“我一直没舍得扔,你看看是不是还能救人性命啊?” “唉!”杜伯兴看着乔老太太那样子,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老太太的心思也不知道还停留在什么时候,这药若真是表姑夫留下的,那是已经过了三四十年的东西,亏她还能保留得住。怪不得这屋里有一股怪味,说不得都是那些药物发霉导致的。”想到这里,他抬头看看邱处机,邱处机此时已经站在一张桌前,打开了自己随身带来的行囊,里面却带的有纸笔,他研墨铺纸,正准备写一张处方来。 邱处机写好药方,看向杜伯兴:“杜大哥,天这么晚了,却不知道镇上可还有药铺开门营业?” “药铺倒有,”杜伯兴说着接过药方,仔细折叠起来放入怀中,“我去看一看。这里就有劳道长照应。”说完扭身向外走去。 邱处机送杜伯兴到屋外,此时月亮出来了,正斜斜地挂在天边,天色倒比他们刚到这院中之时更明亮了些。看着杜伯兴又走出月亮门,邱处机才返回屋中。 过了一会儿,杜大成端着一大碗粥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对邱处机说道:“师叔,粥熬好了。”邱处机看他手中还拎着那个袋子,再一细看,袋子里却已经是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师叔,我都把米煮了。”杜大成嘿嘿笑着说道,“我看米那么少,索性就都倒入了锅中,谁知道越煮却越多,我只好又多加了些水,最后就煮成了一大锅粥!师叔,我想这倒也好,连明天早上的早饭都有了,我们却不省事?” 邱处机听了连忙去厨房中一看,厨房之中此时却还弥漫着浓烈的柴火气息,淡淡的柴烟也还未散去,再看锅里,果然有满满的一锅米粥,看那样子倒够三个人喝一天的。 “我原来也没想到原来米是这样不禁煮的。”杜大成看师叔又回到屋中,不由用手抹了一把沾了些烟灰的脸又继续说道,“平时看宜迟师兄做饭却也没有这样费事!” 邱处机看杜大成的样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用手摸了摸碗,觉得碗中的粥已经微凉,就端了碗走到床边,看着乔老太太说道:“老夫人,用些粥吧。” “哦。”乔老太太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她人老体衰,又病得久了,此时哪里有力气?杜大成见状就走过来,坐在床边,轻轻地把老太太扶了起来,又在她身后堆起两个枕头,让她靠在了枕上。 “师叔,我来吧。”杜大成在扶起乔老太太的瞬间,突然心中微微一动,眼中突然就蓄了些泪水,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临终之时不也是这个样子?只是那时候他却还什么都不懂,却又谈什么照顾她来?想到这里,他接过师叔手中的碗,坐在床边,一勺一勺慢慢喂着乔老太太喝粥。 “大成,不要给她吃太多。”邱处机站在旁边看着乔老太太已经喝下了小半碗粥,就嘱咐道。 “师叔,锅里还有那么多粥,就多给她喝一些也不妨事。”杜大成听了这话,不由说道,心想:“人家的米,人家的锅,怎么却舍不得给老太太多喝一点粥?师叔平时也没见这样的抠门啊!” “她饿得时间太久,此时如果吃得多了,恐怕倒对身体有害。”邱处机却不管杜大成如何想的,只是慢慢说道,“你且让她先喝上半碗就好,待吃过药之后身体有所恢复,以后再慢慢调养才行。” “哦。”杜大成一听,原来是这个道理,还是师叔考虑得周到,自己虽然也是一心对老太太好,可是却全没有这样的见识和理智,看看碗中的粥已经给老太太喝了大半,也就不敢再喂,把碗放回桌上,又扶老太太躺倒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刚要转身离开,手却突然被老太太握住了:“孩子,你终于回来了?娘可想死你了!” 第173章 70、乔家孤老(五) 杜大成一听,这乔老太太恐怕是把自己当成她的孩子了,心中不由更是难过,眼泪当时就差点落下来,但是他却也知道不要当着病人的面去伤心落泪,他连忙轻轻用手推着老太太的手说道:“我不是你家孩子,你认错人了!”可是老太太的手握得那么紧,一时却又哪里推得开? “孩子,你让娘找得好苦啊!”乔老太太把杜大成的手腕握得极紧,“这次回来可就不要再走了!你要好好陪着娘,哪里都不准去!” “我,我……”杜大成心里难过,嘴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一时手既推托不开,也只好任由老太太握着,坐在床前不敢动弹。 邱处机见此情景,也不由替乔老太太心中难过,想要上前劝慰两句,不过看乔老太太此时紧紧攥住杜大成手的样子,看上去倒是十分的满足,就不由打消了上前劝说的念头,心想:“就且给她一些念想吧,或许有了这层念想于她身体恢复更大有益处!” 一时屋内的三个人各怀心思,都不说话,灯光摇曳之中,屋内一片安静。 过了不知道有多久,邱处机听到床上响起轻微的鼾声,走过去一瞧,那乔老太太居然面色十分安详地睡着了,杜大成看她睡了,这才轻轻地把她的手拿开,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两个人正准备出去看看,突然听到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邱处机连忙推门出去,只见杜伯兴大步流星地赶了回来,他手里提着几包药材,随着他的走动晃动不已:“邱道长,我回去得真是时候,那药铺啊刚要关门,这一次药可就都抓齐了!”看到邱处机,杜伯兴扬起手上的药来说道。 邱处机连忙拉住杜伯兴:“乔老太太刚刚睡下了,不如我先去厨房把药煎了,等她醒来正好用药。” “哦。”杜伯兴答应一声,和邱处机一起来到厨房,两个人仔细寻找,发现这厨房之中煎药用具倒是一应俱全,只是时间长了不用上面满是灰尘。邱处机一件件拿起来用水冲洗干净,这才点燃了火慢慢煎起药来。 杜伯兴踅摸了一阵,看到大灶间的火刚刚熄灭的样子,就走上前去把锅盖一掀,先是“哦”了一声,然后就猜到了:“邱道长,这是大成把米都放进去了吧?” 邱处机微笑着点点头,杜伯兴拍了拍肚子:“正好我也饿了!不过光有米粥这却不好下饭,我去看看外面有没有可下饭的菜来!”说着走出去,过了不大会儿,手里拿着几个胡萝卜进来,“这胡萝卜也不知道是我表姑种的,还是野生的,倒正好做菜。”说着就在案板之前噼噼啪啪好一顿忙活,没过多久,厨房里就飘荡起一阵菜的香味。 杜大成听到厨房的动静走了过来,看到杜伯兴刚刚把一盘清炒胡萝卜放在桌子上,不由食欲大开:“杜伯伯还会做饭哪?我早就饿了,不错不错,我还真有口福!”说着先伸手拿了一块胡萝卜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着,觉得实在是美味无比,就又走到柜子里取了三个碗,盛上三碗粥放在桌前,找了凳子在桌边摆好了,他坐下来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我这好像才回到人间一样!” “小子,说什么呢?我们可不一直在人间?”杜伯兴从柜子里拿出三双筷子来洗了洗,递给杜大成一双,说道。 “说是在人间,却又好像不在人间。”杜大成老气横秋地说道,看了看自己刚才被乔老太太握过的手腕,心有余悸,一时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低头吃饭,他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口粥,自己却突然“呸呸”的把嘴里的粥全吐到了地上:“这粥怎么这么牙碜?” 杜伯兴一听,也端起碗来喝了一口,觉得果然有沙子一样,但是他这般年纪却知道粮食的可贵,就忍着把粥咽了下去,然后问道:“大成,你没淘米吧?” “淘米是什么,怎么,熬粥还要淘米的吗?”杜大成一脸懵懂的问道。 杜伯兴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废话”两个字,不过却没有说出来。 邱处机走过来喝了一口粥,又小心翼翼地把粥咽下去,赶紧夹了两口菜吃,“大成,你平时不是也帮宜迟师兄做饭的吗?” “是啊,”杜大成说道,“不过我就是帮着提提水,择择菜,做些洗洗涮涮的粗活,其他事情宜迟师兄一向都是自己做的。您可不知道,宜迟师兄在厨房里就是一把抓,只要有他在,他的那些厨具就像他的宝贝一样,是谁都不让碰的!” 杜伯兴脸上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只是却没有再说话,只是专注地吃着胡萝卜,又皱着眉头喝了几口粥。 “杜伯伯您也不要那个样子,”杜大成看着杜伯兴那么勉强下咽的样子,不由说道,“刚才乔老太太喝粥,我看她倒喝得香甜得很呢!” “好喝,好喝!”杜伯兴此时脸上挂了似有似无的笑,说道。 “我喝着也好喝的很。”杜大成此时却又端起碗来,忍着多喝了几口,“原米原味,倒真是难得得很!” 邱处机看杜大成强忍着把自己熬的粥喝了下去,不由微微一笑,又看了看正在灶上咕嘟作响的药罐子,说道:“你如果吃惯了山珍海味,这粥自然喝不下去;但是若喝了几碗那药汤下去,喝这么一碗粥,那自然是好喝得很!----乔老太太刚才喝粥,就好像救命的灵丹一般,她又怎么会挑剔?” “师叔说得也对,不过我第一次做饭能够做成这样,也相当不错了。”杜大成仍然自我安慰,却又不断地夹菜来吃以压住喉间随时想要吐出的感觉,“杜伯伯的菜炒得极好,倒不像是第一次做菜的样子!” “哼!”杜伯兴埋头吃饭,只这么哼了一声。 “杜伯伯这一声,简直是言简意赅,含意丰富!”杜大成此时已经吃了个半饱,也有了斗嘴的兴致。经过半天的时间,他和杜伯兴混得有些熟了,知道他虽然看着面黑冷酷,实际却是面冷心热,此时忍不住就想要和他开玩笑,“这一声哼嘛,简直可以听出很多个含意来!” 杜伯兴此时就抬起了头看着杜大成,看他能把自己的这简短一哼解释出什么花样儿来,只听杜大成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这第一层意思嘛,自然是:我这么大年纪了,又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做菜!杜伯伯,是也不是?” 杜伯兴看了杜大成一眼,想要再哼一声,却忍住了,只是咧了咧嘴。 “这第二层意思嘛,杜伯伯肯定是笑我:谁又能像你一样把饭做成那个样子!”杜大成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看杜伯兴此时脸上露出些得意的样子来,他却不由又将话头一转,问道:“不过我就奇怪了,杜伯伯,您说您堂堂一个七尺高的男子汉,平时却怎么总会下厨做饭?难道说平时家中杜大伯母太过霸道,杜伯伯只好自己下厨做饭?之所以能够练得这么好的厨艺,其实却都是‘惧内’的结果?”说到此处,不由用眼睛看着杜伯兴,言语虽然颇有些挑衅、嘲讽,目光里却透出些诚意讨教的意思来。 第174章 71、乔家孤老(六) “咳咳咳!”邱处机听了杜大成奚落杜伯兴的几句话,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好干咳了几声以做掩饰。 “邱道长,您这个小师侄实在是机灵得很!”杜伯兴看邱处机忍俊不禁的样子,也不由笑道,又转向杜大成:“我倒不是惧内,不过有老父亲在,我做儿子的总要偶尔给老人家做几样喜欢的菜吃,兄弟五个人之中,我父亲却最爱吃我做的菜,所以总是难免要下厨去。” “原来杜伯伯却是如此孝顺!”听杜伯兴说起是给父亲做菜才练就了如此的厨艺,杜大成心中一时颇为感慨,想起自己的身世,却不由又低下头去沉闷地吃饭。 杜伯兴看杜大成原本兴致勃勃,听了自己的几句话后却突然沉寂下来,不免觉得奇怪,他看了看邱处机,邱处机却只是轻轻地把手摆了一摆,示意他先吃饭,倒不用对杜大成的反应多做理会。 三个人又吃了一会儿,杜大成突然侧耳倾听,好像听见乔老太太的咳嗽声,他此刻倒也挂念老人的身体,所以连话都没有说一句就向门外走去。他推开堂屋门一看,果然乔老太太已经醒了,此刻正伏在床边一个劲儿地咳嗽不已。杜大成连忙走上前去,伸出手去把她扶住,帮她轻轻敲打着后背。 “孩子,你去哪儿了,娘只睡了这么一小会儿,你就跑得不见了影子?”乔老太太看着杜大成说道。 “我,我去吃了点饭。”杜大成无奈,只好答道。 这时杜伯兴也走到了堂屋门口,看到这副情形,不由疑惑地看着邱处机,邱处机只好向他简单解释了两句,杜伯兴一听,轻轻地长叹一声说道:“这样也好,表姑这样一大把年纪,如果能看到自己的子孙辈,心里总还会多些求生的念头。邱道长,我们就暂且不要点破吧。” “我也正有此想。”邱处机说道,他看到乔老太太醒了,觉得现在正好可以把药喝了,于是就到厨房把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药刚一端进屋子,药味顿时弥漫得满屋都是,那乔老太太嗅到那浓郁的药香,看起来精神竟然一振,好像非常享受这药香一样。杜大成连忙从邱处机手里接过药碗,扶着乔老太太把药喝了下去。 乔老太太服过药,却又十分慈爱地看向杜大成,用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头发,眉梢眼角都是挡不住的慈爱,“孩子,为了你,娘也得好好活下去啊!” “嗯,您好好活着,那就好得很。”杜大成随声附和地说道。 “傻孩子,这么大了,越发的连一声娘都不愿意叫了!”乔老太太抚摸着杜大成的手说道。 “嗯,嗯,您还是躺下歇息一会儿吧。”杜大成虽然此时对乔老太太的态度十分恭谨,不过要让他此刻就叫出这个“娘”字来,他却是万万不能的。他这样说着,就服侍着乔老太太躺下歇息,乔老太太此刻竟然十分听他的话,顺从地躺下后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就安然入睡了。 看看老太太睡了,邱处机、杜伯兴和杜大成就都到了右侧的房屋之中,这个屋子里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有一张床却不是很大,显见得正是之前乔家孩子住的地方。 “师叔,她把我当成了她的孩子,这可如何是好?”杜大成一进那个房屋,坐在椅子上,不由着急地问道,“我一时也不忍心点破,可是一旦她省悟到我并不是她的孩子,不知道又该有多么难过呢!” “她心智已乱,再想要恢复以前的记忆已经不大可能了。”邱处机缓缓说道,“我给她诊脉之时觉得心脉不调,说不得这病已经由来以久,可惜目前却并不是针石可以奏效的。” “邱道长,您是说她已经疯了吗?”杜伯兴说道。 “说疯却又没有那样严重,只是心智错乱,对于以前的事情或许就记不大清楚了,又或者神志恍惚,和以前判若两人。”邱处机说道,“只要不再继续受到强大的刺激,或许还能够维持现状,若是再受刺激,却恐怕连这样的情形也不能够维持了!” “师叔,那难道我就一直给她装儿子不成?”杜大成说道,“无论如何,我可是不能一直装下去的!” “你就权当可怜可怜她吧!”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杜伯兴这时就站起来,对杜大成连连拱手,好言说道:“如今我们这地方连年兵灾,当地人早已逃得七零八落,就说我们杜家这样的人家,在当地也找不到几家亲戚了,如今却还有这一个表姑在,我是说什么也要保全的。大成,你就且当可怜她,就装一装也好!” “你自己作了孝顺儿子,却也要我去扮作别人家的孝顺儿子吗?”杜大成在心里想要反驳杜伯兴这句话,不过此时看杜伯兴那么诚恳的样子,却实在是说不出口来,只好胡乱答应着:“装不装的,她要叫且随她叫去,咱可说好了,我可不叫她娘!----我娘在的时候却一直十分端庄漂亮,说不得比她强到哪儿去了!----要让我叫她娘,我可实在是张不开嘴去!” “不叫就不叫,你只要不当着她的面揭穿就行!”杜伯兴说道。 “那也要看情形了,”杜大成嘟着嘴说道,“她要是让我给她叩头什么的,我可不干!” “平白无故的,她又怎么会让你给她叩头?”杜伯兴笑着拍了拍杜大成的肩膀,“我知道你这个小娃子心善得很,就暂且受受委屈吧!” “也只好如此了!”杜大成说道,想了想又看向邱处机说道:“师叔,您说我都给她当儿子了,她能不能把变龙甲的解毒秘方给我?” “原来你们找乔家,却是冲着解毒秘方来的?”杜伯兴问道。 “杜伯伯,要不然我们千辛万苦地找他们做什么?----可是,杜伯伯,我们并不是为自己要这个秘方的,是为了龙门山方圆百里的百姓!受变龙甲毒害的人每年都有不少,可是却一直无药可救,我们实在不忍心看人们就这样莫明其妙地送了性命!”杜大成说道,“乔老太太如果清醒过来,这个秘方她要多少钱都行!”说到这里,他不由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为了拿到秘方,我可是不怕花钱的!” 邱处机看杜大成此时那副英雄豪气的样子,自己心里也颇受感动,他拍了拍杜大成,说道:“这一路之上我看你出手极是阔绰,却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钱?” “那自然是我娘给我留下的。”杜大成稍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记得我娘当初带我逃出来的时候就携带了不少的金银细软,这么多年在重阳会中我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动。这次出来,我想,这怎么也算得上是,是不义之财吧,倒不如就用它来买解药,也算是用之于正途了!----师叔,您说,如果我父亲的事是真的,是不是也可以为他赎得一点罪过?”说到这里,杜大成不由神情黯然,刚才的英雄气概却又消失不见,只留下像孩子般委屈的神情。 第175章 72、乔家孤老(七) “当然是可以的。”邱处机回答道,他看着杜大成,知道他心里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这样大大咧咧的,说到底在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对父亲的事在乎得要命,“大成,其实,这件事你可以不用这么在意的。” “不在意又怎么可能?”杜大成轻声说道,眼睛里几乎又要滴下泪来,“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我这心里都七上八下的着实不安!” 杜伯兴听着邱杜两个人的对话,虽然并不大明白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事,不过他却也知道两个人在说的事对于杜大成自然是非常的重要,看两个人此时谈得未免有些沉重,他想要劝解两句,不过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再加上他又一向信奉“多一句话不如少一句话”,所以就干脆什么都不说,只是站起身来向那张床走去,看床上尘土积了老厚,就在旁边找了块破布来扑扫,一时房间里弄得灰尘滚滚,杜大成不由轻声地咳嗽起来。 “杜伯伯,您这是要做什么呀?”杜大成从椅子上跳起来,皱着眉头问道。 “打扫一下,把床给你睡啊。”杜伯兴憨憨地说道,“这定然是我表姑家那个小表弟的住处,说不上他要比你大了多少岁,不过此时既然表姑认你当儿子,你就暂且当一当,这床自然给你睡了。” “我不睡。”杜大成听了杜伯兴刚才那一番话,又看了看四周黑黢黢的未免瘆人,不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可是死,死人睡过的床。” “哪个地方又不死人的?”杜伯兴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那镇上,闹兵灾的时候,可不是经常会有人暴尸街头?那人们又能怎么样,难道这日子就不过了吗?” 听杜伯兴说得那样语气平淡,杜大成却被说的心中惊悚不已,看杜伯兴已经打扫完了床,他不由赶紧说道:“杜伯伯,这床让给您睡吧,我可不睡!我,我在重阳会中也经常打坐的,晚上倒可以不用非得躺床上睡!” “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杜伯兴说道,他和杜大成在交谈之时,看到邱处机已经在一张椅子之上盘腿打坐,调养气息,很长时间都没有作声,此时听杜大成也这么说,不由就信以为真。 “那自然是真的。”杜大成强撑着说道,然后就像师叔那样在一把椅子上盘起腿来打坐,还故意闭了眼睛来不理杜伯兴。杜伯兴一看这种情形,十分干脆地就自己躺在床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说道:“今天跑了很远的路啊!”一言未了,竟然是已经睡了过去。 杜大成微睁了眼睛一看,杜伯兴竟然是真睡着了,心想:这未免也太快了吧?这杜伯伯难道平时也是这样心胸宽大,沾枕就着?这倒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极高境界啊!听着杜伯兴响起的鼾声,他努力调息入静,好让自己身心也能得到休息。刚开始却还好,可是平时他打坐也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什么时候又打坐过很长的时间?所以随着夜色渐深,时间一长,他的腿就有些受不了了,不得不又放了下来,慢慢地舒展着微麻的肌肉。可是此时夜色已深,师叔和杜伯伯一个静坐,一个沉睡,他又不好发出太大的声音来,只好把腿调理好了之后又安静地打坐,腿坐麻了又伸开来调理,这一晚上倒不知道倒腾了多少次,到得后来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打着坐睡了过去。 晨曦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时,杜大成睁开眼睛,环顾室内,却没看到师叔和杜伯伯的身影,他连忙向外面走去,却见杜伯兴正扶着乔老太太向一座轿子走去,杜家小五杜少兴正和几个轿夫在一旁帮忙。原来昨天晚上杜伯兴回黄门桥取药的时候顺便回家中把接乔老太太的事安排下了,今天一大早杜少兴就带了人过来接乔老太太去杜家。 “师叔,这就要走了?”杜大成看邱处机正在厨房里收拾那几付中药,不由走过去轻声问道,“那解毒药方怎么办?” 邱处机微一沉吟,说道:“此时却要先顾乔老太太为好,等她身体康复了我们再提此事不迟。” “那却要等到何时?”杜大成急道,“她现在已经是这种情形,什么时候身体能全部康复那都还说不定,我们好不容易跑这一趟,难道就落空了不成!” “中毒的人是人命,难道她就不是人命吗?”邱处机沉声说道,“她如今已经落到这般情形,说不得那解毒药方就像她的命根子一般,我们又岂能强取?” “也不是强取,我们给她钱就是了!”杜大成说道,看邱处机却仍然不急不慢地收拾着几付药材,他不由急道:“您不去说,我去说!”说完冲出厨房,奔着正准备上轿子的乔家老太太就走了过去。 那乔老太太在杜伯兴的搀扶下已经走出了堂屋,此时站在轿子旁却只是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在等什么,杜伯兴催促了她好几次,她却只是不动,却也说不上来自己在等什么,及至她看到杜大成从厨房里直奔她而来,不由脸上笑开了花,扬起手来叫道:“孩子快来,娘一直等着你呢!你这个叔叔要接咱们去他家呢,你快和娘一起来!”其实若论辈分,她的孩子管杜伯兴要叫一声表哥,不过她现在记忆实在是混乱,只是看着两个人的年纪就胡乱排起辈来。 杜大成冲出厨房原本是憋着劲儿地要跟老太太提解毒药方的事,可是及至来到乔老太太面前,又被老太太那衰老干枯的手一握,心里不由一软,刚才的那些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只好含糊地回答道:“您先上轿子,我跟在旁边就好。” “你可不许再跑得让娘找不到你!”乔老太太说道,她之前身体虚弱原本是饥饿更多于疾病,经过一晚上的饮食和汤药调养,今早上她的气色已经比昨晚实在是好了不少,此刻她的眼睛里含着笑看着杜大成,目光里尽是慈爱,继续叮嘱道:“你要一步不落地跟着娘!” “是!”杜大成低头长声地说道,心想,“这个孝顺儿子我也不知道要当到什么时候!” 那杜少兴看着这番情景,已经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此时看老太太上了轿,他不由轻声吆喝一声:“起轿!”看着轿子起动了,他不由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杜大成:“走吧,表弟!”一边脸上颇为戏谑地笑了起来。 杜大成一时龇牙咧嘴,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第176章 73、乔家孤老(八) 杜伯兴把乔老太太接到家以后,杜老先生专门给安排了一个房间住下,又特意安排自己的大儿媳妇专门侍候。他又特意挽留邱处机和杜大成在自己家住下,再加上乔老太太此时却十分依赖杜大成,邱处机和杜大成就在杜家住了下来。 几天时间里,邱处机亲自为乔老太太熬药,又每天根据她的身体康复情况增添药物,那杜家的大儿媳妇对这表姑也是殷勤侍候,并不曾显出一丝嫌弃的意思来。 “杜老先生真是持家有方,这一家人也都是仁慈贤孝,倒实在是难得!”邱处机和杜老先生闲谈时不免就直言夸赞道。 “虽说如此,我们家却不能和乔家相比,他家爱用下人,我家却一向都是自己家里人安排照应。”杜老先生和邱处机说道,“常言说,树大招风,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倒是这‘勤俭持家’么一直坚持了下来,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家风,我是一丁点儿都不敢更改的。” “老先生这样做很对,”邱处机说道,“倒和我们出家之人极为相似。” “出家是修行,在家又何尝不是修行?”杜老先生轻轻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说道,“就像我这五个儿子,如若不好好教导,恐怕就会跟随了当地民风,也可能随时都会上山作土匪。这一个个身高膀大的,你若不教他走正途,却不是要为害一方?那却实在是有羞先人哩!” 杜大成随侍在师叔身边,听杜老先生一番话,脸上有些发红,心中却更是忐忑不安。不料杜老先生转头看向他,却不由啧啧连声地夸奖起来:“我看大成这个孩子实在是好得很!----唉,辛苦你一直陪着我那表妹,说起来她倒比我小个十来岁,年轻时也是聪明伶俐的,没想到老了却落了个这样的结果,头脑不清醒也就罢了,偏偏还执意把你认作了儿子,唉,我老汉倒要多谢你了!”说罢对着杜大成竟也是一揖。 “杜爷爷,您可千万不要客气!”杜大成此时陪着邱处机在杜家住了几天,和这一家人非常亲近,尤其对这杜老先生,更是钦佩之中加了尊敬。只是此时虽然乔家老太太已经大有好转,却仍然只是把他认作孩子,始终不肯让他远走,他想起这事来就不由大感为难:“若从年龄上说,我叫乔老太太一声奶奶都不为过,可是,杜爷爷,她只是不放我走却又该如何?再说,我和师叔本来是为了解毒药方而来,如今师叔却只顾念着要先救她的性命,始终不肯向她提起药方一事,这却怎生是好?----我们如果只管这样住下去,却什么时候是个头?” “呵呵,到底是孩子,始终是急性子!”杜老先生笑道,“邱道长宅心仁厚!既用心为我表妹诊治,救了她的一条性命,又对她多加体恤,不肯起那争夺之心,我实在是心存感激!这药方嘛,待我看准时机,慢慢再向她提去!” “慢慢……”杜大成一听这两个字,心里忍不住又要急起来,这时杜少兴却跑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表弟,我表姑找你呢,说是有要紧事!” “她又找我,她又能有什么要紧事?”杜大成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想想却又不由意气消沉地低下头去,刚才的精神头儿一点儿都没有了,“唉,我的好表哥,”他随着杜少兴的叫法回过去,“您就不能发发慈悲,告诉她我不是她儿子!” “我哪敢去捅这个马蜂窝啊!”杜少兴连连摆摆手说道,“她如今身体刚刚恢复,头脑又不清醒,我若是告诉她,她一下子承受不了,我又怎么吃罪得起?”一边说一边就拉着杜大成去了。 “唉,实在是为难了大成这个孩子。”杜老先生看杜少兴带着杜大成到乔老太太那儿去了,不由缓言对邱处机说道:“我且慢慢找机会跟表妹说一说,看她还记不记得药方的事。” “多谢老先生!”邱处机施了一礼说道,“想来我和大成出龙门山已经半月有余,为这药方也着实用了不少时间,如若承蒙老先生向令妹提起,我真是感恩不尽。” “唉,总让大成这孩子在我表妹面前奉迎,也确实不是那么回事,好歹我跟她说说,早早放了你们才好。”杜老先生想起这件事也有些哭笑不得,“你们就且当可怜可怜她吧!” “我们出家之人,救人性命实属份内应当。”邱处机说道,“只是多日来在老先生家中叨扰,倒实在是过意不去!” “邱道长,您这话可就见外了,如今咱们还用得着说这两家话吗?”杜老先生故意板起脸来说道,“像道长这样的世外高人,平时我是想请都请不到的!”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就走到了前院,走到前院一看,杜伯兴带了弟兄几个人仍然在忙着干活,在远远的太阳底下,乔老太太正坐在一张安乐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刚才杜大成被杜少兴带了来,此时正坐在旁边一张小凳子上陪乔老太太说话。 “唉,我那表侄若还活着,说不得倒有三十来岁了!”杜老先生看着那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心有所感,不由说道。 “生死无常,我们却又能奈之何!”邱处机说道。 两个人正远远地看着,突然看到乔老太太像从睡梦中醒过来似的,伸手到自己的怀中去取什么东西,杜大成原本在她脚边,就凑过去关切地问她怎么了,乔老太太却只是微笑不语,过了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来,却又神秘地招手让杜大成来看。 “您这是什么呀?”杜大成看乔老太太那神秘的样子,不由问道。 “你猜!”乔老太太一脸天真地看着杜大成,眼睛眨巴眨巴的倒像个孩子。 “猜不着!”杜大成摇了摇头。 “傻孩子,你们老乔家最值钱的是什么呀?”乔老太太笑得脸上像一朵花似的问道。 “解毒秘方?”杜大成心中一喜,不由脱口而出。 第177章 74、终归善处 “亏你还记得!”乔老太太亲昵地点了点杜大成的额头,“你爹和你爷爷当年用它可没少救人哪!说不得乔家偌大的家业倒有一半是它的功劳!唉,没想到如今只剩下咱们娘儿俩,这乔家的兴旺今后只在你一人的身上!----孩子,来,拿着,今天我就把它交给你了,你可万万不要辜负了祖祖辈辈的希望啊!”说着,把那个布包颤颤微微地打开了,只见里面是一张已经呈褐色的毛边纸,纸质粗糙,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给我?”杜大成睁大了眼睛,看着乔老太太,诧异地问道。 “是啊,你是乔家两代单传的血脉,不给你还能给谁啊!”乔老太太此时慈祥得简直可以说是笑容可掬。 “可是,我……”杜大成嗫嚅着想要说出实情来:“可是我并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乔老太太用眼睛盯住了杜大成问道,她的脸色变得很快,刚才好像还如同一阵春风,只这一瞬间的功夫目光就如鹰隼,只管直勾勾地看着杜大成,就好像挟来了一阵冷风一般,好像杜大成一个言语不合她就能把他撕成碎片一样。 看着乔老太太的目光,站在旁边的杜先生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个表妹的脾气他可是了解得最清楚了,更何况他听邱处机说乔老太太已经心智失常,实在不宜再受刺激。于是他走上前去为杜大成解围道:“表妹,可是这孩子现在还没有学过医术呢!”转头想了想又说道,“你如今既想让他继承乔家的秘方,我看倒不如现在就让他出去找高人拜师学习医术去,你看可好?” “那自然是好,”乔老太太缓了一口气说道,想了想却又不由叹了一口气:“唉,你们乔家原本医术是世代相传,没想到到了你父亲这一辈,却是失传了!----你且去学医术去,学好了再回来见我!” “娘!”听乔老太太这么一说,杜大成不知怎的就突然脱口叫道,他这一叫不要紧,把个乔老太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就连杜老先生也惊喜地看着他。只见杜大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当地倒身就拜,只见他郑重地拜了三拜,正色说道:“娘,儿子这就拜别您老人家,去寻找高人拜师学医!我这一去,您老人家在杜爷爷家还要多加保重!” 邱处机原本以为杜大成是逢场作戏,可是仔细一看却见杜大成的眼睛里竟然隐隐有泪花闪动,显见得是动了真情。“也难怪,大成自幼没了父母,如今这乔老太太虽然心智混乱,不过却真是疼爱于他!”他想道,“大成倒也真是个实诚孩子。”正这样想着,却见杜大成从怀里把那个装银两的包袱拿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三锭金子来,递到乔老太太的手里:“娘,儿子这就要外出学习医术,这些金子就留给娘,好让娘能够过上好日子。” 恰巧这时候杜家大娘子给乔老太太端了一杯茶过来,那乔老太太接了金子,却想都不想就先给了杜家大娘子一个:“这个给你,留着给我买好吃的!”另一块却给了杜老先生:“这个给我表哥,留着给我买漂亮衣服穿!”这样分完了手里还有一块,她却连忙把这个放进自己怀中:“这个我自己留着!孩子,等你再回来呀,娘就有钱给你娶媳妇了!”说着,脸上笑得就跟一朵花儿一样。 “表妹,你尽管在我这儿住着,我这家里你别看不是大富大贵,不过吃穿用度却都少不了你的,咱们亲戚里道的,怎么能让你给我钱!”杜老先生手里接了那锭金子,却像烫手了一样连忙又还给杜大成,“还是给孩子留着在路上用吧!” 没想到那乔老太太劈手把杜大成手中的金子又抢了过来,递还给杜老先生,一边还一本正经地责备道:“表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孩子留给我的钱,你怎么能又还给他呢?我家孩子他爹就说过,这挣钱呢,压根儿就是男人的事,越有本事的男人那挣钱就越多,你让我儿手里有了钱,他又怎么会想去多学本事多挣钱?难道让他抱着这块金子守在家里坐吃山空?老乔家可不干那事儿!” “这……”杜老先生手里拿着那锭金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为难地看看杜大成,又看看乔老太太,不知道如何是好。 邱处机看此情形,不由说道:“老先生且把钱收好吧,以后乔老太太留在这里,吃穿用度总要用钱,就当这孩子尽了一份孝心吧!” “唉,这是怎么话说的呢!”杜老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走吧,走吧!”这时乔老太太突然扬起手来对杜大成说道,“去找个好师父好好地学本领!孩子,你别怪娘心狠,这么小就把你赶出家门去,只是这学医可是费时间的事,当初你爹跟随你爷爷学了十来年才算出师了!----还有啊,你年龄小,可千万不要上了那些江湖郎中的当,找什么样的师父啊总要先在当地打听打听,看看他的医术到底如何!” “是,娘!”杜大成又深深地向乔老太太作了一揖,“我这就走了。”说完又向杜老先生深深一揖:“多承杜爷爷照顾我老娘,我这就去了!” “怎么,这就要走了?”杜老先生问道。 “夜长梦多。”杜大成的目光深长地看向杜老先生,轻轻地说了这四个字,扭身就向门外走去。 邱处机见杜大成丝毫没有犹豫地向外走去,他也只好向杜老先生深深一揖:“老先生,我这就告辞了!” “道长,您也要走吗?”杜老先生问道。 “乔老夫人既无大碍,我就不久留了。”邱处机说道。 “哎,这个道长好,”这时乔老太太突然眯着眼睛看向邱处机,“我见过你,知道吗?那天是我孩子他爹带着你来的,不错,就是你!” 杜老先生他们听得糊涂,邱处机心里却明白,这定然是那乔郎中托梦给乔老太太,只是这老太太糊涂,却已经分不清楚哪个是真实哪个是梦境。唉,如今自己虽说是救了乔老太太一命,不过靠她的那个秘方却不知道要救下龙门山一带多少人的命去!想到此,他不由深深地躬下身子,对着乔老太太深施一礼:“老夫人且请保重!” “我保重,保重!”乔老太太一脸天真地回应道,“我在这儿等着我儿学成回来!” 杜老先生送邱处机出了杜家大门,见杜大成此时却并没有走远,正一个人站在门外不停地抹着眼泪,此时看师叔和杜老先生出来,他连忙把眼睛一擦,好像没事人一样走上来,对着杜老先生又是深深一揖:“杜爷爷,乔家老太太就全仗杜爷爷了!我这一去,若得了空时再回来探望!” “去吧,去吧!”杜老先生看杜大成这个样子,也不由动容:“那秘方是乔老太太亲手给你的,你也不必顾虑太多,且拿它救人去吧!” “是,多谢杜爷爷成全!”杜大成言罢,和邱处机二人一起向村外走去。 第178章 75、试药(一) 邱处机和杜大成在黄门镇取得了乔家的解毒药方后回到龙门山,马钰和重阳会的一干弟子听说他们顺利取得了药方,都替他们高兴。尤其是宜迟,他原本受过变龙甲的毒害,此时听说有了解毒秘方,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再听邱处机把此行过程细细一讲,更不住口地夸奖杜大成:“我就说我这杜师弟为人十分仗义慷慨,如今果然是这样的仗义疏财,实在是英雄所为!”一边说一边还翘起了大拇指,啧啧连声:“像你这样的胸怀,我这做师兄的可真是比不上!” “我又算哪门子英雄,”杜大成脸上微微一红,语气比之前显得沉稳了许多:“我只是尽量不让自己做错事罢了。”他现在随师叔出门一次,虽然时间不长,但是经历的事情却仿佛让他长大了几岁,尤其是那乔老太太虚弱又无助、极其依赖自己的样子,如今在头脑之中仍然是挥之不去,所以一时再不像原来那样只是嬉笑胡闹,颇有了些老成持重的样子。 马钰看杜大成的神情,不由微微点了点头,他看邱处机和一干弟子寒暄完毕就准备回庵堂,就跟随在后面陪着他一直向庵堂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师弟此次去找解毒秘方,可也算得上是顺利,倒比我预计时间回来得早!如此更好,这段时间你且熟悉一下会中事务,再过几天我就要去终南祖庵了。” “师兄这就准备回终南山吗?”邱处机问道,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他这个神情当然没有逃过马钰的眼睛,马钰不由略有些不悦,声音有些严厉起来,说道:“怎么,你还是觉得接下重阳会的事务为难吗?” “确是勉为其难。”邱处机只好以实相告,“我也知道师兄一心发扬我教,我做师弟的当然应该鼎力相助,不过却终归是,终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简直是一派胡言!”马钰听了邱处机这话,不由轻声喝斥道:“再不要和我说什么心有余,力不足的话,你若想做什么事,却还有什么做不成功的吗!明明是弘扬我教的大事,你却只是推三阻四!真是太不像话!” 马钰性格原本温和,平时极少发火,此时被邱处机一味的退让激怒了,言语不免就激烈起来。他这一厉声说话,别说邱处机觉得惶恐,就算是本来跟在他们不远处的杜大成原本想和师叔再去看看秘方,此时一看这个情形,赶紧停住了脚步,看师父和师叔走远之后才悄悄地向自己的庵堂溜去。 邱处机低头听师兄训教,一时也不敢为自己辩护,只是低着头随着师兄回到庵堂。马钰看着他把行囊放在桌子上,本来还想再和他说几句话,不过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就向里屋走去。 邱处机被师兄训斥了两句,一时难免有些消沉,他把行囊放下之后,盘腿在桌前打坐。“平时师兄不是这样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虽然心中郁郁,不过这十余天的旅途实在太多劳心劳力,此时回到自己庵堂之中,心情安定下来,一打坐即刻入静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邱处机从方才的静寂之中回过神来,朦朦胧胧之间,却听到里间师兄悠悠的一声长叹:“师父,当日你去之时我只说要全力弘扬我全真教,只是如今我教刚刚在此略有发展,可是官府却屡来查禁,我真不知道这重阳会能够支撑到何时!” “原来师兄正有烦心之事!”邱处机想道,刚要下地去安慰师兄几句,突然又觉得这并不是师兄对自己的诉说,不由就又停住。 却听里屋师兄又说道:“如今我想趁官府还没有大力禁止之时,及早去终南山中兴建祖庭,也好践行当日我对师父的允诺,只是可叹后继无力!虽然小师弟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此时和他说起这事他的言辞之中却仍有推诿!我原本是想绝不强求于他,只希望他既能接受重任,又能保持自己天性的愉悦,而不为会中事务所束缚!孰料今天看他却仍然是一脸难色,我就忍不住喝斥了他。----唉,师父啊,我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古人云:五十而知天命,更何况我本来只有四十八岁的寿命,如今活到这把年纪,我自然已经是十分知足,余生之愿只是能够弘扬我教,能够使天下人皆从教义之中得以安乐,才不负当初师父东行传教的苦心!----唉,如今却是这般情形,实在是我心愧疚!我心愧疚!” 听马钰此时的声音已经说到十分低沉、悲切之时,邱处机心中也不由更加羞惭,同时却也被激起了一股豪气来,不由放声说道:“师兄,你就只管去终南祖庵,这重阳会中的事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师弟早就应该这样说!”里间的马钰打开门开,说道,“你早就应该对我这样答应!”说完这两句话微一思考却不由又问道:“只是你却怎么突然想通了?” “这,”邱处机愣了一下,“难道师兄刚才不是在对师父说话?师兄想必是说得忘了隔墙有耳,我自然是听到了,这才明白师兄的苦衷。我这做师弟的又怎么能不为师兄分忧?” “那明明只是我心中所想,却并没有说出口来。”马钰缓慢地说道,眼睛中却露出欣喜的光彩来:“师弟,你如今于修进之上又进了一层,既然已经炼到了这一层,恐怕修道大成之日已经不远了!” 听马钰这么一说,邱处机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刚才“听到”师兄的话确实与平时不大相同,声音的确并非从耳中感受得到的,倒好像有一支笔轻轻地在眼前书写下了一般,清晰而了然。想到这一节他不由眼中微微有些热泪:“师兄于我教诲颇多,我能有所修进也多亏了师兄!” “还要多想着当年师父的教诲才是!”马钰轻轻捋着颌下须髯,“师父当年大力兴教,我们若不能使之传承、发扬,只怕今后无颜见师父!” “是!”邱处机点头称是,“师兄若去终南祖庵,只管去就是了!这重阳会中的事务我定然鼎力承担!” “嗯,不错!”马钰微微一笑,“如此,我过两天就准备启程!你先好生熟悉会中的事务,我已经细细嘱咐了吕道安,你只管专心讲经就好,日常杂事就只管交付给他!” 两个人正说着,听到庵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口身影一闪,杜大成出现在门口,“师父!”他先是向马钰行了一礼,然后就看向师叔:“师叔,咱们带回来的解毒秘方可有效验?” 第179章 76、试药(二) “哪有那么快!”看杜大成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邱处机不由说道。他回到庵堂之后心思一直在师兄去终南祖庵一事上,还没来得及整理行囊,此时听杜大成这样一问,就从怀中取出那张秘方来,然后又打开行囊,行囊之中此时已经多了好几个鼓鼓的纸包,原来都是邱处机和杜大成在回来的路上根据药方采购的药材。 刚一打开纸包,马上就有浓烈的药味在室内弥漫开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腥臭。杜大成和邱处机背了一路这行囊,有些闻得惯了,倒不显得怎样,可是马钰闻到那奇怪的味道,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药味未免有些怪异。”马钰嗅着药味说道。 “咳咳,师父,您可不知道,这些药材都是我和师叔根据那个秘方,在路上一家一家药店寻来的,真是十分难得!”杜大成一连咳嗽了好一阵,捂着鼻子说道:“我也说是极其难闻。可是师叔却说这药味十分正常,如今师父也说怪异。----咳咳,那乔老太太会不会给错了咱们药方啊?” 邱处机细细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药味,微微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她虽然心智已失,不过自来是把这药方看得十分珍重,当然是贴身携带,她又认定你是她的孩子,待你直如亲生的一般,又怎么会给错你药方?” “这……”听师叔这么说,杜大成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他却人小心细,想了想又轻声说道:“或许她记糊涂了也未可知。” “师弟,我想这事总需要多加慎重才好。”马钰说道,“这原本是救命的东西,万一稍有差错,恐怕救不了命,却不是有害人的嫌疑?这秘方如何使用,你总要慎之又慎!” “是,师兄。我一定要多加试验几次。”邱处机答道,说到这儿心中却想:“只是试验也需要用人来试,我又怎么能让人去冒这生命的危险?”想到这个不由就有些发愁。 “可是,这药方只有在人中了变龙甲的毒后才能见效,总不成要让人吃了变龙甲再来试这药有效没效?”杜大成也想到了这一层,此时就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 “那变龙甲岂是轻易能吃得的?”马钰说道,“你宜迟师兄当时中了变龙甲的毒,如果不是你师叔抢救及时,恐怕连命都没有了!如今若是只为试验这药方,如果吃了变龙甲再吃这药,若有效还好,如果没有效果,万一再两毒相加,施针都无效的话,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可是,如今若不试验,万一需要这药方救命之时,却不是拿别人的命来试验?”杜大成皱眉说道,又看了看邱处机,邱处机此时也正为此事为难,他想:“若是我亲身去试,却没法察看这药的效用;若让别人去试,虽然我能察看,又可以施针救人,可是毕竟也有风险,难道却不是害了别人的性命?”这样一想,心中也觉得为难,一时就没有说话。 杜大成这时却又极为认真地问道:“师叔,难道到时候我们就忍心看着别人用命来验证这药方的效验?” “唉!”邱处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大成,我们且先一步步来。”说完专心地查看着纸包中的中药,和药方上的药一一比对着,轻声说道:“这红花原本有活血之效,用在此处倒也合适;黄芪养气固本,也还可用,只是为什么这里却又用上了鳖甲?变龙甲性本偏寒,鳖甲可清热,我却有些搞不懂了……” “师叔,这药理嘛我虽然不懂,不过您听听这两个名字,名字中都有一个‘甲’字,这壳硬的碰上壳硬的,可不正好是棋逢对手?”杜大成看师叔用心思考,自己本不想打扰,不过看师叔为难,不由就开玩笑般地说道。 听杜大成这么说,邱处机不由微微苦笑了一下,摇头说道:“这可是性命关天的事,不能当作玩笑的。” “是,师叔,这个道理我也知道。----只是,这药方既然咱们已经拿到了,如果不试上一试,又怎么能知道效用到底怎样?”杜大成说道。 “性命关天,怎可轻试?”邱处机慢慢说道,“你先不要急,我看这十几味药都是药店中难寻之物,如果到急用之时再临时跑去药店买药,恐怕凑齐这十几味药来,也要耗费上半天的时间。我看倒不如我们现在就把它制成丸剂,这样一来既可以方便服用,另外也可免了到时跑去寻找药材的时间。” “师叔想的果然都是高招。”杜大成点头说道,“只是制成丸剂恐怕还要用到许多家伙什,师叔又到哪里找去?” “你难道忘了厨房就是药房?”邱处机说着又仔细地把桌上的纸包一个个包好,用包袱轻轻一裹,径直向斋堂走去,“我看宜迟平时收藏了不少好用的家伙什,我这次就借来用用!” “师叔,您要借宜迟师兄那套做饭的家伙?那可真是有点难!”杜大成听了,不由咧着嘴说道,“平时他把那套东西看得跟宝贝一样,谁用跟谁急!您现在要用吗,我可很怕他会折了您的面子!”可是说归说,他连忙紧跟在邱处机身后向斋堂走去,好像生怕错过了随之而来的好戏。 马钰看着邱处机此时全心投注于制作药剂之上,杜大成又亦步亦趋的样子,不由轻轻摇了摇头:“但愿师弟能够早日制成这个药剂,也好能够早日接下重阳会中的事务!解毒事大,传道又何尝不是?”说到这儿,他不由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中了变龙甲之毒尚可有解药,只是中了这年岁的毒,却又有什么可以解来?----衰老、死亡,世间却又到何处寻找解药去?”一边说着一边向里屋走去,缓缓摇着头,原本高大的身躯此时已经微显佝偻,竟然渐显出老态来。 邱处机此时虽然已经走出了庵堂,不过师兄此时的心情他又怎能不知?“师兄一心系于全真教的发扬光大,却不知世间病自有世间万般解药。变龙甲之急毒,自然要制出紧急制毒的解药来。像那世间的无常,师兄,那解毒之药方又何曾不在我们手中?”这样一想,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有形之药,解世人之百病百毒;道之修行,便似那无形无象的解药!”一时心中洞明,之前好多心头悬而未解的问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来到斋堂,宜迟仍然在斋堂之中忙碌,杜大成不等邱处机开口,自己就把师叔要用宜迟厨具的事先说了个痛快,他本来还想着宜迟会为难推托上一会儿,没想到宜迟一听说是制作解药,极其爽快地答应了:“师叔您尽管用,您可是救过我命的,如果我连厨具都不让您用,那我,我还算个人吗?再说了,您制好了药剂,受益的可是方圆百里的百姓,想我宜迟也是修道之人,难道还会那么小气不成?” “嘿,宜迟师兄,平时没见过你这么慷慨啊!”杜大成本来还想看上一出邱处机教训宜迟的好戏,没想到却落了个空,此时不由随手拿起宜迟放在桌上的一个木勺挥舞着说道。 宜迟看杜大成漫不经心地挥舞着手中的勺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轻轻阻拦道:“师弟,轻拿轻放,用归用,轻拿轻放,这可是最要紧的!” “知道了!”杜大成拉长了声音答应道,手里却又抄起了一个洗菜用的木盆,对着邱处机晃了晃:“师叔,用这个泡药合适吗?”他只顾着问邱处机,却没看到宜迟在旁边看着他大大咧咧的动作一个劲儿的皱眉不已。 第180章 77、试药(三) 邱处机看宜迟在一旁十分心疼地看着杜大成动自己的厨具,杜大成却仍然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不由笑道:“宜迟,你如果不嫌烦累,不妨就在这里帮帮我们如何?” “师叔,我当然不怕累了!”宜迟连忙回答道,又不好意思地憨憨一笑:“我只是觉得师叔你们做的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怕自己在这里会碍手碍脚的,所以也不敢提帮忙的事。”他和杜大成对邱处机的态度又是不同,杜大成对邱处机亲近热情,偶尔还敢开开玩笑,宜迟却不同,这位师叔救了他的命,他性格又颇为温顺敦厚,一向不敢和尊长玩笑,所以在心里对这位师叔是又敬又怕的。 “师兄,快去再找几个木盆来,总要先把药盛放起来才好。”杜大成看宜迟还是那副慢悠悠的样子,不由催促道。 “嗯。”宜迟答应着,却并不忙着去,而是先从杜大成手里把那个木盆接过来,轻轻地放在一旁的桌案之上:“师弟,轻拿轻放,轻拿轻放!” 杜大成看着宜迟那样子,不由笑道:“我说宜迟师兄,怎么你一到了这厨房里面,就是这样絮叨,一点儿都没有了男子汉的气概?要我说啊,这下厨做饭还真不是你我这样的年轻汉子做的事,早晚啊我都要和吕师兄说一说,请几个厨娘来做这些事情最好,免得把你弄成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 “我这样怎么了?我这样子不是挺好的?这厨房里面事无大小,我哪一样不都得放在心上?一旦忘记了哪样,这大家一顿饭就都吃不好了!你能说我做的这些事就不重要吗!”宜迟听杜大成把自己的差事说得轻描淡写的,不由反驳道:“再说了,师父不是说过嘛,修行并不只在念经诵读,更在于日常之事务磨练!祖师不是更曾经有那句名言,叫什么来着,哦,对了,‘治大国,如烹小鲜。”你看看,治国这样的大事,也只不过有若烹饪小鲜一般,你能说这治国是大事,烹小鲜却只是小事?” 宜迟平时虽然敦厚,但是并不代表他笨,此时他被杜大成惹起了性子,一时说起来,倒也是滔滔不绝。看着他的样子,杜大成不由有些愣住了:“这,这还是我们的宜迟师兄吗?”他眨巴着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宜迟却又继续说道:“对了,我记得祖师还说过‘虚其心,实其腹’,你倒说说,那是不是指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心思做别的事?那既然吃饱肚子是头等大事,我这做烹饪又怎么能说是婆婆妈妈的小事?”宜迟平时话本来极少,只是埋头于烹饪菜肴之中,不过今天听杜大成把做饭这事说得有些不堪,他却多少总要反驳一下,这一反驳倒真显出他的好口才来。 邱处机听宜迟把《道德经》里很重要的两句话说得轻松自然,又实实地和自己的日常结合起来,不由轻轻地点了点头:“宜迟,你学得不错。平时看你寡言少语,没想到还有如此辩才!” “师叔,您先别夸他!我这才说了一句,就惹出他这么多话来!”杜大成颇不服气地说道:“宜迟师兄,我倒要请教一下:治国那就是治国,做饭就是做饭,治国靠的是军事强大,文治武功,和做饭这样的小事又有什么关系?”杜大成反应过来后,不由就要反击一下,他学了宜迟慢悠悠的口气说道,“哦,我明白了,你这么说无非就是想说明自己这掌厨的位置有多么重要,对不对?要我说么,这做饭的事再重要,也终究比不过治国治天下去!” “你,你究竟读没读过经书?”宜迟听杜大成如此说,不由憋红了脸问道。 “经书我自然是读过了,不过这烹小鲜嘛,却没有做过,没有师兄体会得这般深刻!”杜大成悠悠地说道,“所以终究是不明白治国与烹小鲜的异同!师兄,在我看来嘛,治国,终究要金戈铁马,跃马扬枪,那才足够威风,气派!要说和烹小鲜有何联系,那倒真是想象不到!” “你,你总要再多读一读书才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宜迟说道,“小事情总也需要慎重地去做,大事倒更需要从细微之处一点点地着手去做。这道理若不明白,别说大事做不好,恐怕小事都做不好的!” “小事还不好做,又需要多么慎重?就譬如师兄现在给师叔找木盆,找了这么久了却还没有找到,难道这就是师兄所说的慎重吗?”杜大成一边说着,一边把从柜子中拿的一个木盆“通”的一声放到了桌案之上。 宜迟听到木盆落案的声音不由又是一皱眉:“轻些,轻些!”一边生怕杜大成又粗手粗脚地乱动,自己慌不迭地从柜子里把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盆拿出来,轻轻地放在桌案之上,“师叔,这厨房里的盆可都在这儿了,不知道够不够?” “够了。”邱处机说道,把药包放在桌案之上,一一打开来分门别类地放进木盆之中,细细地逐一抓了一些混在一起,用筷子搅拌均匀,又和药方之上记载的细细比对确认无误,这才对宜迟说道:“宜迟,开火。” “哦。”宜迟答应一声,正要准备去灶下升火,这时门外突然有个师弟叫了一声:“宜迟师兄!”宜迟答应一声,对师叔说道:“师叔,我去看看啊。”说完就走出去看有什么事。那师弟拉住他,对着他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时宜迟倒脱身不得。 杜大成看此情景,极有眼力劲地说道:“师叔,我来升火吧。” “也好。”邱处机说道,“要小火,微火,火不要太旺。” “是,师叔,知道了,这火候还不好掌握嘛,我看宜迟师兄做过很多次了。”杜大成说着就到灶下抱了一把干柴准备升起火来。 邱处机搅拌好药材来到灶边,这时杜大成手中的干柴还没有点燃,倒是有不少浓烟缓缓地升了起来,“师叔,这干柴怎么这么不好点着呢?”杜大成问道,他正疑惑间,旁边有个人递过一把细软的柴草来,抬头一看,正是宜迟。 “师弟,先用这个。”宜迟说道。 “哦,我知道。”杜大成接过柴草,口气却并不示弱,“我只是一时忘记了。” “师弟,要不还是让我来吧。”宜迟在一旁看着杜大成笨手笨脚的,不由说道。 “不行,省得师兄到时又说嘴,说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杜大成颇有些逞能地说道。 宜迟见杜大成不识好歹,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退到了一旁。 杜大成好不容易把火点着了,看火在灶膛里熊熊燃烧起来,他不由咧嘴一笑:“成了!师兄,怎么样?我也并没比你差到哪儿去吧?多大点儿事啊!” 宜迟在一旁只是好脾气地一笑,看看盆中的药材,又看看灶下熊熊燃烧的大火,不由提醒道:“师弟,火势小一些!” “师兄平时做事,难道就喜欢别人在一旁指手画脚的?”杜大成不理会宜迟,只是顾自说道。 宜迟看杜大成的语气颇为不善,只好站在一旁,却又实在忍不住地嘱咐道:“你,你可千万要火势小一些,这炒药材却不比别的,炒糊了就不能用了。” “我知道,我知道。”杜大成极为不耐烦地说道。 “大成,火势再小一些。”邱处机端了药材,站在灶旁,用手试探了下锅边的温度,说道。 “哦。”杜大成勉强答应一声,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敲打着灶中的干柴,想要让火小一些,眼见得火势略小,锅中的温度刚刚好的时候,邱处机就把药材倒进了锅中,用木棍轻轻搅拌起来。 杜大成看药材进锅,师叔专心地在一旁搅动,不由挺直了身子,轻声说道:“升火虽然事小,不过用来做药材的功劳却很大。可比做一顿饭的功劳要大得多了。”他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够让宜迟听到,宜迟听他这么说,知道他是成心气自己,于是就扭过头去干脆不理他,本来想要走出厨房去,可是终归是不放心,还是勉强留了下来。 邱处机正专注地搅拌着锅中的药材,听杜大成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管他说些什么,只是全神地搅拌着药材,偶尔又挑起几片来,仔细察看着其中的火候。 “大成,火势再小一些。”邱处机看看锅中药材的成色,轻声对杜大成说道。 “哦。”杜大成心思本来还在和宜迟斗气上,这时听师叔这么一说,连忙用手中的木棍去轻轻拍打灶中的干柴,没想到这一拍打不仅没把火势消减下去,反倒让火势更猛烈起来。 “现在火势一定要小,千万不要太大!”邱处机看药材的颜色越来越浓重起来,又看灶下的火势汹涌,不由急急地说道。 “哦,我知道,我知道!”杜大成嘴中连声地答应着,手上也不停地忙活起来,不过到底对这火势的把握不够,尽管木棍一个劲儿地拍打下去,火势却丝毫未减,反倒是更熊熊地燃烧起来。 “大成,撤火,撤火!”邱处机闻到锅里渐渐弥漫开来的药材糊味儿,不由一连声说道。 “是,是!”杜大成也是一连声的答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连忙把灶中的干柴都从里面拖拽了出来,顿时灶内的火熄了,灶外却忽的一下冒出一大片火光来! 第181章 78、试药(四) 杜大成一时着急把灶中的干柴拖拽到灶外,灶外本来还有一些干柴,两下相接,顿时那一堆干柴也“忽”的一下着了起来。 “啊,刚才我点都点不着,怎么这一下突然全都着了!”杜大成惊叫一声,连忙跳起来,火光把他的脸、身体都映得通红。 “师叔师弟往后退!”宜迟本来闲闲得靠在一边,这时看情形不好,连忙上前把邱处机和杜大成往后一拉,又扭身从旁边的木桶里舀出一勺水来,轻轻地泼洒在地上的干柴之上。顿时,伴随着地上“嘶嘶”作响的水气声,地上冒起一阵更浓烈的青烟,火好歹是灭了。 “师叔,药,药!”杜大成看邱处机正皱紧了眉头看着锅里一堆黑炭般的东西,更有一股浓烈的味道从锅里飘散出来,这味道和干柴燃烧的味道还不大一样,夹杂着浓烈的苦味、涩味,原本就怪异的药味此时变得更加怪异,焦臭难闻。 “全糊了!”邱处机看着那一堆焦炭说道。 “师叔,您,您且,且节哀吧!”宜迟看师叔的脸色极为难看,不知怎的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来,话刚一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大对,赶紧遮羞般地转身找了一把木铲,把锅里那焦黑之物铲了出来。 “师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杜大成胆怯地用眼睛瞟着邱处机,看师叔的脸色凝重,不由低声说道。 “师叔,是我不好,本来应该是我升火的,这样就不会让师弟……”宜迟说道,说到这儿他看了一眼杜大成,又觉得这样说也不合适,就赶紧停住,只是惶恐地看着邱处机的脸色。 “好了,都别紧赶着认错了,”邱处机摆了摆手说道,“我们都没做过这样的事,难免要犯错,就是我,刚才也慌了手脚。----幸亏药材本来买得就多,再接着做就是了!” “是,师叔!”宜迟赶紧手脚利落地去刷锅抱柴,生怕一个不留神又让杜大成抢了先。 杜大成站在原地手脚无措,不由难堪地挠挠头。 “大成,你去洗洗吧。”邱处机看杜大成满手满脸都是灰迹,不由说道,“看你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 “哦。”杜大成一抬头,看到邱处机左脸上也有一块灰迹,不由笑道:“师叔,您这儿也有!”想要伸手去帮他擦,没想到一看手上的黑迹更多,只得作罢。 邱处机看宜迟熟练地点火,想起刚才宜迟说的话来,不由就对杜大成说道:“师兄刚才说的话你要记住,虽然是做小事,总也需要多些慎重。” “哦。”杜大成低下头去,轻声答应着,想了想却又抬起头来说道,“师叔,我觉得我天生就是做大事的人,做这些小事自然是做不好的。” “又有什么大事不是由一件件小事组成的?”邱处机问道。 “嗯,这我要好好想想。”杜大成又挠挠头,“可是,我还是觉得有的人就是天生要做大事的,比如我;有的人天生就是要做小事的,”说到这儿他想用手指指宜迟,可是看宜迟正仔细地察看着灶里的火势,此时那灶里的火就好像十分听从宜迟的指挥一样,正不急不缓地燃烧着。邱处机试试锅的温度,把药材倒了进去轻轻搅动着,火候不大不小,药材就在锅里缓慢地释放出逐渐温熟的味道来,竟然略略透着些香气。 杜大成嗅着那味道,看宜迟师兄此刻那不急不缓的动作,想起自己刚才说过的那句话:“升火虽然事小,不过用来做药材的功劳却很大。可比做一顿饭的功劳要大得多了。”当时明明是奚落宜迟师兄的,此时如果再说这升火炒药也是小事,却不是举起巴掌来打了自己的脸?这样一想,就把想说的话愣咽了回去。 这时宜迟看锅里的药材炒得火候差不多了,看向师叔:“师叔,行了吧?” “好了,撤火。”邱处机说道,他却并不急着把锅里的药材盛出,只是继续搅动着。 此时灶里却已经烧得没有多少干柴了,宜迟轻轻用木棍拍打了几下,微弱的火苗顿时就熄灭了下去。 杜大成在一旁看着,轻轻地“咦”了一声,“怎么你一拍就灭了,我越拍火势却越大?” “因为你是做大事的人嘛!”宜迟乜斜了他一眼,似笑不笑地说道。 邱处机此时正借着锅里的余温慢慢搅动着药材,好让药材更熟脆一些,听到宜迟反击杜大成,不由微微一笑。 “哼!”杜大成颇有些不服气,“师兄,你信不信我总有一天要做出一件大事来让你服我!” “信!”宜迟拉长了声音说道,“你杜大成本来就应该惊天动地,做这些抱柴烧火的事实在是委屈了你!” “哼,你还别不信,你就等着瞧吧!”杜大成扭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忿忿不平地说着。 把炒药这第一道工序做完之后,接下来的工序就逐渐顺手起来。本来做药丸的工作并不是多么繁重,邱处机看师兄筹备着去终南山的事,自己就安排出时间来了解重阳会的事务,准备师兄走后接手重阳会。这样他的时间自然安排得紧密起来,清修的时间明显减少,但是在这忙碌之中,邱处机却觉得心底正有一股力量慢慢升腾起来,这力量却又与清修之时的宁静自守颇为不同,如果说那宁静自守好像静夜时的月光一般,这股力量却有着阳光般冉冉而上的气势与热度。这样的相互交映,倒给身心另外一番和谐。 在做药丸的事情上,邱处机此时倒是极为省心。因为这做药丸的工夫还真是和厨房有着拆解不开的关系,宜迟一向是厨房好手,此时有他帮忙,他做事又一向勤谨,邱处机一说出下道工序来,他马上就能够想到怎样做得又快又好。这样到第五天的时候,第一批解毒药丸已经出炉做好了。 那时将近中午时分,邱处机、宜迟和杜大成把做好的药丸放在桌案的一个盘子里,阳光从窗棂里照射进来,这蜜制的药丸原本是棕褐色,此时被阳光一照通体就散发出淡金色的光泽来。 “师叔,这药丸看起来还真是不错!”宜迟左看右看,比以往欣赏自己刚出锅的馒头还要更显兴奋,“只是不知道药效如何?” “总还是要试验一下才知道。”邱处机说道。 这时马钰走了进来,他看到三个人已经把药丸制成了,也十分替他们高兴。不过他行事却一向稳重,此时看着邱处机正凝视沉思,不由说道:“要想验证药效总需要极其慎重。” “是啊。”邱处机点头说道。这却是他一直最为悬心的事:此时药丸已经做好了,要验证它的效果非要经过试验不成,可是怎么试呢?或者就等到有人中毒再来验证它的效果,可是那又怎么来得及?况且原本是汤剂,此时为了服用方便改成了丸剂,到底实用效果又会如何?想到此,他不由皱起眉头来沉默不语。 杜大成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盘子里的药丸,“师叔,这总要有人试啊?”他沉声说道。 “是啊,可是试药风险太大,怎能轻易去试?”邱处机缓缓说道。 “那也总要有人试啊!”杜大成又说道,他向前迈动了一步,弯下身子仔细盯着药丸,眼睛里除了药丸好像再不关注其他任何东西。不知道怎的,他的额头慢慢有汗浸了出来,喉头上下蠕动着,看上去好像极度紧张的样子,“不试怎么知道好不好使?”他声音似乎有些涩住了,但是却仍然固执地说道。 “或者哪天去山里抓个小动物来试。”宜迟说道,“比如野兔,比如山鸡。” “我听镇上的郎中说过,这山中的动物却从来没有因为吃变龙甲中毒的,这变龙甲的毒却只对人有效。”邱处机说道。 “那当然就要用人来试啊。”杜大成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药丸,说道。 “人命关天,岂可轻试!”邱处机缓缓摇摇头,“容我再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是制药过程中剂量使用的记录,此时又仔细核对着,准备把药丸分量存放。 杜大成盯着药丸看了大半天,此时就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扭身悄悄向外走去。 “宜迟,你去我庵堂之中拿一个小秤过来。”邱处机正专心忙着分药,对宜迟说道。 “哎。”宜迟答应着跑了出去。 邱处机用手拿起一个药丸来轻轻嗅了嗅,又仔细估算着每个药丸的剂量,按照秘方中的药量将制成的药丸大概分组,准备一会儿称好了封存。 过了不大一会儿,宜迟拿着一个小巧的秤回来了,他神色如常。不过在他身后还跟着吕道安,吕道安的脸上却现出惊慌的神色来:“师叔,您快去看看吧,杜大成他,他吃了变龙甲了!” 第182章 79、试药(五) “什么?”马钰听吕道安说杜大成吃了变龙甲,不由大惊失色:“他疯了吗?难道不知道变龙甲有毒?” 邱处机听说杜大成吃了变龙甲,眉头微微一皱,转念仔细一想,却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我早就应该有所察觉,方才他看这药丸的神色原本就不对。----我只说试药的事要慢慢容我想得周全了再试,没想到这孩子的性子却仍然是这样急躁!----唉,他一直说自己是要做大事的,倒恐怕日后他成就的是大事,伤害的反倒是自己!”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取了盘子里的几颗药丸,向杜大成住的庵堂走去。 “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他怎么一直就是这个性子!”马钰此时脸上颇多忧急之色,他猛力把袖子一甩随在邱处机身后,一边走一边说道:“平时我只说让他多读经,意会其中的精华,慢慢去学得些柔能克刚的道理,没想到他却只是不听!今天万一他出了什么差错,却怎么是好!”他想起当年杜大成的母亲带他前来嘱托的情景,心中不由忧急更甚。 “师父,您也别急,有师叔在,我想杜师弟不会有事的。”宜迟说道。 “但愿如此,但愿如此。”马钰说道。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不觉就来到了杜大成的庵堂,进门一看,杜大成正盘膝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除了脸色看上去略显些青白之外,一时却并没有其他异状,倒是神色更比平时多了些淡定。 “大成,你果真吃了变龙甲?”马钰一步跨进庵堂,奔到杜大成跟前问道。 “是,师父。”杜大成从容地答道,“今天我看师叔的解毒药丸已经炼成,一时却并不知道药效,所以我想亲身试药!” “你,你傻不傻啊?”马钰急得直跺脚,“当初你娘带你来重阳会,就是为了能够保全你的性命,你怎么却如此的不知道爱惜自己?” “师父,我何尝不知道爱惜自己,只是此次试药,除了我可还有别的合适人选吗?”杜大成什么时候又曾敢顶撞过师父?不过此时却振振有词地说道,“当初是我坚持让师叔找药方的,如今师叔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药方,又制成了药丸,我如果不以身试药,难道却让别人去冒这个危险吗?” “唉!”马钰看邱处机已经把药丸放到了床头的桌子上,正握起杜大成的右手把脉,此时就算心里有再多责备、抱怨的话也不说了,转身坐在吕道安给他搬的一张椅子上静观事态发展。 邱处机给杜大成把过脉象,又看了看他的眼睛和舌苔,轻声问道:“你从哪儿找到的变龙甲?”他的声音不高,此时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震慑力。 杜大成原本一直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是对的,此时却也不由心虚起来,轻声说道:“师叔不是把晒好的变龙甲放到了自己庵堂书柜的最下层?我今天看师叔为试验药效的事为难,所以干脆就自己吃了……” “你不怕死吗?”邱处机顿了顿,问道。 杜大成抬起头来,瞪着黑白分明的两只大眼睛,看着邱处机,目光犹疑片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怕。” “怕你还敢吃?”邱处机问道。 “可是我不试药,却又让谁试去?”杜大成说道,“宜迟师兄之前已经中过一次毒,若让他试,说不得就真有性命危险。让师叔去试,却又有谁去救人?”说着又看了看马钰:“师父是何等尊贵,这样的事情怎能让去他做?再说他年纪大了,若他有个好歹,岂不是让我们这干弟子无地自容?” “你倒没把我算进去。”吕道安原本知道杜大成吃了变龙甲后十分慌乱,此时看师叔给他把过脉之后,神态安稳,也不由心神安定下来,问道。 “吕师兄,吕师兄平时那样忙碌,若是由你试药,却又有谁能替得你来?”杜大成说道,刚说到这儿,却觉得腹中一阵疼痛,嘴角慢慢地浸出一道血丝来,虽然如此,他却仍然要把自己心中所想的话说完:“我命本贱,就死又何妨?”言语间却另有一番悲壮。 “师弟,你觉得怎样?”宜迟一见杜大成的样子,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问道。 “肚子疼。”杜大成皱起眉头说道。 邱处机刚才给杜大成把脉,看他脉象平稳,知道这晒干的变龙甲毒性发作又远比新鲜果子要慢一些,因此当下并没有急着为杜大成服药,此时看杜大成已经有了轻微症状,又为他把了下脉,这次气息微荡,知道毒性刚刚要发作,于是就把六颗药丸放入杜大成口中,又给他倒了一些水,看着他慢慢地吞咽了下去。 邱处机看着杜大成把药丸吞咽下去,又细细察看着他的神色,站起来转身向外走去。 “师弟,大成情况怎样?”马钰问道,他很奇怪邱处机此时为什么不看护在杜大成旁边,反倒向外走去。 “现在还不好说。----我先去把银针取来。”邱处机说道,“这药丸新成,一时我也并不知道效果如何,总要拿了针来以防万一。” “师叔,不要给我用针!”这时杜大成连忙说道,“您想,周围乡镇之上,平时又有哪位郎中会施针救人?” “傻小子,你以身犯险,难道我就真忍心看着你送了命不成?”邱处机说道,“我拿针也不过是以防万一!”想了想又说道:“以后再不要说自己命贱的话,人人都是性命关天,又有什么贵贱之分?” 杜大成刚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用手一捂肚子,眉头皱得紧紧的。 “大成,肚子很疼吗?你如果想吐,就尽管吐出来吧。”宜迟赶紧到外面去拿了一个木桶过来,“快点把毒物吐出来就好了。” “我不想吐,”杜大成捂着肚子,全没有了刚才努力装出来的从容,此时只见他费力地向外挪动着身子,从床上出溜下来,捂着肚子向外跑去:“我要,我要上茅厕!”说完人已经飞快地溜出了庵堂。 “这就奇怪了,”宜迟用手抵住下巴,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当初我是上吐,怎么他现在反倒是下泻?真是奇怪!” 吕道安看宜迟少见的动脑筋,不由笑道:“不管是上吐还是下泻,总是要把毒排出来才好!” 这时邱处机拿着针盒回来了,杜大成也捂着肚子跑了回来,他跑得气喘吁吁的,一回来就趴在床上,哎哟哎哟叫唤不已。 “大成,你感觉怎样?”杜大成平时何其好强,即便是逞强装样子总也要装下去的,邱处机见他此时却全然变了另外一副虚弱的模样,不由上前问道。 “哎呀,舒服多了!”没成想杜大成趴了一会儿,又扬起头来说道,“刚才我这肚子里面就好像有两个人在打架一般,他们你争我斗,把我这肚子里搅了个天翻地覆,我当时就是拧着劲儿地疼!可是突然一个人大发奇招,狠狠地打了另一个人一掌,跟着好像又猛力踹了一脚,眼看那人力不能敌,就要败退下去,我这才想要上茅厕去。----哎哟,不行了,我还得去!”说着,又站起身来,匆匆忙忙地又向茅厕跑去。 “哼!”马钰看着杜大成那副狼狈的样子,又看邱处机此时明显已经十分轻松的神情,知道杜大成已经没有大碍了,想想杜大成的所作所为,虽然十分大胆妄为,却也另有一番胆色,不由又是痛惜又有些生气,他哼了这一声之后,就转身回自己庵堂去了。 邱处机把针盒放在一边,坐在椅子上,和宜迟、吕道安等着杜大成回来,可是左等也不见回来,右等也不见回来,邱处机不由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向外张望着,宜迟一看,连忙说道:“师叔,我去看看!” 宜迟跑到茅厕外面,侧耳听了听,里面却没有一点儿动静,他不由轻声喊道:“大成,大成,你没事吧?用不用我进去扶你?” 第183章 80、试药(六) 宜迟在外面一连叫了好几声,可是里面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宜迟不由有些急了,“大成,大成!”他一边喊着一边向里走去,进到里面一看,里面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杜师弟,大成?”他又连叫了好几声,当然还是没有人答应,只好又退了出来,回到庵堂看到邱处机和吕道安正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宜迟师弟,大成他没事吧?”吕道安问道。 “我根本就没看到他!”宜迟说道,“里面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他能去哪儿了?”吕道安问道。 宜迟和吕道安两个人一起看向邱处机,邱处机听宜迟说里面并没有人,反倒放松下来,看两个人都看向他,不由眨眨眼睛说道:“我又没把他藏起来,你们看我干嘛?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到处去跑跑岂不是很正常!” “可是他中毒了!”宜迟说道,“当初我中了毒,师父让我休养了好几天呢!” 三个人正说着,却看到杜大成从斋堂方向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头上都是水,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水迹在上面。 “大成,你这是怎么了?”吕道安问道。 “热!我浑身热得难受,所以跑到外面用水洗了洗!”杜大成一边说一边甩着手上的水迹。 “天气哪有那么热嘛!”宜迟说道,此时已是深秋,再加上山中的天气凉得早,山上的树叶早已开始飘落,虽说现在正是中午时分,不过却并没有多少热气,微风一吹,带来的更多的倒是凉意。 “不管你们怎样,反正我就是热!”杜大成一边说一边忽扇着宽大的袖子,“我这心里就好像燃烧着一团火一样!” “大成,你来。”邱处机看此时杜大成脸上分明又比刚才多了些酡红,虽然比刚中毒时的青白略好,不过却仍然是有些不正常,不由挥手对他说道。 “哦。”杜大成走回到邱处机身边,坐在床上,邱处机又抓住他的手给他把脉,“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问道。 “挺好的,就是觉得身体很热!”杜大成说着就要解开衣襟,把外面厚重的道袍脱下来。 “慢来。”邱处机把杜大成拦住说道,“你现在虽然觉得热,恐怕一会儿又要冷了。” “怎么会?我觉得我的全身现在就好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杜大成说道,他的身体随之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师叔,这热得却比夏天最热的时候还难受,不光是放在火上烤,还是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在火上烤!又闷又热,好不难受!” “放松,放松!”邱处机轻轻伸出手去按在杜大成的肩膀之上,轻声说道:“你常说要做大事的,难道却抵挡不了自身里的一点热吗?” “这却实在不好抵挡!”杜大成被邱处机只轻轻一按,不由坐在床上,虽然仍然觉得热得透不过气来,他却也知道师叔所言非虚,只好听话地在床上躺下来,想要按照师叔说的闭目养神,不过终究是静不下来,偶尔总忍不住要翻身坐起来,不断地抓挠着身体,显然体内的热劲未过,他虽然不再多说,却也是在尽力忍耐着。 “呵呵,我还没见过杜师弟生病时的样子,以前总以为杜师弟定然是铮铮铁汉,今天见着了,却原来也不是。”这时宜迟笑道。 “师兄你以前以为的当然是对的!现在怎么却又说我不是铁汉?”杜大成正百无聊赖地抵抗着体内的热气,此时听宜迟笑自己,不由说道。 “如果是铁汉,别说是热,就是身体再痛,心里再苦,也定然是默默地承受着的。”宜迟嘻嘻一笑说道,“却哪有像你这样,一个劲儿地喊来喊去的!----你又见过哪个英雄好汉在受了伤之后,只是不住口地喊疼的?” “疼我倒能忍,不过这热却实在难以忍受!”杜大成转着眼睛给自己想借口。 “嘻,热也好,痛也好,难道不都是身体的感觉?难道痛反倒比热更好承受么?”宜迟说道,“就譬如‘色’字,我们修道之人讲究的原本是戒色,那色字又当如何解,若只说是美色,就只是戒美女,那平常样子的却不叫作色,可以不戒的吗?” 听宜迟这么一说,旁边的吕道安也不由含了笑去看杜大成,看他如何反应。 “宜迟师兄,你在说什么色?”杜大成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低声说道,“师兄,我只知空,却不知色!” “哦,原来我却讲得多了!”宜迟一愣,这才想到杜大成年纪还小,或许还真不知道“色”的含义。 没想到杜大成却又捂着肚子坐了起来,“我最知道的却是我的腹中空空,可是却还是要……”说着却又迅捷地向外跑去,原来又去了茅厕。 如是者几次,杜大成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竟然跑了五六次厕所,这才安定下来,此时虽然腹中空空,不过脸上的神色却见好,不仅原来青白的颜色完全消失了,就连刚才那酡红也逐渐淡去,到了傍晚时分,果然身体就觉得冷了起来,这时邱处机又给他吃了第二次药丸,这次药丸只吃了三粒,服过之后,杜大成居然能够安然地睡着了。 此时,外面已是星光闪耀,邱处机看杜大成已经安然睡下,就走出了庵堂,宜迟从斋堂之中迎了出来:“师叔,您一直忙着照应大成,中午都没来得及用饭,此时去用些饭吧。” “不忙。”邱处机微微摆了摆手,“我不饿。” “师叔,经过大成这亲身验证,这个药丸可实在是太灵了!”宜迟此时对邱处机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了这救命药丸,咱这龙门山周围的老百姓以后再也不怕变龙甲了!----师叔实在是造福一方!” “唉,说到这救命的药丸,倒是杜大成的满心热情促成了此事。”邱处机说道,“我原本没想到,大成平时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是却实在是满心里都是为了别人好!就说这舍身试药,却有几个人能做得来?实在是少见的胆量!” “要说胆量么,杜师弟自然是这一份的!”宜迟挑起大拇指说道,“别说师叔您夸奖他,就是我们这一干师兄弟们谈论起来,倒也都是佩服不已!”说到这儿,宜迟却不由将话题一转,“不过,师叔,您不知道,就为了大成试药这件事,我这些师兄弟们除了佩服他的胆量之外,却是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话说的实在是难听!” “哦,他们说什么?”邱处机问道。 “有的师兄弟就说了:试药自然应该他去试,他一个土匪的孩子,此时试药不过是以身抵罪,却又有什么功劳可言?”宜迟说道。 “什么,居然还有人说这种话?”邱处机一愣,他来这里时间不长,平时又不和重阳会弟子多交往,自然是听不到这些闲话。 “唉,师叔,这话您可千万别告诉杜师弟去。”宜迟看邱处机面露惊异,不由连忙嘱咐道:“要说我这杜师弟,我和他关系一向交好,不管他之前是怎样的,他的父母如何,我也只把他当师弟看待。可是有的师兄弟却不是这么看,尤其是前段时间他带着那位尹兄弟回了他原来的山寨,这才有人知道他家原来是土匪,所以心里未免就有了想法。----您不知道,咱这龙门山周围,却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是被土匪祸害过的,此时既听说杜大成是土匪,有的师兄弟未免就想起自己家被土匪抢劫的经历,所以说些难听的话也是在所难免的。” “大成的父亲是土匪,他却不是,又怎么能把帐算到他的身上?”邱处机说道。 第184章 81、马钰出山 “师叔您说的自然是另一番大道理。”夜色之中,宜迟看不清邱处机的脸色,不过听他的口气却颇为严厉,不由就劝解道,“但是任谁又会这么想去,尤其是那些被土匪祸害过的人家?人们平时都说‘父债子偿’,杜大成的父亲现在大家都知道是土匪,又哪有不恨他的道理?即便是没有和土匪打过交道,心里对他也还是会有些戒备之心。” “唉,这些自然都是在所难免的。”邱处机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宜迟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明白,就算是杜大成自己又何尝不是有这种想法,因此而经常觉得愧疚于别人?“可是杜大成他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虽然难免鲁莽、顽皮,不过却也是孩子天性。”邱处机想道。他原本以为只要杜大成不再纠结于自己父亲做过土匪这事也就算了,可是谁知道就算他不再纠结,终究却还是会有人不放过此事。 “师叔,那如果您不吃饭我就去把斋堂关了。”宜迟看邱处机此时只是背了手沉思,不由说道。 “我不用了,你关了吧。”邱处机说道,“你也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去吧。” “是。”宜迟答应着去了。 邱处机又去看了看杜大成,见他睡得安稳,倒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他想这解毒秘方的药效果然十分显著,照这样的话把药丸送到周围乡镇之上是没有什么疑问的了,这样想着就慢慢踱回庵堂去。 马钰正在灯下收拾东西,看到邱处机进来,详细地问了问杜大成的情况,听到他情况安好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杜大成的母亲临终之时将这孩子托付于我,我平时对他倒比对别的弟子更多用一份心去,想着在保全他性命之外,总要将其带入正途,也好不负别人的重托。可是他却是这样的性子,虽说是为了试验药效,可是也太过鲁莽了!师弟,明天我就要去终南山,以后你要时刻提点他,这样的事以后是再也不要做了!” “他性情如此,我却又能怎样?”邱处机原本听了宜迟的话就有些郁郁不乐,很为杜大成忧心,杜大成性格本来刚强,平时和师兄弟们相处总要在言语上占了上风才行,如今师兄弟们这番议论如果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却又该怎样自处?此时听师兄又提起杜大成,他不由随口说道。 “怎么,难道你就只能听之任之?”马钰问道。 “师兄,我……”邱处机看马钰此时已经把行囊打点好了,准备明天清晨就启程,临到此时,他又怎么能让师兄对这里的事情再多悬心?所以不由又说道:“我多留心就是了。” “他原本不同于别人,自然要多加引导,如果引导得好,将来他的成就或许就在别人之上。”马钰说道,接着又细细地对邱处机把重阳会的事情诉说一遍。自从他准备去终南山之后,他就经常对邱处机交待重阳会中的事务,此时又详加解说一番,邱处机自然就更加的了如指掌。 “师兄放心,师兄历经千辛万苦创下重阳会的大业,正是继承我师遗志,传扬我全真教的壮举,我邱处机自当不负师父、师兄的教诲,一定尽心竭力,使重阳会能够更加发扬光大。”邱处机说道。 “嗯,你这番话才是正理。”马钰看到邱处机此时已经心意坚定,不由微笑颔首。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之后,马钰就带着李大乘、李子和出龙门山,向终南山而去。邱处机带着一众弟子送马钰三人走出重阳会,马钰原本是心肠最为慈悲之人,和众弟子们相处得久了,平时悉心教导、耐心传授,重阳会的弟子原本多是当地平民百姓家的子弟,即便平时少读诗书,可是却都是心地质朴,又有哪个不知好歹?所以对马钰的传授都是人人受教,个个感恩,在心里都把马钰看作自家父亲一般,亲近之中又带有敬重。此时大家看马钰鬓间已见多少白发,一把年纪的人了却仍然不辞劳苦,在创建下这重阳会后,又赶往终南山,要去祖师故里创会传教,心中自然多是敬佩,更有依依不舍之情。此时这些会众送马钰出山口,有的年纪轻的弟子忍不住就流下眼泪来。 邱处机在磻溪独处久了,又是修道时久的人,虽然和师兄感情甚笃,不过却不像平常人等那样只是惜别不已,此时看到那些年轻弟子只顾拭泪,未免有些太煞风景,于是就吩咐吕道安带了那些弟子且先回去,独自一人送马钰继续向前走去。 马钰原本已经将会中事务交付给了邱处机,此时却也觉得还有许多话要嘱咐邱处机,更何况他也有自知:自己如今是这把年纪,赛神医当年给自己卦词中的寿数也不过四十八岁,如今我已经多活了十年,算来大去之期也应不远,这一去说不得今后就再也不能和师弟见面了!这样一想不由就有了惜别之心,又和邱处机一起向山外走出了很远的一段路来。 两个人边走边说,眼看就要走出龙门山去,这时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师父,等等我!” 几个人回头一看,只见远处一个人影正向这边跑来,那人身上是一件深蓝色道袍,头上发髻飘摇,已经跑得有些散乱,跑近了一看,却正是杜大成。他显然一路狂奔,此时跑得气喘吁吁的来到了马钰他们面前。 “大成,你不在庵堂好好将养,现在跑来干什么?”杜大成今天仍然在庵堂休息,却没有和大家一起在斋堂吃早饭,所以一早上还没有见过马钰,更不知道马钰要走的事。此时马钰看他一路跑来样子未免有些狼狈,又担心他身体,不由急问道。 “师父要走?”杜大成这话一问出口,眼里立刻就要流出泪来。 “我要去终南山,准备重建祖庵。”马钰说道,“你留在这重阳会中,平时要多听师叔教诲,再不可像以前那样鲁莽任性。” “我知道。”杜大成极力忍住眼中的泪水,问道:“师父什么时候再回来?” “那却说不定,”马钰轻轻捻着胡须说道,“建好祖庵之后,我还要招收会众,招收会众之后,总还要讲经说道。这回来的时间嘛,却是说不好了。” “师父!”杜大成一听当即俯身下拜,“自从我娘带我来到重阳会,多承师父照应,我自小就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师父于我,也就像父亲一般!可是我蒙师父照顾多年,却始终不曾谢过师父照拂之恩!” “那本是应当的,你又何苦特地辛苦跑来?”马钰一看杜大成这副情景,也不由动容,连忙上前扶起他说道:“你尚未痊愈,我只说不惊动你让你好生休息,谁知道你还是跑了来。自己的身体此时最是要紧!以后再不可像这次这样鲁莽,总要好生爱惜自己。” “别说我现在身体好了,就是没好也总要来送一送师父的。”杜大成说道,他虽然是拼命忍住眼泪,声音却终究还是哽咽不已。 第185章 82、大成从军(一) 邱处机一看,这刚把哭哭啼啼的一群弟子打发回去,又来了这么一个眼中含泪的杜大成,虽然都是真情自然流露,可是却都这么一副样子相送,连自己看了都不免心中难过,更何况师兄如今已是年近六十的人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把手轻轻一挥说道:“大成,我师兄此去原是去做一番全真教传道度人的大事,你不想师父这么大的年纪却还有如此雄心壮志,反倒只是这样悲切的样子,岂不让人为你惭愧!你现在正值少年,也应该多学一学师父的敢想、敢作、敢为,怎么却只是如此感伤,这又哪里是平时你自己所说的铮铮铁汉的模样?” “师叔,我……”杜大成垂下头去,嗫嚅道:“师父这一走,我实在是心中难过。” “昨天你还笑宜迟婆婆妈妈的,今天你自己却又如此?”邱处机笑道,“大丈夫生在世间,自然要有所作为!你只顾感伤,却又有什么用处?” “是。”杜大成听了不由将脊背直直地一挺,正色说道。 “大成,以后要多听从师叔教导。”马钰看杜大成此时在邱处机面前倒是恭顺得很,不由就又嘱咐了两句,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龙门山的山口,马钰对邱处机和杜大成说道:“师弟,大成,你们且请回吧!来日方长,你我终有再见之日。” “师父此去要多保重身体!”杜大成说道,又看向李大乘和李子和二人,“二位师兄多加保重。”李大乘和李子和也纷纷走上前来向邱处机和杜大成拱手告别。 “师兄一路保重!大乘、子和,此去要多多照顾师父!”邱处机对着马钰拱手道别,又对李大乘和李子和叮嘱一番。一路之上他一直觉得一干弟子太过感伤,此时真到告别之时自己心中却也免不了一阵难过,只是却不敢尽情表露出来,只是遥送着马钰带着李大乘和李子和向山外一路走去,一直看着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大山之后,这才和杜大成转身默默地向回走去。 一路之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杜大成仍然沉浸在送别的感伤之中,刚才极力忍住的眼泪此时已经悄悄地流了下来,怕师叔看到,他扭过脸去偷偷地用衣袖擦了好几次。平时和师父朝夕相处,从来也不觉得怎样,此时师父一走,倒好像让他的心里空出好大一块来,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师父原来在自己心目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 邱处机沉默着向前走着,师兄一走,将重阳会的事务尽皆交付于他,突然之间他肩头的担子就重了,他原本是清修惯了的人,无论清修多么寂寞、枯燥,他自然是都能够承受的,此时要他去处理重阳会的事务,又要为会众讲经说道,责任是何其重大!他需要太多的时间来整理思绪,适应这巨大的变化。 两个人一路无语就走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了重阳会,此时已近午时,邱处机正要嘱咐杜大成早些回庵堂休息,却听到从斋堂方向传来一阵吵闹之声,仔细一听,里面有几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 邱处机微一皱眉,想道:“平时看着这些弟子们彼此之间倒还恭顺有礼,一个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怎么今天师兄刚一走,他们就吵闹起来?”想着就要走进去看个究竟。 杜大成原本就好事,此时听到斋堂里有人吵闹,也不由赶紧凑过去,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轻声问邱处机:“师叔,您猜他们会为什么吵闹?” 邱处机轻轻摇了摇头,此时斋堂门是虚掩着的,入秋之后山风颇劲,想来是宜迟正在斋堂之中准备午饭,怕风吹进去所以关了堂门。 此时听着斋堂之中正有四五个人在争论不休,看来今天前来帮宜迟做饭的人倒是不少。其中一个声音正颇为严厉地说道:“宜迟,你也未免太不像话了,师父在这里的时候,不都是教导我们要食素?怎么今天师父刚走,你就不知从哪里打了这只山鸡来,现在又炖了这么一锅鸡汤,你自己犯了杀戒不说,如果让师兄弟们吃了,岂不是又引得众师兄弟们犯戒吗?”正是吕道安的声音。 听吕道安这样说,门外的邱处机不由微微点了点头:“安儿这话说得不错。” “怎么,原来宜迟师兄在做鸡汤?怪不得味道这么香,这可真是好得很,我已经多少年都没有吃过肉了!”杜大成在门外听着吕师兄说的话,眼睛不由一亮:“平时吃素我也能吃,要是能吃些鸡肉么,那当然是更好,嗯,宜迟师兄心思细密,他做饭简直太对我的胃口了!”这样说着不由喜笑颜开地看向邱处机,邱处机对着他把眼睛微微一瞪,杜大成不由一吐舌头,轻声说道:“师叔您又不是不知道,师父并没有收我为徒,所以那些清规戒律我原本就不用守的。” 邱处机没有吭声,这时只听里面宜迟憨厚的声音说道:“吕师兄,我做的这鸡汤是为杜师弟补身子用的,他昨天以身试药,师叔当时又叮嘱说他毒性未过,一时先不要吃东西,到今天中午他可不是已经饿了一天了么?刚刚我送师父回来,看到这只山鸡不知道被谁射伤了,奇怪却没有被人拿走,我想大概是这只山鸡带箭跑远了,没人能找得到它,所以我就捡了来做了这汤,却并不是给师兄弟们吃的,一会儿我就给杜师弟端去,让他好好补补身子!----至于师兄说的犯戒,我好像听师父说过,大成却并不曾出家,所以也并不算是我门中的弟子。再说了就算他是门中弟子,现在却正是在病中,将养好身体却是最要紧的,我想就算只吃这一次,也并不是大过。师兄你说是不是?” “哈哈,宜迟师兄果然想得周到!”杜大成一听这话,嘴巴咧得老大,“巴巴的给我做了鸡汤!”想着就要推门进去,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有人“啪”的一拍桌子,大声地说道:“什么,宜迟师兄原来是特意为那个小土匪做的鸡汤?哼,不管他试药也好,生病也罢,宜迟师兄,那原都是他这样的小土匪应该受的!想当初他那个土匪老爹带着一帮土匪把我们这一带祸害得多么厉害!我这是刚知道他家是土匪,若是早些知道啊,哼哼,我可不会让这小崽子活到今天!” 听了这话,正在门外的杜大成不由全身一顿,正准备上前推门的手登时停在了半空,整个人也呆立在了当地。“于师兄他这是在说我吗?”他想,有如被冷水浇头一般呆呆发愣。 “于师弟,你胡说些什么!”还是吕道安的声音,“谁又告诉过你杜师弟是土匪?他自小就来到我们重阳会,又哪里做过什么坏事?师父当初能够心怀慈悲收下杜师弟,难道我们现在就不能容下他吗?” “哼,吕师兄,你就别再替他隐瞒了,这事瞒得了一天两天,难道还能永远瞒下去吗?”这时听到斋堂之内有人“通”的一声把什么东西摔到了桌案之上,接着是一个沙哑的声音狠狠地说道:“杜大成那小子是土匪,现在咱们重阳会中又有哪个不知道?怎么你还想装作没有这回事的样子?哦,我知道了,他是不是土匪原本和你并没有多大干系!----你们从山东宁海那么远的地方来,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当地人受土匪祸害的苦处!想当初,我的姐姐就是被山中这拨土匪抢走,听说后来在山中疯掉了,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身在何处!我的父母当时也不过四十多岁,原本身体强壮,可是就为这事,一则是着急,另外更受不了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生生的不到一年就都活活被气死了!----吕师兄,这么多年我是怎样活下来的,你知道吗?我心里一直记着这深仇大恨,正发愁没有地方报去,偏偏现在知道原来土匪还有后代留下,我若是不能亲手报仇,也必定要去报官,让这小子没有好下场!” “冯师弟,难道你疯了吗?”这时吕道安提高声音说道:“平时师父是怎样教导我们的,怎么师父刚刚一走,你们就这样容不下杜师弟?杜师弟平时和我们也都交好,你怎么突然就要下这么狠的手?” 第186章 83、大成从军(二) “哼哼,我下这么狠的手?吕师兄,你这话说得实在是没有道理!”那个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如果也有我这样的深仇大恨,定然不能够轻轻松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沉默片刻,却又说道:“这原是我和杜大成的个人恩怨,与重阳会、与吕师兄你都全无干系!” “唉,冯师弟,你以为到现在我还会计较与我有没有干系吗?我只希望你们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师兄弟们都还能够好好相处!冯师弟,算起来你来重阳会修道也有几年时间了,即便是再重的个人恩怨,你也总要看在师父当年苦心收下杜大成的份上,且放过他吧!”吕道安说道。 “吕师兄,你口口声声只说师父当年心怀慈悲收下杜大成,可是我就不明白了,难道我们重阳会就是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处所?我们修道之人就应该潜忍仇怨,却任凭做了坏事的人继续逍遥?”于师兄这时也厉声反问道,“我常听人说,子承父业,他杜大成就算现在不是土匪,将来也不会成为什么好人!” “杜大成他又做过什么坏事来?他刚来重阳会时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最大的错误,只不过是出生在了一个土匪人家,可是这却是他能够选择的吗?”吕道安说道,“二位师弟,能容人处且容人!” “哈哈,你如今却也承认了杜大成是土匪,是不是?却又来说什么容人不容人的话!我就算再如何修道,这全家的仇恨却总不能够就这样放下吧?吕师兄你不要再多说了,这原是我和杜大成之间的旧帐,我只和他算来,却没有你的事!----我知道他如今也有了一些本领,大不了我就和他拼上一场,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我们两个定然不能够共存于世!”那冯师兄想来此时脸色定然十分狰狞,就算邱处机他们身处堂外也能感受得到他说话时的咬牙切齿。 杜大成听着那沙哑而冰冷的声音,全身不由陡的一寒。他自然非常熟悉那个声音,正是之前和他极为亲近的冯玉恒师兄,他的年纪比自己要大个七八岁,平时原本和自己也多亲近,怎么突然却用如此决绝的口气,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听着他用冰冷的声音讲述着自己刻骨的仇恨,他的心里不由觉得寒气逼人,更觉得莫名的委屈。 “我却又做错过什么来?”杜大成这样想着,眼泪就缓缓地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他一抬手把眼泪擦了,朦胧的泪眼之中,突然心里就有一股豪气冲上来,他猛地向前就要推门进去,想要就此和冯玉恒做个了断,却不提防胳膊被旁边的邱处机轻轻一拉,邱处机力气原本很大,只是轻轻一拉就把杜大成又给拉了回来。 “大成!”此时邱处机自然也把斋堂之内几个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轻轻对着杜大成摇了摇头,示意他此刻不要进屋里去。 “师叔,我……”杜大成看看师叔此时脸上那无奈的表情,眼泪不由更是汹涌而出,他一转身,兀自向庵堂中走去。 “师叔,我应该怎么办?”回到庵堂,看到邱处机紧随自己而至,杜大成不由问道,想想师叔之前曾让自己忘记出身,只管做好自己,当时自己是多么努力地想要忘记这回事,可是如今却还不是被人揭了伤疤?想到这个他不由冷冷地一笑:“师叔,我一向最是佩服你的本事,可是如今这事你却也没有料定!哈哈,我原本出身于土匪,此时我便去与他们厮杀一番,索性就让他们报了仇,却又能怎样?”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看上去无比的怪异。 “大成,你是真的这样想吗?”邱处机问道。 “师叔,即便我顾念师兄弟之情,他们又怎么会顾念?倒是人家全家的仇更为重要!----即使我不想去打,恐怕人家也要打上门来了!”杜大成说着握紧了拳头,“我今天即便舍了自己的性命,就让他们报了仇又能怎样?这样倒也干净利落,省得我一想起还欠着别人几条命就心中不安!” “那件事却与你无干。”邱处机说道。 “都说父债子偿!”杜大成说道,“他们既要报仇,就只管冲我来吧!” “说不得也与你父亲无干。”邱处机想了想又说道:“平白地为了不知道什么人结下的仇就去鲁莽地送了自己的性命,你却冤不冤?你师父临走之时却是怎样嘱咐你的,怎么转眼就忘了?” “我便要爱惜自己,可是谁又会放过我呢?”杜大成刚才逞强之时眼中冒火,此时听师叔一劝,心中一软,说到这般可怜之处眼睛里却也是泪水盈盈。 “大成,你走吧。”邱处机思考良久,终于说道。 “师叔让大成去哪儿?可先把鸡汤喝了再去。”这时宜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之上正是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宜迟把鸡汤放在桌子上,笑呵呵地说道:“师叔,今天杜师弟总可以吃些东西了吧?” “吃吧。”邱处机看着宜迟白白胖胖的一张脸,经过刚才的一番事之后此刻却仍然是波澜不惊,不由淡淡一笑说道。 “多谢宜迟师兄!”杜大成本来心中五味杂陈,无比郁闷,此时看到宜迟那张笑呵呵的脸,和桌上那碗香气扑鼻的鸡汤,脸上的神情不由轻松起来:“难为师兄费心!” “这没什么的。”宜迟搓着手说道,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这只山鸡是我在路上捡的,你别嫌弃就行。” 杜大成听宜迟一点儿都没有提刚才在斋堂中的事,心中不由更是感激宜迟,眼睛一红,赶紧装作低头喝汤,把自己脸上的表情遮掩了过去。 “我娘说过,不管有什么烦心事,总要先让自己好好地吃上一顿。”宜迟看杜大成专心喝汤,看起来十分享受那鸡汤的美味,他不由说道:“我长这么大,终于明白了,我娘说的果然不错,只不过嘛,如果烦心事太重,一顿好吃的不管用,那自然就要再多吃上几顿,一顿不行就两顿,两顿不行就三顿,大不了每天都犒劳自己一下,慢慢的这烦心事自然就没有了!” “噗哧!”正专心喝汤的杜大成听宜迟这样一说,忍不住笑了出来,抬起头来看着宜迟白胖圆亮的脸:“想必师兄平时烦心事太多,所以就把自己吃得这么白胖可爱?” “哪有啊,我这可不是吃的,我这就是传说中的‘心宽体胖’!”宜迟又是呵呵一笑说道:“师叔,大成,你们说怪不怪,自从来到这重阳会跟随师父修道读经之后,我觉得就没遇到过什么烦心事!别人说我一句两句的,他若说得有理呢我便想上一想,他若是无理取闹我也只是微微一笑,当真就好像‘心无挂碍’一般。师叔,如今在这重阳会中,您可算是最有学问的了,您说这却是不是修道的益处?”说到这里,宜迟不由把脸转向邱处机,极为认真地问道。 第187章 84、大成从军(三) “宜迟师兄,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时杜大成已经吃了个半饱,看起来美味的鸡汤的确令他心情大好,此时他就看着宜迟正色说道。 “我怎么说的不对了?”宜迟看杜大成脸色严肃,不由也端正了神态说道。 “邱师叔如今本来就是重阳会中最有学问的,你怎么却说‘可算是’呢,那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杜大成一边说一边忍不住自己微笑起来。 “那当然是了。”宜迟听杜大成说完,也不由一乐,“我这是口误,口误,不做数的。” 邱处机听着师兄弟两人斗嘴,看着宜迟此时对杜大成的态度,心想:“之前倒真没看出来,宜迟何止是厨艺极佳,为人也是极其笃诚厚道,倒真是难得。”想想宜迟刚才的问题,不由回答道:“你这自然是受益匪浅,修道之要义自然是首在自己心性的改变。不过当然这也是你自身的悟性极高,天下修道之人却不知道有多少,能达到此种境界的人恐怕还不到十分之一。” “真没看出来宜迟师兄原来已经到了这种境界!”杜大成听师叔一说,不由十分羡慕地说道:“平时宜迟师兄却一直夸我聪明,原来他却是最聪明的一个人!” “我又有什么聪明,不过就是肯下笨功夫。”宜迟说道。 邱处机想起刚才在斋堂外听到几个人的争论,冯于二位弟子来重阳会的时间也并不短,只是修道却是单独的修道,如今碰到的事情自然是非常重大,一般人要能够心平气和的承受本来也难,总还需要在修道之上多下功夫。又想到若是宜迟经常把自己的修道体会和一干会众讲上一讲,说不得也能让别人受益,于是说道:“你如今也是修道小成,若平时多和师兄弟们讲上一讲,倒也能让别人受益。” “嘻嘻,”宜迟听了这话不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叔,平时我太忙了,重阳会平时在斋堂用饭的总有几十号人,我从早上起来就要开始张罗,如果动作慢上一些恐怕就会错过听经讲道的时间,所以一旦有闲暇,我还是宁愿多呆在斋堂里,先把平时所需所用的提前布置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我若让人替下你在斋堂的活,你可能腾出时间来和师兄弟们多说一说你的修道心得?”邱处机问道,“我想,你把时间都用在这些日常烦琐活计之上,恐怕会浪费了你的天分。” “师叔,这却也没有什么烦琐的啊!这斋堂的工作反正我是做惯了的,平时除了听师父讲经,我就是在斋堂之中忙活。我忙活着手里的活的时候,经常就会想起师父讲过的几个句子来,一边忙我就一边琢磨,还真是越琢磨越是这个道理,认准了那些道理,好像心里才宽绰起来。”宜迟说着慢慢仰起头来,看着窗外湛蓝空寂的天空,眼睛里亮闪闪的,身边倒好像围绕着一圈淡淡的光彩。 “你悟性原本很好,我只是不想浪费了你的天分。”邱处机说道,“唉,自然也是想让其他会众有所受益。” “师叔,以前我家里穷,读书少,却不懂什么天分不天分的。”宜迟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邱处机:“师叔若说我有天分,那或许是有一些吧,不过我想若手头没有要忙碌的活计,这天分啥的,也不过是‘无源之水’吧。” “嗯。”邱处机听宜迟这么说,不由轻轻点了点头,“之前我有位周师叔,他读书也不多,可是你们的师祖却曾说他是‘真人’,如今看你,倒可以说是一位‘至人’了。” “至人么,我听师父讲过,不过我距离那至人,总还差得远吧。”宜迟嘿嘿一笑,看杜大成已经用完了鸡汤,就利落地收拾起碗和托盘准备出去。这时吕道安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杜大成已经吃得心满意足的看着宜迟,吕道安的脸上不由显出放下心来的表情。 “师叔,”吕道安虽然放下心来,不过觉得这事终究还是要对师叔说说,于是叫道,“今天师父走后,重阳会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和您禀报一声,早晚也好想出一些法子来解决。” “是方才斋堂中的事吗?”邱处机问道。 “师叔您知道了?”吕道安问道,又带着疑问的表情看向杜大成。 “我们都听到了。”邱处机说道,“你可有好的办法?” “师叔,我一向是最没有办法的人,遇到这事也只觉得难办。”吕道安说道,“我虽然一再劝说于师弟和冯师弟,不过二人却一直气愤难平,我还真担心他们以后会惹出什么事来!” “大成,”邱处机听吕道安把话说完,又沉思片刻,看向杜大成缓缓地说道:“你可还记得欧阳朔将军?” “就是我们在路上碰到过,驻扎在凤翔府的那位欧阳将军?”杜大成眼睛一亮,问道。 邱处机心思细密,杜大成的神色一振他自然都看在了眼中:“当时你只说要随我去寻找解毒药方,所以没有随他去从军,我且问你,你可想过真要从军?” “师叔,那时看到欧阳将军,我自然是十分羡慕。”杜大成仔细一想,却又有些犹豫,“只是,我,我可真的能从军吗?” “如今各地兵马纷争,说不得欧阳将军那里正是用人之际,当时他对你又颇为赏识,你若前去,倒也是能为自己谋个前途。”邱处机缓缓说道。 “师叔说得倒是有道理。”这时吕道安也说道,“杜师弟为人刚正,若是到了军中,说不得倒比在重阳会中更是自在。” “师叔这么说自然是为我着想。”此时杜大成反倒突然显得犹豫起来,“吕师兄说我刚正,却不知道我也想要在重阳会中学道讲经,尤其是再去多琢磨琢磨‘柔能克刚’的道理,也想像宜迟师兄那样去改变自己的心性,虽然我在这方面一向鲁钝,不过师父教过的那些道理好歹也都还记着一些。从军么,我自然也是向往得很,唉,不过原来我或许还有的可选,可是如今看起来,却实在是只有从军这一条路了。”这样说着,脸上显出几分和年龄极为不相称的沉重和无奈来。 第188章 85、大成从军(四) “杜师弟,眼下最重要的当然还是保住命要紧!”宜迟原本站在门口静听着三个人说话,此时突然说道,“像你说的那些,无论是修道,还是改变心性,总要先留得命在才能做是不是?那冯师弟和于师弟如今都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你真要和他们动起手来,恐怕只有吃亏的份。” 杜大成看了宜迟一眼,觉得他这样说未免显得自己太过胆小怕事,不由眉毛一立,正色说道:“师兄,如果真动起手来,我自然是不怕他们的,大不了以命相拼!” “杜师弟,宜迟说得对,无论怎样总要先保住命才最要紧。况且,我知道你年龄虽小,却最懂大义,我们重阳会本是全真教首要的修道之所,如果当真和他们争斗起来,却不是惹得别人耻笑?----当前之计,你总还是要避一避的好。”吕道安看杜大成终究是少年心性,怕他一时意气用事,不由接着劝说道。 “我当然也怕在重阳会中惹出事来。”杜大成低头沉思一会儿,说道,“我自幼跟我娘到了这里,跟随师父学道读经,这里可不也像我的家一样?若光是我自己,我就算舍了命也没有什么,可是真在这里动起手来,倒恐怕会让当地百姓评说重阳会怎么样,那却是伤了师父和师叔的脸面。” “杜师弟果然最懂大义。”宜迟听杜大成这样一说,不由憨憨地说道。 “要去便快去吧,省得夜长梦多。”邱处机说道,看了看吕道安,“安儿,你就送他一送,送他到凤翔府见到那欧阳将军后再回来,也好让我们知道大成的下落。” “是,师叔。”吕道安答应道。 “且先不急,”邱处机又想了一想,“你之前曾经去山外寻找郎中,如今就把这变龙甲的解毒药丸一并给他带去,杜大成试药之事想必你也清楚,不妨就向他细细地说上一说。”一边又细细地交待了用药的药量、注意事项等,又把誊写好的药方一并交与了吕道安,“这解毒药方事关重大,你一定要和郎中交待明白。” “是,师叔。”吕道安答应道,一边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和杜大成出龙门山去。 “师叔,这就要走?”杜大成看一眼邱处机,又看看宜迟和吕道安,显然在心里还没有做好离开他们的准备:“我,我实在还是有些舍不得!” 宜迟平时最为心软,此时看杜大成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不由走上前去,将他轻轻地一抱:“杜师弟,此去要多加保重!