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牌刺客》 第一章 初春的雨,伴随着冷风沥沥而下,浇灌着一城的萧索。 荒僻的城郊,破败的酒肆孤零零立在大道旁,凄风冷雨中,酒旗猎猎飞扬。 酒肆的伙计已不知是第几次望向座中的客人,目光中混合着好奇与惊异,然而,却不敢细瞧,每每一触之下,便急忙调开视线──做伙计多年,见过的人各式各样,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些客人是得罪不得的。 七八个高壮的汉子,皆腰配兵刃,而被拥在正中的男子,衣着华美,却气息冷厉。 是江湖中人,而且是最惹不得的江湖中人。 有了这个自觉,伙计也就乖乖地守在柜台边,他们不唤,他便不打扰,省得无意中得罪了谁,到时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坐在正中的男子,始终不言不语,手握酒杯,却不饮,只是以沉沉的眼眸望着乌云密布的天际,面无表情。 真是个怪人呢!伙计忍不住想。如果不是身上太浓重的杀伐之气,他看起来更像个世家子弟。 风雨中,远远传来空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随之慢慢出现在视野里。 马车到了酒肆门口,只听车里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辨不清男女。“十三,到了没?” 车夫勒住强绳,漠然回答:“到了,小姐下车吧。” 他跳下马车,打开车门,迈出来的,是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妇人。 正要迎上去的伙计愣了一愣,听方才的声音,他还以为是一个年轻姑娘。 然而,那妇人下车后并不立刻进门,而是打开伞,伸手扶着车门,似在等候。 片刻后,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来,随后,一个一身青衣的青年扶着妇人的手,慢慢地跨下车。 伙计这才了然:想必这位公子才是主人。只是,为甚么车夫会叫小姐? 车夫将马车赶到棚架下避雨,一行三人进了门。 才跨进门槛,就见那青年捂着嘴一阵咳嗽,一旁护着『他’的中年妇人见状,忙递过帕子,口中叨念着:“小姐,看看你这样子,病还没好,就不要出门嘛,偏要在这个时候出来……” 半晌,青年停下咳嗽,脸色带着病态的潮红,笑道:“婆婆,我这一年到头有几天病好的?等到好了,这事情也不用办了。” “那也别挑这种天气出门呐,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说话间,几人已挑了处角落坐定。 伙计忙上前招呼:“几位客倌,请问要点甚么?” 青年整了整衣袖,道:“天冷,喝几杯暖暖身子吧。” 听到‘他’的话,另两人都是手上一顿。车夫取下斗笠蓑衣,露出极为年轻的脸庞,警告似的开口:“小姐!” 妇人也瞪着『他’:“小姐,这几日你正咳着,还喝甚么酒?” 说罢,转头来吩咐伙计,“热一壶茶来,水一定要干净,茶不能太浓,再要几碟素菜,一条清蒸的鱼,菜做得松软一些。” “是,马上来。”几次听闻两人唤那青年小姐,伙计的眼光好奇地落到‘他’身上。 一身没甚么修饰的袍子,只在襟口处绣了些许菱形花纹,布料虽是上佳,但也不见得多华贵,身上更是连件饰物也没有,面庞倒是白净清秀,看起来是个秀气的公子。 第一眼望去不觉得如何,却是愈瞧愈奇怪。转身去厨房的一路上,突然灵光一闪,不禁“啊”了一声。难怪那两个仆从一直叫着小姐,那青衣公子,分明就是女子之身。 一个男装打扮身子带病的姑娘,身边跟着两个有些奇怪的仆从,再加上周身侍从环伺、一直坐得纹丝不动的男子,今日来的客人,好像有些奇怪。 “咳咳咳咳!”耳边又传来咳嗽之声,侧旁的华衣男子眼波动了动,似是不经意地略微偏过视线,投到时不时咳嗽的男装女子身上。 她显然并非刻意扮作男子,所以衣袍随兴,并不掩饰,两个仆从也直接唤她小姐,想必穿男装只是为了行路方便罢了。然而,她一举一动都无女子之态,若不留意,倒也可能认错。 细细瞧去,这女子面容清秀,眉目舒远,看来颇为顺眼,尽管身子病弱,唇边却一直含笑,笑容中带着三分温和七分懒散,顾盼间不经意流露出悠远和清逸,使得并不如何美丽的容颜隐隐散发出光彩。 他微微敛容。这样的女子,会是甚么身分?并不特别出众的容貌,豁达懒散的举止,风吹欲倒的病体,隐隐流露出凛冽气息的眉目……这个人是矛盾的组合。 而且,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办事,未免怪异。 “小姐喝茶。” 青衣女子停下咳嗽,接过茶杯,笑道:“这种天气,若是喝上一杯温热的女儿红……” “小姐!”她话未说完,两个仆从都开始瞪眼。 她只好无奈地笑笑,妥协:“好啦,我喝茶。”心里暗暗嘀咕,她怎么好像带了两个老妈子出门? 放下茶杯,以手支着下颔,似是百无聊赖地四处乱瞧,一双略微迷离的眼扫过前方装束严整的一干汉子,唇畔突然浮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没想到在这么荒僻的地方居然能碰上别人想见也见不着的大人物,好稀奇啊! 年轻车夫冷眼扫过那几人,皱着眉低声叫道:“小姐,你别乱瞧。” 她停下乱转的目光,呵呵笑道:“我没乱瞧啊,不然你叫我一直盯着你看?” 听出她话里的促狭,车夫突然涨红了脸。“你、你、你……” “唉,开玩笑的啦!”咕哝了一句,她依然支着下巴望天。 这几句话入了旁人的耳中,不禁有些好笑。这对主仆未免奇怪了些,随从对小姐说话口气严厉,小姐却似浑不在意,还出言逗弄。 眼眸虽望着天际,心思却放在座中一人身上,懒洋洋支颔望天的女子,眼神深处是看不透的幽光。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以他的身分,不该随意离开总堂才是,就算有事,为何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才想到此处,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急促地朝这边移近。 是马蹄声,而且,为数众多。 妇人与车夫都是脸色一变,向主人望去,而这青衣女子,却不为所动,依然只是懒懒地喝茶,懒懒地望天。 临近酒肆,马蹄声却突然消失了。 独坐的男子眉心一拢,瞬间蓄势待发。 屋顶突然破开,瓦片“哗”地摔下,两道黑影迅捷无比地穿过洞开的屋顶,寒光闪闪的刃尖直指座中的青衣女子! 同时,白光闪动,另有两人破窗而入,目标是其他二人。 这场变故发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眼看着那三人就要血溅当场︱︱ “嘶︱︱”布帛裂开的声音响起,那年轻车夫与中年妇人一人持剑一人出刀,瞬间格开四柄兵刃,划破对方身上的衣裳。 那青衣女子仍旧端坐,悠闲无比地喝着清茶,眉毛也不曾动过。 一击未中,更多的黑衣人涌了进来,加入战团。 “任未伤!”一个胡须花白的清矍老者提枪喝道:“你往哪里逃?” 此话一出,座中旁若无人的男子眉峰轻轻一凛。 任未伤,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伤?! 血手林,那是一个训练顶尖刺客的地方,据传成员之间并无特别关系,向来各自为政,能在这样一个散乱的组织中得到第一刺客的公认称号,此人的剑术已到达甚么样的境界可想而知。 而这个剑术惊人的第一刺客,居然会是一个如此清秀闲散、体弱多病的女子? “逃?”任未伤接过话头,注视着杯中清澈的茶水,悠然地晃了晃,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 “谁说我这叫逃?易庄主,难道你认为我应该留下来作客?你答应,恐怕史门主的家人也不会答应。” 万没料到她如此回答,老者当下被激得怒气冲天。“任未伤,你尽管逞口舌之快,到时候恐怕怎么死都不知道!” 放下茶杯,任未伤抬直眼,笑得优雅。“奉劝一句,说这句话之前,记得先掂掂自己的份量!” 眉眼间的轻视令老者脸上一时又青又白,恼羞成怒之下,一提枪,冲了过去。 对周遭混乱视若无物的男子慢慢地饮着酒。至诚庄庄主易高?任未伤,惹到这样的风云人物来围剿你,够招摇。 抬眼,扬眉,面对逼近的枪尖,青衣随风扬起,轻轻松松地闪过。眉眼一动,但见那一袭青衣杀入阵中,灿如琉璃的寒光闪过,鲜血飞洒,肢体零落。 “噗!”一具尸体栽了下去,腹间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单薄的身影轻轻落下,手中剑斜指地面,暗红的液体一滴滴地顺着晶亮的剑身滑落。 方才喷洒而出的鲜血溅到脸庞上,衬着她病态苍白的光洁面容,红得显目,白得惊心,唇边始终未停的浅笑,愈发显得妖异诡谲。 其余众人骇然,尸体上切口深而整齐,显然是一剑毙命。 眼前看似病弱的男装女子,悠淡的神色已然沉下,目光诡异狠厉,颊上的鲜血慢慢滑落,陡然间阴狠得如同恶鬼。 “谁还想上?”任未伤微微地笑,眼中杀气更炽。“你们不是很想知道天伤剑法的破绽么?不试试?” 两个仆从退开攻势,向她靠拢,不管是方才严肃的年轻车夫,还是一脸慈爱的妇人,此刻都是杀意沉沉。 任未伤收势,向前走了几步,手一扬,滴血的剑尖指向易高,微笑道:“易庄主,你不是说我的天伤剑法没甚么可怕的吗?没错,天伤剑法确实有破绽,我可以一个个地告诉你,然后看看你有没有办法破我的剑招。” “你!”这分明不把人看在眼里的言论,令受人尊崇的易高瞬间变了脸色。“你以为今天是在比武吗?对你这种人,我何必与你比试?” “这么说来,易庄主是甘愿认输了?”话刚说完,她伸手掩嘴,又是一阵轻咳。 “小姐!” 她一扬手。“无妨。” 抬头懒懒地望着警戒的众人,手中长剑陡然抬起,身形如电,向前急奔而去。“天伤剑法第一式,沧海桑田,以攻为主,直击胸口,破绽在右臂。” 兵刃未曾相交,她一击即走,旋身一转,剑式又变。“天伤剑法第二式,风云变色,破绽在肩井穴……” 每出一招,便把破绽说一遍,众人只觉眼花缭乱,明知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言,却仍不知怎么破招。而身处其中的易高,更是如此,即使知道她的破绽在哪儿,正要攻去之时,她马上又以新招相抗,竟是半分便宜也占不到。 转眼间,剑法已演示大半,任未伤抽身而出。“天伤剑法第三十六式,也是最后一式,天毁地灭!”她的面容倏然一冷,出语如冰。“没有破绽!” 易高一惊,正要出击,却见她的剑已至眼前,电光石火间,瞳仁中映出她如鬼魅般阴寒凌厉的眼神,瞬间杀意直透胸背,惊骇至极,竟是动弹不得! 眼看着寒冰般凛冽的剑尖就要刺进他的眉心,观战的数十人竟然个个手脚冰冷,反应不及。 “叮!”铁器相击声清脆响起,待众人回神,方才杀气腾腾有如修罗的青衣女子已笑吟吟地收了攻势,手中长剑剑尖垂下。而死里逃生的易高身旁,闪电映出一张年轻而温淡的脸庞。 任未伤笑了笑,空着的一手负于身后,悠闲地望着他。“俞楼主,你终于还是站出来了。” 围攻的众人中,有人看了一会儿,隐约认出那男子,惊呼了一声:“长天楼的俞惊澜!” “甚么?俞惊澜?这人就是俞惊澜?”一时纷纷私语。 百年江湖,八门派、四家族,三庄二堡一楼。 俞惊澜,便是名列其中的长天楼楼主,独来独往正邪难辨的人物,性情阴沉冷厉,却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之一。传闻俞惊澜的冰火掌已至化境,至今不曾有敌手,也不知是真是假。 被人识破身分,俞惊澜全无惊讶,平淡地扫了任未伤一眼。“任姑娘,刺客所为,不过杀人而已,阁下是不是玩心太重了点?” 与一身的阴冷之气不符,他的声音竟是十分温淡,听来有如秋风过耳,舒心至极。 任未伤微微挑眉,伸手懒洋洋地拨过散落的几缕发丝,道:“任未伤虽是血手林第一刺客,首先还是一个人,而像我这样的人,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自然要每天过得顺心如意,如此,就算突然死了,也不留遗憾。” 今朝有酒今朝醉,她的日子,只是如此。 听到她这番话,俞惊澜的眉微微地皱起。 像我这样的人,有没有明天都不知道,自然要每天过得顺心如意,如此,就算突然死了,也不留遗憾。 这句话来来回回地在他心里滚动,一时竟是难言。甚么样的人会用如此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 一身病痛,却以杀人为业;风吹欲倒的身体,却拥有那样狂暴的力量;平常之时漫不经心,拔剑出鞘却狠厉如鬼……他竟摸不透这个女子心中所想,她究竟是在叹惜自己命不长久,还是报复世间幸运之人? 抑或,她甚么也不在乎,仅仅只是随兴而活? “俞楼主,”易高狠狠地瞪着任未伤,对俞惊澜道:“你若早去至诚庄一步,就知道这妖女如何心狠手辣,史门主前来为老夫贺寿,竟被她一剑断头,着实可恨!” “妖女?”俞惊澜未答腔,任未伤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宽大青袍,转头对两个仆从得意洋洋地道:“十三,婆婆,他说我是妖女耶!” 名为十三的年轻车夫嘴角抽动了一下,最终咬牙忍下破口大骂的冲动,婆婆则气恼地瞪着她。“小姐,人家骂你妖女,你还得意!” “可是真的很稀奇啊,”她脸上笑容逐渐扩大,说着,沉思似的摸着下巴。“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做点甚么来验证这句话?嗯,妖女该做甚么?” 十三忍了又忍,终于克制不住,一脚踹过去。“小姐,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我很正经啊,”她俐落地闪过,说出让人吐血的话。“只是没试过做妖女,做做看也不错。” “你这个……”十三话说到一半,已教人打断。 “任未伤,不必废话,你既然敢在老夫寿宴上杀人,就该有胆受这后果!” 任未伤惊呼:“咦?我甚么时候没胆了?刚才不是给你机会破我剑招了吗?是你自己没抓住机会,可怨不得我。” 凉凉的讽刺让易高陡然变了脸色,在这么多人面前,岂不是倒他的面子? “任未伤!”易高怒吼出声。 她懒得再理这个道貌岸然的老者︱︱那张老脸发起火来实在不好看,要看也看俞惊澜,好歹人家年轻,长得也颇为养眼,嗯,其实正好是她喜欢的那种…… “俞楼主,你既然也是要去至诚庄,看来与易庄主交情不错,今日也要在下的命吗?” 她的悠闲令俞惊澜微微眯起眼。“你不怕我与他们联手杀你?” “怕,我怎么不怕?”她懒懒地勾唇,神色间却无半分骇然之色。“不过,传闻俞楼主的身手已到炉火纯青的境界,死之前见识一下也是好的。” 这个女人……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吗?见她如此闲散的神色,再想到她方才残酷的模样,众人不由地暗暗倒吸口凉气。 俞惊澜沉默了许久,而后淡然扬眉。“任姑娘,这话可是向在下挑战?” “挑战?”她抚着下巴,眉眼弯弯的。“唔,阁下说是就是吧,如果俞楼主不吝赐教,在下自然求之不得。” 想到传说中未逢敌手的冰火掌,她确实有些跃跃欲试。 天底下能挡过天伤剑法的人少之又少,不知道他的冰火掌是不是有这威力? 听她如此回答,易高眼神沉了一沉,随即豪气干云地对还未来得及开口的俞惊澜道:“俞楼主,虽说老夫希望阁下能出手相助,但是,这妖女剑法厉害,若阁下心有不愿,大可不必勉强,老夫拚了老命,与她同归于尽便是!” 话音刚落,一旁的侠客们已纷纷叫道:“易庄主,我等必然随庄主斩妖除魔!” “对,同归于尽!同归于尽!” 场面立时沸腾起来,一伙人叫嚣不已。 任未伤只觉好笑,垂剑负手,偏着头望着闹腾着说要与她同归于尽的几十人,唇边笑意未减。 唉,这种正义凛然的把戏,怎么他们就是玩不腻呢? 哄闹中,只听轻轻一声冷哼传来,待众人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后,俞惊澜冷冷开口了。“易庄主,不必说这种话激在下出手,在下此番前往至诚庄,要见的是东方先生,你们的事与我无关。” 这话完全不给易高面子,一时令易高老脸又红又白,亦让其他人等心中生了不平,纷纷气恼,却敢怒不敢言。 “所以,”顿了一顿,他慢慢地接着说。“今日我出手,只是我一人之事,不管胜负如何,都由长天楼来承担。” 易高眼睛一亮,随即笑得可亲。“俞楼主要为江湖除害,老夫自然不会阻拦。若是有甚么地方用得着老夫,尽管说便是。” 俞惊澜只是随意哼了一哼,看也不看他一眼。易高打的甚么主意,他当然知道。 任未伤剑法惊绝,他们几十人联手也不是对手,恐怕她杀到性起,他们会全数覆灭,如今他出手,赢了,“易老英雄”依然得个主持公道的名声;输了,是他长天楼的事,到时任未伤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几十人要了结她,省时又省力。 任未伤眼中掠过快得来不及捕捉的光芒,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俞楼主,请吧。” 众人纷纷退开,立刻腾出一块极宽敞的地方来。 轻啸一声,任未伤抬剑垂眼,目光投到雪亮的剑身上,铁器反射出来的白光照入她的瞳仁,微眯的眼刹时凛若晨星,杀意立现,唇边却仍然笑意悠悠。 “这把剑已经跟了我十五年,杀人无数,它的锋芒,全由鲜血萃练而出,我倒真不希望断在它之下的,还有你的肢体。” 俞惊澜双手负后,静静地站着,依然是温温淡淡的语调。“我这双手跟了我二十五年,想砍掉它的人也是无数,可惜没有人成功过,今日倒是可以看看,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伤的天伤剑法,是不是能把它砍下来。” 任未伤扬眉一笑,目光悠悠地望入他黝黑的眼眸。“有趣!俞楼主,你果然是我遇见的最有趣的对手。” 说罢,伸指在闪亮的剑身上一弹,长剑立时龙吟,绵绵不绝。龙吟声中,她眼眸一眯,身形如鹰掠起:“动手吧!” 剑光化水,流月般冲击而去,目标正是他的胸口! 俞惊澜身形未动,眼见她剑尖抵至眼前,才侧了一侧,右臂如电般探出,握住她的手腕。 任未伤讶然挑眉,随即微微一笑,纤细的手臂立时滑开,剑身一沉,又是一道剑光如雪。 天伤剑法原是以快制敌,任未伤的反应能力又是快中之快,所以,当她将剑法全力使出时,便剑光如网,有如水银泄地、悬崖飞瀑,只见剑芒不见人。 而俞惊澜亦非等闲之辈,轻功更是精绝,一时之间,两人的身影融为一团,全然分不出谁是谁。 易高等人心急不已,见他们二人的随从都是平静的神色,心中更急。 百招过后,两道人影倏然分开。 俞惊澜站定,仍是平静淡然,然而,垂下的右手却染上了殷红︱︱一道细细的红色河流从他宽大的袖口处流出,汇集在指尖,一滴滴地溅到地面上。 “楼主!” 他抬起未受伤的左手,阻住了下属。天伤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他已有数年未曾见血,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人伤到了。 对面的任未伤,剑尖早已垂下,本已病态苍白的脸庞此刻已成惨白。 “冰火掌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只是三分力道,就……咳咳……”她突然呛住,伸手捂住嘴,皱眉咳嗽。 “小姐!”婆婆出声叫道。 她横剑,阻住两个仆从,慢慢放下手,目光飘忽如雾,语似叹息。“那一掌,你可以不必留情。” 俞惊澜的眼神未动,平静地道:“那一剑,你同样可以杀我。” 四目相对,她忽然笑了出来,懒懒拨过散至额前的发。“如果今日非死不可,便由你来动手杀我如何?如果最后是死在你手里,任未伤这一生,也算不枉了。” 注视着她笑意悠悠的眉眼,听她这一句出口,对面的男子眸中闪过瞬间的动荡,转瞬即逝。 这时,她抬眼望向天外,唇边浅笑却是一刹那的黯然。 大雨瓢泼而下,敲打着泥泞的路面,那一声声,他却觉得像是敲在自己的心上。湿漉漉的空气中,狂风渐冷,扬起她青衫如云,黑发如夜,闪电劈开雨幕,白光映出她脸庞上那飘渺的黯淡。 然而,在他乍然看去的那一眼,悠闲懒散的笑容下,那女子眉目深深,深得如此悠远,深得如此寂寞,深得如此──动人。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二章 斜阳脉脉,芳草萋萋,杂草丛生的荒僻官道旁,安静而萧索。 任未伤躺在半人高的杂草之中,想要笑一笑,却发现根本无法牵起嘴角──连眼皮都已睁不开,又哪有力气去笑? 夕阳的光穿过密密的杂草投射下来,此刻已没有了暖意,却仍然带着明媚的气息,混合着身侧绿草泥和土的清香,如此怡人。 她极其舒缓地吸了一口气,将那沁人心脾的清香吸入鼻腔,努力令自己清醒──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这回,是当真逃不过了吗? 右手仍然紧紧地握着剑柄,没有松动。 伤口火辣辣地痛起来,痛到极至,又渐渐失去知觉,她清楚地感觉到生命正从自己体内慢慢地流失,脑中却仍然固执地留着模糊的感知。 唉,怎么会这么失算呢?想她堂堂血手林第一刺客,一柄天伤剑横扫武林,现在居然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悬赏而落入这等境地。 刚刚从长天楼的军师周斐手上逃脱,竟那么巧碰上那群猎捕她的“正道人士”,结果自己去了半条命,连一直跟在身边的十三和婆婆也没了消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铃铛随风轻响,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车轮滚过大道的沉重声响,渐渐接近。 她模模糊糊地听着,却早已没了力气出声叫喊,意识逐渐涣散,她在心中暗自笑忖:呵呵,身死陌路无人闻,这个结局好像……很有趣呢。 再次有知觉的时候,胸口又痛了起来。她深深地吸气,想要缓解痛楚,最终却只能低低呻吟。近来好像愈来愈软弱,竟然连这一点痛楚都忍受不住。 昏沉中,神智终于因痛楚与口中苦涩的药味而慢慢清醒,一点一点地感受到周遭的事物。 被人救了。这个感知清楚地出现在脑海里。 呵呵,这条命不知在鬼门关外徘徊了多少回,对危机的觉察力难免高了一些,每次都是如此,眼看就要一命归西,却都教她撑了下来,以这般残破的身躯苟活于世。 闭着眼轻轻叹了口气,虽已清醒,却仍然不愿睁开眼。 “她似乎醒了。”清稚而淡定的声音,有如此好听声音的少年,长相想必也十分清秀可爱吧? 胡乱地想着,好心情却被另一个声音陡然打入深渊。 “是么?”很平静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接着,有人搭上了她的脉门。 “嗯,小方,去禀告楼主,任姑娘醒了。” 另一个轻快的童稚声音应了一声,出去了。 任未伤只能认命地睁开眼,端出她人畜无害的笑容。“周先生,好久不见。” 落入眼中的中年男子秀气斯文,对她微微一笑。“是很久不见了,任姑娘,认真算起来,应当是七天又八个时辰。” 七天又八个时辰?她愣了一愣,难道她昏迷了三天? 看周斐平静却难掩懊恼的脸色,似乎还记着几天前被她甩掉的仇。这么一想,又皮笑肉不笑地恭维:“周先生真是严谨,有您做长天楼的军师,也难怪俞楼主甚么心都不担,一样能一言震动江湖。” 听她出言称赞,周斐却没任何自得之色,望着她的目光透着明晰,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令人发毛。 “任姑娘,能言巧辩并不能助你逃脱,两年的经验,难道还不明白?” 两年的经验...... 她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周先生,你真会打击人。” 躲了两年,却总是被轻易地找到,这不禁让她怀疑自己隐匿行踪的功夫是不是退步了,怎么连个小小的长天楼都躲不掉──这话被旁人听到大概要翻白眼了,长天楼前面若是冠上“小小”这个形容词,不知多少门派的掌门要自动撞?晼c “好说。”周斐一本正经地拱手为礼,顺便刺激她一下。“任姑娘,为了你,我们楼主可是日夜兼程从总堂赶了过来呢,是不是很荣幸?” 这话令任未伤心口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嘲讽。“是么?