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之神》 第001章 赤阑坊的小混蛋 “啪!” 醒木在桌案上重重一落,说书先生猛然挺直了腰背。这部书说了足足两个月,到此刻终于临近尾声。 这个清矍老者语气停顿片刻,话语声中带着无限悲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风雨飘摇寒江渡,一片冰心雪里埋。” 念完这句压场诗,老者浊气一吐,起身朝四周打了个稽首。茶馆里一片寂静,接着便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然而掌声中却也夹杂着几声叹息。鼓掌的多是年轻人,而叹息的则是一些上了岁数的老者。 他们或许都已经听出来,这说书的古先生讲的这部书里,分明是影射当今大宁王朝四个权势熏天的大家族。而那些年轻人,不了解当年的旧事,却只当成了精彩的故事。 掌声一响,靠在角落立柱上的茶博士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端着上茶的托盘挨个桌子鞠躬求赏,口中道一声:“您受累!” 听众过足了书瘾,也不吝啬,不时有人往茶博士的托盘里扔上几枚铜板。如今世道艰难,谋生不易。但这里是安阳城,大宁王朝的国都,有钱人总归是要多一些。有那出手阔绰的,甚至扔上几枚银锞子,唬得茶博士连连打躬作揖,称谢不迭。 这些黄铜、白银的钱币均成扇贝形状,是大宁朝的通行钱币。一百枚铜锞子抵得上一枚银锞子。而金锞子在百姓当中便少见得多了,两个金锞子便足够一般人家一年的开销。 茶博士在茶桌中间穿梭,眼角余光数着托盘中的钱币,心里乐开了花。今天这部书讲完,收获不小,明日少不得还得请古老先生再卖点力气,好好地开一部新书,将客人都留下来。 心里正盘算着,鼻端忽然闻到一丝酸臭腐败的气味。茶博士眉头一皱,这茶馆里要么是茶香,要么就是果脯蜜饯的甜香,怎么会有这样的气味? 他抬头一瞧,只见三五步之外的墙角正蹲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少年并不是蹲在地上,而是老实不客气地蹲在一条供茶客坐的长凳上。周围茶客受不了他这副恶行,纷纷避了开去,以致于少年周围几桌全都空着,没有一人肯坐过去。 这少年一身灰不溜丢破烂衣裳,散发出一股酸臭的气味。若不是他脸庞还算白净,眼神清亮,活脱脱就是一个小乞丐。 “江小寒,你这小畜生!”茶博士看见此人,忍不住破口怒喝,与他先前和颜悦色、和气生财的模样大相径庭。 “小畜生骂谁?” “小畜生骂你!”茶博士气急败坏,一句话脱口而出,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面皮一热,愤怒地挥手欲打。 “小二哥自知之明,可喜可贺!”那叫做江小寒的少年嘻嘻一笑,赶忙纵身一跃,灵巧至极地跳到了门口,转身往外就跑。 茶博士一手护着装钱的托盘,拔腿就追。但他终究不及少年身手灵巧,追到门口,江小寒已在十步之外冲他做鬼脸。 茶博士不能耽误店里的生意,只好恨恨地骂道:“江小寒!你这没教养的小畜生!” 江小寒哈哈一笑,道:“你爷爷死得早,没人教我,我有什么办法?” 那茶博士一怔,江小寒一句话,又占了自己便宜,心想,这种耍嘴皮的功夫,自己绝不是这小无赖的对手,只好呸了一口,悻悻转回店里。 江小寒这小痞子在这里蹭书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店里的客人见怪不怪,纷纷对茶博士报以同情的的目光。 江小寒“击败”茶博士,得意洋洋地从茶楼旁的小巷子里拖出一张破旧平板小车,车上还放着两个大木桶。虽然冲洗干净了,却还是散发着一股恶臭,竟是装载秽物的净桶。 偌大安阳城,人口百万,城中富豪世家、官宦王侯无数。地下没有排水管道,百万人拉屎撒尿产生的秽物,都得由工人拖运出城。每天天没亮,便有数以千计的净工,穿梭在四城街巷,从各家宅院后门收了净桶,趁着城门初开,还没有行人的时候,赶紧出城,送到山间农庄。 江小寒便是这数千人当中的一员,一个卑贱的净工。 还没到正午,江小寒便已返回,在翠茗楼听了会儿书,意犹未尽地往回走去。安阳城东南西北四城二十八坊,象天上二十八星宿。在这西城赤阑坊里,不敢说人人认得江小寒,却是或多或少都听说他的恶名。见到他在路上走着,不少人纷纷避让,宁可给这无赖让路,也不愿招惹他。 江小寒不以为意,走到一座肉摊前,闻到摊上烧鸡香味,便凑上前去,笑道:“张屠夫来只烧鸡!” “去去去!”那肉摊屠夫姓张,身高体阔,肥头大耳,倒是不怕江小寒。 江小寒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钱,笑道:“嘁,老子又不白吃你的。今天官家发了月钱,老子有的是钱!拿去,不用找了!” 张屠倒不至于放着上门的生意不做,当下切了一只烧鸡,用荷叶包了,扔给江小寒,这才将肉案上的铜钱一一捡起来。 江小寒拎着烧鸡,晃晃悠悠继续前行。走不出几步,就听张屠在后面怒喝道:“小畜生,还差两枚钱!” 江小寒“哈”地一笑,溜之大吉。张屠也不愿为了两枚钱与这小混混纠缠,只是站在摊位上骂了两句,终究没有追过来。 江小寒占了点小便宜,心满意足。路边一个卖梨的老妇有些看不过眼,劝道:“小寒呐,你总这样可不行啊。人还是要学好啊!” 江小寒停下脚步,笑道:“李阿婆,您老一大把年纪了,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怎么就不学好了?虽然算不得那种修桥补路的好人,可也没杀人放火吧?再说了,您没听翠茗楼的古老先生说么,杀人放火的人腰带都是金子做的,修桥补路的死了连骨头都没了……您老别卖梨啦,多去茶馆听听书吧,这玩意长见识!” 李阿婆听得直摇头,道:“你这样以后可怎么讨媳妇儿?难道也想跟你老子一样,打一辈子光棍?” “嗯?”江小寒挤眉弄眼道,“阿婆这么关心我啊……要不然您把秀姐儿嫁给我做媳妇吧!秀姐儿长得水灵,我要跟她成了亲,一定改头换面,飞黄腾达!” “去去去!”李阿婆真怕江小寒纠缠上自家孙女,忙不迭地提起篮子走开了。 江小寒哈哈一笑,拖着破车扬长而去。往西走不多远,前面一条小河拦路。这边是赤阑河,从南城流入,蜿蜒穿过安阳城,又从西城流出城。由于处在下游,河水流到这里已经显得有些肮脏。 小河两边俨然是两个世界。过了赤阑桥,便是江小寒的住处。一片十几户人家,全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地上阴沟四溢,一片衰颓景象。这一片地区不仅是赤阑坊,也是整个安阳城最为衰败、贫穷的地方。繁华的安阳城,似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阴暗落魄的角落。 江小寒把板车往门口一丢,转身刚要进屋。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只灰不溜秋的幼犬,倒与江小寒身上衣衫一个颜色。它似乎闻到了江小寒手中烧鸡香味,不住往他腿上蹭过来。 江小寒嫌恶地一脚将小犬踹开,骂道:“老子一个月开这么一次荤,哪有你的份!” 那小犬畏惧江小寒,畏畏缩缩,巴巴地坐在一边,看着他手中的烧鸡。江小寒也不理会,伸手推门。谁知手一碰到那扇破门,便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门框上不知何时,粘上了一片腥红色的枫叶。如今已是初冬,那枫叶却红得鲜艳,如鲜血一般。江小寒看见枫叶,眼神闪烁不定,先前的无赖戏谑一扫而空,口中喃喃道:“枫叶落地,血流成河,又是谁要倒霉了……” 第002章 一叶红枫 红叶落地,血流成河。 这是江湖上流传的一个传说,说的是近年才崛起的一个江湖组织——枫叶。名字虽然好听,实则耸人听闻。只因枫叶乃是一个刺客组织,专门做拿钱杀人的买卖! 江湖上做这样买卖的人并不少,最有名的是洞庭城的百花楼和商阳城的青衣堂。然而与这两个门派不同的是——枫叶过处,寸草不生!一旦成为枫叶的目标,所有沾亲带故的,都难免厄运,一个不留! 正因如此,江湖上至今还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只因凡是见过枫叶的人,都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大宁王朝尚武,江湖无处不在,安阳城的百姓虽然生活在天子脚下,但茶馆酒楼里,说的经常是江湖上的事情。枫叶这个名字,他们多少也是听说过的。但谁也不会想到,赤阑桥头的无赖混混江小寒,居然与这个耸人听闻的名字有所关联!在他们眼中,江小寒这样的人断然不可能与武道扯上任何关系。 天下十八城,每座城里都有官办的修武堂。百姓家里有孩童的,无论贫贱,长到四五岁,皆须送去修武堂。经过修武堂师傅的评定,若是天资属于天、玄、地三脉之一,便能脱胎换骨,飞黄腾达,走上武者之路。 但如果资质只是普通的人脉,那就泯然众人,一生平庸,只能安心从事百业,无缘享受到武者的荣耀与地位。赤阑坊的百姓虽然没见过江小寒进入修武堂,但江小寒既然从事了贱业,想来也是因为天资不够,早就被修武堂淘汰掉了的…… 江小寒轻轻将那一小片枫叶取下,在原地站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那小狗想是饿得狠了,可怜巴巴地呜呜叫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江小寒手中的烧鸡。 江小寒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拎着小狗的后颈皮,一起进了小院。他将狗放下,转身将门关严。打开荷叶,撕了一条鸡腿。想想又有些舍不得,换了一块鸡屁股,扔给小狗,笑道:“狗崽子吃吧!算你运气好,老子有钱赚,你就有的吃!” 那小狗也不懂他嘀嘀咕咕嘟囔什么,只是欢天喜地地啃咬起来。江小寒摇摇头,转身进了屋。家徒四壁,堂屋里只有两把三条腿的凳子和一张歪斜欲倒的方桌。 江小寒将堂屋的门也轻轻关了起来,将那片血红的枫叶轻轻放在桌上。接着转身走到东北墙角,将地上一块青砖扒了开来。 若是有盗贼光顾过这间屋子,见到此情景一定会大惊失色。想不到这么破烂的屋子里,居然会有一个暗格。 江小寒小心地从地下暗格里端出来一个小木盒。他轻手轻脚,异常小心,就好像这个盒子里装着自己的宝贝。 他将木盒放到桌上,又去拿铜盆打了一盆清水,放到桌上。江小寒做这些的时候,一言不发,仿佛在执行一项十分庄重的仪式。 等到准备完毕,他轻轻吁了口气,将木盒盖子打开,熟练地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往水盆里倾倒几下,倒出些许碧绿色的液体。一盆清水,瞬间变得澄碧。 等了片刻,江小寒才将那片血红枫叶小心地平放入水中。说来奇怪,那片枫叶一入水中,立刻便起了变化。经脉分明的叶片上,隐隐现出几行黑字。 “西城仁善坊……福岫巷……陈府?”江小寒透过水面,喃喃念着叶片上现出来的字迹。 “陈府……司命少卿陈东升!”江小寒吃了一惊,险些叫出声来。 若不是叶片上的字迹越来越清晰,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但那几个字赫然在目,即便自己识字不多,但每天在西城这几个坊间穿梭,坊门上那几个大字看了不知多少遍,又岂会不认得? 仁善坊在西城北边,内中住的多是朝廷官宦。江小寒身份特殊,虽然卑微,却是要时常进出的,对坊内的人家熟悉得很。福岫巷只有一家姓陈的,那就是安阳城的司命少卿陈家! 安阳城虽然是京城,但与其他城一样,也设了三司——政命司、军武司、经税司。政命司主管一城政务、讼狱,有司政少卿、司命少卿两位官员。这司命少卿,便掌管着偌大一座城的刑狱司法! 这样的官儿地位不小,江小寒往日连见也休想见到一面。他深吸了一口气,难掩心中震惊。想不到这次枫叶会在京城做买卖,更想不到目标居然会是这样一个大人物! 江小寒因缘际会,加入了枫叶。起初只能帮着做些把风侦察,踩点摸盘子的活儿,报酬有限。近两年终于成为枫叶刺客,跟着做了几笔买卖。但所杀的人,都是江湖上籍籍无名之辈。武功平平,死了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可如今要杀的,可是朝廷的大官啊!这样的大人物,江小寒从前想都不敢想。或许站在对方面前,自己连头也不敢抬。可是现在,自己居然要奉命去杀这样一个人。 江小寒有些犹豫。对方身份高贵,府中必然有武功高强的护卫。再说,一个朝廷大臣全家被刺,那得掀起多大的风波啊。自己这么一个安阳城中卑微的小混混,能躲得过这场大风暴么? 他叹了口气,忽地伸手从木盒里拿出一个小包袱。包袱打开,里面金灿灿的,竟是十几枚金锞子!谁能想到,猥琐抠门,随时随地想着占便宜的江小寒,竟是一个隐藏的富豪? 这是江小寒加入枫叶之后所得的报酬,一分钱也没敢花。他有更长远的打算,或许攒够了一百枚金锞子,就能永远离开安阳,去江南买地建宅,做一个富家翁。 这是江小寒的梦想,也是他的义父江大力的梦想。江大力打了一辈子光棍,最向往的事情,就是有朝一日能去江南,讨一个江南婆娘。江大力省钱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南城刘太翁又娶了一房江南的小妾。那小妞儿我见啦,又白又香,说起话来又柔又软。要是我也能讨个这样的婆娘,死也甘心啦!” 江小寒不仅子承父业,连义父的理想也继承了过来。可是干一辈子净工,是绝不可能讨到江南婆娘的。只有在枫叶,才有这样的可能! 江小寒目光坚定起来,把心一横,暗想,司命少卿又如何?只要有赏钱赚,就是皇帝老儿,也一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江小寒嘿嘿地笑着。这一年,是大宁王朝太平十六年,似乎注定有些不太平…… 第003章 夜半修罗 江小寒从来不去想,自己将要杀的人是善是恶,是不是该死。或者他是不愿意去想。在这大宁王朝里,谁不是活得像一只蝼蚁?朝生暮死,卑微苟且。 杀人放火金腰带,连书里都这么说。江小寒不想做什么好人。自己的义父江大力,一辈子老实巴交,还不是窝窝囊囊地死于非命?或许只有做恶人,才能在这世上活下去。 江小寒狠狠咬着牙,起身点燃三支香,对着堂屋神位上一个小小的泥塑神像恭敬地拜了三拜。这神像浑身漆黑,面相凶恶,与别人家供奉神像那慈眉善目的表情截然不同。 与人间司命少卿、司天上卿等官职相同,天上的神仙也是各管一处。而这漆黑的恶神,正是掌管夜晚的神祇——司夜之神! 小屋的门紧紧闭着,死气沉沉。直到日落西山,夜色降临,才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院中那只幼犬欢天喜地,正打算奔上前去,却又停住了脚步。门口站着的人,与它中午遇到的,似乎并不是同一个人。 门前这人一袭黑衣,脸上戴着玄铁面具。面具上图形凶恶,赫然是一只鹰隼的面孔。幼犬嗅了嗅鼻子,对方身上的气味正是江小寒的味道。可是原先那个卑微、猥琐,苟活在安阳城西的小混混却不见了,仿佛变成了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鬼。 江小寒足尖点地,身子轻盈地跃上墙头,原地却还残留着一个虚幻的影子,过了片刻才散。这情形诡异至极,惹得那幼犬忍不住吠叫起来。而江小寒如同一只黑色大鸟,早已投入夜色中。 冬日天黑得早,许多人家刚刚亮起烛火,还在准备晚饭。江小寒从屋脊上闪身而过,没有露出一丝行迹。 这次的目标太大,江小寒相信,枫叶这次出动的人手,肯定也不少。而这些人,此刻肯定与自己一样,也从四面八方往福岫巷汇集。 今夜,福岫巷中,注定要血洒满天…… 江小寒轻轻巧巧爬上墙头,不远处的阴影里早已藏了一个黑衣人,与他同样打扮,脸上戴着猛兽面具。两个人只是对视一眼,谁也没有打招呼。 院子里灯火辉煌,似乎正在办宴席。今天是司命少卿陈东升的四十寿辰。中堂上,陈东升端坐主位,喜气洋洋地接受子侄的敬酒。陈东升近几年傍上靠山,风头正劲,前途无量,说不定再干一年,就有机会坐上安阳城主的位子,甚至能更进一步,进入朝廷中枢四部任职。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谨言慎行,韬光养晦。因此陈东升今天过寿,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举办了一场家宴,把族中的子侄请了过来。 之所以选在今天动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家族聚会,一网打尽!江小寒忍不住想道。 院墙外茂盛的槐树把他的身形完全隐藏起来。院子里的人万万想不到,院墙上早已隐藏了几十个冷血的杀手。这次的目标很大,枫叶出动了三十五人,比他们上次刺杀青阳城清水帮帮主的人手还要多。 “先生这是下了血本了!”江小寒心里又暗暗嘀咕。 夜色越发深沉,但行动的信号还没发出。江小寒百无聊赖,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旁边那人也是一动不动,仿佛是泥塑的一般。江小寒不知道他是谁。 枫叶的刺客,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他们所了解的,只是一具具冰冷的猛兽面具。唯有枫叶的领头人——枫叶先生,才知道每个人面具下的真正面孔。 这些面孔,或许只是一个如江小寒一般卑贱、不起眼的小人物,或许是酒店里每日迎来送往,笑脸对人的店小二,也或许是某个成名游侠、一方豪强。大宁朝人人尚武,武者众多。 天脉、玄脉的高手或许不屑于加入这样的组织,但不少地脉的人却很乐意做这样的事。这些人加入到枫叶,只是为了最简单的目的——丰厚的酬劳。 三十五人,酬劳就得分三十五份,不知道落到手里能有多少。江小寒忍不住在心里盘算起来。这么多人分酬劳,定然是谁的功劳最大,谁得大头了。想到这里,江小寒一双眸子忍不住便朝大院中最亮堂的中堂花厅看过去。 夜风骤起,陈府中堂的琉璃屋脊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在黑暗中,这道隐约的黑影飘飘渺渺,谁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会出现在那里的。但黑暗中那三十五头猛兽,看见这道人影,却仿佛嗅到了鲜血一般,立刻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屋脊上那人影伸手轻轻一挥,一枚血红色的枫叶随风而落。众刺客见此情形,纷纷将收到的枫叶凌空抛下。一时间枫叶飘飞,在陈府大院的上空飞舞。 这是动手的信号,是血腥杀戮的开始。 陈东升是一城司命,府中护卫众多,更有不少高手。然而这些护卫在这深宅大院里呆久了,难免警觉下降。今夜难得快活,许多护卫也在偏厅喝酒,划拳行令,觥筹交错。 漫天枫叶,纷纷扬扬。府中仅有的几个值守武士见了落地的红叶,正觉诧异,还没回过神来,便察觉到疾风迎面。反应快些、身手高些的,下意识向后仰身,上身几乎与地面平齐,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偷袭。 而更多的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声嘶吼卡在嗓子眼,便身首分离。他们到死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到天子脚下,王朝大臣的府邸中行凶。 忽然响起的嘶吼喊杀声,立刻惊动了厅堂中喝酒的陈府护卫。这些人毕竟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手中酒杯一摔,大声呼喝着跳了出去。 