你在这重阳会中时,总难免小孩子心性,此去可千万要稳重一些,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千万不要轻易去惹别人!” “是,师兄。”杜大成答应着说道,想起平时宜迟待他直如亲兄弟一般,之前总以为大家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却没想到只不过几年的光景分别却就在眼前,这一去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 邱处机回自己庵堂之中取了两本经书来,给杜大成一起放到行囊里面:“大成,这些经书你在闲暇之时且慢慢读去,心性之改变原本是一天天积累下来的功夫,要把‘积功累德’四个字放在心上,你每天只须记得要认真读经,心性改变与否且不用管它,水到渠成,或许终有修道大成的那一天。” “是,师叔。”杜大成此刻对各人的叮咛只有点头答应的份,此刻他只管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师叔和师兄,生怕眼泪突然就流出来。 邱处机看着杜大成,知道他此时难免有些意气消沉,又想起他平时生龙活虎一般的样子,想着他虽然看起来样貌像个大人,可是终归心智尚不成熟,却正是需要有人引导的时候,如果有人好生引导,将来自然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若是被别人引入歧途,却也将会为害不小。想到此,他不由又嘱咐道:“大成,人生在世,总难免要遭受别人的误会,也定然少不了身心上的磨难,只是,”他看向他的眼睛,“只是你终需要一心向善,千万不可误入了迷途。” “是,师叔,”杜大成点头说道,“我知道师叔的意思,我总要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做错事。” “去吧。”邱处机轻轻地挥了挥手,“不要忘记你师父曾经嘱咐你的话,总要记得珍惜自己,不可太过鲁莽任性。” “是,师叔!”杜大成想起今天早上才送走师父,现在自己却也要去了,虽说不是生离死别,不过想想今后的日子身边再没有师叔和几位师兄,想想都觉得十分难过。 “走吧。”吕道安说道。 杜大成突然转过身来,俯下身对着邱处机拜了几拜:“师叔多保重!”他说道,而后便猛地转过身去,任凭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自己也不去擦,径直就向外走去。 此时天色将近薄暮,太阳早就斜斜地挂在了远处的山尖,一副待落不落的样子,光线已经失去了中午时分的凌厉气势,倒有些柔和下来。山峰树木在地上投射出长长的、沉重的阴影,好像这静谧的时光能够无限地延长下去一样。 “天要黑了,我们要在天黑前及时赶出山去。”吕道安抬头看看天色,对杜大成说道:“我们总要走得快一些才行。” “嗯,我听师兄的。”杜大成答应道,抬头四顾,阳光稀微之中山色水光一片苍茫,却正是自己这几年在龙门山中看惯了的景致,只是此时看上去更加觉得亲切,也就更加觉得心中难舍。他回头看向邱处机和宜迟,宜迟眼圈微红,此时看他回头,就抬起手来对他挥了挥。邱处机背转了手,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却并没有说话。 “这一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杜大成想道,“那欧阳朔将军和我也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现在我就这样孤身前去投奔,也不知道他是收还是不收?”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的前途恰恰就如这傍晚时分山气弥漫的山路一般,只是却更加的朦胧莫测,让自己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 邱处机看着吕道安和杜大成渐渐走远,自己却并不急着回庵堂去,只是缓缓地走到路边的一块大石之旁,看那块大石足够平整宽大,就盘腿坐了下来,眼睛看向出山的路口,神色看起来阴晴不定。 “师叔心里一定是舍不得杜师弟走。”宜迟心想,走过去说道:“师叔不要太过牵挂杜师弟,他虽然年幼,但是为人灵活机敏,想来到了哪里也不至于被人欺负。” “嗯。”邱处机点头说道,目光仍然看向路口:“已经走了的我就算再如何牵挂却也是无用,只是这留在重阳会中的我总要多加引导才是。” “哦,师父让师叔掌管重阳会,师叔当然要多费心了。”宜迟说道。 两个人正说着,却见冯于二人脚步匆匆地向山路上走来,邱处机微微一笑:“宜迟,我想在你的斋堂之中再添加些人手,你可愿意?” 第189章 86、狭路相逢 “师叔如今掌管重阳会,当然是师叔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宜迟说道,他看到远处冯于二人正匆匆赶来,两个人看上去都是又急又气,此时却顾不得多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赶路。 邱处机静静地看了看冯于二人,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只是悠然地向山谷之外远望,样子显得十分悠闲。冯于二人走到了这里,看到师叔正在此歇息打坐,尽管两个人一心急于要赶出山去,此时却也不能装作看不见师叔的道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纷纷上前躬身施礼说道:“师叔。” 邱处机回过头来,看看二人,微微一笑:“你们二人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儿啊?” “师叔,你可看到了杜大成?”那被吕道安唤作“于师弟”的名叫于士焕,此时他眼睛看了看毫无人迹的山路,没有回答邱处机的问话,却只是直着眼睛看向邱处机,毫无隐瞒地打问道。 “杜大成吗,我叫他和吕道安一起去山外送药去了。”邱处机神态安然地说道,“杜大成以身试药,这变龙甲的解毒药方才显出了奇效,所以我叫吕道安带了杜大成给乡镇之上的郎中送去,也好救治当地不慎中毒的百姓。----怎么,你们找杜大成有事?” “师叔难道不知道,那杜大成原本是土匪出身?我和他有深仇大恨,此次见着他,就是要和他了结这段冤仇!”冯玉恒看邱处机神态安然,只当他并不知道斋堂中的事,此时就忍不住忿忿不平地说道,“师叔刚来重阳会不久,想必还不知道此事。咱们重阳会原本是修道、行善之所,想当初师父收留杜大成,定然是被人蒙蔽,并不知道他的出身!如今杜大成行藏已露,大家都知道他原本出身土匪,这山中百姓有多少人家都曾经受过土匪的祸害,唉,我家却也未曾幸免!现在知道了这事,我又怎能轻易放过他去?----我现在自然是要找他去了结原来的冤仇,就算我不去找他,这山里的土匪原本罪孽深重,我想师叔也定然是容他不得!”这冯玉恒此时说话倒显得极有道理,他觉得这一番道理说出来一定能够让邱处机信服,即便不能令其信服一时却也无法反驳。 “杜大成出身土匪?”邱处机此时轻轻一抖衣襟站了起来,“你可知道他几岁来的重阳会?” “这个我却不知道。”冯玉恒说道,“我来这重阳会之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了,听吕师兄说他是自有重阳会就在这里了。” “那他到这重阳会之时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他却又能做下什么坏事?”邱处机背转了手缓缓说道。 “师叔,话可不是这样说,”这时于士焕说道,“人常说‘龙生龙,凤生凤’,杜大成的爹是土匪,他又能成为什么样的好人?” “哦?”邱处机看着于士焕说道,“士焕,你倒还有这一番说辞。我来问你,你的父亲想必也是出家修道之人?” “师叔,这怎么可能?我父亲若是出家,却又怎么能够娶妻生子?”于士焕脸上一红说道,“我们家就在这山外,原本是祖祖辈辈以农为生,我是在镇上听到师父说道,心中仰慕,所以才来到这重阳会拜师修道。” “你可以慕道而修,却为什么相信杜大成只会子承父业,定然不能成为什么好人?”邱处机问道。 “这个……”于士焕原本以为这个师叔看上去面色和善,此时只消和他说上几句,他定然也不会多加干涉,说不定就放自己和冯玉恒去追赶杜大成了,不过此时一看,邱处机却只是和他们侃侃而谈,一点儿都没有就此放行的意思,不由脸色微微一变,说道:“看师叔的意思,是不想让我们出山去了?” “我让你们出山如何,不让却又怎样?”邱处机仍然不急不慢地说道。 “师叔,我家和这山中的土匪原本有血海深仇,这么多年我原不知道杜大成家是土匪,这时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轻易就放过了他?”这时冯玉恒悲愤交加,眼睛里几乎就要急得流下泪来:“还请师叔放我们过去,等我们报了仇再来感谢师叔!” “师叔,请放行!”那于士焕此时虽然双手一拱向邱处机施礼,眼中却流露出几分狠意来,直直地盯着邱处机,好像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意思。 邱处机听冯玉恒说得悲切,言语上却仍然恭敬,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又看于士焕拉开了架势,颇有马上就要大动干戈的意思,当时也并不多说话,只是目光四顾,最后却转向宜迟,将下巴朝不远处点了一点,问道:“宜迟,你看那块石头可眼熟吗?” 宜迟不解其意,目光只得随着邱处机看向旁边的一块石头,不由陪着笑说道:“师叔,这山里的石头可不是都长得一样?我却看不出眼熟还是眼生。” “我看它却眼熟得很,”邱处机笑道,“记得刚来这龙门山时,我晚上出门看不大清路,一不留神却被一块石头绊倒了,那时我对这山中的地形原不熟悉,当时一跤跌下去忍不住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却差点翻到河中去,你说却是不是这石头险些害了我的性命?如今我看这石头十分眼熟,想必那晚就是它害得我摔跤,我此时如果不报了当时之仇,你说却会不会被人嘲笑软弱可欺?”一言未了,右手轻轻一挥,只见他肥大的袖子向前直直地甩出,伴随着一股劲风,那袖管笔直竟如刀锋一般凌厉劈出,三个人还没有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却见那块石头已经发出清脆的破裂之声,再一细看,硕大的石头竟然已经齐齐地断成了两截! “师叔,好功夫!”宜迟这才明白师叔原来是有震慑之意,他们平时大多是读经讲道,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好功夫,此时不由轻轻地喝了一声彩! “平时我们也听说过师叔身手如何了得。怎么,难道师叔这就要以大欺小,真要和我们讲打吗?”那于士焕看到邱处机露了这一手,心中也是一惊,不过听到宜迟喝彩却不由被逗得心头火起,不由厉声说道。 “师叔说的意思我倒有些明白,”这时冯玉恒呆呆地看着那一分为二的石头,轻轻地说道:“邱师叔若说一定是这块石头绊倒了自己,说不定就是冤枉了它。只是这一掌下去,这石头再冤枉却又能再有什么回天之力?唉,师叔,我明白您的意思,不错,我虽然当年并没有亲眼看到是杜家人害了我们,只是一提起这山中的土匪,心中却总是气息难平!” “气息难平自然就要让它慢慢地平下去。”邱处机看着冯玉恒轻轻点了点头,说道,“今天你为了这莫名的仇恨杀了杜大成,难道不知道有一天别人兴许就会为了别的事把莫名的仇恨安到你的身上,也为了报仇再来杀你?冤冤相报,却又何时是了?” “师叔想必心中定然并没有过什么刻骨的仇恨,所以才能说出这样轻松的话来!”冯玉恒眼中含悲,声音虽然不急不缓,却有着深切的悲痛:“多年前当日冯家的惨景,如今我是一直心念难忘,每当想起那副情景我这心里都如刀割一般,真要让我忘记,却只有让我死了才行!” “冯师弟,不要只管和他讲道理,我们这就冲出山去,看他又能把我们怎么样?”于士焕这时把双手一错,对着邱处机就要冲打过去。 第190章 87、内患 “于师兄住手!”冯玉恒看于士焕此时不知轻重地就要向邱处机打去,情急之下一边喊着一边连忙将手一挥向于士焕的双手挡去,他没想到邱处机看于士焕要近身前来,却只是轻轻地向后一跃,身体已经平稳地飘出去了好几步的距离,于士焕却连个衣服边儿都没有沾到,偏偏冯玉恒此时又抢上一步来阻拦于士焕,两个人的双手相交,于士焕没有防备冯玉恒此时竟然对自己出手,一惊之下向后退去,不提防脚下却正有一个石块轻轻一绊,他的身体竟然直直地向后摔去! “于师兄!”冯玉恒看于士焕向后倒去自己连忙伸手去拉,没想到却拉了个空,于士焕登时摔倒在地,他本来身形魁梧高大,此时摔倒在地,“扑通”有声被摔了个结结实实。 “好你个玉恒,你,你到底要帮谁?”于士焕摔了这一跤,未免气急败坏,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了起来,此时也顾不得去拍打身上的泥土,只是用手一指冯玉恒,气鼓鼓地质问道。 “于师兄,”冯玉恒又愧又急,连忙说道:“我们怎能对师叔动手?” “我却不管是谁,只要挡住我的路,我自然就不能轻易退让!”于士焕说道,一边说一边恨恨地瞪了一眼邱处机。 “于师兄,师叔他说的也有道理!这找杜大成报仇的事,我看,我看我们总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冯玉恒听了刚才邱处机的一番话后,觉得自己现在就找杜大成报仇实在是未免鲁莽,此时不由劝说道。 “呸,我怎么没看出来你却是这样一个脓包?!”于士焕对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哼,我原也和你说过,我家却和土匪并没有多大的仇恨,只不过被抢走了几头牛而已,只不过害得我爹一时没有牲口来耕地!我家原本并没有像你那样的血海深仇!我若是有那样的血海深仇啊,恐怕此时都已经把那小土匪打倒在地,不知道已经打了他多少拳来解气!” “于师兄,我想师叔说得却也不错。”那冯玉恒嗫嚅地说道,“现在我们把所有的帐都算到杜大成身上,他却也是冤枉得很!----唉,冤冤相报,却又何时是了?” “我,呸!”于士焕此时又是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看看自己的衣服上尽是灰尘,他此时却不愿伸手去拍打,只是猛一转身,向自己的庵堂大踏步地走了回去。 “师叔恕罪!”冯玉恒扭身对邱处机躬身施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玉恒。”邱处机叫道,看冯玉恒又回过身来,却只是低头不语,想必他此时心中定然是十分难过,不由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心中的冤屈,只是此去你们就算是把杜大成杀了,恐怕也并不是报了你家的仇,倒说不定是惹下新的仇恨来。你且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师叔原本比我有学问,又多年修道,道理自然比我懂得多。”冯玉恒声音哽咽着说道。 “我也不和你再多说什么,我也知道要消解你心中的仇恨却不是一天两天的时间,倒也不是把杜大成杀掉就可以消解的,你且想一想,照你的性子,如果真杀了大成,我看后半生倒恐怕心中更不安生。你说是不是这样?”邱处机缓缓问道。 “我原说师叔最会讲道理。”冯玉恒此时只是低声说道。 “道理讲得再多,也总要能够听到心里去才有益处。”邱处机看冯玉恒此时情绪低落的样子,不由继续说道:“世事本无常,我知你遭了那样的祸事自然心中最为苦楚。殊不知恨由心生,怨也由心生,有恨有怨的人却最是痛苦不堪。只想去报仇,倒不如慢慢地修心去,看自己可有心性上的转变,心性若变了,这痛苦却也可以消弭一些。----如今不如你就且和宜迟一起在斋堂做事,闲暇之时两个人倒可以多切磋修道心得。----读经本为悟道,悟道也需身行,只在身体力行中去慢慢地悟吧。” “是,师叔。”冯玉恒低头答应,他此时的神情,却恰如被秋风狠狠吹落在地的青色树叶,枝叶虽然仍旧强劲青翠,此时看上去却是如同枯枝败叶一般无比的凄清落寞。冯玉恒等了片刻,看师叔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他就扭身慢慢地向庵堂走去,单薄的身形和地上的影子一般飘忽。 “宜迟,以后你总要多开导于他。”邱处机看着冯玉恒的背影,对宜迟缓缓说道,“我看他也并非蛮横不通情理之人,于修道之上也颇有进益。只是大仇郁结于心,我怕于他身心不利,你平时总要多劝导于他。” “是,师叔。”宜迟答应道,看看眼前的一场争斗立时被师叔消弭于无形,不由心中对邱处机更加钦佩:“我自然应该尽力!说起来冯师弟家的事情我却略有耳闻,那时当真是轰动乡里的一件惨事,冯家姐姐被抢之时不过十八九岁,冯师弟也不过十五六岁,唉,原本也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家!----听说抢她的土匪也就二十来岁,要仔细算起来倒真不应该是杜大成的父亲!” “他们一时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去明辨是非?此时我拦下了他们,却只能拦得了一时,最重要的总还是要消解他们心中的仇恨!”邱处机抬头向远山望去,目光看上去有些高深莫测:“如今距离官府剿灭这山中的土匪已经过了七八年了,如果不是有太深的仇恨,恐怕人们都已经忘记了这山里曾经有土匪的事!----便是记着却又有何益,土匪已经被剿灭,或许有像杜大成那样的孩子得以活命,不过此时若对他们赶尽杀绝,却不是又造下了新的罪孽?----宜迟,你且慢慢地开导玉恒吧。” “是,师叔。”宜迟答应道,“不过这山中的土匪也不尽是坏人,当时听我父母说我有一个远房表哥,当时就是因为不甘受官府的逼迫,这才偷偷跑到山里当了土匪,我那表舅一家对此事当然不敢声张,不过我那表哥的为人我却最是清楚,平时胆小怕事,连杀鸡都不敢的,像他那样的人上山当土匪,难道不是走投无路才去的?想来就算真做了什么坏事也是被裹挟去的,倒也未必出于真心!----唉,到最后却还不都是玉石俱焚?----这山中乡镇的百姓,虽说深恨土匪,不过如果真要一家挨一家仔细查访去,恐怕每家都会有一两个当土匪的亲戚!” “时势如此,我们却又能奈之何?”邱处机轻声说道,“此时唯有尽力去消解仇恨吧。” “是。”宜迟跟随在邱处机身边,唯唯连声,“师父平时教导我们最重要的原本是‘慈悲’二字,我想师父当年收留大成,自然是心怀慈悲;如今要让冯师弟放下心中的仇恨,我想倒也少不了‘慈悲’二字,慈悲于他人,自然是宽恕,慈悲于自己,却是胸怀广大,心中毫无滞碍之处。” “我让玉恒留在斋堂之中,平时你们总要多加切磋,方能于他更为有益。”邱处机听着宜迟说教,不由缓缓说道。 “是,我若得闲时总和他多聊聊也就是了。”宜迟说道,“冯师弟原本心思聪颖,一点就透,倒不大令人担心。不过看今天于师弟的样子,倒似乎要于师叔不利,我做弟子的原不该多嘴,不过师叔也总要多加留意一些,不要让他对师叔有所伤害才好。” 第191章 88、障 “无妨,”邱处机说道,他背转了双手,慢慢向庵堂走去,一边走一边想:“刚才看于士焕的样子,倒好像我就是他的仇敌一般!现在他想要伤我自然不是易事,不过他有这样的戾气,却于他的修行不利,我也怕他早晚会惹出事来。听他说自己也是因为听师兄讲道才来这里学道,这么多年,不知道却是如何学的?怎么还是一副智慧未开的样子,倒空有一身的蛮力,这倒应该如何教化?” 这样想着,不由随口问宜迟道:“我看士焕只知道一味地去用蛮力,倒不大像修道之人,他平时可也曾读经听讲,平时却最喜欢和谁往来?” “师叔,于师兄来重阳会比我还早,倒实在是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他是听了师父在乡镇上讲经才慕道而来,平时么,除了听师父讲经,他就是自己在庵堂之中读经,倒不怎么和别人来往。”宜迟说道。 “既经常读经,怎么却还是如此执拗,难道却不曾开得一点智慧?”邱处机心下奇怪,想起于士焕当时看自己的眼神,眼睛只管直勾勾地看人,执拗又带着些难以被打动的冥顽不化,听宜迟说平时他只是读经,看他那眼神却又不像久读经书、通情达理之人,这却又是为什么?“他平时在庵堂当真是在读经?”邱处机问道。 “哦,看起来是的。”宜迟答道,“我们师兄弟平时都在那大庵堂之中居住,平时看他坐在床上,面前总是会放着一本经书,师兄弟们都说他却最是勤奋,只是偶尔师兄弟们互相讲道之时,他却也不大吭声,所以,我不知道他学道到了什么层次。” “原来如此。”邱处机微微点了点头,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斋堂处,宜迟抬头一看,看到冯玉恒正坐在斋堂门口的一块石头之上,头垂得很低,不知道正在凝神看着什么,就连邱处机和宜迟走近他身旁,他都没有感觉到。 “冯师弟,你在这儿做什么?”宜迟忍不住问道。 听到有人叫自己,冯玉恒抬起头来,目光中却透着迷茫:“哦,宜迟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在这儿等你啊。师叔让我在斋堂和你一起做事,一时我却不知道从哪里做起,所以在这儿等你一等。” “刚才我看你看得入迷,却正在看什么?”宜迟问道,低头向地上看去。 “我,我方才闲得无聊,正在看蚂蚁搬家。”冯玉恒脸上一红,说道,此刻他眼神空蒙,看上去有些魂不守舍。 邱处机看向冯玉恒低头看的地方,果然正有一群蚂蚁在爬来爬去,小小的一群,如果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他当然不会认为冯玉恒这么大的人在看蚂蚁之中得到了什么乐趣,不由仔细观察冯玉恒的神情,正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恰好似失去了魂魄一般。 “想来玉恒的深恨家仇在心中积聚日久,此时已经是难以承受的负荷压在心头。纵然今天我把他拦下来,虽然是避免了一场眼前的争斗拼杀,只是却像把一股正怒奔向前的河水筑坝拦起来一样,这股奔腾的势头终归要有一个发泄之处,才不致于形成祸患。”邱处机想道,眉头微微皱着,默不作声地向自己的庵堂走去,留下宜迟带着冯玉恒进入斋堂里面开始布置起事务来。 邱处机回到庵堂之中,庵堂内一片沉寂,邱处机住的这个庵堂原本是马钰在修建重阳会之时为自己修的一处静庵,庵堂不大,依山而建,门口一棵大槐树是刚建庵时种下的,此时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在堂前投下浓浓的树荫来。因为这个庵堂距离重阳会讲经堂和重阳弟子居住的庵堂距离颇远,所以平时这里比别处更见幽静。只是现在,邱处机觉得这个原本狭小清静的庵堂更显得冷清、空寂,之前有师兄在的时候,清静自然也是一般的清静,只是自己心里总还有所凭赖,知道这偌大的重阳会中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会有师兄出头去解决,现在师兄一走,讲经传道尚未开始,就已经有诸多的事情簇拥而来,要想让自己于这千头万绪之中立刻理出一个头绪来,想想未免就有些为难。 “我余生之愿只希望能够弘扬我教,能够使天下人皆从教义之中得以安乐!”想起师兄那天说的一番话,邱处机觉得言犹在耳,师兄当时说得神色如此凝重,自然将其视为自己最大的心愿,自己此刻想来,却也正是全真道派弘扬、发展之正途,只是这“使天下人皆从教义之中得以安乐”么,听着颇有气概,真要做起来却又是千难万难,说不上有多少重阻碍! “又怎么可能让人人都得以安乐?”邱处机想起于士焕当时狰狞的面目,只顾和自己拼打的样子,若让他得以安乐,想必只有把自己打倒,再干净利落地除去杜大成吧?只是从今以后,他便一定能得以安乐吗? 邱处机又想起冯玉恒此时六神无主的样子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心中的深仇大恨却如同巨山一般的重压,让他此刻颇有些像行尸走肉一般。 “若让他们得以安乐,最需要做的却是什么?”邱处机站在师兄曾经住过的庵堂之内,就好像师兄还没有离开这里时,自己遇到问题就过来请教一样。 室内自然是一片沉寂,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此时,在龙门山外,通向终南山的路上,马钰正带了李大乘和李子和匆匆而行,夕阳西坠,照得天地之间一片辉煌。山路崎岖,路两旁的灌木丛掩映在金色阳光之中,原本的苍翠之色凭空多了些妩媚。 “师父,前面是不是就到终南山了?”李子和问道,他是马钰在龙门山收的弟子,还没有去过终南山,此时他身上背了师父和自己的行李,未免走得有些气喘吁吁,眼见已经走了一天的路,不由问道。 “还远着呢!”马钰说道。他想起自己当时离开终南山时,一路行来,到龙门山时已经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当时是一路行来一路讲经说道,速度自然不能与今天相比,不过即便按照现在的速度,走到终南山总也还要十来天的时间。 “照我说,咱们在龙门山重阳会讲经修道就挺好,师父,您是不是对重阳会的弟子不大满意,所以才不辞辛苦地赶回终南山去?”李大乘紧了紧背上的行囊说道,“师父难道断定在终南山就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弟子?” “不是这样说。”马钰听李大乘并没有理解自己回终南山的深意,不由笑道,“当时我说要带你去终南山,你还高兴得很,怎么这才出来一天的时间,就说出这样的怪话来?” “师父,我当时在重阳会呆得也实在有些腻了,所以一听师父说带我去终南山,自然高兴得很。”李大乘说道,“没想到这一路出行实在疲惫,当真是‘在家人不知道行路人的苦’! “师弟出身富贵人家,只走了这些路就觉得累了,却不像我,我自幼就吃得了苦,就走点路又算什么!”李子和身材高大,此时他看李大乘背着一个人的行囊却仍然是力不从心,又说道:“不如把你的行囊也给我背。我从小就进山砍柴,背东西的力气总还是有的。师弟从小读书进学,学问自然是有,只是力气嘛却总还差了些,走这么远的路实在难为了你!” “师兄说的什么话,”李大乘看李子和背上背了两个硕大的行囊,却还要替自己背,不由说道,“我倒不是累,只是想着却不能平白地吃无谓的苦去。师兄随师父修道比我早,师父平时也多夸你修道有成,那我问你,你知道师父却为什么要回终南山去?” 第192章 89、说阴阳 “师父想回终南山自然有他的道理。”听李大乘问自己,李子和慢悠悠地说道,“师祖原本在终南山修行得道,师父和师叔他们也曾在那里守庵三年,当然也算得上是故土。我想师父出来久了,难免也会想念师祖、思念故土,或许去了终南山可以更好地缅怀师祖。另外也可在当地看看是否有慕道的百姓,也可以再多收些徒弟。”说到这里他看向马钰,“师父,您说是不是?” 马钰看了看两个弟子,微微一笑说道:“你们说的也对,却也不全对。”说到这里将目光投向极远处,好像思绪又飘到了遥遥的过去:“终南山是祖师故里不错,此时如果我们能够在此地建会收徒传道,当然是纪念祖师功德、弘扬道法的最好方式。” 说到此,马钰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又回到师父驾鹤汴梁之时,师父的容貌依然,栩栩如生如在眼前,想到此,他的声音不由更加缓慢深沉:“记得当年祖师故去之时,我曾在他面前发下誓愿,将来一定要将全真教发扬光大。想当初,祖师在陕西一带传道,也曾经受过多少艰苦来?即便祖师故里的百姓也并不认可祖师是得道高人,却只以‘疯癫’来形容于他。祖师受了诸多打击、嘲弄,却一直初心不改,投入活死人墓中一心苦修,最后终能悟得大道,这才东去蓬莱度化我等。” “想必当时师父也如同我们一样,听说有高道前来,一定也是闻名而至,虔心修道,才有了今天的成就?”李大乘问道。 “唉,说来惭愧,”马钰面有愧色,“当初我有向道之心,可是却总难舍世俗的荣华!----我本来袭有世荫,四十余年当真是荣华正好,在富贵温柔乡中怡然自乐,却不知无常就在眼前!”马钰说着,不由想起当初赛神医借了酒意说出自己寿数只有四十八的卦词来,当时自己如冷水浇头一般,如今想来那后背冷汗涔涔的感觉还是如此真切,“那时我却还不如你们这般聪慧,只是一味冥顽不灵,祖师度化我,却也费了不少时间和心力!”说着就把当初王重阳如何“百日锁庵”,如何以梦来警醒自己,又如何用“分梨十化”要自己看透夫妻情分,一桩桩、一件件慢慢讲来,自己就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时光一般,心动,感动,身动,终于出家而行道,这才慢慢有了一些了悟。 “如师父所说,修道原来却也不难。”李子和说道,“听师父讲述当年故事,师祖度化师父着实花了不少气力!弟子斗胆说一句,若是碰上那没有耐心的师父啊,恐怕师父当年就不会舍身出家修道,当然就更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你这话确实说得大胆!”马钰呵呵一笑说道,“不过平时你原本于礼教之上也并没有多少羁绊,心中无拘无碍,修道有成则更为容易。” “我说师父为什么这把年纪却仍然不辞劳苦地赶往终南山建会兴道,却原来也有师祖的感召之力。”李大乘说道,“就算是我们这一代弟子,看师父如此勤谨,少不得也要收了以往的疏懒之心,再不敢说什么懈怠畏缩的话了。” “本该如此。”马钰笑道,“就算是在那世俗之中,人如果只管偷懒耍滑,却又能成就什么?我道之中虽然也讲‘无为’,但终究还是要着落在这‘有为’这上。无为是为有为,有为方可无为。” “是。”李大乘和李子和此时听师父说教不由态度更加恭谨起来,只觉得师父这次有感而发倒比平时当众讲经说道更为贴切透彻。 马钰继续缓缓说道:“想当年,仅凭祖师一人之力,就收得我们七个弟子,他又屡显神异,周围百姓俱皆信服,由此才在山东境内创办了三州五会,修道弟子数量过万,在当地更拥有无数信众。如今,我们有师兄弟七人,若只顾个人修行,却不将我教发扬光大,岂不有负祖师教诲?如今我已过天命之年,余生岁月尚未可知,此时若再不及时建会传道,将来百年之后却又有何面目见我师父?” 马钰言辞恳切,说的李大乘和李子和不由动容倾听,马钰看看山路之上渐渐稀微的暮色,太阳余威未尽,道道金色的光线照在树上,山石上,在地上投射出浓重的阴影,阴阳明暗对比明显,倒好像用一只饱蘸了浓墨的笔沿着尺子划出来的一般。 马钰继续说道:“世间生死,善恶,原本如影随形,就恰如这阳光与阴影一般无所不在,无处不可共存。新生、善良、美好本属阳,有如阳光的光色明快,温暖和融,死亡、恶毒、丑陋应属阴,阴影处则暗淡无光,晦暗难明。----大道到处,可不就恰好似骄阳当空,虚白朗耀,令人心下光明,诸般烦恼忧思,俱无滞碍!人人自然都应该向那阳光处走去,这样人人心思归正,阴尽阳升,自然淫邪难侵,虽不能长生也胜过长生,那时难道却不是人人尽皆得度?” 李大乘和李子和在重阳会一干弟子中,原本属于修道较有成就者,很有些仁心慧性,只是修道还没有到火候,所以有时难免不能参透,此时听师父语气深沉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再想想师父平时讲过的一些道理,一时却也心中洞明,好像在修道的道路之上又慢慢地打开了一扇门来。 “师父说的自然在理。”李大乘原本是读书的儒生,天性聪颖,读书颖悟,入全真道后又遍读教内经典,领悟能力自然更高于以前,此时他听师父讲说,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师父说的我也明白,只是世间人何止千万,要想让人人得度,却哪有那样容易?” “所以才要不辞辛苦地去建会传道。”马钰说道,此时太阳已经完全隐在了山的后面,整个天地顿时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暮色之中,“大道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恰有如阳光到处。只是我们传道之人,就要做那推动太阳不停升起来的力量,不知疲倦,永不停滞。” 李子和天性憨厚,平时拙于言辞,此时听了师父一番话,不由随着师父的视线举目四望,但见四野茫茫,天地如一,不由胸中也升起一股豪气来:“这个我却明白!如果哪一天师父传道累了,自然还有我们;我们老了,却又会有新的弟子门徒!----师父,我不大会说话,只是听了师父刚才那一番话,我想我们这一班弟子就只管竭力去做,自然会带动起新的弟子来再竭力去做,如此循环往复,是不是大道流传也就能如这太阳一般周转不怠?” “自然可以。”马钰轻轻捋了捋胡须说道。 第193章 90、心之传承 邱处机坐在师兄曾经住过的庵堂里,阳光如金,从窗口斜斜地照进来,照亮了庵堂里小小的一个角落,于是就只有那个角落里是光亮的,是像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亮,窄窄的,细细的。人坐在暗处,那道光亮就尤其的醒目。屋子里的诸多物件则都笼罩在暗影之中,它们在这暗影之中沉默着,一如邱处机此时的静默、沉思。 仿佛有一道道明暗交错的光线缓缓地在自己身上游走。斑驳的树影,一会儿在地上刻下窄小的一角,一会儿又是圆圆的一片,它们在路面上慢慢向后退去,很快就不见了痕迹。远山苍茫,看起来距离终点仍是路程遥遥,但是脚下仍然在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着,听着脚下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心里在积聚着来自悠远、永不枯竭的力量。 “师兄现在一定还在路上。”邱处机想道,“此时一定是走在这样的光影之中。”这样一想,师兄的容颜、笑容如在眼前,生动而温暖。他想,自己从来没有走过从龙门山去往终南山的这条路,对路途的远近、沿途的风景、人物都一无所知。不过此刻,师兄走过去的地方,应该就像阳光洒过一般吧? 沿途之上,可有百姓闻道而来,聆听仙音? 若人一心慕道,得以聆听高师讲道之时,是否就如同阳光照射进了心田? 就像师兄最终放下一切追随师父出家时心无挂碍的样子。 就像当初自己见到师父时心中豁然开朗的样子。 又想起于士焕看自己时的眼神,有着这样眼神的人,自己的心里一定也是极不安乐的吧。 又有什么能够把他从这份不安乐之中引领出来? 照在角落里的那束金光越来越小,越来越细,最后终于消失在窗外,只留下庵堂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 明与暗。 阴与阳。 是与非。 善与恶。 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庵堂之内,邱处机微闭双目,这些词语就仿佛刚才阳光中慢慢飞舞过的灰尘颗粒,一个个仍然在眼前清晰可见,触手可及,而头脑之中的光明却越来越清晰,就好像太阳的光辉并不曾消失,仍然在眼前永恒地存在一样。 “世间善恶原本如影随形,无恶不能彰显善,无善亦不能制衡恶。”沉思中仿佛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似乎是师父的声音,又似乎是师兄,此刻两个人的声音好像已经很难分辨开来,而更为重要的是,此时这两个声音都像身边的空气一般,随着一呼一吸,慢慢进入到他的身体、心灵、思维,最终成为他精神中流淌着的一部分。而慢慢地,他也有些分不太清楚这样的声音,究竟是师父或者师兄在教导自己,或者就是自己此刻的所思所想。 “是非,善恶,就像白天与黑夜一样对比鲜明却又不可分割,而从黑夜向白天的过渡,却最能够带给人以希望!”这个声音继续说着。 “不错,我们自然是要去做那推动黑夜向白天转动的力量!就如同生育天地、常养万物的自然之道一样!”邱处机静默到此时,终于极为清晰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东边缓慢地升了上来,月光如银,泻落了窗前一地。 邱处机端坐在窗前,整个人如同一座稳固的雕像一般。他的气息却是飘动的,正悄悄地弥漫在这庵堂之中,渐渐地与地上的月光融合为一体,地上的月光就陡地轻轻地一跳,好像突然就增加了热度一样。 月亮仍然无拘无束地向西方天空游走,夜逐渐深了,而随着夜色渐深的,是缓慢地增长着的力量。 第194章 91、初讲道(一) 晨曦映亮窗子的时候,邱处机神情一缓,从静坐之中醒过神来。 外面静悄悄的,听不到一点儿人声,重阳会的弟子们看起来还没有起床。 邱处机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自从在磻溪修习整夜不寐之后,他每晚大部分的时间都用于打坐,来到龙门山之后,这一习惯仍然继续保持着,不过有时候事多,难免就要减少打坐时间,而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事务处理上。 经过磻溪六年的苦练,他每天只打坐上一两个时辰就能够保持全天精神抖擞,心神俱佳,而不再有丝毫困倦、疲累之感。所以在龙门山,就算白天忙于炼药,忙于跟师兄安排重阳会的事宜,不仅时间上仍然显得宽裕,自身也并没有丝毫疲累之感。想来自然受益于修养得法,一两个时辰的静息已经足以让身体得到极好的调养。 最近更令邱处机感觉心中喜悦的是,如今在这龙门山中静坐之时,所感受到的气息鼓荡又与磻溪之时大不相同。如果可以将磻溪那里特有的地理气息比作悠悠白云,潺潺溪水的话,这里的气息则可以用乌云滚滚来比拟,又好似那奔流不息的江水一般,奔腾着、怒吼着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力量向前。----这龙门山地势原本险恶,这气息却也和地势相匹配,险恶的地势难免会让人感到惊悚,而这奔腾的气息实在强烈、巨大,像他这样对周围信息敏感之人,到了此地后第一次静坐之时,当他感受到那强烈而不竭的气息时,他就明白,在此地只要静修得法,自然不愁会有得道大成之日。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亮,渐渐的,整个窗户都笼罩在一片白光之中,远远地听到有人在走动,可以听到宜迟正在张罗着众多师兄弟打扫庭院、准备早饭。吕道安外出之时,常常将会中的日常事务交与宜迟打理,相比吕道安的沉着、稳健,宜迟在指挥一干师兄弟们忙活时却未免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力不从心,大概还是不大熟悉此类事务的缘故。 这时,大概是嫌宜迟说的话未免有些啰嗦,有一个人不耐烦地反驳起来:“宜迟师兄,吕师兄安排这些事的时候,可不像你这般琐碎!”正是于士焕的声音。 “士焕,你也是咱重阳会的老人儿了,怎么反倒有些像新人一样?”宜迟原本昨天就对于士焕颇有些不满,此时听于士焕先找自己的不是,不由说道,“凡事总要在细微之处做好,难道师父在的时候不是这样教导过?所谓的洒扫庭院,却是怎样做来,洒难道不是要先洒水的吗,先洒了水打扫的时候才好不起灰尘,如果打扫起来弄得满院子灰尘四扬,那岂不是把这里弄得更脏了?” “嘿嘿,洒不洒水的那都是多大的事吧!看你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吕师兄只不过就离开几天,让你临时管事,你就是这般的张狂,若是有一天让你掌管了这重阳会啊,说不得你都要翻了天了!”于士焕将嘴一撇说道,“我倒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神气的样子,吕师兄在时怎么却不见你如此?你定然是巴不得吕师兄每天都不在家吧,这样你才好对我们大家指手划脚?”于士焕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扬头四顾,好像在等着有师兄弟呼应他一样。 “你,你说什么?”宜迟原本是极随和的人,他做重阳会中的掌厨已经有几年了,平时对待师兄弟们也都是以诚相待,倒不曾摆出什么架子,所以他对自己的人品那还是相当的有自信。再加上他平时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慌的,在师兄弟之中也相当有人缘,倒真不曾有人用这样的话来抢白他,此时听于士焕这么一说,他不由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你说谁小人得志了?我现在为了这些事情几乎都操碎了心,又有什么好神气的?” “宜迟师兄,斋堂里这几个木桶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我用来洗米行不行啊?”这时冯玉恒在斋堂里听到院子里的争吵,连忙跑了出来,“宜迟师兄,你快去看看吧,弄这些物件我可是真不行!万一把你的哪件宝贝给弄坏了,那可真是麻烦!” “今天,今天我就先不和你计较!”宜迟回头说道,他刚才一怒之下只觉得心头火起,一时不能控制自己,被宜迟这样一叫,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未免有些失了分寸,看冯玉恒的样子他知道他是特意来打圆场的,他当然也不愿意在众师兄弟面前就和于士焕争吵起来,此刻自然乐得顺坡下驴,跟着冯玉恒就回到了斋堂里。 “哼,什么东西!”于士焕看着两个人走得远了,不由恨恨地说道:“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就这么一点小破事就说个不停,偏偏就会对我们这些师兄弟们耍横,见了那个什么邱师叔,还不是恨不得使劲儿地巴结?另一个嘛,简直就是饭桶加草包,溜溜儿地这会儿跑出来拍马屁,拍得这叫一个溜,倒把自己的深仇大恨忘了个干净!哎呀,我呸!” 于士焕一边自己低声嘟嘟囔囔,一边猛劲地挥舞着手中的扫把,这下子可好,原本就不大的院子里立刻尘土飞扬,旁边的几个师兄弟见此情景也只敢怒不敢言,一个个赶紧跑得远远的,只剩下于士焕在院子中央张牙舞爪。 “士焕。”于士焕正舞得起劲,突然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叫道,他连忙扭头一看,正是邱处机缓缓地走了过来。 于士焕虽然昨天仗着一时血气之勇和邱处机对决了片刻,不过此时见了邱处机却也不得不行礼问好:“师,师叔早。” “嗯。”邱处机微微点了点头,“你这是要立地飞仙吗?” “哧!”饶是于士焕如何冷面,此时也被邱处机这一句话逗得笑了出来,“师叔,我,我哪有那么快就能成仙的!” “成仙自然不行,不过烟雾这么大,飞仙倒还有可能。”邱处机故意仰头望着天空,慢悠悠地说道。 “师叔,我,我刚才实在是气不过,所以赌气才这样弄的。”于士焕看看此时周围的确是烟尘弥漫,不由心中觉得不安,“平时我,我却不是这样的。” “你不妨看看,都是谁在和你一起吃土的?”邱处机问道。 于士焕向四周看了看,此时原本都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邱于二人的弟子们赶紧又低下头去,都装作一副忙碌的样子。 “他们都跑那么远干嘛?”于士焕问道,“只把我自己丢在这里算什么?” “别人都怕你嘛!”邱处机说道,“你看看你刚才有多么的威风啊!” “我,我,”于士焕自然也知道这不是好话,伸手挠了挠头说道,“我实在不是有意的。” 邱处机看着他的样子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士焕,那昨天你和我对决,可是有意的吗?” 第195章 92、初讲道(二) 于士焕心想:“终于还是绕到这个上面来了。”看着邱处机此刻颇为严厉的的眼神,他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慌乱,不由把眼睛转向了别处,轻声说道:“师叔,昨天却也不是有意的。” 邱处机深深地看了于士焕一眼,说道:“原来却都不是有意的,那自然是应该被原谅的了?” “师叔,自然最好是能够被原谅。”于士焕说道,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邱处机,嘴角想要牵动起一个微笑来,但是看师叔的表情最终却是没能笑出来。 邱处机看着于士焕,一时觉得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仔细一想又觉得此时说不大合适,抬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今天开始讲经,今天首先要讲的是胜人与自胜,你回到房间时不妨先把这一章节读一读,讲经之时我或许会问到你。” “可是,师叔……”于士焕张嘴想要再多说些什么,邱处机望向他:“怎么,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吗,不妨先对我说出来。” “师叔,我……”于士焕张了几次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可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极其郁闷地低下头去。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回去之后就且做些准备吧。”邱处机说道,看于士焕没有再说话,就转身走了。 于士焕慢慢地扫着院子,不由眉头紧锁,他想道:“哼,现在师叔要在讲经之时提问到我,这却不是明明要出我的丑?这样终究难免要暴露我的秘密,唉,我要怎样遮掩过去才好?----这如果让别人都知道我原来是这样的,岂不是很没有面子?这可怎么办才好?”他这样入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由把周围的事情一时就都忘记了,直到有师弟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于师兄,大家都吃饭去了。”他这才醒过神来,答应一声,看看四周,众人都已经把周围打扫干净,大家正陆陆续续地向斋堂里走去,他也就赶紧放下扫把,和大家一起进了斋堂。 吃过早饭之后距离讲经还有一小段时间,于士焕回到庵堂去坐在床头,拿起那本《道德经》看了又看,恰巧这时一位叫杜凌之的师弟从旁边走过,他不由对他说道:“杜师弟,邱师叔今天要讲自胜与胜人这一章节。” “于师兄,您想必已经把整本经书都读得滚瓜烂熟了,是想要在师叔讲经之时和他好好辩一辩吗?”杜凌之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问道,他是个十七八岁的漂亮小伙,家境殷实,小时即好读书,曾经做过几首诗词也颇为出色,被老师赞扬之余更为自己赢得了“少年才子”的美名。他平时却最喜欢和人谈论经典,倒常常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也深得马钰的赏识。 原来平时马钰讲经之时也并不完全是自己一个人在讲,遇到难于理解的地方往往会选几位弟子出来说一说自己的看法,他原本开明,哪怕弟子在这时候提出完全不同的看法来他也并不一概否决,有时候还会故意和弟子辩论上一番,以更多地激发他们的本真性情和对经典深层次的认知。 “道理自然是越辩越明,学经也是如此,经典虽然原本有它的本意,不过学习经典却也可以因时而宜,因人而宜,倒不必太过拘泥。”马钰经常会这样告诫弟子,所以不少思维活跃的弟子往往会喜欢在他讲经之时提出自己不同的看法来,有些年轻好胜的弟子更把这看作展示自己的机会而乐此不疲。 听杜凌之这么一说,于士焕脸上不由一红,“杜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和人辩论经典的。” “那自然是于师兄宽容大度,总是把机会让给我们这些小师弟!”杜凌之的样子实在可爱,此时仍然笑嘻嘻地对于士焕说道。 “我,倒也不是给你们机会。”听杜凌之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于士焕不由伸手挠了挠头,“我只是不喜欢辩论而已。”他说了这两句话之后,却不知道如何再把自己的问题说出来,只好红着脸低下头去,样子和平时的张扬劲头实在是大相径庭。 正在这时,住在另一个庵堂的一位小师弟跑了过来,他和杜凌之的年纪不相上下,此时站在门口叫道:“凌之,快来,我这有一个好东西给你看!”杜凌之一看正是自己平时一起玩得好的小伙伴,也就对着于士焕随手一揖跑走了。 于士焕站在当地,手里捧着那本《道德经》,翻着看了几页,不由又停了下来,抬起头来凝神看着斋堂的屋顶。身边不时有出出进进的师兄弟走过,有一位年龄颇大的师兄走过于士焕身旁后,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扭回头去对身边那位面庞稚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师弟说道:“小师弟,你看你们于师兄,这本《道德经》平时都是手不释卷的,看现在都已经在试着背诵了,你要向于师兄多学习,不可错过学习经典的机会!” “是,师兄。”那小师弟和师兄走得远了,仍回过头来用十分崇敬的目光看着于师兄,又扭回头去对那位师兄说道:“于师兄默经认真得很,我们走过他身边他都能不受干扰!师兄,你说有一天我能做到像他那样吗?” “自然能的!”那位师兄说道,“师父不是教导过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你年纪还小,只要努力一定能的!” “是,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早一天学成于师兄的样子!”那小师弟十分坚定地说道。 于士焕听着他们越来越模糊的对话,尤其是那一句“争取早一天学成杜师兄的样子”,心里不由无奈地悲叹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你们看到什么了就要学成我的样子?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的你们都知道吗? 这时候冯玉恒慢慢地向他走过来,“于师兄,师叔讲经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现在去不去庵堂?” 于士焕看着冯玉恒,突然觉得冯玉恒的样子分外亲切,不由一把把他拉住说道:“冯师弟,师兄平时待你怎样?” “还好吧。”冯玉恒说道。 “怎么叫还好吧?”于士焕一听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不由急着说道:“我待你难道不是一直都很好?” “嗯,很好。”冯玉恒只好应和地说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于士焕连忙问道。 “帮什么忙,于师兄请说。”冯玉恒问道。 “就是这个啊,”于士焕连忙把手中的《道德经》递到冯玉恒手里,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门口闪进一位小师弟,他对着庵堂里面喊道:“二位师兄请去讲经庵堂,宜迟师兄正在查点人数,邱师叔马上就要开始讲经了!” “又是他!”于士焕一听宜迟正在查点人数,不由皱眉咧嘴地说道:“哼,都是他总是坏我的事!今天如果邱师叔让我下不来台,我一定也会让他好看!” 第196章 93、初讲道(三) “于师兄,你为什么又要和宜迟师兄过不去?”冯玉恒看于士焕脸色不善,不由微微皱起眉头问道。 “怎么是我和他过不去?”于士焕一听冯玉恒这样说,不由横眉立目地说道。 “宜迟师兄现在也只是按照规矩行事,我看他这两天又要顾斋堂,又要照顾会中事务,倒着实是辛苦得很。”冯玉恒说道。 “啧啧啧,我还真没看出来啊,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你也不想想以前都是谁替你打抱不平来着,没想到你去斋堂才多长时间就这样向着他说话!”于士焕上下打量了冯玉恒两眼说道。 “我,我……”冯玉恒此时在于士焕伶牙俐齿的攻击下难免显得笨嘴拙舌,他看于士焕神情一时难以缓和下来,不由转而说道:“于师兄,我们还是快去讲经庵吧,邱师叔第一次讲经,我们还是不要迟到了!” 于士焕听冯玉恒这样说,心里不由又敲起了小鼓,看了看冯玉恒,刚刚抢白过他,刚才想要求恳他的事一时就说不出口了,一时无奈只好和冯玉恒一起向讲经庵走去。 这一路之上于士焕却仍然十分忐忑不安,看看快要走到讲经庵门口,不由又软下语气来对冯玉恒说道:“冯师弟,今天早上邱师叔说要在课上提问于我,你若看我为难之时,不妨提点一下。” “我看师兄平时读经甚勤,此时邱师叔提问师兄正好可以一展雄才,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冯玉恒说道。 “我恐怕倒实在是没有什么雄才。”于士焕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两个人低声说了两句已经来到了讲经庵,这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虽然人多但是却连一点噪杂的声音都没有,大家都正襟危坐,屏息静气,正等着邱处机前来讲经。 于士焕看看前面已经坐满了人,神情不由大见欣慰,把冯玉恒一拉说道:“冯师弟,我们向后面去。” “哦。”冯玉恒一面答应着就一面和于士焕向后面走去。宜迟看看人员都到齐了,这才合上点名册,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等候邱处机前来讲经。 邱处机其实早就来了,他站在讲经庵的另一个入口处,静静地观察着庵堂里的动静,此前他虽然也和师兄来过这讲经庵数次,不过那时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倒没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感觉。及至今天看到堂内鸦雀无声的会众,不由感慨师兄平时教导有方,这庵堂之内坐了七八十个人,此时却都是静静地翻阅着手上的经本,看上去倒都是心无旁骛的样子。 邱处机当然也看到了于士焕和冯玉恒最后赶来,看到于士焕一扫平时的威风跋扈,到了这静寂场所好像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他再细看冯玉恒,此时的神态与前两天倒不大一样,之前他那个年龄不应有的疲态看起来已经消减了不少,倒是眉目之中绽放出一些年轻人特有的神采来。 “想来宜迟和他说话不少。”邱处机想道,“他们年纪相仿,又都是当地人,宜迟说出来的话,只要玉恒能够听进去,自然是有益的。”正这样想着,看到宜迟已经查点完人数坐了下来,看着此时更加静寂的庵堂,邱处机知道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莫名的,还是有些紧张,虽然今天要讲的是《道德经》中自己平时读熟、领会透彻的章节,不过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经,紧张却还是有一些的。邱处机轻轻地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大踏步地迈进了庵堂。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这是《道德经》中的一个章节,平时大家想必都读过,有哪位弟子可以告诉我,这段却是讲得什么意思?”邱处机微微长吟了一段《道德经》中的文字后,目光在庵堂之内巡视一圈,问道。 “师叔,我知道!”这时那个俊俏小伙杜凌之把手举得高高的,邱处机随手一点,他就站了起来,说道:“这是讲做人要加强自我修养,先要管束住自己,才能够更好地战胜别人。” “嗯,不错!”邱处机看杜凌之三言两语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由点头称赞,目光又看向大家,“还有谁有别的理解?”他的目光在庵堂之中寻找,在人群之中寻找着于士焕的身影。 于士焕看到邱处机的目光四处巡视,不由心中一虚,赶紧低下头去。他虽然身材原本高大,不过坐在最后一排,未免就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许多,此时再把头一低,脸几乎要贴到前面的桌子上,自然是整个人都快要藏了起来。 于士焕自以为藏得严实,不过邱处机虽然是第一次登台讲经,不过他原本经典娴熟,登上台后又看到众弟子目光灼灼的都看向自己,他反倒沉静了下来,就好像自己原本就应该站在这台上一样。