原来贵派这么悠闲,一楼之主想做甚么就做甚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斐不以为忤,反倒微笑。“姑娘于楼主而言,意义非凡,既然连整个江湖都惊动了,亲自赶来又算得了甚么?” 这话惹得任未伤暗地里翻白眼,他这话分明是说她与他口中的楼主关系“非比寻常”。 去!她很冤好不好?天知道那位俞楼主甚么毛病,她当年顶多就是不告而别,他居然就对整个江湖发出赏金令,拿她当通缉对象,说甚么将她送到长天楼或提供消息者,长天楼可答应任何条件。 谁不知道他长天楼财大势大?要武功的要钱财的全冲着这赏金令来,闹得她这两年跟过街老鼠似的,躲得辛苦。 忍不住叽叽咕咕暗中咒骂,偏又不小心牵动了伤处,眉心立时蹙紧。 恰好这一幕落到刚刚推门进来的人眼里,秀气淡然的脸庞不易察觉地一凝,瞬间平复。 任未伤一眼瞥过,直觉想闭眼装死,然而在周斐似笑非笑的瞪视下,只能端出笑容来。“这种情况下相见,请恕我不能称之为幸会。” 停顿只是片刻,那男子举步往她走来。 梦里幽深凌厉不敢稍忘的瞳,近在咫尺。 在他这样的目光之下,她很没志气地发现自己竟在颤抖,非关伤处,只是感觉有一股冰冷的凉意顺着他平静的目光从脚跟窜上来,直窜到心窝,几乎令她心跳停止。 真是没用!她暗暗苦笑。 “这种情况下相见,我也不认为是幸会。”这个叫俞惊澜的男子依然是那平淡平静的样子,不管是神情还是语气。 这样的平静下,怎么会隐藏着那么激烈决绝的意志?任未伤不禁困惑,就像一直也弄不明白他为何会缠定她一样。 两年了,这两年来,她逃,他便追,一道赏金令引得江湖风波起。这样轰轰烈烈的不管不顾,倒像是她的风格,可惜她却是躲的那个。 她笑了笑,扯动锁骨上的伤,麻辣辣地痛。“既是如此,你我还是尽快分道扬镳比较好,不是同路人,同行并无意义。” 他只是回了一句。“尚未同行,又怎知没有意义?” “呵呵,”她讥讽地笑。“同理,是不是可以说,尚未死过,怎知死不是比生好?” 他竟难得地点头:“于你来说,不是一直如此么?” 任未伤被他用话一堵,顿时说不出来。怔怔地看他,他却是一脸淡然。 半晌之后,任未伤嘴角挑起自嘲的笑。确实如此,于她来说,死,或许比生更好,他倒是将她的心性摸得一清二楚。 毕竟曾经朝夕相处过,他心思如此敏锐,了解她至此,并不奇怪。只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人在不知她过往的情形下,将她明白得如此透彻。 “既然知道,又何必搅进这浑水里?岂不是自找麻烦?” “如果偏偏就是想要这麻烦,又如何?” “你──” 有一种人,劝告对他没有用处,因为个中理由他再明白不过,所以一旦有所决定,任何拒绝都挡不住他的脚步,而俞惊澜,偏偏就是这种人。 俞惊澜沉默,直到视线落到她的伤处,才忽然开口,声音低得近乎温柔。“痛吗?” 这样的声音实在不像出自俞惊澜之口,令任未伤怔了一怔,随即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目光,淡然道:“习惯了。” 她是习惯了,习惯了百病缠身,习惯了生死一线,像她这样的人,连命也不当回事,受伤又算得了甚么? 俞惊澜默然,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周斐见此情景,拉着刚刚认识的小兄弟悄悄出去。他才不想留下来碍楼主的眼。 半晌,俞惊澜像是无奈地叹了一声,声音悠悠忽忽地在空中打了个转,落到她心底。“甚么时候,你才会懂得珍惜自己?” 珍惜……自己?任未伤愣了一愣,随后转开眼,不再看他。 她该怎么珍惜自己?这条命她根本不知道能维持到甚么时候,一朝病发,便有可能魂归地府,况且,早已满手血腥,她还有甚么资格珍惜? 耳边传来衣物磨擦的轻响,感觉他坐到床畔,接着,动弹不得的手落入温暖的围困中。 “未伤……”低而清晰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她闭上眼,用力地咬住唇瓣。两年了,为何每次听到他这样唤她,还是忍不住有所动容? “还是不肯屈服?”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与我在一起,真的这么难以忍受吗?” “俞楼主,”她的声音听来依然闲散,没有因二人的话题而有所改变。“天下间女子何其多,阁下何必强求一个无心于你的人?” “其他女子与我何干?” 他的声音也是极度清醒,然而说出这番话来,却又隐隐柔软了许多。“我说过,我要做一件事,便一定要做成。同样的,如果我要一个人,便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不管别人心中怎么想?” 听到他这样的语气,任未伤不由地开始冷笑。“俞惊澜,你是有资本傲视天下,但不代表就可以勉强别人,至少,别想勉强我!” “勉强吗?”他双掌合拢,将她纤细却并不细嫩的手困在掌心。“如果非要勉强才能留下你,那就勉强好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成,想要的人,也同样一定要得到,不管用甚么手段,甚么方式。当他决定要这个集矛盾于一身的女子时,便费尽心机也要将她留在怀里。 为甚么一定要她呢?他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然而寻不到答案,见到她的那一眼,便无法不被她的矛盾吸引,决意将她留在身边。 他的手探了过来,抵上她的下颔,将她撇开的脸庞转了过来。 她看到他一如平常冷静的眉目,不禁气恼。这人到底是不是活人?不管在说甚么,总是这副不冷不热半死不活的表情,真是︱︱教人生气! 他的指尖慢慢抚过她的脸庞,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低叫道:“拿开你的手!”  俞惊澜显然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人,他毫不理会,仍是不紧不慢地摩挲过她的肌肤,目光在那一刹那深不可测。 “俞惊澜,我不是你的玩具,少给我乱碰!” 话音刚落,他像是不耐烦了,指尖稍稍一顶,令她难以开口。 “放手!”她仍然不肯屈服,费力从齿缝间迸出两个字,狠狠地瞪着他,见他眉峰微微合拢,心中便生出一股快意来,很不知好歹地露出挑衅的眼神。 他的眉蹙得更紧了。“别耍性子。” 耍性子?她陡然间瞪大眼,气极,偏又难以说话,只好更用力地瞪着他。 瞪着瞪着,却见他忽然间眯了眯眼,目光又幽深了几分,不由心里暗暗警觉:他只有心里在打甚么主意时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现在他想怎样? 才一恍神,那冷静冷淡的眉目突然逼近在眼前,她吓了一跳,费力叫道:“你……你干甚么?” 不必再问,答案已经出来了。 冰冷的唇在她的瞪视下覆上她的,先是轻触,而后慢慢加重,最后侵入。 她的脑中突然“轰”地一声,难以置信,几乎被吓呆了。 他、他、他……在干甚么? 俞惊澜才不去管她胡想甚么,只管自己专心致志地品尝她唇上的滋味,顺从自己的心意,为所欲为。苦涩的药味因亲吻而渗入唇齿,气息交融。 不知道傻了多久,等脑子反应过来,他已停止轻薄,然而脸庞几乎与她相贴,二人同样不稳的气息交融在一起。 他的眉目依然冷静至极,幽深的瞳却是直勾勾地望着她,高深莫测得没有半分意乱情迷,却又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可能。 “俞惊澜!”她咬牙切齿,怒视着他近在咫尺的清俊容颜。“你敢这样对我!” 他不语,只是以指腹触上她的脸颊,目光深得令人心慌。 “别碰我!”她怒声叫道,狠狠地怒视着他。 “反正这一切迟早会发生,早一点又如何?” 虽是气息不稳,声音却仍然平静。他便是这样的人,不管发生甚么事情,永远都不会将情绪变化宣之于外。 迟早会发生?任未伤感到一股热浪袭上脸庞,顿时烧红了脸。在他专注的目光下,怒极反笑。“你乱说甚么?俞惊澜,我警告你,如果嫌命太长的话,我不介意让你试试天伤剑的锋芒!” 说出最后一句话,她瞬间眸光森冷,虽是重伤在身,杀气仍透过眉眼凛凛地传了出来。 这种杀气,形之于外,足以吓退大多数人,然而,显然吓不住俞惊澜。 他没有退开半分,指尖反而更加轻柔地拂过她的耳畔,染上她的热度。 “天伤剑么?如果你非要动这把剑,那便对着我来好了。” 再平淡不过的一句话,却令任未伤陡然间怔住,眉宇间的寒意瞬间消散无踪。 如果你非要动这把剑,那便对着我来好了。 这句话……是甚么意思? 她闭上眼,撇开脸庞。 如果你非要动这把剑,那便对着我来好了,不要与别人以命相拚。 他是这个意思吗?要她脱离生死相斗的日子?可是……怎么可能?从十七年前起,就已不可能了…… “不准闭上眼。”他浅淡的声音近在耳旁,不容拒绝。手指握住她的下颔,转了回来。“给我睁开!” 她咬唇,不予理会。 根本不可能,双手早已染上那么浓重的鲜血,叫她如何……如何脱离? 唇上传来灼热的温度,不同于方才的冰冷,烫得灼人。经历过初次,第二个吻显然熟练得多,他逼她松开口,以绝对的主动侵占。 她猛然睁开眼,撞进他清冷而深不可测的瞳眸中,胸口一紧,杀意又起。 他却在此时松开,凝视着她。“以后不准再在我面前闭上眼,知道么?” 她扬眉,冷笑。“你凭甚么对我下令?俞惊澜,我不是长天楼的人,别人吃你这套,我可不会!你最好期待我的伤好不了,否则,我必定杀你!” “那就杀好了。”他的声音淡若湖水。“如果你杀得了我的话。” “你……”她一窒,瞪了他半晌,最终只能咬紧牙关。 他是在提醒她习艺未精么?且不说她是否能以武胜他,单以她目前的处境,性命分明捏在他的手心,要活要死由他,若是他一时兴起,想要废她武功囚在身边,也是易如反掌。 在她森冷的注视下,他慢慢站起身,然而,目光却始终不离她左右。 “如果没有办法得到你的心,我不介意得到你的人。未伤,”他顿了一顿,目光一闪。“总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留住你。” “你留得住吗?”她的笑愈发阴冷。“别忘了,我的命连我自己都留不住,一朝病发,便可能命归黄泉,你还想跟老天爷争?” 他却微微笑了。“那又如何?有我在,你别想那么早死。” 见她脸色一僵,浓如墨画的眉再度扬起,俯身在她耳旁低吟。“不妨告诉你,婆婆和十三现在就在长天楼,如果你不跟我回去,他们……别想活!” 她陡然睁大眼,想要怒声喝问,然而最终只是咬着唇低喝:“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他直起身。“好好休息,等你伤势初定,我们就回长天楼。” 说罢,推门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任未伤再度恨恨咬牙。 他敢,她知道他敢!她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骨子里是多么任性自我的一个人,旁人的命,在他眼里算得了甚么?他是长天楼的俞惊澜啊,整个江湖都不放在眼里的俞惊澜! 被他烙了印的唇仍留着火辣辣的触感,她闭上眼,气恼了半天,最终只能苦笑。躲了两年,仍然躲不过他么…… ***bbs.***bbs.***bbs.*** 睡梦中,思绪浮浮沉沉,似在水上漂流,始终抓不住坚实之物,昏沉了一阵,有人将水送到唇边来,急迫地饮下,才略略好了些。 “她怎么样了?” 这是她所熟悉的声音,听来温文,其中却不含任何感情因素,无论何时,都是这般不急不缓,冷心冷情。 有人答道:“楼主请放心,任姑娘只是有些受凉,睡上一觉,明日便会退烧。” 不知那人是甚么表情,只昏昏沉沉地感觉到自己被人揽起,倚在肩上。“药呢?” 还来不及想些甚么,便有东西靠近干裂的双唇,温热的药汁灌了进来。“咳咳!”苦涩的滋味令她皱眉,却没有反抗,早已习惯了这种滋味,虽是不喜,却自动将药汁咽下。 随后,有人以指拭去溢出的汁液,长臂揽过,让她的脑袋伏在肩窝,以一种柔软怜爱的姿态︱︱熟悉的气息灌进鼻腔,她知道那是谁,但这一刻,没有任何反感,因他是这般小心翼翼,而这怀抱,又是这般温暖。 她在心里苦笑。 说是躲避不及,然而待他真正靠近,她又贪婪他身上自己所没有的温暖,这态度,倒像是欲拒还迎了。 唉,原来自己也不过是口是心非的小女子…… 不知是药有令人安睡之效,还是这人的怀抱太过舒适,她又开始迷迷糊糊的乱想起来。 梦里的相遇,是两年来不敢稍忘的记忆,她与他,本是不相干的人,却因那意料之外的相遇,今日纠缠得难分难解。不管她是愿还是不愿,有情还是无情,他无疑已成了唯一能影响她生命的人︱︱她的日子,太过随性,从不为任何人停留,如今却不得不为这人而停驻。 究竟是怎么开始的呢? 随他回长天楼之时,明明心情那么单纯,为何后来却生出无法拆解的纠葛?是哪一次呢?是那一次与他月下相对,还是那一次迎风聆听…… 半弦月,在暗夜残云中静静穿梭,三更天的清冷院落,只余那月影下枝叶轻颤,寂然无声。 “任姑娘喜欢半夜赏月?” 淡如清水的男中音带不出任何情绪,悠淡地响起,让那双探向枝头炫丽花朵的手顿住。 青衫一旋,任未伤眉目轻扬,清山远水的悠闲笑意便这么被带了出来。 “糟糕,摘人家家里的花居然被当场逮到,俞楼主,你说,我到底该笑一笑装不知道,还是该痛哭流涕表示忏悔?” 月下眉目淡淡的男子在那一刹那微微眯起了眼,眼神便这么幽深了起来,深得令人不敢直视。 任未伤并非迟钝之人,被这么一看之下,心中陡然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选择搪塞过去。 “呵呵,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无聊的人才会半夜爬?棤i来作采花贼,没想到俞楼主也一样深夜不眠。怎么,也瞧上这园子里的花了?” 俞惊澜仍然望着她,似乎根本不知道甚么叫避嫌。“在下习惯浅眠而已。” 言下之意,是她惊醒了他。 唉,早知道这个男人武功好得不可思议,自己兴之所至随意进来仍被第一时间发现,实在叫她感到挫败。 抬头向他望去,却不由怔了一怔。 眼前这男子,虽然衣着没甚么不整之处,却已不是白日里的冷凝严整──身上一袭轻软的白袍,没有束发,就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肩上,此时月色清冷迷离,映出眉目清淡如水,化去一身的戾气。 他还真的是被她吵醒的呢! 摇头笑了笑,甩去莫名的浮想,懒散地道:“扰了俞楼主清梦,倒是在下的不是了,既是如此,不打扰了。” 说罢,敷衍地拱了拱手,转身便欲再度翻?晼c 然而,手却在下一刻被握住,她反应极快地手腕一转,从他掌心滑出,迅雷般拔剑而出,剑光划破寂夜。 剑势止于他再度握上她手腕的那一刻。 她没有再出招,也没有挣开他的掌握,神情在那一瞬间忽然变作了迷惘,就这么怔怔地立在那里,望着自己落入他掌心的手腕,默然不语。 并非羞怯,亦非抗议,只是在那一刹那,在脑海深处,以为早已忘记的记忆就这么不设防地翻涌上来,令她一时恍惚。 手腕上触感微凉,陌生的触碰却似乎带着难以记起的熟悉,是甚么呢? 是他先放开了她。 “抱歉。”语气中却无一丝歉意,这个男子只是因世俗的礼教而出口道歉,显然并非真心。 她迷离的神情慢慢地收起,仍是笑得云淡风清,缓缓将剑收回去。 “该道歉的是我,对不起,职业反应,手快了些。”耸耸肩,亦无甚么歉意。 他了然。血手林树敌无数,第一刺客更是众矢之的,任未伤若无这般反应,只怕早已死在他人刀剑之下,哪里还能活到与他相逢︱︱呃,与他……相逢? 习惯性地眯起眼,眉心聚拢。片刻后,竟是微微一笑。与他相逢,这个说法令他很愉悦,心情便这么莫名地好了起来。 “不知俞楼主留住在下,有何指教?” 她始终漫不经心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俞惊澜却微微蹙了一下眉,似乎有些不解:为甚么留她下来?似乎……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俞楼主?” 他回神,轻轻扬了下眉。“没甚么,难得月下相遇,如此美景,何妨一谈?” “月下夜谈?”她漫不经心地伸指一弹,一朵盛放的鲜花从枝头飘落,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掌心。 “原来俞楼主是这么风雅的人,可惜在下不是甚么解语花,恐怕不懂这种情趣。” “姑娘性情如此洒脱,游戏人间,说不懂情趣未免太过谦了。”他的眸光凝了一凝,转移话题。“在下倒是很好奇,任姑娘为何答应来长天楼?” 花瓣上的露珠沾湿了指尖,她漫然笑道:“俞楼主出手相助,在下又怎么拒绝?况且,长天楼之隐秘江湖闻名,我若不趁机来瞧瞧,岂不可惜?” 嗯,说不定还可以卖点小道消息发发财──当然,前提是俞惊澜不会翻脸不认人。 “这么说来,长天楼对姑娘来说还是有些许吸引力。”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目光掠过幽幽的光,又道:“既是如此,不知姑娘有没有兴趣在长天楼久留?” 久留?这下任未伤当真要惊愕了,看了他许久,没瞧出他有任何玩笑的意思。俞惊澜又怎么会说玩笑话? 低头弹着娇弱的花瓣,习惯性地笑了一笑。“楼主这话是甚么意思?” 俞惊澜仍是神情淡淡地望着她,道:“在下的意思是,只要任姑娘愿意,这长天楼,任由姑娘差遣。” 陡然心惊! 此时,弦月穿出薄云,清寒月光如水泄地,天地间乍然清辉一片,沉寂在这一刻蔓延。 片刻后,任未伤缓缓垂下手,眉眼抬起时却没了笑意,一字一字慢慢说道:“俞楼主,任未伤只是个以杀人维生的刺客,生命乏善可陈,恐怕担不起楼主这般高看。” “在下心意已决,姑娘何不认真考虑?前半生如何已是无可奈何,然而后半生仍然掌握在自己手里,任姑娘,只要你点头,长天楼永远为你而开。” 这句话无异于承诺,任未伤却是稍微退了半步。 俞惊澜何等性情,若只是招揽人才,犯不着说出长天楼任人差遣这种话,他言语之间的意思分明是…… 她深深吸了口气,叹息:“不是血手林第一刺客的任未伤,也许在这世上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俞楼主,留不住的人,留下来也没有意思。” 毫不迟疑的拒绝。 俞惊澜的脸上没有不悦之色,仍是温淡如水。 “有没有意思端看想留的人,任姑娘,在下一旦决意做一件事,便非做成不可。这一点,希望姑娘一直记着。” 他……任未伤生平第一次知道甚么叫哑口无言。她并非不擅言辞之人,然而,面对眼前这个温淡得似乎没有脾气,却明明白白拒绝所有异议的人,所有的语言仿佛都失去了效用。 不必出口验证,看到他看似淡然实则孤傲的眼神,便已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根本不会被劝服。 手中的花瓣被她碾成粉末,无辜化为尘土。 长久之后,她抬头,悠然道:“在下也希望楼主记住,任未伤,从不依附于人!” 记忆里,似乎便是自此决裂。 隔日,她便带着十三与婆婆趁他会客之时偷溜出府。再几日,就听到长天楼发出赏金令,通缉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伤的消息。 为了抓她回长天楼,他也真是下了大血本,长天楼各地分堂全力寻她不说,还向整个江湖发出赏金令,凡将任未伤送到长天楼或提供消息者,不管是财富还是武功,长天楼都会满足他的要求。 从此以后,她这个横行江湖的第一刺客,只得处处隐匿行踪,并非怕人报复,而是怕不得不面对他。 呵呵,多有意思,不怕死,倒是怕一个倾心于她的男子。 这或许是可笑的,可她早已负担不起任何人的真心,也没有任何情感可以回报,又如何去面对他非要不可的索取? 其实远离一切,只因她受不起,亦给不了啊。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三章 周斐的医术极好,不过几日之后,任未伤原本半死不活的伤已无大碍,看得人啧啧称奇。 真不知道该说周斐医术高明得不可思议,还是自己天生就是打不死的蟑螂,这么重的伤,几日下来伤势已稳住,也称得上是奇迹了。 既来之,则安之。任未伤暗忖,再度重回俞惊澜手中,就算想逃,此刻自己身体的状况根本一点机会也没有,况且她也不能弃十三和婆婆不顾,既然如此,等伤愈,再想想该怎么做。 心念转至此,内心愁苦暂时一缓,索性好好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只管自己过得舒心快意,顺便与刚认识的那位小公子谈谈天,说说地,简直不亦乐乎。 说起那位小公子,颇让她惊异。 那位叫凌傲棋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便一手撑起遍布大江南北的大商行,实在叫人不敢小觑。 而另一位与他一起的青年么,哼哼,算了吧,笑面虎一只笠——敢把她当人情卖给俞惊澜,她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听凌傲棋说,他与那个叫狄青山的家伙是在路上碰到的,一路无人,索性就与他的商队同行。 那日救了她之后,他们便在客栈落了脚,第二天,俞惊澜就带着人过来了。 啧,手脚真快,虽说先前周斐就一直在追捕她,但能这么快通知到俞惊澜,可见那个姓狄的老早就跑去告密了。 唾弃,这人真该唾弃!不就是俞惊澜那道赏金令吗?有甚么了不起! 当然,她不会认为那道可以向长天楼作出任何要求的赏金令有多了不起,只不过江湖中很多人趋之若惊罢了。 “任姑娘。”她清醒的第四天早上,凌傲棋在外敲门。 “进来。”习惯浅眠的她早已醒了,此刻靠在床头由俞惊澜带来的侍女灌药——这药真是苦得没天理。 凌傲棋推门进来,见她这副模样,笑道:“你还是别为难这位姐姐了,若是让俞公子知道,可能要罚她的。” 任未伤皱着眉。“到底是她为难我,还是我为难她?我现在可是半死不活的病人,能怎么为难她?” “那就好好喝药吧,这样你的伤好得快,这位姐姐也好交差。”凌傲棋笑起来极温厚,没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该有的轻狂,反而气息沉敛。 “是啊,伤好了,就方便某人压榨我了。”她皱着一张脸,就是不肯好好喝药。“我才没那么傻!” “那是不是伤不好,就能逃过一劫?” 这个问题倒是让她呆了一呆,支着下巴考虑道:“这个么……可以试试。” 从姓俞的家伙那天说的话看来,她的伤还是别好比较保险,天知道他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反正她从来就没指望遇那家伙会是个君子。 “是么?”凌傲棋笑了起来。“任姑娘,我出门在外已有些日子了,如今在这里的事情已经办好,该回苏州了。” “咦?”她诧异。“这么快就走了?” 凌傲棋点头。“是啊,现在是来向你辞行的。” “不能再多留一段时间?”他走了她会很无聊的。 他很抱歉地摇头。“恐怕不行,家裎还有好多事,再不回去,出了乱子可就不好了。” “那倒是。”知道他非走不可,情绪又低落了几分。“唉,就剩下我一个人受苦了。” “怎么这么说呢?”明明比她小了七八岁,偏偏凌傲棋看来比她沉稳许多。“任姑娘,我看俞公子对你是极好的,你何不……” “停停停!”任未伤受不了地抬起手。“凌公子,凌少爷,拜托你饶了我吧!” 见她如此模样,凌傲棋不禁笑了。“任姑娘,在下只是说说而已,你若不喜欢,就当没听过吧。”停顿了一下,又诚恳地道:“如果有一日任姑娘厌烦了游荡江湖,在下在苏州城随时恭候大驾光临。” “喔?难不成请我当护院?”听他这么说,任未伤不禁调侃。“我的身价可不便宜喔!” 凌傲棋倒是爽快。“任姑娘若是肯来,在下又怎么会舍不得那点身外之物?” “好!”如此痛快的回答,让任未伤拍掌大笑。“就冲你这句话,凌公子,我算是交你这个朋友了,他日如果有事,任未伤嘉必定万死不辞!” 凌傲棋一笑,正要接话,却听一旁传过来冷冷的一句:“甚么死不死的?” 话音一落,俞惊澜从外头进来,脸上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 任未伤见他进门,想起旧怨,脸色变了变,也不管旁人是不是在,很干脆地拉起被子蒙头一盖,装死。 这反应叫凌傲棋一时“吃吃”笑出声来,不经意瞥到俞惊澜比平常暗沉几分的脸色,立刻聪明地忍住笑,拱手道:“俞公子,时候不早,在下也该告辞了,后会有期。” 俞惊澜略略点头,淡淡应了声:“不送了。”说罢,径自进了门,不再去理会。凌傲棋微微一笑,也不在意,自己回屋准备收拾行李。 俞惊澜瞧见了侍女手上还没动多少的药汤,眉心微微合拢,把侍女挥退,自己坐到床边。 “该喝药了。”平平淡淡的语调,不带半分情绪。 躲在被子里的人听到,皱了皱眉,不予理会。 “别任性!”淡然的声音,隐含着微微的不悦。 还是一动不动。 把药汤搁到一边,他握住被子,略微用力。“未伤!” 抱着被子的人抓得更紧了。 他的眉心不自觉地叠起,手上一用力,厚厚的被子立时被扯成两半。 任未伤坐在床上,气恼地瞪着他。 他恍若未见,径自端过药。“喝药了。” 任未伤心中恼极,偏脸上还笑了出来。“俞楼主,俞公子,以阁下高贵的身分,似乎不该做端茶送水这种事吧?” 俞惊澜脸上倒没一丝恼色,平定如初。“快点把药喝了,明天我们就回长天楼。” “那关我甚么事?”她扯着唇冷笑。“我是血手林的人,与你们长天楼无关。”恨恨地瞪着他,然而,在他脸上却找不出一丝怒意,一时令她更为气恼。 她,血手林的第一刺客,为甚么在这个家伙面前总是屈居下风? “血手林吗?”他低头搅着药汤,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我剿了血手林,那就与你有关了吧?” 陡然睁大眼,任未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要剿了血手林?哈,开甚么玩笑?血手林会那么容易被剿,那她还混甚么?别说整个组织,单单就她一个,这些年来还不是一样在江湖上大摇大摆的。 “俞楼主,你确定你精神正常吗?”很怀疑地看着他。 他冷冷提起嘴角,淡然的面容上,森然的杀意立现。“任未伤,你以为我做不到么?我告诉你,如果能把你留下来,让我血洗武林我都不在乎,何况区区一个血手林!” 他是认真的!没有人在看到俞惊澜这样的眼神后还能不将他的威胁当回事。 他是俞惊澜耶,在江湖上我行我素,却没人敢说上一声半句的人物,当他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一句话时,绝对不会是戏言! 纵使出入血雨腥风十多年,在面对俞惊澜这样的眼神时,任未伤仍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升出来。她竟然真的认为他会剿了血手林!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道:“俞楼主,我想,我们需要沟通一下。” 他顿了一顿,放下手上的碗。“你想说甚么?” “我……不明白,这世上女子千千万万,我还没有自恋到认为自己当真人见人爱,你何苦纠缠于我?” 这个问题居然让他皱起了眉,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才道:“这个答案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 她几乎想吐血,甚么叫“我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那她还能问谁去? 好吧,她放弃这个问题。 “那你的目的是甚么?真的就是留我在你身边?留下来又如何?不是血手林第一刺客的任未伤,而是被囚在金丝笼里的任未伤,还有甚么存在的价值?” 面对她咄咄逼人的追问,俞惊澜脸色未动。 “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不可……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把你留下来,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就这样?”这算甚么答案? 俞大公子显然不想说了,重新把药端到她面前。“喝了它。” 不耐烦地一口喝光,没去理那苦涩的药味,她憋着一口气,继续追问。 “你这样百般与我作对,为的就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 “可笑?”他的眉微微地蹙了起来。“我不认为这很可笑。” “这不可笑,那甚么可笑?”任未伤被他的反应气得脸色泛红。“俞惊澜,就为了你那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赔上我的快活日子,你让我怎么甘心?” “那你要甚么答案?” 想不通她生甚么气,他很干脆地直接问道:“如果有一个答案可以让你心甘情愿留下来,我说给你听就是。” “你、你、你……”简直要被气死了,哪有人这样子的? 瞪着他许久,想说甚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直憋到脸色通红,才憋出一句:“我累了,你出去!” 俞惊澜不说话,直直地望着她,许久之后,起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跨出房门,甚至还体贴地帮她把门带上。 看得任未伤又是一团火往上冒:这是甚么人嘛!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一大早,客栈的门口便停了辆极华丽的马车。车壁雕工精细,缀饰华美。这样的马车行在路上,也真够招摇的。 自然,俞惊澜是有资格招摇的,然而,当任未伤看到这辆马车时,只有啼笑皆非。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个囚犯,偏他还弄出这样的阵仗,只能说是可笑了。 外面看起来华丽,里面却是极为清雅舒适,想必考虑到她未愈的伤,特意布置了一番,可惜她天生没甚么良心,不会领他这个情。 被人扶上马车,身边两个侍女几乎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不放,任未伤只觉好笑,由着她们紧张去,自己径自小憩。 这一睡,便睡到日薄西山才悠悠转醒。 她是被马嘶声惊醒的。 时近傍晚,苍柏夹路的官道上树影斑驳;阳光已近橘红,在地上投射成满地的光斑,闪烁耀眼。 俞惊澜瞧见树影下有一个黯黯淡淡的影子,抬手下令停步。 苍劲的古树下,一个乌衣人倚着树干,头戴斗笠,怀抱着同样黯淡破旧的乌鞘古刀,几乎与周围融成一体。 那人身形中等,躯醴显得修长有力,此刻微微低着头,懒洋洋地倚着古树,姿态倒是与任未伤有几分相似。 见一行人停了下来,那人慢慢地抬起头。 在周围黯淡萧条的映衬下,一眼眉清目秀的脸出现在光圈里,刹那间鲜明得如同水墨画里泛出来的一抹脂胭,耀人双目。 这个人,浑身充满了张狂,只是看那么一眼,那种目空一切的嚣张便鲜明地印在脑子里,几乎令人难以正视。 但俞惊澜没有转开视线,他只是静静地瞧着树影下的那个乌衣人,似乎在等待那人先行出声。 先开口的是周斐。 他翻身下马,文质彬彬地对乌衣人一拱手。“请问姑娘,阁下可是金刀神捕归捕头?” 听他如此客气地问话,乌衣人只是懒懒地抬了抬斗笠,声音同样轻狂张扬。“周先生好眼力,在下只是随便站在路边,都能认出来。” 说罢,她抬头朝俞惊澜看了一眼,马马虎虎地抬了抬手。“俞楼主,久仰大名。” 俞惊澜也只是淡淡回礼。“归神捕之名如雷贯耳,客气了。” 见他如此冷淡的神情,倒是让金刀神捕归离天的眼睛亮了亮,径自瞧了他半天,似在自言自语地嘀咕。“看着人模人样的,怎么就让那个丫头给勾走了呢?可惜啊!”说着还叹了口气,极度惋惜的样子。 俞惊澜听到此话,依然没有甚么表情,却听蟪马车里飘出来一句:“再可惜也轮不到你!归神捕,我瞧你家二师兄不错,不如你跟他凑合吧。” 语气中调侃意味极浓,摆明了是跟归离天唱反调。 听到这声音,归离天双眉挑起,换个姿势倚着树干,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唷,我说任小姐,你第一刺客做厌了,想换长天楼的楼主夫人做做了?嗯,不错不错,找个靠山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不用为生计奔波,我都羡慕你了。” “呵呵,”马车里传来悠闲的轻笑。“哪比得上归神捕横行江湖那份快意?我这半死不活、今天过了不知明天的人,哪有那个福气过舒心快活的下半辈子?说不定下回归神捕见到在下,就已是一坯黄土了。” “你能那么早死?”归离天的脸上堆满了嘲弄。“我怎么瞧着你这些年半死不活的都撑过来了?那些看着比你健康比你庄实的却一个个倒下去。任未伤,祸害遗千年,我看你的命还长得很。” “那是,归神捕还等着拿我归案,想必也不会让我那么快死,不是吗?” “那你愿不愿意成全我呢?”虽是懒散的神态,眼中却精光暗聚,盯着马车。“放心,林林总总也不过七十椿命案,一条命换七十条,很合算了!” 话音一落,身形如电,向马车的方向急掠而去! 她的反应逃不过俞惊澜的眼睛,早在她心有所谋之时便已蓄势待发,此时人影一晃,他立时由马上晃到归离天跟前,稳稳地拦住了她。 “归神捕,很抱歉,有我在,你不能动她。” 平平的语调,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归离天顿住身形,微微笑道:“俞楼主,你这是公开与我为敌?” “阁下要这么想也无不可。”俞惊澜没有退开半分,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 这句话倒是让归离天愣了一愣,瞧了他半天,大笑出声。 “好,果然有趣!俞惊澜,江湖传闻你无法无天,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说到这里,闲闲地打量了他一番,右手抚着下巴,道:“不过,你要考虑清楚,在下身在公门,今日所为,全是职责所在,俞楼主阻我,便是与朝廷为敌,这后果么……” 啧,与朝廷为敌,虽说江湖人行事本就不羁,但像他这样明摆着要护着通缉犯的人还真少见。俞惊澜,胆子果然不小! 俞惊澜神色未动,只是有如墨画的眉微微扬了起来。“有劳归神捕操心,在下自然清楚。” 瞧了他半晌,归离天终于笑了笑。 “我说任未伤,有这么个男人让你勾到算你好运,不过,”她眼中精光一闪,狡黠地笑起来。“凭你你血手林第一刺客的名头,当真甘心躲在他人羽翼之下,做个被保护的小女子?啧啧,真不像我认识的任未伤啊!” 摇头叹息的表情,分明是在挑衅。 马车内的任未伤却丝毫不动怒,仍是悠闲得不得了的语气。“归神捕,归姑娘,我一没逼他二没求他,他自己跑上门来揽上这档子麻烦事,我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对不起自己?唉,毕竟刺客当久了偶尔也想偷偷懒,这么个大好机会摆在面前,我为甚么放过遇?” “这么说,你从头到尾就是想利用他啰?任未伤,你不觉得有点不厚道么?”一脸不赞同的神情,却因眼中遮不住的戏谑而显不出义正词严来。 “厚道?”任未伤轻笑。“我不过是以杀人为业的刺客,与我谈厚道,不嫌多余么?” 这话让归离眼中闪过笑意,拍手称赞。“哈,爽快!任未伤,你也就这点对我胃口。可惜我是官,你是贼,怎么也兜不到一块儿去,不然说不定还能引为知己。” 她这话倒是说得半点没错,虽说两人身分大大不同,然而这任意狂妄的性情,分明相似得紧。 马车里始终没打算露面的任未伤轻笑两声,悠悠道:“可惜时不予我,我既已踏上这条路,早已回不了头。归神捕,我看我们只有等下辈子才有可能坐下来把酒相谈了。” “那就没瓣法了。”归离天看似悠闲地弹了弹指,下一瞬间,眼中杀气顿起。“如今我职责所在,只有痛下杀手了!” 话音未落,身子已然腾空,迅猛至极地向马车方向而去! 她突然出手,众人皆是反应不及,而原本挡在她身前的俞惊澜,这时也没有动弹。 金刀出鞘,耀目的金光割破天际,向马车直劈而下! 然而,没有等到刀光落下,马车内立时冲出两道人影,倏然间迎上前去。 归离天一惊,立刻收手,退离三丈远才停住。 她抬头,却见两个侍女立在马车之前,已然摆出迎敌的架势。 “呵呵,长天楼人才济济,在下今日算是见识了。”说着,漫不经心地瞥向俞惊澜。“俞楼主,就算你今日为她血溅五步,这女人也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这样子你还要护着她?” 俞惊澜负手而立,淡然道:“她如何待我是她的事,我要怎么待她是我的事,归神捕,如果你今日非要动手不可,在下只有奉陪。” 听他如此说来,归离天不禁吹了声口哨。“够痛快!俞惊澜,我觉得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客气。”仍是不冷不热的语气,连半点惊讶都没有。想也知道,这个“喜欢”肯定不会是那种喜欢。 既然讨不到便宜,归离天也只有摸摸鼻子,自动走人。 怀抱着外鞘破旧得不像样的金刀,她略略抬了抬手。“看样子我今日是别想得偿所愿。俞楼主,我奉劝你,以后最好管着她别让她落单,否则……哼哼,我可不会客气!” 说罢,也不管人家甚么反应,纵身一跃,消失在枝叶间,远远抛来一句——“任未伤,你还是好好珍惜这个男人吧!”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金刀神捕归离天,就这么消失在众人眼前。 俞惊澜立在路旁,望着归离天消失的方向略略皱起眉,也不知道在想甚么。 “俞楼主,”马车里倒是先传来了任未伤的声音。“现在你知道在下身上有多少椿命案了,还要将这麻烦揽上身么?归离天是捕快,行事总还留有三分余地,那些于我有杀父杀兄之仇的人可就不回这么客气了。除此之外,你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想要我的性命么?” 她顿了一顿,片刻后,似是轻声叹息。“我不是好人,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沉寂须臾,却只听俞惊澜淡得不含半分情绪的声音。“上路。” 这两个字飘入耳中,马车中半靠在车壁上的苍白女子垂下眼睫,自嘲地笑了笑,最终只是闭了眼。 俞惊澜啊俞惊澜,这样执意要我,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回长天楼的这一路,也真是意外多多,归离天的拦路之后,又有人找上门来了。 “俞楼主。”才刚刚打算落脚,麻烦就自动上门了。 俞惊澜转回身,见易高大步走近。两年未见,他倒是仍然精神奕奕。 “易庄主,”俞惊澜没有半分惊讶,略略点头。“好久不见。” 易高爽朗笑道:“是啊,两年不见了。”言谈举止之间,竟是十分客气,这让俞惊澜略微眯了眯眼。 两年前他不顾众人反对,径自将受伤的任未伤护在羽翼之下,易高十分不悦,只是顾忌他的冰火掌,才没有当场翻脸,如今仿佛万事不计的模样,实在有些怪异。 “真是巧,这里离至诚庄颇远,没想到都能遇到易庄主。” 易高听出他话中探询之意,笑着拱手。“俞楼主不必怀疑,老夫正是特意来此等候的。” “是么?”这倒怪了。“不知易庄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目前老夫在乔家作客,是受乔盟主所托而来。” 武林盟主乔苍柏?俞惊澜眼中闪过警觉,脸上却仍是笑。“原来如此。” 易高是乔苍柏的心腹之一,看来任未伤之事让武林盟主也坐不住了。 易高笑道:“俞樱主,乔盟主听说俞楼主经过此处,特意托在下前来邀俞楼主前往乔府作客,不知俞楼主给不给面子?” 俞惊澜只是略略沉吟。“能得乔盟主相邀,在下怎会拒绝?” 易高大喜过望。“如此,我们这便去乔府吧:也省却住在客栈的麻烦。” “易庄主!”俞惊澜阻住他。“在下此番出门,所带下属颇多,恐怕会给乔盟主造成麻烦,还是等在下安顿好,再前往拜访吧。” 这话倒不是推脱,此番出门,本就是为了把任未伤带回长天楼,以任未伤脱身的功力,自然多带人手,有备无患。如今带着一大群高手上门,实在不便。 易高却笑道:“这倒不用担心,此番正好有许多江湖同道在乔府作客,乔盟主已有准备,俞楼主尽管前去便是,这也是乔盟主的一番心意。” “但是,终究不便……” “俞楼主!”易高依然坚持。“盟主既然这么说了,你又何必推脱?如果请不到你,叫我怎么跟盟主交代?” 俞惊澜尚未答腔,却已听身后马车里传来轻轻的冷笑声。“说的是。俞楼主,你若不去,叫人家怎么跟主子交代?” 听到这声音,易高脸色变了变。任未伤的声音他自然是认得,旧怨在前,现在听来,分外恼火。 “未伤!”眼见易高脸色发青,俞惊澜偏过头,淡然叫了一声。“别耍性子!” 这句话却令任未伤的声音更冷,火气也更盛。“怎么,俞楼主这是对我下令?真是抱歉,在下不是长天楼的人,恐怕阁下没这个资格!” 此话一出,长天樱的楼众都僵了一僵,就连易高也诧异得忘了生气,俞惊澜却仍然一脸平静。 现下大家都知道她身受重伤,难以自保,她居然还敢在性命堪虞的情况下,对唯一能护她的俞惊澜如此不驯,到底是不知轻重,还是吃定了俞惊澜不会与她计较? 任未伤自然不会蠢到这种程度,那么,她根本就是笃定俞惊澜会容忍她?会吗?她与俞惊澜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 易高左想右想,一时难以碓定,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就要重新考虑目前的形势了…… “你想去乔府?”俞惊澜声音平定地问。 她哼了哼。“我想做甚么重要吗?你甚么时候尊重过我的意见?” 俞惊澜望着马车半晌不语,回头对易高道:“如此,有劳易庄主了。” 易高一愣,立刻收起惊愕,笑道:“客气。”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四章 这一任的武林盟主是乔苍柏,一个成名江湖二十多年的人物。会成为武林盟主的人,如果不是甚么帮甚么派的掌门,那大概就是侠名传遍江湖的大侠,而乔苍柏属于后者。 乔苍柏侠名在外,义薄云天,江湖中人尽皆知,而乔苍柏不论长相还是风度,也确实都很“大侠”。 “哈哈,俞楼主,果然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成就,实在叫老夫自叹不如啊!”乔苍柏坐在主位上,豪爽地笑道。 而以常人的目光看来,俞惊澜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不识抬举,他只是略微提了提嘴角,道:“乔盟主谬赞了,在下不敢当。” “哉,有甚么不敢当的,”乔苍柏言谈亲切,举止爽朗,十足的盟主派头。“老夫前些天才跟易庄主说,当今武林,俞楼主的身手可算是顶尖了,再过几年,恐怕老夫就该让贤了。” 话音刚落,却听“嗤”一声轻笑从旁传来。 顺着声音望去,任未伤扯着唇懒洋洋地坐在椅上,神情嘲弄。 “乔盟主,”不知为何,明明是敬称,听她说来却只觉嘲讽。“以俞楼主的声名,‘让贤’这两个字不觉可笑么?阁下要留下胸怀过人的名声,也该看看对象是谁。”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而且又是出自任未伤之口,在场之人不由变色,连乔苍柏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唯一神情平定的是俞惊澜,他只是略微眯起眼,扫向她,眼中若有所思。 “未伤!”望了她一眼,他淡然道:“你若有甚么不满,回去说便是,犯不着对着乔盟主来。” 听他如此说,任未伤脸色变了变,盯着他半晌,最终却只是哼了一声,甚么都没说。 她自然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在他人面前说这样的话,一则顾全乔苍柏的面子,二则表示他们关系非比寻常,让那些想对她下手的人顾忌。 哼哼,真是好心! 乔苍柏毕竟是只老狐狸,这时反倒笑着劝俞惊澜。“俞楼主,算了,任姑娘也不过遇是快人快语。” 俞惊澜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淡笑道:“让乔盟主见笑了。” “哈哈,年轻人嘛,老夫明白的。” 你明白甚么?任未伤沉着脸坐在一旁,冷笑未收。 乔苍柏,这些年除了沽名钓誉,你还会甚么? ***bbs.***bbs.***bbs.*** 在乔苍柏的盛情之下,俞惊澜一干人等被留了下来,安排住进别院。 表面上看来,乔苍柏似乎是极为欣赏俞惊澜的才能,所以刮目相看,但事实上……哼,不就是怕俞惊澜成了她的靠山,以后难收拾她吗?武林盟主?不过是一个假惺惺的老头罢了。 “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温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任未伤仍趴在窗前,懒懒地看着夜空中的一弯明月,动也不动。“甚么怎么回事?” 俞惊澜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望着她的眼冷静得直透人心。“今天你不该对乔苍柏说出那样的话。” 她的眸光沉了一沉,手心暗暗收拢,想如以往漫不经心地撇清,最终却收不住冷笑。“我本就是口无遮拦的人,有甚么奇怪?” “是吗?”他的眼中闪过奇怪的光芒,幽深幽深。 被他这样的目光瞧着,任未伤微恼地撇开脸,下巴支在叠在窗台的手臂上,望着楼前小湖倒映着的一轮明月,冷声道:“俞楼主在怀疑甚么?何不干干脆脆地说出来?” 他只是望着她,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声。“未伤,你有事瞒我。” 这一声轻叹,饱含着无奈与忧思,与他平日平淡的语气大相径庭,令任未伤不由地怔住,许久,慢慢地咬住唇。 “你个性懒散,有时会说不轻不重的话嘲弄别人,但却不会这般明明白白地讽刺。今日你的表现,分明是对乔苍柏心有怨恨。到底为甚么?” 沉寂良久,她紧紧握住掌心,冷笑。“我跟他有仇,你信不信?” “有仇吗?”他慢慢重复,停顿了片刻,最终只是道:“我不管你与他之间有甚么仇,但是留在乔家的这几天,你不能乱来,知道吗?” “你又想对我下令?”任未伤僵扯唇,目光仍停留在湖中的明月上,笑得不见一丝暖意。 “这不是命令。”俞惊澜伸出手,慢慢握住她搁在窗台上的手掌,感觉到那份冰冷彻骨。 “是请求。” 被他握住的手微微一颤,却仍然固执地想要挣脱,然而他却不放,紧紧握住。 “你该知道,他们虽然对我没甚么好感,但还不至于想与我为敌,你却不一样,未伤,你的过去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是你的未来,我要参与!” 她陡然因这一句而胸腔起伏,半晌无法开口。 他怎能用这样坚决的语气说出这一句?要知道,要知道她真的很想……当真…… 任未伤撇开眼沉默着,直到心绪慢慢平复下来,才漠然道:“抱歉,我的未来,不想让你参与。” “那又怎样?”俞惊澜望着她,目光在这一刻温柔了起来,温柔得令人震颤。 “我说过,我要的人,便一定要得到。” “你……”她又忍不住气恼,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转开脸。 “俞惊澜,你一向是这么一厢情愿的吗?”咬了咬唇,接着说道,“除非你废了我的武功,否则,别以为我是乖乖认命的人!” 俞惊澜微微一笑,抬头望天。她自然不是,否则又怎会逃了两年?如今终于再次将她留在身边,他又怎么肯放手? “你与乔苍柏之间的仇,非要性命相拚不可?” 他的问题让她倏然沉下目光,抬头望月的脸庞蒙上一层寒霜,冰冷的夜风中笑意森寒。 “杀母之仇,你说,我是不是非要他的性命不可?” 这个答案让俞惊澜略微吃了一惊。“乔苍柏杀了你母亲?” 她却不回答了,倚在窗台上,伸出自己的手细细地瞧着。 这双手有着苍白的肤色,淡青的脉络通过几乎透明的肌肤显现出来,手骨十分纤细,关节处有着薄薄的茧,皮肤虽柔软却不细嫩,看来与一般女子相差不多。 谁料得到就是这样一双手,挥起剑来却势如奔雷,剑气如虹? 她是极有天资的,年纪轻轻便能凭藉一柄天伤剑横扫江湖,然而,这个极有天资的剑术高手,却有着极度孱弱的身体,在惊世绝伦的剑光后,那个青衫飘扬的女子,悠闲的笑脸每每苍白如雪,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到底从甚么时候开始过这样的日子,变成这样一个人的? 本以为清晰无比的记忆居然开始有些飘渺,她闭上眼,连曾经刻骨铭心的那一幕也模糊不清了。只记得一道白光闪过,母亲往下堕落的脸庞,笑得那么悲哀而凄凉…… 乔苍柏!如果不是他,今日的她怎会变成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凶手?她的生命,她的生命怎会变得这么可悲? “未伤!”