枫叶组织人人互不相识,这固然增加了组织的神秘性和安全性,却也带来了最为致命的问题。行动的时候,人人各自为战,并没有什么攻守相配。他们只有一个目标——杀人!杀更多的人! 片刻间,陈府大院中已经厮杀一片。地上躺下了不少死尸,那是陈府的家奴、侍女和武力不济的护卫。鲜血在青石板低洼处汇聚成一片片血滩,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闻之作呕。 附近街巷全都是官宦人家的宅院,占地广阔。尽管陈府中已经是杀声震天,但经过重重院墙传到外面,也只剩下了细微的呼喊声。今夜,陈府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 江小寒并没有着急跃进院中加入厮杀,而是在墙头等了一会儿。与这些护卫交手有什么意思?若是能亲手杀了陈东升,才是头功! 他一眼扫过去,便找到了一条通往中堂最快的路径。江小寒激动得心血上涌,双手一撑墙头,稳稳落到院中,足尖一点青石地面,身子仿佛化为一道流光,迅疾无比地朝中堂而去。 陈家男儿自然也是自小练武,只可惜家族中男子资质不高。到如今也只出过一两个地脉武者。就这两个人,还因为贪恋权势,一心做官,而荒废了武学修为,以致于现在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分别。 正因如此,喊杀声响起时,堂中一屋子的男子汉立刻便拿起了儒生长剑,却是没人敢冲出去与杀手交手。 他们在心里祈祷着自家的护卫能够抵挡住敌人的进攻。然而一声声自己人的惨叫,却又让他们心惊肉跳,忐忑不安。 江小寒冲到堂前,果然快人一步。他暗暗惊喜,正要冲进屋里,猛然感觉身侧风声响动,又快又沉。江小寒不敢大意,脚下陡然发力,身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到了一旁。而那势在必得的一棍,却只砸在了一个虚幻的人影身上。 躲在门口那人不由得“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功夫?” 江小寒后背冒出冷汗,隐藏在鹰隼面具后的脸也变得煞白。他勉强站定,抬头一瞧,门口已经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体格健壮,一根镔铁短棍横在胸前,凛如山岳。 “流光遁!”江小寒不肯在气势上输给对方,沉声说道。 他的嗓音经过刻意修饰,变得嘶哑苍老。门口那人不仅不能分辨出江小寒的身份,就连对手真实的年纪也听不出来。这人眉头一皱,似乎没有听过这一路武技,略略沉思片刻,忽地哈哈大笑起来。 “呸!我当是什么厉害功夫,原来是气脉的障眼法!” 第004章 无形气刃 这人言语中透着不屑,似乎与江小寒动手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普天之下所有人,根据天赋体质,可分为四等,即天、玄、地、人四脉。其中天、玄、地三脉体质的人,皆可以修习相应的武技玄功。而人脉的人资质有限,难以修炼,乃是芸芸众生。 然而,除了这四脉,另有一种特殊的天资——气脉。这一脉的人比人脉资质好些,却又达不到地脉的禀赋。大多数人都把气脉直接归入不可练武的人脉一流。 拥有地脉禀赋的人是武者中的大多数,修的是精武之道。平常所说的武者,除了泛指所有练武之人外,还特指地脉初入门的弟子。 地脉武者跟随师长修炼,逐步能达到武师、武尊、武圣的地位。这样的高手,有一些会进入大宁王朝火羽军中。另有不少进入各门各派,成为江湖势力的中坚力量。 而拥有玄脉体质的人,较之地脉又更进了一层,修的是玄武道。玄脉高手众多,他们不屑于进入军中,在江湖门派中,也至少是堂主以上的身份。玄脉高手中,最顶尖的有七人,人称七星君。他们不仅武道一流,往往也是天下地位最崇高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寻常百姓自然难见一面,唯有每五年举办一次的九龙盛会,才会在京城露面。 至于拥有天脉禀赋的人凤毛麟角,万中无一。自古以来,天脉的高手屈指可数。正因如此,天脉始终没有发展出统一的武道,全凭个人自己摸索。如此一来,即便真的天赋异禀,也很少有人能修炼成功,甚至实力还不如玄脉高手。因此,一些天脉体质的人,宁可选择修习玄脉玄武道。 不过,天脉之人一旦有所突破,便是震古烁今的大高手。当今之世,真正的天脉高手,也不过三人。他们地位超然,即便是大宁国至尊——太平皇帝,也得对他们礼敬有加。 这三脉的人都是正儿八经的练武之人。唯有气脉之人,不伦不类,虽然拥有一定的资质,却又很难修成高手。 自古以来,气脉之人从未出过高手,反而是能够练出一些杂技幻术。凭借这些幻术,许多人进了杂技戏班,依靠变戏法儿,供人一乐。传说几百年前,大宁朝开国的时候,就有一位气脉高人,凭借奇妙的幻术,讨得帝后欢心,成为了宫廷乐师。这算是气脉之人当中成就最高的了。 然而,气脉的幻术,终究不过是供人娱乐的小道,真正的练武之人,没有瞧得上眼的。因此眼前这人一见江小寒使出了类似幻术的身法,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江小寒冷冷打量这人一眼,沉声道:“阁下想必是天风帮的高手!” 天风帮就在安阳城外,是京城附近有名的大帮派,与京城中的王侯官宦多有往来。不少弟子在豪门府中担任护卫。江小寒一见这人出手招式以及对方稳如山岳的气势,便猜想此人想必是地脉的高手。 京中除了火羽军,也就只有天风帮中地脉的高手最多了,自然不难猜到此人的来历。 果然,那人傲然道:“天风帮弟子,八方风雨裘峦岳!” 江小寒冷冷一笑,心中却是连连叫苦。本以为府中的高手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往前院而去,自己可以来捡个便宜。不想这里居然还有天风帮的高手护卫。 而且这裘峦岳是天风帮第三代弟子,身份不低,只怕是陈府的护卫首领了。自己弄巧成拙,居然撞到这人手中来了。 裘峦岳捏了捏手中镔铁棍,冷笑道:“小子,你是来搞笑的么?你想用幻术吓倒我?呵呵……” 江小寒默然不语。裘峦岳冷哼一声,猛然挥起铁棍,朝着江小寒劈头砸下。铁棍沉重,绝不会有人会用肉身硬接。裘峦岳貌似粗鲁,心中却已算计妥当。江小寒会使幻术,流光遁身法足以迷惑自己。因此,这一棍只是试探,只等江小寒闪身躲避,后续连绵不绝的招式才会一一使出来。 他手中这杆铁棍使了几十年,招招如同风雨来袭,八方风雨的称号,并不是白叫的。 面对重若千钧的一棍,江小寒似乎呆住了,不闪不避。裘峦岳也不禁有些诧异,只见江小寒双掌一交,挡在胸前,手掌中竟幻化出一面晶莹圆盾。铁棍与圆盾重重一交,“砰”地一声脆响。 裘峦岳招式一顿,而江小寒手中的圆盾也被撞得粉碎。碎片飘在半空,倏忽不见了踪影。裘峦岳微微一怔,喝道:“又是幻术的把戏!不过能将幻象练到有如实质的地步,倒也有点意思!” 江小寒一言不发。天赋体质是天生的,他也没有办法。自己能将这幻术练习到凝气成形,坚若金铁,已经是很高的成就了。但即便如此,终究还是比不上那些正经练武之人。眼前这个裘峦岳,在天风帮里连堂主都不算。然而自己想要战胜他,也并非易事。 这时候,前院的喊杀声小了一些。陈府护卫节节败退,早就支撑不住。而后院内宅也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显然是有人闯进了后宅,正对陈家的女眷动手。 恰在此时,几个黑衣人冲进中堂,一眼便看见江小寒正与裘峦岳对峙,全都停住了脚步。 “玄天隼,你小子溜得倒快,可惜运气却不大好!哈哈……”当先一人嘶哑着嗓子桀桀而笑,声音如同夜枭,与他所戴夜枭面具一模一样。 旁边一个戴着獠牙猛虎面具的也跟着笑道:“我就奇怪了,咱们堂堂枫叶,居然连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气脉也收了进来!” 另外一人却接口笑道:“虎兄,这小子也并非一无是处嘛。别的不说,每次行动,他至少都能变点戏法儿,给咱们乐呵乐呵!呵呵……” 江小寒面皮有些发烫。幸亏有面具遮挡,看不出来窘迫的神色。他一言不发,没有实力,便不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这个道理,江小寒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 那戴着夜枭面具的人心想,大家毕竟干的是一样的勾当,不好窝里斗,于是便道:“玄天隼,要不要兄弟帮你一把?” 江小寒冷然道:“不必!” “哼!这小子还有点傲气。”猛虎面具冷笑了一声。 几人说着,便不再理会江小寒死活,打算绕过正门,往堂中冲去。看见他们的动作,裘峦岳心急如焚。他是陈府护卫统领,若是陈家人当着他的面被杀个干净,就算自己能逃出生天,名声也必然臭了。 于是他不理江小寒,举起镔铁短棍,朝夜枭等人砸去。步子还没迈开,眼前人影一晃。江小寒竟又出现在面前,手中幻化出一面晶莹圆盾,与镔铁棍一撞,“砰”地一声。两人各退两步。 “你的对手是我!”江小寒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裘峦岳,如同盯着自己的猎物。被夜枭等人抢了先,刺杀陈东升的第一等报酬,自己肯定是拿不到了,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但裘峦岳是自己的对手,江小寒绝不肯假手旁人。 “你自己想死,就别怪我了!”裘峦岳面孔狰狞,手中短棍如暴风骤雨,冲着江小寒砸了下来。 他是地脉高手,修行精武道,以精妙的招式和深厚内力见长。短棍沉重,正与他的功夫相得益彰。一招“气冲牛斗”袭来,短棍呼呼作响,带起一阵阵疾风,刮得江小寒面皮生疼。 裘峦岳将棍法使得密不透风,江小寒双掌也越来越快,手中不断幻化出一面面气盾。棍盾相击,砰砰作响。硬接十几招,江小寒双臂隐隐发麻。 裘峦岳察觉到对方力气衰颓,狞笑一声:“小小幻术,焉敢与我争锋!”举起铁棍,劈面砸来。 江小寒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一侧,勉强躲过这一招“陨天九仞”。但短棍带起的疾风,擦着他半边身子,竟将左臂黑衣刮开一道口子。若不是躲闪及时,只怕难逃断臂之祸。 裘峦岳哈哈大笑,却见江小寒左手微抬,手中气流变幻,自己手中短棍却如同受到牵引,一时竟举不起来。 裘峦岳见江小寒先前一味幻化气盾,格挡招式,只当他的本事不过如此了。却没想到这竟是江小寒所使的诡计。江小寒冒险闪过对方一招,趁着裘峦岳旧力消散,新力未生之时,幻化出一道气旋,仿佛一根绳索,将短棍紧紧缚住。 两人距离极近,裘峦岳一愣神的功夫,只觉胸口一凉,浑身的力气顿时消散。他目瞪口呆,低头一看,只见江小寒右手上竟化出一道气剑。气剑从自己心口刺入,透胸而过。这柄世间独一无二的利刃,比任何兵刃都要锋利细薄。 江小寒气劲一散,那气剑便消散无形,只在裘峦岳胸口留下一道不起眼的殷红口子。然而这道伤口,却已足够要了裘峦岳的命。 “我……我竟死在……一个变戏法的手里……”裘峦岳口中挤出几个字,顿时喷出一口血沫,颓然倒地。 “无形气刃我练了几万遍,你死得一点也不冤!”江小寒望着裘峦岳难以瞑目的双眸,冷冷地说道。 第005章 玄脉 裘峦岳是守护陈家人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一倒下,屋里的人便是刀俎之肉。 江小寒暗暗吁了口气。从前他也对付过实力高出自己的对手,不过更多的是暗中偷袭。像今天这般正面对敌,还是头一遭。方才若不是自己行险,故意露出破绽,而裘峦岳又太过轻敌,这一战未必能这么快结束。 江小寒揉了揉被裘峦岳棍风震得隐隐作痛的左臂,朝中堂看了一眼。屋里几十个人,已然被夜枭等人杀了个七零八落。这些富贵公子以文立身,对于武道便没有多高的造诣。平常的切磋,也是以嬉戏为主。遇上这等生死搏杀,那点花拳绣腿全不顶用。 江小寒根本没有往屋里走,这碗汤被分得渣都不剩,自己注定是喝不上了。他朝死不瞑目的裘峦岳尸身啐了一口,心里连呼倒霉。 这时半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口哨声。枫叶先生的身影始终立在屋脊,冷冷地观察着这场屠杀。大局已定,他便放声长啸。陈府大院中的黑衣杀手听到哨声,朝视野内还活着的人补上一刀,立刻便朝四面八方四散而去。 这次行动,仅有两三个杀手遇难。陈府虽然是安阳城司命少卿的府邸,但京城长年的安逸生活,导致防卫比起一些江湖匪帮还要不如。因此,枫叶的损失,可谓极小。 没有人去关注倒下的刺客,枫叶先生自有办法抹平一切痕迹。他们只需要尽快离去,避免暴露身份,而后等着丰厚的酬劳送上门即可。 江小寒很不甘心,今晚只杀了一人,而且还不是陈家人,这酬劳必然要缩水许多。转眼间,院中的刺客就走了个七七八八,江小寒没有急着离开,而是信步走向后院内宅。 他平日里在安阳城各条巷子里穿梭,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后院花园往往曲径回廊,重重叠叠。这样的地方想藏个把人,实在太容易了。如果真有陈家人躲起来了,自己说不定还能捡个便宜。 陈家大院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枫叶先生的人在放火。火势一起,安阳城的玄衣使很快就会赶过来。江小寒暗暗发愁,正打算绕过前面那个小院,便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女子尖叫。江小寒心头大喜,从没想过尖叫声居然会如此美妙,脱口笑道:“尖叫一声,财宝上门!”说着快步穿过月门,进了一栋小院。 院中只有一座小楼,分明是陈府女眷的住处。映着远处火光一瞧,江小寒不由得一愣。只见楼前空地上,正有两人在拉拉扯扯。瘫坐在地上的是个年轻少妇,不过二十来岁,原本娇丽秀美的脸庞,吓得惨白,全无血色。 她怀里护着一个七八岁的少年,似乎是她的孩子。而与她拉扯的,正是一个头戴面具的黑衣杀手。 江小寒微微失望,既然这里已被人抢了先,那功劳肯定又算不得自己的了。 他刚打算转身离去,却忍不住瞟了一眼。只见那少妇竟呈**。那黑衣人并没有着急动手杀人,而是去撕扯对方的衣裙。那少妇所穿湖绿长衫早已变成了一堆布条,身上只剩下一件月白小衣,下身露出一双雪白滑腻的玉腿。 江小寒正当少年,看见眼前情景,登时口中发干,一颗心砰砰乱跳,脸上也烧了起来。 那黑衣人听见身后脚步声响,霍然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人,便松了口气,笑道:“想不到陈东升那痨病儿子居然讨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媳妇儿,生了这么个俊小子。哈哈……” 江小寒听他如此一说,立刻便明白这对母子的身份。陈府少夫人,闺名叫做小莲,也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江小寒曾经远远看见过她与一群名媛贵女相伴出游的情景。那时也算得上是靓丽芳华,想不到如今却遭到如此亵辱。 那黑衣人面上带着青铜面具,面具成兕牛形状。他完全不避讳江小寒,回头继续撕扯少妇衣衫,一双手掌肆无忌惮,在少妇身上游走揉捏。 那少妇比不得他力气大,又要护着怀中幼子,只得弓起身子,任凭对方侮辱,脸上泪痕宛然,哭得梨花带雨。 江小寒看见她舍身护子的模样,心中一动,一时有些不忍,心想:“杀了便杀了,何必做这种事?” 如此想着,他便冷然道:“青角兕,枫叶先生已经下了撤退的命令,你难道没有听见么?还不解决了他们,速速离去?” 青角兕手上动作不停,口中道:“放心,我理会得……”说完这句,将少妇双腿掰开,竟真打算在此一泄兽欲。 江小寒心中厌恶,手中缓缓变化出一柄气刃,往青角兕后心一指,冷冷道:“我说了,解决了他们,速速撤离!” 青角兕感觉到脊背寒意,终于停下了动作,回过神来。面具后一双眸子闪着嘲讽的笑意,说道:“玄天隼,你今天吃错药了么?想跟我动手?” “我不想跟你动手。”江小寒平静地说着,手中气刃却没有收回。 青角兕看了看地上**的少妇,咽了咽口水,道:“这小娘们我早就看上了,好不容易今天有这机会,岂能错过?玄天隼,你给我退开!” 江小寒不卑不亢,虽然明白自己天资低劣,与面前这人实在不能相提并论。但他性格倔强,认定的事绝无更改。 青角兕见状,冷笑一声,双手捏拳,拳锋竟隐隐现出幽幽的蓝色光华。 “玄天隼,你可要想清楚。真要与我动手?” 玄霜寒气!竟是五行门的人!江小寒心头一惊,手中气刃闪烁不定,顿时有些犹豫。 五行门位于安阳城东南不远的平丘城,是大宁朝有数的大门派。门中弟子几乎全是玄脉资质,实力超然。这玄霜寒气正是五行门中碧水堂的绝技。想不到枫叶之中,居然能招揽到玄脉的高手。江小寒一时间心惊不已。 他可以凭着一时的厌恶,与面前这人发生争执,却绝不愿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白白送命。 青角兕冷冷一笑。他一看见江小寒凝结出的气刃,便知道他就是枫叶中“鼎鼎有名”的那个气脉小子,因此根本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小露一手,足以把他吓退了。 江小寒心生退意,手中气刃慢慢消散。青角兕鄙夷地睨了他一眼,不屑地道:“滚远点!” 江小寒动了气,手中气刃忽地暴涨,却是朝那少妇刺去。只要一剑刺死了这女子,算不上与青角兕动手,也避免她再遭侮辱。青角兕一愣,猛然挥拳。拳锋与气刃一撞,江小寒被对方拳劲上的冰寒之气一冲,连退几步,堪堪站定,半条胳膊却已然冻得发麻。 “找死!”青角兕眸中精芒一闪,拳头便朝江小寒送了过来。 江小寒正要闪避,忽地眼前人影一闪。一个蓝衫人已经站在面前,左手微抬,轻轻巧巧地接住了青角兕的拳头。青角兕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连忙收拳,颤声道:“枫叶先生!” 那蓝衫人面上也带着面具,看不出表情,淡淡地道:“还不走?” 青角兕不敢多言,一双眼睛恨恨地朝江小寒一瞪,纵身一跃,没入了夜色中。 “解决此间之事,过来见我!”蓝衫人也不回头,丢下这一句,便凌空飘去。 第006章 地狱孤鬼 枫叶先生飘然而去,江小寒长出一口气,听见“嘤嘤”哭泣声,这才想起地上的那对母子。 他低头看了一眼,把心一横,手中气芒剑刃幻化而出。那少妇忽地朝江小寒跪下哀嚎:“求你放过我们吧……” 她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石地面上,很快便磨破了血肉。江小寒却没有心软。难道这个傻女人以为,自己会放过她? “我放过了你,自己就要死。”江小寒平静地说道。 那少妇浑身一震,仿佛到此时才想起,眼前这人脸上也戴着面具,也是那群杀人恶魔中的一员。陈家今夜的劫难,正是拜这么一群恶魔所赐!她眼神越发绝望,低头朝怀里幼子深深凝视一眼,浑身一震。 她扑到江小寒脚边,抓住他双腿,求道:“那么……请你放过我儿子……他还小……什么也不懂……求你行行好……” 江小寒望着她扑在自己脚边,与那只摇尾乞怜,向自己讨鸡屁股的幼犬一模一样。只是这个年轻的母亲,并不是在为自己乞求,而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有那么一瞬,江小寒忽然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进这座院子里来。他从小没爹没娘,每当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母亲呵护,他就无比羡慕。此刻,望着这对母子,江小寒心中一颤,几乎要下不去手。 然而他很快就狠下了心来。 “行行好?”江小寒冷笑了一声,“你想让我做好人?