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藤》 人物小传——珞羽悠 中文姓名:珞羽悠 英文名:cynthialord 性别:女 年龄:14-18岁(美国高中是四年制) 身高:162-167cm 体重:46kg 发色:亚麻色,焦糖色 肤色:白皙 眼睛:暗夜紫罗兰色 出生地:法国 信仰:泛神论 口头禅:无,惜字如金 专属表情:冰山脸(七分冷漠,三分忧伤) 最爱吃的食物:鳕鱼 最喜欢的颜色:tiffany蓝 社团:国际象棋、合唱团、 运动:击剑 大学:耶鲁 专业:(暂时保密) 绝技:钢琴&(暂时保密) 1、人物介绍: 中美混血女孩,爸爸是美国人,背景复杂,曾常驻法国八年,后回到美国。妈妈是个有过留学经历的知名画家。 两人在法国相识结婚,生下羽悠,并在她11岁时父母离婚,母亲独自带着她回到中国。 羽悠无论在学习成绩还是才艺方面都出类拔萃,是个全能女孩。 她拿到了多所小常青藤名校的录取,本来可以选更好的学校,但是,a学校是她父亲的母校,所以她放弃了排名第一的美国高中,来到这里。 母亲在她上学的小镇上买了一所很大的房子,但是,由于母亲的事业正处在上升期,经常往来于世界各地,她陷入更深的孤独。 在这四年寄宿高中生活期间,她只有在生日和圣诞节的时候,会收到父亲寄来的礼物,却没有再见到过父亲。 2、人物性格: 羽悠是个来自阔绰的单亲家庭,从小受到严格的贵族式教养。 她聪明独立,对事物的见地很深。是学校备受瞩目的女神级人物。 她有着幸福的童年生活,父母离婚使她突然变得独立、冷漠,甚至开始怀疑友情爱情亲情,开始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以冷漠的外表示人,内心却格外脆弱,缺乏安全感 她喜欢和别人保持距离,但她很善良,悲悯他人的痛苦,羡慕别人平凡的幸福,认为他们生活在快乐的世界,自己的世界是充满悲伤的。 高中阶段,室友劳伦、闺蜜文瑾,和倾慕她的辰辰,是她孤单生命中的空气和阳光。她心中的冰上正在一点点被融化。 3、学术成就:(暂时保密) /users/jacqueline/desktop/ivyleague/封面及图片/人物2/img_3316.jpg 人物小传——江睿辰 中文姓名:江睿辰 英文名:charlie 性别:男 年龄:15-19岁(美国高中是四年制) 身高:180-185cm 体重:65-78kg 发色:24k纯黑色 肤色:黄偏白 眼睛:黑褐色 出生地:中国·厦门 信仰:佛教 口头禅:文瑾啊,珞羽悠在干什么呢? 专属表情:招牌暖男笑 最爱吃的食物:鱼丸 最喜欢的颜色:纯白 社团:(暂时保密) 运动:越野跑、划船队 大学:普林斯顿 专业:(暂时保密) 绝技:(暂时保密) 1、人物简介: 厦门某公立学校的尖子生,从小学到中学一路班长。 妈妈是金融公司高管,爸爸厦门大学的教授,家境富裕的中产阶级。爸爸有一年到美国做了访问学者,发现美国教育的优越性,于是,决定让儿子到美国读高中,但是,辰辰留恋自己国内的同学朋友,不愿意去美国。 经过千辛万苦的努力,9升9考上了美国最顶尖的高中,才发现原来自己身边是一群各种各样的奇葩和学霸,自己转眼间经历了心理上的落差。辰辰没有任何艺术、体育方面的才艺,只是擅长玩魔方和书法。 他在开学第一天就对羽悠一见钟情…… 2、人物性格: 辰辰是中国常见的中产阶级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普通孩子。他善良随和,聪明幽默,重感情、坚韧勤奋、积极上进,乐观有主见充满正能量。 他很愿意不问原因,不计代价地帮助别人,在学校里人缘很好,是个让人有安全感的好男孩。 四年的美国高中生活,不断地完善自己,眼界开扩,从一个听父母话的好学生,慢慢懂得了自己去判断,变得更加自主。 他过去的世界观被颠覆了,他发现了自己的潜能,并重新定义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人物小传——白馨蕊 中文姓名:白馨蕊 英文名:ste 性别:女 年龄:13岁 身高:160-163cm 体重:40kg 发色:墨发如丝 肤色:白里透粉 眼睛:点漆瞳仁 出生地:中国·上海 信仰:无,笃信星座和塔罗牌 口头禅:本小姐…… 专属表情:嘟嘴巴,翻白眼 最爱吃的食物:波士顿的芝士焗龙虾 最喜欢的颜色:香槟金 社团:戏剧社 运动:舞蹈俱乐部 大学:(暂时保密) 专业:(暂时保密) 绝技:长笛 1、人物简介: 父亲白嘉伟上海是某房地产集团的总裁,母亲黄雅倩原是国内一线演员,因年龄大了已经5年没有片约,在家过着阔太太的生活,但是,无论到任何地方仍然摆出一线明星的谱,保镖、助理、保姆一个都不能少。 白馨蕊作为家里的独女,从小就被溺爱,小学、中学都是最好的国际学校,但是,成绩仍然不理想,经常旷课在社会上瞎混。由于白家的佣人管家一半以上都是欧美人,所以她英语很好。她是标准的白富美。 爸爸给某美国私立高中捐了一座科学楼,学校破例收了她入学,就读八年级。 她一入学就爱上了学生会主席威廉,但是,威廉对肤浅的白馨蕊礼貌而疏远。她在a校有许多段活色生香的恋情。 2、人物性格: 像珞羽悠一样,白馨蕊也是一个问题女孩,她出身豪门,却内心孤独,父母从小陪她时间少之又少,所以,使得她和星星产生了不解之缘;同时,她又是一个被惯坏的孩子,她可以得到的只有源源不断的金钱和没有底线的宠溺。 为了填补心中别样的孤独感和派遣不安全感,她不停地找男朋友,然而,她的任性跋扈却使得她和真爱失之交臂。很少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似乎只有天上的星星能给她指引人生的方向。 人物小传——潘文瑾 中文姓名:潘文瑾 英文名:tina 性别:女 年龄:14-18岁 身高:152-158cm 体重:40kg 发色:黑色短发,波波头 肤色:黄里透白 眼睛:黑色,戴黑框眼镜 出生地:中国·北京 信仰:基督教 口头禅:你才是学霸,你们全家都是学霸 专属表情:紧抿嘴唇 最爱吃的食物:以校长夫人制作的红樱桃巧克力饼为主的各类甜品 最喜欢的颜色:婴儿粉 社团:(暂时保密) 运动:马术 大学:(暂时保密) 专业:(暂时保密) 绝技:(暂时保密) 1、人物简介: 爸爸潘中华(karl),博士后,汽车制造工程师,90年代老海龟;妈妈沈小惠,曾经是高中教师,后全职在家照顾她和弟弟。 以托福118,ssat99%的惊人成绩考进了这所百年名校,绝对是辰辰学习上重量级的竞争对手,更奇葩的是,她从小就没有上过学,完全是在基督教会的家庭里学习成长起来的。 由于没有上过学校和初中,社交面窄,不擅长与别人打交道,个别时候表现得社会性很差。她本身是个脆弱的个体,很善良,不会拒绝别人,容易被利用和伤害。 文瑾爸爸还有三年就退休了,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供她上大学,所以,她必须靠自己的好成绩争取拿着奖学金上大学。她一心只想着读书,只在意学习成绩的学霸。她惜时如金,为了更好的成绩经常熬夜,甚至可以蓬头垢面,不吃不喝,但是,忍受不了居住环境的脏乱…… 3、人物性格: 文瑾是一个内向腼腆,善良正义,力争上游的女孩。 她不注重外表,都上高中了,无论从衣品还是举止,看上去都像一个小学生;除了学习没有过多爱好,头脑清楚,做事很有条理。 起初她世界里只有主和学习,是某一方面是顶尖高手,在更多方面却是小白。 一切的改变从她结识了一群各自有不同理想的同龄人开始,她渐渐意识到认识到学习只是某一个阶段必须做的事情,一个完善的人需要全面的发展、需要有特长爱好,需要对世界的全面理解。她也慢慢对社会、爱情、人生定位有了新的认识。 人物介绍——陈义廷 中文姓名:陈义廷 英文名:robert 性别:男 年龄:14-18岁 身高:185cm 体重:78kg 发色:乱蓬蓬的黑发 肤色:黑里透红 眼睛:乌黑瞳仁 出生地:中国·鞍山 信仰:无神论 口头禅:……老好了 专属表情:挠头、龇牙 最爱吃的食物:一切肉类 最喜欢的颜色:薄荷绿 社团:(暂时保密) 运动:网球、橄榄球 大学:(暂时保密) 专业:(暂时保密) 绝技:(暂时保密) 1、人物简介: 鞍山市某个普通公立初中的普通男生,国家一级运动员,网球在全国青少年比赛上蝉联过冠军,入学前已经是国际青少年网球比赛9号种子选手。爸爸是教练,妈妈是运动队的理疗师。全家从未想过,让孩子出国读书,但是,义廷的比赛录像无意中被美国某顶尖高中的教练看到,被以全奖召入该校。 陈义廷刚刚上学的时候,听不懂课,后来,在辰辰的帮助下,一点点进步了,原来以为自己要像父亲一样,在体育的路上走一辈子的陈义廷,发现了自己新的可能性。他通过努力学习,刻苦训练,考上了理想的大学的新闻系。 2、人物性格: 看似头脑简单的屌丝,成为人生的大赢家。 勤奋、吃苦耐劳、是学校的百事通,爱打听和传播各种消息。 义廷家徒四壁,却沐浴着人文关爱,他心态非常健康,积极乐观,性格开朗,朋友也很多。他爱网球,为学校赢得了荣誉,但是,他经常嘴很欠,经常被怼,偶尔被嫌弃。 第一章 初来康州小镇 夜幕降临在美国康涅狄格州一座古老的小镇上,空旷的街道上,远远驶来一辆白色的奔驰商务车。 车子在一桩维多利亚风格的白色三层别墅门前停下,从车上走下一位中年妇女,一个男子和一名少女。 夜色渐深,小镇上灯光暗淡,少女的出现,犹如在白昼与暗夜的时光交替中,降临凡间的仙女。 她身材颀长苗条,着一件淡色长裙,栗色的头发微微有些卷曲,柔软地披在肩上。素白面孔上星眸樱唇,高鼻丰颐,既有西方人线条干净,轮廓深邃的雕塑感,也有东方人温婉娟美,精致空灵的韵致。 她扬起精巧的小脸,静静地看着夜幕中这座高大优雅的白色建筑,然后把目光投向这座古老的小镇。若不是夜风吹动了她的长发,不时拂过她那粉雕玉琢的纤长脖颈,她静美地伫立在那里,简直如同一座大理石的希腊女神雕像,与身后的建筑分外合衬。 司机协助中年女子从车里搬出四只大箱子和两只小箱子,并将它们送进一楼的大厅,然后,对女孩说:“珞小姐,您母亲的助理已经把开学前的日程交给我了,她说,这个日程需要向您做最终确认,”随后,他打开手机中的一个word文档,看着上面一条条排列整齐的文字表格,对眼前的少女读道:“每周二下午是网球课,周三上午古典芭蕾,下午声乐,周五钢琴,周日击剑……” 等司机读完,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表示同意。 “既然您没有意见,我会严格遵照上面的内容负责您的出行。哦,对了,您母亲助理让我转告您,经过面试筛选,她在美国为您安排的老师,水准都非常高。” 女孩仍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司机又转身对中年女子说:“莲姐,我先走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被唤作莲姐的中年女子正要回身上台阶,忽地又想起了什么,问:“小刘,附近有costco(美国连锁超市名称)吗?明天一早我去采购,刚搬过来,家里总要添置一些日常用品。” 司机小刘应声说:“有,莲姐,我明天一早来接您。” 白色奔驰绝尘而去,女孩在中年女子的陪伴下,一起走进了这座古老白色建筑。 女孩疏离而礼貌地对中年女子吩咐道:“莲姨,你辛苦了,明天再收拾吧。我的东西放在我房间就好了,我会自己整理的。谢谢。” 莲姨把女孩的几只箱子拖进了她的房间,轻轻合上门离开。 女孩按下墙上的开关,灯亮了。 这是一间格外宽敞的套间,带浮雕的白色大床拥有一个圆弧形的木质顶棚,上面装饰着五色的丝绸,令它看起来像一道彩虹,四根立柱上的花纹繁复而古老似乎带有某种神秘隐晦的含义。 与这张床类似,屋子里的家具都是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床前光洁的樱桃木的地板上,铺着一块带樱粉色花朵的白色丝毯。 复古的梳妆台和一人多高的贝壳纹饰雕花妆镜也是白色的,圆弧形的落地观景窗旁边,放着一个带脚踏的宽大单人沙发。 房间中的布置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地设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没有带给她熨贴舒适,相反,让她感到压抑。 她打开白色的落地窗,窗外夜色渐浓,靠在窗边浮雕图案的罗马柱上,看着风吹动薰衣草色的碎花的窗帘。 氤氲暗淡的灯光中,儿时生活的法国南部小镇,小镇上那幢熟悉的老房子,房子中欢声笑语的童年回忆,一幕幕如同电影回放般展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精致讲究的小庄园,盛放着紫色的薰衣草,怡人的香气飘满了院落,弥漫到整幢房子。 花园的圆桌旁,年轻美丽的妈妈穿着丝质的碎花长裙,正在往杯子里注入新煮好的咖啡。 爸爸眯起眼睛轻嗅着四溢的咖啡香味,一副陶醉模样,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柔和光亮,越发衬得他年轻的面庞俊逸倜傥。 