谁的声音?是谁在叫她? “啊——”又是谁,又是谁叫得这么悲伤?仿佛野兽被逼入绝境,无法承受的那种凄凉…… “未伤,未伤,你醒醒!” 谁,到底是谁在叫她?她现在又在哪里?为甚么都听不清了?为甚么她甚么都听不清了?娘亲…… “青儿,青儿……” 娘亲?娘亲是你吗?是你来找我了吗? “啊——”好惨的叫声,到底会是谁?为甚么让她的心这么痛? “未伤,未伤你别这样,你看清楚,我是俞惊澜,你看到了吗?”这么温柔焦急的声音,又是谁?未伤?他在叫谁? 俞……惊澜?好熟悉的名字啊,到底是谁呢?为甚么她觉得,好像对她很重要? 脑海中卷起巨浪,席卷了所有的理智,终于……终于只剩下疯狂。 最后的意识里,那三个字慢慢浮了上来,渐渐清晰。 俞……惊……澜…… ***bbs.***bbs.***bbs.*** “楼主!”周斐急忙赶了过来,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任未伤拔剑在手,眼神狠厉如鬼,几乎不要命地向前猛攻,玉石俱焚般的招式就算是俞惊澜,一时也只能狼狈躲闪。 怪事,她现在不是重伤在身么?哪有内力动剑? 她的剑招中确实没有多少内力,俞惊澜躲过劈刺之后,迅如闪电地捏住了她的手腕,一用力,她吃痛,不得不松手弃剑。趁这个机会,他的指风拂过她的睡穴,发狂般的任未伤顿时软了下来。他极快地伸出手臂,将她抱住。 “俞楼主!”此时,楼梯口传来纷乱的脚步声,乔苍柏匆忙冲上来,被眼见这一大片狼藉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俞惊澜怀抱着任未伤,对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抱歉”,就径自将她抱进了内室。 “周先生。”内室传来他的声音,周斐听了,向乔苍柏拱了拱手,也进去了。 乔苍柏与易高等人都是惊疑不已,然而毕竟还要避讳,只有站在外面等着。 周斐一道屋,便被俞惊澜拖到床前。“你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伸出手去把了把脉,“咦”了一声,皱起眉来。 “怎么了?” 周斐凝眉,细细诊了一番,道:“应当是很久以前的旧疾了。” “旧疾?” “不错。瞧任姑娘的脉象,小时受过极重的伤,而且还遇过惊吓。如果属下没有料错,任姑娘的身子骨之所以会这么差,应该就是这旧疾所致。” “是么?”他低喃,敛眸深思。照刚才她的反应看来,难道与她口中的杀母之仇有关?那么,会是乔苍柏吗? “楼主,刚才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任姑娘怎么会突然狂性大发?” 俞惊澜微微蹙眉,摇头。“我也说不清楚。她刚才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开始眼神涣散,气息急促,后来突然抱头大叫,一瞬间好像发了狂似的,拔剑就砍。” “这么说来,她应当是想起了甚么,一时控制不了自己。看样子,这件事对她的影响极大。楼主?”周斐看到俞惊澜慢慢沉下的眼神,深觉奇怪。 俞惊澜勉强笑了笑。“没事。周先生,你看她这病有没有办法根治?” 周斐沉吟了一会儿,慢慢摇头。“属下恐怕无能为力。如果任姑娘肯好好配合,多活个一二十年倒不成问题,但是,这病只怕会一直缠身,发作时痛苦不堪。” “这样么?” 俞惊澜的目光慢慢地沉敛了下来。难道要他一直看着她在苦痛中挣扎? “不过,”周斐顿了一顿,顿时燃起了他的希望。“属下虽然不行,有一个人或许可以。” “谁?” 周斐笑道:“这个人楼主也认识,就是庐山东方先生。” “东方未晞?” 周斐含笑点头。“不错,正是她。” 东方未晞,师承庐山隐士白征鸿,医卜奇门,诗画经义,无一不精,堪称当世奇才。两年前俞惊澜曾为长天楼中了奇毒的弟子前往至诚庄寻她,也就是遇上任未伤那次,算来两人也有点交情。 他点了点头。“好,等回到长天楼,就去请她。” “是。” 东方泛白,雄鸣迎晓。 当晨第一缕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时,任未伤睁开了眼睛。 眼皮有点重,她想伸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处于围困之中。,疑惑地转过视线望向床头,不由地一怔。 俞惊澜靠坐在床边,正在闭目沉睡,掌心还紧紧握着她的手。 周围很安静,静得可清楚听见两人的呼吸在屋内回荡。阳光静静投射进来,金光铺上他的脸庞,刹那间仿佛一坛尘封许久的老酒开了封,长久的岁月酝酿出的淳香醉意,便这么悠悠地飘出来,盈满整个空间,清爽醉人。 任未伤便是被这种微茫的醉意瞬间蛊惑了,一时之间只能这么怔怔地望着朝阳温柔的金光里的男子。 他的脸庞依然是记忆中的清朗明晰,平静的五官如同他的神情一般,深敛而不张扬,然而那每一个轮廓,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坚定不移;眉型温文,却浓如墨画,在这样一张脸上,如此深刻的眉却带出明明白白的干净秀逸;眼眸一如想象的深邃,此刻安安静静地闭着,纤长的睫毛被阳隐光照得一根根清晰透明,在下方铺出一道扇形的淡淡阴影。 这是一个如此清逸的男子,干净明白地站在那裎,令看见他的人都不由地为那份清逸而惊异。 然而,却并非真正的干净。 温文的脸庞下,深藏着任意妄为的狂傲自我,那么高傲那么任性地活在这个世上,只要自己想要,便觉得所有的阻碍都不足为道。 他是这样张狂傲世的人呐…… 轻轻提起嘴角,她试图笑一笑,却最终没有笑出来。 其实,其实她有多羡慕这个人,这个任意自我的人,他是真正的任性妄为,而她,所有的悠闲,不过是在欺骗自己…… 十七年了,这十七年来,她想要这样痛快地活着,所有的一切都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可是,可是她终究不是这样的人,当那道白光照进她的眼瞳时,便已注定她再也轻快不起来,生命里的所有,只剩下沉重的记忆与渺茫的未来。 孱弱的身体,满手的血腥,她用笑容将这一切掩盖,漫不经心游走江湖,试图让自己将所有的一切忘掉,忘掉…… 可是,要她怎么去忘记?她忘不了,忘不了那照亮了所有假象的白光,忘不了母亲堕落的身躯。好痛,胸口痛得几乎感觉不到心跳。为甚么不让她忘记?如果忘记了,就不会再心痛,如果忘记了,就可以、就可以…… “你醒了?”向来淡然的声音染上些微的惊喜。 她的眼神微微一动,慢慢坐了起来,低垂着头。“你在这里坐了一夜?” 他掌心合拢,将她的手收在手心,神情软得近乎温柔。“现在觉得怎么样?头还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伸手掠过她额前长长的发,试图看清她的表情。 她却偏了偏头,让他的手落空。 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了一僵,随后更为坚决地探出去,撩开她散乱的发,托住她的脸庞。 “放开!”她低喝,抬手想要格开他的手腕。然而,如今的她哪里有那个力气与他相抗,竟是半分也移动不了。 “俞惊澜!”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有任何接触,她近乎恼怒地想要甩开他。 那沉敛的瞳沉了一沉,丝毫不肯退开,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瘦削的肩膀。 “我叫你放开你听到没有!” 他的得寸进尺让她陡然间爆发出来,横行江湖的第一刺客却用极其拙劣的方式挣扎,毫无章法地想要拍开他的手。这个时候,她也不过是个被刺到伤处、极力想要保护真实的自己的普通女子罢了。 俞惊澜皱了皱眉,一用力,索性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紧抱不放。 “俞惊澜!”她咬唇低叫,依然不肯认输地想要推开他,没料到反而惹恼了他,手臂一紧,结结实实地困住了她,让她所有的挣扎都宣告失效。 终于力竭。 她咬牙闭眼,在感觉湿意泛上瞳眸时紧紧地蹙起了眉,伸手揽住他的肩向自己拉近,而后,张口狠狠咬住。 为甚么,为甚么还要靠近她?她不需要任何人了解,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她只要一个人好好地、安安静静地等待生命走到尽头,只要如此而已…… 紧闭的眼阻不住汹涌而出的湿润,水滴渗出睫毛,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滚落。 呜咽终于逸出干涩的唇,再也没有力气,松开口,只好埋在近在眼前的肩窝里流泪。 渗入衣袍的湿意让怀抱住她的男子怔住了,松了拥抱,想要看清她的表情,却被她所阻。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抱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伤痛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递给他。 他因她如此异常的反应而怔住。眉眼微茫,呆呆地听着她压抑的哭泣声,半晌,终于再度伸出手,慢慢抱紧了她。 朝阳高高升起,热烈明亮的光线穿过木窗,投射到那两个相拥的人身上,安静如画,美丽如画。 ***bbs.***bbs.***bbs.*** 习惯性地伸手慢慢拈着胡须,周斐的眉愈皱愈紧,最后嘘出一口气,放开任未伤的脉门。 “奇怪啊奇怪,任姑娘,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吃过甚么灵丹妙药了?” 一本正经的询问让任未伤笑出声来。“周先生,原来你这么会开玩笑啊?” 周斐叹了一声。“任姑娘,周某这一句虽然是在开玩笑,但并非全是戏言。坦白说,我习医这么些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喔?”任未伤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每次见你受伤,诊脉时觉得十分严重,可是没过多久,又是大好的模样。就拿昨晚来说,你心律不定,极端危险,谁知一夜醒来,居然比原先还好些。”说到这里,露出深思的表情。“如此说来,你的体质极其特殊,看似病弱,生命力却十分顽强,自我恢复能力强得不可思议。” “是么?”听他这般说来,任未伤不禁苦笑。“我也觉得奇怪,明明老早就有一命归西的迹象,却一次又一次活下来。唉,祸害遗千年,归离天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 周斐听了,摇头一笑。这人看似病弱,实则命长倒是真的。 既然伤势稳定了,周斐便开了几个补身的方子,嘱咐她小心休息。照现在看来,她的伤在回长天楼之前就能痊愈。 任未伤口中应下,其实左耳进,右耳出,浑不在意。 乔苍柏倒是派了人过来问候,她只是冷笑,草草打发人家回去。哼,果然功力深厚,表面功夫做得十足! 对她的行径,俞惊澜没说甚么,由着她任意妄为。 “喝药吧。” 任未伤抬头瞧了他一眼,又懒洋洋地趴回去。“不想喝。” “你的伤还没好,不喝不行。”声音温淡,却带着不容反对的坚决。 俞惊澜坐到她的身边,伸手拉她起来。 “我说我不想喝!”她皱眉甩开,孩子一样任性,咕哝:“你烦不烦?” 见她如此反应,俞惊澜放下药碗,道:“你不喝,伤怎么好?就凭你现在的样子,你认为能从我手下逃脱吗?” “逃脱?”任未伤挑着眉,斜睨着他。“俞楼主,就算我伤好,你会给我逃脱的机会吗?算了吧,何必用这样的理由来劝服我?如果下半生非要留在长天楼,我的伤好不好又有甚么关系。” 俞惊澜沉默着,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幽幽深深,看不出是何涵义。 她清晨时的脆弱仍留在脑海,为何如今又是如此不驯的模样?她的心里到底藏着甚么样的秘密? “为甚么要哭?”他的目光似乎要看透她的内心。“今天早上,为甚么要哭?” 这一句问话让任未伤陡然间变了脸色,她转开脸庞,漠然道:“这不关你的事。” “你是在利用我?” 他的声音仍然平淡,却令她忽然生起气来。“俞惊澜,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不是吗?我正好在你身边,所以当了你落水时的浮木,等你的伤口止住了血,我便没有用处了。” 俞惊澜的眼神带着明了的透晰,仿佛看入她的灵魂深处。“你在利用我,你只是在利用我而已。” 那样温情脉脉的一幕,只不过出于这样一个并不具意义的理由。 他的话似乎戳中了她的痛处,脸色倏地一白,忽然转头望着他,目光森冷。 半晌,她才冷冷一笑。“没错,我只是在利用你,谁叫你要来惹我?俞惊澜,难道你还会觉得我对不起你?” “不是,我只是觉得有点受伤而已。”平静地说罢,起身离去。 留下任未伤愣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半晌不知作何反应。 受……伤?他,俞惊澜?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五章 这日午宴过后,乔苍柏就是尽地主之谊,让一对儿女带着他们四处走走,其实么……哼哼,让他们观察情势才是真。 乔苍柏有一子一女,儿子乔庄,今年二十七,正好与俞惊澜同龄,也是江湖上颇有声名的一位少侠;女儿乔灵,年方十七,还是个天真浪漫的小丫头。 乔家兄妹长相颇佳,然而并不相像,据说是因为他们都像自己的母亲,乔灵的母亲便是如今的乔夫人——南宫世家的一位小姐,而乔庄却是乔苍柏早亡的原配发妻所生。 “任姐姐,快来看,这些鹤是不是很漂亮?”乔灵在前头兴奋不已。 反观任未伤,从头到尾都是懒洋洋提不起劲的模样,只是马马虎虎应了一声。心里奇怪,她怎么从来都不觉得这里有多好玩? 乔庄倒是对俞惊澜颇有好感,两人在后头相谈甚欢的模样。呃,当然,一直都是乔庄在说话就是了。 这里是乔家的鹤影潭,养着一群白鹤,碧水白羽,草木青青,确实景色优美。 “任姐姐,你身体不舒服吗?”乔灵见她始终有气没力的模样,有些担忧地问:“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任未伤咬着一根草杆,随意哼了一声。“没甚么,我天生就是打不死的蟑螂,这点伤早就好了。” “呵呵,”她的比喻让乔灵笑出声来。“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任姐姐,你是武功高强,所以好得快吧?”纯真无邪的脸上,笑容灿烂得耀人双目。 任未伤眼眸一闪,掠过一抹不怀好意的光。“乔姑娘,我可是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妖女,你怎么一点也不怕我?” 乔灵笑道:“江湖传闻我是不知道啦,我看到的任姐姐就很好啊,虽然不太爱理人,可是心里很善良,想来江湖传闻也有夸张的地方。” “是吗?”善良?她会善良?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你可就说错了,我是以杀人为业的刺客,你知道我身上背负着多少条命案吗?” 突然凑上前,在乔灵惊愕的目光下,任未伤唇边泛起阴沉的笑。“七十条,我身上有七十条命案,如果让官府抓到,我这一颗脑袋,根本不够砍!” “任……任姐姐……”乔灵似乎被她诡异的表情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叫道。 “我想你肯定听过金刀神捕归离天一直在抓我吧?归离天要抓的人,可都是杀人如麻的凶恶之徒,如果我真的有你认为的善良,她还会抓我?” 任未伤取下口中叼着的草杆,轻轻拂过乔灵被吓住的脸庞,笑得快意。 “除此之外,身为武林盟主的千金,你想必也听说过不少围捕我的事。为甚么我每次都能脱身而出?”她目光一沉,瞬间笑得杀意逼人。“因为我会杀到他们再也动不了为止!” 见乔灵脸色一白,骇然望着她,任未伤不禁大笑出声。 “哈哈……”现在知道她不是好人了吧?现在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丑陋了吧?天真单纯?哼,凭甚么他乔苍柏的女儿能这么天真单纯?! “未伤?”她张狂的笑声惊动了俞惊澜和乔庄,俞惊澜皱着眉头望她。“你做了甚么?” 看见乔庄站到乔灵身边,神色不悦地望着自己,任未伤心口不由地一痛,禁不住冷笑出来。“我能做甚么?像我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妖女,还能对乔大小姐做甚么?” 乔庄脸色一变,尚未出声,已听俞惊澜不悦地低声喝道:“不许你说自己是妖女!” “我不是妖女是甚么?”她哼道:“俞惊澜,乔大小姐不知道我是甚么样的人,难道你也不知道?杀人如麻,满手血腥……我难道会是好人?哈,可笑!”双手紧握在身后,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咬牙冷笑的时候,眸中却闪过一抹幽光。 乔庄原本因她对乔灵无礼而心有不满,此刻却禁不住怔了一怔:为甚么他觉得这双眼很熟悉? 俞惊澜的目光瞬间复杂难言。 沉寂良久,只听他轻轻叹了一声。“反正我也不是甚么好人,那就这样吧。” 这样吧?乔庄愈加迷惑。这样是哪样?转过视线,却看到任未伤在听到俞惊澜这句话时,眸光闪动,而后咬住了唇,似乎极为震动的模样。 “你……”她顿了顿。“俞惊澜,你最初看到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太阳绚丽的光线照进眼中,眼前灿烂一片,她却彷佛又看见了那沉沉的乌云、瓢泼的大雨……那天的雨,晰晰沥沥,绵绵不止,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传说中任意妄为、性情阴沉的长天楼楼主。 “你知道我最初看到的你是甚么样子的吗?”他的脸色依然平静,目光却坚定至极。“到这个时候你还想逃离?我不管你有甚么样的过去,现在你已经站在我面前,就别想我会放手!” 她的目光闪了闪,似乎想要说甚么,却最终甚么都没说,只是转过头去望着潭边优雅的白鹤。 半晌,她幽然道:“那就看看是你如愿,还是我高段!” 到如此境地,自然不可能再好好游览下去,四人便一路慢慢走回乔府。 乔灵被任未伤这么一吓,躲在乔庄身后,颇有些畏惧,而乔庄则神情复杂,时不时瞧前头的任未伤一眼。 经过乔府后山的时候,任未伤停了步伐,抬头望着远处高高耸立的山崖。 乔庄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这个悬崖叫落雁崖,据说深得连大雁飞过也会吓得掉下去。” 看不见背对着他的任未伤是甚么表情,只听见她漠然的声音。“那不知道人掉下去会怎么样……” 乔庄心颈一惊,乔灵已轻呼出声。看到小妹恐惧的脸色,乔庄隐隐不悦,道:“任姑娘,请不要再吓舍妹,她从小体弱,不曾习武,不比姑娘艺高胆大。” “舍妹?”任未伤这时转搏遇头来,望着他的目光瞬间闪过许多许多东西,似恨意,又似依恋,最终只是挑眉冷笑。“人果然是容易忘情的动物。”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她这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令乔庄愣住了,更令俞惊澜刹那间心思一沉。***bbs.***bbs.***bbs.*** 那日与乔家兄妹不欢而散后,任未伤便不再出去。 这几日天气有些冷,她又不小心着了凉,开始咳嗽,当然也就名正言顺地留在屋里足不出户。 乔苍柏没有让他们离开的意思,日日与俞惊澜谈论武功剑法,也不知打甚么主意。她当然不会认为乔苍柏存甚么好心。 而俞惊澜也不知在想甚么,居然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倒与乔家人相谈甚欢,实在不像他平日的模样。 “俞……俞楼主。”怯怯的声音让俞惊澜停住了回房的步伐,转回头,却见乔灵站在一边,局促不安。 “乔姑娘,有事么?” 乔灵瞧了他一眼,又因他一身凌厉的戾气而低下了头,鼓起勇气道:“我……我能不能与你谈谈?” 俞惊澜微微眯起了眼,扫过她忐忑的眼神,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当然,乔姑娘要进来说吗?” “不!”这回倒是极快地反驳,眼光瞟了任未伤的房间一眼,又低了头。“俞楼主请跟我来。” 俞惊澜回头望了那隐隐传出咳嗽声的房间一眼,转身跟了出去。他大概知道乔灵为甚么来找他了。 两人来到后圜。 “乔姑娘想问在下甚么事?” 乔灵惊讶。“俞楼主怎么知道我是有事要问?” 俞惊澜只是微微扬了扬嘴角,没有说话。如果连这样一个单纯小姑娘的心思都瞧不出来,他在江湖上还有甚么好混的? 乔灵踌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俞楼主,任姐姐她……她到底是甚么样的人?” 果然。俞惊澜神色未动,反问:“你觉得她是甚么样的人?” “我?我不知道。”乔灵迷惑地皱起眉。“还没有见到她的时候,我只听说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伤手段残忍,是个恶人,可是见了她,又觉得她只是不太爱理人,心里其实很好……可是我问爹爹,他只是说,任姐姐不是我能明白的人。”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乔苍柏刻意嘱咐她,不可与任未伤太过接近。 俞惊澜点了点头。“你爹爹说得没错,她确实不是你能理解的人。” 乔灵生来受尽宠爱,自然不会理解像任未伤这样过着血雨腥风日子的人到底在想甚么,她这个人复杂得连他都要叹息。 “那她到底是好是坏?” 这句话反倒问倒了俞惊澜,他沉吟了片刻,道:“乔姑娘,这世上有些人不是用好坏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如果你要问她是不是真的杀过那么多人,那我只能告诉你,是,她杀过很多人,而且,她一旦出剑,便决不手软。” 这句话让乔灵吃惊地掩住了口。“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那……”犹豫了许久,她怯声问:“俞楼主,这样,你也喜欢她?” 听到这句问话,俞惊澜微微一怔,随即在她混合了期待、不安与羞怯的目光中找到了答案。 小丫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见着俞惊澜这样容貌俊朗却又一身戾气的矛盾男子,因好奇而生了爱慕之心——呵,女人总是向往着征服一个复杂的男人,对单纯的乔灵来说,俞惊澜这样的男子恰恰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想必乔灵对任未伤也颇有好感,所以才会如此矛盾,矛盾到压抑住羞怯而跑来问他。 “乔姑娘,”他侧过身,望着树梢的那一轮明月,眉眼沉沉。“这世上所谓的好人太多了,难道谁最好我便喜欢谁么?其他人怎么看她我不管,我只是知道,我一定要得到她,否则,这一生都不会快活。” 如此明明白白的情意……乔灵的心情荡到谷底,只剩下少女初恋失败的伤心。 她低低地问:“她……你喜欢她哪里?”她知道任未伤不差,可是……“因为她武功很好吗?我比不上她是不是?” “无所谓比不比得上。”俞惊澜显然缺乏怜香惜玉之心,看着乔灵泫然欲泣、几乎将心意宣之于口的模样,仍然心冷情冷,没有半分怜爱之心。 “乔姑娘,有些事勉强不得,即使你武功比她还好,甚么都比她强上百倍,我仍然不会因此而喜欢你。” 乔灵陡然踉跄后退! 她抬起头,眼中泪珠不停滚落,晶莹一片。她没料到自己还未开口他便已明白她的心意,更这般决然地拒绝了她。 然而,眼前的男子目光仍然平静得近乎残酷,看着她如此悲伤的模样,没有半分的动容,只是极度冷静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她终于知道,这个让她初次心动的男子根本不是她能明白的人,她承受不起他的绝情与残酷。 呜咽克制不住地逸出口,她伸手捂住嘴,后退几步,终于受不了地转身跑开。 月光下的男子眉眼始终平静。 “咳咳……”轻轻的咳嗽声隐约从身后传来,他的眼眸才稍有波动,转身,向树阴处走近。 黑暗中,那青衣女子半倚着树干,双手抱胸,笑容嘲讽。 “不错嘛,单纯的闺阁千金配性格阴沉的江湖男子,啧,多传奇的组合,想必一定会被引为佳话。” 他眼光沉了沉,语带警告:“未伤!” “怎么,心有不甘吗?那就追上去啊,想必乔大小姐会很高舆才对。”她顿了一顿,再度冷笑。“乔盟主大概会更高兴,把正邪难辨的俞大公子收为乘龙快婿,顺便将长天楼纳入怀中,声名大盛不说,势力也更大了。” “任未伤!”他恼了,伸手扣住她的肩。 她收了笑容,沉默地望着他,片刻后,轻笑。“真是,关我甚么事。”伸手拨过垂下的发,结果却又咳了起来。 俞惊澜伸手拍着她的背。“你怎么样?” 她神情漠然,拒绝他的关心。“死不了。” 她当然死不了,十七年前受了那样的伤都死不了,现在哪有那么容易死掉?祸害遗千年,不是吗? “未伤……”他似乎不知道说甚么,眼光复杂地望着她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将她拥进怀里。 这回她没有挣扎,只是闭上眼,任由他温暖的胸膛贴上自己的脸颊。碰上这个妄为的男子,她似乎愈来愈不懂得反抗了。 真是……糟糕啊…… 一轮明月在薄云间穿梭,时隐时现。四周安静得只剩轻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然而,在这样的安静中,却慢慢地生出一股寒意来,那股寒意汇集成寒流,锐利的尖刃陡然向他们袭来! 两道身影倏然分开,俞惊澜侧身伸指,稳稳地捏住了凌厉剌来的剑身。 “俞楼主果然身手非凡,在下见识了。”来人声音冰冷,面容冷峻,正是乔庄。 俞惊澜尚未答话,任未伤已经轻笑出声。“乔少侠,你在自己家的院里偷袭客人,这也是乔家的家教?” 乔庄转过视线,投向她时又冷了几分。 “两位想做甚么,在下都无异议,但是,”他沉下目光。“却不能伤害我的家人。” “喔,原来乔少侠是为乔大小姐鸣不平来的。”任未伤点点头,状似了然。 “你……”乔庄脸色变了变,却最终没有说话。 俞惊澜放开手,淡然道:“乔兄,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你要拒绝她我当然管不着!”乔庄瞪着俞惊澜,怒意未消。“可是,我妹妹不是让你们笑话的。” “咦,谁笑话她了?”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任未伤看似惊诧,却掩不住冷笑。 “原来在乔少侠眼里,除了自己的妹妹,其他女人根本不是人啊?她得不到的东西,得到的人就不该?乔少侠果然‘爱妹心切’!”最后那四个字,加重了语气,听来分外刺耳。 乔庄一时大怒,正要出声,却在扫到她的神情时哑言。 月光下,她的眼闪烁着琉璃一样变幻的光,压抑却又愤恨,看向他的晴候,似乎带着深重的依恋,又悲伤不已。 “你……” 她为甚么用这样的眼光看他,他又为甚么觉得这般熟悉?她……到底是谁? 任未伤先笑了出来,恢复懒散的神情。“听说乔少侠剑法绝顶,正巧在下也是用剑,不如切磋一下如何?” 说罢,不待他反应过来,右手探入腰间,瞬间挥出剑光如虹。 乔庄一时防备不及,只能慌忙招架。两人一来一往,月下剑光闪烁不定。 俞惊澜站在原地,望着任未伤的眼若有所思。 伤势始终还未复原,任未伤的剑招虽然精妙,内力却是不足。若是平常,只稍十几招,便可击败乔庄,然而此时却难分胜负。 两人擦身而过,任未伤微微一笑,剑式一旋,纠缠住乔庄的剑身,一紧一拉,乔庄顿时握不住剑柄,兵器脱手而去! 乔庄大惊,另一手急探而出,以擒拿手一抓,握住了她的手腕。 在那一刻,她停住了身形,抬头望去,目光幽幽深深,望入他的眼。 乔庄愣住,两人便这么静静地望着彼此,沉默相对。 他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那微凉的肤触既陌生又熟悉,带起久远的记忆。 “青儿,你又受伤了?” “没关系,已经不痛了。” “还说没关系,你的手又肿了,爹是不是又打你了?” “我……我的剑法没练好。” “很痛吧?哥哥真是没用,要是我能干一点,爹就不会要你一直练剑了。” “没关系啊,哥哥,你不要难过,其实我很喜欢的。”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原来他还记得,还记得这么清楚。 可是,青儿……她早就不在了…… “咳咳!”任未伤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握着剑的手背掩着嘴,咳嗽不休。 “未伤!”俞惊澜瞬间已到他们之间,拉住她的手,有意无意地将她拉近。 乔庄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她的手。 “没事。”她摇头,放下手,收剑,已然恢复正常。 “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俞惊澜不知在想甚么,瞥过乔庄一眼,见他怔怔地望着任未伤,也不知在想甚么,便想也不想地伸手抱起她。 任未伤一时没有提防,直到身子腾空,才惊觉,又不想在乔庄面前与他纠缠,只好任由他去。 怎么对他愈来愈没有警觉了?若是以前,她怎么会允许旁人如此靠近她? 乔庄见状,侧身让道,然而,错身而过时,却瞧见任未伤眼波幽暗,心中顿时一痛,一时只能愣愣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为甚么,为甚么他会觉得如此熟悉?彷佛长久以来尘封在心底的隐秘被突然揭开,那久远的温柔苦涩涌上心头,令他只能闭上眼反复回味,遥想那以为早已忘却的回忆。 青儿,你当真不在了吗? ***bbs.***bbs.***bbs.*** 被抱回房间,一关上门,任未伤立刻挣扎。“放开我!” 俞惊澜看了她一眼,默默放下她。 “很晚了,俞楼主,你该回房了。” 他没有动,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直看到她受不了地出声。“你有完没完?还想怎么样?” 他的眼中波光一动,问道:“乔庄……他与你到底是甚么关系?” “他能与我有甚么关系?”她转过身,站在窗边,感觉到冷风拂过脸庞,冷意侵怀。“他是武林盟主的高贵公子,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他能与我有甚么关系?” 他没有说话,看着夜风扬起她的发丝,在空中飞舞。许久,才阴沉地开口:“任未伤,你当我是傻子么?你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还敢说跟他没关系?” “那你倒说说看,我与他是甚么关系?” “你……”他张了张嘴,终又闭口不言。 她蓦地嗤笑出声。“呵,像我这样身处黑暗,满手血腥的人,当然对他这般家世傲人,又声名在外的少侠心生向往,况且他又生得俊秀,一见之下,就此钟情……” 她话未说完,俞惊澜已鬼魅般掠了过来,掌心捏住了她的肩,用力将她扳了过来。“你说甚么?!” 向来温淡的声音道一刻冷如坚冰,眼瞳中火红一片。 “你想听甚么?”她丝毫不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直接告诉我,我说给你听就是。”这句话原是他说的,现在由她还给他! 他的掌心倏然间收拢,眼中怒火更燃,望着她一瞬不瞬。 “任未伤,”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别试图激怒我!” “又想对我下令了?”她哼笑,毫不示弱地与他对峙,笑意森寒。 “俞惊澜,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到时我自然不会说半句你不想听的话,否则,别期待我会任由你为所欲为!” 他的脸色陡然间铁青,正当她以为他会拂袖而去的时候,他却笑了。 “好,为所欲为是吗?那我就趁你还没有痊愈的时候为所欲为好了,反正再怎么纵容你,你都不会有所动容!” 她因这一句意义不明的话而心头惊跳,反应极快地伸手探向腰间,然而却教他先一步按住。“想拔剑?你以为我会这么蠢吗?” 任未伤眉头一皱,知道大事不妙,立刻抬起另一只手,一掌击出! 然而,用掌的话,谁又比得过俞惊澜的冰火掌?近距离两人身形已有差距,不过几招,她已是双手被制。 “俞惊澜!”她咬牙叫道。“你想做甚么?” 他的指拂过她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在我面前如此肆无忌惮,不是吃定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吗?你说我能对你如何?”说完最后一个字,双手捏住她的襟口,“嘶”的一声,衣衫瞬间破裂。 长衣脱离身躯的时刻,人亦被抛到被褥之间,无法反抗。 “你……”任未伤心头一紧,愤然瞪向他。这个时候她要还不知道他想做甚么,她就是呆子! “俞惊澜,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他日我必定杀你!” 他慢慢走近,俯下身—— 对她的渴念,他隐忍了整整两年,而她竟敢还拿乔庄当引线,即便知道她只是胡扯,却难掩他内心燎烧的妒意,炙热的眸眼,流转的已不单单是熊熊的怒意,还有因爱而起的欲念…… 他垂下脸庞,让彼此的呼吸缠绕。 “威胁我?真是新鲜!”伸手绕到她的身后,慢慢解开最后的系结。“很可惜,我从来不受别人威胁!” 感觉到他的手一寸寸地探入,贴上从未被人触及的柔软之处,她终于承受不住地闭眼,死死咬住牙关。 “我一定要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怎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咬得生疼的唇感觉到冰凉的触感,任未伤死咬牙关,却抵不过他缓慢而坚定的探询,一点一点,唇被分开,舌尖纠缠着牙床,硬是把两份叠加的冰冷缠成了火热。 他的手指在柔滑肌肤上轻掠,挑离隔开彼此的衣物,让凉意渗入,由此使手上的温热更加深刻地烙印在肌肤上。 失去衣物的阻隔,身体的迥异再清楚不过,这令她陷入从未有过的无能为力——这一生,她从未如此难堪! 身体动弹不得,因此肌肤感觉格外敏锐,俞惊澜多年习武,指腹间有微嫌粗糙的茧子,从皮肤上抚过,粗糙和细嫩相触,是双方的轻颤。 任未伤身上有些泛白的细碎伤痕,引来俞惊澜爱怜的轻轻舔舐。 她拒绝再看这令自己痛恨的一幕,闭着眼权当是只疯狗在咬人,可身体的反应却愈加清晰。 他的手从起伏的曲线上滑过,在她身体脆弱之处撩拨。舌也上来肆虐,绕过她颈上秀美锁骨,吮出青紫痕迹,最后烙上她心口,挑起微妙的触感,令肌肤不自觉起了微小的战栗。 有些……热…… 任未伤蹙起眉,欲望于她极为陌生,这样身体相叠的亲密,微起的热度抵不过不甘和怨恨,睁开眼含恨看着对方。 俞惊澜面对这样的眼光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平稳的视线终于起了波澜,染上欲望的深色,俯身吻上她的眼,手按在她腰际,突地一挺身。 撕裂的痛冲击而来,她拚命咬住唇,红艳血丝从紧咬的地方渗出来,却是怎么也不肯叫出声来。身上的男子低下头,深入她的唇齿间。 她被点了穴,嘴却还能动,重重咬着他覆过来的唇,直到腥甜溢入两人口中。 他微微扬起嘴角,竟似在笑,眼中怒色慢慢褪去,余下的只是火热。似乎没有半点疼痛,身下动作亦不稍停。 手探着她身体,在她穴道上一按,凝滞的气血重新流动,然而下身的痛楚让她手脚难以使出力气,些许的挣扎看起来只是在男人身下的欲拒还迎,反而令他更加失控,也令自己痛不可抑。 “俞惊澜……”声音是徒齿缝间迸出的,恨意满满。“你给我记着,我要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 眼底泛上水意,然而没有半点溢出,不长的指甲在他身后划出长长血痕,牙齿咬住他肩头,用力撕咬着,模糊了血肉。但身体依然相连,他听若罔闻,激烈的冲击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来一般,那强占的力量,绝望得感觉不到尽头。 她不叫,把声音都凝成恨意,发泄在齿间。手腕被他扼住,身体在他束缚之下半弓起,是难以忍受的屈辱姿态。而他,却依旧淡淡的,在耳边低吟:“真是牙齿和爪子都锋利的野猫呢……” 交颈的不是鸳鸯,并蒂的不是莲花,只是一个要得到一个不肯给,对峙和憎恨,偏偏亲密到无法分离。身上的人频繁挺身,低低的嘶吼,汗水一滴滴滴在她胸前。 热流涌入,而后抽离。是分开了或是更贴近了,她不清楚。忽然之间不知为何一阵极端的脆弱袭来,她倒在床上闭上眼,虽然已解了穴道,却已没必要移动。 反正也是这般……喉间冒出低不可闻的笑声,唇角微微翘起,脆弱渐渐褪去,慢慢蜷起身子,拒绝再看他一眼,目光开始冷凝。 他以为这样是得到么?真是可笑。 俞惊澜,也不过是这样的男子罢了。 身体近了,距离也更远了。他和她,近在咫尺,却是天涯。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六章 一道伤痕划过背脊,从右肩到左腰,可以想象当初是如何地触目惊心、疼痛欲死,如今只留下淡淡的一点白痕,昭示着曾经的伤痛。 他的手一点一点地摸索过去,将那些细细碎碎的痕迹一一抚遍。这些伤痕,诉说着她那些残酷的过往,伤口早已愈合,疤痕却留了下来。 未伤、未伤,她名为未伤,却一身是伤。 这个名字,是不是代表她希望自己从未受伤? 一个个吻落到伤痕上,让背对着他的女子微微颤动了一下。“走开!”她低声叫道。 然而,她的拒绝从来都不曾让他退缩过,只是更加坚定地伸出手去,试图将她拥进怀里。 “俞惊澜!”她从未这样明明白白地昭显自己的怒意,左手抓着被子掩住自己,右手狠狠挥了出去! 手腕被他擒住——自然,如果他不愿,谁能在他手上讨到便宜? “你还想怎么样?”她狠狠盯着眼前的男子,冷笑。“你要的已经得到,别再惹我!” 他不语,只是一点点顺着她的手腕滑过去,直到与她十指交缠。 “放手!”她用力想要抽开,却挣脱不掉。 “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这样。”他终于开口,声音依然平静,眉目间温情脉脉。“我想要全部的你。” “全部?连我的心?”她冷哼。“真是可笑,你以为我失了身就会爱上你吗?做梦!” 贞洁于她有甚么意义?从不沾惹情爱,并非甚么洁身自爱,对她来说,情爱根本不值一提。爱?呵,一个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上的人,谈甚么爱? 他要的,是她根本没有,也从不打算给予的;他现在得到的,便是她所仅有的能被夺走的。 他静静地望着她,目光幽深幽深。“我说过,如果得不到你的心,我不介意得到你的人。”顿了一顿,续道。“而如果得到了你的人,我更要得到你的心。” “想得到我的心?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停顿之后,她惨笑,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因为我根本没有心!” 这种笑,令看的人感到椎心的刺痛,那样枯寂的眼神,仿佛一切情感都泯灭了,再也燃不起半点生气……他在刹那间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紧,能做的却只有沉默。 许久之后,不顾她的挣扎,俞惊澜将她拉进怀里,用自己的怀抱将她困住,慢慢地、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那就让我来慢慢找,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相处,总可以找到你的心藏在哪里。” “这里,是不是很痛?” 他的指腹慢慢抚过她的肩,那条淡白的伤痕横亘在她的背上,将原本完整的肌肤剖成两半,亦将她的人生硬生生拆成两半,一半鲜活,一半枯败;一半天真,一半阴暗。 她陡然间掌心收拢,咬紧了唇。 “未伤,这个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吗?”他一向冷静的声音在这一刻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一定很痛吧?所以想要忘掉,想要重新开始?” 不再冰冷的唇吻上她肩上的疤痕,不是方才的强求,而是温情的抚慰。 “可是你忘不掉,如果忘掉了,你就不会成为血手林的第一刺客,我们……大概也不会相遇。” “如果你真的是如你所愿的未伤,那么我们究竟还会不会相遇呢?”他的唇顺着锁骨滑下,如此温柔地吻过她身上的每一个伤痕。“倘若你也只是个单纯的女子,还会不会让我如此心动?” 他垂下头,额际与她相贴,气息交融。“未伤,未伤,我没有办法让你真正地未伤,但是,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 温暖贴上她的唇,一点点地纠缠住,不管是咫尺还是天涯,都不会再放手。 ***bbs.***bbs.***bbs.*** 任未伤再见到乔灵时,她正在别院周围乱转。 “乔姑娘。”任未伤看得叹息,叫住她。“无聊的话介不介意陪我说句话?” 乔灵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这……任姐姐的伤不要紧吗?” “都能出来玩了,还有甚么要紧的。” 她百无聊赖地扇着风,率先走入小凉亭坐下。唉,真是个不坦白的小姑娘,明明是来找她的嘛,干脆一点不就好了。 乔灵跟在她身后,吞吞吐吐。“任姐姐,你的咳嗽好些了吗?” “好了,天天灌一堆的药,能不好?”慢腾腾地拿着自己的匕首耍着玩,她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俞惊澜那个疯子?” 哗啦!乔灵才从丫鬟手上接过茶杯,一下子摔了下去。她也没空去管,只是看着任未伤,一脸吃惊的表情。“你、你……” 顺手拿了个果子切着玩,任未伤依旧很无聊地道:“想问我怎么知道?”轻笑一声,将切下来的果肉用匕首送进嘴里。“小丫头,如果连你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那我还混甚么?别说出江湖,恐怕连血手林也混不出来。” 血手林训练之严苛外人根本想象不出,她如果真是心思单纯的小丫头,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哪里还能出师。 抬头看了看乔灵惊吓的表情,她扬了扬眉。“坐呀,这里你是主人。” 乔灵小心地瞧了她一眼,才坐了下来。 “你怕甚么?虽然我杀人无数,但又不是没事杀着玩,对你这种杀了没好处,还要料理一堆麻烦事的小丫头没兴趣。”瞧了周围一眼,又突然诡笑。“乔姑娘,就算我有那个心,恐怕你那‘伟大’的父亲也不会让我有这个机会。” 那加重语气的‘伟大’两字,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乔灵跟着瞧了瞧,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其实我爹也没别的意思,我们家一向都是这样的,尤其我不会武功,我爹怕仇家找我动手。” “嗯哼!”她马马虎虎地应了一声。“不用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武林盟主的府第,森严一点也很正常,树大招风嘛!”说罢,抬头瞧了她一眼。“现在不会害羞了?” 乔灵愣了一愣,随后想起她刚才的话,脸色慢慢变红,结结巴巴地道:“任……任姐姐,我、我其实没甚么妄想,你不要误会……” “误会吗?”她把匕首抛起,在空中耍了个光圈,最后接住,俐落地收回去,这才看向乔灵。“你怕我会找你算帐?放心,我没那么无聊。” 想起昨夜乔灵来找俞惊澜最后引发的后果,她抿着唇,微微蹙着眉。 她的表情显然让乔灵误解了,她赶紧摇头。“任姐姐,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去找俞楼主了,我昨天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结果却甚么都没说出来。唉,果然是个单纯的丫头。 任未伤听得直叹气。“你别这么着急,又没人怪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俞惊澜还是长得人模人样的,你喜欢他也不奇怪。”想当初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不是一样觉得他顺眼得很。 听她说得平淡,不像生气的模样,乔灵才怯怯地道:“任姐姐,我知道俞楼主很喜欢你,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他很喜欢我?”任未伤像有些困惑,偏着头,眼神迷离。半晌,无所谓地挑了下眉。“大概吧。” 被这种人喜欢,天知道是不是灾难。不允许别人拒绝,自己想要就一定要得到,这种恶劣的个性,真不是普通的欠扁! 想到昨夜,她眸光一黯,不自觉地咬紧了唇。这个人、这个人……他的强夺他的温存,纠缠成一团,占据了她的脑海,却再也辨不清爱憎。 他毫不犹豫地夺取时,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为何—— 从十七年前开始,她便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负担着生死,一个人在过往中挣扎,即便是身边最亲近的十三兴婆婆,也从来不知她内心深处,是怎样冷漠兴绝望。 她是杀人如麻的邪魔之辈,人人只知得而诛之,谁曾想遇要保护她,谁曾说过今后不会再让她受伤?只有……只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忍不住自嘲地苦笑,原来她的人生竟这样贫乏,贫乏到只要一点点关怀,便可以让她忘记被强夺的痛兴辱,忘记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难堪! 乔灵低着头,轻声问道:“任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很喜欢……他?任未伤不知该怎么反应。最后,只是淡淡苦笑。“喜不喜欢重要吗?对他来说,只要自己喜欢就够了吧?而我呢……”她停顿了一下。“天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何必去管。” 她的淡然让乔灵怔了一怔。“任姐姐……” “小丫头!”任未伤伸手敲了下她的脑袋,眼神复杂。“为甚么我就是没办法讨厌你呢?难道真的是天生的……” “甚么?”乔灵不明白。 她一笑起身。“没甚么,只不过,我不是你能理解的人,还是别再费心研究我的问题了。”挥了挥手,她很干脆地往回走。 ***bbs.***bbs.***bbs.*** “任姑娘。”一旁传来的声音让任未伤在刹那间脸色微变,又瞬间恢复正常。 “原来是乔盟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乔苍柏确实够得上盟主的气度,即使对她心有不满,脸上仍然笑容满面。“老夫只是碰巧来后园走走,既然遇上了任姑娘,同游何妨?” “兴我同游?”她挑着眉,伸手拨了拨垂下的刘海。“乔盟主盖世英雄,我是邪魔歪道,同游恐怕不妥当吧?” “任姑娘来到我乔府,自然是客,有甚么不妥当的?”乔苍柏依然笑得可亲。“再者,任姑娘若是脱离了血手林,不再滥杀,老夫欢迎之至。” “可惜我不能如你所愿。”她偏着头,挑衅地笑。“我做这个第一刺客做得高兴,也做得痛快,为甚么要脱离血手林?” 乔苍柏因她这蓄意不敬的态度而微微皱了下眉。 “任姑娘,滥杀无辜并非好事。既然俞楼主对你真心一片,你何不就此收手,得一段美满姻缘?” 他这话一出口,任未伤已是脸色大变。“甚么是美满姻缘?”她冷笑。“乔盟主,像你兴南宫夫人一样吗?” 乔苍柏没料到她有此一问,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老天厚爱,老夫得此一妻,实是大幸。” “你当然是大幸,娶到南宫世家的小姐,有南宫世家做靠山,一路做到武林盟主,怎么不是大幸?” 