可是……好人却没有好报!义父一辈子老实巴交,对谁都笑呵呵的。可是他穷苦一辈子,连媳妇也讨不上。没有谁来接济过他,甚至从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只是不小心冲撞了贵人的车马,就被那人的奴才一脚踹死了!义父是我亲手安葬的,连棺材都没有,只是在乱葬岗上刨了个坑,埋了进去……” 那少妇呆呆地望着江小寒。她这样的人,从来也不会想到,在这世上,居然还会有过着这样生活的人。她不哭求了,似乎知道再怎么求饶,眼前这人也不会心软。 江小寒叹了口气,缓缓道:“所以……做好人有什么好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想做好人了!” 就在这时,少妇猛地一跃而起,趁着江小寒失神的刹那,手掌中忽然翻出一支尖利的凤钗,狠狠向江小寒胸口刺去。 这支发钗是她早就藏在手心里的,本来打算趁着青面兕一逞兽欲的时候,趁机刺死他。只不过江小寒凑巧帮了她一把,结果这招却用在了江小寒身上。 她动作虽快,却终究不懂武道。江小寒右手轻轻一挥,手中剑刃一下将发钗劈成两截,同时抬起一脚,踹在少妇胸口。 少妇摔倒在地,赶忙将幼子抱在怀里。她浑身颤抖,望着江小寒冰冷的眼眸,一颗心如坠冰窟。 她磕破的额头淌下两道鲜血,让她原本娇美的面庞变得有些可怖。少妇忽然咬牙切齿地道:“你会下地狱的!你会下阿鼻地狱,变成孤魂野鬼,上刀山下油锅,拔舌剥皮,永世不得超生!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江小寒手中气刃怒涨,从少妇胸口穿过,又从后背穿出,接着直接洞穿了那少年的心口。他出手又快又准,母子二人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呼叫,便双双气绝。 不知何时,天空中落下点点冰雨。地上肆意流淌的鲜血,将冷雨也染成了血红色。冰冷的雨点落在身上,江小寒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转过身往外走去,头也没回。 “我早就在地狱中了……”许久,他才微微叹了口气…… 赤阑河由东北角流入安阳城,蜿蜒曲折,穿城而过。一处临水阁楼上,一个蓝布长衫的中年男子凭栏而立,眺望着前方人声嘲杂处。 那里是福岫巷司命少卿的府邸,此刻却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城中富贵人家的宅邸喜欢用纯木料搭建,气派豪华,却也容易着火。此刻火势已然控制不住。赶来的玄衣使起初还呼喝着召集水龙队前来救火,此刻也已经放弃了努力,任由那火势发展。 如此一场大火,将整个宅院烧成一片白地,一了百了。毁尸灭迹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这些玄衣使想要追踪到行凶之人,却也几乎是不可能了。更何况玄衣使负责一城治安,本身就归司命少卿统领,陈东升一死,这些人更成了没头的苍蝇。 蓝衣人眼眸中映着火光,闪闪发亮。他脸上戴着面具,露不出表情。他的面具并没有作猛兽形状,却比各种猛兽都要凶猛可怖。 一个黑衣蒙面人忽然出现在他身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蓝衣人却似乎早已知觉,头微微侧了过来。 黑衣人恭恭敬敬行礼:“先生,陈家少夫人和小公子已经气绝。他到了。” 蓝衣人摆了摆手。那黑衣人便倒退着出了房间,过不多时,江小寒便出现在门口。他身形稍矮,身子也稍显瘦弱,依旧一袭黑衣,脸上戴着制成鹰隼形状的黑铁面具。 他站在门口,似乎有些畏惧进这间屋子,稍稍犹豫了片刻。蓝衣人脑后仿佛生了眼睛,淡淡地说道:“进来吧。”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声音富有磁性,比江小寒每天去听书的说书先生的嗓音还要好听。若不是亲眼看见他出现在陈家后院,绝不会有人相信,这样一个男人,居然会是江湖上最为凶残的杀手组织的首领——枫叶先生! 江小寒跟先前那个黑衣人一样,恭恭敬敬地施礼:“先生!” 蓝衣人这回居然转过身来,微微笑道:“小寒,你今晚做得不错!” 他的声音轻松而喜悦,似乎并没有生气,江小寒暗暗松了口气。他轻轻将面具摘了下来。枫叶的一帮杀手互相之间都不知道真正的身份,唯有枫叶先生一人,知道他们面具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因此,江小寒也没必要再蓝衣人面前戴着面具。 更何况,他与蓝衣人的关系,比其他人更加复杂。 蓝衣人凝视了江小寒一阵,忽然叹了口气:“小寒,你加入枫叶也有三年了吧?” “三年零两个月。” 蓝衣人点点头,忽而有些感慨地说道:“我也没想到,自己当年随手帮你一把,如今能收获一个这么好的帮手!枫叶这么多人当中,只有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第007章 义父 江小寒并未开口接话,心情却跟随枫叶先生的话产生一丝波动。枫叶先生又道:“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么?” 江小寒有些奇怪,枫叶先生向来沉默寡言。自己与他相识多年,从不曾听他有过如此感慨。不知道今日因为什么,让他的心情产生了变化。 枫叶先生的话也让江小寒有些动容,眼前忽然浮现起那陈家少妇临死之前,望向幼子的眼神。江小寒鼻子一酸,忽然想起自己唯一的亲人,亡故多年的义父江大力。 那是七年前的一天,江小寒清楚地记得。义父跌跌撞撞回到家,神情委顿,刚一坐下便呕出一口血来。江小寒那时候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一见这情形顿时吓坏了。 江大力告诉他,今天拉着粪车回城的时候,不小心冲撞了别人,被人踢了一脚。江小寒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但每日在街头与一帮乞丐地痞厮混,好勇斗狠,整天听到的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话。一听义父被人欺负了,立刻抄起院子里的砍柴刀便冲了出去。 他也没问清楚出事地点,在附近街巷里转了两圈,茫然没有头绪。回到家里,江大力却已经昏迷过去。江小寒更是吓得傻了。他也知道生病了要请郎中瞧病,但父子两人一文不名,家徒四壁,哪有钱去请医抓药? 挨到天黑,江大力悠悠转醒,看见义子惊恐的神色,便安慰说自己只是受了皮肉伤,修养几天就好了。江小寒也信以为真,只当几天后便没事了。 谁知江大力被踢那一脚,已经伤了肺腑。他自小受穷,也没有练武的资质,加之长年营养不良,贪杯嗜酒,身体早就空了。过了两天,伤势加剧,已是人事不省。 江小寒就算再蠢笨无知,也知道义父恐怕不行了。他急急忙忙从草席下翻出几枚铜币,跑到医馆去请郎中。然而他那几个铜锞子别人压根瞧不上眼,往往还没进门,就被郎中学徒撵了出来。 最后好不容易有个郎中肯出诊,过来一瞧,却是连连摇头,说了些什么体虚阳衰,内伤肺腑之类的医理。江小寒听得懵懵懂懂,到最后才算明白,这人乃是说义父没救了。 郎中说完了这几句,抬脚便走,说:“这人已经死定了,老夫若是出手施药,无端堕了医术名声。” 江小寒阻拦不住,便道:“那你把铜币留下!” 郎中嗤笑一声,道:“老夫随你出诊,跑了老远一趟,并非没有出力,岂有退钱的道理?” 说罢,甩开江小寒,扬长而去。如此一来,人没救成,仅有的几个铜子儿也没了。江小寒急得泪眼汪汪,却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地上哭了一阵,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下来。江大力忽然转醒,叫着江小寒的名字。 江小寒此时也哭得累了,就坐在床边,听到呼唤,立刻靠上前。就听江大力哑着嗓子说道:“小寒……口干……你去打点酒来给我喝……” 江大力好酒,往常一说口干,便是要江小寒去给自己打酒。但此刻家里一文钱也没了,还到哪里打酒?江小寒瞧瞧义父苍白的脸色,那几枚钱币被郎中坑走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他一抹眼泪,忽然又抄起那把砍柴刀,大步走了出去。附近的人家认得他,江小寒故意走出了两条街,找了一家小酒馆。这时候华灯初上,不少酒客正在馆里吃酒。 江小寒拎着砍柴刀,恶狠狠地冲了进去,一刀劈在柜台上,要那掌柜的打二两烧酒。 他平常虽然也做过小偷小摸的勾当,但这当街行抢却是万万不敢做的。今天热血冲脑,不忍心违拗义父的愿望,竟横下了一条心。 那掌柜的见他年纪不大,但模样凶悍,一时间居然被吓住了。好在二两烧酒也不值几个钱,掌柜的便沽了给他。 江小寒拎着酒壶匆匆回到家,江大力时醒时睡,已经开始说起了胡话。江小寒将酒壶送上去,江大力居然睁开了眼睛,闻到酒味,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好酒……” 他抓起酒壶,灌了一大口。酒一入喉,江大力便剧烈咳嗽起来。那口酒一半进了肚腹,另一半却和着鲜血咳了出来。江大力越咳越厉害,胸口满是鲜血。江小寒不知所措,又呜呜哭了起来。江大力一把抓住他的手,看了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口鼻中不断咳出血来。咳了一阵,终于浑身一僵,再也没了声息。 江小寒察觉义父的手松开了,心头一沉。赤阑桥这片破败的贫民窟,有不少没钱看病,硬生生病死的老人。江小寒知道,义父终于也和那些人一样,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的眼泪似乎哭干了,此刻居然没有再哭。坐了一阵,江小寒忽然“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干叫了两声,胸口依旧憋闷,嗓子眼里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端起那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他从来没有喝过酒,酒一入喉,辛辣的滋味刺激地他眼泪直流。 那酒是烧刀子,力道不轻。江小寒只觉一把火从口中沿着咽喉,一直烧到肚子里。最后,他整个人似乎都烧了起来…… 江小寒没钱购买棺椁,只好像附近的穷人一样,用那辆每天运送秽物的板车,拖着义父的尸首,去了城外乱葬岗子。 他挖了个坑,将义父放了进去,忍不住又嚎啕大哭了一阵。哭得累了,这才用土将葬坑掩埋起来。江小寒不认字,立不起墓碑,只好砍了一根粗壮树枝,插在坟头。上面绑了一件义父穿过的破衣衫,以便自己日后来拜祭的时候,不会认错了坟堆。 义父死了,江小寒无人照顾,也不知如何过活。就在这时,安阳城经税司的一个衙役找到他。原来江大力死了,但他的差事却没人接替。净工这活儿又脏又累,地位卑贱,惹人厌恶,又得不了多少赏钱,不是走投无路,没人愿意干。 经税司下的司户少卿一时间找不到人手填补江大力的空缺,临时抱佛脚,便找到了江小寒,半逼半骗,叫江小寒画了押,从此便子承父业,成了安阳城上千净工中的一员。江小寒倒也没有想太多,义父也是干这活儿的,自己去干也无不可,好歹能活得下去,便欣然接受了。 这年是太平九年,江小寒也恰好九岁。他人小力弱,每日拖着板车转遍几条巷子,着实吃了许多苦头。别人半天干完的活儿,他得忙到黄昏。 如此熬了几天,心中悲苦也慢慢淡去。江小寒本以为生活就此平静下来,谁知风波又起。 这天眼看着日落西山,江小寒匆匆回城,就在城门边上被一伙人围住。领头的汉子看见他,便招呼一声:“就是这小子,给我打!” 第008章 枫叶先生 不等江小寒反应过来,那几人立刻围上来,拎着他的衣领,拖进了一间破庙。 江小寒一眼就看出几人打扮模样,分明就是一帮街头混混。他又惊又惧,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伙人。他却忘了,义父亡故那天夜晚,自己提着砍柴刀去酒馆抢了一壶烧酒。 那时候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那掌柜当着许多客人的面,被一个年纪幼小的少年抢劫,这件事附近都传遍了。一壶烧酒倒不值几个钱,但这个跟头却栽得不轻。 那掌柜气不过,第二天派了店里小二出门打听江小寒的身份来历。江小寒当时故意跑到这条街上行抢,就是因为这里没什么人认得自己。加之江小寒一个幼童,平时也没人会多加关注。那小二转了两天,这才在赤阑桥头瞧见了江小寒,查到了他的来历。 那掌柜听说江小寒只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自己更是一文不名,心想,酒钱是要不回来了,但这口气却是要出的。 于是他找了几个地痞,在江小寒回城的路上,将他截住了,打算揍一顿了事。那几人也没把这少年当回事,将他往破庙地上一摔。他们却不知道,江小寒从小也打过不少架。摔在地上一个骨碌,便滚了起来。 江小寒不肯吃亏,仗着自己个子矮小,一下子钻到领头汉子的裤裆下。那汉子愣了愣,猛然感觉下体一阵钻心疼痛。原来江小寒在街头厮混多年,深知避强击弱的道理,竟挥起拳头,一下子击在汉子裤裆里。他拳头力道不强,那个部位又实在是太过柔弱。汉子鼻子一酸,双目居然淌下两行浊泪。 “给老子……宰了他!”大汉被激怒了,撕心裂肺地吼道。 三五大汉立刻将江小寒围了起来,拳打脚踢。他们早已忘了酒馆掌柜的嘱咐,只想着给老大报仇。江小寒被揍得头破血流,连连哀求。众大汉不理,他只得护着要害,勉强支撑。就在这时,枫叶先生出现了。 那天,他也是穿着一身蓝布长衫,面上戴着银质面具,遮住了半张脸。江小寒迷迷糊糊中,只听得枫叶先生淡淡地说了一句:“住手!”那几个大汉便神奇地从他身周飞了出去,撞在破庙的土墙上。 那几个大汉知道来了高人,反正雇主交代的事情也办了,立刻便灰溜溜的跑了。江小寒幼年坎坷,没能进入修武堂接触武道。但他并不笨,知道眼前这个气度清朗的人,一定是个武道的高手,这才能轻而易举地就把那几个壮汉赶跑。他呆呆地凝视这个神秘的人物,一时间有些痴了…… “你的玄兵刃越发精纯了,平时没少下功夫吧?”枫叶先生的声音,一下子把江小寒的思绪拉回了眼前。 他赶忙恭声称是。枫叶先生感慨地叹了口气,道:“当年你央求我教你本领。可我看出你只是气脉之身,实在是没有练武的机缘。我当时心想,你想入武道,那是不可能了,但孤身一人也难活命。于是这才教了你两手,希望你凭着这些雕虫小技能够活命。却想不到,你居然能有今日的造诣!” 原来,当年枫叶先生教给江小寒的,正是气脉杂耍艺人最常用的两招幻术。一招叫做聚气幻形,双手间能幻化出种种不同形状,供人一笑。另一招叫做流光虚影,把幻术与轻身功夫相结合。这两招说白了都是障眼法。杂耍艺人常常利用这两招,表演一些大变活物,大变活人的玄术。 枫叶先生觉得江小寒难以练武,便教了这两招,好让他有一技傍身,日后不至于活不下去。谁知道江小寒却是心志坚定,居然将这两招幻术硬生生练成了杀人技! 在这大宁王朝的土地上,只有身怀武技,才能有一席生存之地。武功越高,才能越受人尊敬。江小寒从小厮混到大,早已受够了旁人的欺侮。他不愿再受人冷眼,不愿靠着乞求生存。 他更不想如义父一样,如赤阑桥头那些卑微得如同臭虫一样的百姓一样,在安阳城众多王侯将相的脚底下,苟且偷生一样过活。从生到死,直到埋进乱葬岗,尸身受野兽啮咬,化为一堆碎骨,化为尘埃,也没有人在意,甚至连名字也不会留下。 而能够改变这一切的,唯有练武一途。可是造化弄人,江小寒禀赋平庸,居然是个气脉的体质。他冥冥中似乎知道枫叶先生是自己唯一的机会,实在不肯轻易放弃。 聚气幻形和流光虚影的招术,他用半个月就练熟了。但江小寒绝不愿当一个小丑,哄人一笑。他不肯变幻各种花草鸟兽,却是幻化出各种利刃。 用气幻化出的东西虚无缥缈,江小寒便不断增强自己的功力,让手中的气刃越来越强。他每天将一把匕首变出一百遍、一千遍。如此日复一日,转眼便是三年,无论寒霜雨雪,日夜勤练不辍。 终于,那手中的气刃由刚开始的如同微风拂面,渐渐地,可以斩断枯草。后来又慢慢地可以劈断柳条、砍断树枝。而现在,刺人断骨早已不在话下。那柄无形的气刃,甚至比寻常刀剑还要锋利。 于是,他为这两招取了两个新名字——玄兵刃、流光遁! 枫叶先生看见江小寒陷入沉思的神色,拍怕他的肩膀,嘉许道:“小寒,你的确令我刮目相看啊。” 枫叶先生之于江小寒,亦师亦主。得他这么一句夸奖,饶是江小寒性格孤寒,也有些受宠若惊,激动万分。 枫叶先生又道:“青角兕生性喜好女色,今晚居然鬼迷心窍,着实令我失望。我会责罚他的。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是!不过……”江小寒稍一犹豫,又道,“幸亏先生来得及时,否则我定然对付不了青角兕……” 枫叶先生默然片刻,又背过身去,眺望远处冲天的大火,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飘飘渺渺传来:“这段时间京城定然要不太平,你注意避避风头,自己小心些……记住,只有比别人强,比别人狠,比别人恶,别人才不敢小瞧你、欺侮你,才会畏你惧你敬你!白天,世间由朝廷、江湖掌管着,由天、玄、地、气各脉武者主宰着。而到了夜晚,我们就是天下的主宰!我们就是司夜之神!” 枫叶先生当初这番话,让江小寒振聋发聩。而今七八年过去,江小寒依旧铭记在心。他脸色冷峻,将手中的黑铁面具又轻轻戴到了脸上…… 第009章 四大世家 安阳城外,一队人马正缓缓向东而行。此刻时辰尚早,又刚下过一场小雪,行人很少。北风刮过,冷似刀锋。 马蹄在薄薄的雪野上留下一串蹄印。座下都是骏马,但当先的三人不急不缓。后面隔了十几步,三人的随从侍卫也刻意放慢了速度,但腰背挺直,却是没有一点轻松的模样。安阳城中刚发生了一件惊天大案,安阳城司命少卿一家老小被屠杀殆尽,没留一个活口。这些侍卫虽然觉得这安阳城中,绝对没有人敢对前面这三人无礼,但还是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前面的三人,年纪不过四十多岁,正是男人最成熟、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坐在马上,挺腰拔背,十分精神。当中那人身着黑缎儒衫,黑白间杂的长发仔细地梳理整齐,用一支碧玉青龙发簪插好了,眼神凛凛,顾盼之间透着一股威严。他目不斜视,直直地盯着前方,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左手那人一身素锦单衣,虽然此时正值冬日,却仿佛丝毫不畏惧寒冷。而右边那人则穿着一身淡金的裘袍,手指上戴着四五枚玉石戒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富贵气息。 裘袍富翁呵出一口白气,忍不住抱怨道:“唉,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非要这种天气让我们往城外跑!” “端木诚,这才刚出城,你已经抱怨了四五遍了!”那素锦男子呵呵一笑。他武功高强,全然不惧严寒。而那端木诚在武道上不肯吃苦,加上长年酒色财气熏陶,身体大不如前,自然有些怕冷,以致于一路上不停地抱怨。 端木诚道:“我说过这么多遍?慕容哲,你诓我么!” 中间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我可以给三弟作证,端木,你这话说了可不止五遍了!” 这人年龄最长,名叫上官栋。大宁朝廷中枢——观天、安民、军、刑四部各安其职,又统一归中枢阁统协。而上官栋便是中枢阁相国,在庙堂之上,地位仅次于当今太平皇帝的人物。 