还有秋千上的自己,穿着白色蕾丝花边的裙子,精巧的红色漆皮皮鞋,张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无忧无虑地笑着…… 对面黑暗的书房里,电话上不停闪烁的黄色指示灯,将女孩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她走进书房,轻轻按下电话上的一个按钮,随着”嘀”地一声响,答录机里传出一条留言,语气焦急。 “小悠,你们到家了吗?不是说好下了飞机就打开美国手机的吗?莲姐忘了,你也不听话,真急死妈妈了!” “嘀”答录机里又传出下一条留言,仍是那个动听的女声,声音听起来轻松与愉悦。 “自从你三月份决定来a校,妈妈就秘密飞到这个小镇上,为我们物色了房子。那时,有个很著名的出版商刚刚去世后,他的儿女交不起高额的遗产税,决定变卖父亲的宅邸,妈妈把它买了下来。 妈妈请人做了翻新和装修,你应该喜欢妈妈的品味。哦,对了,你看出来了吗?妈妈还请ken(肯)叔叔帮忙把整个房子做了智能化设计,房屋周围都有摄像头,整栋房子里的电器,以及房间的温度、湿度、灯光、背景音乐都是可以控制的。你那么聪明,妈妈知道,用不了一天,就会对这些了如指掌了。 这个镇子挺安静的,适合学习和创作,你可以选择住在家里,莲姐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当然,如果你意愿住校,妈妈也尊重你的意见。今后,妈妈保证会花更多的时间住在这个镇子上,看着我的宝贝女儿一点点长大……” 此时,女孩已缓缓走下楼,凝视着整个屋子,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悦或是忧伤。 客厅对面墙上挂着大幅油画,楼下宽敞的敞开式厨房内,白色的维多利亚式木质雕花高大橱柜,配上整面光洁如镜的触摸屏墙壁,使整个房间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高贵而冷艳的味道。 楼上书房中,又“嘀”地响了一声,答录机里传来一条留言,声音沉郁而严肃:“小悠,你告诉妈妈,你放弃了排名第一的e校,而选择了a校,是不是因为这是你爸爸的母校?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做,你还不够不了解他,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他不会因为别人做了什么而改变他自己的决定,也许我们俩和他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交集……” 女孩来到厨房,把杯子放在一个巨大冰箱的凹槽处,轻轻一触上面的按钮,几块冰块落在了玻璃杯子中,声音格外清脆。这并不影响她听清答录机里妈妈说的每一个字。 细细的水流进透明的杯子,杯子注满了,水溢了出来,淌过手背,冰凉冰凉的,女孩激灵一下,将杯子从出水口移开,水立刻停了。 楼上书房中,再次发出“嘀”声,答录机里又传来一条留言,声音里带着歉意:“女儿,8月20日是你开学的日子,这么重要的时刻妈妈不能陪在你身边,非常抱歉,因为这次的画展对妈妈来说极其重要,妈妈恐怕还要在欧洲停留一个月,画展结束后,妈妈立刻飞回去看你。不过,妈妈为你买了一份升学礼物,穿过餐厅和客厅你就可以看见,妈妈相信,你肯定会喜欢……” 夏夜,女孩在一楼客厅的沙发里抱膝而坐,静静听着答录机里妈妈的留言,她一口一口啜饮完杯子里加了冰的水。 她赤足下地,裙摆一旋,轻盈地穿过摆了一排玻璃柜子和长餐桌的餐厅,在小会客厅里,她发现了妈妈送给自己的礼物——一架水晶的三角钢琴。 楼上的答录机还在响:“……是斯坦威的全球限量版,……” 女孩在水晶的琴凳上坐下,纤细的手指揭开琴盖,从右手指尖轻轻流淌出一串音符,左手的和弦轻柔汇入,旋律如同三月间从高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清澈甘甜沁人心脾,却也冰凉冷冽寒彻骨髓。 第二章 我不想去美国 穿过一个充斥着叫卖声的自由市场,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孩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骑着自行车,沿一条颠簸不平的路,进了一个凌乱破旧的老小区。小区里的楼又矮又破,如同一个个灰色的火柴盒,那些还都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 他身上洗得发白的深色跨栏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背后赫然写着“鞍山一中”四个大字。 顶着一头被汗水打成绺儿的乱发,他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了三楼。他一股旋风一样冲进家门,甩掉脚上的球鞋,换上一双黑色的旧塑料拖鞋,打开冰箱拿出一大瓶可乐,咕咚咕咚地狂饮起来。 在厨房做饭的妈妈冲他大吼:“陈义廷,赶紧把你的臭球鞋给我扔到阳台上去!把冰可乐给我放下!你出了一身臭汗还喝冰水,找病呢!桌上给你凉好了温开水!” 陈义廷一边用背心擦汗,一边瞪着大眼睛对妈妈说:“妈,你甭那么凶呀。我走了以后,看你吵吵谁去!”说着,一头钻了自己狭小昏暗的房间。 妈妈继续吼道:“臭小子,我是不是揍你揍得太少啦!现在要不把你的臭毛病扳过来,让你到外边丢人现眼去?你将来住宿舍,整天把臭球鞋放在屋子里,老外没三天就嫌你了,人家可都是天天吃面包喝牛奶喷香水的,小心把你轰出去!” 屋子里刚刚安静了没两分钟,爸爸拿着一个破旧的牛皮纸袋子走了进来,对着厨房里的妈妈说:“丽芬啊,八月底去美国的机票贼贵,说是什么留学生开学季,一天一个价,钱总算是凑齐了!下午我请个假,找他二姑夫,赶紧托人买票去,要不,这好不容易凑出来的钱,眼看又不够了。” 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一把把爸爸拉进满是油渍的厨房,在他胳膊上猛掐了一把,对他使着眼色。爸爸疼得“哎哟”直叫,边躲闪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问道:“丽芬,你这是干啥?” 妈妈终于忍不住了,压低声音说:“孩子回来了,不是跟你说,别当着孩子提钱的事儿吗?!” “我又不知道他回来了,臭小子不是说下午还有训练吗?”爸爸揉着被掐得有些发红的胳膊,满脸委屈地咕哝着。 陈义廷从屋里大步走出来,刚才没心没肺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局促和别扭,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儿滑稽。 他憋了半天,才嗫嚅出声:“爸,妈,我不去美国了,在家里训练、比赛、上课不是也挺好吗?一张机票上万块,咱家哪来那么多钱……” 妈妈朝陈义廷大步走过来,用手指猛力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说什么呢?儿子!国际网联副主席向约翰教练推荐的你,人家美国中学可是给了你全额奖学金的,你说不去就不去,行吗?这不让人家说咱中国人说话不算数嘛!话说回来了,你知道美国学校学费多贵吗,六万多美金一年啊,真正的贵族学校!儿子,你去那儿上学就等于每年给咱家挣出这么一套房子钱,”说着,妈妈还用手比划着,指了指这逼仄的一居室,“儿子,咱们赚了!这样的好事谁不稀罕呀!如今摊到你身上,这也就是你们老陈家祖坟上冒青烟啊!” “可是,机票钱太贵了……”陈义廷蹙着两道浓眉,满脸肉疼的表情。 爸爸瓮声瓮气地说:“这个用不着你操心。这不正赶上现在手头紧嘛,等省里把你今年冠军的奖金发下来,怎么也够买两张去美国的机票啦。” 陈义廷说:“可是,咱家的钱也不能都紧着我一个人花呀!爸、妈,我保证好好练球,争取每年都给你们拿个全国奖回来,得了奖金,除了交给队里的,剩下的钱,咱们一家三口准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我可不想去美国,离咱这儿那么远。再说,我才十四岁,你们舍得吗?” 义廷妈妈一向说话大嗓门,即使不是发脾气,听起来也像是在吼。 她打断义廷的话,说:“十四岁怎么啦?还小啊?你爸十四岁就离开家,去国家队啦。”说到这里,妈妈叹了口气,声音明显低沉了不少。 “哎,虽说你爸也拿过几个奖,到现在四十多了,还不就是当个教练,辛苦一辈子也挣不了几个钱,妈可不想让你将来和你爸一样。外面的世界大着呢,听话!儿子!出去闯闯吧。” 陈义廷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里面转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妈妈看了也不免心酸了,她抹了一把潮湿的眼角,沙哑的嗓音里带着哽咽,说:“你白长了这么个大个子,跟你爸爸一样傻!妈给你算笔帐。你天天吵吵着要吃牛肉,现在牛肉多贵呀,就你现在这个饭量,要是让你可劲儿吃,我和你爸这点儿工资都不够花。集训、比赛回来,哪一次不得找个老师给补补这个课,光是这补课费的开销,一年可要比两张美国机票多多了。听妈的话,咱还不如去美国读书呢。那边高中管吃管住不说,牛排啥的可劲吃,你爸问了,补课也都不单收钱,没有啥额外的花消。划算!” 陈义廷一开口,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下来:“可我就是不想离开你们……” 妈妈勉强做出个笑脸,说:“你傻呀。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了,还需要你照顾!再说,你每年都回来看我们,有啥舍不得?” 陈义廷心虚地说:“可是,妈,我英语不好……我怕听不懂他们说话,我……我怎么上课呀?” 爸爸拍拍儿子结实的肩膀,说:“儿子,你放心,到了那边,人人都说英语,有个一年半载就会了。” 妈妈抹干了脸上的泪水,点点头附和着说:“是啊,儿子,不说别的,你会了英语,将来在外国当教练,指定挣钱比咱老家多。你爸你妈都是搞体育的,知道现在吃这碗饭也不容易了,像妈这样,年轻时受个伤,一辈子全完了,文化课不行呀,没有别的出路。你可得去学点真东西回来。” 陈义廷听了妈妈的话,握紧了拳头,仿佛是下定了决心。 他含着眼泪点点头,说:“妈妈,我知道了,我出去一定好好学,好好训练,争取多拿奖,将来你们老了,我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妈妈收起往日泼辣彪悍的作风,忽然慈爱摸了摸儿子一头毛躁的头发,说:“儿子啊,妈和爸只求你将来能有个大学上,找份好工作,比我们过得强就行了……” 陈义廷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章 这是一幢带着浓浓的法国情调的新古典风格的房子,美艳无比的贵妇坐在贴了金箔的宽大沙发上,高高扬起漂亮的下巴,问一个精明的助理模样的中年金发女子:“cathy(凯西),我们的行程安排好了吗?” 凯西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是的,夫人。先生说有重要的谈判分不开身,所以,只吩咐我安排您和小姐行程,原定要去拜访的美国方面的客户和朋友,您看还要安排吗?” 贵妇悦耳的声音中含着一丝骄矜,道:“那就不要了吧,我和他们也不熟,等小蕊爸爸有时间一起去的时候再说吧。不过,我知道东海岸有不少我的影迷,可以安排一个见面会,时间不要太长。” 凯西说:“是,夫人,没问题。您和小姐的头等舱机票,还有七位随行人员的机票都安排好了。由于您在小姐的学校要出席一些活动,我在距离学校两分钟车程的万豪酒店,为您和随行人员安排了五晚的住宿。你在美国其余时间,将回到康州格林威治镇的宅邸居住,我已经通知那里的管家,做好了一切迎接的准备工作。” 贵妇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水晶花瓶中大朵大朵白色复瓣芍药,问道:“学校那边有什么人出面接待?” 凯西踌躇道:“学校那边说……开学季……比较忙……” 贵妇脸上出现愠怒之色,说:“什么意思?我们可是捐了一座楼的呀!少说也要几百万美金!” 凯西战战兢兢地说:“……学校说,一位校董,和一位负责住宿生管理的副校长去机场迎接您和小姐。” 贵妇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说:“我就是说嘛,美国人也是懂礼数的。” 坐在一旁的白馨蕊,如同妈妈的年轻翻版复刻,她操着一口发音漂亮的地道美音,带着和妈妈一样倨傲的语气,对凯西说出了丝毫没有谢意的感谢:“很好,谢谢你,凯西。” 名叫凯西的女子恭敬离开。 转眼间,白馨蕊换上了一副撒娇的模样,对妈妈说:“妈妈,去美国读书多闷呀,你给我留一部车子,要拉风一点的,这样,我周末就可以让司机带着我去波士顿吃龙虾,去纽约逛街,看歌剧了。” 妈妈爱怜地看着女儿,说:“妈妈最近也没有通告,至少也可以在美国住两个月的。