话语中嘲讽意味极浓,而暗暗咬牙的模样更含了难以察觉的愤恨。 乔苍柏脸色一变。“任姑娘!” “怎么,心虚了?”她笑得愈加森寒。“也对,毕竟牺牲了自己的发妻……” 此话一出,乔苍柏陡然间眉峰挑动,直直地望着她。 “啊,我怎么在说这个?”她甩了甩手,又若无其事地转身。“抱歉,乔盟主,我喉咙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不去管身后那人阴沉的脸色,带着报复的快意,她转身离去。 想不到吧,乔苍柏,我还活着! ***bbs.***bbs.***bbs.*** 任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 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的绵绵细雨,黑暗中一双眼抑郁迷离。 喜欢他?垂眉笑了笑,手臂向外伸出,几滴冰凉的雨滴落在指间,慢慢滑落,徒留冷意。 喜不喜欢又怎么样呢?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了喜欢的资格,像她这样的人,何必浪费这么奢侈的情绪。 不可能呀,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了…… 任未伤,人未伤,这个名字用了十七年,却一开始就是讽刺——未伤,未伤,她早已一身是伤。 极速的下堕,呼呼的风声,冰凉的雨滴,闭上眼,仿佛就在周围。接着,是剧烈的痛楚,突出的石锋割破了背脊,痛得失去知觉。水声,冲破耳膜。然后,窒息,黑暗。 一切就是这么筒单。从此,她叫任未伤,一身是伤的血手林第一刺客。 然而,曾经的曾经,她也是令人羡慕的千金小姐啊…… “怎么不点灯?”门被推开,那熟悉而冷静的声音传来。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彷佛根本没察觉他的进入。 他合上门,走到烛台边。 “别点灯。”她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这样子很好。” 声音里的黯淡让他的眼微微眯了一下,而后,向她走去。 黑暗对他并没有甚么影响,些微的亮光已足够他将她看清楚。 站在她身边许久,平淡地开口:“你在恨我?” 她依然静静地趴在窗前,懒懒地哼了一声。“有必要吗?我恨你又能改变甚么?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况且,”她嘲弄地笑了笑。“贞洁对我来说又算得了甚么?失去了也没甚么可惋惜的。” “你不在乎?”虽然早知道她不会受困于此,然而,听到的时候,仍然生出隐隐的不悦来。“难道对你来说,我还是不算甚么吗?” “算甚么?呵,算甚么呢?”她不像回答,反而像在自言自语。“我连自己算甚么都不知道,又哪里知道你算甚么?” 沉默了一会儿,又慢慢说道:“我并不想报仇,可是,看到他那样威风八面地坐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还是非常地不痛快……现在,他是武林盟主,而我,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魔之辈,他恐怕早就想杀我了吧?到底甚么时候会动手呢?真是有点期待……” 他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低声叫道:“未伤……” “是啊,我现在是任未伤,我怕甚么?他如果真想杀我,大不了我铲平他的乔府,反正我是恶名昭彰的妖女,有甚么好怕的?”说得轻描淡写,握住窗棂的手却早已用力到发白。 “真是可恨,为甚么我当初那么好奇?如果不是因为好奇,我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境地?怎么会连自己的命都把握不住?变成今天这个模样,连自己都讨厌……” 声音止于他突来的拥抱。他抱住她,将她的身躯紧紧困在怀里,想让她冰冷的体温恢复温暖。 “没关系,只要我喜欢就好,如果连你自己也讨厌,那就让我来喜欢你吧。” 她怔了怔,黑暗中微微笑了一下,声音却依然冰冷。“我毁了太多人的幸福,已经失去了幸福的资格,你明白吗?” “如果是这样,我陪你不幸福。” “你……”她想说甚么,却最终没有说,轻不可闻地叹息后,闭上眼。 俞惊澜啊俞惊澜,这的你,我到底该恨还是该爱…… ***bbs.***bbs.***bbs.*** 夜很深了,外面细雨仍然淅淅沥沥,一直未歇。 黑暗中,本该沉睡的人此刻却睁开了眼睛。窗外似乎有甚么声音。 任未伤翻身下床,随意披了件外袍,推窗而出。 屋檐上,细雨朦胧。她追了一阵,落到一个小院里,凝神静听。奇怪,人到哪里去了?刚才明明就在这里……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头发,仔细查看了一番,最后拔身而起,顺着原路回去。罢了罢了,既然找不到,明天再说好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 本想去问问俞惊澜,突然想起他被乔苍柏请去夜谈了,只好转身回房。 算了,关她甚么事? 清早醒来,懒洋洋地梳洗了一番,才把自己料理妥常,就见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向这边走来。 “任未伤!”人未到,声先到,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她懒懒地倚着窗口,双手抱胸。“各位有何指教?” 她这样的反应倒是叫一伙人愣了一愣,随即省悟过来。一人上前,拿剑指着她,叫道:“任未伤,你还敢问为甚么,忘了你自己干的好事了?” “好事?”她伸手摸了摸下巴,故作沉思,最后状似可惜地摇头。“抱歉,我甚么事都做,就是没想过做了甚么好事。” “你……”那人哪里有她牙尖嘴利,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人见状,接过话头。“任未伤,我们不跟你废话。我问你,你为甚么要杀易庄主?” “咦?”这下她是真的惊讶了。“易高死了?” “废话!” 得到确定的答案,她微微皱了皱眉,最后点头。“死就死了,反正我也看他不顺眼。” “因为不顺眼你就杀了他?”又有人质问。“任未伤,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她哼了一声。“你们先搞清楚,易高死了关我甚么事?不是我杀的冲我发火干甚么?” “就知道你不会承认!”又一位大侠站了出来,指着她丢在一边的鞋。“这双鞋为甚么会有泥?这衣服又为甚么是湿的?我们在易庄主住的院子里发现了鞋印,你要不要比照一下?” 鞋印?院子?她眉头微皱,随后摇头。“不必了,应该是我踩的没错。” “怎么,承认了?” “喂喂,老兄,”她叹了口气。“我只是承认鞋印是我踩的,没承认杀易高喔!” “狡辩!”那位大侠勃然大怒。“那你怎么解释你的鞋印会出现在易庄主所住的院子里?” 她耸耸肩。“我踩过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你……”又气倒了一个,另一个接下去问:“好,既然你承认你昨晚到过易庄主的院子里,而易庄主正好昨天晚上死在屋里,你怎么解释?” “解释?”她的眼瞬间闪过冰晶一样的光,随即消失无踪,仍然懒懒散散地道:“好啊,我解释给你听。” 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侠客们,她浅浅哼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我想杀一个声名狼藉的人,而不想让人知道是我动的手,那就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方法。既然她有滥杀之名,江湖中又多得是人想杀她而后快,那么,就让一椿杀人事件成为爆发点。另外,死的这个人名声愈响亮,她受到的责难就愈多,也就愈容易被杀,想来想去,至诚庄庄主易高身分应该够了。接着,半夜派一个轻功很好的人将她引到杀人现场附近,留下线索,如此一来,自然人人将罪名套到她的头上去。” 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的眼神却在这一刻狠厉难言。“你说是不是啊,乔盟主?” 此话一出,众人都往一旁并未出声的乔苍柏看去。 乔苍柏脸色平静,正义凛然地望着她。 立刻有人替他鸣不平。“任未伤,你这个妖女,杀了易庄主,还要诬陷乔盟主!你真够阴险!” 任未伤仍是闲散地倚着窗,慢悠悠地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你们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没办法。哼哼,我任未伤杀人还用得着这套?直接一割断头,不是更方便?还搞得这么麻烦,把证据留下,原来我这么蠢呐?” 说着,敷衍地拱了拱手,嘲讽意味十足。 “任未伤,”乔苍柏盯着她。“你认不认罪?” “认罪?”她像是听了多可笑的事,望着他的目光一时复杂得难以言喻。“乔苍柏啊乔苍柏,在你心中,名利真的有这么重要吗?牺牲像我这样的人也就罢了,连自己的亲人也要牺牲?” 乔苍柏仍然平静。“你想说甚么?” “呵,我能说甚么?”她转头去看外头的绵绵细雨,声音一时间倍感而压抑。 “你算准了我说的话没人相信,我能说甚么?揭穿你假仁假义的面具?如果这是我的目的,我早就做了,犯不着弄到自己声名狼藉的时候再来做这样毫无功用的事。” 呵呵,有点可笑不是吗?她没有要杀他,他却先来杀她了,只因为她说了那么一句话?乔苍柏,你果然够狠呐…… “各位,任未伤杀人如麻,这样的人早该一剑诛杀,现在,她又杀了易庄主,我们要替天行道!” “不错,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谁敢动她?” 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在众人的注视下,俞惊澜依然冷静平淡的脸庞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的,正是长天楼的众多高手。 一时之间,一干侠义之士都住了口。 “俞楼主,”乔苍柏站了出来。“任未伤杀人无数,许多无辜生命因她而丧命,如今她又杀了易庄主,不杀她,实在天理难容。希望俞楼主能顾全大义,顺应天道。” 俞惊澜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许久,才缓缓说道:“原来,你昨晚请我去夜谈,就是因为这个。” “俞楼主!”乔苍柏怒道:“难道到现在你还执迷不悟吗?枉费老夫如此看重你,甚至有心将女儿嫁你!” 俞惊澜扬了扬眉,无视他人的惊讶,不冷不热地给了乔苍柏一个钉子碰。“抱歉,辜负了乔盟主的好意、可惜在下消受不起。” “你——”乔苍柏顿时气得脸色通红,最终一甩袖,指着任未伤。“这么说,你是执意要护着这妖女了?” 俞惊澜脸色一寒。“乔盟主,请你自重!如此出口伤人,未免有失盟主风度。” 乔苍柏哪里还理会,撂下重话。“俞惊澜,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以往你任意妄为,总还没有过错,老夫只觉你是年少轻狂,如今你若护着任未伤,便是与武林同道为敌,今后再难容于正道!” “正道?”他冷冷扬眉。“现今所谓的正道,你以为我俞惊澜稀罕么?就算你这武林盟主之位,我还看不上眼!” “你!”这句话太过狂妄,众人愤愤不平,乔苍柏更是气得胡须直抖。“好,好你个俞惊澜,既然如此,那今天也容不得你了!” 他冷哼:“请便!” 此话一出,等同于挑衅,眼看着场面就要失控—— 此时,却听任未伤轻轻叹了一声,摇头而笑。“俞惊澜,我到底是该感激你,还是该骂你一句笨蛋?想让我欠你吗?何必搭上这么惨重的代价?” 乔府高手众多,任他武功再高,也难带她全身而退,否则以乔苍柏的个性,怎会选在这时动手? 俞惊澜望向她的时候,神色柔了下来,又隐隐带着几分傲然。 “放心,长天楼没那么不堪一击,想摆平这几个人,还不至于多难。”话虽如此,却明摆着是要以命相护了。 “俞惊澜,你别太狂妄!”他话才说完,已有人愤愤介入,却在俞惊澜冷冷的一瞪下闭了嘴。 任未伤慢慢地望着乔苍柏。“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会是你来杀我,而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却愿意以命护我,这是不是很悲哀呢?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时间停留在十七年前,也许就不会有道么残酷的事了。” 她的眼神太过悲哀,声音太过抑郁,就连旁人都感觉得出来,何况是乔苍柏?他一时间眉头皱紧,犹疑地望着她。 “呵,事到如今,还有甚么好说的呢?”她自嘲地一笑。“现在,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猜出我是谁后,决定杀我的吗?” 这句话令乔苍柏一时怔住,在触到她那样悲哀的眼神后,一个念头闪电般敲进了他的脑海,令他瞬间震惊不已。 “很好,看来你并不知道,那我还不至于太难过。”说罢,她转过视线,望向俞惊澜。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她可以用这么温柔的目光看着他。反正这个时候,她的命已到头了不是吗?那她还怕甚么? 她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说道:“这辈子我不知道究竟是谁欠着谁,但是下一辈子,我希望遇见你的时候,我真的未伤,从来都没有受伤,可以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地站在你面前,可以有拥有幸福的资格。”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七章 “任未伤,快快束手就擒!” 长剑挥过,任未伤冷然肃立,凛凛剑光下带着病态的脸庞妖异诡谲。 “束手就擒?我任未伤纵横江湖七八载,就凭你们能让我弃剑?哼,可笑!” 细雨打湿了衣衫,身形如风而起,剑光闪过,鲜血洒落。 乔苍柏,你看到了吗?这就叫青出于蓝腾于蓝!来看看当年你赞叹不已的筋骨在严重受创后还能练到甚么境界吧! 乔苍柏脸色又青又白。看到任未伤冷笑的神情,任凭他心性沉稳,也不由恼怒,当下剑势一换,攻势顿猛。 研习剑术几十载,他就不信会输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手里! 任未伤不敢大意,天伤剑法当即使出,瞬间二人织起剑光如芒。 “呛!”二人配剑相击,忽听破空之声传来,击在剑身之上,当下各自退开。 乔苍柏瞧见俞惊澜出手,沉声道:“俞楼主,你可是要以身相代?” 细雨中,俞惊澜静立一旁,道:“乔盟主,她重伤未愈,你身为一代宗师,不会占这等便宜吧?” 此话已是出言相激,然乔苍柏并不理会。 “俞楼主此言差矣,今日我若是与她决斗,自当念她年少又身上负伤,让她三分,然而,此番却是要给死于非命的易庄主一个公道,自然擒下再说。” 其余众人见乔苍柏与俞惊澜相谈,也纷纷停了手。 俞惊澜听他此言,眼中闪过难以察觉的杀意。“这么说来,乔盟主今日是非要逼在下出手不可了?” 乔苍柏持剑而立,须发因风而起,凛然道:“我本该相让晚辈,但阁下一定要护任未伤,恐怕只能如此。” “好!”俞惊澜的衣袍在风中猎猎飘飞,神情刹时沉如寒潭,戾气瞬间聚集。“今日倒要请乔盟主指教……” “啊——” 他“指教”二字方才出口,就听身旁传来一声凄厉至极的痛叫,一转头,却见任未伤双手抱头,痛苦至极的模样。他一时大惊,迅猛如电地伸手扣住她持剑的手,将她拉入怀中。 “未伤,未伤!你醒醒!”心知任未伤旧病复发,恐怕神智迷失,伤人伤己,此时不免焦躁。 乔苍柏见状,眉头叠起。此时的状况让他想起那日在小楼里见到的狼藉模样,顿觉情况有异。 周斐匆匆上前诊脉,长天楼其余众高手护在他们身前,防得滴水不漏——能训练出这样一群反应迅速又忠心不二的下属,难怪俞惊澜即使不出江湖,也一样声名在外。 “啊——” 又是一声惨叫,仿佛凝聚着最深最重的悲伤凄凉,听到的人无不心中一颤。到底要经历甚么样的事才会发出这么悲惨的声音?那叫声中的哀伤,竟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忍去听。 “未伤,未伤!” 俞惊澜夺下她手中的剑,免得她又像那晚一般发狂,却见她好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听不闻,只是紧闭着眼,双唇咬得死紧。 ***bbs.***bbs.***bbs.*** 闪电划过,落雁崖上鲜血淋漓。 “青儿!”惊慌失措的妇人见到从马车座垫底下爬出来的小女儿,大惊失色。“你怎么在这里?” 小女孩眨着晶亮的大眼。“我只是好奇娘亲要去哪里……” 话未说完,小小的身子已教少妇一把抱住,慌乱道:“傻孩子,娘只是去看外公,你甚么时候不调皮,偏挑这次?”小心挑开布廉一角,瞧见外头刀光闪闪,不禁急了。“这下怎么辨?如果娘一个人,死就死了,怎么把你带上了……” 眼看着外头随行家丁已经支撑不住,少妇一咬牙,将女儿重新推进座位下。 “青儿乖,千万别出来:不管发生甚么事都别出来,知道吗?” “娘……”女娃儿望着母亲,反而像小大人似的出言安慰。“青儿会保护娘的,娘亲别怕。” 少妇听了,眼中闪烁着泪意,温声安抚:“好青儿,娘知道你是好孩子,可是现在你要听娘的。青儿乖乖的躲在这里,绝对不可以出来,记住,记住!” 说罢,放下座位布廉,强自镇定。 马车门立刻被踢开了,座垫下的小女娃听到一个粗鲁的声音。“把这娘们拖出来。” “住手!”妇人厉声喝道:“我是山下乔府的夫人,如果你们敢对我无礼,我丈夫不会放过你们的!” “哈哈哈哈……”众多汉子的笑声传来,十分嘲讽。“你们听见这娘们说甚么了吗?她丈夫,哈哈……” “都给我住口!”威严低沉的男声,一出口便喝止住了笑声。“给我放尊重点!” 躲在马车里的小女孩心中一喜,爬出座位。爹爹来了,娘就不用怕了。 那帮汉子像是极为恐惧,连连应声,一人道:“是是是,乔大侠,她毕竟是您的夫人,我们尊重点,尊重点。” “相公!”乔夫人惊讶至极。“你……你怎么在这里?” “轰隆!”一声雷响,女娃挑开廉幕一角,小手一颤。 接下来甚么话都听不清了,她只看到,只看到闪电下父亲绝情的目光,只看到母亲难以置信的眼神。 “乔苍柏!”妇人凄厉至极的声音在雨中徊荡。“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无情的男子立在她面前,没有半分动容。 “为甚么?我们夫妻一场,我哪里对不起你?为甚么你要这样对我?” 乔苍柏睨着她,冷冷道:“因为你的存在已经成了我向前迈进的阻碍,所以你不能再存在。” 这是甚么理由?乔夫人哀痛至极,望着丈夫无情的脸。“你……” “我们夫妻一场,我不会让你死得痛苦。”细雨中,只见乔苍柏慢慢地拔出剑来,一点一点地向她靠近—— “爹……” 童稚的声音传来,乔夫人转过头,却见小女儿愣愣地站在马车前,看着父亲手中的长剑。“你要干甚么?” 任凭他再绝情,这一刻也陡然震动,脸色大变。“青儿,你怎么在这里?” “我……”她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慢慢退了一步。“爹,你要对娘做甚么?” 他语塞。 “青儿,青儿!”乔夫人凄声叫道:“快走开,忘掉,今天的事要通通忘掉!知道吗?知道吗?” “娘……” 小女孩哭喊着向前跑去,却见母亲纵身一跃,身体往万丈悬崖堕落,唯一来得及捕捉的,是她脸上悲哀的笑容。 “青儿!”父亲喝道,紧盯着她小小的身子在崖边晃动。“快回来,快到爹爹这边来。” “不要!”她大声叫喊,望着父亲,慢慢后退了一步。“爹是坏人,爹是坏人!” “青儿,别胡闹,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她再度后退一步,在崖边摇摇晃晃,慢慢摇着头。“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爹爹,我爹是个大英雄,大侠客,他才不是坏人,他才不是!” “青儿!”眼看着女儿退到崖边,身形晃动,乔苍柏向前掠去,想要将她拉回。然而,她却被吓了一跳,脚下不稳,顿时踩不住实地,天旋地转。“啊——” “青儿!”脸色煞白地冲到崖边,他却拉不住女儿堕落的身体。 落雁崖,这回落的是人。 ***bbs.***bbs.***bbs.*** 往事,便是如此。 那天,她失足掉下了悬崖,摔在落雁崖下面的水潭里,几乎丧命。 然而,终究没有死成,她被人救了。那个人,说自己是个刺客,专门杀人的刺客。 后来,她也成了刺客。 从来没有人用天伤剑法用得像她这么随心所欲,她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用虚弱的身体创造了奇迹。 所谓惊才绝艳,绝艳易雕,练就了惊世的剑术,却无法改变孱弱的身体,也许只要一埸风寒,这条命便到头了。 初出江湖的时候,她便听说那个叫乔苍柏的大侠成了武林盟主,听说他在丧妻后娶了南宫世家的一位小姐,从此得到南宫世家的助力,很快声名雀起。 她几乎不敢相信,这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她曾经视若天神的父亲! 不是没有想过替母亲讨回公道,可是,想到那时哥哥的处境,便去了这个念头——她不在乎弑父,可是,却在乎哥哥的未来。 然而,终于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她的父亲,因为她一时冲动出口的一句话而设计杀她!多么……可笑…… 往事纷乱,她闭上眼,克制不住地头痛起来。 “啊——” “未伤!”俞惊澜死死扣住她,深怕她此时狂性大发。“周先生!” 周斐摇头。“没办法,除非点了她的穴,让她先睡过去。” 听他此言,俞惊澜更是深锁眉头,正要伸指点穴,即因她呜咽而出的话语而停了下来。 “不要……”眼泪一滴滴地落下来,她抱住头,艰涩地低喃:“爹,为甚么……为甚么你要杀娘?为甚么?” 乔苍柏因这一句话而陡然间如遭雷击! “爹……”她断断续续地叫道。“为甚么……你为甚么要这么做?就为了娶……南宫世家的小姐?你怎么……怎么可以因为这个理由杀了娘?怎么……可以?” “乔盟主?”有人惊疑地望着他。 乔苍柏沉着脸,神色变幻不定,看到他人怀疑的目光,顿时心口一堵,深深吸了口气,狠心叫道:“任未伤,你以为这样就能逃脱罪责吗?快快束手就擒!” “未伤!”俞惊澜抱住她,一时心中又痛又怜。 他心思细密,早在看到任未伤对乔庄的异常反应时就隐隐有所察觉,此时自然心中透亮。 抬头望着乔苍柏,他冷冷笑道:“乔盟主,阁下果然够决断,就算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还是一样下得了手,真是佩服!” 此话有如投入湖中的石块,一时激起千重浪,众人哗然,不由地都向乔苍柏望去。 乔苍柏脸色一时铁青,勉强镇定住心神,平静地道:“俞惊澜,你不用白费心机了,大家都知道我只有一个女儿,她叫乔灵,可不叫任未伤。” “你的女儿是不叫任未伤,可是,你还有一个女儿叫乔青!” 他话音刚落,愤然的声音从旁传来,熟悉的音调让乔苍柏顿时变色,转过头去,看到乔庄又伤心又愤怒的眼神。 “爹,原来是你杀了娘,原来那些强盗是你指使的!事后再杀了强盗灭口,别人还以为你是为妻报仇。哈哈,我真没想到,我那正义凛然的爹爹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庄儿!” 眼见众人纷纷怀疑地看着他,乔苍柏怒道:“你宁愿信外人的话也不信你爹?青儿是遇上意外掉下了悬崖,你怎么不相信?” “你刚才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女儿吗?”俞惊澜冷笑。“现在承认你还有一个女儿了?” “你……” “爹,我认得出她是青儿,你也认出来的对不对?