左手边那素锦男子名叫慕容哲,乃是军部火羽司上卿,大宁王朝最精锐的火羽军,便由他一手掌控。 慕容哲更是号称天下玄脉第一高手,位列玄脉七星君之首的天枢君。不仅如此,他还是天下武林第一人。各城官办的讲武堂,皆由慕容氏一手掌控。慕容氏乃是天下武者的启蒙。 而右手边那黄袍男子端木诚,虽然比不上前两位,却不是凡人。他是世袭的金玉侯,更是首屈一指的官商。大宁王朝盐、铁、粮、漕等各行百业,只要有利可图,都有端木家的影子。 若是有人在此看见三人,定然会吓一跳,谁也想不到如今安阳城,乃至整个大宁国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居然轻车简从,一大早就出了城。 陈东升全家遭难,安阳城玄衣使四处搜捕,弄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可这三人却不见一点紧张,一边说笑,一边缓缓向前。 过了一会儿,端木诚忽地面色沉了下来,正色道:“二哥三哥,玩笑归玩笑。可诸葛……大哥不好好在瑞松山纳福,找我们做什么?” 瑞松山距离安阳城有十里之遥,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这三人都是位高权重,须臾不能离开京城的人物。要走这一趟,的确诸多不便。 上官栋脸色如同古井不波,口气也淡淡地说道:“无妨,咱们兄弟很久没有走动了,去看看他也好。” 慕容哲睨了上官栋一眼,犹豫片刻,这才小声道:“二哥,诸葛云天莫不是耐不住寂寞,静极思动了?” 上官栋眉头一跳,并没有接话。那端木诚也微微一凛,不敢乱说。三人立刻又陷入沉默,转头看路。 须臾,三人便来到瑞松山脚。这座山峰环境清幽,山上松、涧、瀑、台各样景致应有尽有。但这里却是私人的地盘,寻常百姓想要靠近一步也难。 三人在山脚下马,前面山道上一个垂髫童子立刻快步上前,恭声道:“请问可是上官相国、慕容侯爷和端木侯爷么?” 上官栋微微一点头。那童子便道:“家师已经恭候多时了,三位请!” 这小童虽然年纪不大,却是不卑不亢。上官栋忍不住暗暗点头赞许,一想到自家的几个儿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端木诚鼻腔里哼了一声,嘀咕道:“故弄玄虚!” 那小童只当没有听见,领着三人一路上山。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半空,映着山峰薄薄的白雪,别有一番风味。三人一边走,一边欣赏这难得的景致。 正走着,忽听前面有人朗声笑道:“三位贤弟身居高墙大院,想必不常见到这冬雪初晴的景色吧。” 三人抬头一瞧,只见前面山道尽头,一个清矍男子端坐轮椅上,正是诸葛云天。诸葛云天自幼双腿残疾,只能以轮椅代步。正因如此,他虽是诸葛世家的家主,却只挂了天聪侯的爵位,不领任何差事。这些年来更是远离京城,在这瑞松山隐居。 上官栋三人先前的犹豫不快早已消失不见,热情地迎了上去。打过招呼,诸葛云天由一个俊雅青年推着车,带着三人进了一间凉亭,分宾主落座。 亭中香茗恰好煮开。那青年为每人斟上茶水,便退到上官云天身后肃然而立。上官栋瞟了他一眼,心头一跳,暗道:“这不是诸葛铭么?长这么大了!” 这叫做诸葛铭的青年,是诸葛云天的独子,跟随诸葛云天隐居瑞松山,与这几位叔叔已经是多年不见面了。 亭中清冷,端木诚紧了紧裘袍,却是不敢抱怨。诸葛云天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开口道:“三位贤弟,哥哥我冒昧请你们前来,实在也是不得已啊。当年我们四家先祖,辅佐开国烈祖,打下了这大宁的天下,想不到已经过去二百多年了……” 诸葛、上官、慕容、端木四大世家,从大宁朝开国之时,便是王朝最为显赫的家族。究其源头,还是在二百多年前。那时天下征战不休,大宁朝开国之君烈祖皇帝林乘风麾下有四位得力心腹,号称卧龙、白虎、火羽、金鳌。 卧龙诸葛秀,智计无双,为林乘风心腹谋士。白虎上官权,理政第一,为林乘风打理国政。火羽慕容霸武功威震天下,为林乘风第一猛将。金鳌端木钊理财第一,为林乘风账下钱粮司马。 正是有这些文武英杰的辅佐,林乘风才能在群雄混战中脱颖而出,最终取得天下。大宁朝立国之后,这四人也顺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两百多年过去,四大家族根深蒂固,天下军事朝政,莫不由他们说了算。 只是如今形势不同,诸葛氏一族之长,却是个残废。这些年来对于朝政影响有限,四家的感情便显得有些疏远了起来。 三人静静听着诸葛云天感慨了一阵,不由得暗暗在心中哂笑。诸葛云天轻声一叹,忽地眼中露出精芒,沉声道:“可是,如今却有人打起了四大世家的主意,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第010章 诸葛铭 诸葛云天的话如同山头呼啸刮过的冷风,对面三人微微一惊,终于有些动容。 上官栋为三人之首,不好轻易发言。慕容哲便问道:“诸葛兄,此话怎讲?” 诸葛云天不急不缓地喝了口清茶,目视上官栋,淡淡地道:“听说安阳城司命少卿陈东升一家被杀了?” 对面三人面面相觑。这件事才发生了两天,想不到消息竟已传到了诸葛云天这里。三人心中一般想法:看来这老家伙并不像表面上这么悠闲啊,眼睛还盯着安阳城呢! “二弟,那陈东升是你的人吧?” 诸葛云天一句话出口,上官栋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淡淡笑道:“安阳城乃国都,司命少卿又是如此重要的位子,担任此职的人选,我自然是要好好斟酌过的。” 他这么说,等于承认了诸葛云天的疑问。 诸葛云天淡淡一笑,叹道:“如今世道不靖啊,你们把这年号定为太平,看来并没有带来太平之世……” 上官栋微微一震,面有不悦。端木诚笑道:“大哥言重了。如今陛下安于享乐,朝政尽付二哥。三哥掌管着天下最精锐的火羽军,又是天下武林的首脑。小弟我捏着大宁王朝的钱袋子。有谁能缨我四家的锋芒?” 诸葛云天微微一笑,略带嘲讽地说道:“四弟这话说得豪气。可事实果真如此么?” “此话怎讲?” “十六年前,我四大家族尾大不掉,先帝想要贬谪我四家……”诸葛云天感慨地说道,“结果我们四人联手策划太平政变,拥立了当今太平皇帝上位。虽说重现了当年卧龙、白虎、火羽、金鳌四位先祖的风光,却也遗留下不少隐患啊……” 他说到这里,亭中几人全都正襟危坐,脸色阴晴不定。 “观天部那几个老家伙一向可都是不怎么听话的,二弟想必是有苦自知吧?而今西边的楼兰、大夏等国虎视眈眈,火羽军长年驻守玉门关,不能妄动。再加上如今的武林风起云涌,三弟也不敢说还能完全号令武林吧?四弟的钱袋子倒是捏得紧,可若是朝政武林一乱,你的那些产业也是脆弱得很呐!” 上官栋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心中不得不佩服诸葛云天的洞察力。诸葛云天远离京城多年,却能一眼就看出如今的形势,这份眼力着实令人佩服。 上官栋正色道:“诸葛兄认为,这次陈少卿被害,其实是有人想要对付我们?” “想对付我们的人并不少。先帝在时,多有善政。朝中一些老臣,想必还是不能忘怀先帝。还有十年前南方赤炎城叛逆,慕容贤弟你亲率火羽军平叛。但叛逆余孽,终究难以肃清。关键是你联合红莲教在南方放了一把大火,赤地千里,冤魂无数。恐怕这笔账也是有人想讨还的。”诸葛云天说着,朝身后招了招手。 站在他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诸葛铭忽然走上前,从袖口中拿出一枚腥红色的枫叶。 “杀害陈少卿的凶手,其实就是它!”诸葛铭朗声道。 “枫叶?难道是近年来风头正劲的那个杀手组织?”慕容哲毕竟与江湖接触较多,一眼就认了出来。 “枫叶这几年的确做过不少大案,但一般都是在江湖上。在京城里出没,这还是头一次,尤其杀的是当朝的大臣!”诸葛铭事先做了充足的准备,三言两语将枫叶的来历介绍一遍。 上官栋眼神微微一凛,在诸葛云天淡然的面上一扫而过,心想,看来他果然没有表面上这么悠闲,眼睛一直盯着京城呢! 如此想着,上官栋不由得对诸葛云天产生了一丝警觉,而将那片枫叶抛在了脑后。像这样的江湖帮派,上官栋一般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帮派再大,也大不过朝廷,武功再强,也敌不过千军万马。 他转头注视慕容哲,淡淡地道:“看来这件事要辛苦三弟了。” 慕容哲点点头,冷笑一声:“想不到咱们的对手居然请了枫叶。哼,杀手组织也不只这么一家啊。我们难道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么!” 诸葛铭微微一怔,忍不住说道:“江湖上有名的组织,不过就是青衣堂和百花楼。青衣堂向来不涉朝廷纷争,难不成百花楼是慕容叔叔的人?” 慕容哲眼中精芒一闪,若有所思地看了诸葛铭一眼。上官栋也冷笑一声:“贤侄的脑子转得快!” 诸葛铭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赶忙行礼致歉:“小侄妄言,还请恕罪。”说罢又退回诸葛云天身后。 慕容哲微微一笑,道:“贤侄说的也对也不对。我堂堂大宁朝侯爵,又岂会与一个江湖上见不得光的组织为伍?只不过既然百花楼是开门做生意的,那我自然也可以请他们来为我办事罢了!” 诸葛云天见他们似乎并没有多重视这件事,也不多说,微微一笑,道:“既然几位贤弟已经有了计较,那愚兄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那百花楼既然也是杀手组织,自然更加熟悉枫叶,想必办起事来比我们更加管用。” 见诸葛云天已经有了送客之意,上官栋等人便起身行礼。上官栋微微一笑,道:“百花楼虽好,却终究是一群见不得光的江湖宵小。朝廷的官被杀了,终究还是要朝廷出面解决的。” 他目视诸葛铭,正色道:“贤侄似乎对枫叶很有些研究啊?” 诸葛铭看了看父亲,似乎不知该不该回答这个问题。诸葛云天淡淡笑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便直说好了,何必看我?” 诸葛铭这才鼓起勇气,道:“不瞒几位叔叔,枫叶组织行事恶毒。不管善恶老弱,一律诛杀殆尽。这等行为不仅违反江湖道义,也有伤天和。小侄这些年已经听说不少这样的事例,因此对这等邪恶帮派有所关注。只要枫叶再敢作案,小侄一定能查清他们的底细!” “好!”上官栋忍不住拍手喝彩,“如今年轻一辈里,能有贤侄这番豪气作为的可是不多了啊。诸葛兄,你有个好儿子啊!贤侄若是愿意,不妨跟随我们回京。安阳城司命少卿这个位子何等重要,不可一日无人。贤侄不妨委屈一下,先担上这个差事吧!” 第011章 勾栏翠柳 转眼冬去春来,枫叶再也没有什么动静。诸葛铭等人空等几个月,自然一无所获。玄衣使每日在城中四处搜捕,百姓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诸葛铭初任司命少卿,便受此挫折,一时间也有些灰心。到春天的时候,他无奈放弃了对安阳城的戒严,向天下十八城发下海捕文书,此案便算是成了悬案。百姓忍受了几个月的紧张与不安,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总算能够松了口气。 江小寒起初一段时间也心惊胆战。但他这种人实在是太过卑贱渺小了。没人会相信一个整日搬运秽物的人,会是杀害朝廷命官的凶手。他每日进出城门,来往于安阳城与城外山间的农庄,还要在西城的大街小巷穿梭往来,大摇大摆,反而不易引起别人怀疑。那些玄衣使甚至不愿意对他搜身盘查。 春意正浓,江小寒刚从城外返回,便看见赤阑坊的大姑娘小媳妇穿戴整齐,相携着一同出门。江小寒一眼瞧见一个着粉色衣裙的秀美少女,正是卖梨李阿婆的孙女李秀儿,便忍不住蹭上前去。 “秀姐儿哪里去?” 李秀儿没瞧见他,随口答道:“自然是去逛庙会啊……”话刚说一半,扭头看见江小寒笑嘻嘻的脸,顿时脸色一沉,扭过头去,不想搭理。 江小寒一听便明白了。京城繁华,不少戏班都会在年节之前进京,趁着过年、上元等佳节多做些生意。结果这年摊上陈东升之死,安阳城戒严几个月。年也没能好好过,这些戏班自然损失不小。 而今戒严解除,他们与一些商贩也不管当下不是年节,索性在南市娘娘庙前办起庙会。京城的百姓也好不容易能松口气,自然全都去赶集了。 江小寒本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人,憋了几个月,也忍不住想去逛逛。他索性把板车往路边一搁,舔着脸跟上了李秀儿。 李秀儿也算得上是赤阑坊的一支花,平时没少受江小寒言语上的骚扰,一见到他,原本喜笑颜开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她脸皮薄,一言不发,快步就走。李秀儿的同伴却是张屠夫的女儿张莲花。此女貌比无盐,嗓门奇大。张莲花一转头,吼道:“江小寒,离我们远一点!” 江小寒嘻嘻一笑,才不理她,继续骚扰李秀儿:“秀姐儿也去南市?这可巧了,我也正打算去哪儿逛逛!” “嘁!你也去赶集?把你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你能去买什么?别又是想去揩油吧!”张莲花操着母猪嗓门,毫不留情地骂道。 江小寒大笑:“老子揩油也绝不会揩你的油!你那屁股又肥又大,剁下一块搁你爹的肉摊上,足够卖半年。嘿嘿,老子要揩油也揩秀姐儿的油。秀姐儿这屁股,又柔又圆,啧啧啧……” 张莲花勃然大怒,正要与江小寒当街对骂。李秀儿却已忍受不住,拉着同伴加快脚步,不愿与江小寒纠缠。 江小寒占了口舌便宜,忍不住哈哈大笑。其实他也只是说说嘴而已,并不敢真去揩李秀儿的油。这些街坊虽然害怕自己纠缠,但如果自己做得太过火,真惹恼了别人,也难以善了。自己虽然杀过人,但那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总不可能无缘无故杀害这些街坊百姓。 调戏了一番李秀儿,江小寒晃晃悠悠朝南市而去。江小寒舍不得花钱,去南市自然是为了看戏。他自己本身就是气脉的天赋,对那些会幻术的杂耍艺人有天生的亲近。每当有杂耍戏班进京的时候,他都要跑过去瞧瞧。 只不过气脉的人与天脉一样,数量也是少之又少。一般的戏班子,难得见到一个幻术大师。 江小寒在人群里挤了一阵,趁机往貌美少女身边挨了几下。走不多远,果然看见一个戏台上正表演杂技。一个上身赤裸的大汉耍了一套徒手劈石、滚钉板的花样,引得台下观众纷纷叫好。 江小寒也拍了一阵巴掌,正巴望着能上来一个表演幻术的,就听台边鼓点一响,后台忽然滚出一个半人高的木球来。木球用红黄两色的油漆画着喜庆的图案,转动起来十分好看。台下观众正觉诧异,忽听一声娇叱,一个翠绿色的身影从后台飞掠出来,稳稳地站在了滚动的木球上。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身着嫩绿衣衫的少女。这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身材还未长开,瘦瘦小小。却是唇红齿白,浑身散发着青春朝气。一张小脸宛如新月,稚气未脱,惹人爱怜。再加上她轻身功夫不错,往那硕大木球上一站,如同嫩柳临风,令人赏心悦目。 这少女一上台,便搏来观众一声喝彩。附近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江小寒挤在人群中,看那少女在圆球上跳跃翻飞,轻轻巧巧,忍不住想道:“这妞儿轻身功夫的确不错,身段儿也不错,嘿嘿……” 此刻那少女表演难度不断增加,只用一只脚尖立在圆球上,另一只脚凌空倒挂,双手居然还耍起了飞刀。观众忍不住又是一声喝彩。 江小寒从小跟着街头地痞厮混长大,八九岁便敢提着刀抢劫打架。如今年纪大了,也没怎么学好。他看了一会儿热闹,虽说精彩却也无聊。他嘿嘿一笑,忍不住便想恶作剧一番。 眼看着少女表演到最难的地方,江小寒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儿,觑准了方向,手指弹出。那石子儿恰好落在圆球前方,圆球往上一滚,重重一硌。 那少女只用脚尖点在球上,双手还在做着动作,冷不防脚下圆球不稳,整个身子几乎就要失去平衡。好在她多年练习,身子晃了两下,总算稳住了身形。旁人瞧不出来,少女身在台上,却是心中雪亮,朝石子飞来处一瞧。只见人群中唯有江小寒在掩嘴偷笑,立刻明白过来。 她朝江小寒狠狠一瞪,看样子若不是顾忌台下这么多人,只怕手中的飞刀就要朝江小寒扔过来了。 江小寒见她居然还稳住了,也是暗暗喝彩,心中暗笑:“这小妞儿还敢瞪我!瞧我再戏弄戏弄她!”说着便又攥着一枚石子在手,看那少女表演到专心的时候,再度甩手掷了过去。 圆球再被石子一硌,这下那少女手忙脚乱,几次想稳住,终究还是没能恢复平衡,从圆球上一滑,重重摔在了地上。 台下观众并不知道有人使坏,只当少女表演失误,忍不住“哎呦”叫了一声,语气中多是对少女的怜惜。江小寒也跟着“哎呦”了一声,却是暗暗好笑。 谁知那少女早就瞧见他作恶,翻身而起,跳下戏台,指着江小寒道:“是你!是你在捣乱!” 围观众人齐刷刷朝江小寒瞧过来。江小寒面皮一热,却不肯认错,强道:“做贼的心虚,放屁的脸红!小姑娘,你可别诬赖好人!” 第012章 闹市风波 江小寒口中说着浑话,那小姑娘却有些害臊,面皮一红。但想到江小寒说的什么“放屁的脸红”,顿时又感觉不对劲,当真进退不得,好不尴尬。 江小寒正得意,忽地肩头被人一拍,身后有人说道:“小兄弟,大家眼睛不瞎,你的手脚岂能瞒过众人?” 江小寒回头一瞧,见是个儒衫青年,面如朗月,俊逸不凡。他刚要回口,冷不防瞥见这人脚上穿着一双官靴,心中不禁寻思,难不成这人是个官儿?穿了便服出行? 原来这儒衫青年正是新任的司命少卿诸葛铭。江小寒不认得他,却也不敢不敢大意,笑道:“你管得倒宽!” 诸葛铭还没说话,人群里有人大声道:“我认得这小子,赤阑桥头有名的小混蛋,尽干坏事!” 江小寒害怕官差,却不怕这些看热闹的闲人,立刻回头骂道:“你婆娘在家偷汉子,你不去管,倒有心思来管你老子!” 那人自讨没趣,又不肯放下身段与江小寒当街对骂,只好“呸”了一声,灰溜溜转身离去。那翠衣少女眼圈儿红红的,手指着江小寒,也不知该拿这个无赖如何是好。 诸葛铭虽然是安阳城司命少卿,却也知道江小寒这样的无赖难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从人群里又走出来三四个华服公子。当先的那人着一身蜀锦长袍,手摇折扇,一边走一边笑道:“像这样的小无赖,就应该交给官府,好好打上一顿板子!” 他走到少女身边,竟然伸手搭上了对方肩膀,极为亲昵地说道:“小妹妹别害怕,这样的小无赖我见得多了,只会欺软怕硬罢了!你越是害怕,他就越是猖狂!” 江小寒看见又来了几个贵人,似乎与那少女还颇为相熟,心头更虚,恨不得立刻逃之夭夭。但诸葛铭看得紧,一时间想逃也逃不脱。 只见那少女肩膀被那公子一碰,身子便抖了一下。赶忙转了个身,避开了对方继续伸过来的手臂,面上却客客气气地道:“多谢公子好意!” 那锦衣公子手伸在半空,颇有些尴尬。江小寒见此情形,顿时恍然,心中暗想:“原来他们并不相识,倒是吓我一跳。这人色眼迷迷,比我可强不了多少!” 诸葛铭看见来人,面色一正,上前行礼道:“上官兄、慕容兄、端木兄!” 那几人总共四个人,他只向前面三人行礼问好,显然是不认得最后那人了。 他这么一行礼,江小寒和围观看客都吃了一惊。在安阳城里,姓这三个姓的,又有如此做派的年轻人着实不多。所有人都猜到了三人身份,他们正是上官家的大公子上官炎,慕容家大公子慕容放和端木家的公子端木文。 上官炎瞧见诸葛铭,怪笑一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少卿大人啊!” 江小寒又吃一惊。能被称一声少卿的,可不是小官。