妈妈走了,司机和保姆都会要给你留下。” 贵妇一边和女儿闲聊,一边拿起茶几上一个男士用的手机,侧身挡住女儿的视线,用做了精美的法式指甲的纤白手指划开屏幕…… 白馨蕊斜倚在另一张宽大的沙发里,仰着小脸,百无聊赖地看着从高高的屋顶上垂下来的水晶吊灯,开心地对妈妈说:“妈,小飞哥哥和大鹏哥哥都说啦,他们每个月要轮流飞到美国去看我。” 贵妇敏捷地用指尖点开微信图标,发现聊天纪录的最上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子回眸浅笑的头像,头像上的女子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也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贵妇点开女子的头像,用手指滑动放大,发现她那略带神秘的侧颜,和柔美颈部的线条,简直迷人到了极致。最关键的是,屏幕上的女子非常年轻,饱满的红唇,丰盈的额头,看上去最多不过二十出头。贵妇看着看着不由得一阵失神…… 白馨蕊娇声唤着:“妈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嘛?” 贵妇合上女子的头像,然后佯装生气地对女儿说:“听到了,听到了,你不要再跟妈妈提你那些狐朋狗友了好不好,爸爸费尽心思让你去美国念书,就是为了让你离那些不良少年远远的,什么小飞,大鹏、俊峰、阿晖,这些小混混将来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贵妇边说话,边点开了微信主人与那个女子的聊天纪录,手指迅速滑动屏幕,一条条飞速浏览着聊天纪录,瞬间好看的长眉蹙了起来。 白馨蕊起身坐到妈妈身边,像扭股糖一样腻在妈妈身上,轻笑说:“开enzo(法拉利的一款跑车)和reventon(兰博基尼的一款顶级跑车)的也叫小混混,全上海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人家爸爸也是好几千万身家的呢!” 这时,从楼上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贵妇立刻关上了聊天纪录,然后熟练地将这个女子的信息设置成未读状态。脚步声更近了些,已经在客厅正对的大理石旋转楼梯上踩出了哒哒的声音。女子从容地将手机按至黑屏,不动声色地放回到茶几上原来放手机的位置。 她“哼”了一声,略略提高声调接住了女儿的话茬,道:“我的心肝,妈妈可不愿意听你说这种没见识的话,好几千万算什么,充其量就是口袋里几个叮当乱响的零钱!这样的人也敢来勾搭我的宝贝女儿,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了吧。” 转而又用宠溺的神情看着白馨蕊,一把将她搂过来,柔声道:“宝贝啊,不要理睬那些小瘪三好不好?你这么漂亮,找对象嘛,也要找一个有点学问的,至少也不能比你爸爸差。你还小呢,不着急的。我们给你安排的这所学校可以说是美国最好的贵族学校,你到了那里,会遇到欧洲的皇室,中东酋长,还有俄罗斯富豪的孩子……一个个肯定是又有学问,又帅,家世又好,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这时,白馨蕊的父亲已经下楼走进了客厅,母女俩相拥谈心的美好画面映入他的眼帘,他脸上绽开笑容道:“小蕊背着爸爸在和妈妈说什么悄悄话呀?” 白馨蕊亲昵地叫了声“爸爸”,撒娇地飞跑过去,攀住爸爸的脖子,说:“在说美国新学校的事情呀。爸爸你真好,国内的学校无聊死啦,我早就上腻啦。” 白嘉伟平日不苟言笑的脸,立刻浮现出由衷的喜悦:“宝贝女儿开心就好。出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还有什么想要的,就告诉爸爸。” 白馨蕊嘟起嘴说:“什么都不缺了,就是想让爸爸陪我去学校。” 白嘉伟在女儿粉嫩的腮帮上亲了一下,和蔼地笑着说:“爸爸最近有很重要的事情,这次不能陪你过去。不过,爸爸和美国的合作项目现在是越来越多了,以后,每年会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美国,爸爸会经常去看你的。” 贵妇迎上前,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说道:“嘉伟,今晚想吃什么?我已经让云姨去准备了你爱吃的雪菜烧黄鱼、清炖狮子头、香菇菜心和……” 白嘉伟眼光躲闪,打断了贵妇的话,道:“雅倩……今天晚上还有个很重要的见面,不能陪你和小蕊吃饭……” 贵妇无限委屈地低首一叹,旋即,轻轻抬起头,美丽的双眸已经泛起晶莹的泪光,她走上前,替白嘉伟整理着略有些卷曲的衬衫领角,柔声嗔怪道:“已经有半个月都没有陪我和小蕊吃饭了,对吧?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白嘉伟爱怜地在妻子额际吻了一下,揽着娇妻*的肩膀坐到沙发里,说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听张律师说,你和小蕊的移民手续都办妥了,另外,小蕊名下那套罗德岛的房子也修缮一新,只等着迎接新主人入住了!这原来可是小洛克菲勒遗孀的宅邸,相当气派呐,你和女儿肯定会喜欢的。这样格林威治、罗德岛、西雅图、长岛、洛杉矶轮流住着,你也不会觉得太闷。雅倩啊,别总想着复出拍戏,那些导演和制片人嘴上像抹了蜜一样,还不是想从我这里套到投资?你呀,在美国躲躲清净,陪陪女儿,把身体养好了,再给小蕊添个弟弟才是最圆满的!” 雅倩娇媚一笑,嗔怪道:“说得容易,也不看看你天天都几点回来……” 白嘉伟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拉着女儿,柔声道:“我这么辛苦应酬,也都是为了你和小蕊啊。听话,你们先吃饭,我今天会早点儿回来的……” 白馨蕊坐在父亲身旁沙发上,拖着腮,习以为常地看着这一幕,她一脸天真烂漫,带着甜得化不开的笑意,眼底流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与嘲讽。 第四章 潘中华是学汽车机械制造相关专业的,在美国在读完博士后,又在底特律工作了几年。九十年代中期,适逢中国的汽车制造业开始蓬勃发展,他就毅然回到了国内。 他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也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男,平日除了工作,就是周末去教堂做礼拜和义工服务。到了三十八、九岁年纪才在别人的介绍下和高中数学老师沈小惠结了婚。女儿潘文瑾出生的时候,潘中华已经四十出头了,沈小惠年纪也不小了,身体又不好,于是就辞了职在家专心带女儿。 潘家在京郊买了一幢小型的三层别墅,彼时,那里的房价每平米还不到五千元,这幢别墅离潘中华的工作单位不远,一家三口在这里过起了其乐融融的生活。 潘文瑾是个非常聪明懂事的小女孩,从三岁起,爸爸妈妈就带她一起去教堂做礼拜,参加儿童主日学,唱圣歌,上英文的查经课,到了五六岁就能够用英文整篇整篇地背诵圣经里的内容了。 潘文瑾长到上学年龄,问题就来了,她家住的别墅区距离市里的学校实在太远了,即便是妈妈每天开车接送,来回路上也要花三四个小时。 潘中华和妻子去城里考察了十几所小学,也没有找到令他们满意的。作为老海龟和基督教徒的潘中华,还有一重忧虑,就是觉得现在学校的一些教育理念有悖基督教的教义,他担心外界的杂乱纷扰会影响女儿心灵的宁静纯洁,使孩子淡漠了对主耶稣基督的信仰。他坚信,自己的女儿将来是要按照上帝的意志为人类服务的,如果孩子去学校受教育,将来可能会花更多的时间将孩子重新引导回神的面前。 一直在国内公立教育体制下成长起来,并长期在公立高中工作,的小瑾妈妈对于孩子教育的问题,心情是相当矛盾的,她既想让小瑾按部就班地去学校读书,也时常会对国内的应试教育的弊病感到痛心疾首。 两人经过在一起研究讨论小瑾的教育问题,却始终没有想不出一个好的解决方案。 有一次,潘中华到国外出差,买回了一套国外基督教会家庭教育的课本,他和妻子对这套教材进行了细致研读,觉得内容深入浅出,既能满足孩子的求知欲,又渗透了圣经的思想。经过慎重考量,他们决定对小瑾采取homeschooling(在家上学)的方式,由妈在家里给文瑾上课,在潘中华看来,只有这样就,可以在与孩子的交流中更多地实践神的爱,神的道。 文瑾的求知欲很强,学东西也非常快,妈妈又是当老师出身,教自己的女儿更是不遗余力,她把国内小学的课本和国外的基督教家庭教育课本结合起来,进行同步教学,晚上爸爸下班,则会辅导女儿读一些中文或者英文的课外书籍。 文瑾十岁前就跟着妈妈学完了国内小学所有的课本,国外那套教材也学了个七七八八,课外书更是看了不少。 妈妈又开始焦虑了,按照孩子这样的学习进度,理科课程她勉强还能教再文瑾几年,文科的课程,特别是英文,教起来已经力不从心了。在教会的帮助下,妈妈和文瑾加入了一个由他们所在社区的若干个基督教家庭组成的“家庭教育合作计划”。 这相当于一所超小型的家庭教会学堂,教授的内容以基督教古典教育的七艺(文法、修辞、逻辑、代数、音乐、几何、天文)为核心,增加了一些历史、生物、物理、化学等学校教育的内容。这个超小型的家庭教会学堂拥有一个steeringmeeting(核心决策委员会),负责甄选适合孩子们的教育资源,包括一些教材和书籍,制定教学大纲,考核分班等,他们根据家长的教育背景,由具备资格的家长担任某一门课的老师,其他家长负责饮食、整理、外出活动等工作。 恰好,这个“家庭教育合作计划”中,大部分家庭来自美国,所以,课程是用英文直接教授的,其中一个妈妈是美国耶鲁大学毕业的学者,这无疑加强了这个小型基督教会家庭学校的师资力量。孩子每周只上三天课,其余的时间在家里看书,完成作业,这种形式更大限度地满足了文瑾的学习愿望,因为,文瑾有大量的时间可以读她喜欢的书了。 后来,文瑾的弟弟出生了,妈妈要分出大部分精力去照顾弟弟,不能再家庭学校里教课,甚至无暇顾及小瑾了,小瑾只能自己去社区里的基督教家庭学堂上课,这不但没有降低她的学习热情,反而让她的学习势头越来越猛。 就这样,不知不觉又是三年过去了。 有一天,家庭学校里的一位哈佛大学毕业的美国爸爸bill(比尔)来家里做客,找到了文瑾的爸爸,他告诉文瑾的爸爸:“你的女儿是个天才,她非常聪明,我认为,我们这个家庭教育计划已经限制了孩子的发展,应该送她去美国读书,美国有世界最棒的私立寄宿高中,而且这些顶级高中当中有不少是有教会背景的,那里开设的课程非常丰富,老师也都是水平一流的学者,她在那里一定能够有更大的收获……” 坐在沙发上的文瑾听比尔先生谈到了自己,便轻轻合上手里的书,专注地听着大人们聊天,她听到比尔先生绘声绘色地介绍美国寄宿高中:“哦,karl(卡尔,潘中华的英文名),你简直难以想象我的高中对我的人生有多么重要,那可以说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当年是从美国著名的g学院毕业的,那是麻州(马萨诸塞州)一所历史悠久的私立寄宿高中,学校坐落在一座远离城市的青山绿水间,占地几百英亩,校园里有湖、有山,有树林,景色简直美极了。全校只有四百名学生,却开设了将近二百门课程,有天文学、经济学、电脑工程学、经济、宗教、文学,音乐理论、美术史、物理学、生物学、还有神学、法律等等,从人文学科,到自然学科,再到艺术非常全面,孩子可以根据自己的热情找到选课的方向。学校师生比例是7:1,每个节课班上只有十三四个同学,老师和同学们围坐在圆桌旁,一起研究讨论一些学术问题,就和我们的家庭学堂差不多。学校的俱乐部、运动队也很多,下了课大家就一起玩,那真是一段美好的经历……” 潘中华听了比尔先生的话,思索良久,并没有马上表示赞同,尽管他万分疼爱自己的女儿,但是,他知道,去美国读私立寄宿高中学费非常昂贵。 潘中华年薪几十万人民币,的确足以让他们一家维持一个中产家庭的生活水准,然而,如果小瑾真的要去美国读私立高中,每年基本上都要花掉他的全部年薪,四年高中算下来就要花掉将近二百万人民币,尽管他们也算是小有积蓄,但是,这毫无疑问会使他们的家庭生活捉襟见肘。再说,潘中华还有四五年就要退休了,而文瑾读完高中还要在美国上大学,那又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花销,这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讲,简直就意味着坐吃山空。 看着文瑾满脸向往的神情,潘中华试探着问:“比尔,你知道,我当年在美国读大学,基本上是靠奖学金和自己也在外面打工赚一些钱。像小瑾这样的中国孩子有没有可能在私立高中拿到助学金或奖学金?” 比尔先生摇摇头说:“哦,基本上不可能。大部分的美国私立高中也会像大学一样,得到校友的捐助,有很多著名的私立高中拥有数目庞大的基金,但是,他们并不像美国的大学那样慷慨大方。