这样你还下得了手?” 乔庄失望地看着乔苍柏,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爹,她是你的骨肉啊,当初你不是也很疼爱她的吗?你还说,青儿以后一定会成为剑术宗师,光耀乔家,你怎么对她下得了手?” “庄儿,你住口!”乔苍柏眼见众人渐渐转为相信,大怒,一时情急,一掌打过去。 “啪!”乔庄的脸上顿时出现红印。 一时之间,场面因这一道巴掌声而安静了下来。 “乔、苍、柏!”冰冷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只见任未伤慢慢站直身形,双眸血红,脸上杀意逼人。 “未伤!”俞惊澜见她此刻的模样,情知大事不妙,正要栏她,却见她的身影瞬间飘离。 她脸上的笑意令人胆寒,站在乔苍柏面前,伸手探向腰间,“呛”一声拔剑出鞘。寒光凛凛的剑尖指向他:“拔剑吧!” 乔苍柏脸上一变,脱口而出:“你敢弑父?!” 话一出口,才知大事不妙,一看四周,众人看他的表情已经转为愤恨。 “弑父?”任未伤笑容阴森。“弑父又怎样?你能杀妻,我为甚么不能弑父?” “你……” “我本不想再出现在你面前,反正我勉强活下来,也不知道能支撑到甚么时候。可是,你竟然要杀我!从你得知我的身分还决定杀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没有父女之情了。乔苍柏,拔剑吧,用剑客的方式决定生死!” 乔苍柏脸色又青又白,心知自己的声誉算是完了,以后别想在江湖上抬起头来。 “死在我手上,总比死在别人手上好。乔苍柏,娘在下面等着你忏悔,下去陪她吧!”说罢,一抖腕,剑光如雪,向前直冲而去。 “姐姐!”突来的凄声叫唤止住了她的步伐,乔灵摸上前来,抱住她的腰,哀声道:“姐姐你别这样,他也是你爹啊,不要杀他好不好?” “灵儿乖,”偏过头,任未伤对自己从未认过的妹妹笑了笑,笑容温柔。“闭上眼睛,这种事情你不该看的。” “姐姐!我知道是爹对不起你,可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啊,原谅他好不好?” 她的哀求没有让任未伤有些微的动容,手中天伤剑寒光如芒,指向乔苍柏。“原谅他?那么,我娘呢?灵儿,你不会明白,我眼睁睁地看着娘亲被自己视若天神的父亲所杀,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不是乔青了,也与他再无关系!” “可是,我呢?我呢?”乔灵抱紧她,不肯放手,哭道:“要是你杀了爹,我娘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望着乔灵泪痕满怖的脸庞,她微微笑了笑,伸手慢慢擦着她的眼泪。“对不起,我只是个自私的人,灵儿,不必当我是你姐姐,我既与他无关,那么与你……自然也是无关的。” “不,不是!你是我姐姐啊……” “灵儿,”乔苍柏打断她的话。“不用你求她,爹知道你是个乖女儿,她要杀我,就让她杀吧!” “不,爹,我不能……” “放心,爹还不至于打不过她!”话音一落,“呛”一声陡然间身形如电,剑尖已然指向她。 任未伤这时被乔灵抱住,哪里动得了,又不忍将乔灵甩出去,眼看着那剑瞬间已至眼前。 “青儿!”乔庄大惊。 剑尖停住,停在她的胸口。 俞惊澜立在她的身侧,眉眼间怒意勃发,双指夹住剑身,内力倾出,乔苍柏顿时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陡然后退。 “叮!”一声轻响,那柄寒铁打造的利剑竟叫他硬生生以指折断,顿时惊得在场之人无不色变。 都道俞惊澜武功深不可测,如今眼见他一招之内逼退武林盟主,折断对方兵刃。这样的身手,江湖中有几人能敌? 俞惊澜负手而立,指间断刃寒光闪闪。 “你是她父亲,我本不该对你无理,但你既然选择杀她,我就没甚么好顾忌了。乔苍柏,如果你还有武林盟主的风度,就堂堂正正地一决生死!” 被一个江湖后辈一招逼退,乔苍柏这时脸上又红又白,羞恼不已。 任未伤拉开早已吓呆的乔灵,站到俞惊澜跟前。“不错,让我与他,一决生死。” “未伤!”俞惊澜蹙眉低低叫了一声。 他的意思任未伤自然明白,她的伤尚未复原,此时顶多只有七成的功力,实在不是决斗的好时机。然而,她的骄傲不允许让他替她出手。 她慢慢说道:“你知道,这是我的事。”旋即转头,望着乔苍柏,一步步上前。“刚才你动手杀我,你我再无父女之情,今日,是剑客之间的决死。” “青儿,”见此情景,乔庄脸色惨白地叫了一声。“你,你真要与爹对决吗?” 慢慢转头望向兄长,她目光深深,千言万语却只化为凄然一笑。 “哥,他是如何待我你也看见了,这些年来我没有找他,是因为你,而今真相既然已经公布于世,我还有甚么顾忌?与其让他死在别人手里,倒不如死在我剑下。” 乔苍柏听她此言,低喝道:“你以为你一定杀得了我吗?” 任未伤冷然一笑。“那就试试看好了!”说罢,剑身一划,寒芒如电。 “青儿!”乔庄恳求地望着她。“就算父亲错了,如今他已身败名裂,你何苦再取他性命?当是哥哥求你,至此收手吧!” 望着挂念许久的哥哥,她沉默,眼中波光变幻,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如耳语。“对不起,哥哥。” 说罢,瞬间拔身而起,势如奔雷。手上剑光如水,急刺而去。 乔苍柏从旁抽出另一把剑相抗,雨人激斗。 乔灵此刻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乔庄脸色苍白地看着缠斗中的两人,竟是甚么也说不出来。 再者,乔苍柏身为武林盟主,武功之高自是匪夷所思,而任未伤也是剑术惊人,尤其在发狂的情况下,其剑术之精非众人所能想象,哪里还敢胡乱出手? 场中唯一有缘由,也有本事插手的俞惊澜,此刻却也静静站在一旁,目光幽幽深深,也不知在想甚么。 百招之后,任未伤忽然收剑。 她横剑于前,说道:“天伤剑法最后一式天毁地灭,其实从来没有现过江湖,它真正的威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要不要试试看?” 乔苍柏哼道:“你既已决定杀我,又何必再问?” 她轻轻笑了一笑,转颈望向俞惊澜,目光深深,似乎想说甚么,却又甚么都没说,又转了回去。 “那就试试吧,”声音低得沉欲无比,藏住浅得分辨不出的悲哀。慢慢平举剑身,极缓极轻地道:“天伤剑法第三十六式,天毁地灭!” 最后一个字说罢,身形骤然向前,竟是甚么剑式也没有,瞬间飘忽向前——何等诡异的轻功! 谁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甚么事。只听“呛”一声兵器相击声后,一切都停了下来。 “未伤!” 软倒的身躯靠在俞惊澜怀里,她喘了口气,向前望去,却见乔苍柏惊骇至极地望着她。 “爹!”乔庄乔灵都冲了上去。 看到乔苍柏虚伪尽去的眼神,她轻轻笑了笑。值得,一切都值得了。 喉头一甜,“噗”一口鲜血喷出! “青儿!”乔庄见状大惊,摸上前来,握住她的手。“青儿你怎么样?青儿?” “我……”一个字才出口,鲜血再度溢出。 俞惊澜心头一颤,快速点过她身上几处大穴,紧紧抱住她。“未伤,你撑着点,只要我们回长天楼你就会没事的,撑着点,嗯?” 贴着他的胸口,感觉到他在颤抖,她笑了一笑,知他已看出自己受了甚么样的伤,也不多说甚么。 “哥,”她轻轻喘了口气。“爹的武功已经废了,娘……娘可以瞑目了吧?” “青儿!”乔庄此时眼中不由泛起泪光。“你别管那么多了,好好养伤,知道么?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认的,你不可以再丢下哥哥,知道吗?” “嗯。”乖巧地点头,一如年幼时。 她闭了闭眼,望向俞惊澜,慢慢伸出手去。在触到他冰凉的脸颊时,看到他眼中波光闪动,她不禁微微笑了笑,轻叹一声,慢慢……闭上眼。 天伤剑法最后一式,名为天毁地灭,是因为一旦使出,当有一方重伤至死……呵呵,你们都……没猜到吧? “未伤!” 耳旁传来他激动难言的声音,她却再也睁不开眼了。 俞惊澜,倘若我当真未伤,这一切应该都不同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可以有来生,再让我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地见你……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八章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转眼三年逝去。 “快,那小子在上面!”一声呼喊后,只听楼梯口传来“蹬蹬蹬”的杂乱脚步声,十数个带兵器的汉子冲了上来。 一个瘦小的汉子看了一圈,指向酒楼临窗的桌子旁坐着的一个青衣青年。“就是他!” 听他指认,几个汉子走上前,拿着兵刃,很不客气地敲着桌面。“喂,是不是你欺负我们兄弟?” 那青年恍若未闻,兀自漫不经心地饮茶,看着外头的湖面烟波,不搭腔,连头都没转。 为首的那人恼了,“砰”一声把剑摔到他桌上。“小子,大爷问你呢!” 这声巨响终于让那青年回过头来,眉目清晰而淡雅,十足的俊秀。白净的脸庞上,一双墨画似的浓眉分外惹眼,眉下眼眸深深,猛一看之下,不由叫人心口一跳。 “兄台是问在下么?”温温淡淡的声音,入耳只觉悦耳动人。 大汉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拿剑敲了敲他的桌子。“小子,我问你,刚才是不是你欺负我兄弟?” “你兄弟?欺负?”青年皱起了眉,似乎十分疑惑。 方才指人的瘦小汉子此时指着他插嘴道:“你别装傻,刚才不是你掀了我的摊子?” 看到这人,青年“喔”了一声,点了点头。“阁下开赌局,实不该诈赌,在下无意冒犯,还请见谅。” 看他的行为举止,极其温文尔雅,然而那瘦小汉子却恼羞成怒,大声喝道:“你乱说甚么?想砸我的场子,就明着来好了,编派甚么是非?” “在下句句实言。”那青年起身一揖,道:“兄台,如果你缺钱,在下可以相助,还是不要再去欺骗他人为好……” “闭嘴!”瘦小汉子大怒。“谁要你这穷酸说三道四!”说罢,转头向为首之人道:“大哥,你看这人,实在太可恶了!” 为首大汉被他说得晕头转向,这时早已恼了,当即一剑拍上他的桌。“小子,给你两条路走。第一条,向我兄弟赔礼道歉,赔偿一切损失;第二条,被老子我痛打一顿。你选吧!” 青年却是微微一笑。“抱歉,我两条都不选。” 大汉顿时双眼一瞪,“呛”地抽出剑来。“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再给你一次机会,道不道歉?” “在下并无不是。” 此话一出口,只见剑光闪动,那大汉的剑已然刺来! 但见眼前青杉一闪,那温文尔雅的青年竟伸出两指,稳稳地夹住了剑身。微微一笑,他道:“剑,不是这么用的,不如让在下教教兄台吧!” 话音一落,他伸指一弹,只听剑身长吟,一股劲力立时将那大汉推了出去。然而,才退开两步,又仿佛有一股吸力吸住了剑身,不由自主地向前一送。 大汉大惊,心知遇上了高手,此时手中剑随着人家心意而动,根本由不得自己,一退一进,竟仿佛在施展剑法一般! “向前三步,右挥,内息下沉,稳住下盘……嗯,有些样子了。” 那青年慢吞吞地喝着茶,话却是愈说愈戏谑。其余众人惊得动弹不得,方知刚才根本是被人耍了! “手再向前三寸,单脚独立……这一招,就叫‘鸡立鹤群’。”青年笑吟吟地瞧着他们,轻轻松松地控制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双脚分开,伏身于地,这个,就叫‘蛤蟆出游’……” 正说到这里,却听一个声音惊讶唤道:“俞楼主?真的是你?” 那青年收了手,任由那群人灰溜溜地跑掉,自己漫不经心瞧向出声之人,却瞬间惊了一惊。 乔庄见他转过脸来,大喜,跨上前来。“没想到正好在这里碰上俞楼主,这倒是喜事一椿。” “俞惊澜”干笑一声,道:“原来是乔兄,好巧,怎么也跑到庐山这小地方来?” 乔庄笑道:“俞楼主真是明知故问,你为何而来,我自是为何而来。” 这话说得“俞惊澜”一怔。“乔兄这话何意?” “难道在下说错了吗?”乔庄疑惑。“东方先生定下的三年之约已到,阁下难道不是来见青儿的?” “三年?三年之约?” 这下乔庄真的觉察出不对劲了。“俞楼主,你今日……怎么与往日全然不同?” “呃,乔兄,在下还有事,先走了。”青衣青年说罢,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留下乔庄在后面愣了半天。 ***bbs.***bbs.***bbs.*** “怎么,又溜到山下闹事了?”清脆的声音从竹屋内传来,阻住了“他”的步伐。 “俞惊澜”停在红叶小筑的大厅里,哼了一声。“我很无聊行不行?你又不理我。” 这时的声音,却与方才全然不同,不是温温淡淡的男声,而是清澈的女声。 一侧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素衣女子跨出门来。青丝如云、面色皎皎,眉目如画。 看到“他”的脸,那女子轻一扬眉。“你又装成他的样子出门,怎么,很想他吗?” 听到最后一句,眼前的人抿唇不语,伸手到脖颈间轻轻用力,“嘶”一声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露出来的是一张清秀悠淡的脸庞,并不多么姣美,但入眼却十分舒服。 “我只是在试验易容术而已。”她闷闷回答。 “是吗?” 那女子若无其事地拨弄着厅里到处摆放的药材,不甚在意地道:“只易容成一个人,这样的试验方法并不好。” “是啊。”她的声音低了下来。“我易容得一点也不像,很没有天分是不是?” 东方未晞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易容的最高境界,是完完全全成为另一个人,而在你心里,俞惊澜却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代替。所以你始终没有办法成功。” 独一无二?这个词让她胸口一跳,静默下来。 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东方未晞的声音又轻轻地飘了过来。“承认想他,并不是多么丢脸的事。” 微微笑了一下,褪去伪装的人转头去看朗旷的青天,某些东西在眉目之间层层积淀下来,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不丢脸吗?”伸手掩住了脸,低低的声音,似在自言自语。“可是,真的……很丢脸。” 挑捡药材的女子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她,许久之后,优雅的唇轻轻提了提,露出像是笑的神情。 这就是……思念吗?低下头继续挑选药材,扇形睫毛下却渐渐凝聚起疑似落寞的痕胁,又一点点地淡去。 “东方先生。” 乔庄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睬也不睬他的女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了,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是文静温良的女子,却从头到尾都没瞧过他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拿着书本对药材,时不时皱眉。 都说东方未晞为人狂傲,目中无人,真是半点也没错。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才见她抒出一口气,放下书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东方先生。”乔庄大喜,走上前去,十分恭敬地作揖。 东方未晞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乔庄擦了擦额上冷汗。“打扰了先生,还请先生见谅,只是三年之约已到,不知在下可否见见舍妹?” 放下杯盏,东方未晞站起身,将切好的几种药材放到药盅里,捣碎。 正当乔庄以为自己还要继续等下去的时候,漠然的声音飘进耳中。“她在后院。” “多谢了。”乔庄喜不自胜,大步向后院走去。 ***bbs.***bbs.***bbs.*** “甚么时候,你才会懂得珍惜自己?” 清清淡淡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恍如昨日。任未伤轻轻呵出一口气,瞳仁中,红叶漫天飘洒,纷飞如雨。那个暮雨潇潇的时节里,她遇着了他,会用平静的语气对她说出这样的话的男子。 “不管付多大的代价,我都要留住你。” “如果我不把你留下来,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 这个声音,是如此地平静淡然,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个斯文淡定的男子。然而,他却是如此地坚决,决然将她拉到他的世界,决然为她走进她的世界。 闭上眼,声音未曾淡去,反而更加清晰。 “未伤,未伤,我没有办法让你真正地未伤,但是,从今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 “如果连你也讨厌自己,那就让我来喜欢你吧。” 俞惊澜,何必呢…… “青儿!”耳畔传来呼唤,她转过头,看到三年未见的兄长站在身后,微笑地看着她。 “灵儿她去年十月嫁给了慕容玮,慕容玮很疼爱她,她现在过得很好。而我们乔家,现在也算是恢复了一些声誉……” “哥。”任未伤放下茶杯,很平静地问。“爹怎么样了?” 乔庄犹豫了一下,道:“爹被废了武功后,就一直住在后山,每天种花养鱼,很平静。” 也许,失去武功对他反而是好事。以前汲汲于名利,从来没有好好为自己活过,如今没了武功,又身败名裂,断了念头,反而过得很安详。 “那天,爹以为你死了,很是后悔,现在他身体也愈来愈差,你……就原谅他吧。” 使出天毁地灭的时候,她自己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令他只是废了武功,见到那一幕的乔苍柏,才真正死了心——那终是他的女儿,女儿用性命相换,他怎能不死心? 低着头,任未伤微微而笑。“哥,你放心,我不会再恨他了。三年前我差不多死过一回,算是把生育之恩还给他。而废了他武功,便是替娘报了仇,他于我,就是不相干的人了。” 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眼中再无半点不甘。 乔庄只能微微一叹。“哥哥知道,亲眼目睹悲剧的你,恐怕是没有办法再将他当作父亲的。也好,如今能够忘却仇恨,平静地过下去,我也放心了。” 任未伤轻轻道:“谢谢你,哥。”这三年来,想也知道他忍了多少屈辱,才能将乔家再度撑起来。 乔庄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真是的,跟哥这么客气干甚么?” 做哥哥的人,当然要为妹妹撑起天空,是不是? “青儿。”乔庄望着窗外,轻声问:“俞楼主……他没有来过吗?” 握着茶杯的手顿了一顿,而后转开头去,仿佛漫不经心。“没有,怎么了?” “喔,没甚么,他大概……是路上耽搁了吧。”乔庄的神色有些不安,目光游移不定。 青儿既然曾假扮成他,必然是很想他吧?可是他却…… “不来也没甚么。”任未伤淡然说道,低头饮茶。 在东方未晞的禁令下,她喝了三年药茶,半点酒也不能沾,如今倒是习惯了这种味道。 “青儿,”乔庄担心地瞧着她,犹豫着问道:“他与你……有过肌唐之亲了,是吗?” 见她抿唇不语,乔庄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心中怒起,咬牙道:“你放心,就算他不来,哥也一定曾要他负起责任!” “哥,”她却抬起头,淡然一笑。“三年前,他几乎拚尽所有内力才将我的命留了下来,又答应未晞的条件,在她有需要的时候,长天楼任凭差遣。他并没有欠我。” “可是他三年来没有给你半点音讯,这算甚么?” “没甚么大不了的。哥,你也和那些俗人一样在乎这个吗?” “可是……”乔庄怒气未消,正要痛骂一顿,却在看到她的神情时住了口,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静静地望着窗外,眉目间却压抑着深重的莫名的情绪。 “是我一直推开他,如果当真情尽,也就……罢了。” 也就罢了。 除了这四个字,她还能再说甚么? 从前,他强求,她不给,而如今错过三年,倘若情尽爱驰,所能做的,也只是一声叹息而已。 然而,俞惊澜,你会来给我一个答案的,是吗? “未伤,未伤!” 熟悉的声音在那一刻不再冷静不再平淡,仿佛要喊尽所有情感似地在她耳畔回响。“你不可以走,我不许你离开,你听到没有?” 对不起,我恐怕……不得不离开了…… “未伤……”他抱住她,让她渐渐冰冷的脸庞贴住自己的。“我说过,没我的允许,你不准死!你不准死!” 依然不允许别人说不,然而这时,声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不允许,我决不允许你这样一个人走掉,任未伤,我要你的下半辈子来赔偿我,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寂夜中,她睁开眼。清明如水的淡淡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铺上她的脸庞。如此明亮。 俞惊澜……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清夜里慢慢飘散开来。很轻,却清晰得每个音符都能分辨。 俞惊澜,这个名字所代表的男子,这个决然而霸道的男子已经这样刻在了她的心上,让她历经濒死重生,仍无法忘记一分一毫。 很丢脸不是?脸上泛起淡淡的苦笑,她坐起身来,仰起头枕着叠在脑后的双臂,目光投向窗外。 “任未伤,你真没出息!”偏过头,咬着牙,让眼睑遮去泛滥的思念。 是的,思念。她该死地思念着他,该死地……渴望着他! 三年了,离开他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他拚尽内力留住了她的命,而后送她到红叶小筑,与东方未晞定下三年之约,将她留在庐山三年,而代价是长天楼从此任凭差遣。 他不惜用长天楼来救她,恐怕当时要他的命,他都会舍得吧? 如此的情深义重,叫她……如何不动容? 夜色寂寂,风中一声轻响传入耳中。她倏然一凛,只来得及拉过外袍,便一跃而起,赤脚破窗而出。 “谁?胆敢夜闯红叶小筑?”她冷声喝问,目光锐利地投向院落暗处。 风声在脑后浮动,她猛然转身,掌风割破空气。 “小姐,是我们。” 熟悉的声音令她睁大了眼,惊讶不已。“十三,婆婆?” 月光下的妇人一脸慈祥,少年侍从静静地望着她。 “小姐!”婆婆一步上前,抱着她痛哭。“我终于找到你了。” 当年任未伤进入血手林,便一直由她照料,多年来不曾分离过如此之久,此时寻到小主人,婆婆一时激动不已。 “婆婆,你别哭了,小姐不是找到了吗?”十三上前来劝住了她。 “对,这是大喜事,不能哭。”婆婆擦掉眼泪,抓着任未伤从头到尾细细瞧了一番,满意地点头。“嗯,脸色好多了,婆婆改天要好好谢谢东方先生,把小姐调养得这么好。” 任未伤一笑。“是,婆婆。”转而问道:“你们不是在长天楼吗?怎么突然就来了?” 说起此事,十三本就老成的脸上眉心更加皱紧,抱怨道:“小姐,你是不要我们了吗?为甚么这三年不让我们来红叶小筑?你不知道俞惊澜那个混蛋多可恶,居然软禁我们!” 任未伤笑着弹了下他的脑袋。“你弄错了。不是我不想让你们来,只不过东方未晞这个像伙脾气怪得很,不喜欢人多。再者,不放你们出来,是我的主意。我结仇太多,如果只有你们两人,我不放心。” “是这样吗?”十三很怀疑地看着她。“小姐,你是不是在替俞惊澜开脱?” “我替他开甚么脱?好了,别计较这种事,先告诉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婆婆道:“我们不放心小姐,所以趁俞惊澜自顾不暇的时候偷偷溜出来。” “自顾不暇?”任未伤蹙眉。“长天楼出事了?” “那也是姓俞的活该!”