如今安阳城最年轻的少卿,可不就是那位诸葛家的公子么? 真想不到四大家族的公子都聚齐了,更想不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居然就是新上任的司命少卿。江小寒早就打听到这位司命少卿正在追查枫叶的案子,自己这不是送上门来了么?江小寒心中暗暗叫苦。 好在诸葛铭并没有留意他的神色。上官炎那个阴阳怪气的招呼,让他有些不舒服。诸葛铭年纪比上官炎等人轻些,又不常在京城居住,名声不及他们几人。谁知诸葛铭一出山,便担任要职,自然惹得上官炎等人眼红。 就在这时,一个老者慌忙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冲上前来,找到翠衣少女,顿足道:“翠云,你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回去!” 那叫做翠云的少女嘴一撅,指着江小寒道:“爷爷,是这坏人害我摔下来的!” 那老者行走江湖多年,一看江小寒面相打扮,就知道他的身份。自己初来乍到,哪里能得罪当地的混混?老者把脸一板,冲翠云喝道:“你自己学艺不精丢人现眼,还敢顶嘴?再不回去,我非打死你不可!” 翠云胆小,见老者扬手要打,赶忙跑回后台。老者这才陪着笑脸,冲江小寒和上官炎等人拱手作礼,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小孙女没见过世面,无礼之处,小老儿万一宁,在这儿向各位赔罪啦!” 诸葛铭忍不住道:“万老伯,是这小子捣鬼在先,你不必怕他!” 上官炎也阴阳怪气地说道:“是啊!老人家,这位可是安阳城的司命少卿,有他给你们做主,还怕一个小混混?” 万一宁赶忙摇手:“不敢劳动大人,是翠云学艺不精,让大家见笑了。多谢各位捧场!多谢多谢……” 老者不愿生事,赔了一会儿礼,也赶忙回到戏班后台。苦主都走了,诸葛铭就算想出头,也有些自讨没趣。 其实,像江小寒这样的小混混只要没犯大错,就算报到官府,官府也奈何不得。可那些报官的人却要倒霉,要受到这些小地痞无穷无尽的纠缠骚扰。因此,一般人遇到这些人做坏事,也只能视若不见。 江小寒只不过恶作剧一番,这种事情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诸葛铭恪守律法,不肯滥用私行,也只能徒呼奈何。江小寒见状,赶忙挤进人群,灰溜溜地跑了。 诸葛铭正为枫叶一案头疼,本想出来散心,却又遇上这么件窝囊事,心中更气,朝上官炎等人拱了拱手,便大步离去。上官炎哼了一声,回头朝那戏班后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江小寒钻进人群,却没跑远。他做了几年杀手,警觉灵敏,在人群中观察了一番,见诸葛铭等人当真没有跟过来,总算放下心来,忍不住感慨一番:“嘿,全都是贵人公子呵。那又如何?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一样会屎尿齐流吧!哼,总有一天,让你们也见识见识小爷我的厉害!哎……喝不完的杯中酒,砍不完的仇人头……呀呀……” 他咿咿呀呀地唱了两句戏文,冷不防瞥见上官炎等人居然朝自己这边走过来。江小寒立刻闪到一旁,正担心他们盯上自己,却见几人径直走过,并没有朝这边看一眼。 江小寒松了口气,却听端木文笑道:“上官大哥,你似乎对刚才那个叫翠云的小丫头有些意动啊?” 上官炎微微一笑,慕容放粗声粗气地道:“何止是上官兄意动,那妞儿水嫩嫩的,就连我也不禁动心呢!” 端木文也笑道:“是啊,如意坊可有日子没来这等水灵的货色啦!” 三人正色眯眯地说着话,那个跟着他们的不起眼的公子笑道:“三位兄长既然看上了那小妞,何不趁热打铁,速速下手?” 第013章 难得行善 江小寒躲在一边,听见他们议论,心中不禁冷笑:嘿嘿,这些世家公子瞧来人模狗样,心里原来比老子还龌龊! 他虽然时常做些小恶,心地却并不坏。当杀手杀人,也只是为生计所迫。尤其万一宁祖孙也是跑江湖卖艺的穷苦人,江小寒自然有些同情。 听到上官炎等人不怀好意,江小寒忍不住跟了上去。只听端木文对那人道:“你说的轻巧。那小妞虽然只是个卖艺的,可这里毕竟是京城。又被诸葛铭撞见了,咱们能贸然行事么?哼!” 上官炎冷哼一声:“诸葛铭算什么?他老子都没用了,他又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我用得着怕他?只不过如今形势紧张,咱们的确该小心一些罢了!” 那人呵呵一笑,手摇折扇道:“对于旁人,或许有些难度,但对几位兄长来说,这件事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慕容放迫不及待地问道:“方子善,你有什么办法快说!” 那叫做方子善的青年诡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像这种跑江湖的女子,用得着费什么心思?只需要哪位兄长出面,请他们祖孙去府上演上一场,多给些钱财,还怕那小妞不死心塌地侍奉枕席么?” 端木文一拍巴掌,道:“说的是啊!既然如此,这事儿就由小弟出面吧!两位兄长且去前面酒楼稍候,我这就回府叫两个家仆去请戏班!” 江小寒跟在身后,把他们这番商议听了个清清楚楚,心中鄙夷,忍不住骂道:“果然衣冠禽兽!” 眼见那端木文果然匆匆离去,江小寒不免有些为那对祖孙担忧。或许是刚才戏弄了万翠云,使她当众出了丑,心头有些愧疚。江小寒竟然想去给他们通风报信。 但他谨小慎微惯了,又不想管这档子闲事,以免惹祸上身。如今搜捕枫叶的风声虽然消停了下来,但形势依旧紧张。江小寒左右为难,来来回回踱了一阵,不知不觉竟又走回了方才的戏台。 此刻台子上已换了几个人表演。只是经过刚才那一场风波,观众兴头已尽,走了个七七八八,显得有些冷清。 江小寒一咬牙一跺脚,迈步便往后台走去。戏台后面是一幢小院儿,里面人来人往,都是戏班的人。江小寒溜了进去,居然没人注意。他转了一圈,没找到万一宁祖孙。 出了后门,就看见两人站在柳树下说话。万翠云似乎还在向祖父解释先前的事情。万一宁叹了口气,说道:“翠云,咱们跑江湖卖艺,最要紧的就是谨小慎微,千万别得罪别人……” 万翠云却满不乐意,哼道:“爷爷,你何必要忍这个窝囊气!要我说,咱们行走江湖,就该痛痛快快的。有仇就报,有恩就偿!” 这两句话说得豪气,颇合江小寒的脾性。可那老者却是畏缩惯了,忍不住连连摇头叹气。 万翠云忍不住小声埋怨道:“爷爷,我看就是因为你们这么胆小怕事,咱们如意宗才衰落至今……” 她一句话戳到祖父痛处,万一宁勃然变色,怒目一瞪。万翠云心头一怯,眼光便瞟到一边,恰好看见江小寒。 她忍不住骂道:“你这混蛋,又来干嘛!” 江小寒嘿嘿一笑,道:“这地儿是你家开的么?就许你在这儿,老子就不能走过来?” 万翠云气苦,跺了跺脚。万一宁冲她瞪一眼,赶忙向江小寒陪着笑脸道:“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小兄弟你别见怪。你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么?” “他能有什么事!哼!”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江小寒冲万翠云摆了个鬼脸。 “你也能算好人?”万翠云“呸”道。 “翠云!不得无礼!”万一宁转向江小寒:“小兄弟,请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还是老人家会说话。”江小寒也不想多跟那小姑娘纠缠,便说道:“我是来提醒你们一声。刚才那几个公子可不是好人。他们商量着邀请你们祖孙上门表演,实则是在打这小妞的主意!” 万一宁行走江湖,经验丰富,立刻就明白了江小寒话中含义。万翠云却满不在乎,撇嘴道:“哼,你这个小无赖,还想给那几位公子泼脏水!” 江小寒大怒,呸道:“蠢丫头,你到赤阑桥打听打听,我江小寒虽然是个小混混,却是心地善良、古道热肠、行侠仗义、流芳千古!我用得着来骗你?” 他狠狠地把自己夸了一番,心里却是在想:“小爷我难得做一次善事,居然还受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的气,真是他奶奶的!” 万一宁对江小寒行礼道:“多谢小哥提醒,小老儿感激不尽!” 江小寒“哼”了一声,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自己话已经带到,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至于这祖孙两人听不听得进去,就由不得他了。 江小寒正要迈步离去,就见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一步两颤地出了后门,看见万一宁便快步上前,吆喝道:“万老鬼,快收拾收拾。端木侯府的人来请你们去表演啦!” 江小寒心头一跳,暗想:来得好快! 他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赶忙大步离去。走出两步,忍不住躲在树后又观望了一阵。 只听万一宁犹豫片刻,道:“班主,请您回绝了他们吧。我们祖孙今天身子有些不适……” 那班主扬声道:“嘿——我说万老鬼,你又不是娇贵的娘们,有钱都不挣?” “班主,实在是我们有些不舒服。刚才翠云还摔了一跤呐……” “万老鬼,她摔跤了,你可没摔吧?表演幻术,难不成要多大的气力么?哼!戏班可不养闲人啊,你自己看着办。人家可是侯府的人,我可得罪不起。你要是不去,可别怪我不客气。咱这戏班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这班主劈头盖脸一阵训斥,让万一宁有些难堪。江小寒远远听了,心头一动,暗想,这老者居然会表演幻术?那么定然也是气脉之体了! 想到这里,不觉对老者又有了些亲近。气脉之人本就稀少,又都不大受人待见,难得碰上同道,心理上自然会更加认同些。 万一宁不好违拗班主,只好叹了口气,招呼孙女收拾道具,准备出发。 第014章 麻烦上门 江小寒看着万一宁祖孙走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自己能给他们提个醒,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上官炎那帮人哪个都不是好惹的,自己实在不该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冒险。 想明白这一点,江小寒便离开了戏班,在市集又逛了一阵,买了些酒肉,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到自己的“陋室”。陋室虽破,但对江小寒来说却是最安全温馨的地方。 他在灶里升起火,烧了一锅开水,就着几样小菜,滋着烧酒。他并不好酒,但自从义父死去那天晚上第一回喝酒之后,江小寒便发现,那种辛辣的滋味,可以让自己忘记很多事。 那只灰白色的幼犬自从啃了江小寒半块鸡屁股,从此便赖在了他家。此刻正趴在江小寒脚边,等着江小寒随手扔下来一块骨头。 一人一狗正惬意,忽听院门“砰”地一声响。江小寒怒吼道:“哪个不开眼的撞你爷爷的门!” 他趿拉着破布鞋,冲了出去,走到门口不由得一愣。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门口分明站着两人,竟然是白天见到的那对杂耍班子的祖孙。 翠云扶着万一宁,正站在门口,踟蹰着不知该不该进来。江小寒纳闷道:“你们怎么来了?” 他上下打量一眼,目光忽地凝注在万一宁肩膀。只见他左手紧紧捂着右肩,鲜血却顺着手臂流淌了下来。这老头儿居然受伤了。 江小寒警惕地朝外面看了一眼,确信四周并没有旁人,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万一宁犹豫道:“小兄弟……我们……我们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 江小寒暗暗叫苦,自己白天信口开河,贸然说出了姓名来历,想不到这么快就把麻烦招惹上门。虽然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江小寒敢肯定,这件事定然与上官炎、端木文等人大有关系! 翠云居然也没了白天的臭脾气,哀求道:“请你……让爷爷躲一躲……” 江小寒哼了一声,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人已经到了门口,总不能直接轰走。他叹了口气,让开了门户,道:“进来吧……” 翠云扶着万一宁进了屋,江小寒手指着屋里唯一的一张破床,示意翠云将人扶到床上去。他自己却没有跟着进屋,而是唤过那只幼犬出了门。 他在门口来回走了几遍,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将地上的血迹用脚蹭干净。翠云在屋里,半天不见江小寒进来,心里有些忐忑。她与江小寒的账还没算清,况且这小子毕竟是个小混混小流氓,翠云不敢相信他会有这样的好心来收留他们。 江小寒清理了痕迹,便坐在门口石墩上逗弄小狗。就在这时,四五个家奴模样的汉子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江小寒抬头瞥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逗狗。 那几人追到赤阑桥,不见了人影,连地上的血迹也不见了,一时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而去。 领头的看见江小寒坐在门口,便大步上前,喝道:“臭小子,看见一老一小两个人跑过来么?” “有赏钱么?”江小寒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开眼笑。 他话一出口,躲在屋里的翠云吓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发出声响,但心里却把江小寒骂了几十遍。她非常后悔,怎么会选择相信这么一个混蛋。 那家奴冷笑一声,道:“赏钱?老子是金玉侯端木府的人,你敢跟老子要赏钱?” 江小寒把嘴一撇,满不在乎地说道:“管你什么猴府鸡府,没有赏钱一切免谈!” 那人怒道:“你这狗崽子,烂命一条。再不肯说,老子打杀了你!” 旁边一人拦住道:“跟这种小混混纠缠什么?小心坏了公子的事!”说完便对江小寒笑道:“不就是要赏钱么?只要你告诉我们那两人往哪里跑了,这些够不够?”说着手中攥着钱袋,颠了两下。 江小寒嘻嘻一笑,伸手往西一指,道:“他们往那儿去了,大概是想趁着西门关闭之前出城吧。你们要是快点追,兴许还能追上!” 那几人吃了一惊。此刻距离城门关闭已经没有多久了,若是真让他们出了城,可就糟之糕矣!想到这一点,几人没有犹豫。领头那人随手把钱袋扔给江小寒,便领着人追了上去。 江小寒等他们跑远了,这才嘿嘿冷笑一声,掂量着颇有些分量的钱袋,将大门关好,乐呵呵地进了屋。 翠云吓得不轻,站在屋里直勾勾地盯着江小寒。江小寒被她瞪得心里发毛,不耐烦地道:“你看我做什么?” “你个混蛋!”翠云忍不住骂道,“你……你既然没打算告诉他们,还跟他们说这么久的话!” 江小寒这才看见她眉眼泛红,竟是吓得差点哭了,不由得心里大乐,暗想,这个野蛮丫头也有害怕的时候么?嘿嘿…… 他撇撇嘴,道:“哼,要是你们真值不少赏钱,老子干嘛不把你们卖出去?” “你混蛋……” “翠云……不得无礼……”万一宁声音有些虚弱,但还是忍不住喝止翠云。 江小寒嘿然一笑:“蠢丫头,你放心。我既然让你们进了门,就不会做那种没屁股的事。要是把你们交出去,那些人会轻易放过我么?你当我傻?” 翠云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也不知道江小寒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江小寒瞪她一眼,挨着床沿坐下,问道:“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万一宁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小兄弟白天所说果然没错……那端木文根本就是不怀好心啊!他请我们表演是假,一到侯府便要翠云给他当小妾!” 江小寒嗤地一笑:“那敢情好啊!端木家世袭的侯爵,在安阳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不要说给他当个小妾了,就算做个侍婢,也好过你们跑江湖卖艺啊!” “好个屁!”万翠云忍不住骂道,“你没看见那几个人的模样!他们那样子,分明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第015章 一波三折 万翠云毕竟还是少女,脸皮薄,没好意思把上官炎等人意图玩弄她的目的说出来。 江小寒冷笑数声,嘿然道:“蠢丫头,这下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哼!” 万翠云羞愤,涨红了面皮,一言不发。万一宁激动之下,肩头伤口又有崩裂的趋势。江小寒上前检视了一番,也没在意。他当杀手几年,自然一眼就看出来这伤口只是普通利刃划伤,并没有伤到筋骨要害。 “没什么大不了的,修养几天就好了。” 万一宁肩头伤口深可见骨,流了那么多血,却被他说得云淡风轻。翠云听了,又忍不住驳斥道:“哼,你懂个屁!流这么多血,怎么会不要紧!” “老子一年流的血比你们女人一辈子流的都多!你说我懂不懂?” 翠云脸又是一红,居然没有针锋相对地骂回来。也不知道是听懂了江小寒的荤话,脸皮薄不好接茬,还是因为牵挂祖父伤势,不愿再纠缠。 万一宁也道:“江小兄弟说得……没错,这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 “还是老人家有见识,不像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江小寒哼了一声,扯了一块破布头,撕成几条,帮万一宁把伤口扎了,便又回到堂屋,继续滋起了小酒。 虽说招来了两个大麻烦,但趁机诓了一袋赏钱,足够自己喝几天酒的,江小寒心情也不由得好了起来。 翠云照看着祖父,等他伤口中流血止住,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挨着堂屋里另一张烂条凳坐下,眼中还是满满的担忧。 江小寒自得其乐地啃着鸡腿,喝着小酒,忽然听见腹鸣如鼓,忍不住朝翠云一瞧。翠云脸上发烧,羞惭地低下头去。他们祖孙二人折腾了大半天,还没来得及吃东西。刚才还好,此时闻到烧鸡香味,她的肚子竟然叫了起来。 江小寒不耐烦地把烧鸡往前一推,说道:“吃吧吃吧,别再叫苦了!” 翠云脸又红了一红,踟蹰片刻,终究还是撕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江小寒嗤地一笑,灌了一大口烧酒。 翠云忽然抬头看他一眼,轻声道:“其实……你是个好人……” 江小寒愣了愣,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不禁有些好笑:她居然说我是好人?笑话! 他默然片刻,忽地又想这些年所受苦楚,心肠慢慢硬了起来,冷笑道:“你别误会,我是吃不下了。不给你吃,就给它吃喽!” 翠云顺他手指一看,只见地上正有一只灰白色的小犬摇头晃脑地啃着骨头。江小寒居然拿她与一只畜生相比,翠云立刻勃然大怒,骂道:“你嘴里真吐不出象牙!” 