首先,美国公立高中是完全免费的,在美国愿意额外花一大笔钱送孩子去私立高中的,一定是既有钱,又重视孩子教育的家庭;其次,因为,美国的顶级私立高中规模都很小,通常只有几百人然而,每年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申请者的人数是他们计划招生人数的数十倍甚至上百倍,他们完全用不着用奖学金来吸引学生和家长。况且,美国的寄宿高中,国际生比例非常小,即便是个别学校设置了助学金,也不会考虑颁发给国际学生的。至少就我所知,这样的先例凤毛麟角。” 送走了比尔先生,文瑾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如果没有今天的谈话,她根本就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令人向往的学校。她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学校,她渴望知道学校是什么样子的;她渐渐长大了,希望拥有更多的小伙伴,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愿意增加家庭的经济负担。 妈妈和爸爸婉转地表达了不愿意让她去美国读书的想法时,尽管她失望透顶,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去美国上高中的事情。 文瑾比以前更加沉默了,沈小惠发现,她经常独自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上网,偷偷地浏览那些美国高中的网站,看到什么有趣的内容,还会在那里傻傻地发笑,每当这时,沈小惠心里就一阵阵发酸。 文瑾毕竟是个小孩子,她难过了一段日子,心情好像渐渐好起来。近来,她总会和什么人打电话聊天,一聊就会聊很久。沈小惠心里纳闷,他们社区的家庭学堂只有六七个学生,平时,文瑾很少和他们通电话,她这是在和谁聊天呢? 沈小惠知道女儿思想单纯,担心她在网上认识了什么不良少年。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了,问女儿道:“文瑾,告诉妈妈,你最近在和谁聊天?每天都聊那么久?” 文瑾神秘地笑笑说:“是一个姐姐……” 沈小惠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文瑾一向是个诚实的孩子,她说:“嗯……在贴吧里认识的……” “什么贴吧呀?文瑾,网上有很多不真实的东西,你不能轻易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呀,个人信息什么的透露给别人啊。” 文瑾犹豫了片刻,对妈妈说:“妈妈,我是在一个ssat(相当于美国中考)贴吧上认识的这个姐姐,那个贴吧里面全都是美高党,而且,大神特别多,那个姐姐就是大神。” 沈小惠完全听不明白女儿在说什么,干脆拉过一把椅子在坐在女儿房间里坐下来,问:“什么叫ssat呀?你们这些小孩的火星语,妈妈越来越不懂了。” 文瑾笑了:“妈妈……”她咬了一下嘴唇,才说:ssat是一个美国的考试,要在这个考试里拿到很高的分数,才能去美国上顶级的寄宿高中。” 妈妈明白了,文瑾对于去美国读高中这件事,仍没有死心,她追问:“那美高党是什么意思?” 小瑾说:“我们现在都管去美国读高中的孩子叫美高党。” 妈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妈妈知道你还是想去美国读书,在贴吧里认识的那个姐姐叫什么名字呀?她也在美国读书吗?” 文瑾说:“那个大神姐姐叫风中蔷薇,是今年刚刚考上美国高中的,她要等到8月下旬才去美国呢。她可是贴吧里的大神,因为,她考上的是美国小常春藤联盟之一的a校,这个学校特别难考,听她说今年中国大陆只录取了两个同学。” 沈小惠感到很有趣,问道:“哦?居然还有小常春藤?真有意思。姐姐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文瑾的嘴角向下扯动了一下,低下头沉默了,眼睛里闪动着一些晶莹的泪光。沈小惠知道,风中蔷薇一定是像比尔先生一样,给女儿描述一个美国高中的美好图景,而文瑾明白,现阶段爸爸妈妈并不支持她去美国读高中,所以才不开心的。 这时,潘中华走进文瑾的房间来,看见女儿一脸委屈的样子,就问她:“文瑾怎么啦?和妈妈聊着聊着天怎么又不开心了?” 一听爸爸的话,文瑾委屈地“哇——”哭出声来。妈妈赶快过来搂住女儿,说:“宝贝,别哭了,你长大了,有什么心事就对妈妈爸爸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商量,好不好?” 文瑾抽抽噎噎地哭了半天才止住了眼泪,鼻子仍是一抽一抽地说:“妈妈,爸爸,我真的想去美国读高中……” 沈小惠说:“可是你还小,而且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爸爸妈妈不放心你一个人去美国呀。” 文瑾说:“妈妈,我都十三岁了,真的已经长大了。我听贴吧里的哥哥姐姐说,到了美国,只要特别努力地学习,争取得到最好的成绩,申请美国大学时,就能拿上全额奖学金。比尔先生也说过,美国大学会给中国孩子发奖学金的,不是吗?妈妈我保证,哪怕美国大学只给一个中国孩子发奖学金,那个孩子肯定是我……” 爸爸看到文瑾对出国留学这件事决心这么大,如果一味地打击她的热情,未免就太残忍了,于是说:“文瑾,爸爸妈妈会尽最大努力满足你的心愿,但是,爸爸也有两个小要求……” 文瑾听了爸爸的话,立刻抹了一把眼泪,眼睛里闪出希望和喜悦,说:“爸爸,你说吧。” 爸爸说:“第一个要求是,你只有考上排名前十的美国寄宿高中,爸爸妈妈才允许你去美国上,因为,你还小,如果去美国上一个普通的高中,我们全家不值得付出骨肉分离的代价;第二个要求就是,这所高中必须是有教会背景的,因为,我们希望你一生都能得到主耶稣基督的祝福与恩赐。” 文瑾听了爸爸的话,眼角的泪痕还没擦干就开心地笑出了声,说:“嗯,爸爸,你放心吧!我一定能做到。” 打定了主意之后,全家就开始行动了。于是,就从这一天起,小瑾每天自己在家里刷托福和ssat,有不懂的就发微信问大神姐姐,还会定期把自己写的托福作文和口语练习的录音发给姐姐,请她指导。大神姐姐也给她推荐了不少好的学习资源,传授了她一些学习方法,文瑾的自学突飞猛进。 文瑾本来就是从小又是接受的双语教育,英文阅读量又非常大,加上神助攻——风中蔷薇姐姐的帮助,托福和ssat的考试一举拿到了很高的成绩。当大神姐姐把文瑾的成绩公布在贴吧里,她马上成了一群美高党们崇拜的新大神。 接下来,文瑾又认认真真地写起了申请文书,然后请“大神”姐姐和比尔先生帮她一遍一遍地提出修改意见。她还主动和自己申请的几所学校的面试官联系,在网络上进行了面试。 3月10日,这个美国寄宿高中发录取通知的日子里,文瑾如愿以偿地地拿到了两所顶级私立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而且这两所学校都是有教会背景的。文瑾比较来比较去,最后选择了大神姐姐所在的a校。 第五章 距离开学还有三个多月时间,潘文瑾就开始准备行李了。妈妈看了小瑾自己列的行李清单,觉得孩子考虑的实在是不周全,于是重新补充,然后,又张罗着帮她到处采买。如今,小瑾房间里,并排摊开着放了两个打开的大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装满了各种洗漱用品、各个季节的衣服、鞋袜、书、文具、零食…… 这天,文瑾妈妈带着文瑾去美国使馆做了面签,回来后,爸爸问:“小瑾,今天去美国使馆面签,签证官都问了你什么问题呀?” 文瑾开心地说:“签证官一上来就问我,知道不知道我们学校属于基督教还是天主教?” 爸爸看了一眼女儿,问:“哦,你怎么说?” 文瑾说:“这个问题当然难不倒我了,我说,我们学校属于基督教的anglicamunion(安立甘宗,即,圣公宗)。签证官一听我这么说,显得十分惊讶,立刻和我握了握手,说:祝你在美国学业顺利。哈哈,这是不是就等于说:恭喜你,我已经批准了你的美国签证的意思呀?” 文瑾的爸爸听了也非常开心,笑笑说:“对呀,我的女儿确实很棒。” 文瑾看到妈妈正费劲地试图关上那只被塞得满满的箱子,后来,索性就坐在了箱子上,对文瑾说:“文瑾,过来帮妈妈把箱子拉链拉上。” 文瑾一边帮妈妈拉着箱子上满的拉链,一边小声咕哝着:“妈妈,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吧。” 妈妈说:“到了美国你就会发现,妈给你带的东西,每一样东西都是用得着的。”潘文瑾费了半天力气,勉强把箱子拉链拉上。 妈妈手里拿着行李清单,又跑到洗手间,拿出几大包卫生巾:“这个比较轻,装在登机箱里面吧。登机箱里有你的电脑,垫上这个,还能起到防震的作用呢。” 妈妈看着文瑾不情愿的表情,小声对着女儿耳语道:“你不知道,美国那边只有卫生棉条,没有卖卫生巾的。”说着就把卫生巾一包一包地都塞进了另一个小些的箱子。 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还有秋裤,秋裤一定要带上,美国没有卖的。还有电水壶还塞得进去吧。那边的饭吃不惯了,至少还可以用电水壶煮开水,泡个方便面吃。” 陪着弟弟在一旁看电视的爸爸忍不住说道:“孩子好歹也是去一个发达国家,又不是去偏远山区……” 妈妈说:“有备无患嘛,省的到了美国再买,在美国花钱买东西可都是要乘以六点几的(汇率),而且现在汇率还在持续上升。学费已经六万多美金了,还没算上生活费什么的呢……” 爸爸说:“你怎么不说说你闺女可是万里也挑不出一个的好苗子啊?她不去上最好的美国高中,还有谁去上?家里就是倾家荡产也要供她呀。” 妈妈抚摸着文瑾的头,欣慰地笑着说:“我的女儿当然是最棒的了。” 文瑾说:“妈妈,你放心,等到弟弟长大了,要去美国读高中的时候,我就赚钱了,我可以供他读书。” 爸爸叹了口气,文瑾的善解人意,有时让大人觉得心疼,其实,她可以像别人家的小女孩一样,更加任性一些的。 妈妈有些担心地问:“文瑾,最近妈妈心里总是不踏实,你以前从来没出过远门,连地铁都没有自己坐过。这次一个人去美国真的能行吗?” 文瑾安慰妈妈说:“妈妈,你不用担心我,飞机场是最安全的地方了,到处都有指示牌,我英语又好,什么都能看懂,按照指示牌走,绝对不会把自己丢了的。” 妈妈说:“我担心的是,有坏人骗你……” 小瑾咯咯咯地笑了:“骗我?哼,我不骗他们就很好了。再说机场里面到处都有监控摄像,坏人不会那么傻吧。” 妈妈说:“可是,你没有社会经验呀,妈妈听说,在机场里有些毒贩子,经常趁学生不注意的时候,把毒品塞到他们行李里,你在机场里一定要格外小心,一方面是别丢东西,另一方面也别多出来一些东西来。” 文瑾冲妈妈眨眨眼说:“妈妈,你还不相信你女儿的智商吗?” 妈妈仍是不放心,又嘱咐道:“还有啊,文瑾,你喝着一半的饮料,如果中途离开座位,就不要再去喝了,这是为了防止坏人在你离开的时候,给你下*。” 文瑾笑了:“妈妈,你是不是最近电视剧看多了,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都像是电视剧里面洒狗血的情节呀?” 妈妈说:“妈妈把这些极端情况都想到了,就是为了提醒你一路上别掉以轻心。” 文瑾说:“妈妈,我懂。” 第六章 一进入八月天气开始变得炎热潮湿,江睿辰几乎每天都要参加一个聚会,或是送别宴。与小学同学们告别,与中学同学们告别,与表兄弟姐妹们告别,和妈妈的同事聚会,和爸爸大学里的朋友们聚会,亲属长辈们的送别……在热热闹闹的气氛中,辰辰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到,去美国的时间一天天地来临了,他就要离开这个生长了十五年的熟悉的城市了。 四只塞得满满的大箱子早就收拾妥妥帖帖,几天前就被白婶拿到一楼,现在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客厅旁边的过道处,昭示着离别的日益临近。 江睿辰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是对那一片新天地的强烈好奇与向往,另一方面是对未知世界小小的担心与畏惧,但更多的是对亲人和故土的依恋和不舍。 特别是临走的前几天,辰辰变得有点儿多愁善感。他时常包含深情地抚摸父亲房间里的红木书架,客厅里镶着贝母团的茶几,甚至还有他幼年时短暂地弹过,后来,八九年都没有碰过一下的钢琴…… 周四,江睿辰就要和妈妈去香港搭乘国际航班飞去美国了。周三的晚上,辰辰被妈妈催着,特别早就上了床,但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半天,就是睡不着。以前小学的,初中的同学们纷纷发来微信,要他多多保重,多给他们发美国学校的照片,他一一回复完毕,仿佛觉得睡意全无,于是,干脆披衣起床在电脑里写了一篇长长的日记。 妈妈一直想让他写一本关于自己申请美国高中的书,他一有时间,就会把点点滴滴的经历和感想在电脑里记录下来。