所以此时他心定气闲,目光敏锐,只是大约在庵堂之中一扫就已经看了个大概,看着那个恨不得此刻要隐身的蓝色深影,他不由走下台去,向会众之中走了几步,庵堂之中一时众人的目光都随着邱处机向后走去,堂内静得就几乎只能听到邱处机的脚步声。 于士焕把自己的头埋在胳膊之间,耳朵却格外地留神堂内的动静,他的呼吸此时都有些要屏住了,脸有些憋得通红,他觉得这段时间实在是过得极慢、极慢。 邱处机向后走了两步,看清楚了于士焕的形态,不由微微一笑,手轻轻向旁边一位正踊跃着举起手来的会众说道:“你来说。”话音未落,人已经轻巧地转回身,向台上走去。 于士焕此时已经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听到邱处机点定了人,这才微微抬起头来,斜着眼睛往四周一看,看到邱处机已经走回讲台处,这才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这时那个被点名的会众站起来,已经侃侃而谈地说起了自己的理解,原来他却是从“死而不亡”的角度说开来的,从人们普遍希望的健康长寿,说到道教神仙的“死而不亡”,听起来倒也自成体系,很有一番道理。 邱处机站在台上,静静地听着那名会众讲完,点了点头说道:“说得不错。经典之所以被称为经典,确乎在于可以从多个层面、多个角度来理解,从而能够于个人修行有益,或者能够为生活做适当指引。就我个人修行而言,我倒将这一段理解为自己与他人的关系。” 邱处机说到这里,目光又微微一扫,将自己这几年的修行之中对这段话的体会与力行一一道来。 第197章 94、初讲道(四) 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所遇到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围绕着自己、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以及自己与周围环境的关系来展开的。 邱处机站在台子之上,娓娓而谈: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怎样清楚、客观、全面的认识自己其实是面对、以及解决很多问题时的根本所在。他慢慢讲道,眼前仿佛看到当初那个离家出走的十几岁少年,那时他就已经是一个心意坚定的人,只孤身一人就敢冒着大风雪在山中前行,虽然步履维艰,虽然生命仿佛一刹那间就能随着那呼啸的北风消逝,可是他仍然固执地向前走去,虽然带着些悲怆,带着些茫然。那一刻,他认识自己吗?当然不,那会儿他急着要改变即将来临的命运,根本无暇去认识自己。----而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要改变命运,首要做的当然还是要认识自己。 他又想起了美玉王,美玉王认识自己吗?在他人生的终点之时,美玉王是那样神态安然地离去,那一刻,他或许是认识自己的吧,只是却再也来不及很好地发挥自己、改变自己、成就自己。不,他在年轻之时总还是有那辉煌的成就,只是却最终没有逃脱两手空空的命运。如果他早些认识自己,他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应该会的,就像师父一样。 师父当然是认识自己的,在他得道之初,他就已经清清楚楚地认识了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又要向着什么方向而去,他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受尽挫折而初心不改。所以在他得道之后,愿意用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来收徒、传道,将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几年都用来发展全真道,这样才能在山东创办了轰动一时、如今仍然颇有影响的“三州五会”。师父自然是认识自己的人,认识了自己的人才会活得更明白。 邱处机一边思想,一边把自己的经历慢慢地讲来,讲到此处,不由眼睛看定了会众,问道:“在座的各位,可曾想过,自己可曾清楚的认识自己?” 听邱处机发问,会众中有人不由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有的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年少的杜凌之见这位师叔讲得有趣,他的兴致更高了,不由说道:“原来觉得认识自己是最容易的事,只是听师叔这么一讲,才明白原来认识自己却是最难的。” 听杜凌之说出这番话来,邱处机不由一笑:“刚开始努力想要认识自己的时候,自然是最难的,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后,这个问题却会变得越来越清晰。” 于士焕在最后一排坐着,刚开始还想藏着不让师叔看到,及至听师叔讲到最精微深奥处,不由自主地把头抬起来,睁大了眼睛看向邱处机。邱处机于众人之中自然也看到了于士焕,不过此时他却没有安排提问的流程,所以只管继续讲了下去。 接下来讲的是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有不少弟子曾经说过,我们修道之人只管静心打坐、修炼自己的内心就好,却与他人何干?”邱处机看向会众们说道,“却不知道,但凡我们生于这个世上,却终究不能与外界环境完全隔离,即便选择在深山修炼心性,却不曾想过究竟心性的改变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修道而避世,还是为了更好的入世而修道?”讲到此,他不由将话题一转:“所以经典中有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有哪位弟子可以告诉我,作为我们修道之人,是胜人者来得重要,还是自胜者来得重要?” “自然是胜人来得重要。”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位弟子说道,“我们若与人争斗,自然最好是能够大获全胜的好,如果力不能胜人争斗却又有什么意思?” 眼见得堂中的会众此时回答踊跃,邱处机也就不再用手指点,只是示意他们随意说去。 “师叔说得这个问题我也曾想过,”这时宜迟仍然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平时除了读经就是掌厨,每当我读一本经书,觉得自己理解得不够的时候,就会下死功夫再去读去,直到读明白了为止。到读明白的那一刻,心中实在是无比畅快!我想这应该就是师叔说得‘自胜’,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对于我来说,看起来就是‘自胜’来得更重要一些。” “宜迟师兄平时与人交好,不与人争斗,自然觉得战胜自己就最了不起了。”这时坐在最后一排的冯玉恒忍不住说道,“师叔,我却与宜迟师兄不同,譬如有时候,你想起心事,心里想要解决的仇敌如果就在眼前,你如果当场战胜了他,心里自然畅快无比。”冯玉恒此时听宜迟说得通透,自己也不由仗着性子说起来,说到这里看看邱处机,却又不由得停了下来。 “接着说。”邱处机示意道。 冯玉恒却只是低下头去,想了片刻,又抬起头来说道:“师叔,其实我现在迷惑得很,刚才那么想就随口那么一说,还请师叔详细解说,到底是‘胜人者’重要,还是‘自胜者’更重要?”他这样一说,却又显出原来迷茫的样子来。 “士焕,你却怎样想?”邱处机此时已经走到了于士焕跟前,不由对于士焕说道。 于士焕原本在认真听着冯玉恒说话,没想到邱处机突然问到了自己,邱处机已经到了跟前,他现在就算是想藏却也来不及了,不过好在前面已经有好几位师兄弟大约说了各自的意思,他不由就顺着自己的理解说道:“我想自然要战胜别人才最重要,一个人如果活着只是为了打败自己,那却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认为一个人活着最重要的又是什么?”邱处机看着于士焕问道。 “我想就是出人头地,让别人能够高看自己吧?”于士焕想了想说道。 “嗯,这种想法原本也没错,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没有这种想法,大家岂不是都会很平庸,那倒也无趣得很!”邱处机说道。 于士焕听邱处机这样一说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本他很害怕师叔提问,怕自己出丑,此时看师叔提问也不过是这样,不由觉得自己刚才怕得有些好笑。 于士焕正在暗自窃喜之时,却听邱处机话锋一转问道:“不过,如果一个人不去及时改正自己坏的习气,努力养成良好的习惯,又如何能够成为更好的自己,或者说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战胜,却又如何能够胜过别人,如何才能出人头地?” 于士焕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听到邱处机这样问不由一愣,一时答不上来了。 第198章 95、初讲道(五) 邱处机看于士焕发愣,他却也不愿意让他难堪,就转身又慢慢向台子上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我今天主要讲的就是‘自胜者’与‘胜人者’,知人、知己原本都是胜人与自胜的前提所在。”他此时已经走到宜迟的身旁,想到刚才几位回答问题的会众之中,只有宜迟是回答“自胜者”更重要的,于是,他就停下来问道:“刚才宜迟说自己在读经读得理解透彻之后却最痛快,所以觉得‘自胜者’最重要。不知道你们大家平时有谁听过宜迟论道啊?” 这时会众们却都露出茫然不知的神情,有的则直接摇头表示没有听过,有的则笑着小声说道:“宜迟师兄么,我吃过他做的饭菜,那却是极好吃的。听他论道嘛,我却还没有听过,不知道是不是像他做的饭菜那样美味可口?”此语一出,周围的人不由都跟着笑了起来。 杜凌之这时却举起手来说道:“师叔,我却听过宜迟师兄说过那么一句两句的。” “哦,你听他说过什么?”邱处机问道。 “那天我去斋堂去得早了,看看堂中还没有人,只有宜迟师兄正在烧最后一道菜,看他在灶前全神贯注地挥舞着炒勺的样子未免有些太帅,所以我就溜达了进去想看看他在做什么菜竟然能够做得那么专注。我站在门口,宜迟师兄正专心做菜,居然没有发觉我。只见他的脸正被灶火烤得红红的,两只眼睛却只是盯着锅里看。”杜凌之此时绘声绘色地说道,那神情就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的场景之中一样。 “杜师弟,不要讲得那么入神好不好,免得一会儿把大家都讲得饿了,却无心听讲,那可不都是你的过错?”这时旁边有位生性诙谐的师兄好心提醒道。 “哦,虽然不能把你们说得饿了,不过想起当时宜迟师兄炒菜的情景我却忍不住都要饿了!宜迟师兄炒的是一道我们常见的青椒土豆丝,我看到宜迟师兄把已经切好的土豆丝都放在了一个大盆子里,此时看去却是根根纤细又均匀透亮,旁边另一个小些的盆子里是青椒丝和少许胡萝卜丝,也都切得细长均匀。我看宜迟师兄正用手轻轻端起炒锅来晃着,好让锅底的油受热均匀。我看他嘴里嘟嘟囔囔的,心想难道宜迟师兄天天做菜时都在给这些菜念些什么咒语不成?所以我不由的就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听到他说的话。”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却一点儿都不知道?”宜迟听杜凌之说得投入,不由轻声说道。 “宜迟师兄当时太投入了,那个样子估计外界没有什么能够干扰得了你的。”杜凌之继续说道,“我又凑近了两步,才听到宜迟师兄在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却不知道我烹小鲜也有治大国的态度。杜师弟说我只适合做小事,却不知道这小事却也不好做。就譬如这么普通的一道菜,总要考虑到切菜时的美观,炒菜时的火候、调制时的合宜吧?哪一道工序都不能马虎是不是?’当时我想,怪不得我吃宜迟师兄做的菜都觉得清新可口,却原来师兄在做的时候果然都在给它们念经。”杜凌之说到这儿,又笑道:“所以平时我并不曾听宜迟师兄论道,只是那会儿听了那么两句,不过我看这应该是论道、行道合一了吧?” “那自然是。”邱处机点了点头说道。 “所以在我看来,宜迟师兄虽然平时寡言少语,不过他若是论起道来,恐怕在我们这些人中也是佼佼者了。”杜凌之说着把大拇指一挑,脸上露出几分欣羡的表情。 “嗯,所以刚才宜迟说的他在读经之时觉得‘自胜’更为重要,可是大家却有没有意识到,在他‘自胜’的过程中,其实就是在提高、完善自己,这样做的结果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战胜了别人?”邱处机问道,“你们大家如果有谁不服气的,不妨下课之后和宜迟试着辩论辩论,看看可有几个人此时能够胜过他去?” 邱处机这番话一出口,旁边当时就有几个年轻弟子跃跃欲试,把宜迟慌得直摇手:“我哪有时间和你们辩论?我总要先忙完斋堂里的活才行!” 说到这里,邱处机不由把目光投向冯玉恒看他是何反应,此时冯玉恒正两只眼睛专注地看着邱处机,看那样子听得正专心,好似一时倒没有想别的事。邱处机想道:“如果每次听经他都能如此用心,进益明显的话,心性渐渐发生转变,自然会慢慢放下过往的许多事。” 这样一想又看向于士焕,于士焕却正皱着眉头思索,看样子一时倒不大理解。 邱处机于是又继续讲了下去,此时他又想起了自己刚进龙门山时遇到杜大成的情形,心中自然对“自胜者”与“胜人者”有了更深刻的体会,不免就多举了几个例子来让大家好好体会两者之间的区别,和不同做法会引起的不同后果。 几个实例讲完,邱处机看看大家兴致不减,而且彼此之间的讨论反倒更热烈起来,不由说道:“今天我就讲到这里,大家不妨课后多做思考,互相沟通,当然我也更希望你们能够切身行道,将修道贯穿到自己的行为和生活之中去。” “是!”众位弟子齐声称是,话音未了,有几个平时和宜迟关系不错的年长师兄已经向宜迟跑了过去,围住宜迟,显然有意要和他一辩高低。杜凌之一看却不肯放过这个看热闹的机会,他扬声喊道:“各位师兄,想和宜迟师兄辩论的且到我这里来报名,我会给宜迟师兄安排时间,不报名的可就没机会了!” 宜迟看杜凌之好事的样子,和杜大成倒实在是有的一拼,不由问道:“凌之,我什么时候授权给你管我的事了?” “师兄,我是为你好!”杜凌之嘻嘻一笑说道,“这么多人争着和你一辩,你又哪里忙得过来?所以由我来给你安排时间,况且咱们师兄弟一场,我看你辩他们不过了,也可以帮上忙不是?” “用不着!”宜迟看杜凌之的样子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不由没好气地说道。可是此时情势又哪里是由他控制的?杜凌之刚才那么一喊,有心辩论的几个弟子还当真到他跟前好言好语地报名,指望着能有机会和宜迟辩上一辩。 邱处机看坐在最后一排的于士焕和冯玉恒此时的情绪却没有那么高涨,冯玉恒此时脸上又现出了些茫然的表情,于士焕则紧皱双眉,显见得是有疑问未解,邱处机不由走了过去,问道:“士焕、玉恒,你们是还有什么不明白之处吗?” 第199章 96、初讲道(六) 冯玉恒见邱处机过问他的听经情况,心中微微一暖,想道:“那天我那么无礼,没想到师叔却还是待我这样好。”感动之下不由说道:“师叔,我倒没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是,听师父和师叔讲经,我都有一种感受,那就是书上的道理讲的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要让我切身做起来嘛,却总还是有很大的难度。” “从知道到行道,自然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邱处机看着冯玉恒,知道他本质上其实是个非常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的人,不过那么沉重的家仇恐怕任凭是谁总也会在心中留下浓重的阴影,让他去放下这段仇怨,说到底并不是要让他所谓的仇家好过,而是让他自己心安,能够过好今后的日子。而要让他放下,目前要做的也就是修得自己的心性吧?这样一想他不由说道:“平时听过的经义道理,总要慢慢地再去想去,想明白了再做,自然会慢慢地知行合一。” “是。”冯玉恒答应道。 邱处机看向于士焕,觉得于士焕此刻的表情未免有些奇怪,若说是懵懂呢,却还有些深藏在内心的恐惧,现在由邱处机看来,他这恐惧却并非一日,倒像是藏了很久的样子。“他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邱处机看着于士焕此刻皱着眉头的样子,不由想道。 “师叔,我要去斋堂帮助宜迟师兄料理事务了。”冯玉恒这时候对邱处机说道。 “好,你去吧。”邱处机说道,看冯玉恒走了,于士焕却还是呆在原地一动不动,邱处机不由说道:“士焕,不如你陪我走一走。” “师叔要去哪里?”于士焕愣头愣脑地问道。 “就在这山里走一走。”邱处机说道,然后背着手向外走去。 “哦。”于士焕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及至看到邱处机已经走出去了一段路,他才好像下了狠心的样子,轻轻一跺脚,轻声说道:“唉,走就走吧,我却到底怕些什么!”这样一想,也就随在邱处机身后慢慢向外走去。 邱处机一路之上倒背了手慢步而行,此时天近中午,阳光晴好,只是仿佛在一夜之间秋色就突然变浓了一般,满山的秋叶忽而哗啦啦地落的满地都是,忽而又风停树静,好像挂了一副浓墨的深秋山色图在那里,红黄斑驳,磅礴大气,别有一番气概。 邱处机在前面走着,看于士焕始终在后面磨磨蹭蹭的不敢上前来,不由就停住脚步来等了他一会儿,及至他走到了自己跟前,就问道:“士焕,你的家就在这龙门山外?” “是,师叔。”于士焕答道。 “你家里原是做什么的?”邱处机问道。 “我父母都是种地的,听我爹说,我们家原是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务农为生。”于士焕说道。 “哦,那也不错,想当初我也曾经随父母在山东种地为生,虽然辛苦却也有一番情趣。”邱处机说道。 “原来师叔也是出身贫寒?”于士焕睁大了眼睛问道。 “自然也是。”邱处机回答道,又接着问道:“那你却为什么又兴起了修道之心,你的父母却也支持你修道?” 听邱处机提起自己的父母,于士焕便想起了自己已经上了年纪、头发斑白的父母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样子,心中不由一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叔,我的父母在家中辛苦务农,我现在想起来都是心痛得很!正因为父母知道务农辛苦,更何况我们祖祖辈辈都是务农为生,所以父母实在不想再看我一辈子都要和这黄土打交道,所以师父到镇上讲经之时,父母就带我去听,觉得师父讲得实在是比镇上的教书先生讲得还好,他们虽然没有读过书,不过平时偶尔也听人说过:‘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家里原本没有钱供我读书进学,那时见师父学问颇好,就想让我随师父学习修道,其实也是指望着我修道有成,能够改换家风门庭。” “原来如此。”邱处机缓缓点点头说道:“你出来修道,谁在家中帮助父母干活?” “我还有一个哥哥,我想所以父母才舍得让我出来吧?”于士焕说道。 “修道原来却是你父母的意思?”邱处机又问。 “师叔,也不是啊,我们那里自然是太穷了!”于士焕听邱处机这么说,不由辩白道:“我虽然也是穷怕了,但是我却也有修道之心的,听师父在镇上讲道之时,我这心里实在是羡慕得很,那时候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像他这样讲出一大番道理来才好!” “如今你却学得如何?”邱处机问道。 “听师父和师叔讲经,我都高兴得很,觉得很是受益。”于士焕说到这里,语气不由慢了,变得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听了这几年,自然是应该能够受益。”邱处机知道于士焕却是来这重阳会最早的一批,即便是一般的资质,此时也是应该小有成就的,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应该有如“久入兰芝之室”吧,即便不能对经典过目成诵,只凭熏陶也应该有所长进的,可是那天他的眼神,怎么却是如此的狠戾,没有一点儿经书留下的痕迹?可是邱处机虽然是这样想着,却实在不能直接去问他,只好继续背着手向前走去。 “师叔,您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这时候于士焕突然说道,邱处机看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随着于士焕说话从他的怀里掉出一本经书来,原来却是今天上课时他随身带的,随邱处机出来的时候有些着急,匆匆往怀里一揣,这时候随着他的走动经书就掉了出来。 于士焕一看经书掉了,连忙弯腰把书捡了起来,用手轻轻地把上面的灰尘掸了一掸,就又要揣到怀里去。 邱处机看于士焕把书装了起来,不由随口问道:“今天我让你读‘胜人’和‘自胜’这一章节,你读过了没有?” 听邱处机这么一问,于士焕的脸突然就涨得通红:“师叔,我是想早做准备来着,可是,可是……” “可是怎样?”邱处机从来没看到过于士焕那样窘迫的样子,不由盯着他问道,“难道这节竟然比其他章节更难,更不容易理解?----你哪里不明白且告诉我,我现在就为你细细讲来!” “唉!”于士焕听邱处机此时对自己只是不厌其烦的教导,不由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师叔,既然您这么诚恳地待我,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压根儿也不认字啊!” 第200章 97、初讲道(七) “什么?”邱处机听于士焕说自己原本不认字,虽然略感惊异,不过仔细一想却也并不觉得有多么奇怪,如果他但凡能够多识得几个字,这几年下来,他所读过的经文也绝不至于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绝不至于让他有着现在那样狠戾的神情,为人行事又是那样一番作派。 这样一想,邱处机不由继续问道:“既不识字,却为什么不及早找人问来,不认得字自然读不懂经,岂不是平白耽误了好几年的时间?” “师叔,我,我……”于士焕见邱处机此时问得认真,不由更加窘迫起来:“我虽然出身贫贱,但是这脸面么,却总还是要的。” “这却怎么讲?”邱处机虽然于修行之上十分精进,但是毕竟长期在磻溪避世独自修道,有时候于人情世故方面实在有些不大通达,因此此时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与脸面却又有什么关系?” “师叔,您看看这重阳会中,像我二十七八岁的年龄这般大的,是不是很少?绝大多数倒是十七八岁、或者刚刚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别说我的年龄大,就算是在重阳会的资格,我也算得上是很老的了,听别人一声声的叫我‘师兄’,我却怎么好意思张嘴就向人家问字去,那岂不是有些像不懂事的孩子?”说到这儿,于士焕的脸色已是变得通红,“况且这些新进的师弟,出身非富即贵,此时出来学道倒不像我这样实在是贫困家庭里的无奈之举,倒多有求仙问道之心,平时一个个谈起经典中的学问来,经常让我听得五迷三道,往往不知道他们到底说的是哪部经,谈论的又是哪个章节。唉,如果我只管拣着最简单的字去问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原来如此。”邱处机点着头说道,心想,平时看于士焕颇为张狂,却原来他心里远非表现出来的这样,说不定倒是觉得自己甚是卑微也是有的。于是接着他又问道:“你不认字,平时却怎样读经书?我听说你于读经之上倒也勤勉。” “师叔,我本来是一心前来修道,每天听师父讲经也明白了一些,这平时也很想像其他师弟一般自己修习,所以就拿了书来看。”于士焕说道,“可是书中的字着实是不认得的多,认得的少,每天勉强的读下来都已经很是吃力,又哪里谈得上修道还是悟道呢。” 听于士焕此时把所有实情一概托出,邱处机想道:“那却不是平白的浪费了许久读经的时间?这几年时间,即便是从开始就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来,想来现在至少也能够读完一本《心经》了。他只顾着要了自己的脸面,却不知道实际上损失的却比脸面更要多。”想到此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你若早些相问,恐怕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师叔,话虽然这么说,可是真事到临头了,我却实在张不开这个嘴去!”于士焕说道。 “你这种做法,却也没有脱开‘自胜者’与‘胜人者’的范畴去。”邱处机缓缓说道,看于士焕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他不由为他耐心解说道:“你总要先战胜了自己的脸面,肯谦虚好问,向别人学习得多了才能够让自己有所进益,或许才有机会在修习道经方面胜过别人。----如果你只一味地以自己的脸面为最重,有不懂的却始终也不肯问人去,那些经文你自己永远都不会真正读懂,这样别说去胜过别人,自己每天可不照样是没有多大进步!” 说到这里,邱处机原本想着等自己有时间时就教于士焕认字,但是转念一想,一则自己现在的确是很忙,真等自己有闲暇了于士焕说不定就错过了问询的时间,另外,这个问题终究还是要让他自己去解决为最好,假如他还是始终放不下自己的颜面,即便自己现在教会了他认再多的字,以后于修行之上还是会有诸多需要自己努力去克服的问题,自己此刻多帮了他却未必于他有益。想到此他不由说道:“以后你还想不想修道有进?” “自然是想的,”于士焕说道,“这重阳会中难道却不是人人都希望修道有进?” “那以后你有什么不懂、不识的地方就尽管去找师兄弟问去,难道还始终就让自己不认字不成?”邱处机说到这里,脸上的表情不由变得凝重起来,刚才的笑容仿佛被风吹散的云,顿时就飘得无影无踪了。“你如果还是怕别人会笑你,倒不妨多向宜迟和冯玉恒请教,我看他们两个于文字之上倒是都很娴熟,比较起来你和他们交往还不少。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也定然会为你保守这个秘密。” “是,师叔。”于士焕此时对这个师叔已经是极为佩服的了,听他不急不躁地把自己的症结分析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又告诉自己应该如何去纠正,实在是有几分郎中为病人看病时的细致周到。想到此,他不由深深地弯下腰去,对着邱处机行了一个礼:“多谢师叔指点!以后我若能够修道有成,一定不会忘了师叔今天对我的指点之恩!” “这原是我做师叔的本份。”邱处机说道,“我师兄将这重阳会托付于我,我自然只有更加精进的份,着实不忍看着任何一名弟子有所荒废。” “师叔终究还是比师父厉害一些!”这时于士焕突然说道,“怪不得杜大成只用了几天时间就对师叔佩服得五体投地,整天嘴上不停地说师叔这样好,那样好!我原以为他只是孩子心性,没想到他的目光居然还是很不错的!” 邱处机听于士焕此时提起杜大成,看他的神情好像此时全不以杜大成为念,刚觉得有些欣慰,于士焕却突然向前迈进了一步,眼睛盯着邱处机问道:“师叔,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到底把杜大成藏到哪儿了?” 第201章 98、初讲道(八) 邱处机看着于士焕那张离自己很近的脸,微微笑道:“等你能够把学过的经文都会读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师叔,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再说这根本就是两码事啊!”于士焕说道。 “一回事。”邱处机缓缓地说道,看于士焕仍然睁圆了眼睛不解地看着自己,他不由说道:“你先管好了自己的识字读经去,等你读够了自然就明白了。” 于士焕低下头去轻声嘟囔道:“就算是您告诉我杜大成去了哪里,难道现在我当真就去找他不成?” “既然你不找他,又何必问呢?”邱处机此时耳力多么灵敏,自然听了个清楚,不由接着问道。 于士焕没想到自己那么小的声音也能被邱处机听到,他一时又不知道怎样回答,只好无奈地说道:“师叔,我算是知道了,您就是把您的聪明劲儿只对我用上一分,我都是难以对付的!” “你知道就好!”邱处机说道,“到了这重阳会中,安心修行才是你的本分。修行到了之时,你却不用再想和什么人比聪明还是不聪明。” 于士焕听邱处机这样说,只好极度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向自己庵堂中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修行,修行,原以为修行很简单,只要像那老僧入定一般,静静地坐着就好,没想到修行到今天,却有越来越多的东西需要学习,倒是让我越来越不懂了!” 邱处机看着于士焕的背影,听着他此刻似是而非的自言自语,脸上不由挂出些淡淡的微笑来:“修行于我,也都还有诸多未解之处,又何况于你呢?” 这样想着,想起自己现在虽然教导重阳会弟子是这样的教导,可是在修道一节之上,自己也远远还没有达到悟道的程度。算起来从自己十几岁时一心拜师学道到如今,已经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历经多少艰难、清苦、磨砺,于修道之路上也不过是初窥门径而已,距离得道仍然有着难以估计的距离。这样一想,竟然也觉得心潮起伏,心中不由略有些急躁起来,想道:“将近半生的苦修,却是何时到头?我却又悟到了什么?” 心中一起这急躁之心,想想慕道、拜师、求道、修道这一路走下来,着实也是用尽了多年的光阴,从十几岁时那懵懂、执著的少年,如今已是会众眼中心静如水、对诸般事情都是应付自如的中年师叔,可是“得道”看起来却仍然是遥遥无期,想到此,任凭邱处机平时再心如止水,此时也不由心情激荡,额头上竟缓缓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可是邱处机毕竟是修道时久之人,当时就对自己这种情绪有了清晰的觉察,心中不由警惕起来:“修道路上,这念头却是起不得的!”这样一想,就想要止住这种急躁的情绪,不由就向自己多次推石磨性的山谷中走去。 山谷之中此时正是一片静寂,邱处机进入山谷之中首先看到的是杜大成之前推动的那个小石球,经过杜大成多次推磨,那石球之上原本尖锐的石棱此时虽然仍有突起,不过已经颇见圆润。看着石球的样子,邱处机想起杜大成以前在这山谷之中和自己一起推石磨性的时候,这段日子里杜大成的改变却是显而易见的,在诸多重阳会弟子之中,倒是他不知不觉中受自己的影响最大,为人行事有了诸多变化。“但愿这段时间的磨练于他今后能够有利。”邱处机想道,“否则照他以前的性子,很难说不再惹出事来!” 想起杜大成,不由就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来,一件件在眼前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心绪一时更是难以平静。刚刚因为得道遥遥无期而烦恼,现在心中杂念更多,邱处机知道要消除心中诸多杂念,只有再继续推石以磨性。这样想着,之前无数次推石上山的情景又闪现在眼前,一次次倾尽全力,一次次又听着那石声辘辘地滚下山坡来。 “磨性,磨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磨得性体圆融?”邱处机今天或许是有些累了,或许是修行到了一个特别的阶段,有些不进则退的意思,此情此景之下,心绪之乱一时竟然百般难以消除。过往历经的挫折、艰难一遍遍在眼前演过,所有受过的苦难都凑齐了前来聚会一般,每一次的苦难仿佛都给自己一次撞击,让心微微的一痛,诸多的苦难、磨砺聚积在一起,就成了心力难以承受的重量! “何时可以得道?”积聚而来的痛苦,在心头挤压成这样一句深长、沉重的呐喊,邱处机在内心深处不由这样嘶吼一声! 隐隐的,觉得整个山谷都随着这吼声闷闷地震颤起来,山坡、草地、斑驳的树叶,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却又一起向自己纷至沓来,整齐而又浊重的声音回问:“何时可以得道?何时可以得道?”漫山遍野突然就响彻了这个声音,深长浊重的声音又仿佛随着远处奔流而去的溪水跑远了,似乎天地之间都充满了这样的追问。 “何时可以得道?”邱处机此时一经问出这个问题,多年来心头郁积、压制下来的痛苦仿佛一起被唤醒了一般,此时都争先恐后地要涌上来对沉积已久的过往问个明白。 “我何时可以得道?”这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问的,他刚刚为了保全自己的亲人而选择了离家远行,仰头问天,是被命运逼迫的他想要的一个安稳的现世。 “我何时可以得道?”这是那个遁迹昆仑山的少年问的,几年荒山野居,看似清静度世,却又有几人知道其中的艰难?冬避风寒夏避暑,而身边唯一的亲人只是一位白发苍苍的七旬老者。 “我何时可以得道?”这是那个久寻师父不得,眼见师父难拜的青年问的,他聪颖好学,道心甚坚,只是却于这拜师一节之上就比别人又多了无穷的挫折。 “出家入门修道,想必人人都是为了最终能够得道。如果我说,这同门之中七个弟子,你的同门师兄弟或许两三年即可得道,你却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过程甚至更多了无限的艰苦,你还愿意入我门中修道吗?”此时,自己最终得以拜师之时,师父王重阳问他的话仿佛又响在了耳边。 “你还愿意修道吗?”此刻,有一个声音又在耳边问他。“如果即使你修道百年仍然难以得道,你却还愿意修道吗?” 邱处机此时忍不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那个声音却仍然不肯罢休地问道:“如果今生你都不能得道,你还愿意修道吗?” “你还愿意修道吗?”周围的山谷好像也在追随着这个声音发问。 “你还愿意修道吗?”嘶鸣而过的风声,飘忽而过的落叶震颤,都在追随、回应着这个声音。 有两行热泪缓缓地从腮边滑下,邱处机微微闭着双眼,却管不住那两行热泪的流淌,好像那是已经蓄积多年而始终未曾迸发的力量。 此刻它却迸发了,如决堤之水,其势浩荡,不可阻挡。 “愿意。”终于,热泪仿佛流尽,邱处机听到自己内心深处有个微弱但是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道。 第202章 99、弘道终南(一) 当邱处机正在为自己始终没有得道而颇感烦恼的时候,马钰正带着李大乘和李子和走在去往终南山的路上,风餐露宿,一路前行。 李子和自恃力大,一路之上只管背了师父和自己的行囊甩开大步前行,看他走起路来仍然虎虎生风的样子就好像始终不知道累似的。相比之下,李大乘生得文弱,之前又不曾经历过这样的长路行走,此时就免不了在心里叫苦不迭,不过他也知道师父赶路要紧,所以尽管觉得吃力却仍然坚持着一路向前走去,总也不敢说一个停字,直到一场秋雨缓缓地降了下来。 “师父,下雨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走吧。”李大乘说道,他抬头看看天空那一块块随风飞快聚集而来的乌云,想这定然是一场大雨。 马钰看着空中飘落下来的雨丝,轻轻摇了摇头:“这雨却还不至于耽误了赶路。快走,快走!” “师父!”李大乘用手轻轻松了下勒得肩膀发疼的背带,“师父现在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总要保重身体才是!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雨,等雨停了再赶路不迟!” “秋天的雨最是缠绵,谁知道它又会一直下到什么时候?”马钰摇摇头说道,“我们现在已经比原计划慢了,此时实在是歇息不得!”他一边说着不但没有放慢脚步,反倒走得更快了起来。 李子和虽然力大,不过此时背了两个行囊加快步伐时未免就显得有些吃力,他看看师父此时一意前行的样子,不由说道:“师父现在看起来却比刚出龙门山时更要着急,”他原本话少,此时说出一句来自然有一句的分量,“我从来没见过师父这个样子!” 听李子和这样说,马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乌云漫卷的天空,说道:“我现在恨不得一步就赶到终南山去,早一天到,便能够早一天建成祖庵,便能够早一天传道!----你们如今都正年轻,却不知道我这上年纪的人最怕什么,我只怕是时不我待啊!”说到这里,目光望向道路远方,风雨之中前方却更显迷茫,他虽然努力地一看再看,却始终看不透前方到底还有多远。“此时却不是恰如我昨天的梦境一般?” 原来马钰现在也极少睡觉,多是打坐休息,昨天大约是走路实在累了,不由得躺倒就睡了,刚睡着却觉得自己又在匆匆赶路一般,就只是大踏步地向走去,原本风和景明的天气,可是突然之间却风吹天色暗,眼前的路就像愣生生的突然被截断了一般,更有一团迷雾固执地挡在眼前,想向前走去觉得就身处悬崖边上一般,想要拨开眼前的迷雾,无奈却是触之即散,实在奈何它不得。这样徒然睁大了双眼,却看不清眼前的路径,更急的是这迷雾一时却弥漫不散,人又拨弄不得。这样一着急他不由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看看外面,却仍然还是夜半时分,只听到李大乘和李子和正发出均匀的鼾声来。 夜半被这梦惊醒了来,马钰一时再难入睡,看看窗外月色明净,照得外面如同白昼一般,他不由盘起腿来宁神打坐,梦中的情形却只是在眼前晃动不止,一时居然难以入静。经过连日来的奔波,自己终究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虽然心意坚定,不过此时连日来的疲倦冲袭而来,身心之乏累一时间竟难以消解。 想起昨天的梦境,此时又置身于这样飘摇的风雨之中,看前路烟雨漫卷,雾气蒸腾,一时竟然难以分辨身在何处。马钰看着这情形,心中不由就焦躁起来,步子迈得更快了。 “师父慢些走!”此时雨势显大,他们却恰巧又经过一道沟渠,渐显泥泞,李大乘走得脚滑,嘴上却不由的提醒师父说道,看马钰仍然加快了步伐一劲向前赶去,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旁边的李子和怕他多说话徒然惹师父生气,不由轻轻地拉了他一下,李大乘只好闭嘴不言,闷着头继续向前走去。 雨越来越大了,噼噼啪啪的雨点打落在地上,刚开始还溅起轻微的灰尘来,但是随着雨势越来越大,地面上已经逐渐湿透,道路就慢慢地泥泞起来。马钰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一向平和的脸上不由更露出些焦急的神情来,虽然雨越来越大,他的脚下却一点儿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更鼓足了劲飞快地向前面走去。 雨就好像成心要和赶路人过不去一样,不管不顾的大雨点一路横冲直撞地砸下来,更有风助雨势般地扑面而来,吹得湿漉漉的衣襟啪啪直响,路两边原本低垂的树枝被风吹得笔直地向后飞去,伴随着呜呜的呼啸之声。一时天地之间响彻了浩大的风声雨声,人显得无比渺小卑微起来。 马钰被风吹得几乎寸步难行,却仍然只管低了头迎着风雨向前走去。 李子和一声不吭地走在马钰身旁,风雨加大了威势,他身上背的行囊多,自然走起来更加费劲,又突然被一阵狂风一刮,身体一时控制不住,不由腾腾腾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幸亏马钰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拉住了他。 “师父,现在果然难走得很,不如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风雨也好!”李子和大口喘息着说道。 马钰看了看李大乘,看他瘦弱的身体此时在狂风骤雨之中只能尽力佝偻着向前艰难地行进,让人看了也着实有些不忍,不由点了点头,大声说道:“我们再向前走走,看看可有能避风雨的地方。”他此时虽然放大了声音讲话,不过风雨一过,李大乘和李子和二人也只能勉强听见而已。 “师父,前面有一间小屋。”李大乘听师父终于是要停下来避避风雨了,赶紧张目四望,看到前面一棵大树下有一幢房子,不由用手一指,说道。 “我们尽力赶过去,好歹在那里避一避再走。”马钰说道。 此时风雨势头却更猛烈了起来,三个人把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屏住了呼吸费劲地向前走去,一步一步的步子迈得极是艰难。 三个人好不容易才挪到那间房子旁边,抬头看到房子上挂着一道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匾额,上面隐隐约约显出“松音观”三个字来,原来是一间道观。 “师父,是座道观。”李大乘走在最前面,对师父说道,“好歹我们要求告观主在这里歇息上一会儿。”说着他已经走到了门前,抬起手来就要敲门,没想到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板,门却“吱扭”一声开了,从里面气宇轩昂地走出一个人来。 第203章 100、弘道终南(二) 马钰带了李大乘和李子和来到一间松音观前,观前屋檐宽大,倒遮住了一些雨水,三个人就一起踏到了屋前的台阶之上。 李大乘抬手刚要上前敲门,门却先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李大乘先是一愣,不过他反应却快,连忙先施了一礼说道:“先生,我们是赶路的道人,正赶上这场大雨,想在这里暂时避上一避。” 那人先是把李大乘上下打量了几眼,又看看后面的马钰和李子和二人。马钰也不由仔细地打量着那人,见他身材高大,气宇轩昂,身上穿的并不是道士服装,却是一身整洁的官衣,此时正用一双警惕的眼睛看着三人,目光里有惊有喜,还有一丝犹豫。 马钰正要说话,突然从门里又跳出两个年轻人来,其中一个刚说一句“李头,怎么了?”另一个却惊喜地大喊:“原来他们在这里,快来锁了!”一面就招手向里面招呼人出来,一面就拔出腰刀来准备扑上前去。 “五子,且慢!”这时被称作李头的人却沉稳地把手一挥,“不是他们,他们只是前来避雨的。” 五子先是把刀在面前一横,横眉立目地说道:“反正是道士,先拿下了再说!” 李子和一看五子就要冲到师父面前,不由大踏步地走上前去,把两只大手一张,将马钰护在了身后,对着那五子喊道:“我说你个当差的怎么不讲理啊,哪有见了人就动刀动枪的道理?”李子和生在山村,向来和官府少打交道,所以对官府的人倒没有一个怕字,更何况眼看师父处于危险之中,他护师心切,一时把个人安危都置之度外。 “我们是在抓贼!”五子看李子和生得威猛,此时说话又带了些火气,往自己面前一站竟有几分吓人。他不由先往后退了一步,言语上却并不让人,继续向后面招呼道:“弟兄们快出来,这三个分明就是逃跑的贼人,咱兄弟们把他们拿住了好去领赏啊!”话音未落,从屋子里面又冲出三个人来,个个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钢刀,对着马钰三人怒目而视,看样子马上就要冲上来拼杀。 “五子,我已经说过不是他们,你怎么却还只是鲁莽行事?”和剑拔弩张的几个手下相比,李头此刻却仍然是神定气闲,此时他的神色已经明显平和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卷,随手递给了五子:“你且好好看看,看是他们不是?” “我看着分明就是!”五子仍然嘴硬,不过李头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平时虽说关系亲密不分彼此,不过到关键时刻他总还是惧着他几分。此时看李头把海捕文书递到了自己手里,不由慢慢打开了,仔细看着画中的人像,又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过了一会儿摇头说道:“唉,李头,我看不出来!不过我想,既然都是道士,我们就直接把他们抓了又能怎样?”说到这里他凑近了李头,在他的耳朵边说道:“不管抓对了还是抓错了,这赏钱总还是少不了的吧?” 李头看了五子一眼,脸上现出一道冷笑来,不过出于往日的情谊他却没有说话。恰在这时,从屋里步履蹒跚的走出一个老道来,胡须皆白,看上去足有七八十岁的样子,他手上扶了一根拐杖慢慢地向门外走来,身上洗得泛白的道袍被门口的风一吹簌簌的抖动不止。 这时候那老道走到了门外,觑着眼看了看马钰他们,又转脸看向李头,颤微微地问道:“李捕头,这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不是。”李头摇摇头说道。 “李捕头,如果不是贼人,那就烦请李捕头看在小老道的份上,请他们进来避雨吧。”那老道说道,“我这道观虽小,却也容得下几位同道中人。你们来我的道观也有几天了,好歹也能看出我就是个平平常常的出家修道之人吧?平常来往的除了当地的百姓,也就没有别的人了。就算今天能见到几位同道,想来也是天公作美,平时却是想都想不来的。” 五子看了那老道一眼,心里直嫌他说话啰嗦,他又看了看李捕头,李捕头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冷眼又看了马钰他们几眼,身体却微微的一侧,显见得是让马钰他们进去。和五子一起出来的那个同伴看这架势,也就趁势把自己的腰刀收了回去,扭身先进道观里去了。 那老道这才走到马钰三人跟前,仔细打量了打量,脸上突然绽开笑容来:“我这道观清静,却已经多少年都没见到同修之人了!快请进,快请进!” “多谢老人家!”马钰对着那老道深施一礼,这才向道观里面走去。 李捕头看马钰等人进了道观,冷冷地看了五子一眼,伸出手去在他兀自横着的刀上弹了一下:“快收起来吧!”言语眉目之间颇有些嘲弄的意思。五子等几个人看立功无望,只好无奈地把刀收了起来。 “头儿,你说这几个贼怎么这么不好逮啊?这几天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总要逮几个人回去凑数不是?难道就真空着手回去?这好不容易碰到三个看起来年龄相当的道士,就抓了回去又能怎的?”五子看着马钰几人的背影,轻声对李捕头嘀咕道。 “屈打误抓,是我李少武做的事吗?”李捕头横了五子一眼,气哼哼地说道。 “都知道您李捕头家大业大,可是兄弟们……”五子看李捕头的样子,只好把想说的话愣咽了回去,不过仍然不甘心地盯着马钰三人,眼珠转来转去的想着什么坏主意。 刚才冲出来的三个捕快中有一个人看上去和五子形貌相仿,此时他看五子仍然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不由在后面悄悄把五子的衣襟一拉:“哥,我们不如就想个主意把这三个人抓起来。” “小六,你有什么主意?”五子听他这样一说,赶紧就停下脚步来和他凑到一起低头商议。原来这五子和小六是亲兄弟两个,两个人都在县衙里当差,这次恰巧就一起被派了出来。 “哥,咱们这次奉命追捕的几个逃犯据说是假冒的道士,”那小六眨巴着眼睛说道,“所以道士会的那些本事他们一概不会。” “那又怎么样?”五子问道。 “一会儿咱们就给这几个道士出个难题,想着法儿的说他们是假的道士。你想啊,如今朝廷最烦的是哪些人,还不是那些打着佛道旗号造反的土匪?”小六继续说道,“如今咱们好不容易碰到几个道士,先给他们出个难题,他们如果侥幸答出来了那自然一切好说,如果答不上来嘛,就给他们定一个和土匪同伙的罪名!” 第204章 101、弘道终南(三) 五子和小六这兄弟两个在松音观外嘀嘀咕咕,想着法儿的要把马钰三个抓起来,好回去向上司请功受赏。两个人之中小六又一向心眼活络,此时就向哥哥提出这样一条计策来。 五子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这主意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要想在李头面前施展,咱哥儿俩是不是还欠了些火候啊?要是把他给惹恼了咱们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哥,你别那么死心眼啊,”小六挤挤眼睛说道,“咱们一起出来的这兄弟几个哪个手头是宽绰的,有哪个像李头那样办趟差只管实心眼做事的?都想捞上一把才是真的!----你只管给那几个道士出难题去,我和兄弟几个都说说,咱们人多势众,我就不信,难道李头就当真那么不开眼,真挡了大家的财路不成?”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五子看着自己的弟弟,不住口地夸奖道,“倒是比哥哥我多读了几天书,有出息!”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向松音观内走去。 李少武李捕头已经在几个手下的簇拥下在屋里就坐,看上去神情悠闲,其他三个捕快此时却仍然是不错眼珠地瞅着马钰三人,看那样子也是极想找个由头把三个人抓起来顶罪,只不过看在李捕头的面子上暂时还没敢轻举妄动。 那老道士此时对马钰三人无比热情,一边请他们入座、不停地嘘寒问暖,一边又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在这里修道实在是难得见到同好,见到马钰他们真是欢喜的不得了等等。马钰原本是宽厚长者,修道有成,此时倒也不嫌老道士絮叨,只偶尔极为恭敬地回答上一两句老道士的问话,看老道士照应过他们又回后面去了,他也就在座位上静心打坐,不大理会李捕头手下几个人的虎视眈眈。 李大乘原本是文弱书生,平时也不愿多惹事,此时看师父闭目微坐,他也就坐下来,从行囊中拿出一本书来看。 李子和这时把行囊都放在了地上,先是好奇地打量着观内的装饰和摆设,又看那几个捕快个个圆睁了双眼盯着他们,他心中不由好大的不痛快,于是也在椅子上坐定了,直瞪了双眼盯着那几个人运气。 那小六进来之后就一刻也没闲着,他先是把几个捕快聚拢到一起小声嘀咕,直说得那几个人连连点头称是。小六一看这些兄弟们没有异议,也不去和李捕头多说,只是悄悄地对着五子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已经搞定了这几个捕快,他尽可以大胆行事。 五子这时晃晃悠悠地走到李子和面前,李子和原本瞪着那几个捕快,此时不由把目光转向了五子,看他到底有何用意。 五子晃到李子和面前,看着李子和微微一笑,说道:“我说大个子,我看你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出家人啊。” “怎么不像?”李子和看向五子,粗声憨气地问道。他人长得高大威猛,面色黧黑,又是浓眉大眼看着的确甚是粗豪。他早看明白了五子此时是上前来挑衅的,因此也没有什么好声气,只管拧起了眉毛直盯着他,看着的确有几分瘆人。 五子生得瘦小枯干,此时被李子和一瞪,心里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发怵,他慢慢地向后倒退了两步,却又不甘心就这么一下就示弱了,赶紧又接着说道:“我说你不像就是不像。你如果真是出家人,可会背诵几卷经?不妨就诵来给我听听!” “经我自然会诵,”李子和看了马钰一眼,看马钰正低头打坐,浑然没有注意身外的一切,“你想听哪一卷?” “这个,”五子读书少,当然于道家经典更知之甚少,此时被李子和一问不由又打了一个磕巴,“你就且拣着你最熟悉的背来!” 李子和原本想说,“就算我背了你又能识得吗?”可是他既然生性憨厚,加上修道之后更是注重修身养性,所以就更不愿意和人在言语上争个高低,所以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这一路赶来,倒真是把经文生疏了,此时倒真应该背上一背!”说完就轻声地背诵起《道德经》来,刚开始他的声音还不太大,就只是轻声读诵,及至读到最得他心之处,却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声音。李子和原本底气充足,声音又宏亮,平时和人说话都要压着声音说,今天也是被五子逼得有些气闷,因此就不由的随着性子读去,声音清清朗朗,洋洋盈耳,继而整个房间之内就都充满了他浑厚的读经之声,听上去确是声声入耳,字字动心。 李少武本来不大在意五子和李子和在说什么,等听到李子和抑扬顿挫的读经声,却不由凝视细看起来,刚开始有些惊异,后来却越听越露出敬佩的表情来。 刚才转回屋里的老道士此时也闻声走了出来,刚开始只是睁大了眼睛细听,随后又微微晃着满头的白发,胡须轻动,竟然轻声跟随着读将起来。 李子和只顾将经文读下去,根本不顾时间的流逝,刚开始还有些和五子赌气的意思,及至一心读下来,自己却终于慢慢地沉浸在整个经文之中,经文如轻响的音乐,慢慢奏响在他的耳中、心里,渐渐地居然就仿佛置身于此境之外,整个人与当前的冲突、不快都没有了任何联系。 五子本来是为难李子和的,刚开始听他真的背起经文的时候,刚听了几句,听他背得熟练就想拦住他不让背了,无奈李子和做事却是最能坚持到底的,更不看任何人的脸色,何况这背经于他,原本是像每天吃饭一样的正常、自然,此时一旦开始背了起来,身心均沉浸于其中,又哪里还会顾及眼前五子的神色?他只管音韵铿锵地背了下去,在那五子听来那声音却渐渐地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一般,有如铜墙铁壁般的牢不可破,此时别说让他上前去阻拦了,就算此时站在李子和面前,他都感觉到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轻轻地推动着自己,在李子和身边竟然一时站立不稳,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两步,饶是这样也仍然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前方不可名状的力量,只好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马钰闭目微坐,耳朵里却也充斥满了李子和的读经之声,听着这声音,马钰一路奔波的劳累竟然突然有所缓解,尤其是他的心轻轻一松,眼中一热,竟突然想要落下泪来。“有弟子如此,将来一定能够继承我的志向!”他想道。 李子和此时却顾不得周围别人如何,只管铿锵地背了下去,直到一鼓作气地背到最后一句:“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李子和一直读到最后一个字才戛然而止,屋内却仍然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第205章 102、弘道终南(四) “好,好一个‘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屋内一片沉寂过后好久,李少武突然把双手一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声音极为高亢地说道:“果真是一位精修妙行的好道长!” 那站在旁边听李子和读经的老道士此时慢慢地走上前来,一直走到李子和跟前,眼睛里含着一些泪水,把李子和看了又看,又伸出手去重重地拍着李子和的肩膀,嘴唇蠕动着,终于缓缓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祖师的这部经典我读了很多年,虽然句句都读得明白,可是要像你这样熟练地诵出来却是不能的!