江小寒哈哈一笑,走到院子里晃悠两圈,确信那伙恶奴再没有返回,想必此刻已经出了城,正在城外瞎转悠呢。他这才放下心来。 翠云吃得很少,很快填饱了肚子。江小寒等她吃完,才开口问道:“你们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 翠云眉眼一红,道:“其实……你别看我在台上表演杂技,其实资质平庸,学不会爷爷的本领。这次要不是爷爷护着我,我们恐怕就……只可惜爷爷会的只是气脉的一点把戏,那几个公子哥儿都还没出手,几个家奴便差点要了爷爷的命……” “后来爷爷使出幻影术,这才带着我逃了出来。结果那戏班的钱班主却不敢得罪侯府的人,不肯收留我们。爷爷这才带着我一路往西城逃来,最后实在无路可去,这才想起找你……” 江小寒重重叹了口气,深感头疼。自己的身份本来就见不得光,结果又惹来了这个麻烦。只是人已经救下了,再把他们赶出去,江小寒也做不出来。 他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先躲两天。等你爷爷伤势好点儿就赶紧出城去。天大地大,那些人就算再厉害,也别想找到你们。” 又说了一阵话,翠云回房照料祖父,江小寒便在堂屋囫囵睡了一夜。没等天亮,他就爬了起来。自己每天都有正事儿干,早起惯了。万家祖孙却还在沉睡。江小寒放轻了手脚,将大门关好,这才拖起板车,踏着满天星辰而去。 他独自负责西城七坊中的三坊,不算轻松。几条街巷走遍,城门刚刚开启。推车出城,到山脚那片农庄,将一车秽物送去做农肥,距离也算不近。接着清洗板车、净桶。忙下来也得到中午了。江小寒快手快脚,顶多也只能提前一个时辰。 他今天担着心,便没有心思在街头闲逛,径直回了家。到门口一看,心头却是一跳。早上出门前,他在两扇门中间夹了一根小树枝。只要大门被推开,树枝便会掉下来。而此刻大门紧闭,树枝却早已落到了地上。 江小寒不动声色,手中气息流转,已然幻化出一柄小小的匕首,另一只手轻轻推开了门。 院中一切如故,并没有别人强行闯入的迹象。江小寒略略放心,走进房间,只见万一宁半靠在床上,脸色通红,似乎正在发烧,半睡半醒,病得不轻。而翠云却已不知去向。 江小寒吃了一惊,心中转过几个念头。他最担心的就是上官炎、慕容放那几人找到了这里。那样的话,自己的清静日子恐怕就要到头了。 江小寒赶忙摇醒万一宁,问道:“翠云呢?发生什么事了?” “翠云……她……非要去给我……抓药……”万一宁身体发虚,说话也有气无力,“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都快中午了!”江小寒没好气地说道。 “啊!”万一宁吃了一惊,“翠云……翠云还没回来……” 他心中焦急,挣扎着想要下床。江小寒叹了口气,手中气刃缓缓散去。既然不是上官炎等人找到了这里,那么自己应该还没有暴露。他心中松了口气,便道:“你好好躺着吧,我出去瞧瞧!”说着又将大门关好,出门而去。 江小寒虽然表面上无赖混蛋,却不是性情凉薄之人,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担心。他赶到附近一座药房,进门便问:“掌柜的,今天有个穿翠绿衣衫的十三四岁的姑娘来抓药么?” 那掌柜自然认得江小寒,想也没想,连声道:“江小寒?去去去!我没空跟你扯淡!” “嘿嘿!”江小寒见状,一屁股坐上了柜台,“掌柜的,我好言好语跟你打听事儿,你这么不耐烦?” 那掌柜的见他果然犯浑,只好苦着脸道:“小寒呐,您先下来……我……哎……那可是百年山参,碰不得……小祖宗……我想起来了!今天的确有个小姑娘来抓药,还让本店代煎。结果药煎好了,到现在还没来取呐!” 第016章 人命如草 江小寒听了掌柜所说,心里有了数,问道:“那个姑娘后来到哪里去了?” 掌柜的摇摇头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她出了门口,似乎跟着一个漂亮姑娘走了……” “漂亮姑娘?”江小寒有些纳闷,难不成翠云在京城里还有其他熟人? 那掌柜的脸上忽地现出暧昧之色,笑道:“嘿嘿,那个姑娘模样俏美,依我看呐,只有如意坊才能有那么漂亮的娘们!” “去去去!尽会胡吹大气,搞得你好像去过如意坊似的!”江小寒没好气地骂道。 安阳城里没人不知道如意坊的,那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里面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既有才艺俱佳的艺伎,也有卖弄皮相的娼妓。只不过如意坊里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普通百姓哪里有那么些家财去挥霍? 只是翠云一个跑江湖卖艺的,怎么会跟什么俊俏姑娘认识呢?江小寒颇为不解。 药店掌柜见他沉思,嘿嘿笑道:“小寒呐,那小丫头是你什么人呐?以前可没见过……” 江小寒不耐烦地道:“没你的事!赶紧把她抓的药给我带走!” 掌柜的端来陶罐装的草药,交给江小寒。江小寒提着就走,边走边道:“回头我再把药钱送来!” 那掌柜如何不知道江小寒的为人?只得长叹一声,道:“算啦,都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您少来我这儿捣乱,这药就算我送你了。不过,那罐儿可得给我还回来……” 江小寒提着药回到破屋,先把药给万一宁喝了,才问:“翠云还跟如意坊的姑娘认识?” 江小寒打算相信药店掌柜的话,毕竟万一宁这样跑江湖卖艺的,与娼伎一样,都属于三教九流里的人物,或许认识也不一定。 谁知万一宁吃了一惊,忙道:“翠云第一次来京城,这里谁也不认识啊!” 江小寒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知道万翠云虽然表面上泼辣,但实则单纯得很。若是有人设计,她独自一人恐怕难以防备。 他来回踱了两步,心绪不宁。万一宁喝下一碗药,出了一身透汗,病情稍稍好转,便挣扎着爬起来,要出门去寻翠云。江小寒只好带着他一起出门,刚走到大街上,就听有人喊道:“城外小河里淹死人啦!快去看……” 江小寒闻言心中一跳。安阳城靠近黄河,城中有几条支流。但这时节刚开春不久,黄河上游雪水未融,河水低浅,不至于会有人溺水而死。他脸色沉了下来,道:“走!去看看!” 万一宁听见“死人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似乎心生感应,眼眶中流下两行浊泪。他由江小寒搀扶着,跟着几个看热闹的闲人从西门出了城,往南走了不远,果然看见前面小河边柳树下聚集了不少人。 两人靠上前去,就听身边有人议论:“这谁家姑娘,怎么就淹死在这小河里了……唉,可怜……” 万一宁“啊”地一声大叫,挣开江小寒搀扶,疯狂地往人堆里挤。江小寒跟在后面,猛然看见河边已经站着两个玄衣使,顿时停住了脚步。 这些时日安阳玄衣使到处搜捕,与江小寒也打过不少交道,自然知道他是个没有亲人朋友的混混。此刻贸然上前,只怕会惹麻烦。江小寒警觉一起,索性隐在了人群当中。 万一宁冲上前,一眼就看见躺在河岸边的尸体。虽说尸体用草席盖上了,但从露出的翠绿衣衫就可以认出尸体定然就是万翠云无疑! 那两个玄衣使见来了苦主,便将草席拉开。万一宁看见孙女苍白的脸,一下子瘫软在地,口中“啊——啊——”干嚎,手脚并用往前爬去。 江小寒躲在人群中,万一宁那一声声哀嚎仿佛在他心里一下下撞击着。虽然自己与这祖孙两人相识不过一天,但看见万翠云的尸体,江小寒心中充满了愤恨和悲哀。 或许是因为他们同为最卑贱的人,或许是因为他与万一宁都是气脉之体,又或者是他心中还有一丝尚未泯灭的良知。江小寒对万一宁和万翠云的遭遇充满了同情。 万翠云衣袖有些破裂,脸上淤青了一块,显然死前被人殴打过。江小寒没法猜测她经历了什么事,却知道这一定与上官炎、慕容放、端木文,还有那个叫方子善的人有关系。他咬了咬牙,心中对这些王侯贵胄充满了无边的愤怒。 这时候,一个白衣青年由两名玄衣使带领着,匆匆赶来。江小寒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昨天在市集见到的诸葛铭。诸葛铭身为司命少卿,安阳城中出的人命案子,自然归他管。 诸葛铭看见尸体,也认出了万翠云,两道浓眉不由得挤到了一处。围观众人看见官差来了,立刻就安静下来。诸葛铭身边跟随的一个中年官吏忽然摇头晃脑地说道:“少卿大人,这女子定然是在河边戏水,不慎落水溺亡。依小人看,这件案子就这么结了吧!” 如今冬雪初融,河水虽然湍急,却是十分低浅。就算一个小孩子掉下水,也不一定会溺亡,何况是万翠云这样一个大姑娘?江小寒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诸葛铭回头瞪了小吏一眼,沉声道:“王寥,这女子身上分明有殴打伤痕,怎么会是自己落水溺亡?这件案子没这么简单吧!” 那叫做王寥的小吏似乎并不畏惧自家这位上司,嘿嘿一笑,压低了嗓音道:“少卿大人,依我看这件事儿还是简单些好。不然……几位侯爷面上怕是不怎么好看……” 诸葛铭怒目而视,终究颓然地叹了口气。他也想到这件事恐怕与上官炎等人脱不了干系。可是自己这个官职,本身就是上官栋给的。自己的父亲诸葛云天,如今也不能随便与上官栋几人为难。难道自己真能铁面无私,去跟上官炎等人作对? 诸葛铭脸色变幻不定。王寥又道:“少卿大人,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小的从前跟随陈少卿,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这里就交给小的吧!” 诸葛铭长长叹了口气,拂袖而去,只留下一个无奈落寞的背影。王寥目送他离去,摸了摸唇边的小胡子,嘿嘿一笑,笑声中满是不屑。他回头冲几个玄衣使道:“这里是官道,这么多人围观成何体统?还不快把尸体运送回衙门?” 那几个玄衣使从前大概也干过这样的勾当,闻言便去抬尸体。万一宁双目通红,扑上前去,吼道:“你们身为官差,不去抓人犯,为何要动我孙女的尸体!” 王寥嘿然一笑,道:“人犯咱们自然会抓。不过这件案子扑朔迷离,咱们总要细细侦察才是啊!” “放屁!害死翠云的,分明就是端木……” 万一宁话还没说完,便被王寥截住,冷笑道:“老鬼,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谁是谁非,谁有罪谁无罪,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万一宁懦弱惯了,被他眼神一吓,顿时有些退缩。他支吾道:“那……那你把翠云的尸体还给我……” 王寥使个眼色,另一名玄衣使一把便将万一宁推到一边,任由那两人抬起尸体快步离去。王寥冷笑一声,威胁着冲万一宁道:“老鬼,这尸体可是重要证物,我们得带回去好好检查一番。嘿嘿,你若是再妨碍办案,小心我把你也送进大牢!” “啊——”万一宁一愣神的功夫,王寥已经带着玄衣使扬长而去。 第017章 以血还血 云霞夕照初春暖,安阳城外流水寒。 玄衣使是朝廷差人,诸葛铭一走了之,王寥便代表着安阳城的政命司,代表着大宁王朝。围观的百姓虽多,可谁也不会为了一对素不相识的祖孙,去与朝廷发生冲突。 他们甚至没有为万一宁抱一句不平,没有向他伸出一双援手。他们只是瞧一瞧热闹,好拿回去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等到尸体运走,再没热闹可瞧,人群便很快散去了。小河边只剩下万一宁,以及站在不远处的江小寒。 江小寒心情有些落寞。他在京城长大,对这些看客的心思了若指掌,也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若是在平日,或许他也会麻木不仁,一笑了之。 可今天他却有些提不起一点兴头。虽然与他们认识不过一天,但江小寒隐约感觉自己其实跟他们一样——卑微渺小的贱民,可以随意被人踩在脚底,性命如同草芥。无人怜悯,甚至无力挣扎。 江小寒紧紧捏着拳头,恨不得立刻戴上那玄铁面具,大杀一场。用上官炎、慕容放等人的血,用玄衣使的血,甚至这些看热闹的麻木之人的血,来洗刷这个世界的丑恶。 可是他并没有失去理智。王侯世子、朝廷官吏哪个都是他能惹的。 江小寒上前扶起万一宁。万一宁神色哀戚,双眼却没有流泪。他经历过无数的风霜,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即使狂风暴雨,大概也动摇不了他的心了。 万一宁朝江小寒深深一鞠躬,嘶哑着嗓子道:“江小哥,你对我们祖孙的恩情,万某感激不尽!” 万一宁道过谢,挣开江小寒的搀扶,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他的背影,有些孤独。江小寒也不知该说什么劝解,只得叹了口气。 但是万一宁离去时的眼神,却让他心头巨跳。这是猛兽的眼神,与那些戴着猛兽面具的杀手一模一样。 这个老鬼,该不会想不开吧?江小寒忽然有些放心不下,眼看着暮色昏沉,道路上行人稀少,赶忙跟了上去。 江小寒远远缀着,一路进了城,缓缓往东而去。夜色更深,家家户户已经点燃了灯烛,街道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步履匆匆,如同倦鸟归巢,急匆匆往家赶。 江小寒越走越忐忑。这里已经是东城,东城七坊里居住的,大多是王侯贵胄。万老鬼该不会想…… 念头还没转罢,万一宁已经停住了脚步。江小寒远远一瞧,心中暗叫不好。万一宁停在一户大宅门前,那宅子门楣上悬挂的牌匾,上面刻着斗大的朱红隶书——方府。 害死翠云的几人当中,出主意的那人叫做方子善。而方子善的父亲,叫做方廷,乃是安阳城司税少卿,与诸葛铭同级,掌管着安阳城财税大权。 果然!江小寒心头一跳,已经猜到万一宁是想自己报仇了。 可这里是什么地方?少卿府邸!几个月前,江小寒也曾经闯过一座这样的宅院。而那一回,枫叶组织足足出动了三十多个一流的杀手!万一宁不过是跑江湖卖艺的,会两手幻术,这么进去,无异于自杀! 幸好,万一宁并没有蠢到就这么冲进去,而是拐到一条小巷子里,扯下半片衣衫,将头脸蒙住,趁着夜色一跃而起,一下子就翻进了院墙。 江小寒犹豫了片刻,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他也将头脸遮住,紧随万一宁身后。 司命少卿陈家的灭门惨案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月。京城里风声渐渐平息,而这些健忘的豪门富贵人家也早就放松了警惕。江小寒眼睛四下一瞟,凭着经验便知道府中的守卫实则非常松懈。 两人一前一后,绕出了后花园,看着前面一间屋子灯火通明,万一宁立刻摸了过去。摸到墙角,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出来这里是一间书房。 江小寒小心地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中,听见书房里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人嗓音轻佻,赫然便是方子善。 只听一个沉稳的声音说道:“子善,听政命司那边的人,今天南城外又出了件案子,还跟你们有关?” “父亲不必担心,诸葛铭那小子不敢说什么,这件事已经解决了!”方子善满不在乎地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方廷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方子善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便将事情的起因说了一遍。还说到今天一早他们发现了翠云的踪迹,特意找了一位如意坊的姑娘,将翠云骗到了如意坊。结果翠云太过刚烈,在拉扯中竟投河而死了。 “原来只是个杂耍艺人。”方廷似乎松了口气,全然没有把这么一条人命放在心上。他沉默了片刻,又道:“子善,这些时日你还是小心些为好。这安阳城如今不太平啊!听说就因为上次陈家被灭门,如今慕容侯爷已经请动了百花楼来对付那帮杀手!” “百花楼?嘻嘻……”方子善忍不住笑了两声,听来十分猥琐,“听说百花楼都是些年轻姑娘,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休得胡闹!那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父子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而那件命案似乎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惊起。过不多久,方子善便向方廷行礼告辞,开门出了书房。他哼着小曲儿,穿过回廊。 江小寒心里正对这对父子万分鄙夷,猛然察觉前方黑影一闪。万一宁已然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径直跳到了方子善面前。 放在方家父子说起来万翠云的死,就如同在说一只臭虫的死一般轻松随意。万一宁能强忍怒火到现在,早已按捺不住了。江小寒只看见原地留下一道虚幻的身影。万一宁所使的流光虚影,似乎比他的还要正宗,几乎把江小寒也骗了过去。 方子善眼前猛然出现一个稍显佝偻的身影,微微一惊。不等他喊出口,万一宁立刻捏住了脖颈。方子善只觉胸口一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迅速流逝。他的胸口正插着一柄匕首,很普通的匕首。 方子善缓缓瘫倒在地,如同一滩烂泥。江小寒远远看见,暗暗松了口气。他心想,万老鬼幻术造诣不低,想离开这里应该没问题…… 他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原来是一个侍女恰好路过,无巧不巧正看见万一宁刺杀方子善的一幕,惊吓之下,忍不住放声尖叫。 江小寒大吃一惊,也顾不得掩藏踪迹了。从树丛中一跃而出,手中寒芒一闪,幻化出一柄利刃,迅疾割开了侍女的咽喉。侍女的尖叫戛然而止,然而她方才闹出的动静,却已惊动了府中的护卫。 喊声渐渐响了起来,纷杂的脚步声也往这边而来。江小寒奔到万一宁面前,大声道:“踪迹露了,快走!” “江小哥?”万一宁看见江小寒使出流光遁身法,有些难以置信,“你……也是气脉……” 江小寒却顾不得与他多说什么,急道:“废话少说,先离开这里!” 谁知万一宁眼中竟然露出一丝笑意,摇了摇头,蓦地一把将江小寒推倒在树丛中,口中大喊:“我这辈子都在逃来逃去,也活够啦!翠云死了,我还怕什么呢?我现在只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第018章 幻魔手 江小寒没有防备,被万一宁一把推倒,跌进树丛中。他知道万一宁此举实则是为了救他,因为他一跌入树丛,方府的护卫便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 所有人都冲着站在方子善尸身旁的万一宁而去,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树丛里还有一个人。 江小寒看着万一宁在人群中留下道道虚影,左冲右突,心中无比震惊。既震惊于万一宁精纯的幻术身法,又震惊于他方才那一推。 若不是万一宁将他推开,说不定此刻困住的就是两个人了。而凭江小寒如今的功力,暗施偷袭还行,正面对付十几个地脉护卫,肯定力有不逮。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两人一同被杀。 想不到万一宁在如此愤怒仇恨的情形下,还没有丧失理智,甚至心中还保留着善念,将生的希望留给了他。