写完日记,江睿辰又读了一下自己以前记录高中申请的那些文章,读着读着,他就开始发笑,觉得自己那时候是多么单纯而幼稚,那时候的种种烦恼在今天看了,似乎完全可以付之一笑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爸爸已将他的房门轻轻推开。 江致远看见儿子正在对着电脑傻笑,就走进了辰辰的房间,说:“辰辰,怎么还没睡呢?是不是太兴奋了?”说着,在正对着书桌的一张小单人沙发里坐下。 辰辰将椅子转过来,看着爸爸,神情伤感地说:“……心里还挺舍不得离开你们的……去了美国,我肯定会想念你和我妈妈的,会想念家里白婶烧的饭菜,还有老妈的唠叨……” 江致远轻笑了一声,说:“你这种心情就和当年爸爸去北京大学之前一模一样!儿子啊,你要知道,随着你渐渐长大,总是要面对这种别离时刻的,在你人生的道路上,即便是爸爸妈妈也只是陪你走过一段路程的人,总有一天,你会长成一个男子汉的。” 辰辰略带伤感地说:“爸爸,我突然觉得不想长大了,要是还像以前那样,牵着你们的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用怕,该有多好啊!” 江致远和蔼地看着儿子,说:“辰辰,你不能学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呀!在现实世界里没有虚无岛。”江致远探过身来,端端正正地扶着儿子的单薄的肩膀,说:“看看,你现在这么瘦弱,毕竟还是个孩子,不安和焦虑都是正常的,”停了片刻,江致远又说:“但是,你应该把去美国读书当成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学着从这里出发一点点长大,每天都变得更加健壮坚强,学着怎样去面对困难,处理问题,把握自己的未来。要知道,当年你选择了走上出国留学这条路,就意味着,你想去更广阔的世界看一看,你要像雏鹰一样,不畏风雨,展开翅膀,才能感受到在天空翱翔的快乐。” 辰辰说:“其实,我早就做好这种思想准备了,可是,没想到,不知不觉中,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江致远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沙发靠背上安慰辰辰说:“别看你这一去就是万里之遥,其实,我们并不会真的松开你的手,你要记得,你的身后永远有全家人的支持和期待。再说,现在,交通那么便利,网络又发达,世界也就是一个地球村,你一年三个假期都会回来和爸爸妈妈团聚,我们想你了也可以飞过去看你。”这时,江致远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明天五点起,现在已经十二点了,睡不了几个小时了,早点儿休息吧。” 次日,一大清早,五点钟,天刚刚蒙蒙亮,江睿辰一家就要出发了,辰辰穿着簇新浅蓝色衬衫,卡其色裤子裤线熨烫得笔挺,显得格外帅气。 到了机场,辰辰和妈妈先去办完了手续,然后,在安检口和全家人话别。辰辰家里来送行的人可谓是浩浩荡荡,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姑姑、姨妈、表姐、堂弟等人,都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从几岁的孩子,到年耄耋老人,在安检口外站了满满两大排。 外婆的眼框先泛红了,姑姑的眼睛也湿润了,但是,大家都强忍着伤心的情绪,害怕让即将远行的江睿辰背负上更多的思念。 辰辰走上前,先抱了抱外婆、奶奶、爷爷和外公,又去和姑姑、叔叔、表姐、堂弟拥抱道别……亲人们温暖的怀抱,一句句殷切的叮嘱,好几回都险些让辰辰将早已蕴积在眼底的泪水掉落出来,他强忍着心中的难过与不舍,努力地向大家微笑着。 最后,辰辰去拥抱一直在辰辰家里,看着他长大的阿姨白婶,白婶一句:“听说那边冷,衣服一定要穿暖和……”话还没说完,她就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突然哭出了声,当眼泪从白婶满是皱纹的脸上哗哗地流下来时,这情绪一下子感染了一家人,很多人都开始抹眼泪,辰辰也终于忍不住,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恣意地流了下来。 妈妈像辰辰小时候一样,一边拿餐巾纸帮他擦了擦眼泪,一边向大家挥手告别,拉着辰辰的手往安检口走去,这时,送行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再次举步向前拥,机场管理人员走过来,礼貌而不容置疑地说:“送机的人就到这里吧。”这时,大家才发觉,一道安检通道就这样,将他们和那个小小的少年隔绝开来,大家望着那个手拖行李箱的少年的伶仃背影,突然意识到,什么叫骨肉分离,天各一方…… 第七章 首都国际机场三号航站楼,单调的白色裙摆下,一双略显呆板的平底凉鞋,旁边是一双中规中矩的旧皮鞋。文瑾和爸爸拖着两只沉重的大箱子走在前面,妈妈抱着弟弟,手里还拖着一个稍小一些的登机箱走在他们身后。 办理登记的柜台前,一只大号的托运箱被稳稳地提起来,放在传送带上。传送带刚一转动,另一只大号托运箱被摇摇晃晃地拎起。 爸爸对文瑾说:“小瑾,你拿不动,快放下,让爸爸来拿。”说着,这只箱子被爸爸的大手接住,稳稳地放在了传送带上。 文瑾低声对爸爸说:“爸爸,我长大了,你不用担心我,以后到了美国,一切都要自己做,我能行。” 爸爸说:“你再要强也毕竟也是个孩子,这么小就要离开爸爸妈妈去美国,爸爸要抓紧时间,哪怕能多照顾你一会儿也是好的。” 这时,航空公司的服务人员看了看身材矮小,满脸稚气,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小瑾,又看了看文瑾递过来的护照,问潘中华:“您是孩子的父亲吧?她以前独立飞过国际航线吗?” 潘中华摇摇头说:“我女儿自己没怎么出过门。” 服务人员说:“她才十四岁吧?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非国际航线,还要中途转机,很不安全。我建议你们给孩子办一个无人陪伴服务,这也是对您和孩子负责,只收500元,我们的空姐会一路上照顾她,保证她的安全。” 文瑾马上嘟起嘴,反对:“不用了,我又不是快递包裹,还要让人送来送去的,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一个人去美国。” 服务人员无视文瑾的反对,用征询的目光直接看向潘中华和沈小惠。 潘中华马上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服务人员说:“您说的对,那您帮忙给孩子办一个无人陪伴服务吧。” 服务人员动作娴熟地为潘中华办理完刷卡付款,从柜台中拿出一个小挂牌递给文瑾,说:“把这个戴在身上,过了安检就会有空姐接你去候机室,飞机起飞前,空姐再带你去登机。” 小瑾无奈地戴上了那个小牌牌。 这时,年幼的弟弟似乎也知道姐姐即将远行,摇摇摆摆地跑上来,拉住姐姐的手说着:“姐姐,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文瑾蹲下身,不舍地看着弟弟,说:“姐姐圣诞节前回来,你要听话,多认字,好好学英语。” 沈小惠走过来说:“孩子,你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家,今天却要一个人漂洋过海去美国。妈妈和爸爸都”说着,妈妈喉咙哽咽,伤心地半天才说出一句:“……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潘中华说:“不是说好,今天给女儿送行,谁都不许哭的吗?” 妈妈擦干了眼泪,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说:“来,女儿,和妈妈拥抱一下。”母女俩抱在一起,妈妈抚摸着文瑾瘦削的后背,眼泪低落在文瑾的外套上,她们良久不愿分开,最后,还是文瑾咬了咬牙,挣脱了妈妈的怀抱,忍者眼泪,转身朝闸口走去。 妈妈的声音响在身后:“文瑾,可要记得随时给妈妈发微信啊……” 第八章 沈阳国际机场内,一双破旧44码网球鞋踏在机场大厅光滑的地面上,快步向前行走着。陈义廷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运动服,手里提着两只巨大的老式蓝色帆布旅行箱,他向前走一段路,就停下来犹豫地向后望一望。 爸爸妈妈没有护照,连国际机场的大厅都进不去,但是,他仍然固执地向前走一段,再停下来向后望一望,期盼着因为某种特殊原因,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放爸爸妈妈进来了,他们正在身后追赶他,还想要嘱咐他一些重要的话。 他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他的想象,爸爸妈妈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他拎着两个大箱子跑起来,边跑边呜呜地哭着,声音低沉而压抑,间或有大颗的泪珠子落在身前光洁的地面上…… 为了省钱,爸爸托人给陈义廷买的是中转票,要在北京和底特律换乘两次航班。在北京转机一切顺利,可是,在底特律入境的时,他被告知需要将行李取出来,再重新托运一次。 义廷去取行李的时候,有两个穿制服的机场警务人员走到他面前,表情严肃地对他说了一大堆英语。陈义廷一句也没有听懂,他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可为什么刚踏上异国的土地,就有警察急着过来和他讲话呢? 异国他乡,举目无亲,他脑袋一阵发蒙,一时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可是,凭猜测也能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事。警察接下来又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他仍是完全听不明白。最后,警察礼貌地说了三次“请跟我们去办公室。”陈义廷才反应过来,一路忐忑不安地跟着警察,不知他们要对他做什么。 两个警察带着陈义廷走进一间不大的办公室,顺手把门关上,机场内的喧嚣立时被隔绝在外面。陈义廷看见了自己那两个土里土气的大行李箱,赫然放着办公室中央,一只大型警犬正绕着行李箱走来走去。 见箱子的主人走进来,办公室里警察们的目光齐齐看向陈义廷,虽然他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陈义廷活了十四年,还从来没有单独面对过这么多警察,而且是美国警察!他感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这时,一个警察神情严肃地用英语问他:“告诉我,你箱子里有什么?” 这句言简意赅的话,陈义廷倒是听懂了,义廷英语不好,一紧张更是说不成整句,他开始从嘴里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单词:“我的网球拍,衣服、鞋子,还有被子和枕头……” “还有什么?”警察问话时,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陈义廷身体僵直地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说:“没有了。” “你确定吗?”警察的语气里充满了疑问。 陈义廷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妈妈怕他到刚学校吃不惯西餐,特意给他买了六根他最爱吃的哈尔滨红肠,要知道,平时,妈妈可舍不得给他买那么贵的东西。此刻,他绞尽脑汁想着“火腿”到底该怎么说,这个词他本来是学过的,但是,看着满屋子荷枪实弹的警察,紧张到尿急,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词了,警察们用充满疑问的目光注视着陈义廷,给他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刚才一直在向他问话的那个警官看他站着愣怔发呆,突然严厉地说了声:“回答我的问题!” 陈义廷被吓得心头一惊,竟然冲口而出地说道:“leg,somelegs.(腿,一些腿)。” 他看到屋子里所有警察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惊惧的表情,其中有的人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将手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刚才跟他说话的警官,看上去还算冷静,问了句:“什么?” 