为学应在少年,真是为学应在少年啊!” 李子和听老道士不住口地夸奖他,不由脸上微微一红:“老道长,这都是师父讲得透彻,我才能够学得明白!” 五子此时也不管那老道士和李子和如何谈论,他只是先看了一会儿李少武,然后闷声闷气地问道:“头儿,他读的这些,你,你都听懂了吗?” 李少武看了一眼五子,“我平时虽然不大懂经文,不过听这位道长读得却实在是精彩!有些地方突然就明白了。” “头儿,你可别中了他的奸计,他这哪里有什么精彩,分明就是滥施妖术的妖道!”五子突然说道,眼睛不停地转着给自己找说辞:“刚才他背经的时候,你们注意到没有,我是不是就像中了妖法一般站立不稳?是不是这样,你们说是不是啊?”他一边扭头看向小六拢过去的几个捕快,一边问道。 “是啊,刚才我还奇怪我哥怎么会连连倒退呢,原来却是中了妖术!”小六听哥哥那么一说,连忙应和道,“你们平时又有谁见过人平白无故地就倒退起来的?这定然是妖术!头儿,我们一定要抓他们,不抓,可真不足以安定人心哪!”他一边说一边看着身边几个捕快,示意他们应和自己。 五子和小六平时就很会来事,把周围一帮兄弟哄得团团转,再加上这几个捕快现在也正如小六说的那样,手头正缺钱,这次出来办差还真想捞点油水,所以眼睁睁地看着三个年纪、样貌和海捕文书上的贼人相似的道士,怎么会轻易放过不抓呢?所以此时几个人是说什么都要把罪名给马钰他们三个安上的,此时听小六张罗,三个人就纷纷附和道:“是啊,这明明就是妖道,定然是从南边来的贼人一伙!头儿,我们可千万不能放过了他们!” 李少武还没有说话,那老道士却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五子一伙慢慢地走了过来,他一边走一边对五子说道:“你这个孩子,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他读的原是我道家经典,你却敢口出狂言,说出什么妖术之类的话来!湛湛青天不可欺,又怎么能容你这样红嘴白牙的胡说八道!” “老头儿,我看你年纪大了这几天才一直没和你计较,你可别得寸进尺啊!----你当朝廷现在很待见你们这些外门邪道吗?你可别把我惹恼了!”五子不敢对李子和直接耍横,对这白发苍苍的老道士却是没有丝毫畏惧的,此时就大声嚷嚷道:“你再多说,信不信我把你一起锁了!” “常言道,公门之中好修行,你怎么却如此不修?”老道士极为痛惜地说道。 “切,什么修行,都是骗人的鬼话!”五子不屑地说道。 “五子,够了!”这时李少武看着五子沉声说道。 “头儿,这可不是我要闹事,”五子说道,“咱这是一心抓捕逃犯,难道还有错了不成?” “是啊,头儿,我们可都是一心办好差的。”小六连忙在一旁帮腔道,一边轻轻用胳膊肘捅了旁边的一个捕快一下,那个捕快赶紧就随声附和着:“是啊,头儿,这如果让逃犯从咱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回到衙门我们也不好交差不是?” 旁边几个捕快都纷纷说着办差要紧的话,一时反倒把李少武弄得好像自己真做错事了一样,他又何尝不知道众怒难犯的道理,此时如果只顾自己摆捕头的架子倒恐怕于事无补,于是干脆说道:“这年轻道士诵经诵得这样好,你们又见哪个贼人有这样的本事?” “头儿,那可说不定,这坏人打着道士的旗号欺世盗名的多了!那有点墨水的人学背一篇经文还不跟玩儿似的?咱们不如再考考他们别的本事,肯定早晚得露馅!”五子自然知道“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他虽然现在是想弄俩钱花,不过也不想十分得罪了李少武,此时就尽管摆出一副谄媚的面孔来,用十分讨好的口气对李少武说道。 “是啊,头儿,你就让我们再试试,这要真抓住了逃犯,可不是也给您脸上增光?咱们大家伙也都能跟着有光彩!”小六帮腔非常到位,此时对李少武说道。 李少武看此情形,此时纵然再有本事也无法施展,只好无奈地把手一摆:“你们且试来,不过要想在我手里弄出冤假错案来,我是一定容不得的!” “那自然是了!”五子讨好地对李少武点头哈腰,而后才转过身来看定了李子和:“我说大个子,刚才你诵经我们也都听到了,诵得着实不错,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那几岁的顽童刚入学读书时不也要先学背书不是?说穿了你这也就是十几岁学童的水平,倒真算不了什么的,啊,算不了什么!” 李子和此时胸中长气浩然,听五子说话也只当听飞虫嗡嗡一般,冷眼看着五子,问道:“你还想怎样?” 李子和原本就生得威猛,此时他一抬眼一皱眉看向五子,五子心中不由又是一紧,使劲控制着自己才没当众发抖起来,他心中暗想,这人可实在是不大好对付,我真把他惹急了他一巴掌能把我打晕过去,我可不能吃这眼前亏。这样想着,他眼珠一转看到了旁边正静心看书的李大乘,心中突然打开个窗户般的顿悟了:“哎呀,我只管跟这么个傻大个磨叽什么,看这个小白脸文质彬彬的手无缚鸡之力,肯定是个软蛋,我不拣软柿子捏却只顾和这硬汉犯强,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这样一想,他却马上又对李子和露出一脸的媚笑来,“你嘛,咱们好说!你这个道长还真算是有本事的,我是领教过了!看这位白脸小哥儿,一定是书生假扮的道士吧,我看这眉眼,和我们这海捕文书上画的那个军师还真有几分相像,不如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第206章 103、弘道终南(五) 李大乘从正在读的书上缓缓地抬起头来,他凝神看了看正站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的五子,脸上微微一笑。 李大乘生得姿容秀美,此时一笑更显得面色柔和,不过他这一笑的本意却是对五子这一招的极为轻蔑,他出身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家中父兄在当地却颇有势力,有两个哥哥都在官府听差,未出家之时他常听哥哥们谈论官府中的事,对当差办案的那一套把戏虽然说不上十分谙熟,不过要让他识破却还不算难事。只不过他本性醇厚,又天性好道,所以虽然明明知道那一套把戏,自己却说什么都不会去用的,正所谓古人所称道的“明机巧而不用。” 此时李大乘看五子挑衅到了自己的头上,就先是微微的那么一笑,他这一笑反倒让五子会错了意,以为李大乘是向自己示弱,于是这小子接着也是冷冷地一笑,说道:“哈哈,让我识破了你,你是不是害怕了?快起来,和我们走一趟吧!”他虽然嘴上故意这么咋呼,现在心里反倒并不是十分想抓李大乘了,因为他看李大乘形容俊俏,仪态雍容,倒不像出身于小门小户的人家,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心里就想着吓唬吓唬,现在榨出些银子来更不是坏事,所以此时未免就更显得凶恶起来,实指望把李大乘吓唬住,当下就花钱买平安算了。 谁知道李大乘此时也是存心要逗他一逗,于是就十分洒脱地站了起来,双手向身后一背,悠然地说道:“走吧。” “什么?”五子一看李大乘真要随自己走,不由有些傻眼了,李捕头很明白地告诉他没有证据不能抓人,现在他把人抓了在李捕头面前也不好交待呀。 正在五子这么一愣的工夫,那个老道士突然一脸慌张地走到李大乘的跟前,一把拉住李大乘的胳膊说道:“小道长,你可千万别和他们去啊,那地方岂是轻易去得的?我听说进了那衙门,不死也要脱层皮!你这年纪轻轻、嫩胳膊嫩腿的,怎么禁得住他们折磨?” “哼哼,还是这老家伙知道厉害!”听老道士这么一说,五子却正好大肆发挥一番:“进门先打五十杀威棍,定然让你把自己的同伙们交待个清清楚楚!到时候么,”他用眼睛冷冷地一扫马钰和李子和,“该抓的一个也跑不了!” “哎呀,要打五十杀威棍啊,这我可怎么受得了!”李大乘一听,故意将肩膀一缩,做出十分害怕的样子来,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五子的胳膊央求道:“捕快大哥,那你可千万别抓我进去!有话咱们好说,好说!” “有这个,自然好说!”五子伸出右手,做了个数钱的姿势,“有这个嘛,咱们兄弟几个自然会放你过去!” “那,那是什么啊?”李大乘明知故问道,“捕快大哥是想让我给你挠痒痒,这恐怕当众不雅吧?” “什么挠痒痒!”五子这个气啊,不过看在要到手的钱的份上却又故作亲密的凑近了李大乘的耳朵轻声说道:“银子,给我银子我就放过你!” “哦,原来是银子啊!”李大乘听了却故意大声说道,唬得五子急得想要伸出手去捂他的嘴:“轻声,轻声!” 李大乘转着眼睛想了想,“捕快大哥,这您得容我想想办法才是!” “你慢慢想。”看钱到手有了盼头,五子的态度明显有了好转,“就算没有现成的银子,有值钱的首饰也成!” “我们出家走路的人,又怎么会带着首饰?”李大乘故意为难道。 “哎,我说小道士,你可别耍我!”五子看李大乘抓耳挠腮的样子,唯恐上当,不由正色说道。 “我怎么敢呢!”李大乘斜着眼睛看了五子一眼,悄声说道:“我这就管我师父和师兄要去,你且耐心等着啊!” “快去,快去!”五子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李大乘看着五子那副嘴脸,心里一个劲儿的直冷笑,他脸上却不露出什么来,而是扭身走到李子和身边,脸上笑嘻嘻地看着李子和说道:“师兄,有银子就借来使使!” 李子和看了李大乘一眼,说道:“师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头何时曾有银子来?别说我没有,就算上师父,咱们三个人,哪个身上又曾带过银子?这一路走来,就算是吃饭不也都是一路化来的?现在我哪有什么银子给你啊?” 五子在旁边听了这话,一个劲儿的直咬牙:“什么,原来你们没钱?走,走,走,咱们到衙门里去说话!” 他这一咋呼,旁边的李少武直皱眉,觉得他未免太给自己丢脸了。但是李少武冷眼看去,看李大乘此时虽然像是正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不过眼底眉梢却自有一份从容。他想这三个道士虽然衣着简朴,但是眉目神情之间却自有一份从容淡定,真有些本事倒也说不定,一会儿说不定使出什么招数来呢!所以此时他只管冷眼瞧去,想看看究竟会怎样,一时也就没有制止五子,只任由他闹去。 “捕快大哥,你别急!”李大乘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对五子说道,然后又走到马钰面前,深深地施下礼去:“师父,您平时教弟子的一些能为,虽然曾经告诫弟子不可轻易示人,不过看今天的情形,弟子恐怕要有违师命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又离得马钰很近,在旁人看来,却正像在向马钰求告一般。 马钰抬起眼睛看着李大乘,又看一眼旁边正急得恨不得上前揪住李大乘直接来翻衣兜的五子,脸上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微笑:“大乘,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用得太狠了!” “是,师父!”李大乘和马钰说完这几句话就转过身来,向五子走了过去。 五子一看他却仍然是两手空空的,不由急赤白脸地说道:“小道士,我这好言好语的和你商量,你可别真拿我当吃素的!今天,就是今天了,咱们这就去衙门走一趟吧。” “捕快大哥你别急啊!”李大乘挤出一脸的笑容说道:“师父和师兄虽然身上都没有带银子,不过我却是一向都不缺银子的,我想大概是进门之前不小心掉在了哪里,你可能容我去外面找上一找?” “去外面找?”五子一听不由皱起了眉头,“你是想跑吧?” “大哥说哪里话来?”李大乘仍然笑嘻嘻地说道,“现有我师父和师兄在这里,我又能跑到哪儿去?你如果怕我跑,不妨跟着我一起去就是了!” “好,那我就陪你去外面找找!”五子说完,对着小六一努嘴,小六当即跟在他的身后,陪着李大乘一起向门外走去。 “兄弟,盯紧点儿,我看这小道士心眼灵活,腿脚灵便,他要真想跑咱们可千万不能放过他!”五子对小六轻声说道。 “知道了,哥。”小六答应道。 第207章 104、弘道终南(六) 此时外面骤雨初歇,风势也小了许多,只是把观旁的小树吹得微微摇晃,干枯的树叶随之簌簌作响,倒凭空多了些秋日的悲凉。 李大乘走出松音观,五子和小六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李大乘只是低着头,左看看右瞧瞧,一副在地上努力寻找东西的样子,偶尔又去旁边的草丛里拨拉着草叶仔细查看,好像真的曾经在那里丢过东西一样。 “哥,看起来他是真的把银子丢在路上了。”小六看了一会儿,对五子说道。 “丢没丢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要让我相信啊,除非有真金白银到手。”五子盯着李大乘忙碌的背影,不管不顾地说道,“否则啊,说不得就把他抓到衙门里去,让他尝尝咱们的厉害!” “哥,咱们衙门里的那些招术,平时却都是对地痞流氓用的。我看这个道士生得清秀,人又一团和气,看上去倒真不像什么坏人。”小六年方十九,做捕快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虽说平时鬼点子多,不过到底天性未泯,此时不由说道:“哥,你说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有点缺德啊?”他突然又轻声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缺什么德,缺什么德?”五子一听小六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猛地伸出手去就给了小六后脑勺一巴掌,“再说了,德行又算什么东西,能当得了饭吃,当得了衣服穿,还是当得了银子花?” “哥,你说得对,我听你的就是了。”小六被五子一通混打,好像明白了一些,赶紧嘻嘻一笑讨好地说道。 李大乘此时走在前面,两个人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不过还是让他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在心中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想:“有这么个混账哥哥带着,这兄弟早晚也得变成他哥哥这样儿!这个五子,还非得好好惩戒一番不可。”这样一想,他在动作上却仍然像刚才一样低头寻找,偶尔又抬起头来,皱眉细想,好像在想着自己来的时候到底走的哪条路一样。 “我说小道士,你到底想起来在哪儿丢的没有啊?”看看已经走出了百十来米路,李大乘却仍然一无所获的样子,五子不由失去了耐心,尖着嗓子喊道。 “我如果知道在哪儿丢的,还不是直接去找就行了,还用得着费这个劲?”李大乘说道,“什么叫丢啊,丢就是不知道落在哪儿了!” 听李大乘这么说,小六有些忍不住“噗哧”一声乐了出来,气得五子瞪了他一眼,扬手又要给他一巴掌,小六赶紧绷住笑,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地跟在李大乘身后,继续向前走去。 “你给我警醒些!”五子落在了小六后面,却仍然嘴不饶人地对小六说道。 看看走了快要一里地的样子,刚下过雨,地上还都是泥泞不堪,一步步都走得甚是艰难,小六身体轻盈全不当一回事,五子却不由的叫苦不迭。 此时乌云初散,一轮大大、红红的太阳斜斜地坠在天边,眼看着就要沉下地平线去。暮色渐起,秋风轻拂,不知怎的就让人心中莫名升出些悲凉、消沉之气。五子看着渐渐黑沉下来的四周,心里不由重重地一沉。 “天快黑了,我们却不能陪他走得太远了!”五子突然想道,“万一他真是贼党,外面又有其他人手接应,我岂不是要吃眼前亏?”这样一想,看看李大乘仍然一意向前走去,他不由停住了脚步,极为不耐烦地说道:“小道士,你到底有没有银子?到底真丢了还是假丢了,你可别耍我们,真要让我知道你在耍我们玩,我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李大乘回过头来,“捕快大哥,我是,是真丢了呀!我刚才不是说了么,什么叫丢啊,丢就是不知道落在哪儿了!你看看虽然走了这么远的路,可是不光你们在走啊,我不也在走吗?你要嫌累你就回去,我自己找去!” “你想得美!”五子一听李大乘说让他回去,他又不干了,“我回去你就溜了,想得倒美!你以为我真信你会因为师父和师兄在那儿就不跑吗,不可能!真到了要你性命的时候,我就不信你还顾得了旁人!” “哼,不可理喻!”听五子这样说,李大乘不由低声说道,“小人心肠!我这君子怎能与你这小人斗口!” “你说谁是君子,谁又是小人?”五子前面没听见,听后面这句却听了个明白,不由紧跟着问道,想想平白地跟着这小道士跑出这么远的路来,却连个银子的影子都没见到,心中不由更加恼火起来:“小道士,我看你明明就是活得不耐烦了,非要回去和我们吃上几年牢饭不成,是不是?好好好,咱们这就回去,连你,带你的那个狗屁师父、师兄,都一起带回去,好好地盘问,我就不信找不出你们更多的同伙来!”他此时心中恼火无以复加,不禁口不择言说出这些话来,语气中更透着些凶狠。 李大乘平生最是敬重师父,平时对马钰毕恭毕敬,在重阳会中马钰更是深受众弟子景仰的人物,他也习惯了别人对师父的尊重,此时听五子好歹不分地在那里混骂起来,心中也不由升起怒气来,心想:“这样的无赖货色,我就要好好地惩戒上他一番才行!”心中有了这个念头,原来还有几分犹豫的对策此时觉得就再没什么拖延的必要了,李大乘终于决定要出手了。 李大乘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脸上却仍然是不动声色的继续向前走去,好像五子的话他根本就没听见一样。 小六看李大乘只顾向前走,对哥哥的话无动于衷,他年纪小此时倒有些良心发现一般,轻轻走近了李大乘,好心提醒道:“小道士,你到底有没有银子,如果没有不妨对我哥哥直说,我帮你劝劝他也就是了。” 李大乘此时却轻轻地对小六一摆手:“嘘,别出声,我感觉到我的银子就在附近!” 看李大乘的样子,五子和小六也不由停住了脚步,五子脸上显出些诧异的神情,心中暗想:“难道这几个道士果真有极大的神通,居然能够感觉到银子在什么地方?----呸,他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吧!”这样想着,眼睛盯着李大乘,只看他下一步如何举动。 “哈,我闻到银子的味儿了!”李大乘突然怪笑着说道。 “你又唬我!”五子看李大乘神神秘秘的样子,突然恼怒地说道,“银子又有什么味儿了?” “噫,非也,非也,你定然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关于钱财更为玄妙的道理!古人云‘视金钱如粪土’也,金钱既如粪土,又怎么会无味乎?”李大乘乜斜了五子一眼,故意摇头晃脑地说道。 “好道士,你果然是在耍我!”五子被李大乘逗得火起,气冲冲地就要走过去揪打李大乘。 小六听李大乘说得古怪,刚想要笑却又怕惹恼了哥哥,只好忍住,却又注意看着李大乘的行动,看李大乘此时正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旁边的灌木丛中,接着看到李大乘的脸上现出得偿所愿的笑容来。他再仔细一看,见李大乘已经直起了身体,右手里居然拿着白花花、亮闪闪的一个物件。 “哥,哥,你别急,他,他真找到银子了!”小六一看,那不是货真价实的银子却又是什么?他不由惊喜地对五子叫道。 第208章 105、弘道终南(七) 五子听到小六的叫喊,连忙凑近了仔细一看,果然,李大乘手里拿着的正是一块白花花的银子,这银子锃明瓦亮,成色十足,看上去足有十两之多!他一见不由笑得咧开了嘴,“神了,果然有银子!道长,你果然是真君子,真道人,真真的就是活神仙一样!”他眼睛里看到了钱,极度喜悦的作派和极度恼怒之时却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样的口不择言,只管顺嘴地奉承李大乘去。 李大乘直起身来,右手把那锭银子托得高高的,眼睛看着五子:“捕快大哥,这一锭银子可够?” “够了,够了!”五子说道,一边眼巴巴地就要伸出手去拿。 李大乘却轻巧地一扭身,闪开了五子高扬起来的手:“咱可说好了,有了这锭银子,你却再不能难为我们师徒三个,从此我们各自走路,两不相干!”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五子此时不错眼珠地看着那锭银子,脸上神情惊喜不定,嘴上唯唯连声,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对惹恼了李大乘,又把那银子收了回去。 “既然如此,这银子给了你,你可就再也不能为难我们了!”李大乘再次正色说道。 “好说,好说。”五子连声答应。 李大乘见五子这份形容,脸上又是一笑,右手轻轻的一松,银子正好落在了五子接着的手上。 “哎哟!”五子被银子狠狠地砸到手上,不由一咧嘴,但是却仍然笑道:“这道长的银子果真是成色极好,分量又足,我倒还没有见过!” 李大乘笑着又看向小六,说道:“这位小兄弟,也请你做个见证,我这可把白花花的银子给他了!货真价实,成色十足!” “好说,好说!”小六笑着说道,“我们兄弟也是讲道理讲义气的,既然拿了你的银子,自然会为你说话!” “走了,回去了!”五子有银子在手,此时便极为痛快地说道。 三个人这才转身向松音观走去,此时李大乘神色更见从容,偶尔又偷眼瞄一下五子,五子却只是喜滋滋地托着银子,手舞足蹈,美得合不上嘴。小六觉得李大乘拿出这块银子实在是十分的怪异,不过要让他说出到底怪在哪里,他却又说不出来,再看看哥哥手上拿的那实打实的光亮白银,他不得不相信刚才的一幕都是真的。饶是眼前的一切都让他相信了,一路之上他却也只是苦思不解。 三个人回到松音观内,观内的老道士正在张罗给大家准备晚饭。五子一进门就兴冲冲地走向李少武,喜笑颜开地献宝:“头儿,你看!” 李少武正凝神端坐,此时看五子手里拿了那么一大锭银子进来,不由一愣:“怎么,那道士真找到银子了!” “真找到了,头儿,这回咱们算是没白跑这趟!”五子说着作势就要把银子给李少武,李少武连忙摆手拒绝道:“你且给兄弟们分分吧,我是向来不缺这黄白之物的!” “还得说咱们李头儿,家大业大,这区区几两银子又怎么能看到他的眼里?”五子趁机又奉承道,又皱皱眉看着老道士正和李子和一起端进几盘素菜来,又有几碗稀可见底的米粥,说道:“这些东西也能吃得吗?不如我去村里买些酒菜来,趁机会也好把银子换开,就给兄弟们分分如何?” “你去吧。”李少武说道,“兄弟们一路辛苦,又吃得素淡,今天倒真托了你的福!”他一向憨厚,又能清静自持,于这公门之中一干人等的行事一向明了,此时倒也不愿明挡了五子一帮兄弟的财路,因此而结下怨恨,所以他虽然心中对五子的作为大不以为然,但是却不好加以阻拦,只是听之任之。 “说去就去,兄弟几个且在这等着,我去给咱们买些酒肉来,顺便再化开些零碎银子。”五子说道,又对着自己兄弟一努嘴,“小六,再陪哥哥去一趟。” “怎么又是我啊?”小六刚跑了一趟,此时正想坐下来歇歇,听到哥哥又支使自己,不由满脸不情愿地说道。 “年纪轻轻的不要只贪图舒服!”五子此时倒摆出一副兄长的面孔来教训道,“你看看咱们这几位兄弟哪个不比你资历老、年纪大,这跑腿的事不让你去还让谁去?” 小六平时却最听不得哥哥的唠叨,此时心里就算再不情愿也只得站起身来,磨磨蹭蹭地跟着哥哥向门外走去。 “五子,小六辛苦,咱哥儿几个就等着你们回来了!”刚才还零零散散站在四周的捕快们此时都走向门口,半认真半玩笑地送兄弟两个走出门去:“五子,多打些酒回来,咱兄弟几个可是有日子没喝了!” “好,好!”五子慷慨地一挥手,领着小六向村子里走去。 “今天又有酒喝,有肉吃了!”留在屋里的几个捕快看着五子和小六远去的身影,一个个脸上居然有了神采,再也不是刚才一副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一边想象着酒肉的美味一边又狠狠地把五子和小六夸了一通。李少武看着此时他们的样子,不由暗暗摇头。 李少武看老道士和李子和此时已经把桌子上都摆好了饭菜,那老道士平时对李少武就颇恭谨,此时就先走上前来对李少武说道:“李捕头,我们出家人吃得素淡,就且和我们一起吃上一些吧!” 李少武看了一眼几个捕快,那几个人此时却一个劲儿地直摇手:“头儿,这儿的饭菜我们是受用不起!我们等着五子他们回来,您别和我们客气!”李少武见状,只好对老道士说道:“多谢道长!”说完就径自入座,这时李子和也把马钰请了过来,李大乘和老道士也都入座。一时木筷轻响,几个人静悄悄地用起晚饭来。 屋子里飘荡着淡淡的蔬菜香气,那几个站立在旁边的捕快原来说好不吃的,此时嗅着那味道却也不由馋虫大动,三个人干脆互相一示意,径自向门外走去。 李少武只管静心地吃着斋饭,一边吃一边夸奖老道士的手艺极佳,平时极普通的菜蔬此时吃着真是清香无比,把老道士听得极是受用,不由地就一盘盘地细细说起菜的做法来。李子和原本也善厨艺,此时就不时向老道长请教一些做菜的诀窍,五个人一餐素菜淡饭居然吃得气氛极为融洽。 五个人相谈正欢,却听到门外响起一阵脚步之声,接着就听到小六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紧接着,就听到刚才去门外等候五子和小六的捕快中有人大声地喊道:“什么?不可能,想必是你们弟兄两个在做白日梦吧?” 第209章 106、弘道终南(八) 五子和小六回到了松音观,正在外面等着他们的三个捕快立刻就迎了上来,“五子,你们怎么才回来?我们都快饿坏了!快,让我们看看都买什么了?”其中一个叫杨立三的捕快问道。 “唉,别提了!”没想到五子此刻一脸愁容,看到三个捕快更是不由的长叹一声,摊了摊空空的两手说道:“今天这事可真是邪乎!我要是把这事说出来,估计你们说什么都不会相信!” 杨立三看着五子手中空空,旁边跟着的小六手中也是空无一物,不由惊奇地问道:“咦,你们买的酒肉呢?难道说天太晚,村子里的店铺都关门打烊,没有店铺再做生意了不成?”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旁边两个捕快也正等得焦急,此时也忍不住问道。 “唉,别说东西没买回来,我,我还差点儿挨了顿打!要不是我们哥儿俩跑得快啊,早被那些店主揪住痛打一顿了!----我丁五也算是豪强多年,却从来也没吃过这样的亏!”五子在一旁只是长吁短叹,越说越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脸面,不由就势蹲在地上,捂着脸在一旁只顾叹气。 “唉,你倒是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真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看咱们兄弟不冲上去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我就不信,在这个地面上居然还有敢欺负咱们的人!”杨立三说着就伸胳膊挽袖子,一副要给五子打抱不平的样子。 “杨大哥,你先别着急,说起来,那店家却没犯什么错!”这时小六说道,“今天我们哥儿俩真是撞着鬼了,这事说出来肯定都没人信!” “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杨立三和旁边两个捕快,肖路、张和也都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三位大哥,你们看这是什么?”小六说着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块石头来,石头上还沾着一些苔藓,看样子在草丛之中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经过多少风雨才变成了现在这样湿润柔滑的样子。 “石头啊,这玩意儿还不是哪儿都有!”杨立三仔细看了看说道,“没事你捡块石头干嘛,拿着沉甸甸的,难道还能当银子花!” “说得是啊!”听杨立三这么说,小六不由苦笑一声,“三位哥哥,这正是今天那道士给我们的银子变成的!” “你说什么?” “不可能!” “小六,咱们兄弟平时玩笑归玩笑,可不带这样玩儿的!”杨立三、肖路、张和三个人一听都不相信地喊了起来。 “真的!那银子就是变成了石头!”小六知道杨立三他们就不会相信,此时却仍然不得不再一次认真地说道。 “小六,我知道你们兄弟两个一向和兄弟们讲义气,今天从这道士身上得来的银子自然非往日可比,我知道你们兄弟两个功劳最大,其实我也不贪图分多少,但凡买了些酒肉回来,大家一起吃了乐一乐也就算了。”杨立三看着小六手上的石头沉默良久,过了半天,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其实你们又何苦费劲找这么一块石头来哄我们?那银子原是你们兄弟两个要来的,我们也并没有贪图多少!” “就是啊,小六,但是你们弄这块石头来唬我们,却难道是真把我们当傻子不成?”肖路也说道,一边说一边脸上显出颇为不屑的表情来。 “真是的,小六兄弟,舍不得银子这原都是常事!那次我从镇上吴财主家得了五两银子,给大家分的时候那心里也可心疼了,这原都是人之常情,不过最后我再心疼不也都给大家分了嘛!”张和也说道,“兄弟一场,什么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不过咱们和别人讲义气,却不能指望别人都和咱们讲义气对不对?”张和最后这句话却是对着杨立三和肖路说的。 “三位大哥啊,真不是我们哥儿俩哄你们,那银子,它,它就是变成了这块石头!”小六听三位平时称兄道弟的捕快个个说出那样一番“通情达理”的话来,不由的叫苦不迭,“我知道这事说出来谁都不信,不瞒你们说,我们哥儿俩也只以为撞鬼了呢!” “不想分就不分吧,亏你们还能想得出这样的点子来!”杨立三说道,“要说撞鬼,那才是我们兄弟三个平时只知道实心实意地对人,这才是撞了鬼了呢!” “小六,不要说了!”这时,蹲在地上的五子好像肚子痛似的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正当小六关切地上前要问他是不是肚子疼时,五子却又换作双手紧紧抱头的样子,“不要再说了,这是咱们哥儿俩栽了!十两银子,五个兄弟分,好,好,好,等我回到家找出六两银子来给三位兄弟分也就是了!” “哎,五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我们贪图你银子似的!”张和长得五大三粗,性格直爽,此时一听这话,当时就不干了,“你从家里拿银子分给我们,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兄弟就贪图你的银子?----咱们说的是这件事,对不对?凡事都要讲个理字,对不对?你从家拿银子,什么意思?”看他直眉瞪眼的样子着实怕人,本来就已经痛苦不堪的五子不由更是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到底怎么回事?”这时,李少武在屋子里听着几个人吵得太不像话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就走出了屋子,脸色一沉,声音低沉地问道。 “头儿,你可不知道,真冤死我们了!”小六一看李少武出来了,连忙跨前一步说道,“您给评评这个理儿,我们兄弟招谁惹谁了,这好好的银子它就突然变成了石头,我们被店老板追着打不说,回来还要受三位大哥的奚落,直说我们贪了这银子!您倒说说,我们兄弟俩平时是那样的人吗?” “银子变石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少武听着也觉得事情蹊跷,不由问道,“什么时候你们发现银子变成石头的?怎么变的?” “什么时候?”小六一听想了一想说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我却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路上都是我哥拿着银子,到了卖肉的店铺,我哥就让掌柜的给包了几样菜,又打了一斤酒让我拿着,然后他就准备付钱,手往柜台上一抬,就听‘哐当’一声,一块石头落在了柜台上,当时我和我哥看到这绿幽幽的石头都吓了一大跳!再一看人家那掌柜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指着我们哥儿俩就破口大骂!”小六说到这儿不由鼻子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我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样骂过呢!光挨骂还不算,掌柜的一边说着‘竟然欺负到我的头上来,咱这可不算完!’一边就招呼着伙计们哄抢出来,还说要把我们绑起来送官,告我们一个欺诈之罪!” “你们本来就是捕快,难道还怕他送官不成?”李少武轻轻翘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问道。 “哎哟,头儿,我们不是怕送官,我们是怕丢不起这个人啊!”小六跺着脚儿地说道,“当官的反倒被送官,以后我们兄弟在这官面之上还混不混了!” “这事倒也真是蹊跷,”李少武从小六手里接过那块石头,仔细看着,“这石头和刚才的银子大小倒是差不多,难为你们兄弟两个怎么找的!” “头儿,你怎么也这样说啊!”小六一听连忙急急地分辩,又赌咒发誓地说道,“我们兄弟两个如果真干了那样欺瞒大家的事,就叫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第210章 107、弘道终南(九) “小六,不过是一块银子,你又何必发这样狠的毒誓来?”李少武手里掂量着那块石头,脸上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六,“兄弟们情分自然要紧,区区十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把手往口袋里一掏,取出一块银子来,虽然没有刚才五子他们那块大,不过也有六七两的样子,他把银子递给小六,说道,“这银子你先拿着,兄弟们都还没有吃饭,你们且再去买些酒菜来,若还有些剩余的话就和兄弟们一起分了吧。” “是,头儿!”小六满脸感激地就要上前去拿那银子,没想到五子突然飞快地跳了起来,冲到小六面前,一下子就挡住了小六:“小六你做什么?头儿这钱也能随便拿的吗?这钱原是在咱们兄弟手里没的,怎么能让头儿出钱垫这个亏空?----这钱说什么都不能拿!”声音既急促,脸上更是现出无比尴尬的表情来,可见此时五子真是难堪到了极点! 李少武看着五子那副表情,知道五子平时最是好面子,自己这样做虽然是解围,不过在五子看来却是断断不能接受的。他不由想道:“平时五子虽说也会勒索别人些钱财,不过与这帮兄弟们之间倒还真不大计较,看上去也十分义气!想必这十两银子真不是他们兄弟二人昧了,却想着法儿地回来哄大家!” 李少武正这样想着,却见李大乘双手环抱,神态悠闲地只管冷眼瞅着五子和小六二人,脸上挂着些嘲讽的表情。李少武心中不由轻轻一动,心想:“这三个道士原都有些修行,刚才那读经的道士一个劲儿地说三个人随身却并没有携带银子出门,这个小道士却只顾带着五子和小六去外面说是找银子,难道他真的就有那‘点石成金’的本领?” 李少武这样想着一时没有说话,没想到五子突然一斜眼也看到了李大乘十分悠闲地站在那里,想想这半天时间的尴尬,五子心中突然透亮起来,用手一指李大乘,恼羞成怒地喊道:“是你,是你,一定都是你做的手脚,让我那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石头!” “笑话!”李大乘冷冷一笑,“我又没和你们同去,与我何干?” “就是你!就是你!”五子突然狂怒起来,跳起脚来就冲到了李大乘面前:“是你把石头变成了银子,又是你把银子变成了石头!”他一时气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眼睛也憋得通红,“就是你,就是你!你赔我的银子来!”一边大喊着一边就把李大乘的衣襟扯住了不撒手。 “你就算是想要讹诈我,总也要有些人证、物证吧?”虽然被五子扯住,李大乘的神态此时反倒越发显得悠闲起来,慢慢地说道:“你可是官面上的人物,想必于这点比我更为清楚吧?----当初我把银子给你的时候你怎样说的?是不是说什么成色极好,分量又足?当时你那兄弟也是亲眼得见。就是你拿着那白花花的银子洋洋得意时,大家也都看见了,如今你不知道怎么弄丢了银子,反倒找块石头来糊弄人,这也是有目共睹的,却又与我何干呢?”他只管悠悠地慢慢讲来,却根本不顾五子的脸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牙齿只管咬得格格响,要不是李少武在一旁制止他,恐怕他早就和李大乘厮打在了一起。 “你,你……”五子此时虽然被李少武拉住,不过却已经是气得浑身发抖,今天受的那些冤枉早就让他窝了一肚子的火,不过他觉得失财事小,更重要的是在这么多兄弟面前丢了面子,这却是他最不能容忍的!平时他丁五虽然说不上仗义疏财,不过和这帮兄弟们的情义对他来说却还是极为重要,他是一定要拼命维护的。此时这离奇的遭遇让他内外受辱,他实在不能不把这笔帐算在李大乘的身上,情急之下,他又怎么会去想自己在其中究竟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李少武看此时五子的脸色极是难看,不由用眼睛一扫小六,示意他上来劝上一劝,小六看哥哥那气得要发疯的样子,心里也不由有些害怕,他走到哥哥面前,轻声劝说道:“哥,你别生气了,银子没了也就没了,这原是我们的运气不好!” “什么运气不好,我最不信的就是什么运气!”五子气鼓鼓地说道,眼睛仍然恶狠狠地盯着李大乘。 “小六,你带你哥哥去房间里歇息歇息吧!”李少武说道,看小六连拖带拽地把五子向后面房间带去,五子却犹自不死心地回头盯着李大乘,恶狠狠地说道:“小道士,你等着,这事咱们没完!” 李少武看看杨立三,把刚才那块银子拍到他的手上:“老杨,你去村里买些酒菜回来给兄弟们吃吧,剩的银子就算五子分给大家的了。” “头儿,这怎么行?”杨立三看看手上的银子,涨红了脸说道。 “就这么定了,这事就此打住!”李少武说道,又看了看肖路和张和,叮嘱道:“以后大家都不要再在五子面前提起此事!我看他们倒并非无中生有,这事实在是再也说不得的!” “是!”三个捕快齐齐地答应一声,肖路却又走上前来,凑近了李少武说道:“头儿,这么邪乎的事您还真相信啊?” 李少武看了看空荡荡的通向后面院子的通道,又看看此时已经转身去和师父师兄谈笑自若的李大乘,他心中现在非常确定就是李大乘变个戏法哄骗了五子兄弟两个,不过一则没凭没据,另外今天五子闹得也实在未免太不像话,他的那些招式平时吓唬吓唬平头百姓也就罢了,到了有本事的人面前却终归是难免要栽跟头的。想到这些他又看向眼前的肖路,笑了一笑,说道:“既然你知道事情邪乎,难道就不能信自己的兄弟一回?” “这,”肖路吸了一口冷气,“头儿,这事情未免太邪乎!这世上的银子和石头如果都这样变来变去的,我们却又争它何来?” “你这话倒说得很是,却又争它何来?”李少武缓缓说道,又看向杨立三:“快去吧,省得这银子也变成了石头,你却又如何向大家交待?!” “是啊,这我可得盯紧了!”杨立三一听,慌忙又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银子,又伸手一把拉住了肖路,“兄弟,这你得跟哥哥去一趟,万一这银子真变成了石头,我也好有个见证!” 看杨立三慌成那个样子,赶紧拉着肖路走了,李少武微微一笑,将双手一背,悠闲地向李大乘师徒三人走去。 第211章 108、弘道终南(十) 李少武看李大乘仍然是和师父、师兄二人谈笑自若,不由就向他们走了过去。 李大乘看李少武走过来,只是微一颔首,却并没有说话。他心想:“这人虽然长相端正,像是好人,不过他的神色却一直是阴晴不定,倒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若要说他也是恶人,向着自己的手下,可是倒也没见他帮着五子勒索我们。不过要说他为人正直么,五子本是他的属下,那样的所作所为他却也不知道禁止!----这个人到底想怎么样,我可真是看不出来!”这样一想,脸上虽然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心里却多少也有些警醒,对李少武起了提防之心。 李少武走过来之后,却并没有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多说什么,只是寒暄起来,更详细地问三个人去哪里,去做什么。李子和一向与人为善,在吃饭的时候又和李少武言谈甚欢,此时就把师父想去终南山传道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李少武一听三个人是去终南山建会传道的,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如今三位道长要去终南山传道,恐怕这一路之上都会难走得很,即便是勉强到了那里恐怕也是很难如愿的!” “那却是为何?”马钰大感诧异,不由问道,他心想,我在龙门山传道几年,虽然官府常有人查,不过却并没有人直接禁止,怎么这时他反倒说出这样的话来? “唉,道长有所不知,现在不比以前了!如今南方有贼寇犯上作乱,却都是打着道士的旗号!所以如今朝廷不论僧道都是明令大行禁止!道长选在这个时候去终南山建会传道,我看,恐怕是十分的不合时宜啊!”李少武说话斯斯文文,一边说一边轻轻摇着头。 “什么不合时宜,我看是他这当捕头的棋高一着,恐怕是另打主意想要再讹些银子吧?”李大乘心想,“若说他是为了我们好,我可是绝不会相信的!”他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目光紧紧地盯住李少武,想看看他究竟又会使出什么招数来。 “大行禁止,这却如何是好?”李子和连忙问道,“想我道教中人一向奉公守法,又何曾做那犯上作乱之事?不过是那些贼人看天下信道者人众,才打了道士的旗号来招揽民心!----道之为教,所奉者唯以个人修心为要,修行到处,心顺自安,又岂会在意外界的纷纷扰扰?更不会主动去介入世俗权利之争夺,遑论朝代之更替!” “朝代更替的话道长可千万说不得的!”听李子和说到最后一句,李少武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如今却不是我们汉人的天下,身处他人低檐之下,我们唯有顺势为人而已!”李大乘看着李少武此时的神色,心中不由一动,“看他的样子却也不是装的,想必倒真的没有和五子他们同流合污?”这样一想,心里对李少武的戒备不由就放松了一些,神态之间也不由柔和了下来。 “却怎么个顺势为人?”李子和此时颇为好奇地问道:“听李捕头讲话倒真让我开了眼界,只是这个‘顺势为人’么,我却实在不大明白!” “唉,道长是出家人,自然有出家人的清静无为,”李少武缓缓说道,“不过像我这样的在家之人,又身处公门之中,说是身处污浊并不为过,想要公正自持当然也有一番难处,我自然只有顺势而为,做人么,平时自然也少不了同流合污。”说到这里,却有意无意的看了李大乘一眼。 听李少武这样说,马钰微微一笑说道:“李捕头太过自谦了,我看捕头处事公正,绝不是与人同流合污之辈,我看倒颇有几分我道门的风气。” “我本自幼好道,”李少武笑道,却又不由叹了一口气,“只是却没有出家修行的勇气与决断,只能在这公门之中浪荡随俗。” “公门之中原本却最好修行。”马钰笑道,“无处不修行,无处不悟道。” “道长这话说得自然是!”李少武点头称是,又说道:“三位道长重于修行,与世无争,倒实在不是世上那些欺世盗名的人,今天也着实让我大开眼界,实在是世所罕见的世外高人!只是么,”说到这儿,他环顾左右,见并无旁人才接着说道:“只是如今朝廷自上到下都是禁论佛道,此次我们出来又是奉命缉拿伪道。----唉,为免生枝节,三位道长今天就在此歇息一晚,明天还请就及早赶路吧!----如若此次不能前往终南山,还请三位道长及早返回来处,以免遭他人黑手!”他自然是怕自己的手下又过来为难马钰他们,他虽然有心回护,但是处于这种情势之下,却又恐怕回护无力。 马钰听李少武如此说,连忙答道:“李捕头提醒的是!明天我们就及早启程。”说完马钰就按照老道士的指引去房中安歇,李子和也随着马钰去了。 李大乘随在师父和师兄后面,原本也打算去房中休息,走到李少武身边之时,却不由多看了李捕头一眼,心想:“师父虽说‘公门之中好修行’,只是这李捕头和我们不过萍水相逢,对我们的态度和五子又大不相同,却又是为了什么?”刚这么一想,李少武看他在看自己,突然笑道:“小道长,今天果然有好手段!” “我又何曾使过什么手段?”李大乘不由一愣,随口回答道,心想:“到底还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吧?表面上对师父他们一团和气,归根结底却不还是要找我算账吗?”这样一想,眉毛不由就要立起来和李少武一辩究竟。 “我只夸你好手段,你却又急什么?”李少武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就知道你对我们也没有那么好心!”李大乘看李少武笑得蹊跷,不由说道,“说什么让我们及早启程,心里却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想必是想做好人,却又怕得罪了兄弟,更怕丢了自己的差事!” “你这小道士,果然是不知好歹!”李少武听李大乘说了这么几句,也不由皱起眉毛来说道,却又不敢提高了声音,仍然低声说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们,你怎么却这样低看我!” “到底是好心还是坏心,却总要等我们安全离开了才能看得清楚!”李大乘说道,“我师父为人忠厚,我师兄性子憨直,不过要想骗过我去么,却没有那么容易!” 第212章 109、弘道终南(十一) 李少武听了李大乘这话,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恰巧此时院子里传来杨立三和张和说话的声音,他知道这是杨立三他们去买酒菜回来了,此时却不宜再和李大乘多说,于是他只是轻轻地把袖子一甩,昂首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却是已经提醒过了!”说完转身也向后院走去。 “出门在外,我总要多留个心眼才好!”李大乘被李少武说了这两句,自己低头思忖片刻,又自言自语地轻声说道,“我师父是那么宽厚的人,我师兄又只是一片憨厚,我若不多留个心眼儿,真被你们骗了去也说不定!”话音刚落,看到通向院子里的过道上灯光一闪,有个人影走了出来。 “谁?”李大乘不由提高了声音喊道,过了一会儿却看到老道士慢腾腾地从过道上走了出来:“小道长,你还不去歇息,却在这里大呼小叫地做什么?” “原来是老观主啊。”李大乘见是老道士,松了一口气,问道:“您怎么也没有歇息呢?” “唉,这场雨下得太大,我这院里院外的,种了不少的花啊草的,我白天净顾着张罗你们,却还没顾得上去察看。这刚刚要睡觉的时候才突然想了起来,我这就想去外面看看我那些花儿怎么样了。” 李大乘一听,这老道士真是有些老糊涂了,这时候外面天色都已经黑了,此时去看,别说根本就看不到花的样子,这天黑路滑,他人老腿脚又不是那么利索,万一在黑暗中走路不稳岂不是容易把自己摔了?想到这儿他不由宽慰道:“老观主,天都已经黑了,您此时去看又能看到什么,不如明天再看吧。” “啊?啊!”那老道士听了李大乘的话,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点点头,“这天还真是黑了,我出去啊兴许就真看不见了!”他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一边就颤微微地向后院走去,嘴上继续说道:“平时啊,我这个观里也没有人来,我院子里那些花啊草啊,就像跟我作伴一样!哎,你说怪不怪啊,我说话它们就跟能听懂一样,就说那棵牡丹吧,我和它说几句话,它那花瓣啊,就扑簌簌地直动弹,就跟听懂了一样!”这老道士只管自顾自地说着,却没注意到李大乘在旁边已经咧着嘴笑了起来:“老观主,想必那牡丹是已经成精了,您再养它几年啊,说不定它就会陪着您说话了。” 那老观主自然知道李大乘是在和他说笑,但是自己一向就是缺少陪着说话的人,此时听李大乘这样说,却也不以为忤,又絮絮叨叨地和李大乘说了几句之后就回房中睡了。 次日清晨,老观主果真很早就起来去院子中看自己种的那些花,这不看还好,看到之后那些花草凋零的场景顿时把他心疼得直掉下眼泪来。原来昨天的一番暴风骤雨,院子中的花木实在是饱受摧残,此刻都已是花凋叶落,地上满是残红碎绿,空留下光秃秃的树枝在清晨的冷风之中瑟瑟发颤。 “我的花,我的牡丹啊!”老道士对别的花都还只是略感疼惜,只是站在那株牡丹跟前,看着那因为过于高耸已经在风中折断的枝杈,看看掉得仅剩的三四个残破的叶片,想起平时花开时节群芳斗艳的盛景,忍不住就老泪纵横起来:“我可怜的牡丹啊,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唉,都怪我啊,都怪我昨天只顾招呼人,却忘了给你们搭起木棚来,才让你们受了这灭顶之灾!---啊哈哈,这可怎么是好哦?”他一边哭天抹泪,一边颤抖着手去抚摸着牡丹的断枝,伤心得几乎不能自已。 “这大清早的,你在这儿嚎什么呢?”老道士正自伤心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无比刺耳的声音。他回过头去一看,见是五子正晃晃悠悠地走出房来,看到他在这儿哭泣,脸上满带着厌烦的神情走了过来。 “我,我干什么又和你有什么相干?”老道士不大看得上五子的所作所为,此时不太想理他,就仍然自顾擦拭着老泪说道。 “我说老道士,你干什么都不应该扰了我的好梦是不是?”五子用手揉揉眼睛说道,“你也不瞧瞧你给我安排的这房间,恰恰却是最外面的房子,外面有点什么动静就把我吵醒了!我本来睡得正香,却突然就被你一嗓子吵醒了!我说老道士,看在你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份上,我就发发善心,你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说!” “唉,我的花,我的牡丹啊!”老道士继续掩面说道,“我这牡丹,前些日子还开花开得这么大,这不过就一场雨,它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说这可怎么是好啊!” “哎哟我说老道士,不就是一棵牡丹嘛,你至于伤心成这样吗?”五子顺着老道士的手指看去,看到那株硕大的牡丹,此时已经是枝断叶落,看上去实在是无比衰败的样子。尽管如此,这番情景却对五子没有什么触动,他只是满不在乎地说道,“这棵没有了,你再种几棵也就是了!” “你说得倒轻巧,这株牡丹我养了十来年了,那,那就真好比我亲手养大的孩子一般!以往每年开花的时候啊,那花瓣就像小孩子脸似的粉嘟嘟的那么招人喜欢!平时这观里也没人来,我觉得无聊了就和这花说说话,它对我来说可不就跟个伴儿一样?”老道士听五子漫不经心的口气,不由生气地说道,“它对我来说那可不是一棵花,那就是个伴儿!那就是个孩子!” 五子皱着眉头看着老道士此时那伤心的样子,先是低头想了想,而后抬起头来,眼睛转了几转,看着老道士微微一笑,这才凑近了老道士的耳朵说道:“既然那是你的一个伴么,我倒有个主意让它活过来!你想不想知道啊?” “好好好,你有什么主意?快说来听听!快说来听听!只要能让我的牡丹活过来,我给你什么都愿意啊!”那老道士此时定然是伤心过了头,一听五子给他出主意,也顾不得五子是什么人,赶紧说道。 “我也不要你的什么东西,只是给你出这个主意嘛,你可一定要听从才是!”五子故意慢慢地说道。 “我听,我听就是了!你快说,快说!”老道士急切地催促道。 “老道长,昨天你收留的那三个道士,想必你也看到他们的神功了吧?是不是都修行极高,绝非一般人可比?”此时五子故作亲热地对老道士说道。 老道士原本就对马钰师徒三人极为敬服,此时听五子这样一说,却正对他的心思,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别看这三个人年龄不大,那修行却倒真是不浅,比我这老不中用的真不知道强了多少!” “是啊,不瞒你老人家说,这三个道士我看那真是活神仙一般的人物!”看老道士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五子不由更是添油加醋地说道:“我看像那些神仙有的本领他们也必定都有,像什么飞腾云雾、祈雨祷晴的道术恐怕都是会的,”想起昨天受的屈辱,他不由又咬着牙说道:“点石成金自然也不在话下!您想想,他们有这么大的本领,救活您的牡丹,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吗?” “哎,对呀,对呀!你说得很对,说得很对!”老道士此时却像在迷雾之中突然看到了路径一般,眼睛不由立刻就亮了起来,声音也高亢起来:“我这就好好求求他们去,让他们一定要帮帮我这老头子啊,一定要把牡丹救活过来!” “这就对了!”五子一看老道士已经中计,不由又殷勤地出主意道:“老人家,您听我的,只要这样这样做,保管他们一定能救活您的牡丹!” 第213章 110、弘道终南(十二) 那老道士听五子说了这一番话,不由转悲为喜,弯身捡起刚才丢到地上的手杖,转身就颤微微地向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回呀,我的花可算是有救了!我也不求别的,但凡能够把我的牡丹救活,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看老道士此时已经是喜笑颜开的样子,五子慌忙又把他拦住说道:“老人家,怎么我刚跟您说的话转眼就又忘了呢?您千万不能这样进去啊,您要哭,一定要哭啊,哭得越伤心越好!” “哦?还要哭啊?”老道士本来已经把眼泪擦干了,听了这话不由摇摇头说道:“可是我一听说他们能救活我这牡丹,我就不伤心了,就没有眼泪了!” “那也要哭,您如果不哭,却让谁给您救活牡丹去?”五子说着不由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一定要哭的!” “好,好,好,那我就再试试!”老道士说着又回头看了看枝折叶落的牡丹,触景自然伤情,他不由自主地就又抹起眼泪来。五子一见连忙扶着他向厅堂走去,看看已经走到了过道,五子不由把声音提了起来,生怕别人听不到地高声问道:“老人家,这一大早的您就哭得这样伤心,却是为了什么啊?” 老道士此时眼前仍然闪现着自己那棵牡丹的样子,听五子这么一问不由就又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唉,我的牡丹,原本好好地长在院子里,谁知道只是一天没有照顾到,它就被风雨打成了那个样子!唉,我的牡丹啊,我辛辛苦苦养了十来年的牡丹啊!”他越说越伤心,眼泪自然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此时马钰已经带着李子和、李大乘坐在了厅堂之中,李少武也闲闲地坐在一旁的木几旁喝茶。几个人一看到老道士哭哭啼啼地走了进来,都不由关切地站起来身来,纷纷上前问个究竟。 “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李子和扶住老道士的手臂问道,他却不像五子只是一味地做假、装相,此时急着发问却是发自真心的关切。 “唉,我,我……”老道士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我的牡丹这回算是完了!”老道士却也是无心做假,一想起那牡丹此时的样子来,就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不止。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这样一哭,在场的几个真心关切的人又有哪个不心生悲悯,感同身受?一个个都拥上前来好一番抚慰劝说。 “刚才我都看到了,这老人家的牡丹那叫一个惨啊!”