江小寒第一次相信,江湖中果然还有善良的人,而不仅仅只是尔虞我诈和阴谋诡计。 他怔怔地看着万一宁在人群中挣扎,一道道伤口在他身上出现,一股股鲜血从他身上流出。万一宁的幻术虽然足以能迷惑别人,可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方廷听到动静,跑来一瞧,远远看见儿子的尸体,顿时吓得傻了。哀嚎两声,伸手指着万一宁,恶狠狠地喊:“把他剁成肉酱!” 众护卫得到命令,更加卖力。万一宁恨不得扑过去杀了方廷,但只走了两步,便难以前进。方廷见这么多人还没能得手,顿时气急败坏,指挥身边两个贴身随从也上前,围杀的队伍。 江小寒心中砰砰直跳,狠狠一咬牙,催动流光遁身法,纵身一跃,猛然跃到方廷身边,手中气刃紧紧抵住方廷咽喉,嘶声吼道:“都给我住手!” 他的声音变得苍老而又嘶哑,谁也听不出来这声音竟然出自每日都在街头出没的江小寒之口。 方廷全没料到树丛里还藏着一人,将身边护卫都派了出去,以致被江小寒偷袭得手。气刃森森寒意刺透肌肤,方廷心惊胆战,也赶忙颤声叫道:“住……住手……” 十几个护卫面面相觑,只得停下攻击,围在万一宁身周。万一宁浑身浴血,早已没有力气使出什么幻术。他定定地看着江小寒手中流转不定的气刃,眼神既惊又喜。 江小寒冲他看了一眼,沉声道:“还不走?” 万一宁知道他搭上自己性命相救,不忍辜负一番好意,蹒跚着脚步,往江小寒这边走来。 那些护卫自然不肯就让他们这么走了,亦步亦趋,紧紧跟随。江小寒冷笑一声,手中气刃暴涨,划破方廷咽喉油皮。方廷只觉咽喉一凉,吓得鬼哭狼嚎。 那些护卫当然看出来,这一下只是割破了皮肤。但他们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前进一步,江小寒会毫不犹豫地割断方廷的咽喉。他们的职责是保护方家人,而不是捉拿刺客。 因此,护卫头领果断把手一摆,所有人便立刻停在了原地。头领沉声道:“阁下去便去,但若是敢伤到我家主人,我等必不能甘休!” 江小寒听出他话语中妥协之意,只是微微冷笑。他虽然很想一刀将方廷狗命了结,却也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江小寒与万一宁退到墙角,眼看着万一宁跳出院墙。估摸着万一宁逃远了,这才在方廷耳边冷笑道:“此仇来日再报!” 话音一落,江小寒将方廷重重一推,往一旁荷花池中推去。方廷身子肥硕,扑通一声摔进池中。那些护卫赶忙上前救助,乱作一团。而江小寒早已跳出了围墙,拔足飞奔而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心中兀自砰砰直跳。这是他生平最冒险的一次,把自己也吓得不轻。他一边跑,一边在心中念叨:“奶奶的!太上老君……观音菩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奶奶的!” 夜色已深,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跑到一座小桥上,正看见万一宁靠在桥栏边,喘着粗气。 江小寒知道夜间有玄衣使巡城,赶忙扶起万一宁,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 万一宁强撑着重伤之躯,在江小寒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向前疾行。走了不久,已到东市。偌大的市集空无一人,除了那一间间紧闭门户的门店,还有几间戏台。 江小寒扶着万一宁冲进戏台。帷幕之后堆放了不少杂物,正好躲藏。万一宁坐在地上,呼吸越发急促,身上许多伤口也正往外冒血,双手捂不过来。 江小寒心中也有些慌乱,赶忙扯了帷布,勉强帮他将伤口裹住。万一宁惨然一笑,道:“可惜……只杀了……方子善一人……” 江小寒叹道:“你实在不应该冒险……” 万一宁摇摇头,忽地一把抓住江小寒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你也是气脉之体!” 江小寒点点头。万一宁受伤很重,只怕难以支撑下去了。自己也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想不到……我临死之前……还能遇上一个气脉之体……而且……还是个高手……”万一宁咧嘴一笑,脸上慢慢爬上一层阴翳。他强忍着剧烈咳嗽,颤声道:“江小寒……你刚才用的……是聚气幻形吧?你是如何……练到……” “练到有如实质?”江小寒耸耸肩,“就这么练呗。一千遍、一万遍。只要功力到了,自然就可以了。” “果然……”万一宁似乎十分兴奋。江小寒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兴奋什么。就听他又问道:“你……听说过……如意宗么……” 江小寒摇了摇头。万一宁刚要说话,口中呕出一口鲜血。江小寒赶忙道:“你……先别说了……” “不……”万一宁使劲摇摇头,“我时间不多了……我必须要……把如意宗交托给你……” “什么意思?”江小寒纳闷道。 “你可知道……我在江湖上……的名号么?叫做幻魔手……” “幻魔手?还挺气派。”江小寒点点头。 万一宁惨然一笑,道:“我还是如意宗……的宗主……而如意宗……就是咱们气脉之人的门派……” 江小寒忍不住“嗤”地一笑:“门派?那不就是戏班子么?” “不……”万一宁因为着急而剧烈咳嗽起来,“你不也将幻术练成了武技?这也说明……气脉之人并非不能修炼武道……” 这一点江小寒倒是没有反驳。自己原本就对于气脉不能练武这样的说法很是嗤之以鼻。 “那……咱们这个如意宗……有多少人?” “咳……气脉之体本就稀少……能练成幻术的更加难得……不过总还是有七八人的……” 第019章 如意真仙 江小寒一口气差点没憋住。原本听万一宁说得如此郑重,只当这什么如意宗有多么了不起,自己也算是找到了同道之人,谁知道如意宗人丁如此单薄。七八个幻术师,也能叫做门派? 万一宁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咳嗽了两声,说道:“如意宗向来人丁单薄,最鼎盛时……咳咳……也不过十几人……可是如意宗却是气脉正宗……而且它的创始人……正是被称作如意真仙的卓安如……” “如意真仙?卓安如?他又是谁?” “你可曾听说过大宁九龙?”休息了这么一阵,万一宁稍稍恢复了些元气,说话也有了力气。 “没听过。”江小寒摇摇头。 “那你应该知道九龙盛会吧?”万一宁又问。 “不知道。”江小寒又摇头。 万一宁气得差点吐血,过了一会儿才叹道:“九龙盛会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办过了,也难怪你不知道。当年,咱们大宁王朝开国的时候,有九位了不起的人物,被烈祖皇帝封赐尊荣,合称大宁九龙!烈祖皇帝就是最为崇高的——至尊天龙。” “这跟咱们如意宗有什么关系?”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万一宁喘了口气,“卧龙、白虎、火羽、金鳌四人是烈祖皇帝的心腹手下,自然都是九龙之一。除了这几人,另外还有玉龙——烈祖皇帝结发之妻姚皇后;银龙——后来的赤炎城主巫鸿文;紫龙——君子书院教长孔方儒……” 江小寒掰着指头数了数,道:“这才八个,还有一个呢?” “最后那条白龙……就是卓安如……” “如意宗的创始人?可其他人名头都很响亮……卓安如这个名字,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江小寒纳闷道。 “呵呵……或许他的名字你没有听过,不过他的事你一定听过……” “哦?” “许多人都说气脉之人难以修炼武道。而历史上最有名的气脉之体,最后也不过成为了宫廷乐师……” “难道……难道那人就是卓安如?”江小寒大吃一惊。 万一宁轻轻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说道:“真真假假……都过去二百多年了,真相也只有如意宗的人才知道了……其实卓安如根本就不是什么宫廷乐师……他一身本领出神入化,原本是烈祖皇帝的贴身护卫!” “我滴乖乖!”江小寒忍不住惊叹出声,“据说烈祖皇帝就是天脉之体,一身修为惊天动地。想不到这个卓安如居然能做烈祖皇帝的护卫……” 他不住惊叹,却没注意到万一宁眼中的落寞。万一宁叹了口气,喃喃道:“你更不会想到……烈祖皇帝与卓安如,其实原先是仇人……烈祖皇帝抢走了卓安如的心爱之人……” 江小寒再一次目瞪口呆,他可想象不出来,这些早已成为说书先生口中的传奇人物,居然还会有这样的故事。 “你是说……姚皇后……是……” 万一宁点点头:“天风帮为何能壮大,因为那是姚皇后姚姝的娘家。当年天风帮还只是天风寨,姚姝是寨主之女。而卓安如,则是姚寨主自小收养的孤儿……卓安如与姚姝青梅竹马,日久天长,生出情愫。然而姚姝却只是将卓安如视为兄长,并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后来更是爱上了落魄的林乘风,也就是烈祖皇帝……咳咳……” 江小寒最喜欢听故事,一时间听得津津有味。万一宁停顿咳嗽,他也不住轻抚老者后背,助他缓缓气息。 “就因为这段感情,卓安如与林乘风大战多场,互有胜败。直到后来,卓安如不愿再令姚姝伤心,这才不与林乘风纠缠,远走天涯。后来林乘风在天风寨的支持下,实力壮大,争夺天下,九死一生。卓安如为了姚姝,竟然又回到林乘风身边,甘愿保护他的安全……直到大宁王朝立国,林乘风成为了烈祖皇帝,卓安如又独自离去了。烈祖皇帝赏赐给他的金银财宝、封地爵位,他什么都没要……” 江小寒听完,忍不住“嗤”地一声轻笑。 万一宁面色一变,怒道:“你……咳咳……你当我在编故事?这件事是卓安如临终前所说。后来他的弟子觉得,天下人都可以误解卓安如,可咱们如意宗的弟子,不应该忘记这位轰动天下的祖师!这才把当年的事口口相传了下来……” 江小寒笑道:“就算您老说的都是真的,我也挺瞧不起这位卓兄的!” “你竟然对祖师不敬!” “您老别激动,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只是……卓安如作为气脉之体,居然能把本领练得与天脉高手不分上下,这等境界只怕天下无双了。可他居然肯把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别人,可真是有些蠢!嘿,要是我啊,就算是死皮赖脸,上天入地,也得把那个女人抢回来不可!哼!”江小寒越说越是激动,却忘了自己至今也没什么女人缘。 万一宁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潮红:“你……你懂个屁!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嘿嘿,我就是个小混混,别跟我扯什么伟大……” 万一宁喘了几口气,不想再跟江小寒争论这种事。他叹了口气,道:“江小寒,如意宗的规矩是师传徒。你只要拜我为师,我就把如意宗交托给你!” “嘿。”江小寒忍不住笑了,“万老先生,我看您还是好好养伤,少说两句话吧。” “你……不愿意?” 江小寒耸耸肩:“您老的幻术的确一流,可也没见的比我高明多少啊。我何必拜你为师?就为了一个所谓的如意宗?别逗了……” 万一宁颓然叹了口气,自嘲地一笑:“是啊……我也不过是个懦弱的废物,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师父?不过……” 他顿了顿,忽然正色道:“江小寒,这么多年了,你是我所见第一个能将幻术练成武道的人!二百多年来,气脉中已经没有人相信自己了。但是我相信,你可以!或许……你也将再次成为轰动天下的人物,让世人见识到真正气脉的神通!” 江小寒有些惊愕,原先的戏谑早已不见,脸上似乎也现出神往和憧憬的神色。 “我相信,你能重现如意真仙的辉煌!让那些地脉、玄脉、甚至天脉的人不敢轻视,让那些草菅人命的权贵不敢凌辱,让天下苟活之辈,都要仰视你!” 看着万一宁目光灼灼的眼神,江小寒忽然有些受宠若惊。还从来没有人这么看得起他。他头一回感觉,自己也并非一无是处。或许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够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俯视苍生,笑傲群雄! 江小寒越想越觉得兴奋,胸膛里的热血也跟着奔腾起来。他似乎意识到,这个如意宗宗主之位,既不是荣耀,也不是累赘,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让气脉傲视天下的使命!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这个如意宗宗主,我做了!”江小寒忍不住哈哈一笑,豪气干云地说道。 第020章 无师自通 万一宁听见江小寒答应下来,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江小寒见此情形,倒是颇有些惭愧。自己其实并没有将什么如意宗太放在心上,刚才说的,也与平常插科打诨差不多。 然而万一宁却是当了真的。他颤抖着手伸进怀里,逃出一个小布包。即使刚才剧烈战斗,他也始终小心地将这个小包袱藏在怀里,足见他对这里面的东西的珍视。 万一宁将布包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两三根爆竹似的竹管,一枚白莹莹的玉牌,还有一本破烂得不成样子的旧书。 “这些是……” 万一宁一一解释道:“这枚……玉如意,是宗主信物……交给你了。这几根叫做幻花炮,是用来传递信号的。等事情平息后,你可以用它来召集门人,告诉他们你接任宗主的事情……他们几个人应该也在京城,混在各个戏班……” 他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旧书,无比珍视地抚摸着,道:“这是如意宗的镇派之宝——如意真经!” “经书?” “这本书是如意真仙留下来的,里面记载了他一身神通……如今,终于找到传人了!”万一宁欣慰地说道。 “当真?”江小寒却是吃了一惊。他赶忙接过书册,小心翼翼地,生怕把书页翻烂了。 万一宁叹道:“这本书流传二百多年,只可惜一代一代气脉前辈,终究没有你这等毅力。我们学了不少书上的神通,却只是停留在皮毛。以致于只能当做幻术来表演,供人娱乐,堕了祖师爷的名头!” 江小寒迫不及待地翻开书册,只见前几页全是文字,密密麻麻。他性子急,来不及细看,又往后翻。翻过几页文字,便看见有图画的内容,正是记载的各项神通。最前面的赫然正是流光虚影和聚气幻形两招。 万一宁还在感慨:“唉……几十年前,有个姓林的青年曾向我学艺。我便把最简单的两招——流光虚影和聚气幻形传授给他。那小伙子天资聪颖,居然一学就会。我还曾暗暗欢喜,以为如意宗终于迎来了传人。谁知……唉,他只学了两招,便以为已经通晓了气脉的玄妙,就此傲然离去……” 江小寒练成玄兵刃、流光遁两招,自知其中的艰辛与困难。因此对于别人会放弃,也能够理解。况且,若是当年那个人成了气脉传人,那岂不是没有自己的事儿了? 他翻过这两页,第三页上记载的便是他未曾学过的招术,名叫幻身术。 万一宁见他专心,也不禁欢喜欣慰,道:“这本书前面是总纲,讲的是气脉玄理。书上说,真经的境界共有九层。” “哦?那您老现在是第几层?” “我?呵呵……”万一宁苦笑道,“我空有一身幻术,其实不过还在第二层徘徊。倒是你……已经将幻术练成玄兵,恐怕已经到达第三层——玄气破空之境!” “真的吗?”江小寒少年心性,听说自己居然这么厉害,不免洋洋得意。 万一宁看看他翻开的那一页,说道:“可惜我现在重伤在身……没办法为你演示了……这幻身术与前两招一脉相承,可以凭空制造自身的虚影……据说,如意真仙当年与仇家交手时,曾幻化出成百上千的幻身……” 江小寒想象着上千个幻身的场景,不由得连声感叹。虽说这些幻身只是一道虚影,是利用光线和自身移动创造的障眼法。但使出来,也足以令对手眼花缭乱,心惊胆战了。 万一宁絮絮叨叨感慨了一番,江小寒却已经将幻身术的心法口诀默记了一遍。他将书卷放在地上,闭上双目,心中默念心法,口中沉声喝道:“幻!” 只见光线昏暗的帷幕下,赫然出现一道晃动不定的人影,眉眼身形与江小寒一模一样。 万一宁见状,激动地连连咳嗽不止,喘着粗气道:“你……你果然是气脉天才……如意真仙的本领……定能由你发扬光大!” 江小寒心中也激动莫名。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在武道之路上,也难有什么突破。想不到峰回路转,居然能有如此奇遇。这本书上至少记载了几十种幻术神通。若是全都学会,个个练得像玄兵刃那般厉害,自己岂不是要成为枫叶里最厉害的杀手? 一想到那些嘲笑过自己的人,总有一天要甘拜下风,江小寒便忍不住兴奋起来。他心神这么一分散,那道幻化出来的虚影倏地消失不见。 他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来来回回翻看。万一宁却正色道:“小寒,你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切不可沉迷于这些奇妙的幻术,和我们一样,误入歧途啊!” 这几句话如同当头棒喝,江小寒闻言心中顿时一凛。 万一宁又道:“如意真仙曾说过,招术千变万化,不过是迷人眼帘的手段。随物赋形,才是气脉玄功的真正含义啊!” “随物赋形……”江小寒喃喃自语,把这四个字咀嚼回味。 “这四个字,我悟了一辈子,终究没能悟透。小寒,我希望你能明白如意真仙这几个字的含义。有朝一日,突破第九层境界——芥子须弥之境,让天下武者知道,气脉并不比他们差!” 江小寒紧紧握着他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万一宁欣慰地笑了,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忽听得戏台外脚步声响。有人大声喝道:“血迹在这里不见的,给我仔细搜!”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正是方廷府中那个护卫首领。江小寒见他出手,知道这人是个地脉高手。或许与当初那个八方风雨裘峦岳一样,也是天风帮的弟子,功夫不弱。 江小寒正感棘手,万一宁忽地紧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道:“小寒……你不是他们的对手……为了如意宗……你要好好活下去……” 江小寒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万一宁咬着牙齿,神色有些狰狞,沉声道:“帮我……把翠云的尸体抢回来……把我们葬在一起……” “不要……”江小寒话还没出口,万一宁已经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冲了出去。 万一宁的出现,顿时吸引了外面那伙人的注意。万一宁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使出幻术,引着他们往街道上狂奔而去。 第021章 浴血 万一宁早已受了重伤,根本没跑出多远。跑到他们来时的那座小桥,便被追兵赶上。 江小寒远远听见几声惨叫,仿佛自己的心头也被狠狠砍了几刀。没过多久,声响便沉寂下去。他冲出去,看见地上一条长长的血迹,一直延伸到桥头。 桥上已空无一人,江小寒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桥头,而万一宁的尸体却漂浮在小河里。江小寒跳下河,将万一宁的尸体拖上了河岸。 