十三愤愤不平地道:“谁叫他那么嚣张,惹到平海山庄的戚大小姐,人家现在非要嫁他不可。” “甚么?” 婆婆拉住她的手,笑道:“小姐,你也别管那么多了。反正不关我们的事。” 十三显然被俞惊澜的狂妄气焰气了很久,这时迫不及待地告状。 “小姐,姓俞的花心风流,你千万不能让他骗了。他在平海山庄的招亲会上把人家的准女婿耠摆平了,招惹了戚大小姐,然后又不肯娶人家,这种人,根本就是……” “就是甚么?”平静得近平冷漠的声音,在十三背后响起。 十三立刻收了声,慢慢转过头去,而后反射性地退了一步。想必声音的主人给了他很“深刻”的印象,才有这种反应。 “俞……俞惊澜?你怎么在这里?” 能让平素年少老成的十三露出这种接近白痴的表情,可见俞惊澜的到来给了他多大的惊吓。 “我为甚么不能在这里?”俞惊澜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得让人害怕。 “你不是被戚大小姐缠住了吗……”说到最后,不由自主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收了音。 “很可惜,不能如你所愿。”目光扫过他,落到他的身后。 “看甚么!”有主子在旁,十三的胆子也大了,挡到任未伤跟前。 可惜人家根本不当回事。 “未伤。”时隔三年,叫出这个名字时,他的声音清得有如甘泉,直直地落到她的心里。 她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咬住唇。 三年的岁月淡化了他身上浓郁的戾气,仍然清明的脸庞愈加内敛沉着,这个三十岁的俊秀男子,此刻如此安静如此深刻地望着她,望入她的眼睛。 穿越时间的迷雾,恍若未曾分离。 一直不曾分离。 他伸出手去,慢慢地触到她的手,滑过指间,直至十指交握。在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容颜,他微微一笑,轻轻拥她入怀。 不去管旁边不甘的瞪视,他微笑着极轻极淡地呵出一口气。“未伤。” 在熟悉的气息中闭上眼,她的唇勾起淡淡的笑痕,眼角却有湿意滑下。“嗯。” 如此温顺的声音让他胸口一跳,想说甚么,却又住了口,沉默片刻后,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我……” “我好冷。”她抬起头,笑容清灵无比。 他默然不语,只是低下身,抱起了她,将她抱进自己怀里。 “小姐!”十三在后边极不情愿地叫了一声,却被婆婆拦住。 历经沧桑的妇人轻轻地叹了一声,望着两人的背影,默默挡住少年的步伐。小姐……已经有了自己的选择。 当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的时候,院落的一角,有人轻轻叹息。 “乔少侠,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乔庄停在黑暗中,目光深深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微微一笑,感叹:“总算把这个妹妹嫁出去了。” “是啊,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可以准备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说起来你们家还真奇怪,人家是长幼有序,你们偏偏从最小的开始成家。” 乔庄回过头,朦胧月光下,东方未晞白衣飘然,心中不禁一动,脸色泛红。 “东方先生,你……呃,那个,没有……” “甚么这个那个的?”东方未晞还是没给他好脸色看,白了他一眼。 “我是说,我……我……” 半晌没说出话来,东方未晞看了他一眼,转身回房。“没事就睡吧。” ***bbs.***bbs.***bbs.*** 轻轻解下衣襟,看到她后背光洁一片。 俞惊澜一叹。“东方未晞果然妙手,连这么深的伤疤都可以消掉。” 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肩上,如今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粉色痕迹。 任未伤轻轻一笑。“这个家伙是个怪胎,我曾经问她,我当初筋脉受创极重,只剩一口气没咽下,她怎么肯花三年时间救我,你猜她怎么回答?” “她说了甚么?” 她抿唇一笑。“她说,她生平没甚么爱好,就是喜欢挑战,当初的我百病缠身,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病例,她就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本事把我调养得活蹦乱跳。而且,偶尔能使唤那个让人见了就想扁的俞楼主,还是很爽快的。” 俞惊澜微微皱眉。“这么说,她只是拿你当试验品而已?” “可以这么说。” 那个家伙素来目中无人,若不是对她本身有兴趣,恐怕就算俞惊澜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都不会掀一下眼皮。 看到俞惊澜皱着眉心很是不悦的样子,她失笑。“你不会想打她一顿出出气吧?” 他眉心皱得更紧。“我不会无缘无故打女人。” “这么说,有缘有故就会啰?”呵呵,这个家伙还真是好玩。 俞惊澜不答话了,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也是,她从来没期待过这人能有这种风度,否则第一回就不会跟她动手了。说起来,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分过胜负,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技高一筹。 “对了,你的功力恢复了没?” 他点了点头。长天楼多的是能人,周斐的医术也算是万中挑一,治好他不难。 “那我们甚么时候……” “想都别想!” 她还未说完,他就已一口拒绝。“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会有胜负。”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她轻轻笑了笑。“好。” 她也不再是三年前的任未伤,胜负对不是刺客的任未伤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转向他,握住他的手。这个男子,就在她的身边。 “你……不问我戚大小姐的事?” 她轻笑。“你担心甚么?难道真的对人家始乱终弃?” “怎么可能!” “那不就行了。” 她既然选择了他,自然信他。况且,俞楼主向来不近女色,有甚么好担心的? “未伤。”他的声音忽然间低了下来,而后,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他的吻烙在她的颈上。“谢谢你。” 她颤了一下,故作轻松地问:“谢……谢我甚么?” “谢谢你,相信我。” 三年了,三年分离后的重逢,令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克制住放肆的冲动,一寸一寸地重温当年的缠绵。他听到她压抑的喘息,于是激动不已地覆上她的唇,深切纠缠——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出于温存的吻。 他的唇蜿蜒而下,落在她的胸口。“这里,是不是属于我了?” 她胸口起伏,深深吸气。“我说过,我……根本没有心。” “现在也没有吗?”在左胸房跳动的那个地方烙下自己的印记,他轻喘。“三年后的现在,你的心,找到了吗?” “我……” “如果没有,”他停下,静静抬头,望着她,指向自己的胸口。“这里,有一颗完整的心。” 她陡然间一颤,听到他轻淡而清晰的声音。“只要你要,它就属于你。” 她的手心慢慢地收紧,直到指甲剌痛了掌心,却仍然无法让心的颤抖减少一分。这个不容拒绝、却也叫人无法拒绝的男子呵…… “未伤……”他的吻又烙到她的唇上,在她的唇齿间轻喃。“我很想你,一感觉到她慢慢开始回应,于是更加缠绵地温存。“很想很想……” 眼角的湿润一点一点地加重,她终于轻轻笑了。 等待了这么久,终有一个人看到了她的伤她的痛,终有一个人用自己的心来换她受伤的心,终有一个人将会与她一生相守。 一生相守呵…… “当年……对不起。”他微喘的气息洒在她的肌肤上。那个时候,是他勉强了她。 她忙乱中逸出一声轻笑。“我……接受。” 微微蹙起眉,感觉到灭顶的浪潮汹涌而来,于是用力地揪住他的衣襟,将所有的自己交付。 这一次,出于真心。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第九章 乔庄看了看在红叶小筑里进进出出的人,已不知第几遍问任未伤。“青儿,你真的不跟我回家吗?” 她没答话,东方未晞倒接过话头。“我说乔少侠,你担心甚么?人家俞楼主要是想始乱终弃,哪里还用得着来见你的宝贝妹妹?别操那个心了,容易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乔庄仍记着昨晚的事,有些尴尬。“只不过,我很想把青儿正正式式地嫁出乔家。” “省了吧。”任未伤拿把匕首切水果玩,顺便塞了一块堵住他的嘴。“你想叫整个江湖到乔家报仇吗?我的仇家遍及大江南北,只怕到时候喜事变丧事。” “小姐!”婆婆在一旁连忙制止。“这种话不吉利,不能乱说。” “是是是。”她转头四处看了看,奇怪地问:“咦?十三呢?今天一直没见他。” 婆婆无奈道:“这小子知道以后还是要在长天楼待下去,想不开,一个人躲着生闷气。” “呵呵,这个小鬼,再怎么装老成,还是没长大呀。”仰着头考虑了一会儿,正色道:“不如给他找个老婆好了,管住他,省得这么孩子气。” “小姐!” 她立刻摇手。“开玩笑啦,如果他不喜欢我不会强迫他的。” 这时,有下人走进厅来。“先生。” “甚么?”东方未晞一边咬着果子,一边含糊地问。 “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启程了。” “启程?”任未伤甩着自己的匕首,差点忘了接住,她诧异地看着东方未晞。“喂,你要出门吗?去哪里?怎么没听你说过?” 东方未晞瞅了她一眼,站起来,伸手拍拍她的肩。“去京城。” “京城?难道是前段时间某位大官的邀请?”任未伤若有所思。“你不至于吧?不是不想去吗?” “唉,有人端官架子,有甚么办法?”东方未晞的话听来像是自嘲。“再怎么着,我东方未晞还是一介平民。” “这样啊……” 忖度了一会儿,她道:“如果碰上了甚么不高与的事,就去长天楼吧,别忘了俞惊澜还欠你人情,那个家伙向来狂妄,就算权势再大,他也不会看在眼里。” 东方未晞微微一笑,昂然抬头。“我也未必放在眼里。放心好了,我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那我们也该走了·” 眼角瞥到俞惊澜,任未伤站起身,对乔庄道:“哥,虽然我不会从乔家嫁出去,但我永远都是你的妹妹。” 乔庄点头,眼角有点湿。“我知道。” “那咱们就各走各路吧,有空再聚。”起身,很干脆地对他们挥了挥手,向外走去。 ***bbs.***bbs.***bbs.*** 时近傍晚,苍柏夹路的官道上树影斑驳;阳光已近橘红,在地上投射成满地的光斑,闪烁耀眼。 俞惊澜瞧见树影下一个黯淡的影子,抬手下令停步。 苍劲的古树下,一个乌衣人倚着树干,头戴斗笠,怀抱着同样黯淡破旧的乌鞘古刀,几乎与周围融成一体。 那人身形中等,躯体显得修长有力,此刻微微低着头,懒洋洋地倚着古树。 见一行人停了下来,那人慢慢地抬起头。在周围黯淡萧条的映衬下,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出现在光圈里,刹那间鲜明得如同水墨画里泛出的一抹脂胭,耀人双目。 这个人,浑身充满张狂,只是看那么一眼,那种目空一切的嚣张便鲜明地印在脑子里,几乎令人难以正视。 任未伤坐在马上,抬目四望。很熟悉的场景,很熟悉的人物,只不过上一次她并未亲眼看见。 偏头微微一笑,道:“我说归神捕,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用这种方式出场?” 金刀神捕归离天,此时抬头瞧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回道:“没办法,你爱这么赶路,我也只好这么截你。” “喔,那真是不好意思了,这么劳烦你。” “客气客气。”她还真的拱手回礼。 俞惊澜懒得听这两个女人言不由衷地胡扯,看了看任未伤,转向归离天。“归神捕,三年未见,不知有何指教?” 归离天深感有趣地抬了抬斗笠,随意向他拱了拱手。“俞楼主,没想到三年之后,你居然还没有悔改。怎么,常真准备给这女人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 俞惊澜淡然道:“归神捕想说的就是这个吗?” “你说呢?”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来扫过去,最后停在任未伤不再病态苍白的脸庞上。“任未伤,你的病都好了?” 任未伤微微一笑,拱手。“托福,在下如今活蹦乱跳得再活三五十年也不成问题。” “唉……”归离天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百无聊赖地道:“我说吧,祸害遗千年,你想那么快死没那么容易。” “听归神捕的口气,似乎很遗憾。” “任姑娘大概是听错了。”归离天似笑非笑地把玩着怀里的金刀,道:“没有你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我可是寂寞得很呐。” 任未伤悠闲无比地摇头,万分不以为然。 “归神捕开玩笑吧?在下虽然三年未出江湖,却也听说过阁下大闹武林大会、独闯流霞堡的英雄事迹,这等惊天动地,在下万万不及。” “那些人,斗起来哪有第一刺客来得有意思?不算!”手一挥,很是豪气。 虽然二人素来为敌,然而嘲讽之间,归离天无疑将她推得极高。这两人,若不是迥异的身分,倒是当真相似得紧。 俞惊澜听她们胡扯一堆,始终没有说到正题,便自行开口问道:“归神捕,我们还要赶路,阁下如果有事,还请直说。” “耶?”听他此言,归离天惊讶地睁大眼。“我都表现成这样了,你还不明白吗?”说着,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好吧,照顾一下你的理解力,明白地告诉你,我是来逮人的。” “那么很抱歉,有我在,你不能动她。”他的语气仍然平淡,平淡得不带一丝起伏,与三年前并无两样。 归离天慢慢收敛起笑容,缓声说道:“俞惊澜,三年前我问过你,如今还是要说这一句。你要想清楚,任未伤身负七十条人命,在刑部案底累累,你要护她,便是与朝廷为敌。” 俞惊澜脸色平静。“我的答案,仍是一样。” “不惜因她与天下为敌?”她的追问咄咄逼人。 他只说了四个字,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对他来说,这本是理所当然。 “虽死无悔。” 听到这四个字,归离天沉默了很久,久到他们能清楚地看到夕阳渐渐西斜。 长久之后,她极轻极缓地叹出一口气,道:“俞惊澜,这世上竟有你这样的男子。” 这个男子,狂傲自我,全然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然而,却能这样坚定而绝决地为一个女子放弃所有。这到底是怎样的坚持? “那我这裎就难办了。”归离天的神情却轻松得很。“传言长天楼俞樱主的冰火掌已至化境,而第一刺客的天伤剑又从未遇上敌手,一个已是棘手无比,叫我一次对两个,唉,好难得的经验。” “那么归神捕想先对哪个?” 她耸了耸肩。“当然最好是一个也别对上。” 归离天转而以从来没有过的认真看着任未伤,正色道:“任未伤,我第一次这样羡慕你,你拥有全天下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微微一笑,又道:“今时今日,你的答案想必也不会像三年前一样了,因为,你,也心动了。” 任未伤抬头望着远处朗旷的青天,微笑。“事至今日,我若再推开,岂不是太假惺惺了?该把握的,就要把握住,不是吗?” 归离天给她一个真正的笑容。“你变聪明了。” 任未伤只是淡淡一笑。“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怎么着也要有点长进不是?”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有些话说出来,你当我自我辩解也好,忏悔也罢,总之,我已经放弃做一个刺客了。” “想做回一个普通的女子?”倚着树干,归离天抱着金刀微笑。“你真的认为你可以平静地过下去吗?你的仇家遍及天下,一入江湖,身不由己,想退出,太难了。” “我知道我不是好人,”她自嘲地一笑,全然明白她的意思。“三年前,我一直以为,像我这样满手血腥的人,是没有资格幸福的,可是,有个人告诉我,前半生如何已是无可奈何,然而下半生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无法为我的罪孽辩解,可是,下半辈子,我要为自己而活。” 不管结果能否如愿,不管过程如何艰辛,她知道,有个人会一直陪着她。 归离天听得很认真,她很少这样认真听别人说话,然而这一回,她却将每一字都听进了耳中。 好人?坏人?她当捕快将近十年,这是与非、黑与白,又哪里能分辨得清清楚楚?看了太多的丑恶,甚么正义,也早就不相信了。 她轻轻抚弄着用性命换来的金刀,目光有如爱抚。做了十年的捕快,却只有这件东西,才是真正属于她的。 “你以后不会再杀人了?” 任未伤摇头,坦然道:“这我不敢说,我不想再杀人,却未必真正做得到,世事难料,我猜不到我的未来。” 归离天不禁轻轻笑了出来,望着她的目光很复杂。 这个她抓了好几年,却从来没有认真抓过的对手,其实与她有着一样的本质,只是走的路不同,便有了不同的结果。 “任未伤,我能找到你,别人也一样能,你做好心理准备,你没死的事,可能已经传入江湖。” “你这是提醒我吗?” “你说是就是。”说罢,转向俞惊澜。“俞楼主,以长天楼的威名,也许过一段时间后,事情就会平息了。希望能如你所愿,与钟爱之人一生相守。” 俞惊澜难得地微笑。“归神捕是放弃追捕血手林第一刺客归案了?” 归离天身形一晃,轻轻立在树梢上,大笑。“我可不笨,明摆着会输的仗,我为甚么要打?” 挥了挥手,脚尖一点,身影急速离去,远远只传来一句话。 “俞惊澜,今天我不动手,你就算是欠我人情了!以后可要记得还呐——” 声音渐渐远去,终至不闻。 任未伤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俞惊澜一眼,悠闲地晃了晃脑袋。“俞楼主,你可欠了不少人情了。就我知道的先算算:嗯,当年那个姓狄的小子和那位凌公子救了我,你答应的条件是甚么?好像是随便甚么要求都可以吧?然后是未晞,现在又是归离天,啧啧,我的天,我看要卖了长天楼还债了。” 俞惊澜转向她,眉目隐隐带笑。“那你后悔吗?一无所有的俞惊澜,是不是能入你的眼?” 任未伤放声大笑,“呵呵,俞楼主,你以为小小的长天楼,就能入我的眼吗?哼哼,我任未伤可未必放在眼里。” 看着她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不禁微微一笑,挥了挥手。“上路。” “哎,现在就回长天楼吗?” “你不想回去?” “也不是不想啦,只不过挺无聊的,想去玩玩。” “你想去哪里?” “嗯……杭州怎么样?不然苏州也行。去杭州看西湖烟雨,去苏州正好探望一下那位凌公子。” “好,那我们就先去杭州,再去苏州。” ***bbs.***bbs.***bbs.*** 西湖烟雨蒙蒙,笼罩着天地,空气里萦绕着江南特有的缠绵旖旎。极目望去,绿树繁花,春风细雨,景致如画。 烟雨中,一个青衣女子执伞而行。 行至桥上,几个各执兵器的汉于拦在路中,看穿着打扮,是江湖中人无疑。 “任未伤?” 青衣女子停下步伐,负手静立。“几位有何贵干?” “你是任未伤吧?” 她微微一笑。“我是叫任未伤,但是,不是血手林第一刺客任未伤。” 那几人愣了一愣。“任未伤便是血手林第一刺客,怎么不是?” 她面容含笑淡定,一张并不如何出众的脸庞,此刻隐隐流动着玉的光彩。“刺客以杀人为业,不杀人,自然就不是刺客了。” “我们管你杀不杀人,只要你是任未伤,那就没错了。”说罢,几人一拥而上。 青衣随风扬起,烟雨中飘荡如云,撑伞的青衣女子,身形略一晃动,闪过砍来的众多兵器。淡淡青影旋即飘忽不见。 微风细雨中,传来她的轻叹。“以你们的武功,是动不了我的。”不再有诡谲的杀气,即便在兵刀环伺之下,她的神情仍然悠淡闲散,不再是刺客的任未伤,只是个性格懒散的女子而已。 此时,风声送来轻柔而清晰的声音。“未伤,该走了。” 她微微一笑,倏然飘远。“好。” 那几人怔立于桥上,抬头望去,两道身影在烟雨中渐渐朦胧,终至不见。 血手林第一刺客,自此归去。 【全书完】 编注: 欲知[江湖爱乱飞]其他精采故事,请看: 银尾戒012《闷骚大侠》 银尾戒013《烈女吃瘪》 银尾戒014《相公晚熟》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后记 给这篇小说的主角起名的时候,我得意洋洋地问好友:“‘任未伤’这名字不错吧?又特别,又有隐含的寓意。” 好友回道:“特别?是挺特别,拗口得特别。” 我不服:“哪里拗口了,每个字都是常用的字,没有冷僻字的尴尬,又没有重名率过高的忧虑,我起的名字哪里不好了?” “是啊是啊,都是常用的字,我也很稀奇你能用这些常用的字起这么奇怪的名字。” “……” “其实呢,你起的名字虽然拗口,不过总算还不是很别扭。” 看我沮丧,终于还是安慰了一句。“至少比小强、小明、大富好。” “……”我默默无言,原来我起的名就比小强大富好一些…… “喂喂,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好不好?我真的是在夸你。” “你夸得真好啊!”我咬牙切齿。 “别恼羞成怒好不好?好吧好吧,你起的名字还算有古意,也算得上题材啦。”好友勉为其难地道。 “真的?”我两眼发亮。 此女翻个白眼,不理会我的傻样。 “其实涉及到江湖武林,起名都是愈怪愈好,弄个复姓,再加上故弄玄虚的名,就算有武侠味了。比如令狐冲啦、荆不命啦,听起来就知道是大侠级的人物,如果叫李小刚,就算他真是大侠,也会让人觉得像小虾米。” “好像还有个叫陆小凤的,不一样名震江湖?” “这个凤字就不一样了,龙凤龙凤,好歹也是传说中的吉祥物啊,人家还有叫李小龙的咧!”好友愈说愈得意忘形了。 “叫李小刚就是小虾米,叫李小龙就是大侠?”敢情她忘了前头刚举的例子。 “呃,这个刚跟龙……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她摊手,耍赖。“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我知道李小龙的电影,可不知道李小刚是哪号人物。” “……” “再说回来,主角名字的优美程度,还影响着读者的与趣。我最怕看到两种人名,一种是遍地捡的那种,比如玉玲啊、俊伟啊,听起来就像跟我在幼稚园吵架的小朋友一样,真实得做不了梦。小说,尤其是罗曼史小说的主角,就要让人有梦幻般的感觉,如果听起来像街头卖鱼丸的,多扫与。还有一种就是用冷僻字起名的,翻遍字典找不着,从头看到尾,都还不明白主角到底叫甚么,怎一个郁闷了得?” “这样的呀。”我点头。“原来对你来说,是不是一本好小说,就是名字起得好 不好。” “我可没这么说啊,名字起得好,不一定是一本好小说,名字起得不好,也可能是一本非常好的小说,但如果是两本水准相差不大的书,起得恰如其分的名字,就可以得到读者的加分——譬如……” 一番高谈阔论之后,我再度坐到电脑前写文。第一件事:起名字。 男主角叫甚么呢?林凡?林靖?呃,是不是平凡得不够梦幻? 姓林好像也太常见了,姓柳?姓周?姓康? 一小时后,我发现我不会起名了…… 最后,还是希望大家能喜欢这个故事。 白潋 五粮液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