五子看老道士此时却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不由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起来:“前几天那牡丹我也见过,那叫一个水灵啊!虽说这个时节已经没有花开,不过一看那棵牡丹的枝叶,我就知道那绝对是名贵品种,开出花来说不定有多漂亮呢!是不是啊,老人家?” “是,是啊!”老道士被五子说得频频点头,“五六月份的时候你们如果来呀,肯定就能见到我那宝贝牡丹开花时的样子!那花开得呀,足有这么大,整个院子里属它最漂亮了!” “可是现在你再看去,那牡丹别提有多难看了,叶子也没了,花枝也折了!”五子自顾自说下去,又斜着眼睛打量着马钰三人,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唉,老人家这几天好心照顾我们,看着他现在这么难受,我真恨自己没有那呼风唤雨,点金活树的本领啊!如果我有那本事,我一定帮着老人家把牡丹救活过来!” “道长,你们是最有本事的,快救救我的牡丹吧!”五子这么一说,老道士突然就转向马钰,用手一把扯住马钰的袖子,“我这牡丹就是我的命啊,院子里没有那牡丹,我怕是也活不下去了啊!” “这……”马钰被老道士扯住了袖子,连忙双手一伸把老道士扶住,“活树的功夫么,唉,我倒也没有试过,却不知道能否灵验!” “三位道长的本领,我们却都看见了,如今却说什么不知道灵验还是不灵验的话,那自然是舍不得使出自己的真本领来了?”五子听马钰那样说,不由冷冷说道:“唉,老道士为人多么忠厚热情,这几天对我们嘘寒问暖,真是就如同我们自己家里的亲生父母一般!唉,可怜啊,我虽然是这样的感恩戴德,可是我终究是那没本事的人!人家那些有本事的人啊,却未必像我这样想,人家却不一定会把老人家的苦衷放在心上!” “你说些什么?”李大乘在旁边听五子只顾冷言冷语,不由喝问道。 “我说什么了?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同情老人家的话嘛!怎么,难道修道之人反倒连这都容不下了么?”五子此时不由把双手一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来。他看李少武这时也正凝神看着自己,索性就对李少武说道:“头儿,您说这个世道做个好人咋就这么难呢?我如果真有那些本领,一定要帮着老人家把牡丹救活过来,那牡丹却非比寻常,那平时就是老人家的伴儿,可不就跟老人家的命差不多!” 李少武直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五子,他当然不会相信五子突然就变成了敬老怜贫的好人,不过五子说的这一番话却实在让他挑不出毛病来,他只好应和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为人自应如此!”他这句话若放在平时说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不过此时他话一出口自己却觉得满不对味,倒好像自己在助纣为虐一般。 果然,李大乘听了李少武的话不由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果然是一丘之貉!”李少武虽然没有听到他说些什么,不过从他的表情上也能猜出个大概来。按照以往李少武的性子,被人误解成这样心中必定十分的懊恼,不过此时想想昨天李大乘说的那几句话,李少武心里不忧反喜,不由抱着看戏一般的心态静待事情的发展。----人的心理活动何其微妙,不过都只在一瞬之间,不过都只凭各自的几句话,就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处世和做事的态度。 马钰此时把老道士扶到一旁坐下,他却不管周围几个人各自是什么眼色还是什么脸色,只是神色如常,语气极其和缓地对老道士说道:“老人家,马钰不才,平时也学了些微末道行,想来活树也并非难事。只是家师曾有教导,平时切不可任意施展,胡作非为。不过如今看老人家着实在意那棵牡丹,虽然大道自然,风雨摧之,我们自应任之,不过此时为顺遂老人家心意,我自当一试!” 第214章 111、弘道终南(十三) 李大乘听师父说他要帮老道士救活牡丹,不由急道:“师父,您可千万不要上了别人的当,那些话原都是他们在激您的!”说罢用眼光冷冷地一扫五子和李少武。 即便李大乘这样说,马钰却仍然是面色平静,他对李大乘说道:“大乘,济人之危原是我道家本性,我又何必顾忌别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牡丹虽为草木,不过多年得老观主照拂,冥冥之中已与他心性相通,如若此时救活它于老观主有益,我又何乐而不为?” “可是,可是,师父……”李大乘还想阻拦,马钰却只是将手轻轻一摆示意他不要再说了,自己则径直向院子中走去。李大乘和李子和连忙在身后跟随,“师父如果真要为老观主救活牡丹,可需要我们准备些什么器具?”李子和问道。 “我且先看上一看。”马钰沉声说道。 此时老道士一看马钰真要为他医活牡丹,他一时反倒半信半疑起来:“怎么,道长难道真能救活我的牡丹?哎呀呀,那岂不是真成了活神仙了?”这样一想,慌忙拄了拐杖跟在马钰后面去一看究竟。 五子一听马钰这是诚心要去救那牡丹,他心中想道:“我这原本只是激将之法,是为了难为他们的。难道他却真的能把那牡丹救活?----他如果真能把那牡丹救活,那实在是有大修行之人!如果真是那样,我却再不敢多为难他们的,说不得恐怕我都要拜服在地的!”这样一想,也就要跟在后面去看个究竟。李少武也想跟在后面去看看,一行几个人就一起向院子后面走去。 来到后院,不待老观主指引,马钰就径直向那棵牡丹走去,那株牡丹原本有一人来高,比旁边的花木都要高出一大截,因为被老道士照顾得周到,它也好像通人性了一般,平时长得枝叶繁茂,十分喜人。不过正因为如此,昨天那场暴风雨来临之时,原本丰茂硕大的枝杈才纷纷折断,叶子更是有一大半被吹落在地,此时仅剩了一小部分十分飘零地悬挂在低处的树枝之上,被风一吹无奈地晃来晃去,看上去实在是残破不堪,惹人垂怜。相比之下,旁边低矮些的花木情况反倒好一些,除了掉落了一些叶子,细小的树枝有所折断之外,大部分倒还健壮葱茏,在这场大雨之后反倒显出更旺盛的生命力来。 马钰看着那折断的牡丹,轻叹一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向来如此啊!”低头想了一想,微微摇摇头,轻声说道:“若我运如此,又能如何?”他轻声这样说着,旁人既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当然更不知道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又有着怎样的情绪。只是看他稍后又轻吟道:“天失常序是为常,地失伦序变为纲。风雨飘摇任变幻,独树一帜自当强!”吟罢弯下身去用手轻轻抚摸着牡丹的枯枝,仔细察看着断裂之处。 老道士原本听着马钰只管悠闲地吟诵、感叹,还有些着急,此时见马钰弯身去看牡丹,他又慌忙聚拢上前,“道长,您看可还有的救吗?”老道士此时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得更加厉害,两只眼睛急切地盯着马钰,花白的胡须也簌簌地抖动着。 “或许有救!”马钰沉声说道。 “哦,那就请道长快些施术吧!”听了马钰这几个字,老道士眼睛里迸出些光彩来,“需要些什么器具,且请告诉我,我也好去准备!” “我只需要静室一间即可。”马钰说道,又看一眼李子和和李大乘,“你二人且在室外静候,外人不可擅入。” “是。”李大乘和李子和齐声应道。 “静室好说,我这就去看看安排一间。”老道士说完转身去过道里,踅摸着看哪间合适。 “道长,您在这活树之时,可也能让我们在周围观摩观摩吗?”五子这时上前问道。此时他看着马钰的气势,竟然突然有些折服,因为这折服就变得有些胆怯起来,全不像之前那样肆意妄为,说话也不由变得小心翼翼,带出几份谦恭来。 “我师父只说让我二人静候在旁,难道你没听见吗?”李大乘最不忍看师父操劳,此时看师父好似触景伤情一般,不由心中也升腾起些怒气来,恰好五子偏偏不识时机地说了这话,他就趁机驳斥了回去。 马钰看了看五子,淡淡地一笑:“散了吧。”又看看身后跟随而来的几个人,轻声说道,“大家都散了吧,这却没有什么好看。” “道长,活树这事儿我们却都没有见过,不如就让我们见识见识如何?”这时五子又不甘心地走上前两步来,十分殷勤地说道。 “这却不是变戏法,又何须你观摩、见识?”马钰沉声说道。 五子碰了个软钉子,李少武见状连忙向马钰微一施礼,拉着五子走开了。 “师父,我们只静候么,难道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李大乘问道。 “不需要!”马钰说道,“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你们且只管在旁静候,不准他人擅闯。----什么时候救活了这牡丹,什么时候我们再离开。” “师父,难道救不活这树,我们就一直在这里耽搁下去不成?”李大乘问道,“如今算起来我们离开龙门山已经有好些日子了,再不赶去终南山,岂不是耽误了师父的大事?” 听李大乘这样说,马钰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去终南山原本也是为了传道,如今我这样做却又是为了什么?” “哦,”李大乘这时才有所省悟,说道,“原来师父这却也是一种度化。不过,”他又皱眉说道:“若能活树自然能使别人信服,可是,师父之前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这万一,万一要是做不到,可怎么是好?岂不是让人看低了我们?” “我总要勉力为之。”马钰说道。 “唉,都怪我,平白地给师父惹出这样的事来!”李大乘看着李少武和五子离去的身影,小声地自责道:“若不是我惹下了这些人,又怎么会给师父招来这样的麻烦?” “你就不惹别人,别人也总会前来惹你。”马钰神情平静地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我教在陕西一带日渐势众,却不是恰如一株秀林而出的牡丹?唉,我只一心传道,却从未理会这世俗事务,如今看来,我却总要顾虑下时局才好。之前我一直以为修道之人只全心修道就好,现在看来却并不是那么简单。道本自然,只是若天道失常,自然也就不再是自然。”说完这两句话,抬头看看天色,大片大片的乌云却正翻滚而来,好似又在酝酿一场大雨一般。看着这天色,马钰轻声说道:“我原只以为顺天应人至为重要,如今看来少不得还要逆天行事一次!” 第215章 112、弘道终南(十四) 李大乘和李子和看师父此时面色凝重,却是之前他们很少见过的,知道此次出龙门山之后在此遇到李少武一干人等对师父触动颇深,尤其是李大乘,想起五子的几番刁难就不由怒气升腾。他们也曾听师父说起过当初自己在龙门山创建重阳会时的艰难,不过马钰向来说话言简意赅,于这艰难之处自然更不会着意渲染,所以两个人也只是知道曾有建会受阻一事,对师父当时的处境却并不能深刻体会。此次遇到李少武这些官府之人,虽然李少武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过五子几人对自己一再挑衅,李少武作为他们的直接上司,却也只是持以不闻不问的态度,五子等人又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虽说他们只是做捕快的,并没有多少实权,但是却更能体会上锋的意图。看他们此时的张狂无忌,自然能够看出朝廷自上至下对道教都持以什么样的态度。所以此时听师父的感慨,两人也不由都有些忧心忡忡。 “师父,我们且不用管别人如何,只管自己行得正,走得端就是了!”过了许久,李子和才说道,“在龙门山,我们重阳会对当地百姓多有助益,一直深受百姓欢迎,便是官府却又能把我们怎样?” “是啊,师父,想当地百姓对您又是如何的感恩戴德!”李大乘说道,“便是师叔刚来不久,就不辞劳苦寻到了变龙甲的解药,不知道又能救活多少人呢!” “官民自然不同!”马钰微微摇了摇头说道,他早年曾在官府,自然知道官府所处的立场大大迥异于百姓,更知道官令如山的道理,想起当初在龙门山建会之时官府就曾屡次前来干涉,如今全真派作为道教一支,发展越是迅猛恐怕越是令官府不安,如鲠在喉,势必想要先除之而后快!再看如今李少武到处缉拿造反的假道士,恐怕不少真道士也会因此而受牵连,官府此时大力剿杀的态度更是可见一斑,想到此不由更是眉头深锁,闷闷不乐。 正在这时,却见那老道士拄着拐杖喜滋滋地走了回来,一边走一边说道:“道长啊,我看那个房间倒是十分的合适,幽静雅致,最适合道长在里面施法救树!”一边说着一边就引着三个人向过道最深处走去。 “如此最好。”马钰听老道士这么一说,当即就带着李大乘和李子和向那房间走去。进到里面一看,却原来是观里存放香火的地方,屋内满是浓郁的香烟气息。再看室内,空间虽然不大,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在靠近墙角的地方是两张桌子,其中一张上面摆放的是满满的香纸蜡烛,另一张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香炉,看上去却是刚刚摆好的。 “道长,这屋子平时却最少人来,我这观里啊,是再没有一个房间能比这里更安静了!”老道士说道。 “着实不错。”马钰点头说道。 “那么就请道长施法吧!”看马钰点头,老道士忙不迭地说道,说完自己又拄着拐杖向外面走去,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话就会耽搁了马钰施法救牡丹。 “师父,我们就在门外,有什么事您招呼我们一声就是了!”李大乘和李子和见状,也都向门外走去,两个人把门关好,分立在门的两侧。 马钰看看桌子上老道士准备好的香炉,先是凝心静气,然后才走上前去燃香在手,对空遥拜,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才把香依次插于香炉之内,之后就盘腿坐于旁边的蒲团之上,双手掐诀,微闭双目,调息观想。微暗的室内一时香烟袅袅,薄雾升腾,但是内外悄然,却是静极。 李大乘和李子和此时站在门外,静心等候着师父。李子和神情平静,只管眼观鼻,鼻观心,眼里心中再无他事。李大乘此时却显出极为不安的样子来,他一会儿看看过道尽头,担心会有什么人闯进来;一会儿又紧张地看看房内,侧耳倾听着房内的动静,终于忍不住轻声自语道:“师父到底行不行啊?” 李子和看了李大乘一眼,没有吭声,继续凝神静立。 “师兄,你说师父到底能不能救活那棵牡丹啊?”李大乘看李子和没理自己,只好凑近师兄,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又小声问道。 “能!”李子和抬起眼睛来看了看李大乘,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师父都没有说能不能救活,只说试上一试,你怎么却这么有把握?”李大乘又轻声问道。 “既然师父都没说能不能救活,那你却为什么又问我?”李子和反问道。 “这……”李大乘这才知道师兄是给了自己一个软钉子碰,正要轻声反驳几句,却见李子和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只是将手指向空中一伸,李大乘随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空中一道淡青色的轻烟袅袅飘过,这烟既不向空中高升而去,也没有四处飘散,而是像被什么力量牵引着似的只管笔直地向过道尽头飘去。 “那是什么?”李大乘刚想张口询问,可是却猛地顿住,害怕惊扰了这股轻烟似的紧紧闭住了口。 李子和没有听到李大乘的问话,但是却十分肯定地把头点了两点,表示自己已经意会了李大乘的意思。 “师父果然……”李大乘眼睛里满溢出喜色,两个人的目光就开始紧紧追随着这道轻烟而去,一时都不敢再出一声,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一张口、一呼气就会把这道轻烟冲散。 只见那道青烟袅袅飘去,一直飘到了过道尽处的回廊之上,围着朱红的柱子轻轻地转了几转,又向院子之中飘去。 老道士正站在那株牡丹跟前,两只眼睛盯着无比凋零的牡丹,嘴里止不住地喃喃自语:“唉,也不知道道长究竟能不能救活我这牡丹!听道长说这是什么逆天而为,那难道说我这牡丹它就该有此劫?这可真真是要了我的老命噢!----道长若能救活牡丹还好,若是救不活,却又伤了自己的体力,却让我又如何对得起人家?唉,五子给我出这个主意好虽然是好,不过,我这心里怎么却是这样的不踏实,总觉得怪不落忍,怪对不住人的哟!” 老道士只顾嘴里嘟嘟囔囔的,全然不管身外之事。此时天近中午,天空原本厚重的云层却突然间散去,温暖和煦的阳光从高空之中照射下来,整个院子顿时光亮无比,倒好像沐浴在一片明亮的霞光中一般。老道士一直心疼、担心自己的牡丹,原本已是极度困乏,此时被暖烘烘的阳光一照,不由一阵困意涌上来,他却仍然舍不得离开这棵牡丹,仍然在原地站着,身体微晃,看上去就像要睡过去一般,原本紧盯着牡丹的两只眼睛也不由微闭起来,最后终于是阖在了一起,头无力地垂了下去,突然又猛地一点,老道士这才惊醒过来:“哎哟哟,我这是睡着了啊!----该死该死,我的牡丹怎么样了?”他一边警醒过来一边睁开了双眼,却觉得自己看到的仿佛是梦境一般: 一棵硕大完好的牡丹正展现在他的眼前,那新鲜水灵的样子就和遭受暴风雨之前一模一样! 第216章 113、弘道终南(十五) 老道士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眼前却仍然真真切切是自己鲜活水灵的牡丹! “活了,活了!道长果真救活了我的牡丹!”老道士一时欣喜若狂地喊了起来,声音和神态完全不像他那么大年纪的人,整个人好像突然就被注入了无限的活力一般立时精神抖擞,眉飞色舞,如果不是因为拐杖在手,恐怕都要手舞足蹈起来。 李大乘和李子和闻声跑了出来一看,李大乘不由喜上眉梢,一把拉住李子和说道:“师兄,你说得还真准,师父果然救活了牡丹!” 李子和只是轻轻一笑,说道:“你要相信师父,也要相信我们自己,别人再怎么怀疑、为难我们,可是我们自己总要心里有数才好!” “师兄说得很对!”李大乘此时却并没有仔细听李子和在说什么,只是随口应和道,然后就满心喜悦地去看那株牡丹,还有牡丹旁边那位好似突然之间便返老还童一般的老道士。此时他的心里充满的不只是对师父的崇敬,对自己的师兄也多了些敬服。 这时,五子闻声也飞一般地赶了出来,后面跟着李少武、小六等人。五子第一个赶到牡丹跟前,乍一看到鲜活如初的牡丹,五子的眼睛睁得有原来的两个那么大:“我的个娘哎,简直神了!”他大睁着双眼这样喃喃自语着,脸上的神情倒好像呆住了一般。 李少武在五子身后看到了复旧如初的牡丹,脸上的欣喜却好似这事情是他亲手做出来的一般,他轻声赞叹道:“好道长!好法术!若世间道士皆如此,倒实在是我朝万民的福气!” 几个人正在不停地惊叹赞赏之时,却见过道处红色的柱子之旁人影一闪,正是马钰从室内走了出来。李大乘连忙快步上前,扶住马钰说道:“师父请看,牡丹果然活了!” 马钰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时那老道士正要上前拜谢马钰救牡丹的恩情,可是他年纪既大,反应又慢,走起路来更是极其迟缓。谁都没想到的是,五子这时却突然一溜烟儿似的跑到了马钰面前,双膝突然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倒头便拜:“师父,之前是我有眼无珠,对你们多加刁难,实在是,实在是瞎了我这双狗眼!师父您有这么大的本事,可算是让我开了眼,从今以后我也要信仰道教,好好地做师父您的一个徒弟!师父,您老人家就收下我这个不肖的徒弟吧!” 五子的举动实在是事出突然,当时在场的人们不由都呆住了,尤其是五子的兄弟小六,此时更是把眼睛睁得老大,从几个捕快之中走出了几步,一直走到五子的跟前,“哥,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这事是不是应该回家和老娘商量一下?” “我说的都是真的,一句都不假!”五子此时跪得笔直,眼睛只是盯着马钰说道。 马钰又是呵呵一笑,上前一步把五子扶了起来,“五子你的心情我明白,不过拜师这事且从长计议!” “怎么,难道师父是嫌弃我太笨了吗?”五子不解其意,只管梗着脖子问道。 “那倒不是。”马钰笑道。 “那是为什么?”五子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哎,我说,”这时李大乘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说道,“你以为这拜师是你想拜就能拜的?你以为你这样双膝一软、双嘴唇一碰,我师父就能收下你了?我们重阳会拜师的讲究那可多了去了!”之前受够了五子的欺负,此时他的语气之间自然带了些情绪出来。 “请师兄指教!”李大乘原本是想三言两语把五子打发走,没想到五子此时反倒做出一副诚心请教的态度来,看着李大乘非常恳切地说道,他这样一来一时反倒让李大乘颇感意外。 “这个嘛,”看五子现在的态度,李大乘也不好再继续刚才挖苦打击的态度,只得暂时把心中对五子的不满放下,认真想了一想说道:“师兄却也不是随便叫的。----对了,你既想拜师,那你是要做出家弟子还是在家弟子?” “这个嘛,”五子微微一愣,说道,“都行!” 李子和在旁边听五子这么一说,差点笑出声来,不过他却颇有涵养,此时连忙收起笑意,只专心观看李大乘如何答复五子。 “还都行?”听五子那么一说,李大乘不由锁起了眉头,“这个你还是要好好想一想的,到底是要出家还是在家!” “不管出家还是在家,总之能学到师父的本事就行!”五子昂昂然说道。 李子和在旁边一听,差点儿又笑出声来,心想:“我和大乘师弟出家拜师也有几年了,在师兄弟们之中,平时修行不可谓不勤谨,可是也只学了师父本事的不到十分之一,你这还是个门外汉,却有这样的痴心妄想,却不想想要学这本事却要承受怎样的辛苦、要经历多少时间磨练来!” “你想得倒挺美啊!”李大乘心直口快,此时更是乐得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每天卯时即起,诵经、打坐、忌荤茹素、清静身心、端正言行,这些却是最基本的,有哪个是你能坚持下来的呢?” “这个……”听李大乘如此说,五子不由犹疑了起来。 “尊天地,敬鬼神,待人柔顺,处事真诚,又有哪个你能够做得来呢?”李大乘又接着问道。 “这……”五子明显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一时不由更是呆若木鸡,“有这许多的讲究么?我却从来都不知道!” “照我说啊,你还是正经地做你的捕快为好!”李大乘故意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说道,“众人都道‘一入空门万事皆休’,却不知道入空门却只是修行大道的开始,我若不自修心却难为空!先空才能有所得!若不经历之前万般磨砺,又怎能做到‘空’字,不空自然就无所得,又怎么可能学得到道门高深莫测的本领?” 听李大乘如此一说,马钰在旁边却只是轻轻点头微笑,不由想起当初自己教导弟子们时的样子,如今李大乘把自己那一番理论整个都现搬了出来,外人看起来却是说得头头是道,只道他学有所得,自成体系。 再看五子,听了李大乘这一番话,站在一旁不由更是神情惶恐,背上冷汗涔涔,额头之上也有汗珠缓缓地冒了出来。 第217章 114、弘道终南(十六) 马钰看李大乘一番话把五子说得直是惶恐不已,心想:“如果按照这几天五子的性子,听了大乘这番话,定然是暴跳如雷不可。可是现在这五子不怒反而却是这个样子,说明他毕竟善根未泯,尚有药可救,此后若能改正前非,他于公门之中定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只管鱼肉百姓,勒索钱财。道心一起,专心修行,却不知道又可以惠及多少百姓!” 想到此处,马钰不由笑着说道:“大乘,你说的却都是全真出家弟子的日常修为,像五子这样在公门之中的修行却自有另外一番修法,和你们却未必相同。” “师父却原来还有别的修行之法?”李大乘惊奇地问道。 “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修法。”马钰笑道,“五子身处公门之中,常言道‘公门之中好修行’,他的修行却可以不似你们这般只以清修为主!----待我一会儿再向他细细讲来。” 李大乘听师父如此一说,他原本悟性极高,当即就说道:“师父对不同的弟子教以不同修行之法,倒和孔夫子‘有教无类’颇有相通之处!” 五子虽然此时一片拜师的热诚,不过他出身原本贫苦,读书少,所以此时听马钰和李大乘说话只明白了大半,他眨巴着眼睛看了半天,突然问道:“师父到底是收我还是不收?” 马钰听五子这么一问,不由笑道:“我全真一派一向广开善门,你既有此善根,我焉有不收之礼?” 五子听马钰这么一说,不由喜形于色,乐道:“这么说师父是收了我了?” 马钰微微点了点头,这时那老道士走上前来,对马钰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说道:“多谢道长救了我的牡丹!我这里观小,却并没有什么可表谢意之物,只能请道长多受我几个头了!”说完弯腰就要在地上给马钰磕头,慌得马钰连忙伸手相搀:“老人家,天下道人是一家,这原本是我举手之劳,老人家又何必这么客气!” 那老道士此时感动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看看旁边的五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个孩子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又有眼光,现在拜了道长为师,我若是再年轻几岁啊,说不得也要拜师的!如今么,这一大把年纪,胡子都白了,却不敢再提拜师不拜师的事了!” 五子听老道士絮絮叨叨的这么一说,生怕他一不小心再说出自己给他出主意的事来,连忙说道:“老道长,现在您的牡丹也救活了,就快请我师父他们到房中就坐吧,有好茶、点心尽管招待来!” 听五子这么一说,老道士才省悟过来,又慌忙地把马钰他们往厅中让去。及至大家到了厅中就坐,马钰看着五子思忖片刻,从随身携带的背囊之中取出一本经书来,招手示意五子前来,说道:“五子,我知道你如今一片向道之心,虽说你是喜我道门法术,不过现如今我却不可轻易传你,总要待你有一定根基之后才可择以相授。” 五子听了马钰的前几句话,本来已经喜欢得眉开眼笑,及至再听,却不由大感失望,只听马钰继续说道:“要筑根基总要以经文为先,这是我师父亲手抄写的《清静经》一部,你平时只管读来,以求开启智慧……”说着将手中薄薄的一个册子拿到五子的面前,五子只得接了过来,双眼向下一垂,低沉着声音答道:“是,师父!” 马钰看五子的神情,知道他于经文之上并没有多大兴趣,于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与经文相比,你或许更喜欢法术?” “是啊,师父,我又不是刚开蒙的孩子,却只管读些经文做什么?这经文如果是给孩子读么,还可以识字启蒙,我虽然读书不多,这些字嘛,却都是认得的!我还是更喜欢法术,像我这样的人,法术才更相配是不是?也唯有高强的法术才能让我出类拔萃,更像个能干的捕快不是?”五子说道。 马钰听了,不由轻轻摇了摇头:“不可。” “为什么?”五子不甘心地问道。 马钰看着五子,不由想起范明叔来,当初范明叔不就是因为喜好学些法术,结果拿到师父的《符录集注》之后,在熟悉了几个符录之后就敢去给人驱鬼治病,结果最后落个惹祸上身,鬼没驱成,却把自己弄得疯疯癫癫的。如果不是师父有所觉察,派了郝师弟回去解救,还不知道事情会闹到怎样不可收拾的程度。想到这里,他便耐起性子慢慢地说道:“法术,乃是以术御于外物;欲御外物,先须御心;欲御己心,除读经文却再无良法!” “师父……”五子原本读书并不多,听了马钰这一番话却连一半都没有弄明白,想要再问个明白,看此时马钰的神情却较之前严肃了起来,再加上现在自己已经将马钰视作师父,就突然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大胆妄为起来,一时无形之中却多了不少限制自己的规矩,所以他此时虽然心中有诸多疑问,却突然胆怯,不敢再多加追问了。 此时马钰却一点儿都不愿耽搁,转身就向老道士告辞。老道士这几天见识了马钰师徒三人的本领,今天又幸得马钰救了他的牡丹,心里正自敬佩、感激之情浓厚,怎么舍得就放他们走?所以只管一再恳切地挽留,马钰却是去意已决,老道士好说歹说也没能留住,只好恋恋不舍地把三个人送出观外,眼泪汪汪地看着三人远去。 李少武、五子也都随着来到观外,李少武此时看着马钰三人离去,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想要再多嘱咐几句,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极其郑重地看着马钰说道:“道长,如今这朝廷内外……”说到此处,却如鲠在喉,再不知如何说起,只觉得自己如何说却都有些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由就此停住,只把目光深深地看向马钰,最后只说了几个字:“道长要多加保重!” 马钰微微地点了点头,昂首看了看天,轻轻地说道:“青天朗朗,大道周流,李捕头,便有浮云想必也终难蔽日,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两个人互相拱手告别,竟然颇有惜别之意。 五子一路走来一路还在思量马钰方才说过的话,此时看李少武和马钰正告别,他连忙将李大乘拉到一边,把刚才马钰给自己的《清静经》露出一角,轻声说道:“师兄,师父为什么不教我法术,只教我读这文绉绉的经文!我就只是读这经文,却又有什么用处?”一边说一边脸上露出急切求助的表情来。 李大乘看着五子的表情,从心里觉得好笑,想五子现在毕竟是痴顽不灵,此时多读这经对他却最适宜。此时他却故意板起了脸来,说道:“你如果觉得没有什么用处,不如就把它送给我吧!”他想,这是祖师的墨宝,平时师父把它看得是何其贵重,此时将它送给你,你却只管来问我有什么用处,师父若不是真心想传你,我们行囊之中的经文又何止一本,随便给你一本也就是了,又何必送你如此贵重之物? 五子一看李大乘想要自己的经文,这才觉得经文贵重起来,连忙把经文紧紧抱住,再不肯松开,一边却脸上挂了讨好的笑:“师兄又再逗我,师父送我的东西,师兄一定是不会夺人所爱的对吧?我只是想请教师兄,这经文读来却有什么用处?” “什么用处?”李大乘看着五子此刻的样子,不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若说是救命用的,你信么?” 第218章 115、弘道终南(十七) 五子看李大乘说得认真,一时不由把眼睛睁得老大,直直地看着李大乘:“信,我信,师兄说的话我怎么敢不信?”不过紧接着他却又凑近了李大乘说道:“师兄,我知道你爱开玩笑,不过这玩笑么却是不是开得有些大了?就这么薄薄的一本经书,又不是刀枪剑戟,却又怎么用来救命?难道说别人来打我,我只管把它举起来当作盾牌来用就行?” 李大乘看着五子的样子,不由神秘地一笑:“这个,你且自己慢慢悟去!”说着看到师父此时和李少武、老道士告别过了,已经快步向大路走去,他慌忙跟在后面追了过去,再不管五子如何不解追问。 李子和背的行囊一向最重,不过他身高步大,此时不慌不忙地走在师父身后,步子不紧不慢,始终和马钰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此时他看李大乘从后面追了过来,又听到他和五子的对话,不由呵呵一笑,对李大乘说道:“你这个哑谜打得未免时间太久,恐怕他要用功一年半载才可悟到,若是不用功呵,恐怕这一辈子都弄不明白,到时候他岂不是会说你信口胡说?” “能够悟到也算他心有道性!”李大乘说道,“若是始终悟不到啊,想学法术难道却不是痴心妄想?却又让师父如何再教他?----他自己想要的都是痴心妄想,我就算信口胡说一次却又怎样?” 李子和听李大乘胡搅蛮缠般的却又自有一番道理,不由又是呵呵一笑,此时马钰听到两个人已经跟了上来,不由就又加紧脚步,一个劲儿地向前赶去。李大乘和李子和见此情景,却再顾不得交谈,只是随着迈开大步,和师父一起向终南山走去。 其实松音观离终南山已经很近了,如果不是那天下了一场大雨,当天师徒三人就可赶到终南山下。今天他们原本出发得早,马钰又一路急行,李大乘和李子和都正在盛年,三个走起路来都是脚下生风,所以太阳刚刚向西边一斜,他们就来到了终南山脚下。 马钰看着似是而非的山道入口,让他颇觉得陌生的只是山口葱茏的树木,几年时间过去,树木自是更加高大茁壮,把近处的山景就掩映得有些面目全非。及至走过浓绿如墨的树荫,向曲折的山路上走了一段路,眼前的一切才慢慢熟悉起来,等到遥遥地看到师父的墓地,还有更远处已经摇摇欲坠的庵堂时,马钰不觉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大乘,子和,这是我们全真一派重阳祖师的墓地,我且带你们拜上一拜吧!”马钰一边说一边在周围找出几个树枝来,轻轻地把墓地周围扫了一扫,年深日久,墓地之前草木深深,把墓碑几乎都要淹没了。墓地四角上的海棠此时长得却异常高大,树影摇摇,俨然是为墓地遮风挡雨的四把巨伞。 李大乘和李子和把行囊放下,连忙帮着师父清扫墓地周围。残枝落叶容易清扫,可是墓地之前的草木已是长得极高,一时却又怎么清扫得干净?三个人忙活半天也只是把周围的枯枝败叶清扫净了。此时已是暮色四合,秋风也突然猛烈劲疾起来,气氛顿时就有些凄清寥落。 马钰用手轻轻拨开墓前的草木,露出长满青苔的碑文来。李大乘和李子和听师父此时说话声音低沉,又看祖师墓地周围景致寥落,两人心中又一直对祖师十分景仰,此时看师父的神态,心中也不由都觉得伤感,随着师父跪倒在地,极其庄严肃穆地拜了起来。 三人拜完,马钰带着二人向之前曾经住过的草庵走去,却只见庵歪顶斜,梁柱腐朽倾颓,就好像经历了上百年的风吹雨打一般,眼见得是再没办法住人了。 看到这番情形,马钰无奈地轻笑一声:“我原本知道此次来建祖庵困难重重,没想到却艰难到这个程度!你们看,这就是师父和师叔在此修行之时住的草庵,现在却是连进都不能进了!” “草庵破了也无妨,我们只从头建起就是!师父这么大的年纪都能受得了风餐露宿,难道我们却受不了吗?”李子和看师父笑得勉强,不由安慰道,“师父且先受几天委屈,我这就去伐木,一两天内必然给师父再建个安身的住处出来!” “对啊,师父,只要有个容身的地方,我们再去筹建祖庵,想必是没有什么不成的!师父且请安坐,我们这就上山伐木去!”李大乘也说道,“这些事却难不倒我们!”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现在两个人都是赤手空拳,连个趁手的家伙都没有,又能怎样伐木作屋?李大乘在山路之上转了好几圈,看着满山高大粗壮的树木,棵棵都是作屋架梁的好材料,可是凭借一双空手又怎么能弄得下来?转了半天终于是空着手走了回来。回来一看,李子和却正在把几个粗细均匀的木料搭起来,准备先建起一个简易的小庵来。 “师兄,你从哪里得来的木料?”李大乘十分惊奇地问道,他看李子和拿的那几个树干粗细十分匀称,用来搭建草庵十分合适,他不由说道:“师兄进去山里一趟却就好像回家取东西一样容易,难道这里的山神是你家亲戚,专门来照顾你?” 听李大乘这样说,李子和不由大笑起来:“师弟,你终归还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原来李子和出身山里农家,此时在山中一走,纵然手无寸铁,在山里走了一圈下来,也捡了几个粗细合适的树干出来,使大力气横抱了回到旧庵旁。 当下李大乘和马钰帮着李子和一通忙活,到太阳西沉之时,一个极其简陋的草庵初具规模,虽说看上去还很不成样子,不过好在尚能容身,再加上此时天气还不是十分寒冷,却也足够三个人住上一阵子的。 第219章 116、弘道终南(十八) 马钰带着李大乘和李子和在终南山住了下来。此时正是大定二十一年(1181年)秋,距王重阳东行传道、创立三州五会已经有十余年的时间,山中白云悠悠,风物依旧,只是人随星转,已是换了又一代道家传人。 这终南山一带终归是重阳祖师故里,虽说祖师在时被乡里人称为“王害风”,平时最为人所熟知的就是那疯疯癫癫、半醉半醒的形象,不过及至后来祖师东去传道、在山东半岛创建三州五会,全真教一时声名鹊起,祖师王重阳的名字更是传播至大江南北;再到后来驾鹤汴梁,弟子四人奉师命抬棺西行又守墓三年等等,这些故事更一直被终南山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津津乐道,有称赞重阳祖师道行高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有称赞四弟子孝心、德行兼备,实为世人之典范的,总之是久有名声远扬。再加上和德瑾和李灵阳原本都是当地人,后来也都修道有成,周围百姓也多有前来求教的,所以这终南山一带却是好道之风极盛,大有全真教传播的根基存在。所以马钰带着两个弟子回来没几天,消息一经传出,立时周围就有不少人前来慕道拜访、求教,虽然说不上是门庭若市,但是却也大有蔚然成风之感,倒比马钰去龙门山创建重阳会时影响更为深远。 随着前来学道的人越来越多,再加上天气逐渐变冷,冬天一天比一天近,山中早晚时候寒风颇劲,那小草庵眼看着是不能住了,马钰就带着两个弟子筹备着再建起一个庵堂来。 此时经过多日传道,又有好道的富户资助,师徒三人筹建庵堂的钱款筹备充足,经常前来听道的弟子当中,有的虽然家中贫苦,拿不出钱来,但是总还有一身力气、一腔热忱可用,此时听马钰说要创建庵堂,一个个都自告奋勇,年轻有力的出力,年老智多的出主意,个个都攒足了劲儿,要好好地建下一座庵堂来。 “咱这终南山一带虽然老百姓一向都信道,不过这庵堂可从来还没有人建过,咱这是不是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啊?”说这话的是三十来岁的王二牛,他是马钰他们来终南山后第一个前来学道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和李子和准备进山里寻些木料来。和李子和一样,王二牛也是一把做活的好手,身强力壮,此时手里拎了一把开山力斧,腰间缠了指头粗细的绳子,把腰板挺得笔直,正大踏步地向前走着。他对这一带的山路十分熟悉,此时带着李子和一路寻来是轻车熟路,就好像整个山林都是他家的一样。 李子和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王二牛说话,一边用心打量着路上可用的木材:路两边最多的是葱茏的灌木,枝干太细不能用;再往山坡上看倒多得是高大的松树,不过正长得枝繁叶茂的树木也不能用,这都是临出发之时师父嘱咐过的,所以此时虽然李子和手里也拎了一把斧子,不过一直到现在却一直都还没有开斧伐木。 “李师兄,你说师父这树也不让砍,那树也不让砍,却什么时候才能找够木材啊?”王二牛此时也在山中寻找很久,每每看到粗细正合适的树冲上去就想要将其伐下,可是等李子和过去看了之后却是摇摇头,两个人只好又继续向前走去。 “师父说只找那已经濒死的树木来用。”李子和说道。 “这却难了!”王二牛一听李子和这样说,只好又垂头丧气地走下山坡,和李子和继续向前寻找合适的木材,“这满山遍野虽然多的是枯死的树,不过这一时到哪里找去?” “慢慢找总会有的。”李子和虽然说着慢慢找,脚下却一点儿都没有慢下来的意思,倒是脚下生风走得飞快,王二牛只好也连忙跟上,又说道:“师兄,你跟着师父时间长了,当然比我更熟悉师父的性情,师父说要什么样的,我们自然要找什么样的,否则费半天力气反倒惹师父生气,岂不是白忙活?” 李大和看了王二牛一眼,笑了:“我遵从师父的教导,却并不只是为了让他高兴,师父说的是对的我当然要听。” “那是那是!”王二牛连忙应和道,“他是师父嘛,说的话自然有道理!师父说的话我也是听的,否则我怎么现在连屠户都不当了,却每天跑到山里来伐木材卖?”原来王二牛是镇上的屠户,每天就在四乡八村收些牛羊猪狗杀了来卖,日子虽然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也过得很是滋润。但是没想到就在前不久,中秋前后生意正忙的时候,在宰了一头巨大无比的山猪之后,他的右手突然抖动不已,别说拿刀子,就是吃饭的筷子都拿不住了。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这下可怎么得了,所以立刻就四处求医,无奈那些郎中却连病因都说不上来,更不用说给开出药方来了。更有甚者,有的上年纪的郎中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阴森森地说道:“二牛,想必你杀的那头猪成精了,来找你报仇来了!”那个神情吓得王二牛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从此索性连郎中都不看了,每天只靠着媳妇沿街卖些瓜果度日,可是这瓜果却是有季节的,眼看天气渐冷瓜果断货,这日子分明就是快要过不下去了。 那天王二牛走出村子,想要寻思找些谋生的路子来,可是人越发愁却越是没有办法,手也就似乎抖得更厉害。正在这个时候他看到对面路上走过来一个人,发髻高耸,道袍飘飘,看上去很有几分潇洒超然。那人来到他跟前,不经意般地用眼睛看了一下他的右手,轻声说道:“杀孽太重,断杀为药。” “师父,我这手可还有救?”当时王二牛看着眼前那个宽厚长者,脱口问道。 “有救。”那人说道。 “怎样救?” “断杀。” “师父,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生意可做了!”王二牛皱着眉头说道,“往常轻飘飘的就能拿起刀子,现在却是连筷子都拿不起了!” “断杀,指的是你要断绝心里的杀念,杀念不灭,哪怕十年没有生意做也无济于事!”那长者循循善诱地说道。 这长者就是马钰,王二牛是他来到终南山后遇到的第一个当地人,有意无意中的几句话,治好了令王二牛十分困扰的右手,屠户王二牛从此成了樵夫王二牛,重阳祖庵那儿也有了一个无比坚定的追随者。 第220章 117、东归(一) 刚一入冬,天气还没有来得及冷的时候,庵堂就建好了:灰色的墙壁、灰色的屋檐,古朴拙重,与周围的环境十分和谐,大小房屋一共有里外五间,中间的一间最是宽敞明亮,是弟子们平时读经、上课的地方,左侧两间是弟子休息之处,如今出家弟子又多了五名,和李大乘、李子和分别住在这两间庵堂里;马钰住在最右侧的一间最小的房子里,这个房子却最是幽静,正适合马钰恬淡好静的性子。 整个庵堂的布局完全按照马钰当初的设想,结合了龙门山庵堂的优点,又把终南山的地势特点考虑在了其中,因势造型,极其自然地嵌合在终南山的怀抱之中。庵堂建好之后,马钰背着手在堂前堂后看了好几遍,喜悦和欣慰的神情抑制不住地从他的眼角眉梢流露出来,嘴角轻轻上翘,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笑容。李大乘陪在他的身边,看得出来师父的心情是非常之好。 “师父,这如今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李大乘说道,想起从龙门山往终南山一路赶来时的辛苦,看着现在的成果才觉得那些辛苦也总算没有白受。 马钰微微点了点头,带些意犹未尽的意思:“这却只是个开始。”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环视四周,目光深邃悠远,李大乘觉得师父此刻是看向了这终南祖庵以后十年甚至几十年后的时光。 “师父是有一个更大的计划?”李大乘不由问道。如今这终南祖庵和龙门山的重阳会比起来,在建筑上只有重阳会的三分之一左右,这本是祖师故里,师父若一心重振,势必在规模上要胜过重阳会才是。 “不错。”马钰说道,然后就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山坡上走去,此时他们来到一座高高的山坡之上,距离崭新的庵堂有几十步的距离,远远看去,庵堂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竟自有着一种沉稳的大气。马钰细细看罢,沉吟着说道:“这里原是祖师故里,庵堂的规模与气度自然应与别处不同。只这一座庵堂又如何能容得下我们全真派在此地的会众?总要再建几座来才够!”他一边说着,一边便在空地上用步子丈量起来,一边就把自己对整座建筑的布局慢慢讲了出来,庵前庵后,门第重重,祖庵的整体布局竟然是比重阳会要宽宏几倍,更将神殿也规划了好几座,并将设专殿将重阳祖师的墓地连为祖庵一体,以供后世弟子瞻仰供奉。 马钰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投向山外极远的地方,冥冥之中觉得师父也定然是十分欢喜的。“全真之发扬,当然首在终南祖庭。”马钰最后说道,“当年我答应师父要弘扬全真一脉,唯有将这终南祖庭建好才不负师父的厚望。” 李大乘一听,才明白师父对这祖庵原来有这么宏大的设想,细想之下他却也承认,这终南祖庭原本就应该在全真教之中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就算有再大的规模也并不为过的。不过,他细细估量了一下之后,觉得按照目前他们的人力与财力,这样的规模却恐怕三年都未必能够建好。 李大乘这样想着,就不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没想到马钰却摇头说道:“你低估了我全真一派的影响力!按现在会众的发展速度来看,不出一年重阳祖庵必定能够初具规模!”此刻,他却一改往日的柔和,脸上与话语之中都显出前所未有的坚决来。 初冬的阳光照下来,马钰的整个身形都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金光之中,李大乘看此时师父的样子,仿佛是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是神采飞扬、胸怀斗志的,与往日自然是大不相同。想来创建重阳祖庵原是他多年以来最大的心愿,此时看到心愿将了,又怎么会不欢喜呢? 正在此时,他们遥遥地看到山路入口处人影晃动,在此处看着是一片黑色交织着少许红色的一堆,倒好像一块浓重极不成形的黑云镶着些奇怪的红边快速地向这个方向压了过来。 “师父,那好像是官府的人!”李大乘一怔,辨认着那衣服特有的颜色说道。 “官府?”马钰的脸色不由一沉,想起之前在龙门山时官府屡次造访,最终却也是有惊无险地建成了重阳会,他不由说道:“或许,他们只是来例行公事?”说着就带着李大乘迎了上去。 这时李子和也从庵堂里走了出来,此时因为秋忙已过,来庵里听经的人渐多,马钰就让李子和挑了几位学问好的弟子出来细研经典,以有更多的弟子能够讲经。此时李子和隔着窗子看突然有人来了,他不想让师父过度劳神,所以就让几位师弟自修,自己从庵堂里走了出来。 “哎,我说,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等那群人走近了,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好似是这帮人的小头目的扬声说道。 马钰快步走上前去,躬身说道:“贫道马钰,正在此地建造全真祖庵。” “我不管你什么庵,我且问你,你们在此建庵堂可有官府的允许?”那小头目扯着嗓子问道。 “这个,倒没有!”马钰说道。正在这时,只见从对面这群人中犹犹豫豫地闪出一个人来,一直对着马钰走过来,打量一番后说道:“师父,原来是你们在这儿!”马钰一看,原来正是五子,五子原本想要上前给马钰施礼,但是碍于小头目的面子,却又止住了脚步,只是悄悄把那小头目一拉,两个人走到一旁去嘀嘀咕咕。 马钰一向是不太去留心这些小事,李大乘站在师父身旁却不由仔细观察着五子的举动,他想:“好小子,这刚拜过师没几天,我倒要看你此刻能再耍出些什么花招来!” 五子和那头目在一旁嘀咕了半晌,这才走了回来,他脸上带了些颇为尴尬的神情,看到马钰却又勉强挤些笑意出来:“师父,现如今朝廷对各地建观立庙都管得严了,您这庵堂却是不能再建了!” “怎么突然又不让建庵了?”马钰听了,当时愣住了,原来只当官府就像以前一样,只是前来巡视一番,没想到却突然有了这样的严令。 “师父,现在何止是不让建庵,恐怕没有度牒的道人也都要遣返原籍的。”五子陪着笑说道,他知道马钰原是山东人,所以此时他不由现出些忧虑之色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马钰听了五子的话,登时不由脸上变色说道。仅仅不让建庵堂倒也暂且容忍下了,毕竟庵堂已经建成,弟子们暂时有了容身和修行的地方,可是要让遣返原籍么,自己若回山东去,却让谁来带领这些弟子呢? 马钰正呆呆发愣,这时李大乘看师父的神情,不由心中难过,再看五子,见五子此时皱眉挤眼,他原本长得就有些尖嘴猴腮,看着总像是在动坏心眼,此时脸上又有了那样的神色就实在说不上是难受还是装相了。李大乘想了想不由就对五子说道:“五子,你这也是已经拜过我师父的人,怎么却还是只管像以前一样来为难我们?” 第221章 118、东归(二) 五子一听李大乘那么说,不由把一张瘦脸急得通红:“师兄,这,这的确不是我为难你们!我却也是官命难违!之前我见识了师父是何等的高道,佩服还来不及呢,却怎么敢再次为难?”此时他一脸的懊丧、急切,恨不得拉个人来为自己的辩白作证。 这时那小头目又优哉游哉地转了过来,他斜着眼睛看了看李大乘,又看了看五子,不由干笑了两声:“五子,我以为你们是怎样的交情,却原来你费半天劲人家一点儿也不知情!你这又是何苦呢,要我说啊,这官就是官,道就是道,虽然不至于水火不相容,此时却也是黑白分明,容不得你做两边的好人!我看我们还是如实上报的好,该拿人的拿人,该遣返的遣返,哪儿有那么多的话好说!” “杜头儿,咱们不能这么做啊!”这时五子又连忙转向小头目,耐住了性子好言好语地说道:“这位马道长实在是我从未见过的高人,就连两位弟子也着实了得,你如果真见识到了他们的本领,恐怕就会信服的!有他们在这里,百姓非但不会犯上作乱,说不得倒是做顺民的多些!” 那杜头儿此时却只是皱眉不语,过了好长时间才说道:“既然有你这句话,我就暂且担上这层干系,不过以后这里要是出了什么乱子,对你么,我可就不客气了!” “真要那样,我只任凭杜头儿发落!”这时,五子反倒挺了挺瘦弱的胸脯说道。 杜头儿说完了这话,转身就向来路走去,他手下的那些人原本只是远远地看着,没听到上司的招呼也没有人走过来询问。此时看杜头儿走了回来,也就纷纷转身跟着向外走去。 “师父,这庵堂却是再不敢建新的了!”五子上前一扯马钰的衣袖轻声说道,“好歹有这几间,且先暂时住着吧!等以后风声不这么紧了再行安排!” 马钰看刚才的情形,自然是看得心里跟明镜儿似的,看起来五子的确是在杜头儿面前为自己说了不少好话,所以不由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还要多谢你斡旋此事!” “师父和我还有什么客气的!”五子苦笑一声说道,又看向李大乘,“只要师兄不多疑我就行了!”他这样一说,再加上刚才李大乘也的确看了个明白,李大乘不由对五子一乐,微微一拱手就当道歉了。 五子也不敢久留,只和师徒三人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追赶杜头儿去了,只是在临走之前又一再地嘱咐马钰他们要小心行事,要对众多弟子多加约束,在这关头却是再不敢惹事出来。马钰师徒一向是奉公守法的,此时就一连声地答应着,这才看着五子又匆匆地走了。 就这样安稳地到了春节,春节前后附近的弟子们也多有来给师父拜年、问候的,一时庵堂里面人来人往的倒是非常热闹,天天忙忙碌碌的时间就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出了正月。终南山的冬天却是很长,眼看着已经出了正月,天气也未见得有多暖和,只是中午时分的太阳多了些暖意,早晚时候还是寒气料峭,远山皑皑的雪松衬了碧蓝碧蓝的天空,寒冷好似就更加长驱直入似的,冻得讲经听课的弟子们只能把手袖在厚实的棉袍里。可是饶是如此,每天前来听经的人还是坐满了大小两间庵堂。 马钰这时已经培养了几位颇有儒学基础的弟子出来,像姚玹、来灵玉、雷大通、刘真一、曹瑱、赵九渊、苏铉、于通清等人,再加上随他前来的李大乘和李子和,时人称之为“玄门十解元”的,此时都已经颇得全真精奥,一时门下人才济济,讲经说法都能够担当得起来,所以马钰自己每天就不用再亲自讲经,只是在他觉得比较重要的经典时才会亲传心授。但凡到了他讲经的日子,前来听讲的弟子就会突然增多,一时山里山外都把马钰传说得像活神仙一般,在这终南山一带渐渐就有了不小的名气。 每天看着庵堂之中人人读经,个个修道,马钰心中自然欣喜万分,不过及至看到有不少人因为空间有限而不得不站着听经时,他又实在的心中大不落忍,真恨不得再建起几座庵堂来。可是一想起当初五子叮嘱自己的话,却又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想着暂时能够这样也好,韬光隐晦,凡事总须以不要太过才好。 这样时间就又过去了两三个月,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原本是农忙时节,来庵堂听经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倒仍然有要增加的趋势,把李大乘、李子和一众弟子忙得不亦乐乎,马钰此时每天也总要安排两三次讲经才行。 这天,马钰刚刚讲完课,走出庵堂来,春天的太阳照得到处暖洋洋的,马钰看天色极好,就背了手在山间散步。此时去年新栽的一些果树也都陆续开了花,红色的桃花,白色的杏花都散发出清淡的香气来。马钰走到师父的墓地处,见四株海棠更是生得茁壮,嫩绿的叶片正在春天的空气中伸展开来。 “师父,现如今咱这终南祖庵在这一带已经有了好大的名气,方圆百里的百姓一说起学道,那是必要来咱这祖庵的!听说小到七八岁的顽童,老到七八十岁的老者,不管识字还是不识字,多多少少的都会诵上一段经文了!师父,您说如果师祖泉下有知,一定是非常的欣慰吧?”李子和今天陪在马钰身边,此时随师父走到祖师墓地这儿,不由说道。 “师父他老人家或许欣慰,只是我,却始终觉得美中不足。”马钰回望孤零零的那座庵堂,此时人一多越加显得狭小低矮起来,况且离他心目之中那恢宏广大的规模也实在是差着很远,想想都不由觉得遗憾。再看看师父墓前的四株海棠,师父“使四海教风为一家”的话仿佛言犹在耳,相比之下自己目前又何曾做到十分之一?想到此,虽然李子和言语之间充满了喜悦和满足,马钰却觉得自己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师父,我看这段时间官府倒也没有再来巡察,或许现在就又放宽了。我们就只管再建起来,却又怕什么?”李子和说道。 “我们一贯是奉公守法惯了,此时已有法度,我们又怎么能在法度之外胡为?”马钰悠悠地说道,“若是师父他老人家在,想必他也并不想和当朝分庭抗礼!” 李大乘脸上此时却不由又有些愤愤不平的神色,张了张嘴,又想要再多说些什么,可是突然之间远处就好像有风声传来,及至细听,却不是风,再往山路入口处看去,正有几匹高头大马恰好似疾风一般地奔驰了过来。 第222章 119、东归(三) 马钰和李子和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匹快马如同一阵飓风一般贴着地面卷了过来,马鼻喷嗅出粗重的气息,夹杂着马上士兵含糊不清的呐喊声,在这原本宁静的春天的空气里突然一起蔓延了开来,一时原本清新的树木花草气味就被搅得七零八落,乱作一团。 “你们看,原来这儿还有道士呢!”这时只听马上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是跑在最前面的马上一个年轻士兵看到马钰师徒二人后对着后面的大队人马喊的,此时他已经冲到了墓地附近,手持着马鞭跳下马来。那匹马此时就轻快地嘶叫一声,在这原本安静的山谷里激起了悠远的回音。 那士兵三跳两跳地来到了马钰面前,仔细打量着马钰师徒,年轻的脸上有些好奇,又有些发现猎物般的惊喜,他扬了扬马鞭,轻笑道:“漏网之鱼,嗯?”