陈义廷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但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真的再也想不出那个英语单词了,在警察们如炬目光的逼视下,陈义廷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在自己的腿上比比划划,又充满诚意地说了一遍“leg.(腿)”这个单词。 他看到,几个警察麻利地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那头警犬立刻蹿上来一阵狂吠,衣服中间裹着的三根圆火腿,充满喜感地从箱子里骨碌碌滚落到地面上,紧接着,警察又从箱子的夹层中顺利找到了另外三根哈尔滨红肠。 屋里的警察们舒了一口气,气氛立刻从紧张,变得有些搞笑。 刚才和陈义廷说话的那个警察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你知道肉类不能入境吗?刚才看过了你的护照,你还没成年,就不罚款了,但是,这些……‘腿’都要没收。” 陈义廷拼命地摇着头,英语的表达能力又神奇地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说:“不不不,千万别啊,这些都是我最喜欢吃的,我在登机前就能吃完。”他从来没有把英语说得像今天这么溜。警察无奈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憨厚的大男孩,把他的箱子封好,把红肠递给他,然后把他送出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行李中转区的一张椅子上,陈义廷狂啃着手中的一根哈尔滨红肠,他顾不上路过的人们奇怪的眼神,竟自大口大口的嚼着红肠。没有水,就这么干吃,很不舒服,但是,他想到,这是妈妈坐了两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去离家很远的超市给他买回来的。倘若不是要去美国,妈妈绝对不舍得一次给他买这么多根哈尔滨红肠,这些红肠的花费,大概相当于他们家两个星期的伙食费,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浪费,他要在这里把红肠吃完。 吃到第五根的时候,他觉得有些噎得十分难受,似乎马上就要呕出来了,一时间,他感到来美国留学,其实,是一件挺令人心酸的事情,不知怎么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 第九章 珞羽悠下了汽车,从莲姨手中接过自己的银白色行李箱,说了声:“你们回去吧。”莲姨和司机上车离去,羽悠独自拖着行李箱向校园走去。 昨天下了一夜雨,天高云淡,脚下的黑色羊皮loewe(罗意威,西班牙奢侈品牌)软底芭蕾鞋踏着草叶发出悦耳的沙沙声,令人感到心情轻松而愉悦。 学校没有大门,在那一片开满紫色雏菊的低矮草坡上,有一块厚重古老的大石头,一半隐没在花草之间,另一半露在外面。 石头四周雕刻着罗马式的繁复纹样,正上方刻了一对长着翅膀的小天使,他们正用可爱而浑圆的手臂捧着一卷厚厚的书,石头正中刻着“aacademy(a学院)”两个古朴的花体字单词。 林荫道旁立着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低速行驶,前方有孩子和小狗出没! 珞羽悠从进入校园的那一刻起,就被校园美丽景色深深吸引住了。 a校两千多英亩校园坐落在一片依山傍水的广阔平原上,梅里马克河的一条支流蜿蜒着从校园的北部流淌而过,将大半个校园环绕其中。河对岸的山并不高,长满了绿树,仲夏已过,浓密而碧绿的树叶渐渐透出斑驳的红色或黄色,绿树掩映处是一座古老教堂的尖顶。校园中有一个大而清澈的湖,湖水宁静幽深,为躁动不安的夏末平添一丝凉意。湖两岸星罗棋布坐落着风格相近,式样各异的石头房子,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漂亮得如同童话中的城堡,那些是学校的教学楼。校园南侧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数十几栋红砖的小楼,那是学校的宿舍区。宿舍区与教学楼环抱的巨大草坪叫中央大草坪。 整座校园都是绿草如茵,草地上生长着许多参天的大树,一条条铺着石板的整洁小路,或交错,或平行,穿过草地,连接着学校各处著名的建筑。宽阔的林荫道上时而有载着新生和家长的车不疾不徐地驶过。 羽悠边走,边深深地呼吸着校园中花草清新馥郁的气息,沿途经过一幢幢年代久远的红砖建筑,这些建筑物每一幢都是不同的,唯一相似之处是,它们背阴的墙面上都爬满了绿色的藤萝,覆盖在大片的红色砖墙上,透露出浓浓的新英格兰地区独有的优雅学院氛围。 这种植物叫做常春藤。珞羽悠想:像a校一样被大家叫做“小常青藤”盟校的那几所寄宿制私立高中,校园里是否都有这样生机勃勃的常青藤呢? 珞羽悠停下脚步仔细观看这些生命力旺盛的藤萝,它们像一条条细小的蛇一样,沿着红砖楼的墙面攀缘而上,每根藤蔓上都密密匝匝地长着一小片一小片可爱的五星状叶片,那么葱茏茂密,那么繁盛蓬勃,沉沉地似要下垂,却又充满喜悦地向上延展。无数根藤蔓彼此交错后,又沿着自己的轨迹继续不停歇地向上,向上……织成了一张繁密的绿色大网,岁月更迭中,网住了多少在这里放飞青春的孩子们,成长途中不为人知的孤独,忧伤、快乐、彷徨…… 羽悠远远望见,林荫道的尽头就是学校的主楼,用青灰色的石头建筑而成的,高大堂皇,气势恢宏,主楼与其附属建筑之间还有拱形的石头回廊相连,此时,回廊下已经有了些忙碌穿行的人影。 为了避开纷纷扰扰前来报到的新生和家长们,珞雨悠特意选择了一条幽静的小路朝宿舍方向走去。行至人际稀少处,她突然想起了亨利·大卫·梭罗在《凡尔登湖》中的诗句,她带着格外舒畅的心情,轻声地将诗句吟诵了出来: “iwenttothewoods(我走向森林) becauseiwishedtolivedeliberately,(只因我期许岁月静好缓缓流过) iwantedtolivedeep(我期许活得深刻) andsuckout……(汲取……)” 此时,一个男孩的声音加进来: “……suckoutallthemarrowlife,(汲取生命中精髓) toputroutallthatwasnotlife,(将不属于生命的一切击毁冲破) andnot,whenicametodie,(以免当我人生的大幕降落) discoverthatihadnotlived.”(却发现自己未曾活过)” 珞羽悠回身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个身材颀长的俊美男孩,站在那里冲自己友好地微笑,笑容温暖而略带羞涩。 那个男孩正是江睿辰,他远远地就看到了这个孑然一身的女孩。她穿着一件优雅合体一尘不染的维多利亚风格的白色衬衫,缀着繁复蕾丝花边的丝质高领,让女孩看上去如同白天鹅一般高贵脱俗,蒂凡尼蓝的伞型长裙从腰际线之下微微蓬起,更显得女孩纤细腰肢不盈一握,裙子长及脚踝,配上女孩轻盈步履得如同在草地间轻舞,不经意间,裙裾柔软地拂过的草叶和那些夹道开放的雏菊,仿佛被印上了一圈不规则的淡雅花边。 珞羽悠回眸的一刻,江睿辰莫名地感到了内心一阵悸动,她的眸子在阳光下呈现出极其丰富而缤纷的色彩,那是最好的画师也难描难画的韵致,墨黑中隐着深紫流光,顾盼间有一抹干净的幽蓝,或许还有暗藏着浅浅的金褐色。 羽悠对少年淡淡地说:“你也喜欢这首诗?”她的声音听起来那样柔美而平静,瞬间划开他心湖中的一片涟漪。男孩突然张口结舌:“嗯……是……” 珞羽悠莞尔一笑,笑容清艳绝伦,如同雨后初开的百合花。早晨的阳光中闪烁着微尘的金色颗粒,将眼前这个美好娟丽的身影包裹其中,更衬出她遗世独立的出尘气质,江睿辰在意识的错觉中寻找着女孩身后两个透明的翅膀,她应该是个精灵吧,她美丽得那么不真实,如同带着神奇的魔法一般,浸染弥漫了整个校园的清晨。 就在江睿辰诧异、惊喜,张皇无措之际,女孩礼貌地对他微微颔首,然后,拖着银色的小箱子款步离开了。 江睿辰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女孩好看的背影张了张口,他想问她的名字,可是,她已经走远了。 这时,妈妈泊好了车,朝江睿辰走过来,看到儿子站在那里怔怔发呆,就说:“没事吧,辰辰,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把行李放到宿舍去吧。下午还有分班考呢。” 第十章 这天一早,学校的黄色校车去机场又接回来一批新生,文瑾就在其中。当她从校车里走出来,踏进校园的那一刻,心里突然一阵激动,这就是她拼尽千辛万苦也要来的美国名校——a学院,而且,她马上就要见到那个曾经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无数次给她鼓励和帮助的大神姐姐了。 出发前,她和大神姐姐微信聊天,得知大神姐姐也是今天的航班到波士顿,只不过比她晚几个小时。小瑾决定先去宿舍入住,办理好自己的事情,只等下午和姐姐见面。 她拿出手机,搜到了学校的wifi,马上用微信给“风中蔷薇”发送了一个笑脸,然后,又写下一句话:“姐姐,我到学校了,等你一到了学校,就给我发微信哟,我去找你。” 辰辰和妈妈先去宿舍管理老师那里,提前办好了住宿手续,拿到了自己的门卡和钥匙,然后,两人托着四只沉重的大箱子,来到了辰辰宿舍所在的adamshall(亚当斯楼,宿舍楼名)。 辰辰用门卡打开了这座古老的三层别墅的沉重大木门,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厅内铺着精美的拼花木质地板,装饰着古老的雕花木质墙裙。围成一圈的皮质沙发,正对着一个白色大理石的壁炉,不远处靠墙,还有一架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立式钢琴。大厅里的一切看起来非常讲究,仿佛是一个新英格兰地区的老贵族的宅邸。虽然这座大楼已经年代久远,内部却经过了现代智能化地装修,各种设施一应具全。 妈妈不禁感叹了一句:“你们宿舍楼真是漂亮啊,这个正是妈妈喜欢的风格。” “妈妈,这学期我不会是亚当斯楼里第一住进来的人吧,如果晚上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幢古老的大楼里,我还是觉得有点儿恐怖啊。”辰辰说。 妈妈对儿子的话不以为然:“一个男孩子胆子那么小。你也不想想,你们学校坐落在这么个连手机信号都很微弱的地方,谁会闲得没事,半夜开车来这里为非作歹?况且校园里一年四季都住着这么多老师,安全问题完全不用考虑。” “不是担心安全啊,这房子少说也有二百年了吧,又这么大,这么空旷,一个人住太瘆人了。晚上不会有什么灵异事件吧?” 妈妈听了辰辰的话不禁失笑:“放心吧,儿子,一会儿同学们就陆陆续续入住了。毕竟,这两天,学校都安排了分班考试,像你们这种名校,热爱学习孩子总是不少的吧。” “听说美国小孩喜欢的事情可多了,就是不爱学习。我们九年级会有几个家长像您一样,逼着我数学跳级,去上高年级的课?”辰辰说。 妈妈正色道:“辰辰,你是在国内经过了中考洗礼的孩子,还学过六年奥数,代表市里参加过全国比赛的,这样厚的数学底子,肯定是那些美国孩子根本无法相比的。” 辰辰点点头:“嗯嗯,在数学上,我还是有自信的。” 辰辰和妈妈一边聊着,一边吃力地将四口巨大的箱子一个一个地搬上了二层。 辰辰有点儿心疼地对妈妈说:“妈妈,你帮我搬那么多行李,肯定累了吧?” 妈妈气喘吁吁地说:“好儿子,懂事啦,长大了,听你这么说,妈妈就很开心,都就不觉得累了。” 珞羽悠刚走到古老的woodsidehall(伍德赛德楼)楼前,拿出门卡正要去开门,透过大厅的木质落地窗,她看到,就在离她不远的宿舍楼大厅灰色大理石罗马柱旁边,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孩正与一个金发披肩的女生深情地相拥而吻。从侧脸就能看出那个男生面庞轮廓分明,异常俊美,他怀中的女孩几乎背对着小悠,穿着一条露背的a字型牛仔短裙,身材纤秾合度,玲珑妙曼,一双笔直匀称的长腿线条十分优美,从身材就能判断出是个美女。两人沉浸在甜蜜中,似乎感受不到外界的事物了。珞羽悠看到这情景,忙收回目光,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颈。 进去还是不进去呢?正在犹豫不决之际,珞羽悠手里握着的门卡,不小心触碰到了电子门禁装置,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应声打开。羽悠没办法,只得一手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手艰难地去推厚重结实的木门,门太重了,只被推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正在纠结要不要继续用力推的时候,那个女孩不知何时发现了门口的珞羽悠,她冲到门边,替羽悠打开了大门,脸上带着歉疚的神情说:“哦,抱歉,是不是在外面等了半天,我帮你拿行李吧。” 