万一宁胸口起伏,居然还有一丝气息。但胸口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不住地往外冒血,眼看是活不成了。 万一宁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话。江小寒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大石头,赶忙低下头去,把耳朵凑到万一宁嘴边。 “小……小寒……”万一宁生命最后一丝气息喷在江小寒耳边,“如意宗……一直都是师徒……相传……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师父……” “师父……你撑住……”江小寒一点也没有犹豫,沉声唤道。 万一宁嘴角一弯,却已没了气息。江小寒想放声大吼,却只能憋在胸中。曾经,他在夜里能变成冷酷无情的杀手。而现在,却像是一个无能为力的孩子。 他与万一宁相识不过两天,远未到熟悉的程度。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把自己所有的都托付给了他。甚至为了不连累他,先后两次吸引敌人的注意,把生的希望留给了他。 江小寒悲从中来,一阵心酸。义父死了,万一宁死了,他也不知道这一生,还能不能再遇到像他们一样,对自己好的人。 江小寒擦了擦眼泪,也不再顾忌什么玄衣使,背起万一宁的尸体,大步穿过街道。来到城墙根,爬出城去。他径直来到乱葬岗,将万一宁与义父的坟冢埋在了一起。 他并没有停留,直接回到自己的小屋,从墙角下的暗格里取出夜行衣、玄铁面具。夜还很长,长得足够他去杀几个人…… 江小寒根本不是能够隐忍的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样的事情,他才不会做。他甚至连一个晚上也等不得。 万一宁在生命中最后时刻,终于轰轰烈烈了一回。而江小寒十几年来,每天都是轰轰烈烈的!“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便消失在夜幕中。 玄天隼穿梭在安阳城寂静的夜里。与几个月前一样,他也是向着一座少卿府而去。可这一次,他不会有帮手,只有自己一个人。 方廷府中,哭声一片,十分惨然。天降大祸,方家大公子无端横死,自然算得上是一件惨事。 可谁又会去想,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如花的生命?江小寒躲在 树丛中,不住冷笑。 方家那个护卫首领已经回来禀报了万一宁的死讯,以致于守卫也松懈了许多。他们绝不会想到,杀手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去而复返。江小寒小心地避过人多的地方,径直往后院而去。 方廷家中富庶,娶了七八房小妾。后院的老弱妇孺刚刚从睡梦中惊醒,莫名其妙,都还没来得及穿戴整齐。江小寒如同鬼魅一般在院中来回穿梭了几遍,整个后院便如同死一般寂静。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神经紧张的护卫们闻到气味,立刻赶来查看。 眼前的情形把他们吓得不轻。所有人都沸腾起来,立刻在院子里到处搜寻。方廷也带着人匆匆赶来,顿时吓傻了。 江小寒穿一身黑衣,头戴玄铁面具,出现在他面前。方廷身边那护卫首领如临大敌,喝道:“阁下到底是谁?” “如意宗……”江小寒嘶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幻魔手万一宁!” 江小寒故意报出了万一宁的名号,希望万一宁泉下有知,能够亲手报仇。 “幻魔手?”幻魔手的名号,虽说不响亮,却也不俗。这人自然也是听过的,不禁有些动容。“方家人与你有什么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江小寒一指方廷,嘶声道:“方子善今天害死了一位如花少女,也姓万!” “难道……”那人倒吸一口气,“那人是你的亲人?” “哼!”江小寒冷笑一声,身影如电,忽地闪开两步。原先站立之处留下的一道虚影,立刻被一道刀光劈中。 挥刀那人也穿着黑衣,正是方府的护卫。若不是江小寒当了多年杀手,机敏异常,只怕早已被这人偷袭得手,身首异处了。 那护卫首领暗叫可惜。江小寒却是冷笑一声,问道:“你也是天风帮的吧?” 那人微微一愣,大声道:“天风帮第三代弟子,浑天刀曲陵!” “第三代弟子么?”江小寒轻轻一哼,“好叫你知道,你的同门,八方风雨裘峦岳……也死在我手里!” 曲陵闻言,面色一变,脑海中千头万绪闪过,心中又一丝讶然,又有一丝惊惧。不等他回过味来,江小寒已催动流光遁身法,闪到他的面前。 曲陵下意识挥刀劈砍。这柄刀在手中已经练了三十年,即使这么随意一劈,也蕴含着无限的后招,威力无比。 果然,江小寒似乎全没料到曲陵的实力,惊恐之下竟然双臂拦胸阻挡。曲陵心中一喜,手中宝刀削铁如泥,这一刀定然能将江小寒劈成两半。 谁知这念头刚刚转过,忽听得身后一声惨呼。曲陵慌忙回头,只见江小寒不知何时竟出现在方廷身边。他手中露出一柄流光不定的利刃,径直刺进了方廷的胸口。 方廷手脚抽搐了几下,瘫倒在地。他至死也不能瞑目,万万想不到江小寒如何能冲破十几个武者的包围,能来到自己身边。 曲陵也想不通,江小寒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啊……他回头看向那个“江小寒”,只觉自己一刀劈在空处,全不受力。而“江小寒”依旧朝自己冲过来,却是径直冲过了自己的身体,如同一阵清风拂过。 “这……是什么功夫……”曲陵瞪视方廷尸身旁边的江小寒,惊恐地问道。 然而江小寒嘶哑的声音却在他耳畔响起:“你的师父没有教过你,生死相搏的时候,绝不要胡思乱想么?” 曲陵骇然失色,头还没转过来,就觉侧腰一凉。一柄利刃穿过身体,刺入内腑。疼痛让他一阵阵颤抖,但心中的惊恐却是无以复加。 耳畔只听见江小寒一字一句地说道:“叫你死得瞑目,这招叫做——幻身术!” 第022章 命案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安阳东城。原本应该生机蓬勃的朝阳,今天却显得有些压抑。 街道上站满玄衣使,新上任的司命少卿诸葛铭脸色铁青,站在方府大门前,目送着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人抬走。 他本是为了追捕杀害原司命陈少卿一家的凶手,才坐上现在这个位子。结果枫叶的线索还没找到一丁点,又一个少卿出事了。这岂能不让他郁闷? 诸葛铭天不亮就得到了消息。江小寒出其不意,使出初学的幻身术,手刃方廷和曲陵,算是为万一宁报了仇。 但他还没得意忘形到敢与十几个地脉的武者正面相对的地步,尤其是自己的幻术已经被他们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因此江小寒没有犹豫,立刻遁逃远去,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诸葛铭匆匆赶到这里,早已把内外检查了一遍,也向那些武者护卫询问了昨天的事情经过。 一个头戴鹰隼面具,来去如风,如鬼如魅的黑衣人杀手形象,很快在他脑海中形成。诸葛铭很想把这个人认定为枫叶的杀手。然而,枫叶从前每次行动,都是滴水不漏,根本不会留下这么多活口。 诸葛铭长叹一口气,很快就想起了昨天城外小河边那起命案。 江小寒此刻也混在看热闹的百姓当中。有时候,越是这样无聊猥琐的小人物,越不会引人怀疑。他在人群中,张头张脑,实则已经将四周的情形全都看在了眼里。 包括周围街道上玄衣使警戒的位置、诸葛铭在现场搜集到的证据、那些幸存武者的口供,全都已经被江小寒摸了个七七八八。这是他这些年当一个杀手,养成的敏感和警惕。 当然,他还发现,原来关心这件命案,除了他和诸葛铭这个司命少卿,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人…… 不远处茶摊上坐着的那个中年男子,虽然一身庄稼汉的打扮,偏偏脚上却穿着权贵府上护卫才会穿的快靴。 还有挤在人群里探头探脑的小厮,眉眼间深入到骨子里的谄媚神情,可是寻常百姓学不会的。只有长年跟随在大人物身边,才会有这样的气质。 江小寒厮混街头多年,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一眼就能看穿这些人蹩脚的装扮。他不由得冷笑,心想,看起来关心这件案子的大人物还真不少! 他当然知道,一定是几个月前,枫叶做下的那件案子,让很多大人物胆战心惊。 不过江小寒却猜不到,那个茶摊上的武者,正是慕容侯府里的护卫。而那个小厮,却是当朝中枢阁相国上官栋身边的一个小书童。 江小寒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些人,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裙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他转头看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迈着轻快的脚步,转进一条小巷子。 江小寒眉头一皱,不禁有些纳闷。这些百无聊赖的百姓看看热闹,那些权贵的家奴关心案情,这些都能说得通。这么个少女为什么会关心一件血腥的凶杀案?而且刚才匆匆一瞥见,他看见那少女的侧脸,俏美伶俐,还透着一丝妩媚。 这种美人韵味,他曾经远远见识过一回。那是在如意坊,楼上美人媚眼如丝,莹莹向他瞟了一眼,江小寒便觉骨头都酥了。 一想到如意坊,江小寒心中一凛,顿时想起那个将翠云骗去如意坊的帮凶。他悄悄挤出人群,装作漫不经心地向那小巷子走过去。 走了几步便看见巷道口停着一乘软轿,轻纱装饰,珠玉作帘。轿门两侧挂着明黄流苏,上面各有一枚如意形状的挂饰,正是如意坊的标志。 江小寒心头砰砰一跳,立刻竖起耳朵。那黄衣女子凑到轿门边,小声道:“大姐,我打听到了,他们说昨晚那人自称是如意宗的幻魔手万一宁……” 轿中人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如意宗?幻魔手?传说中的气脉?迎春,他们果真是这么说的?” 巷道口并没有多少人,江小寒也没法靠得太近,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但轿中那人说话清脆悦耳,显然也是个妙龄女子。 然而,两个如意坊的美人,居然关心起了一个夜半行凶的杀手。这件事无论怎样,都透着一丝诡异。 只听那黄衣少女又道:“大姐,你看着人会是我们要找的人么?” 轿中人又默然了一阵,这才道:“也许只是个游侠儿吧。派人告诉水仙,让她盯着些儿。再给慕容府送个消息,让合欢不要胡闹,小心行事。我们先回去再说……” 两人说了这几句话,便启程而去。江小寒只是一头雾水,听到了些什么迎春、水仙、合欢,若不是对这两人有了疑心,还以为她们只是在谈论花卉。 江小寒还没想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就听到前面有人怒吼道:“诸葛铭!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江小寒赶忙挤过去一看,原来是上官炎、慕容放、端木文三人得到消息,匆匆赶到了。慕容放脾气火爆,一来就冲着诸葛铭怒吼。 诸葛铭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要我给你说什么?” “说什么?”慕容放气道,“你是司命少卿,当然是告诉我们谁是凶手!方子善是我们的好兄弟,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端木文连连点头,上官炎脸色阴沉,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诸葛铭看着这三个始作俑者,心中憋着的火越烧越烈。 他忍不住讥讽道:“凶手是谁,你们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慕容放奇怪道:“我们清楚?” 上官炎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慕容放头脑简单,到现在还不明所以。上官炎却已经知道怎么回事,脸颊的肌肉剧烈抽动着,狠狠地说道:“你是说,是有人为那个贱人报仇?” 诸葛铭默然不语。慕容放愤然指着围观的百姓,恶狠狠地吼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要找我们报仇?老子就站在这里,来试试看啊!哼!” 把他指着的百姓纷纷抱头就跑,生怕无端遭受池鱼之殃,被这个莽汉认定成凶手。 江小寒也跟着人群远远避了开去,眼睛却冷冷瞥了慕荣放一眼,心中暗暗冷笑:着什么急?总有一天轮到你! 第023章 盗尸 看完热闹,江小寒快步往西而去。 这件命案暂时跟自己扯不上关系,但另一件事,却让他有些头疼。万一宁临死前请求小寒,把翠云与他葬在一起。可是翠云的尸体,却被那个该死的政命司官吏王寥,运回了政命司衙门! 要想潜入衙门,盗走一具尸体,难度并不比潜入少卿府邸进行刺杀小。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整个安阳城的玄衣使定然都绷紧了神经。自己去盗尸,简直就是在自杀。 江小寒的小命,别人觉得轻贱,他自己确实无比珍视,万万不可能去冒生命危险的。但是万一宁最后一个愿望,他又不忍心拂逆。 况且翠云那个小姑娘,虽然蠢了点儿,却也单纯可爱。这样一个如花少女,无辜惨死,尸体还不能入土为安。江小寒也觉得心有不忍。 他左右为难,纠结来纠结去,脚步匆匆穿过赤阑坊街道。街坊们头一回看见这个小混蛋这么“文静”,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江小寒回到自己的“陋居”,一脚踹开破门。院中那只幼犬见他回来,欢天喜地扑了上来。这狗当初吃了江小寒一个鸡屁股,结果就此把他当成了主人,赖着再也不走了。如今长大了不少,与江小寒的感情也是越来越深。 江小寒正感烦闷,一脚将狗踢到一边,没好气地说道:“滚滚滚,老子正烦着呢!” 小狗被他这一踢,“呜呜”直叫,知道主人心情不好,便乖乖坐到一旁挠痒痒。 江小寒瞧着可怜,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把将狗抱起,席地而坐,道:“长虱子了么?我来给你捉一捉!” 他到底少年心性,心思一下子就转移到狗身上,竟当真给狗捉起虱子来。江小寒一边扒着狗的长毛,一边自言自语道:“狗崽子啊狗崽子,你说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愁人呢?” 那狗舒服地“呼噜”了两声,倒像是真的在与江小寒对话一般。 江小寒又道:“你说,老子要是真去府衙里盗尸,万一露了行踪,那就完蛋大吉!可要是不去吧……辜负了万老鬼,那老子岂不跟你一样,成了狗崽子?” “汪!”小狗适时地叫了一声,似乎同意了他的说法。 “呸!”江小寒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狗脑袋上,“小畜生……”刚说了几个字,忽地眼前一亮,一把将狗往地上一扔,站起来道:“对了!” 他在院子里来回踱了两步,边踱步边自言自语:“玄衣使把翠云的尸体拉回府衙,是为了掩盖她被害的真想,哪里是为了找线索?这具尸体根本就没人会去在意。如今所有人都去忙着命案,说不定停尸间连看守都没有。这么说……想要盗出来,还是大有希望啊!” 想到这里,江小寒信心又起,出门买了酒肉,饱餐了一顿,接着蒙头大睡,养足精神。一直睡到下午,这才爬起来,将幻身术又练了几遍,直到运使熟练。这才将那本如意真经小心地放进墙角暗格里。 夜幕再度降临,一身黑衣的江小寒又一次化身为玄色天隼,冲入了夜幕下的安阳城。 这一次的行动更加凶险,江小寒也更加小心谨慎。幸亏他在安阳城的大街小巷晃悠了十几年,对这座都城每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都了如指掌。 政命司衙门虽然灯火通明,但总有灯火找不到的阴暗角落。而这样的角落,正是他如鱼得水的地方。角落的那间专门用来停放尸体的停尸房,正是这样的地方。冷冷清清,阴森可怖,八百年都不会有人踏足,更不用说半夜三更了。 江小寒暗暗欣喜,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跳进了围墙。小院里连只鬼都没有,几间小屋只是把门一锁,哪里有什么防盗措施?江小寒暗暗好笑,看来自己是虚惊一场。 门上的是普通挂锁,根本难不倒江小寒这样的小混混。他熟练地打开一扇门,屋里恶臭的空气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里停放的,都是一些无人收敛的尸体。幸好此时气候还没有转暖,气味尚能忍受。江小寒进屋,借着月光找了一圈,在角落看到了万翠云的尸身。 他毫不犹豫,将尸体背在背上,转身刚要出门,猛然看见门口立着一高一矮两个黑影。 江小寒吓得差点叫出声来,脊背冷汗立刻滚滚而下。他胆子再大,也经不起这么一吓,手脚也有点不听使唤了。 幸好今夜月光明亮。借着月光,江小寒这才看清,门口站着的,明明白白是两个人。那个高个子,赫然正是司命少卿诸葛铭。而那矮的,却是昨天见到的那个小吏王寥! 诸葛铭脸色冷峻,双目紧紧盯着江小寒。虽然脸上戴着面具,但江小寒总有一种被诸葛铭的目光看透的感觉。 而王寥,正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他,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诸葛铭不动声色地道:“王寥,去叫人!” 那叫做王寥的小吏嘿嘿一笑,双眼最后又瞟一眼江小寒,转身离去。江小寒心头一沉,暗暗思索着对策。眼前这个诸葛铭看起来文文弱弱,但这种世家子弟,多少会学一些武道。 诸葛铭不需要有多强,只要能拖住自己一时半刻。等到玄衣使大部队到来,自己插翅也难飞。 “阁下是什么人?”诸葛铭问道,似乎并没有要立刻动手的意思,也许正是为了拖延时间。 “幻魔手……万一宁……”江小寒一边回答,双眼滴溜溜乱转,寻找着逃跑的路线。无奈这间屋子四面全是墙壁,唯一的出路,刚好被诸葛铭堵了个严严实实。 只听诸葛铭冷笑一声:“你休想骗我。江湖传说,幻魔手是如意宗的人,而如意宗全是气脉之体。凭你昨晚在方府连杀十几人的手段,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鬼话么?” “你是说气脉之人,就没本事杀人?”江小寒也忍不住冷笑道,“那你看这一招能不能杀人!” 话音陡然一顿,江小寒已经化为一道黑影,冲向了诸葛铭。他没时间与对方多费口舌,只能速战速决。 诸葛铭似乎也没想到江小寒动作如此之快,脚步稍一后错,双掌隐隐泛起青色光芒,朝江小寒胸口拍过来。 谁知这一掌力道十足,却是拍在了空处。那冲过来的“江小寒”,居然只是个虚影。而真正的江小寒,此刻还背着尸体,正蹑手蹑脚,打算趁机溜出去。 诸葛铭不敢相信,刚才自己居然会眼花,冲着一道虚无缥缈的影子打了一掌。 江小寒也大吃一惊。不仅是因为自己使出幻身术,都没能迫使诸葛铭让出门户。更因为诸葛铭方才所使的,分明是玄脉武者所修炼的玄功! 这个文文弱弱的诸葛世家的公子哥儿,竟然是一个玄脉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