他又一边向后张望着,仿佛立功了等着人奖赏一般的不安分。 此时后面那几匹马都相继驰到了跟前,其中有一位将尉打扮的中年人走上前来,他看上去有三十七八岁,脸色黝黑,神色看起来颇为庄重严肃,此时他的两道浓眉带着些惊奇扬了起来,看了看马钰二人,又往远处的庵堂望了望,此时庵堂之内却正值讲经完毕,听完经的会众们正纷纷走出庵堂来舒展休息片刻,那将尉看此情景不由又把眉头微微一皱:“怎么这么多人?这么多人到你们这里听经,他们原来都是做什么的?” “将军,他们都是附近的百姓。”李子和把声音尽量放柔和了回答道,他知道最近官府盘查得紧,和官府的人周旋需要极好的耐性和极柔和的态度,而他非常不想看到师父放低了身段去低眉顺眼地和这些人周旋,所以此时就主动地回答道。 “你们听听,他叫我将军!”那将尉“哧”的一笑,把马鞭向前一指,扭回头去对手下的几个士兵们说道,“这小道士倒是嘴甜得很哪!”他身后的那些士兵,有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也有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此时听了他的话却都极为粗豪地放声大笑起来。 “这小道士会来事儿,肖头儿,他这么会说话我们总该放过他们吧?”这时士兵里有个中年汉子起哄般地说道。 李子和脸上微微一红,他平时并不是擅长阿谀奉承的人,不过此时人在低檐之下却不得不低头,他知道只有过了巡察这关才能保得住祖庵的这点家底,这点家底太来之不易了;他也知道只有保存下祖庵,才能让周围的百姓有个地方可以听经讲道。为长远计,他个人的那些所谓脸面、尊严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如果需要,他甚至愿意为整个庵堂而放弃自己。 “放过他们?”肖头儿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围着马钰和李子和走了几步,眼睛看向马钰,“你看起来倒是挺有派头的啊,想必你资历应该更老吧?你倒说说看,我应该放过你们吗?” 马钰自从在龙门山建庵起就没少和官家打交道,不过却从来还没见过他们派出军队来,虽说只是七八个人,但是看这些人此时盔甲鲜明,脸上的神情也都是郑重其事,却好像如临敌阵一般,看起来倒不像以前那样好打交道的。想到此他不由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们在此一贯奉公守法,如果将军能够高抬贵手我马钰自然十分感激!” “你就是马钰?”那肖头儿听马钰这么一说,不由又上下打量着他,又抬眼看看庵堂前后来来往往的会众,“现在你的名气可着实不小哇,这方圆百里可不是传了个遍!----现在你这里又有这么多的会众,恐怕会密谋不轨,想要造反的心都有了吧?” “这却不敢,不敢!”马钰听那肖头儿这样一说,心中不由一跳,想道:“他若硬要将这罪名加到我的身上,我却是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的!我个人倒不算什么,只是平白地污了我们全真教的名誉却实在是大为不妥。”想到此他就说道:“平时这些百姓们过来,我们无非就是讲经说法,讲得最多的却是积德行善,修身养性,利益他人,又怎么会想要反对朝廷?” “再如何的利益他人,可是却与朝廷也没有多大的干系不是?”肖头儿把马鞭在手上敲得噼啪乱响,嘴又一咧说道:“听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吧?” “我乃是山东宁海人氏。”马钰答道。 “山东宁海人?”那肖头儿在原地转了几圈,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看为免生事端,现在你还是回山东去吧!”言语之间倒好像他在手下留情似的。 马钰心中一震,沉吟片刻,极恳切地说道:“将军,想我马钰当年受师父教导之恩,这才弃家入道,一心出家修行。自我几年前从山东随师父来到这终南山,我就曾经发下誓愿,一定要将我全真教发扬光大,否则绝不回山东。如今我教虽然略有发展,不过却远远不足以完成师父的遗愿,也并不曾完成我当年许下的志愿!现在回去么,实在是时机未到!” “嘿嘿,什么时机不时机的,那都是你的事!”那肖头儿听马钰如此低调恳切,却仍然是无动于衷,只是轻轻地冷笑了几声,说道:“全真教不全真教的,我却一概不懂!我只知道,这老百姓多了凑到一起它就没好事,说不定唧唧咕咕的又闹出些什么幺蛾子来!如今你们在这一带整天聚集会众,说好听的是在讲经,说不好听的却不知道要煽动这些人来做些什么反叛朝廷的事!” “实在只是讲经传道!”听肖头儿把这样一顶无边无沿的黑帽子往自己头上戴,马钰额头不由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李子和不由上前轻轻扶住了师父,昂头对那肖头儿说道:“将军新来,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虽然在此地影响极大,不过平时教人的却都是些修身养性之法,安分守己之道,却是再没有旁的!你总不能这样欺心,凭空地就污蔑我们!” “我污蔑你们?”听李子和这样一说,肖头儿不由立起了眉毛,“我倒要让你看看什么是污蔑!”说着将右手一挥,手中的马鞭就直冲李子和打了下来,长长的鞭梢呼啸着挟了一股冷风就劈头盖脸地甩向了李子和! “你怎么能打人呢!”马钰一时又气又急,上前想要拉住肖头儿,手却被李子和紧紧攥住:“师父,我不碍事!”他一时躲闪不及,又怕伤到师父,脸上和手上就实实在在的被鞭子打中,顿时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但是他虽然身上吃了痛,却还是害怕师父和这些人起了冲突,因此而对祖庵不利,所以忍着疼痛把要上前理论的师父拉住了。 “我打人还都是轻的!”发泄过了心头的火气,肖头儿仍然咬牙切齿地说道,又将目光冷冷地往远处的庵堂一扫:“限你们三天之内,外籍会众一律返回原籍,届时如有违抗者,必将封庵拿人,就地法办!” 第223章 120、东归(四) 严令一出,谁敢不从?可是整个终南山祖庵连会众带弟子几百余人,除了马钰是山东人之外,其余的倒都是陕西境内终南山附近的百姓,就连李大乘和李子和也是祖居龙门山,距离这终南山也不过一百多里地的距离,所以满打满算地算下来要离开这祖庵的却只有马钰一人! “师父,不走!”一听马钰过一天就要离开此地,李大乘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师父一走他就好像没有了主心骨一般,一时又怎么能够舍得? 看李大乘仍然意气用事,马钰不由微微摇摇头:“如今这祖庵之内,有一干弟子可以讲经说法,我倒也放心!----我如果不走,岂不是要连累整个祖庵的会众?此地再无从讲经说法,岂不是更难完成师父的遗愿?那我才实在是罪过不小!如果我一人离开能够保全整个庵堂,我却是乐意之至!”言谈之间竟然是从心理上就已经做好了回山东的准备。马钰却并不是随遇而安,只是此时他已年过五旬,深谙天时地利人和之理,也深知“过强必折”的道理,作为一个道派,全真道发展到此时已经超越了当时其他各教派,在北方地区具有一定的规模与影响,遵从天地自然之道,此时缓行却未必就不是良策。 “师父,我陪你回山东去!”李子和说道,他实在不能想象师父孤身一人踏上山东归途的情景,如果能够,他愿意替师父承受所有的苦楚! 马钰又摇了摇头,李子和跟随他多年,他自然明白这个弟子的苦心,不过此时于他而言,任何加之于个人身心的都已经不再算作痛苦、折磨,心之所系唯有祖庵的创建与全真一派的发展:“如今这祖庵新成,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都留在祖庵,我却有事情要交待。” “师父有什么事尽管说!”李子和说道。 “你和大乘已经跟随我多年,我就将这祖庵交付于你们,你们就留在这祖庵之中料理此间的事务吧。”马钰看着二人,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们觉得力有不逮,就去龙门山请邱师叔前来。此处新成,自然要比龙门山多费些心力,却极需要一位长者前来掌事。如果你们邱师叔前来,龙门山的事务且交与吕道安执掌。”他深思熟虑,将终南山和龙门山两处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是,师父,我们明天就去请师叔过来!”李大乘和李子和一起答应道。 翌日清晨,马钰还没有用过早饭,就听得外面脚步声响成一片,连忙向外一看,原来是周围的会众听说马道长近日就要离开祖庵,都纷纷前来相送,一时男女老少几百人,挤挤挨挨地站满了山口的路面。 “道长这就要回山东了?唉,难道说我们这个地界就果真留不得高道吗?”这时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看到马钰走了出来,就第一个走到马钰跟前说道,“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好不容易才见到这么道德高深的道长,恨不得每天都来听道长教诲,可是我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呢!” “老人家言重了!”马钰听老人如此说,连忙说道,“有祖庵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听经修道!” “师父现在走却也不是自己想走的,对不对?”王二牛此时也正站在人群之中,“这些原都是官府那帮成天吃饱了没事干的大老爷们想出来的主意!要我说啊,咱们与其在这儿难受着送师父走,还不如就直接冲到官府要求留人去!俗话说‘法不责众’,我就不信咱们去的人多了,官府能敢把咱们怎么样!说不定就能把我师父留下了!” 听王二牛这么一说,人群中登时就有好事的年轻人高声回应道:“二牛哥说得对,咱们这就去找那帮孙子算账去,咱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有个地方能听些道理,学得心里明白些,这立马就有人看着不痛快了!这不行,咱们就要去争这个理去!”一时人群中吵吵嚷嚷的就开始骚动起来,呼应声、呐喊声响成一片。 马钰一看,生怕这些人不知轻重真惹出事来,连忙挥手阻拦道:“平时我是怎样告诉大家的,难道我教的就都是这样聚众闹事的道理吗?此时你们若只图痛快去了官府,说不定以后又为当地百姓招下什么事来!朝廷既有法令,我们教内人士自当遵循,却不可凭空就逍遥于法度之外!”一边说着一边就向人群一揖到地:“我马钰多谢大家厚意!只是大家却万万去不得官府!” 听马钰这样一说,王二牛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眼圈却红了:“我也不是非要去闹事!只是师父这一去,我王二牛说不上心里有多舍不得!我没读过多少书,平时有很多事都看不明白,做不爽利!自从有了师父,我觉得我这心里就像打开一扇窗户似的,好像一下子就活明白了!----唉,现在师父您老人家一走,以后我这心里再有什么疑难,却找谁解去!”他说着说着,平时那么刚强的一个汉子,此时却忍不住抹起眼泪来。他这一哭不要紧,人群中那些年老的、心软的女人都忍不住跟着抹起眼泪来。 马钰一看也不由有些动容,但是他知道如果此时随着大家伙去伤心落泪,说不定又会形成什么场面,所以与其和大家在一起哭哭啼啼的伤别离,倒不如自己干脆一走了之。这样一想,他深深地向大家作了一个揖,背起行囊就向山外走去。李大乘和李子和一看,也连忙跟在后面去送师父,这时前来送行的人群就好像潮水一般缓缓地跟随在马钰身后,都恋恋不舍地看着马钰远去。 马钰听着身后如同涨潮一般的声音,想想都知道那是什么场面,人非草木,他当然同样也有感情,心里自然是十分感动、伤怀,可是此刻却不敢回头去,生怕一回头,自己心一软,就再也迈不动回山东的步伐。所以此时他只管加快了脚步向山外走去,渐渐地就走成了遥遥山路上一个越来越小的身影。 “师父!”此时李大乘和李子和看看师父已经走远,两个人才轻喊一声,眼泪都无声地流了下来。 第224章 121、出世入世 自从师兄马钰带着两个弟子李大乘和李子和离开龙门山后,邱处机每天忙于讲经传道,还要随时注意、解决重阳会弟子在修行方面遇到的问题,这时他才知道当初师兄主持这重阳会确是费了极大的心力。尤其是如此众多的弟子来自不同的阶层,悟性又各有不同,对于修道又有着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目的,所以每天遇到的问题也是形形色色,花样百出。好在邱处机自从来到龙门山后,原来在磻溪好静独思的性子已经颇多改变,此时倒也能够应付自如;再加上他原本天性聪颖,经过多年修行之后性子更加圆融,所以虽然刚开始时颇费心力,待得几个月之后倒也能够处理得事事圆满,重阳会的弟子们倒无一不是心服口服,就是于士焕那样本来极其顽劣难教的弟子此时也显出智慧初开的迹象来。 秋去冬来,到1182年春节前后,邱处机特许了家在周围的弟子们回家探亲,一时重阳会里就安静下来,只剩下邱处机和吕道安留下守庵,两个人平时都少言语,此时就更幽静,每天只是读经、默坐,清静之中自有进益。 初五过后,有弟子就开始陆陆续续地返回来,第一个回来的就是宜迟。刚一回到庵堂看到吕道安,宜迟的嘴就一直没闲着,把这几天在家的所见所闻对吕道安说了个痛快:“吕师兄,你可不知道!如今这周围的乡亲都知道咱们重阳会来了个会看病救人的邱师叔!就你送去的那变龙甲解药,如今在这方圆百里是已经遍及各个村镇!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啊,光我们那个地方,就已经救了七八个人的性命!这要搁以前啊,一旦被郎中诊断出是中了变龙甲的毒,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现在可好了,有了这解药,任凭那变龙甲再如何厉害,却总也有毒消病好的一天!” 吕道安看宜迟说得眉飞色舞,神情间十分为重阳会自豪,却一直没顾上介绍旁边跟随他前来的一个人,他不由微微一笑,说道:“宜迟,跟你前来的这位客人是谁啊?” “哦,吕师兄,这是我本家的大哥苏会堂,他也是被师叔的解药救过来的。”宜迟这时才有些省悟过来似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光顾着和你说话忘了介绍了!我这大哥来啊是想请师叔去看镇上的庙会的。师叔的解药救了我大哥的命,我们那一大家子人都别提有多感谢师叔了,所以想趁着现在这大节前后的咱们庵堂里也没什么事,请师叔去看看庙会,咱那镇上的庙会可是一年才有一次!” “这恐怕师叔不会同意吧?”吕道安犹豫着说道,“我看师父和师叔都是清静惯了的人,又专心修行,镇上的庙会一定极为繁华热闹,却不知道师叔会不会想去?” “烦请小道长给通禀一声!”这时随宜迟前来的苏会堂抱拳拱手地说道:“我们也不纯是请道长逛庙会,只是久闻邱道长的大名,这十里八乡的都想亲眼见见道长的英姿!不过我们也都知道,平白的大家都涌进这重阳会来难免会扰了各位道长的清修,未免有些不像话,所以就想借了这镇上庙会的机会请邱道长过去一叙,也好表达我们全家人的感激之情!----小道长也一起去吧,我听我兄弟说这解药是小道长亲自送过去的,大家便一起坐坐,多结交几位朋友却又有什么不好?” “这……”吕道安听苏会堂一番话说出来,实在不知道再如何拒绝,只好说道:“我去和师叔说一声。”一边就嘱咐宜迟带了苏会堂去斋堂之中少坐,自己去去就来。 吕道安没想到的是,师叔居然答应了苏会堂的邀请。看吕道安疑惑不解的神情,邱处机笑道:“昔日听重阳祖师传道,我全真一派一向主张三教合一,在个人修为方面自然主张出世清修苦行,但是又以慈悲度世为成道之路径,既度世自然要入世,入世才可更好宣扬忠孝仁义。若只是一味的出世,与尘世岂不是格格不入,又谈什么度人济世呢?” 吕道安是成年之后才出家,原本也是极为活泼热情的性格,此时听师叔一说,他当即也就领悟:“是我在这龙门山避世清修太久,竟然把师祖原来的教导都忘了个干净!想当年师祖在周伯通周员外家还吃过师叔的喜酒呢,现在想来,师祖倒的确是‘和光同尘’,在现世也是适应得很呢!” 听吕道安提起旧事,邱处机想起当年周伯通为了让师父收下自己作弟子而煞费苦心地自导自演了一出“假娶妻”的闹剧,他不由开怀大笑,觉得世上若都是周伯通这样的“真人”,那自己这些做道士的倒真的会无人可度。想到此,他不由想起《道德经》中“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这句话来,自己本来出身贫寒,命运骞劣,修行原本为改变命运,原本并不擅长、也不善为别人之师,可是如今这重阳会在当地已经渐有威名,为了能够更好地发展全真道,更好地济世度人,倒更需要督促着自己加强修行,以求早日悟道才是。这样一想,出世之读经意会,入世之人海沉浮,使得自己此时的修道一途,恰好似驾了一叶小舟进入茫茫大海一般,前途自然是宽广无限,只是要到达彼岸却总需要耐心、努力地经过这漫漫的长路才行。 且不说邱处机此时这样的心念一动于修行有益,他答应了苏会堂的邀请后,苏会堂和宜迟都非常高兴,苏会堂觉得自己终于能够请动声名远播的高道到自己家中做客,在左邻右舍面前那自然是非常的有面子。宜迟除了高兴之外,又在师叔面前全力应承:“师叔,您尽管和吕师兄去,这重阳会中的事务尽管交给我!”此时回到重阳会中的弟子已经有四五个人,也都齐力应承帮着宜迟照看重阳会,请师叔放心前行。 第二天早上,邱处机和吕道安就随着苏会堂向苏家集走去,这苏家集是龙门山的一个大镇,方圆几十里,紧紧依傍着龙门山。平时这苏家集的百姓是靠山吃山,倒有多一半的人靠着这龙门山里的出产为生,所以平时出入龙门山的人极多,虽然大家口口相传,不过总难免会有人偶有不慎就会误食了变龙甲而中毒。以前每年死于这变龙甲的人总有十几个人,不过自从有了这变龙甲的解药之后,这离龙门山最近的苏家集自然是最为受益,所以自然更加感念邱处机的恩德。 这苏家集虽然就在龙门山旁边,不过要从重阳会走到苏家集,总要走上两三个时辰才行,所以邱处机三个人辰时出发,看看太阳悬到正空,将近午时时分才走到了苏家集的边上。 “邱道长,您看,绕过前面那棵大红柳就到我家了!”饶是常走山路,苏会堂此时也走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他指着前面的一棵大树对邱处机说道。 “嗯,好。”邱处机答应一声,和苏会堂比起来,他和吕道安此时气定神闲,好像走这许多路都全不当一回事似的。 “怪了!”苏会堂心中想道,“果然是修道大成的人,看看人家这悠闲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羡慕啊!” 三个人此时正要走过村边的那棵大红柳,正在这时,却见从大红柳树后面一条宽阔的大路上呜哩哇啦、吹吹打打地迤逦走出一支队伍来,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是身穿孝衣、头戴孝帽的雪白一片,中间影影绰绰显出一具尚未漆好的新茬木棺来,一时,大人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云霄的唢呐声、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响成了一片。 第225章 122、救人 苏会堂万万没想到,自己刚请邱处机和吕道安来到苏家集就赶上了镇上人出殡,虽然邱处机他们什么都没说,不过他自己心里却觉得怪不得劲儿的,但是此时要想快点走过去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将邱吕二人往旁边轻轻一拉:“二位道长且先在此避一避。” 邱处机看出苏会堂的尴尬来,不由说道:“无妨,生死乃是世间最自然的事,我于此倒向来没有什么禁忌。”说完就和苏会堂、吕道安站在大柳树下看着出殡的队伍慢慢拐过来,又看着这群人簇拥着慢慢向前走去。 邱处机刚开始只是很平淡地看着出殡的队伍向前走,只当是平常人出殡并没有什么特殊情形,不过及至那口棺材渐渐走到了他的跟前,他微微一望,突然又眯起了眼睛来细看,脸上现出惊异的表情来,不由又有些不相信般地定睛细看,神色却仍然是惊异不止。看苏会堂的神情并无异样,他不由问道:“会堂,贵处在丧葬方面可有什么特别的风俗?” 听邱道长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苏会堂先是一愣:“啊?请问道长是指什么?” “比如说,”邱处机轻轻说道,“贵处可有将活人下葬的习俗?” 苏会堂一听此话不由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道长,我们这儿可没有这样的习俗,活人下葬,谁敢啊?谁又舍得啊?” “那这个棺材里一定有些异常,快快拦下来!”邱处机说道。 “师叔!”吕道安在旁边一听连忙说道,“死者为大,这人家出殡如何可以轻易拦得?” “是啊,道长,虽说我们地处穷乡僻壤,并没有那么多讲究,不过平时乡亲们却于这丧葬一事上看得最为隆重,既然已经选定了吉时,我们平白地把人家拦下可怎么向人家交待!”苏会堂脸上也现出难色来,劝说道。 “快点儿,不然就来不及了!”邱处机说着已经率先一直向出殡的队伍走去,他原本身形高大,此时直直地向队伍走去就显得很是抢眼,他更是不顾一切地将双臂高高地扬了起来,高声喊道:“快停下!快停下!我要救人!” 邱处机这么一喊,整个队伍之中登时一阵大乱,人们纷纷诧异地看着这突然出现的高大道人,一时前行的步子倒都停下了。 “你这个道士,难道是疯了吗?”这时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直冲着邱处机走了过来,他眼睛都已经哭红了,满脸的哀伤,“我儿子走得冤屈,你怎么还不让他早些入土为安?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他一边说一边就要憋屈地大哭起来。 “老人家,我虽然不知道这棺材里是谁,不过我可以断定这人肯定是没有死!”邱处机说道。 “胡说!胡说!你这个疯道人,你如果想要化缘我们后面却有人专门给你,你却怎么想出这样一个损招来?快走开,万万不可误了我们的吉时!”那老头狠狠地皱眉说道。 “老人家,快开棺,不然就来不及了!”邱处机一边说着一边就向棺材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却被老头和刚刚赶过来的一个老太太拦住了。 “我说道长啊,您想要什么只管和我们说,平白地却怎么要开棺?死者为大,您就且给孩子些薄面,且让他好生地上路吧!”那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我们老两口并没有见过道长,想来也并没有得罪道长的地方!这人一死,最讲究的就是趁着吉时入土为安,可怜我们老两口,此时白发人送黑发人本来就已经够凄惨的了,你怎么还要这样的难为我们?谁都知道这棺材已经上路,再打开来是要对活人不利呀,我们老两口死不足惜,可是家里还有兄弟几个,和妻子儿女啊,你总要可怜可怜他们,不要让他们再受连累!” “老人家,快快开棺,不然真来不及了!”邱处机想要打开棺材救人,不过此时却又有几个年轻人和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带着五六岁的两个孩子扑了过来,用力的用力,哭嚎的哭嚎,一时把他牢牢地围在了当地,再也动弹不得。 “哎呀,我是要救人,现在却是救人要紧!”邱处机着急地说道。 “道长就不要再糊弄我们了!我们这是已经请了好几位郎中看过的呀!”那老头和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抹眼泪,“他如果还活着,我们却又怎么舍得?”一时哀哀的哭声又是响成了一片,吕道安和苏会堂想要上前来,可是却被困得一动都动不了。 “道长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疯了吗?”苏会堂轻声说道。 “不可能,师叔医术高明,一定是看出了什么不妥。”吕道安刚开始觉得师叔的举止实在是颇为异常,不过待他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不对,师叔一向做事何其稳妥,此时说出这话来必定有根据。但是他此时就算想上前帮师叔一把,可是对方人多势众,却是一步都向前不得。 正在这惶急四顾之际,吕道安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不由把手高高地扬起来,对着那人高声地叫道:“苏郎中,苏郎中,是我,我是吕道安!” 人群中闻声走出一个身材瘦削的老头来,这老头五十多岁,头上是极为细碎稀疏的头发,颌下一小撮山羊胡子此时比之前更见稀少干枯,正是吕道安之前请到重阳会为宜迟医治的苏郎中。此时那苏郎中正皱着眉头看得不明所以,听到有人叫他他才走上前来,看到吕道安,不由说道:“哦,原来是吕道长!你怎么来了?哦哦哦,那位疯道长,不不不,那位道长想必就是你那位善用药石、能治病救人的邱师叔了?如此说来他说的一定有些道理!”他这样一说,当时就醒悟过来,马上就向围着邱处机的那群人走去,一边走一边喊:“老哥,老哥,快听道长的话把棺材打开!这道长就是给咱们变龙甲解药的那位邱道长,他说贤侄有救就定然有救!快,快,快,莫要误了时机!” 苏郎中在这苏家集一带行医数年,所以在当地颇有名望,更何况这次的病人正是经由他亲手诊断的,所以他此话一出,原本围着邱处机阻拦开棺的老两口先是一愣,而后才手忙脚乱地引着邱处机向棺材走去,地上原本跪着哭着的那群年轻人此时也都纷纷站起身来,拥到棺材前想要看个究竟。这下那苏郎中又有得忙了,他一个挨一个地把人往后推去,嘴里嘟囔着:“留个空儿出来,留个空儿!好人还要吸气呢,更何况……”更何况什么他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了,因为他实在也拿不准这已经被他断死一天一夜的人还会有苏醒的机会。 这时邱处机已经走到了棺材前,有几个小伙子此时就乍着胆子合力把棺材盖子搬开,胆战心惊地连看都不敢往里看,只是眼巴巴地看向邱处机。 邱处机向棺内看了一眼,看到棺中人那张脸,心里顿时有了底气,棺材此时已经放到了地上,他弯下腰去,用手在棺中人的背后一托,轻轻地把人托着坐了起来,然后另一只手在那人背后轻轻地一拍,只见一个已经变成黑红色的干硬之物从棺中人的嘴中直直地喷了出来,而后只见那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两眼一睁说道:“哎呀妈呀,可憋死我了!” 第226章 123、苏家集 “振山!”守候在棺材旁的老两口看到儿子苏醒了过来,高兴得连忙扑上去想要抱住儿子,却被邱处机一把拦住,邱处机轻轻地摇了摇头:“老人家,他还需要调息片刻,有话请稍后再说!”老两口此时已经将邱处机奉若神明一般,他不让他们近前,他们也就不敢再近前,只是又不停地擦着欢喜的眼泪。 “爹,娘!”那棺中的人看到自己的父母此时的情景,又看看围在棺材周围自己的几个兄弟,还有满身披麻戴孝的妻子和儿女,眼中也是抑制不住地流下眼泪来。邱处机见状连忙又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要他调整情绪,不可太过于激动,又轻声地教他调息静养。此时这苏振山死中得活,对邱处机的话哪敢不听?所以当时就不顾仍然身处棺材之中,非常顺从地凝息打坐起来。 “道长,他,他这到底是咋回事啊?”这时,那苏郎中臊眉搭眼地走到邱处机跟前,轻轻把邱处机的袖子一拉,轻声问道。 “哦,他原本病得倒不是十分沉重,只是偶然吃了一个桃干,不小心将桃核咽了下去,所以一时噎得闭过了气去。”邱处机用手轻轻将那枚深红色的桃核从棺材之中捡了出来,“当时他既口不能言,又难以呼吸,所以看起来倒也真和死人差不多!” “惭愧,惭愧啊!”那苏郎中听邱处机这样一解释,大冬天的不由出了一身汗,他用手不住地扇着自己,“唉,我这可算是个什么郎中!这岂不是草菅人命么!若不是被道长及时发现,那我,我岂不是欠下了一条人命债!唉,唉,简直是该死,该死!” 邱处机一见连忙把苏郎中的手握住,说道:“从呼吸和脉相上来看,您断他死本无过错,此时他与死人的区别也只在于‘气’上,活人身体周围自然是生气氤氲,死人则是死气沉沉。我在棺材经过的时候看到其周围围绕的却并不是死人常有的一团死气,倒还有七八分生气的样子,所以才敢断定这棺中人还活着!” “邱道长,您可真是活神仙啊!”听邱处机这样一说,苏郎中不由翘起大拇指来不住口地称赞道,“像我们这乡镇里的郎中,那肉眼凡胎,却又怎么会有这望气的本领!哎呀,真是多亏了您这活神仙啊!”随着他的话音,围在棺材旁边的老两口,苏振山的一干兄弟,妻子儿女也都纷纷跪倒在地:“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那苏振山此时也在人搀扶之下颤微微地走出了棺材,当时就要给邱处机跪倒行礼,邱处机连忙伸手把他拦住:“你身体尚且虚弱,还需要多加将养,万万不可行此大礼!”这时就有人抬了把椅子过来,让苏振山坐了上去,一家人还要再三致谢邱处机,邱处机此时却是淡淡地一笑,催促着苏振山一家回家去,苏振山的身体还需要再继续调养,大家也就依言簇拥苏振山回家去了。 苏会堂在一旁看这一幕直看了个目瞪口呆,及至看到人群渐渐散去,邱处机和吕道安又继续向前走去,他才醒过神来,紧走几步追上了二人,不住口地称赞着,带着二人回自己家去。 邱处机刚进苏家集就将死人救活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再加上之前他让吕道安送来变龙甲解药救活了许多人,所以大家听说邱处机现在已经住到了苏会堂家,就都纷纷赶去探望,一时把苏会堂家挤得水泄不通,连苏会堂自己家人想要和邱处机叙谈两句都挤不进去。这第一天下午苏会堂家就比镇上的庙会还要热闹几分。 到了晚上,人们散去之后,苏会堂陪着邱处机和吕道安闲坐,苏会堂说道:“道长啊,看镇上人这个架势,恐怕他们明天还会来拜访啊!我请道长来本来是想让道长逛逛庙会的,如果尽被他们这样耽误下去可怎么是好?不如这样,我们明天天一亮就起床直接去庙会,先去逛上一天再说,您看如何?” 邱处机听了,呵呵笑着说道:“既然到了你们这里,当然要客随主便,任由你安排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苏会堂说道。 结果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苏家人还没有吃过早饭,就听到门外呼呼噜噜又陆续来了不少人,苏会堂打开门一看,简直不得了,门外的人又是排了长队,这次来的人却不都是前来探望邱处机的,倒有不少人家把久病在床的病人给直接抬了过来,想让邱处机再给诊治诊治。一时苏家门外被大车小辆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别说三个人想要出去逛庙会了,就连苏会堂家的孩子想要挤出去玩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会堂哥,您给咱们镇上请了个神医来,真是功劳不小啊!”有个小伙子是来送父亲看病的,此时在院子里正等得无聊,看到苏会堂走过时就拉住了他说道,“我们在您家多有叨扰,这改天哪我一定再登门拜谢!”他旁边前来看病的人此时也都随声附和着,对苏会堂不断地说着夸奖和感激的话。 苏会堂听着大家这样感谢自己,虽然心中也颇有些自得,不过却又苦笑道:“哎呀,你们大家也不要急着谢我,我明明只想让道长来此小住,看看庙会轻松上几天的,可是没想到,这邱道长一来就先救了人的命,大家又都这么急着请他治病!你们虽然说是我给镇上人请了个神医来,可是这许多的人,真要把道长累出个好歹来的可怎么是好?”他站在院子里,和大家这样一番攀谈之后,站在堂屋外看邱处机在屋里一直忙得都没时间抬头,他不由又是急得团团转,一时却想不出什么主意来好好款待邱处机,以表自己感激之情。 和苏会堂此时的焦急心情相比,邱处机倒是显得泰然处之。此时他坐在苏会堂家的堂屋内,吕道安听从他的吩咐把前来看病的人安排就序,他则稳定了心神,专心地给人把脉开方。 第227章 124、苏家上下 邱处机来到苏会堂家的第二天,一直在忙碌着给镇子上的人看病,这样一直到傍晚时分,等候在院子里的人才渐渐少了,苏会堂看看病人见少,赶紧张罗着让家里人做饭,准备让邱处机一边吃一边休息。 又过了半个时辰,看看院子里已经没有了等候的病人,苏会堂的父亲才从后院走了出来,他走到邱处机面前,把一杯刚沏好的茶递给他。邱处机一看是苏老爷子,连忙躬身施礼,这才接了茶,坐下来喝了几口润润嗓子。 “道长这一天可真是辛苦了,”苏老爷子说道,“我们这些山里人家实在是礼数不周,见道长医术高明就只管带了病人来,也顾不得道长一路劳顿,需要休息!” “这原本都是应该的。”邱处机说道,“平时在龙门山中,我却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病人!” “唉,我们这平常百姓吃五谷杂粮的,又怎么会不生病?”这时苏老爷子说道,又觑着眼睛看看邱处机:“看道长可不像我们,这忙碌了一天倒没显出劳累来!看来还是修行不浅啊!” “哪里,只不过是一些粗浅的功夫。”邱处机笑着说道,“我原本也是忙碌惯了,在重阳会中也时常忙到半夜!这点辛苦倒算不了什么。” “道长,你看我们这些平常人家,那最是生不起病的。请问道长能否指点上一些修养身心的功夫啊?”苏老爷子看看侍立在旁边的苏会堂,“我这一上了年纪之后,觉得累那都是常事,我也知道我现在再做这修行当然是晚了,不过你看会堂,平时让他练上一练或许就能强身健体,我也不是说要让他成仙了道,能够少生病就是好的了。” 邱处机听苏老爷子请教,当下也不隐瞒,就把呼吸之法向苏会堂传授了一遍,苏会堂平时也曾听宜迟说起过道家的修养功夫那原本是最有益身心的,不过平时忙忙碌碌的却从来都没想过要自己练去,此时看邱处机不仅本领高超,智慧过人,此时经过一天的劳碌却仍然是精神奕奕,让人不由十分敬服向往,又听父亲那么认真地向邱处机请教这修身之法,当时也就凝神听着,然后又细加揣摩练习,不大一会儿的功夫也就学会了。 “这呼吸吐纳虽然极其简单,但是对身体的益处却是难以言说的,只是终须要每天练习才会受益良多。”邱处机看苏会堂学得认真,不由又叮嘱道:“每天在静时坐上半个时辰即可,或者熟练之后尽可以将其替代之前的呼吸,到那时恐怕益处会更大呢!” 苏会堂当即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牢记在心,平时记得勤加习练。正在这时苏会堂六岁的儿子从外面回来了,平时原本活蹦乱跳的孩子一进了门就靠到了爷爷身边,低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多娃子,你这是怎么了?饿了吧,再过一会儿爷爷就带你吃饭去!”苏老爷子平时是极为疼爱这个小孙子,此时一看这个情形,不由拉了他的手说道。 “不饿。”多娃子此时勉强抬起头来说道,“爷爷,我难受!” 苏老爷子一听就急了:“哪儿难受了?快跟爷爷说说!” “我肚子疼,肚子难受!”多娃子一边说一边用小手抱住爷爷,声音里已经带了几分哭腔,苏会堂一听也不由走过来关切地看着儿子。 “来,让我看看。”邱处机站起来,走近了弯着腰看了看多娃子的眼睛,又看了看嘴唇,用手轻轻摸着多娃子此时显得略硬的肚子问道:“是不是这儿疼啊?” “嗯。”多娃子答应道,泪花在眼睛里直闪。 “不要紧的,这是停着食了。”邱处机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把多娃子抱起来,自己坐回到椅子上,用右手轻轻地盖在了多娃子的肚脐处,又抬头对苏老爷子和苏会堂说道,“他可能是中午吃得太饱,又急着跑出去玩,没注意着了些凉风,所以才有此症。” “嗯,小朋友叫我,我就出去了。”多娃子说道。 “哦,道长,那应该给他用些什么药啊,我让会堂马上去取药来!”苏老爷子看孙子生病,那当真是比他自己生病了还难受。 “不用吃药,今天晚上就且先饿上一饿吧。”邱处机笑道,他右手悄悄运气,一股温暖的气流轻轻流向多娃子的丹田处,过了一会儿,多娃子突然咧开嘴嘻嘻地笑了起来,“爷爷,爹,我好舒服啊!”说着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慢慢显出些红润来,“原来我肚子里面好像有块冰,现在觉得就好像有太阳在里面照着一样!” “哎,你听听,他这么快就好了!”苏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还是道长的法子好,不用吃药这么快就好了!真神!”苏会堂一听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邱处机这时又细看多娃子,说道:“这孩子想必平时脾胃也弱?” “这我倒不懂,不过平时他就是不大爱吃饭,每到吃饭的时候就好像让他受刑一样。”苏会堂说道。 “我不饿,所以才不想吃饭的!”这时多娃子有了精神,回答道。 “小孩子正长身体,不吃饭怎么能长身体呢!”苏会堂故意板起脸来说道。 “他虽然不吃饭,不过想必也没有饿着肚子。”邱处机说道,问多娃子:“你既不吃饭,那你平时却最爱吃什么?” “老奶奶给的点心。”多娃子嘻嘻笑着说道,“老奶奶的点心最好吃了!”原来苏会堂家四世同堂,苏会堂的奶奶现在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仍然康健,平时当然最是疼爱这个重孙子。 “你看是不是?”邱处机说道,“他的脾胃虚弱倒不是因为吃得太少,说不得却是平时吃得比较多才引起的。”说到这儿他看了看苏老爷子和苏会堂,“要想身体安,总须三分饥和寒,如果我说这孩子以后总要少吃些,恐怕老先生该骂我了!” “怎么会,怎么会?”苏老爷子颇有些不自然地笑道,“这老人家么,原都是最喜欢隔辈人,哪想得到就把孩子给吃坏了!” “慢慢再养一养胃吧。”邱处机说道,又用手轻轻揉了揉多娃子的小肚子,发现肚子已经柔软了不少,于是把多娃子轻轻放到地上,“好了,去玩吧。” “再抱会儿,再抱会儿嘛,舒服!”谁知道多娃子反倒赖住邱处机说道,“道长这全身就像夏天时候的太阳一样,说不上有多舒服了!” 苏会堂看儿子耍赖,不由轻轻地立起眉毛,“快去后面找你娘去,她早就找你半天了,还不快去!” 多娃子看爹此时又严厉起来的样子,这才极不情愿地嘟起嘴,向后面走去。 苏老爷子和苏会堂看多娃子好了,又一再地向邱处机道谢,三个人就又叙谈起来。 苏会堂想起原本是请邱处机来逛庙会的事来,不由十分歉疚地说道:“道长,今天着实忙了一天,明天咱们可得早些动身去庙会上,不然又该被病人围住了!道长不怕辛苦,我可实在是过意不去!” 邱处机看向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院落,远处的天空此时正显出深重的湛蓝,几颗星星闪着幽冷的光,他稍一思索,不由说道:“明天即便没有病人来,我看我恐怕还是去不成的!” 第228章 125、和光同尘 苏会堂一听邱处机说第二天还是不能去逛庙会,不由着急地问道:“道长,明天既然没有病人来,我们当然就有时间去庙会。道长又怎么会说去不成?”原本他于逛庙会也并非十分热衷,不过他本是一片好心请邱处机来自己家中做客,一心想要好好招待招待自家的恩人,这苏家集平时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去处,只有这春节前后的庙会还可一看,所以才请了邱处机来,可是邱处机来到这里之后却一直是在为当地人看病而忙碌,想想苏会堂都觉得十分过意不去。 邱处机神态倒比较悠闲,他抬起头来看看院外无比悠远的天空,淡淡地一笑,说道:“唉,这原是我教中的劫难,却并非凭你我之力就可以扭转的!” 苏会堂听了这话,当然是大惑不解,不过苏老爷子年纪大,到底见多识广一些,又知道邱处机确是有些道行的,此时就说道:“去不去得成且到明天再看吧!会堂,道长累了一天了,我看还是早些安排道长安歇吧!” 第二天早上天刚一亮,苏会堂惦记着去庙会的事,早早地就起来了。此时院里院外一片沉静,显然门外并没有人在等候看病。看来还是镇子不大的好处,道长昨天一天就把所有的疑难病症都看完了。 苏会堂抬头仰望,看到天空一片湛蓝,东方天边的红霞散发出道道金色光线,映衬得这片蓝色更加清幽宁静,看上去今天会是个晴朗的天气,“这么好的天气自然是能去庙会的。”苏会堂想道,一想到今天终于能够得偿所愿,他一时不由心情大悦。 苏会堂正这样想着,看到邱处机已经从房内走了出来,苏会堂不由说道:“道长,今天并没有病人前来看病,我们早些吃饭,吃过饭我带你去庙会上看看。道长平时虽然喜好清静,不过现在看看我们这百姓的热闹自然也有另一番好处!----我一心想请道长前来,我就不信去不成的!” “好。”邱处机眼睛里含着笑,微微点头说道。 两个人正准备返回屋内,正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把苏家的院门拍得砰砰直响,还伴随着一个人急促的叫喊声:“道长!道长!快开门!” 苏会堂听了不由把眉毛一皱,满脸不高兴地轻声说道:“大清早的,是什么人这么大呼小叫的?”虽然这样说着却还是不情愿地走过去开门,满心希望着不要是有病人前来问诊才好。 门刚打开,就看见一个干瘦的老头正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正是镇上的苏郎中,那苏郎中见了苏会堂连忙一把拉住说道:“会堂,道长在哪儿呢?可不得了了,一大早上咱这镇上就来了不少官府的人,现在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呢,我一打听,原来他们是要捉拿道士呢!快让道长躲一躲吧,千万别出门去了,免得碰个正着被捉了去!” 苏会堂一听,满脸的不明所以,“捉道士?这是为什么?”连忙转身去看邱处机,看到邱处机正向门口走过来,苏郎中看到邱处机过来也不由快步迎了上去:“我的好道长,快找个地方躲躲吧!你说做道士招谁惹谁了,这官府怎么突然就要捉道士了!”和邱处机打了几次交道,这老苏郎中已经将邱处机视为可托生死的良朋挚友,此时说话时那焦急的神情,却好像官府要捉的是他自己一般。 “多谢苏郎中的好意,不过这镇子只有这么大,我却到哪里躲去?”邱处机此时仍然是淡淡地一笑,说道。这时吕道安听到声音也从房内走了出来,他和邱处机站在一处,两个人朴朴素素的青色道服就尤其的显眼。 “不管到哪里,只要先躲起来就好!”苏郎中看了看吕道安,又看看邱处机,又抬眼四顾,发现这苏会堂家虽然庭院颇大,不过明堂朗室,哪里都不像是能够藏下两个大活人的样子! 苏会堂这时也走过来,细细地打量着邱处机和吕道安,说道:“我倒有个主意,不知道合不合适。”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好主意就快说吧!”苏郎中催促道。 “我看邱道长和我身材相仿,不如就换上我的衣服,只扮作到我家来的亲戚。”苏会堂说道,又看看吕道安,“吕道长的身材么,和我家兄弟倒是差不多,我想倒也可以扮上一扮。” “这怎么使得?”邱处机还没有说话,吕道安在一旁急道,“我做道士也做了这么多年了,道士就是道士,怎么能为了一时便利就失了我道家的身份?道士怎么了,他们要捉,就且让他们捉去!----我不扮!” “你看看你这小道长!”苏会堂还没有说话,苏郎中已经急得说了起来,“这只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只躲过这一时又能怎的?” “您自己刚才不也说:道士招谁惹谁了,凭什么捉道士?我们也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他们要捉就尽管让他们捉去好了,捉去了就且分辩个明白!让我扮作普通百姓,我说什么也不干!”吕道安和苏郎中颇为熟悉,所以此时说起话来也并没有多少顾忌。 “道长,你看……”苏会堂为难地看向邱处机,邱处机只是微微笑着看向吕道安,轻轻说道:“‘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安儿,你告诉我,这句话却怎么解?‘着相’又是怎样?” “这……”吕道安何尝不明白师叔说的是什么意思,当时心下就已经领悟,所以就不由的略略一怔,一时没有说话。 “官府的人捉拿道士,自然是朝廷的上支下派,这些人来了恐怕既说不出原由,却又是上峰严令不可违抗。我们原本无辜,却受此屈枉,不过此时无处可诉,不如不诉。此时如果任由他们捉了去,我们受苦事小,岂不是也要连累了苏家上下?”邱处机说道。 “这……”吕道安一听更是无言以对,只得把头一低说道:“师叔既然说换,那就换吧!” 苏会堂听两个人都同意换上自家的衣服,连忙快步向后堂走去,给两个人准备衣服去了。 “可是师叔,换衣服虽说是换衣服,可是这镇上那么多人都认识我们,万一被人指认出来,师叔,我们难道不怕难堪?”吕道安说道。 “不怕。”邱处机摇了摇头说道,“世间合于道者,原本莫过于民心。” 听邱处机这么一说,吕道安还想再多问些什么,不过苏郎中此时只是一个劲儿地催他们去房内换衣服,他也就不好再多问,只好顺从地和师叔去把衣服换了。 两个人刚刚换好衣服,和苏郎中、苏会堂在厅内坐定,就听到大门口传来阵阵喧哗声,紧接着有人在用力地敲门:“开门,开门,官府搜查要犯,任何人不得违误!” 第229章 126、严查密盘 听到门外这严厉的叫喊声,苏郎中慌得差点儿把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他们果然来了!这可如何是好?----你们看着终究还是不大像我们普通百姓,这万一让他们识破了可如何是好?道长啊,要不,你们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邱处机却显得神态非常悠闲,他微微一笑说道:“苏老先生不要着急,我们就和他们见上一面却又有何妨?” 苏会堂看邱处机如此镇定,原本紧张的心情也就放松了下来,他对邱处机和吕道安微一拱手:“表叔,表弟,那我这就开门去了。”他这称呼却是几个人刚才商量好的,只为了应付官府前来搜查。 邱处机和吕道安也都会意,对着苏会堂点点头,苏会堂这才连忙跑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就有六七个如狼似虎的差人一涌而进,人还没有都进来声音就已经吵嚷得满院子都听得见:“你怎么才来开门?是不是窝藏了要犯?趁早老实交待,不要让我们搜出来,要让我们搜出来的话可有你的好看!” “没有啊,官爷!我们是老实本分的百姓,又哪里敢窝藏什么要犯啊?”苏会堂性子质朴,平时胆子小不敢惹事生非,原本是见了官府的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的,不知道此时自己怎么就乍起了胆子来,应对倒也显得颇为从容:“官爷,我家里这刚刚来了客人,一家人正忙着招待,所以没来得及开门,还请官爷多多恕罪啊!” “客人?哪里来的客人?是不是道士?现在我们可正找道士呢!”差人之中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看起来像是小头目,他对着其他人摆摆手,别的人也就都不再多说话,只是停下来听着他查问。 “哦,不是道士,不是道士,都是我家远房的亲戚,刚好来这山里采药的!”苏会堂回答道。 “人在哪儿呢,让我们看看!”那中年差官一边说,一边就带着几个手下走进了厅里,正好看到了邱处机三人,他先是看了看苏郎中,知道他是本地人,然后又仔细打量着邱处机和吕道安,问道:“你们看着就不是本镇人,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是从山东来的。”邱处机说道,这话原本也不错,若论起自己和吕道安的家乡出处,两个人却都是山东宁海一带的人氏。 “来这里做什么?”那中年差官背着手,仔细观察着邱处机和吕道安,问道。 “采药。”邱处机答道,这龙门山中有极为珍贵的药材他却是非常熟悉的。 “哦。”那中年差官长长地答应了一声,神色却并没有放松下来,仍然是不错眼珠地瞅着邱处机,“我看着你有几分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邱处机听他这样一说,不由的就又仔细看了那中年差官几眼,然后摇了摇头:“官爷想是记错了,我想我们并没有见过面。” “不对,你再想想,我们是不是在什么观里见过?”那中年差官皱眉思考,认真地提醒道。 “什么观?”邱处机心想:“这附近又哪里有什么观来?”想到这儿就不由笑道:“我们确实不曾见过,想必是官爷记错了!” “虽然没有见过,不过,”那差官围着邱处机转了几圈,仍然是不错眼珠地看着:“我看你却并不同于普通百姓。”他虽然是这样说着,看那样子却颇有些忌惮,并不敢对邱处机十分无理。 “官爷啊,”这时苏郎中走过来说道,“会堂的这位表叔啊,人家是从远处来的,也是和我一样做郎中的。你要说他和我们普通老百姓有什么不一样啊,那无非就是书读得多一些,学问也好啊!不瞒你说,我这也是闻名前来,看看有本事的人的。我过来和人家这么一谈,唉,我才明白,原来我真是白活了这么大岁数,和人家比起来那简直就是不值一提!我在咱们这一带行医多年,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医术好、德行又高的人!那真是这个!”说着不由得把大拇指翘了起来,“您说说,这当郎中的救人救得多了,那本身可不就像神仙一样,又怎么是我们普通老百姓所能够比得了的?”苏郎中原本就能言善辩,此时为了遮掩过去,更是动足了脑筋,一番话说得颇为圆满,无可挑剔。 苏郎中在当地颇有些威望,那差官平时也多有耳闻,更何况郎中平时行医救人,即便是官府的人平时也总有头疼脑热、大病小灾的时候,所以他们也不愿意轻易去得罪郎中,那中年差官自然也是如此。他听苏郎中这样一说,不由就有些信了,当下就不再盘问邱处机,而是仔细打量起吕道安来。吕道安身材比邱处机略矮一些,也稍微胖一些,再加上他性子柔和,平时在重阳会里对师兄弟们一向是笑的时候多,所以颇有些喜相,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融入进当地环境似的,所以那差官看了看也没有再询问什么。 然后那差官就又带着人在苏家前院后院仔细地搜查起来,苏家老小都被他们聚拢到一起,问了个遍,却都没有发现什么破绽。等到看见小多娃时,这差官眼珠转了转,先是极其和蔼地和多娃说了几句哄孩子的话,等多娃放松了对生人的警惕后,他突然指着邱处机问道:“多娃,你管他叫什么?” 听到差官这样问多娃,苏会堂心中不由一阵紧张:全家人都嘱咐过了,大人都还好说,只是这童言无忌,虽然刚才嘱咐过了多娃,不过多娃年龄小,此时遇到这样的场合,总难免还是怕要说实话的。想到这儿不由紧张得就要冒汗,想要再走过去对多娃说几句,却被差官带来的人拦在远处,一步都不能再向前进。 “官爷,他只是个孩子。”苏家老爷子此时说道,“我家这亲戚平时并不大来往,孩子并不认识的呀!” “说,你管他叫什么?”这差官却并不理会苏氏父子此时如何着急,只是盯住了多娃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威严。 “你别吓着孩子!”苏老爷子急道,想要走过去把多娃抱起来,却被一个差人伸手拦住了,“老人家,我们只是问问,又没想把他怎么样,你何必着这么大急呢!”那差人连笑带劝地说道,虽然脸上还带着些笑,不过却颇多一些戏谑的成分。 多娃此时睁大了一双眼睛,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差官,倒没显出害怕的样子来,只是看着人却不说话。等到差官问得有些急了时,他才小嘴一张,说道:“你说的是他吗?”用小手一指邱处机问道。 “对啊,你管他叫什么?”差官问道。 小多娃看着邱处机,噗哧一声乐了出来,声音脆响地回答道:“太阳公公!” 第230章 127、心系重阳会 听多娃这么一说,在场的人大多数都忍俊不禁,轻声地笑了起来,差官此时却哪里笑得出来,他不仅没笑,脸上反倒显出几分恼怒的神色来:“什么太阳月亮的,那是叫人的话吗?” “可是他就是像太阳一样啊,”多娃一副认真的样子说道,“我生病的时候,他就用手这样轻轻地一摸,我的病就好了。----对了,你有没有病啊?你有病的话也让他看看吧,肯定能够手到病除,还不用喝那些又苦又臭的药!” “我没病!”差官鼻子都差点儿气歪了,这个孩子明明是在骂人嘛!可是看他的样子却是极其正经的样子,让他满腔的怒火一时反倒无处发泄。看看满院子的人都是十足戒备的样子,他自己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最后只好无奈地从怀里取出几张图来,在大家面前晃了几晃,上面却是几个人的画像,“你们都看好了,如果看到这几个人要赶紧向我们禀报,抓住这几个人,朝廷还有赏金呢,这可是千载难逢发财的好机会!”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以后你们如果见了道士,一定也要向我们禀报!这可都是朝廷的严令,什么道士、和尚,都不准在当地逗留的!” “官爷,抓要犯就抓要犯,却与道士、和尚何干呢?”这时,邱处机突然上前一步问道,此时他脸上却不是刚才和差官周旋时的平和态度,而是带了些较真的神情。 苏会堂和苏郎中看此情形,不由得心里都是一惊,生怕他此举惹恼了差官,所以两个人不由都紧跟着向前走了两步,神情紧张地看着邱处机和差官。 “何干?”差官轻巧地撇了撇嘴,眼睛乜斜着看向邱处机:“哼,南方妖民造反,正是打了道士的旗号!东边听说是一些和尚纠结在一起,说是要恢复汉室江山!----所以如今我们才四处搜查,一是要抓到要犯,另外么,自然是要严加盘查道士、和尚,看看有没有心存不轨、意图反对朝廷的!----人聚集得多了自然是要闹事的,现如今最能聚集人的可不就是那些宫观庙院!”差官此时已经忙活了一大早上,却连个要犯或者道士的影子都没见到,所以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想必那是假道士,假和尚!真正的出家人首在清心寡欲,更多的是悲天悯人,又怎么会做出这等犯上作乱的事来!”邱处机仰起头来,望着天空缓缓地说道。 “我管他是真是假,只管捉了交差了事!”那差官说道,他觉得在这院子里再无停留的必要,于是就一边向外走着一边又抱怨不已地说道:“怕只怕啊,我们是白辛苦一场,最后却连个要犯的影子都见不到!唉,真是命苦哦!”说着人已经走到了门外,随后几个差人也跟随着走了出去。 “师叔!”看那些差人走远了,吕道安叫道,“如今怎么竟会是这样的局势?照此来看,恐怕我们重阳会也难以逃过此难!”脸上不由现出担忧的神色来。 “你说的是!”邱处机说道,“现在重阳会人多名大,影响极为深远,在方圆百里都颇有名气,恐怕官府早就有所知闻,真要捉拿道士,恐怕重阳会倒是首当其冲!”说到这里他的脸上也显出一些忧色来:“师兄将重阳会托付于我,我可不能让它出事!”话刚一出口当即就迈步向门外走去:“安儿,我们走!” “道长,怎么这就要走?”苏会堂和苏郎中原以为打发走了差人之后,还能和邱处机二人再多加叙谈,人逢高道,哪怕说上只言片语也会受益的,可是谁知道这些差人前脚刚走,邱处机就要回重阳会去,这一去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有机会相聚。尤其是苏会堂,心心念念把邱处机请来,原想是表达一番感激之情的,可是终究是连去逛庙会的时间都没有,还着实让邱处机为当地百姓忙活了一场,一想到这些他更是十分过意不去,更加的不舍。但是再如何不舍,苏会堂他们却也知道现在的情形,当然是回去保住重阳会要紧。 “道长,你们且先回重阳会去!”苏郎中刚开始也是极其恋恋不舍,不过及至明白了现在的情形,他却又自有一番主意,“这重阳会聚集的都是我们当地的子弟,平时听道长讲经说法,那受益的又何止是那些年轻子弟?这一人听经,自然言传身教,无形之中却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受益呢!如今我们这里人心安稳,各自安分守己,却是和之前大不相同的安居乐业!这其中恐怕倒也有重阳会的一份教化之功!----道长别急,保住重阳会我们自当也会出一分力气!我且去找些当地的豪绅商议,他们有财有势,说话多有分量,说不得在官府呢就能说得上话去!----这重阳会我们再怎么拼了力气也是要保住的!” “如此就有劳苏老先生了!我在此先行谢过!”邱处机听苏郎中说得恳切,不由深受感动,对着苏郎中深深地一揖,“我邱处机原本修道于荒山,于身外各物原本了了,毫不挂怀,不过事涉重阳会,我却不能不拼力一搏,但愿能保住师父、师兄的一番心血,终究不能让他们的辛劳付于流水!”说完这话,邱处机和吕道安脚下生风,匆匆地向龙门山赶回去。 “会堂贤侄,我现在要去各处豪绅家里走动走动,”苏郎中看着邱处机和吕道安远去的身影,对苏会堂说道,“就凭邱道长几次三番地救我们,我们怎么着也要出大力把重阳会保住才是!” “是,老先生您且去,我这就去相熟的朋友家中。受益于邱道长的又何止我一家,哪个不得感念道长的恩德?此时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苏会堂此时也是豪气满胸,“当初道长救我们并不希求回报,只是我们为人却又怎么能不记住别人对我们的好处!”两个人此时一个比一个说得激愤昂扬,心里都好像燃起了一团火一般,竭尽全力也要回报邱处机和重阳会。 就这样苏郎中和苏会堂在苏家集的十字大街分了手,苏郎中去向了东边多年的老主顾家,苏会堂去了西边,那里住着多是他同年纪的好友。 经过官府的一番紧密盘查,此时苏家集的大街上是空前的寂静,就连早上刚刚聚起来的庙会都已经人去市空,杳无一人。冷风吹过,吹得地上残留下来的树叶、纸片呼啦啦直响。天空淡金色的太阳好像突然也被冷却了一般,渐渐被越来越近、越来越浓厚的云层包裹得严密起来,就只是晃晃悠悠地在天空缓缓而行,那样子倒像是极富耐心的等待。 远远的有雷声响了起来,由远及近地从浩大的天空滚动而过,好像传递着无比隆重而又神秘的信息。 第231章 128、局势急思虑重 从苏家集往龙门山走的路上,邱处机显得心事重重。 吕道安之前从来都没有见过师叔这个样子,当年他们还在山东宁海之时,邱处机还不到二十岁,吕道安的年龄更小一些,那时候邱处机每天听师父王重阳和马钰、谭处端几位师兄讲经传道,常常看到他脸上的神情是有着鱼儿在水中悠游般的自在,即便是师父一直没有答应收他为弟子的时候,他每天看起来仍然是极其快活的,看得出由内心深处勃勃生发而出的希望,仿佛看得到自己更加光明的未来似的;几年分别之后,再见到师叔是师叔刚来龙门山的时候,那时候虽然他脸上多了些山中日月留下的痕迹,尤其经过几年的独修苦行,脸上神色更见坚忍,但是也更多了些发自内心的淡泊与豁达,那份豁达让吕道安十分艳羡,觉得假如有一天自己真正得道之时也不过就是如此。多少年来师叔都是何等的轻松自在,即便是在被杜大成顶撞而暗自生气的时候,他的神情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凝重过。 “师叔想必是在担忧重阳会的安危?”吕道安问道。 “嗯。”邱处机缓缓点了点头,应道。 看师叔此时的样子,却并不想多说话。吕道安想,师叔今天的确是不大寻常,往常他何曾如此过?担心重阳会,他也是同样担心的,所以此刻才会脚下生风,路上一点儿都不敢耽搁,但是师叔此时看上去却绝非只是在想这一件事,吕道安虽然很早就和师叔相识,而且也经常会彼此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此刻,看着师叔的样子,他却有些不敢动问了,或许师叔想的事情更为重大吧,除了重阳会的安危之外? 邱处机只顾着向前走,想着自己的心事,丝毫没有注意到吕道安此时对自己的观察与疑惑。事实上,即便他注意到了吕道安此刻的疑惑,他也不愿意和吕道安畅谈这些事,而这些事情其实也根本无法畅谈。 因为此刻他想的事情都正是令他自己都迷惑不解,因此才会被深深地困扰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任何事情迷惑过了,磻溪六年清修,已经足以让他澄净自己的思虑,心中常常是明净无物,不起一丝波澜。这是多年打坐静修而形成的功力,也是师父所说的得道之前提。他早就已经做到了,虽然远远还没有达到师父所说的“得道”的境界。他知道自己想要得道,需要走的道路还很远,他并不怕远,也不怕艰难,再远再难的路他都会坚持走下去,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就好像道路的尽头是理想之家园,那才是真正的心之所在,唯有到达那里他才能够安稳。 只是突然,他要走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这个岔路口,让他不由犹疑不已。 这样的岔路口,在自己所知的师父修道的路途上还没有遇到过,师父遇到的问题多是关于“自我”的吧,或许,只要澄心静虑就好。 师兄或许遇到过,比如他刚开始来龙门山创建重阳会的时候,听说那时官府也是屡加刁难,只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严峻。----朝廷如今这是怎么了? 朝廷于民,无异于天;任何宗教也并不能置身于事外,须服从这天地之内的所有法度。 无论这法度如何严苛。 我应该怎么办?重阳会又将如何? 我还能够按照师兄的设想,将重阳会发扬光大,完成师父弘教度人的遗愿吗? 讲经,传道,度人,我做到了,只是这样就能够将全真教发扬光大了吗? 原本通畅的路走到这里却好似突然就走不通了。 官府的一纸严令就像一道巨石一样挡住了前行的道路…… 邱处机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思虑重重,这样一直到走上了通往重阳会的山路,也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直到听到吕道安的一声轻叫,他才回过神来。 “师叔,你看!”吕道安用手向地面上一指,此时正是春节刚过,寒冬时节的积雪尚未融化,在他们出山之时山路两边冰雪未消,平整划一,十分齐整,山路就在洁白的雪中蔓延而出。现在景象却完全不同,顺着吕道安指的方向,邱处机看到路两边的积雪已经被践踏成大片大片凌乱的泥泞,深色的泥土把雪地搅得污浊又杂乱。 “有人骑马去了重阳会?”邱处机看着那凌乱密集的印迹,说道。 “师叔,那自然是了!”吕道安急道,“这些人肯定是和去苏家集的官差都是一起的!唉,我们紧赶慢赶却还是慢了,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把重阳会闹腾成了什么样子!” 此时邱处机也失去了平时的镇静自若,一个“快!”字刚一出口,他已经健步如飞,飞快地向重阳会的方向奔去,刹时把吕道安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吕道安也赶紧提气追赶,却仍然是和师叔差了一大段距离。 邱处机提气快行,此时也顾不得吕道安了,只是一心要赶回重阳会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重阳会有任何闪失,不管再如何艰难也要把全真教发扬下去!----师父,师兄,此时仿佛都在眼前,他们往日的嘱托似乎突然就更加清晰,在他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响着,回荡着。 “师父当年创下全真教是经历了何等的艰难!”想起师父,邱处机心中有如温暖的阳光照耀般暖意融融,只是想起师父当年曾经经历过的痛苦磨练却又让他阵阵心痛!“无论如何,我却不能让全真教的后来者再有如同师父那般的艰难!” “重阳会更是师兄的心血!”想到师兄马钰,邱处机首先想到的就是马钰当初在师父病床前发下的誓愿,“师兄当年撇下偌大的家业,一心随师父出家修道,如今所求者,无非是能够将全真教传承广远,广度世人!”当初马钰在重阳会对他细细的叮咛又一次次响了起来。 终于,远远地看到了重阳会高挑的灰色屋檐,在傍晚时淡金色的阳光中十分的显眼。邱处机一甩长袖,身体已经轻飘飘地来到重阳会院子外的山路上,隔着几块巨大的山石,他看到院子里的树上正纷乱地拴着几匹战马,此时那几匹马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响鼻,几间庵堂的大门洞开,里面人影晃动,伴随着传到院子里无比噪杂的吵嚷之声。 “师叔,那是官府来人了吗?”这时,吕道安也赶到了,看到院子里的情景,他不由蹑踪潜行,压低了声音问道。 第232章 129、兵聚重阳会 “那自然是了。”邱处机看着拴在树上的那些膘肥体壮、鞍韂齐备的战马说道,“寻常百姓人家却哪里用得起这么好的战马?” “师叔,如果真是官兵,恐怕我们两个就都有被遣返回山东的危险,到那时这重阳会却又托付给何人?”吕道安十分忧虑地说道,他虽然只说了这一句,不过这一时间他的心里却有着更多的话说不出来:这重阳会原都是师父多年辛苦创建的心血,师父临行之时一再仔细嘱咐自己要和师叔着意经营,最怕的难道不就是重阳会半途而废吗?想想这几年来,自己又何尝不是把重阳会视作头等大事来悉心照料,又何尝不是付出自己全部的精力和心血?所作这一切无非是为了能够留下祖师香火,让全真后继有人,让道义恒久传扬!难道只由一纸严令就……----此时吕道安还不知道师父马钰已经被迫返回山东宁海的事,更不知道终南山祖庵虽成,不过按照马钰的预想却也只建成了一小部分而已。 “我们先进去看看。”邱处机说道,他自然知道只是这样观望下去却也是无济于事,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只是畏惧退缩自然是没有用的,说完他已经率先大踏步地向院中走去。 此时夜色浓郁,白天时强劲的山风反倒减弱了许多,静谧浓重的山影把整个重阳会掩映了起来。一片宁静黑暗之中,吕道安走在邱处机身后,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沉重,眼前虽然是极其熟悉的景色,可是此刻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却觉得像是正在走进一个极其陌生而又危险的境地。 走进院子之后,屋内大呼小叫的声音听得更加清楚,还伴随着吆喝划拳的声音:“大哥,你这样不行,你要至少得喝两杯才行!”一片吵嚷声中有个极其粗犷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高昂清晰地传到了门外。 “兄弟,你是第一次出来办差,自然有很多规矩都不知道,咱们出门在外总要少喝酒才行,尤其是杜大人这是第一次带咱们出来办差,咱们得警醒些,别给杜大人丢了面子!”另一个人显然更多了些拘束,此时却也是高声地回应道。 “杜大人待咱们一向宽厚,再说了这天气寒冷,不多喝些却怎么能够抵御风寒!----来来来,兄弟知道今晚该是大哥值勤,这块狗肉先给大哥暖暖!”那个粗犷的声音又说道。 “简直岂有此理,我们这斋堂之中一向都是只用粗茶淡饭,什么时候却又有过这样的酒肉之徒!”吕道安听着斋堂之中的声音,不由心中怒火渐盛。这些人一听声音就知道绝然不会是重阳会弟子,平时重阳会弟子训戒甚严,即便是邱处机和吕道安不在场,他们也定然不会闹成这个样子!“这些人在斋堂之中喝酒吃肉,却不知道把里面弄成怎样一副腌臜模样!”吕道安虽然是年长之后才出家,但是出家之后持戒甚严,平时对重阳会中的师兄弟要求也颇严格,从来都不允许在斋堂之中喝酒吃肉。一想到自己多年来辛苦造就、维持的秩序此时被这些人打乱,他的内心既有惋惜、愤怒,又觉得无比的屈辱。 邱处机和吕道安对看了一眼,脸色都不由更加凝重起来,“这些人现在不仅来了!”吕道安想道,“而且居然这样登堂入室!大张旗鼓地在斋堂里喝酒吃肉!不知师叔又会怎样处置!” 正在这时,听到宜迟在里面招呼的声音:“各位军爷,尽管放开了吃喝,咱这重阳会虽然地处深山,平时食材极少,不过此时各位军爷来了,这招待饮食嘛,我却是万万不敢怠慢,委屈了各位军爷!”听到宜迟的声音,丝毫没有畏惧或者是厌恶,听着竟然是饱含着足够真诚的笑意。 “这宜迟,未免有些太不像话了!”吕道安想道,可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宜迟或许只是在应付他们,“或许他只是力求能够保住重阳会。----唉,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宜迟还能够支应下去!----宜迟倒是本地人,或许就将重阳会交付于他也好?----可是宜迟到底性子比我更加柔弱,又怕他会无法约束其他弟子!到那时重阳会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样胡思乱想着,终究还是心绪难平,眼睛里却突然蓄积了些许泪水,一时羞辱、气愤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令他几乎无力前行。 吕道安正在这样想着,却听到“吱嘎”一声,原来是邱处机已经伸手推开了斋堂的门,一时眼前灯火通明,只见满屋子的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门口,暂时却都停止了喧哗吵闹。 出乎意料的,斋堂之内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混乱的场面,虽然多是陌生的面孔,不过看这些人军容整齐,坐在斋堂之中仪态也颇严整,更奇怪的是斋堂之中也并没有任何酒肉之气,桌上的菜品比平时自然是丰盛一些,不过觥筹交错其间洋溢的倒更多是重阳会特有的清茶的味道。 “师叔,师兄,你们终于回来了!”这时原本在十几张桌子之间忙碌的宜迟慌忙迎了上来,满脸笑容地说道,还有几个随宜迟留在重阳会的弟子原本也在席间照应,此时见师叔回来,也都纷纷向门口迎了过来。 “宜迟,这些人是……”邱处机迟疑地问道,如果说是前来搜查的官兵,却断然没有在重阳会停留、住宿的道理,又怎么会如此毫无顾忌地在此大吃大喝起来? “师叔,这些都是从凤翔府来的官兵。”宜迟说道,看邱处机和吕道安仍然是大惑不解,不由又解释道:“是大成师弟带过来的,他说是现在官府派人四处搜捕道士,大成怕重阳会受到惊扰,所以特地带了一队人马赶来保护重阳会。” “他人呢?”邱处机向斋堂之内四顾看去,此时斋堂之内正在用饭的士兵都停止了交谈和用餐,抬起头来用好奇的眼光看着门口的邱处机和吕道安。这时才看出来,这些士兵大多都很年轻,看上去倒都是和杜大成不相上下的年纪,离门口近的士兵看上去略微老成一些,也不过二十岁出头,他们大概是从隐约听到的谈话中听出了邱吕二人的身份,有几个就十分恭敬地站起身来,向二人行以注目之礼。 “杜师弟刚才还在这儿呢!”宜迟抬头在斋堂之中寻找片刻,没有看到杜大成的人影,就说道,“哦,想必是大成师弟念旧,好不容易回到重阳会,就又回自己原来住的庵堂去了。----师叔,师兄,你们没看到,如今大成师弟真是越发的出息了,那身戎装穿戴起来,简直是威风极了!” 宜迟还想再说几句,此时邱处机和吕道安却听到身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就看到一个人影匆匆地向斋堂这边跑了过来,及至跑到斋堂跟前,看到邱处机和吕道安,那人一声轻唤:“师叔,吕师兄,是我,杜大成,我回来看你们来了!”声音中竟然含有微微的哽咽之声。 话音未落,一个身材极其挺拔的少年将军出现在邱处机的眼前。 第233章 130、今非昔比 邱处机和吕道安回到重阳会,刚在斋堂前和宜迟叙谈了几句,却见从后面走出一个身穿软甲的少年将军来,两人仔细一看,正是杜大成。 “参见师叔!”只见杜大成快步走到邱处机跟前,深深地施下一礼去,“很长时间未见师叔,我这心中十分挂念!”情真意切,听得邱处机也不由动容,紧接着杜大成又对着吕道安深施一礼:“昔日多承师兄照顾,大成拜见师兄!”吕道安连忙上前扶住了杜大成,仔细端详着他,一时倍感亲切和激动。 邱处机微微捻着胡须,微笑着看着杜大成,见他比离开之时更显健壮,看起来肩宽背厚,显见得是长大了不少,行为举止也颇显稳重成熟。此时杜大成站在稀微的灯光之中,虽然看不大清面色,不过从他讲话之中也可以听出此时他心中的舒畅,却是远非当时在重阳会时勉强按捺住了心性听经之时可比的。“大成,你在军中一向可好?”邱处机问道,觉得军营对于杜大成而言,实在是可以比作山野对于猛虎,这才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师叔,我去见了欧阳将军之后,欧阳将军对我果然十分器重,倒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杜大成说道。 此时,宜迟注意到身后斋堂之中的兵士们看到杜大成回来,却都停著不食,纷纷站了起来,觉得师叔他们在此处谈话实在多有不便,于是就说道:“师叔,此处讲话多有不便,不如师叔带大成去庵堂一叙?” 邱处机点点头,当即就带了杜大成和吕道安一起向自己的庵堂走去。杜大成一边走,一边就着稀微的月光看着周围的景色,不由感叹道:“师叔,师兄,你们却不知道,我在军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做梦回到这个地方!----我可真想你们啊!” 邱处机看杜大成此时虽然戎装在身,颇有些威武的模样,不过此时见到他们却又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几分孩子心性,不由也颇有些感触,说道:“你在此地长大,乍一离开自然而然会想念这里。不过人在军中当然也会有诸多不自在,不像在这重阳会中那般自在,你总要守住军中的规矩才好!----倒万万不可像之前那样顽皮!” “杜师弟在军中想是受了不少苦,光守规矩这一处恐怕就不大容易!”吕道安说道,不由带了些玩笑的口气问道:“现在在军营之中却比当时在重阳会中如何?” “那自然是严得紧了!”杜大成说道,“刚开始我当然是觉得过得极其艰难,总被人管得束手束脚的,我却只能忍而不言,实在是把我憋闷得够呛!不过后来却好了许多。” 三个人边走边谈,此时就已经走到了邱处机住的庵堂里,杜大成又在外面仔细打量,老气横秋地唏嘘上一番,又想起师父来,刚想要问师父现在如何,却听吕道安问道:“想必军中欺生,刚开始欺负你,后来熟悉了就好了?” “不是!”杜大成大嘴一咧说道,“后来我才明白,什么狗屁规矩,原来都只是管小兵的,你但凡当了官,自然就没人再为你树规矩了!” “原来你是当了官!”吕道安笑道,“怪不得我听有人叫什么‘杜大人’,我还以为是叫哪位白发苍苍的杜大人,原来却是叫你这位小杜大人?” “什么杜大人不杜大人的,我却没有那么多讲究!”杜大成不好意思起来,“师兄,你知道当初我去那军中,不过是为了避免在这里惹出事来,说得难听些,就是为了保命而已!所以我也并没指望能够在军中出人头地。我原想能当个士兵、保住性命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没想到进了军营不久,欧阳将军在军中进行比武,却是不论资历如何都可以参加的。我原本还有些胆怯,不过看了几场比试之后却也看出了几分门道,想师叔教过我的却比这些不知道要高明多少,所以我就上场比试,结果连胜几场,最后居然拔得了头筹!”杜大成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由得高亢了起来,眉飞色舞,又恢复了当初在重阳会时的自在模样。 “想必是欧阳将军又有一番封赏?”吕道安此时走近了杜大成,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问道。当初他送杜大成去军营之时,见过这欧阳将军一面,看欧阳将军见到杜大成时候的热情,他才放下心来,知道杜大成终于是找到了一个适合自己的归处。 “师兄说得不错。”杜大成说道,“欧阳将军当时大喜过望,就让我做了千夫长。”说到这里,杜大成又说道:“当初多亏了师叔教我,我上场比试后才知道,师叔教我的原来都是极其高妙的功夫!师叔,我这次前来保护重阳会,就是想在重阳会多住些日子,好再多向师叔学些本领!师叔,您可一定要再多教教我啊!” 听杜大成提起前来保护重阳会的事,邱处机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你带这许多人来重阳会,可曾得到欧阳将军的应允?” “师叔放心,我自然要先得到欧阳将军的应允才敢带兵过来!”杜大成连忙说道,“师叔,我在军中自然要守军中的规矩,军令如山,我又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当然更不敢擅自带兵行动,自然是要先请令才敢出来的!” 听杜大成这么一说,邱处机却更加疑惑起来:“从你们驻守的凤翔府到这龙门山有百里之遥,凭你刚入军中不久就会有这样大的面子?”他紧盯着杜大成,不解地问道。 “师叔就是师叔,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去!”看邱处机的神情此时那么严肃,杜大成不由有些羞怯起来,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带了几分忸怩地说道:“师叔,师兄,过了这个夏天,一入秋我就要娶媳妇了,已经定好了日子。” “哦?”听杜大成这样一说,邱处机和吕道安都笑起来,“娶的是谁家的闺女啊?”邱处机问道,虽然杜大成这句话和他问的问题听起来没有什么相干,不过看到杜大成现在不仅有了好的去处,又要成家立业,他从心里为他高兴,所以就先顺着他说道。 “就是欧阳将军的闺女,叫作倩玉的。”杜大成说着,两个嘴角咧得好大,一边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哦,原来欧阳将军如今成了你的岳父老泰山,所以才对你这样的网开一面?”吕道安笑着说道。 “师兄这样说,那就算是吧。”杜大成说道,“我本来是想要派人来告诉师叔、师兄这个喜讯,顺便请大家到时候去喝喜酒的,可是还没等派人出来,就从欧阳将军那儿看到了朝廷下发的命令,却是命我们配合当地官府‘剿匪’的。”说到此处,杜大成神色一紧,看了看四周,这才轻声对邱处机和吕道安说道,“后来我听欧阳将军细说,哪里是什么匪,却是要抓从南方逃窜过来的假道士、假和尚!还要把各地的道士都要遣返回乡!我一听这如何了得,所以当时也顾不得许多,只是和欧阳将军说要亲自前来送喜讯,所以就带兵来了!师叔您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咱这重阳会定然是像铁桶一般,任他是谁,都休想要动上一手指头!” 第234章 131、叔侄相左 吕道安看杜大成此时慷慨激昂,一副无所畏惧、鼎力相助的样子,他原来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不由颇为欣慰地一拍杜大成的肩膀:“好师弟,真有你的,师父和师叔果然都没有看错你!” 吕道安原是杜大成自少年时期就最为钦敬的人,此时他得了吕道安的鼓励,不由更是信心满满,跃跃欲试。 此时,邱处机却只是微微捻着胡须,站在窗前,抬起头来望着窗外已经洒满院落的月光,很长时间都沉默不语。 “师叔不必忧虑,一切都担在我的身上!”杜大成看师叔久不说话,不由更是信誓旦旦地说道,“如果当前这些人手不够,我还可以派人回去再调增援来!咱们也要让官府的人知道知道,做道士却也不是好惹的!尤其是重阳会,岂是他们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的!我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重阳会被别人欺负!” 邱处机听杜大成只是一个劲儿地在自己身旁发狠盟誓,不由把目光收了回来,意味深长地看向杜大成,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要靠军队的力量来保住重阳会?” “那自然是了!”杜大成说道,“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当今这世道,的确是谁的拳头硬谁才有道理!好端端的他们却凭什么就要针对道士?和普天之下的士农工商比起来,道士难道却不是最与世无争的么?怎么那些士农工商反倒任其自由自在,道士却偏偏容不得的?我当然打心眼里不服!我就要用自己的力量保住重阳会!”他说得气势铿锵,更是恨不得把胸脯拍得啪啪直响! 看杜大成此时情绪激昂的样子,邱处机不由摇摇头:“你这样子,或许上阵杀敌还有用武之地,于重阳会却并无益处!” “怎么就无益处?”杜大成这才明白师叔原来却并不大赞同自己的想法,不由的一愣,却又接着说道:“官府派人来,我让兵士在这里只是一站,甚至都不用动手,我就不信他们还敢多说一句话!” 听杜大成这么说,邱处机又是微微摇摇头,“大成,这样不行的,你回去吧!” “师叔!”杜大成听邱处机不仅不接受自己的意见,反倒还让自己回去,不由急道:“如今保住重阳会要紧,您怎么却让我回去?别人我不管如何,我却是不管怎么样都要尽力保住重阳会的,手里有多少力量我自然都要用上!别的我却都不管!” “大成,你回去吧。”这时,邱处机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用一副极其庄重的口吻对杜大成说道。 “不!我不回!”杜大成赌气说道,“我来就是为了保住重阳会的!” “那我且问你,用你的法子,你能保重阳会几天的时间?”邱处机背了手问道。 “我不知道,但是只要尽力为之,能保得几天就保几天!”杜大成说道,“反正只要有官府的人来,我就要挡住他们,一个人都不准靠前!” 吕道安原本也十分赞同杜大成的做法,一听邱处机说让杜大成回去,一时也是大惑不解,此时看两个人僵持起来,他一时不知道应该帮着谁,所以只是在旁边看着,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师叔,我觉得大成在重阳会的确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师叔为什么要让他回去呢?” 邱处机听吕道安发问,又看看此时已经争得面红耳赤的杜大成,不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大成的心思我十分理解,只是重阳会是我全真一教在此地立足之根本,重阳会如何,人们便会认为全真教如何。你们觉得我们全真一派是那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做派吗?” “师叔,那当然不是了!”吕道安还没有回答,杜大成已经抢先回答道,“我们何曾那样做过!平时师兄弟们扶危济困还怕做不及,又怎么会去做那恃强凌弱的事?” “你既明白这个道理,却又为什么要陷重阳会于这种境地?”邱处机极其缓慢地问道,“你带了军队来,难道不是倚仗了自己军队的势力来和官府抗衡?即便不能使他们当场退去,恐怕也还是要造成重阳会和朝廷分庭抗礼的局势,那样你却是陷我重阳会于何地?” “这……”杜大成听师叔这么一问,不由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了,可是再一细想,却心中更痛,眼中不由含了泪问道:“可是,师叔,我此时如果不出头,又怎么能够保住重阳会?又怎么能够把你们留在此地?你们如果都被遣返回山东了,这重阳会却又交付给谁?那重阳会不是也一样在劫难逃吗?----我实在不忍心看着重阳会遭此劫难!” 吕道安听杜大成此时说出的话和自己心中所想却是如出一辙,不由点头附和道:“师叔,大成说得很对啊,有他带了军队在这里,才能保得重阳会平安啊!” “那以后呢?”邱处机将目光投向吕道安,问道:“难道便要大成始终带了军队在此驻扎?今后百姓前来听经传道也要在士兵们的严密保护之下了?” “师叔,我的士兵都极守规矩,我不会让他们乱来的!”杜大成说道,“百姓来听经,我们和他们自然是两不相扰!” “你倒想得周全!”邱处机不置可否地说道。 杜大成听邱处机如此说,还当邱处机已经同意了,连忙说道:“为了保住重阳会,我来之前就把这些都想好了!” “承蒙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邱处机此时却又说道,“明天天一亮,你就带着你的兵士们回凤翔府吧!” “师叔怎么如此见外?”杜大成此时未免听得一个愣怔,没想到邱处机说出如此冷情的话来,他一时有些呆住了,想了片刻才慢慢地说道:“我就算现在不在重阳会中,可是这心里却始终是记挂着重阳,记挂着是师父、师叔!----我从来也没把自己当作重阳会的外人!在这重阳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又怎么能够袖手旁观呢?” 吕道安看杜大成此时神情颇为落寞,也不由劝说邱处机道:“师叔,大成是一片好意,我们就留他们在此驻扎几天又有何妨!官府真要来人,我们原本却是无法抵挡的!师父将重阳会托付于师叔,也曾嘱咐我帮助师叔将重阳会发扬光大,如今局势如此,如果师叔和我都被遣返回山东,这重阳会未免会落个前程凋零的结果,到时候我们却有什么颜面去见师父?”一番话说出来,吕道安的眼睛里不由也含了泪水,显然是情到深处,觉得此时除了让杜大成保护之外已经再也无计可施了。 邱处机听了吕道安一席话,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他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又投向满院极其光亮、极其明耀的月光,光影流动,轻风吹拂,这重阳会中的静谧幽静却是多长时间都看不厌的。想起平时山外百姓来此听经之时的场面,将来若这重阳会再无人经营打点,这份静谧却又何处去寻?全真一派又将归于何处? 第235章 132、行证如斯 杜大成看师叔此时又沉默了,只当他已经被自己和师兄说服了,于是转身就要出去,准备把自己的士兵们好好安排一番。现在春节刚过,重阳会的弟子们还没有全部归来,所以能够住宿的庵堂倒是十分充裕,在斋堂之中时宜迟师兄已经掰着手指头一间一间仔细地算过了,自己带来的士兵都有安歇之处。不过杜大成却另有一番心思:在他心中重阳会是何其庄重、神圣的场所,如果让士兵们在这里只是随意驻扎,他觉得自己就是对不起师父和师叔,对于自己这些士兵,哪怕平时军容再如何整齐,此时他也是一定要再训戒上一番的,不这样做他就不足以安心。怀着这样的心思,杜大成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这就去安排兵士们住下。” 邱处机看着杜大成的背影,说道:“也好,你好不容易来这重阳会一趟,就带他们在此住上一晚,明天一早就启程赶回凤翔驻地吧!” “师叔,您怎么还是要我走?”杜大成听邱处机如此说,不由又转身走了回来,睁大了眼睛看着邱处机问道:“师叔难道真的不把重阳会的存亡放在心上?” “我如何不把重阳会的存亡放在心上?”邱处机却不顾杜大成此时神色与口气的不善,仍然慢悠悠地说道,“想当初师兄将重阳会托付给我时,我就把它视作我的生命一般!” “我却没有看出来!”杜大成此时已经极其气恼,他气鼓鼓地说道:“我就不信如果此时有人要伤师叔您的性命,您会不想办法自保!” “我自然会尽力保全。”邱处机仍然不急不躁地说道。 “那却如何不让我来保护重阳会?”杜大成说道,“我看师叔一定是没有把重阳会看得那么重要!哈,我知道了,毕竟这重阳会也不是由师叔亲手创办的,其中的辛苦师叔您又如何体会得到!”他情急之下未免口不择言,此时全然不顾吕道安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摇手制止,只顾自己说了个痛快。 “你原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邱处机仍然心平气和地说道。 “师叔有什么道理,只管对我讲来!我虽然愚笨,但是师叔您只要说出道理来,我即便当时不懂,也总会再去细细地领会、参悟,一直到领会了师叔的深意为止!”杜大成此时口气之中已经带了轻微的讥讽之意。 “好,那我问你,如果你们在此保护重阳会,是不是势必会和官府发生冲突?”邱处机问道。 “那自然是的。”杜大成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有冲突却又怕什么?官府的人什么时候却又能斗过我们这些军士?” “他们一时势弱,难道不会再回去搬救兵?这本是朝廷的严令,一旦受阻,自然会增加更多的人手前来支援,到那时你再去搬更多的兵,却不是把事情往更严重的态势推动?”邱处机循循善诱地问道。 “那又有什么可怕的?”杜大成笑道,“我是向来不怕把事情弄大的!” “你怎么却还是这么不明白呢!”邱处机说道,“重阳会本来是传道之所,它能够发展起来,却是在于万千民众人心的皈依!是在于一天天对于人心的教化与引导,所凭借的却并非是横蛮的武力,更不是与当今朝廷的直面抗衡!”邱处机此时慢慢地说道,这原是他一路苦思的结果,“朝廷本是民之天,我们却并不能有所特例!” “这么说来,师叔的意思是,如果官府前来遣返,我们就只有遵命而行么?”这时,吕道安问道,“可是,可是真要那样的话,这重阳会恐怕真的会很难支撑下去的!难道就让它这样真的毁于一旦吗?”此时,吕道安也是十分不解,十分不满地睁大了眼睛。 “天生天杀,本是自然之理。”邱处机沉默良久,才缓缓地说道,“师兄若在此处,定然也是如此处置。” “啊,这样处置……”听到邱处机这么一说,杜大成不由身子沉沉地坠向身后的椅子,“师叔,这样的处置您却怎么会甘心?” “甘心,死心,灰心,我又何曾没有都体会过?正所谓是‘寂无所寂’之处……”此时邱处机兀自仰头看向窗外,目光极其深远,吕道安和杜大成却都苦闷地在原地低头不语,杜大成到底是少年心性,低头良久之后,觉得师叔的沉默实在是透着无边的神奇,于是又悄悄抬起头来,顺着师叔的目光向远处看去。 他极目远望了许久,可是除了亮白亮白的月光和灰暗的天空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虽然对师叔的决定十分不解,不过他知道师叔一旦下定了决心,自己却是再也无法更改的,所以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心里突然发狠般地想道:“哼,让我走我便走!大不了我在半路上找个地方住下来,不管怎样也绝不能让官府的人得逞!”这样一想,当下也就不再和邱处机争辩,又坐了片刻之后就回自己住的庵堂去了。 吕道安刚开始是非常支持杜大成的做法的,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此驻扎,他们却又怕什么官府的人来?可是及至听邱处机一点点将形势分析开来,他却觉得师叔的做法也尤见高明,“师叔的见解到底是更高一筹!”吕道安想道,“‘天生天杀’这话我们却是讲过多次,原本却是最为顺乎自然的做法,只是事已关己,我倒是先乱了分寸!重阳会之存在,原本就是为了弘扬道法,若是凭借武力得以生存下去的话,倒是无形之中削减了永久传扬的根基!”想通了这些之后,吕道安不由在心中暗自赞叹道:“师叔什么时候就已经悟到了这一层?当真是以行证道,倒是更合于‘道’的做法!”这样一想,杜大成离开这座庵堂时他却没有随着离开,而是顺着邱处机的目光向远处望去,慢慢地、深长地望去。 一时目光所及之处,净明浩宇,朗朗长空,心思不由随之澄明,再无过多疑虑与慌惧。 吕道安只觉得心头轻轻地一震,倒好像是什么关窍突然之间洞开了一样。 第236章 133、小杜大人 第二天早上,杜大成索性连师叔的面都没有再见一次,带着自己的军队就准备离开。 “怎么,你这就要走啊?”宜迟看到杜大成在院子里整顿人马准备出发的时候,不由奇怪地问道:“你原来不是说要在重阳会住上一阵子,保护重阳会安全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哼!”杜大成远远地看了邱处机住的庵堂一眼,哼了一声,又拉长了声音说道:“师叔他老人家神通广大,又哪里需要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在这里保护?我呀,还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宜迟看杜大成的神情不悦,自己虽然大惑不解,不过却仍然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说道:“大成,你看咱这重阳会都是手无寸铁的道士,人再多了吧也就是老百姓了。真要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官府来人搜查,你若不在,我们却只能像以前那样好言好语地应对,人家说怎样就怎样了!你在这儿嘛,师兄我这心里还真是更踏实一些。你就再留些时间却又如何?” 这时吕道安走过来了,看杜大成已经装束整齐,兵士们也都是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不由轻轻把宜迟一拉,说道:“这原是师叔的安排,我们不宜再多说。” “师叔却怎么打算的?”宜迟一愣,问道。他这几天和杜大成手底下的士兵们混得熟悉了,觉得这些年轻兵士多数通情达理,对自己也都礼敬有加,倒实在是改观了之前自己听人所说的军士印象,所以一时听说他们要走,却有些舍不得,看着几个混熟的军士纷纷到自己跟前来拱手告别,他不由喃喃道:“这就要走吗?再见,再见!记得有空再来啊!” 吕道安看宜迟此时的样子,不由笑道:“宜迟你这也不大像出家的样子啊!” “出家不出家却又怎的,我平时本来就是烟火之中修行,从来都不是独修苦炼!怎么,有这样的人情味师兄也容不得吗?”宜迟看杜大成带兵离去,一时另有一份伤感,所以平时从来都不顶撞师兄的他不由半真半假地反驳了几句。 吕道安听宜迟这样说,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经过昨天听了师叔的一席话之后,再随师叔伫立远望,那一刹那之后,他的内心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仿佛内心深处更为宽广,无事不容,无理不通,一时竟好似通畅了许多一样。此时,他听宜迟这样说,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微微一笑,说道:“烟火之中修行?实在是不错!” 这时,杜大成站在不远处对吕道安和宜迟抱拳拱手:“二位师兄,我走了!”说完翻身上马,连头都没有回,兀自骑着马跑远了。 “这小子,怎么突然这么绝情!”宜迟看杜大成连头都不回的样子,不由稍稍一怔:“咦,现在这真的是翅膀硬了吗?我这还有很多话要嘱咐他呢,他怎么却连这点儿时间都不留给我?” 吕道安看宜迟仍然自己一个人嘟嘟囔囔说个不已,不由轻轻摇了摇头,看看重阳会中此时归来的弟子不到十人,杜大成带上兵马一走,整个院子立时显得冷清了不少。看着被战马践踏得十分凌乱的院子,他却无人可派,只得拿起一把扫帚,兀自扫了起来。 杜大成骑马一路急奔出两三里地来才缓缓勒住了缰绳,他回头看看,见已经看不到重阳会的影子,于是翻身下马,命令军士寻找地方准备露营扎寨。 “杜大人,我们不是回驻地吗?”这时,杜大成手下一个军士问道,他记得清清楚楚杜大成当时在重阳会院子里说要回凤翔府的。 “先不回。”杜大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地说道,“先在此驻扎些日子。”刚刚在重阳会时,他临走之时一眼都不看吕道安和宜迟两位师兄,可是此时隔得远了,他两眼凝望向重阳会的方向,满心惦念的却都是重阳会和众位师兄的安危,所以和军士说话之时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军士环顾四周,见这个地方虽然处于山坳之处,山风吹不过来,露营不必受风吹之苦;不过山中积雪尚未融化,在此处结营扎寨士兵们总免不了要忍受天寒地冻之苦,不由就略有些犹豫。他平时却是和杜大成比较亲近的,年龄比杜大成大一些,一向虑事周到,深得杜大成的信任,所以此时他不由大着胆子靠近了杜大成说道:“杜大人,这冰天雪地的,又不是军情紧急,平白地让这些兄弟们在这里餐风饮雪……”说到这儿,他却停住不说了,只是端详着杜大成阴晴不定的脸色,拿不定主意后面的话说还是不说。这个小杜大人虽然平时为人谦和,不过想起他当时在比武场上的威武呼喝来,那确是到现在都令很多军士胆寒的。 听那军士一提醒,杜大成不由回过神来,回过身来环视四周,见此地虽然处于避风之处,地面也颇为平整,如果不是在这寒冬时节扎营倒还可以承受,现在却显然不是扎营的好时候。再看一眼身后的六十余名士兵,此时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一脸热切,又颇为信任地看着自己。杜大成年龄不大,当然还做不到所谓的爱兵如子,不过他平时却是听多了这样的故事,对自己这些兵士也都有如兄弟一般,所以不由心中不忍,犹豫了一下,又对那军士说道:“那就再往前走走吧。”一面自己就牵了马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想着怎样找个合适的地方让士兵们先躲藏起来。 杜大成一向体恤手下军士,此时既想要不被师叔发现自己仍在附近,又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保护重阳会,还不能让自己的军士受苦,这对他来说却未免就难了一些。更何况刚才那些士兵看着他的目光,那是无比的信任与依赖,让他实在不忍心下令让他们就在此受苦。 杜大成一路走一路想,眉头皱得紧紧地始终也想不出个主意来。那个军士此时走在杜大成身边,看杜大成只是皱眉苦思,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心中想道:“不知道这个娃娃大人到底有什么心思,倒把自己愁成了这个样子!”走的时间久了,太阳已经升得老高,看看将近午时,杜大成却仍然没想出个主意来,倒是走了一身的汗。 这时候,队伍之中突然发出一声轻呼,原来是有一群野山羊不知道被什么惊动了,突然从路旁的灌木丛中跑过。这几天这些士兵们在重阳会吃素吃得说话都直冒青菜叶子味儿,凭空都会幻想出鱼肉的味道来,更何况此时见了这群活蹦乱跳的山羊?一时脑子里早想象出了红烧、清炖不知道多少种羊肉的做法来! 第237章 134、道盗之望 杜大成原本只顾低头沉思前行,被手下士兵们的呼喊声惊动了之后才抬头观看,发现了那群奔跑的山羊,看到山羊在原野间灵活蹦窜的样子,他一时不由玩心大起,拈弓搭箭就向跑在最前面的山羊射去,无奈山羊速度极快,身形灵巧,此时就好像看到那支箭一般往旁边轻轻一跃躲开了。 士兵们有人已经抄石在手,不过此时看杜大成箭射山羊,就没有出手投掷,都停下来观看杜大成射箭,及至看到一射不中,不由略有些失望,却都直抒胸臆般长长地“唉”了一声,心里既担心到手的美食突然又在眼前消失,一时却又不愿抢了杜大成的风头而出手,所以此时叹过之后就又都非常期待地看着杜大成。 一人唉声不觉得怎样,可是几十个人一起唉起来也还是有些感染力的。杜大成虽然少年求胜心切,不过原本却还不把能否射到山羊放到心上,可是一听到士兵们唉声四起,却不由激起了好胜之心来。此时眼睛只是盯着那领头的羊,脚步随之飞快向前移动,手上拉满了弓弦,随时准备发射出去。那群羊跑得极为迅速,此时又专门避开宽广平坦的地方,只拣那崎岖难行的山坡冲去。这些野山羊跑惯了这些野地,可是人就不行了,杜大成紧紧跟随着冲到山坡之上,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尤其是此时山羊在上坡,他站在下坡,明显处于劣势,再加上那些山羊数量众多,此时更仿佛商量好了似地一个个高高地跃起来,正正地挡在杜大成的眼前,吸引着他的注意力,然后却又一个个迅猛地消失在后面山羊跃起的身形之后,让杜大成不仅失了原来的目标,此时更是没有一个能够及时定准的新目标。 杜大成心中气恼,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肯轻易认输,于是就继续在后面猛追不止,渐渐地就爬到了山坡的极高之处。此时再往前面是另一个山坡,这个山坡的坡面就直直地向下倾斜而去,到了这样的地势,那些山羊只好突然减慢了速度,也不能再向之前那样跳跃而行,只能一个挨一个地缓缓而行。杜大成一看时机不错,也顾不得射中的是不是头羊了,拉圆了弓,绷紧了箭,手指轻轻一松,只听一支利箭“嗖”地一声直直地射了出去,羊群之中一头羊应声倒地,一时其他的羊都咩咩叫着四散奔逃。 杜大成一见大喜,连忙飞身上前查看山羊,这时身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原来刚才他的士兵们没有紧随在他身后,都远远地落在了后面,此时看他得手,却都纷纷奔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山羊拎了起来。 这时有个士兵过来对杜大成说道:“杜大人,您看这山羊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杜大成笑了笑,“当然是吃了啊!我知道兄弟们跟我出来一趟不容易,这都几天没吃肉了,真要打起仗来恐怕连拿刀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颇为自得地把玩着手里的弓箭,想了想又从身上的背囊里取出一锭银子来,“再去前面镇子上打些酒来,让兄弟们也能美美地饱餐一顿!” “是!”那军士一听立刻眉开眼笑起来,接了银子转身就对士兵们宣布了杜大成的命令,士兵们一阵欢呼,紧接着就各自忙碌起来,升火的升火,宰羊的宰羊,很快就在平地上弄起几个行军灶来,一阵手忙脚乱之后,这荒野之中终于飘荡起羊肉的香味来。 杜大成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抬眼四望,发现他们此时正处身于一片峡谷之中,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原来的山路。四周高山林立,把这片平地围得几乎密不透风。看了很久,他隐约觉得这里地形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之前曾经来过,不过一时却想不起来了。“这里原来都是我爹的地盘啊!”他突然想道,这样一想,幼时记忆突然就有些复苏了,爹,娘,那些遥远的在山中度过的时光又清晰地活跃在眼前。他的目光一点点地掠过远远近近的草地,又投向极远处的地方,辨认着曾经家的方向。 “杜大人,刚才我在那边看到了一个山洞。”正在这时,一直紧随在自己身旁的军士,叫作吴猛的,从前面平地上一溜小跑地跑了回来,对他说道,“那地方实在不错,或许我们还可以暂避一时。大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杜大成一听,又仔细一想,记忆中这里似乎是有一个极大的山洞,小时候自己和小朋友们偶尔会来这里玩,不过时间久远,此时真让他去找却找不着了。听军士这样一说,他就站起身来,随着来到百米之外的一道悬崖之下。在苍松翠柏的掩映之下,果然有一个极大的山洞,刚来到洞口,就感觉到一阵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往里一望,黑压压的看不到尽头。走进山洞来细看,只见地面平整光滑,倒像是天然生成的,没有一丝人工斧凿的痕迹。洞顶极高,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壁面平滑如镜,照不到太阳的地方居然也多了些光亮。空气温暖而湿润,越往里走就越是幽静,慢慢地石壁之上竟能看到碧绿湿润的苔藓。 “大人,您看这是不是一个天然洞府?此时给我们这些人容身却是极为合适!”吴猛说道。 “好地方,很适合打伏击!”杜大成说道。 “大人原来在准备打仗?”吴猛一愣,问道,一直没听杜大成提起过这事啊。 杜大成连忙笑道:“哈,我就是这么一说,平时看兵书太多了,忍不住就老往那上面想!这地方不错,这明明就是给我们准备的啊!”嘴上这样说着,心头突然就想起很多的往事来,眼泪不由悄悄地在眼睛之中回旋,这些地方真是越看越熟悉,越亲切,好像越在这山里走离自己的父亲就越近。 “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杜大成说道,他看着吴猛答应一声,返回去招呼兵士们,自己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用手触摸着光滑湿润的岩石,心中一时就有无限的感慨,此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师叔为什么不让自己带着士兵在重阳会保护?自己这样半路拦截到底对不对?----我究竟是在向道而行,还是向盗而行? 到了这个地方,离自己的出身之地越来越近,感受得到自己从心里而升的豪迈、勇猛之气,而师父、师叔平时对自己的教导此时也好像一起拥了过来,过往的岁月,记忆中的往事,无数的话语,此时就都像暗流急涛,在杜大成的心中奔涌,让他突然就像猛醒了一般,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这些问题。 第238章 135、近乡之怯 杜大成在山洞前沉思良久,浑然不觉得时间的流逝,他这样一直坐到日上中天,身体感觉到了微微的暖意,看到吴猛又匆匆地跑回来招呼自己,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很长时间,不过脑子里却仍然是乱糟糟的,不仅没有理出任何头绪来,徒然的苦思反倒只是让他郁闷不已。 吴猛过来请杜大成去吃饭,原来士兵们已经把羊肉烤好了。这些士兵和杜大成在军营之中时就朝夕相处,大多是同龄人,平时打打闹闹的十分亲近;杜大成升迁之后也并没有疏远多少,倒是在这份亲近中还增加了相当的尊敬,此时羊肉还没有下架,就都催促着吴猛去请杜大成来,准备大家共享欢宴。 杜大成还没有走近,就已经闻到极为浓烈、诱人的羊肉香味飘散过来,负责烤肉的原本都是极其擅长烹饪的军士,即便此时条件简陋,调料基本没有,但是做出来的烤羊肉却真正是原汁原味,色香味俱全,引人不由得就食欲大开。这时派去镇上买酒的人也回来了,一时大家纷纷倒酒分肉,品尝、称赞之声响成了一片。杜大成此时被大家一簇拥,又是美食当前,很快刚才的心事就不由得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拿着烤羊肉大口地吃了起来,这才感觉到自己刚才的思考实在是费力费心却丝毫没有所得。 吃完烤羊肉,兵士们在吴猛的带领之下来到刚才那个山洞,这些士兵都正是喜欢玩乐胜过承担责任的年纪,见了这样稀奇难得的山洞,倒是好奇的居多,也就不觉得在这荒郊野外有什么艰苦可言了。一时大家都拥进洞去,看地形,找奇景,洞里顿时就闹哄哄的满是人声。 杜大成等大家安静下来一些时,就吩咐吴猛把这六十多人按每四人一组分派开来,各自去往不同的路口值勤。这些士兵原本就是训练有素,此时酒足饭饱,自然干劲十足,兴冲冲地听完分派后各自领命。 “看到那些回重阳会的道士且不用管他,如果看到当地百姓也尽管放过,你们就只盯着有没有官府来人,但凡官府来人就只管拦下,押来见我!”杜大成看吴猛分派停当后,又亲自对去值勤的士兵们说道。 “可是,杜大人,”这时有士兵不解地问道,“我们是兵,和官府原本多有往来,这会儿又为什么只管盯他们?” 杜大成一时被问住了,眼睛转了两转才说道:“正因为多有往来,所以才要押,不,不是,要请他们上来坐一坐啊!你们有没有发现今天的羊肉特别好吃?有这样的美味咱们不能只顾着自己吃不是?----哎,羊肉是不是没有了?我看咱们要多打些山羊野味什么的,这万一官府来人了也能够好好招待一番是不是?”一边就扭头去问司厨长每天打几只山羊合适,好像他真的要多打些山羊准备好招待工作。 那些士兵听到如此模棱两可的回答,当然大多都有些不得要领,实在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留在这山洞里等着官府来人吃羊肉,都不知道这小杜大人心里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不过军人自然要听从长官的命令,哪怕这长官之命听起来再荒唐、再不像话也总是要执行的,更何况这长官是将军家的乘龙快婿,平时又待他们不薄。所以在杜大成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理由后又马上顾左右而言他之时,第一拨值勤的士兵就沿着来路出发,返回到了各个山路的路口,执行杜大人那不知所以的命令。 杜大成既派了人去各路口执勤,他自己也不闲着,中午饱餐了一顿烤羊肉,此时仍然觉得意犹未尽,就叫了吴猛和几个军士,边走边聊,想要再打几只山羊来。没想到这一带山地野物竟是极多,走出去几里地的功夫他们就看到了不少肥得几乎跑不动的山鸡,在草丛中吃饱喝足眯着眼睛打盹儿的野兔,所以在天还没有黑透的时候,那几个跟随前来的士兵身上就已经背满了猎物,杜大成却仍然兴冲冲地跑来跑去,哪怕看到一只小野兔也要兴奋地追上半天。 “杜大人,我看猎物可不少了,就算官府再来六十个人也够了!”吴猛觉得杜大成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太寻常,趁他停下片刻的时候连忙劝阻道。 “够了吗?”杜大成看了一眼背猎物的军士,果然是收获颇丰,但是此时背猎物的士兵脸上可是略显沉重之色:刚开始背上猎物时他们还是极兴奋的,可是及至看到一只只猎物堆积起来,就不由得一个个苦了脸。 “都苦着一张脸干嘛?我跑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说累呢,你们怎么先这个样子?都打起精神来!”杜大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给士兵们打气说道。 “是!”士兵们此时背了沉甸甸、腥乎乎的猎物,哪里还有其他的心情,都闷声回答道,心里都想:这些猎物吃起来时味道那么好,怎么现在却是这个样子?唉,看来这随杜大人打猎实在不是件好差事,下次说什么也不能跟来了。 杜大成看此时猎物果然是很多了,虽然自己意犹未尽,但是却不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所以他不由随口问道:“那就回去吗?”嘴上问着话,脸上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回去吧,免得一会儿天黑了找不到回去的路。”吴猛说道,他是这几个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此时不由就要多费些心,尤其是他觉得今天杜大成实在是不同寻常。 “那就回吧。”杜大成随口说道,手上收好了弓箭,眼睛却只是恋恋不舍地望着远处。----这些景色是何其的熟悉,熟悉到一旦安静下来它们就会让他想起很多事来。所以他不想安静下来,有那些往事会让他觉得很累,不得不去费力的思考,而他的这个思考过程是很累人的,就好像是父亲在拉扯着他向一个方向走,而师父、师叔却给他指了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旦安静下来他就不由自主地要思考,想一想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可是事已至此,他还需要再去想对错吗?他不需要再去想什么对与错的,命令已经下达下去了,他很了解自己的士兵,对他的命令常常执行得让他无可挑剔,从来没有任何纰漏。 既然不想安静下来,在回去的路上杜大成也就只管和吴猛闲聊胡扯,从吴猛的家乡住址、父母年纪大小、身体健康与否,到吴猛有没有娶妻生子,及至知道吴猛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时,又仔细地打听孩子的相貌爱好、平时爱吃啥玩啥。 “杜大人一定是中午喝多了!”有一刹那吴猛不由得这么想,如果不是知道杜大成秋天就要娶将军家的姑娘,他差点怀疑杜大成此时是一门心思想要给自己做女婿的。不过心中这么想,他嘴上却一点儿都不敢含糊,极其小心地答对应付着。“杜大人今天太不寻常了!”他想,“嘴上虽然在胡乱说着这些家常的事,可是他的眼睛,那明明就是想要杀人的眼神!”吴猛意识到这一点后,不由在心中连连叫苦,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吴猛还不是最苦的,那几个背了沉甸甸猎物的士兵此时才是叫苦不迭:刚才随着这身轻体健、奔跑如风的小杜大人不知不觉跑出了好几里地来,那时倒还没觉得怎样,现在身上背了这些猎物,累且不说,现在跑又跑不动,慢慢走着猎物就已经是极其沉重了,刚才身上的汗水此时更是冷冰冰地粘在身上,让人摆脱不开的冰冷不堪,所以个个不由得呲牙咧嘴,暗暗叫苦。 好不容易才捱到山洞,这时在各路口值勤的士兵刚好换下第一班岗来。 “杜大人回来了!杜大人回来了!”远远地杜大成听到士兵们轻声嚷道,接着就有人说道:“快让杜大人看看,咱们今天还真请回官府的人了!” 第239章 行文慎重故更慢 行文慎重故更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