珞羽悠尴尬地冲着那个女孩笑了笑,说了声:“谢谢”,就低着头,拖着行李径直朝楼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来到位于大楼二层东翼自己的宿舍门前,她惊讶地发现宿舍门竟然开着,里面放着两只小巧的红色皮箱,其中一只小一些的行李箱上,还放着一个同款的小化妆箱。珞羽悠暗想:不会这么巧吧,难道刚才那个女孩和我同寝室吗? 不一会儿,就有人从走廊上一路哼着歌走进了房间,正是刚才那个女孩。这个女孩一进屋就冲着珞羽悠绽放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丰润的红唇配上珠贝般洁白的整齐牙齿,令她整张脸庞显得异常生动,明艳不可方物,她的眉毛微微扬起,顾盼神飞的蓝眼睛迷人而俏皮。珞羽悠第一次见到这么光彩夺目的笑容,真诚中带着那么一丝丝顽皮和稚气,温暖得仿佛能融化掉所有的寒冷与阴霾。 女孩满脸欣喜地对面前的羽悠伸出白晰修长的手掌,说:“我叫劳伦,我们是室友啦!” “叫我cythia(辛西娅,珞羽悠的英文名),很高兴认识你。”羽悠礼貌地回应,却并没有去和劳伦握手。 劳伦不以为意,收回手,依旧笑语盈盈地问道:“你从哪儿来?让我猜猜吧,泰国?韩国?” 羽悠摇摇头,说:“我来自中国。” 劳伦听了很是兴奋,说:“是吗?太棒了!我暑假刚去过上海。我太喜欢中国美食了,比法国菜做得还要精美,而且味道更加绝妙!” 没等羽悠说话,劳伦又说:“我是伍德赛德楼的proctor(守护着,相当于宿舍管理者),这两天,我们要开会讨论怎样迎接新生,还要筹划新学年怎样丰富各个宿舍楼的活动,所以,我今天就到学校了,可是,你怎么也来这么早呢?” 羽悠说话简直是惜字如金,特别是遇上还不很熟络的人。她只说了两个单词:“cementtest.(分班考。)” 劳伦好奇地歪着脑袋看着羽悠,笑着说:“哈哈,我知道你们中国学生个个学习都非常厉害,你要参加哪一门课的分班考呢?” 羽悠说:“化学。” 劳伦惊讶地看着羽悠,难以置信地说:“哦,上帝呀,化学是我最头疼的科目,你屌哭了。” 羽悠微微一笑:“我爸爸是化学家,我小时候,他就带我去实验室,做各种实验……” 劳伦说:“哦,难怪呢。”说着,看了一眼手机,说:“哎呀,我要去开会了,午饭后回来。如果你有空,下午,我很愿意带你去我们的图书馆参观,那是咱们学校里,我最喜欢的一幢建筑。” 羽悠说:“好的,我也喜欢读书。”羽悠说的没错,父母离婚后,妈妈越来越忙碌,陪她的时间日渐稀少,看书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她喜欢躲在一个远离现实的世界里,感受书中人物的悲欢离合。 第十一章 辰辰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发现房间外面的墙面上贴着名签,上面写着“charliejiang&steven·adams(查理·江和斯蒂文·亚当斯)”门上有一块小白板,上面花花绿绿地画着些卡通画,还写着欢迎的词句,让人看了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夏小妍(辰辰妈妈)奇怪道:“咦,咱们不是第一个搬进这幢宿舍楼的吗?这个白板上的画是谁画的?” 辰辰说:“该不会是老师吧?” 走进的宿舍,他们看到辰辰住的是一个双人间,屋子很宽敞,阳光从半圆型木质窗框的大玻璃窗中照射进来,将房间照得异常明亮温暖。屋子里面摆着两张twinbed(宽的单人床),分表占据着一面墙,两个五屉柜贴着靠门的那面墙并排放置着,占据了墙面的一半,另一半是一个凹进去的空间,里面有很多钢制的架子、挂衣杆,显然是一个步入式的更衣间,对面墙并排摆放的两张带书架的宽大木质书桌,整好隔开两张床的距离。 辰辰在这座楼的二层转了一圈,发现亚当斯楼的第二层有五、六个一摸一样的双人间宿舍,每个宿舍的门口都贴着名签。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公用的洗手间,十分宽大。一侧是四个用白瓷砖墙壁隔开的淋浴房,另一侧靠内是带白色木门的厕所隔间,靠外一整面墙都是镜子,下面是深绯网的大理石台面上,是一排美标的白瓷洗手盆。 夏小妍看到辰辰的室友还没有来,就把脚上的高跟鞋换下来,甩掉碍事的真丝长外套,帮助辰辰收拾带过来的四只大箱子。辰辰说:“妈妈,我都长大了,自己可以收拾……” 夏小妍一把拉过辰辰,说:“过来,妈妈教教你怎样把东西归类得更合理!过去在家里都是白婶帮你打理内务,如今,出国了,一切可都要靠自己了。能收拾和会收拾得有条有理是两码事。你按妈妈说的做,形成了规律,日后找起东西来会节省很多时间。” 说着,她麻利地打开了四只大箱子,有两只大箱子里满满地装着辰辰一年四季要穿的衣服、各种款式的皮鞋、球鞋、袜子,还有三套不同场合穿的西装正装。辰辰的各种学习用品占据了另外一只大箱子,除了文具和一些书籍之外,还有电脑、ipad、kindle电子书、电子词典、电子点读笔。最后一箱是寝具,有蚕丝被、被罩、床单、浴巾、毛巾、枕头,还有一些应急的药品等等。 辰辰看着摊了一地的行李箱,摇摇头说:“妈妈,你想的简直太细了。” 夏小妍一边忙着把一些东西放置在抽屉里,或是置物架上,一边指挥辰辰说:“行啦,赶快干活吧。你先收拾你的衣服。”说着,两人开始忙活起来,不一会儿就累的气喘吁吁了。 两小时过去了,辰辰看了一下地上几只空箱子,喘了口气说:“总算收拾的差不多了。” 夏小妍用餐巾纸抹掉了额角上细细的汗珠,满意地看看刚刚大致归位的行李,和堆在床上的崭新被褥说:“儿子,这还早着呢,等你考完试回来,咱们继续收拾吧。妈妈还要给把所有的东西再给你细分一下,然后摆放得更整齐一些,再把你每个柜子、抽屉都贴上标签,这样你找起来就更方便了。” 辰辰轻轻嘟囔着:“处女座的人,加上完美主义倾向,真是没办法呀!” 正说着话,两人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辰辰妈忙不迭地踩上高跟鞋,披上外套。 门开了,一口带有经典lv花纹的老式大皮箱被推了进来。辰辰从这口皮箱上被磨得有些斑驳的痕迹,和箱子角上包着的亮闪闪的金色五金配饰的样式判断,它应该比推着它的那位衣着俨然,身材微丰的中年妇女的年龄还要大,而这种当年的经典限量款,即便在货品最齐全的纽约第五大道上的lv专卖店里也见不到的了。 中年妇女后面是一位涂着玫瑰色唇膏的高个的金发女子。辰辰暗自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穿着丝质的黑白相间的上衣,白色的裤子,颈间戴着一串圆润饱满的珍珠项链,手里挽着一只名贵的凯利包,容妆完美,眼神凌厉,举止高贵。辰辰顺便搜索了一下记忆,他似乎还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这么精致优雅的迷人女子, 女子身后跟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瘦高男孩,推着一只时下流行的古银色金属质感的箱子。他和辰辰同样略显文弱,有着一头浅栗子色的头发,粉得几乎泛白的嘴唇,嘴角轻扬,常年教养出来的友好礼貌举止中,带着淡淡的倨傲。 美丽女子走进房间,看到辰辰和妈妈的那一瞬间,脸上绽放出得体的笑容,热情地伸出一只手上前打招呼:“你好,我叫凯瑟琳,这是我的儿子斯蒂文,”又指了指第一个进屋的中年妇女说:“这是我们的管家ms.mason(梅森小姐)。” 夏小妍谦和地和女子握了握手,说:“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lucy(露西,辰辰妈的英文名),这是我的儿子charlie(查理),我们来自中国。” 女子和夏小妍寒暄着:“欢迎你们来美国。很高兴认识你,我有两个儿子都在a校读书,我丈夫也是从这里毕业的,他和leo(里奥,男子昵称)……哦,就是上一任校长leonardoarthy(莱昂纳多·麦卡西)很熟,不过里奥现在已经是校董事会的副主席了。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她将一张印制精美的名片递到辰辰妈手中,继续说着:“我们住在弗吉尼亚,欢迎你们有机会去做客。斯蒂文的爸爸是州议员,平时非常忙,我从事媒体工作。你和查理在美国遇到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我很乐意有机会帮助你们。” 夏小妍连忙道谢,也递过一张名片说:“我在中国从事金融业,查理爸爸是大学教授。如果你们全家有机会去中国旅游出差,请尽管联系我,我们会很欢迎你们。” 文瑾住的也是伍德赛德楼的女生宿舍楼,当她正在大太阳底下,如同蚂蚁搬家一般,将自己的两只大行李箱和一只小行李箱一趟一趟地拖回宿舍的时候,从楼上走下来一个长着混血面孔的漂亮女孩,文瑾用英语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问那个女生叫什么,女孩只用中文回答了三个字:“珞羽悠。” 文瑾大喜,说道:“哈哈,原来你也是中国的,太好了。”珞羽悠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热情地和她攀谈,而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就走了。文瑾倒是也不介意,心想:大概长得非常漂亮的女孩,都比较骄傲一些吧。 说来有趣,这天上午,学霸江睿辰去主教学楼参加数学分班考的时候,他的室友斯蒂文去语言学中心参加了第二外语法语的分班考,第一次来美国的潘文瑾参加了英文的分班考试,看起来很文艺的珞羽悠却是去新落成的科学楼参加的化学的分班考。 尽管他们都是新入学的九年级学生,却因为各自擅长的不同领域,将在入学的第一个学期就拥有大不相同的学习历程。 中午吃晚饭时,辰辰和妈妈在学校餐厅汇合,他告诉妈妈,他觉得考试不是很难,对于自己跳过九年级常规课程代数ii,和10年级常规课程预备微积分,直接上大学先修课程ap微积分很有信心。 第十二章 下午,开完会,劳伦如约而至,带着珞羽悠一路聊着天,朝学校的图书馆走。 羽悠从劳伦那里得知,劳伦的妈妈曾经是一位赫赫有名的国际超模,如今是一家时尚杂志的主编,而她本人也是个的时尚小达人,八岁起就她自己建立了一个时尚博客,不定期地在上面发一些自己的着装搭配,和对时尚的看法,有时甚至还会对一些名人的着装进行犀利的点评。 劳伦卓越的时尚品味和前卫而独特的观念,使她的博客在时尚界名声大噪,甚至被很多知名服装设计师和明星们广为关注,几乎成为了欧美时尚界的一个风向标。如今,劳伦已经注册了自己服饰品牌,并找到了天使投资,正在和业界的一些设计师合作,准备打造一个引领时尚的少女系列服装服饰公司。 珞羽悠非常惊讶,没想到这个为人善良,看起来有点儿傻白甜的美国甜心式女生,已经在着手建立自己的时尚王国了。 羽悠好奇地问:“那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学习吗?” 劳伦点点头说:“哦,我承认自己并不是像比尔·盖茨和扎克·伯格那样的天才,我还是想好好读完高中和大学的。成立公司时,我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我的经营模式非常简单直接,就是在官方网站销售产品,另外,我本人也不是设计师,我只会把我的设计理念传达给设计师,这样一来,经营公司不会占用我太多时间。” “真有趣,回头给我网址,说不定也有适合我的衣服。” 劳伦一听很高兴,说:“当然,我相信你会喜欢我们的全新的设计理念。我们现在有香水、饰品、和服装三条产品线,每一季都会推出一些新款。每个月,我们还会找个艺术沙龙、度假酒店之类的地方,面向会员举行线下体验日活动,到时,我邀请你参加。” 羽悠点点头。 “说说你吧,你平常喜欢玩儿什么呢?”劳伦用漂亮的蓝眼睛看着羽悠问。 “芭蕾、网球、钢琴、声乐…但都不精。要说还算不错的,就是击剑和国际象棋了。”羽悠淡淡回应。 劳伦脸上露出欣赏的神情,说:“哦,我也喜欢舞蹈,我从小是学古典芭蕾的,后来转成爵士舞了。不过,要是说起国际象棋,我们学校有一位顶尖高手,他是在州里蝉联过两届冠军……”两人聊着,不觉已经来到了图书馆前。 a校的图书馆矗立在学校的湖畔,是当地一幢非常有名的建筑,它出自著名设计师之手,凝重古朴的风格配上独特的设计,使它看起来蔚为壮观,在《美国历史建筑名录》上,也是榜上有名。 这座楼始建于十九世纪,从整体风格上看,并不像学校成立之初,乔治王时代的建筑物那样奢华古典。煤气照明和钢铁的大量应用,创造了这种在当时来说,尚属全新的钢架式结构图书馆。为了和整个校园风格相融合,建筑的外部立面装饰,仍然采用了复古的石材,呈现出一种新古典主义风格。 两人进入图书馆大门,来到一层的中庭大厅。大厅拼花大理石地面中央的石质基座上的一座雕吸引了羽悠的目光,那是一个男子的全身雕像,他穿着十八世纪的长外套,头发微微卷曲。 “这座雕像是谁?”羽悠问道。 “这是我们学校的创始人,也是第一任校长,usher·arnold(尤瑟·阿诺德),他是个牧师,也是一位教育家。他在新英格兰地区开创了一种新的精英制教育模式,鼓励学生在智慧和道德上不断成长完善,去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说着,又指着石质廊柱上的一幅又一幅的油画像说:“你看,那些画像是我们学校的历任校长,他们将这种独特的精英制教育发扬光大。” 听了劳伦的介绍,羽悠才注意到,大厅四周被高大的爱奥尼克式石柱围绕,石柱与石柱之间的墙面上,都挂着一幅油画。羽悠心怀崇敬地仰视着大厅中每一幅油画。 油画像的正下方设有一张张长方形的雕花木几,上面陈列着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半身雕像。羽悠能认出,其中一些雕像是人类历史上负有盛名的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或是文学家。 大厅四周爱奥尼克式石柱壁立而起,弧形的柱身上刻有一道一道浮雕凹槽,柱顶雕饰着华丽的漩涡纹装饰,让冰冷坚硬的石头莫名地有了一种流动的视觉效果。 大厅的一侧是图书信息台,还没有正式开学,此刻,信息台后面空无一人。 站在大厅中央向上仰望,可以一直看到楼顶几十米高的玻璃天花板,天光云影透过天花板上的玻璃,清晰可见,使得通高设计的中庭大厅给人以强烈的震撼力。 从下至上共有五层回字形游廊,将她们所在的中庭大厅围绕其中,每一层的游廊上都是用当地盛产的胡桃木雕刻而成的大跨度拱形长窗,一个接着一个,华丽规整,兼有宗教的神秘主义色彩和复古的浪漫主义风格。即便是站在一楼大厅里,也可以透过每一层的拱形长窗,将图书馆内整齐排列的胡桃木书架,和书架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书尽收眼底。 羽悠被这里呈现出的古典而又恢弘的气势深深震撼了,不禁惊叹:“这简直一个知识的殿堂。” “这里非常安静,晚上和周末还是学习的好地方。另外这里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宝藏……”劳伦神秘地笑着说。 劳伦带着珞羽悠从大厅一侧打磨光滑的弧形的大理石楼梯上了二楼,进入了一个光线幽暗的石头走廊,走廊顶部是拱形的,她们身边的墙壁都是用巨大而整齐的石块砌成的。尽管,此时外面正是艳阳高照的午后,走在这晨昏难辨的石头走廊里,仿佛时光倒流了,她们又回到了二百年前。 劳伦的声音是这个空间里存在的唯一真实感,她说:“这个图书馆是著名的建筑设计师wiel·arets(威尔·阿列茨)设计的。我们现在进入了藏书区,也就是刚才我们从中庭大厅看到的那一排排书架的区域。藏书区很大,为了避免阳光直射,这个区域设置在整个楼的内圈,被称作’思想库’……”劳伦的声音拖着轻微的回声在空寂的走廊里,显得余音袅袅。 第十三章 劳伦拉着羽悠来到一个关闭的栅栏状铜制大门前停下脚步,透过门上的栅栏向里面张望,羽悠也巡着劳伦的目光向内望去,只见里面是一很大的空间,摆放着许许多多的木质书架,就在离门十几米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玻璃陈列柜,里面有一本皮质封面的书。这本书摊开在放着,竟然比一张桌面还要大许多,占据了整个玻璃展柜,泛黄书页上面写满了难以辨识的花体字,还配了插图,上面的墨迹斑驳,历经岁月风蚀,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羽悠问:“这是什么书?这么大。” 劳伦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本书,说:“我猜是一本魔法书吧,我们都叫它’大书’,这好像是一个很珍贵的版本,谁也没碰过它,我一直想看一看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你看它的纸张和我们现在用的不一样,看起来很脆,也许一碰就变成灰烬了。”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劳伦……”那是一个悦耳的男声,空旷的走廊将声音放大了,尾音回响,听起来,如同神的召唤般充满魔力。 空荡荡,冷幽幽、阴森森的石头走廊中,冷不丁传出这样一个声音,两个女孩都吓了一跳。她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只见走廊的尽头的暗影里站着一个高大而苍白男子。 羽悠心里有些害怕,声音里带着颤抖问劳伦:“是谁?” 劳伦一脸惊恐地小声对羽悠说:“你看过《吸血鬼日记》吗?我听说,咱们这个图书馆里住着吸血鬼……” 羽悠立时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啊”地惊叫了一声,一下子扑进劳伦怀里。劳伦搂着羽悠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时,那个男子从暗影里走了过来,对劳伦说:“都十年级了,还这么喜欢恶作剧,把新生吓坏了怎么办?” 羽悠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从劳伦怀中抬起头来,偷眼去看面前的男孩。也难怪劳伦打趣他是吸血鬼,他那无可挑剔的英俊外貌,略显苍白的肤色,实在是和电影里的吸血鬼有着极高的相似度。唯有那一头浓密的棕红色头发,如同一小片火焰,为这高贵冷傲的外表增添生机勃勃的活力,和些许的亲和力。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十分古典,若不是一身现代装束,简直要怀疑他是从中世纪穿越过来的。他身材修长挺拔,健壮结实,一件寻常的深蓝色t恤衫被他随意地穿出了一种超凡脱俗的味道,浑身上下透出一种新英格兰地区教养良好的贵族子弟特有的雍容气度,永远的友善和疏离,洞悉一切,处变不惊的模样。 此刻,他垂下眼帘观察着劳伦身边这个面容姣好的混血女孩,深褐色眼睛闪动在长而浓密的的睫毛后面,散发着光芒,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一般,细看之下,却又归于平静,仍是一成不变的温柔如水,含情脉脉。 劳伦笑着问紧紧贴着自己的羽悠:“吓坏你了吗?” 羽悠狼狈地摇摇头,这才发现到自己正下意识地抱着劳伦,一时间,粉白的细腻的颊,晕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玫瑰色,样子十分惹人爱怜。 少年走上前,大方地伸出大理石般洁白宽大的手掌,对羽悠说:“你好!我叫威廉,很高兴认识你。” 不知是由于惊魂未定,还是因为这里温度实在太低,羽悠伸出去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努力平复着心绪,轻声说:“我……叫……辛西娅。”声音断续而支离。 男孩礼貌地握住羽悠的手,朝她露出一个率真的笑容,羽悠立时感到了男生掌心里令人留恋的融融暖意,她抬起眼眸,发现这个“吸血鬼”不仅有着深邃迷人的眼睛,挺拔高傲的鼻子,饱满性感的嘴唇,举止还如此礼貌文雅。 威廉体贴地说:“你的手这么冰,是不是藏书区的温度太低了?这里是恒温恒湿的,我们还是去阅读区吧。” 三人往外走去,劳伦对羽悠说着:“来到a校,不认识他可不行,他是我们学校里大名鼎鼎的人物,不仅是学生会主席,戏剧社社长,还是两个校队的体育明星。哦,对了,我刚才不是说,我们学校有一个下国际象棋的高手吗?就是他,你有时间可以和他切磋较量一下。” 身材矫健的威廉微笑不语,总是趋前几步,替两位女生打开前面关闭着的一扇扇沉重大门。 劳伦问:“威廉,你一个人来图书馆做什么?” “周日,我在礼拜堂有一个演讲,过来写稿子的,你们呢?”威廉答道。 “我带新生来参观的,你要是不忙,可不可以和我们一起,顺便给新生介绍一下咱们的图书馆?” 威廉偷偷看了一眼正埋头走路的羽悠,在这样一个大而空旷的空间中,她身材显得更加娇小了,她皮肤细腻光洁,五官精致秀美,如同绢丝娃娃一样完美而又脆弱,令他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要去守护她的愿望。“乐意效劳。”威廉微笑着回答劳伦的问话。 三人从藏书区往外走,威廉开始尽职尽责地给新生做起介绍:“咱们学校图书馆里保存了几百万册藏书,其中有一些书是非常稀有的,还有一些甚至是独一无二的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珍贵的年代久远手稿和笔记……” 羽悠向来爱看书,听威廉这么一说,偏着头问道:“那些绝无仅有的书和手稿也可以借阅吗?” 劳伦笑嘻嘻地说:“当然可以啦。我们的图书馆除了那本“大书”之外,所有的图书都是可以借阅的,哪怕是上百年前的那些珍贵的笔记和手稿,是吧,威廉?” 威廉随意地“嗯”了一声,算是的回答,眼神时不时地越过走在中间的劳伦,望向羽悠。 他一边耐心地讲解,一边留意观察着,看羽悠是否在倾听他说话:“我们的图书馆并不是只有那些老古董,也有数量可观的影视和音像类资料,图书馆的网络平台还连接着21个权威的学术信息数据库。确保学生可以查找到他们需要的所有资料,是咱们图书馆的一个宗旨。” 羽悠认真地点点头,柔软的栗子色长发流动着幽艳的光泽。 威廉关切地对羽悠补充说道:“辛西娅,如果你不知道怎么检索学术信息数据库,我可以找个时间给你做一次详细的指导,你要是对电影感兴趣,我也可以为你推荐几部我喜欢的……” 劳伦嗔怪道:“威廉,去年,我刚来学校的时候,怎么没有人给我提供这些帮助指导呢?” 威廉唇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狡黠地笑了,说:“十一年级正是我最忙的时候啊,如果怠慢了你,实在要说声对不起了。好在……有丹尼尔来替我弥补去年的过失……” 羽悠猜出了威廉说的丹尼尔是谁,淡笑无语。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阅读区,这里有宽大的玻璃窗,采光很好,让羽悠有种从虚幻世界回到现实世界的错觉。 威廉带着羽悠在阅读区转了一圈,又将她拉到窗边,指着一个又一个设计成山形木墙式的书桌,对她说:“这是我经常来的地方,我喜欢这种半封闭的卡座式独立空间,在这里写作业、查资料,绝对不会被打扰……”然后,又细心地轻声问了一句:“现在不冷了吧?” “好些了。”羽悠说。 威廉又指着不远处摆着一排排木质长条桌的开放式空间,说:“那边是阅读区,平时也是比较安静的,如果你只是想上上网,或者做一些轻松的阅读,可以去那边,那里有开架的报刊杂志和一些畅销书。” 劳伦站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新出的时尚杂志,时而,抬头看一看威廉和羽悠,她发现,平时说话简洁,雷厉风行的学生会主席,此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第十四章 这时,只听威廉对两人说:“走,我们去讨论区看看。” 三人来到一个铺着地毯,三面沙发围着壁炉的房间,劳伦说:“这是二层的一个讨论区,看,是不是很像聚会的沙龙。” 威廉从自动咖啡机上给三人分别倒了一杯咖啡,然后,他们坐在沙发上聊起天来。 羽悠好奇地问:“刚才,我看到那本‘大书‘上面有奇奇怪怪的符号,那究竟是一本什么书呢?” 劳伦若有所思地说:“你看过丹·布朗的《消失的秘符》吗?我猜它是一本魔法书,或者,是一本记载着远古秘密的书吧。” 威廉一听,笑了,说:“看起来你和我一样,也是也丹·布朗的粉丝。不过,我们学校的这本大书里面记载的可并不是什么秘符……” “那是什么?”劳伦和羽悠异口同声地问。 威廉一边品着香气浓郁的咖啡,一边说:“那是一本叫做《格列高利圣咏》的书,据说是公元十世纪,或十一世纪的一个手抄本。你们看到的发黄变脆的书页,其实,那根本不是纸张,而是经过处理的羊皮……” 劳伦睁大了眼睛,问:“什么是《格列高利圣咏》?” 羽悠忽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说:“我听我的钢琴老师提到过,说是公元六世纪,罗马教皇格里高利一世收集整理的一本宗教礼仪音乐和赞美诗的合辑,这本书是西方音乐发展的一个重要基础……” 威廉听了羽悠的话,惊喜地看着她说:“看来,你对音乐懂得不少?” “学了九年钢琴,也只是略懂一点儿。”羽悠说话时,眸光明澈如水。 “你们中国人真谦虚,九年,应该算是很有造诣了。”劳伦赞许道。 羽悠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威廉感到一阵欣喜,说:“太好了,我们学校的合唱团正在招新人呢,我可以引荐你过去。” 羽悠不置可否地看着劳伦。 劳伦似乎看出了羽悠的心思,说:“没唱过歌也没有关系,你学了九年钢琴,至少音准和乐感应该不错。我们学校的乐团很大,学校里百分之六十的人都是乐团成员,大家一起唱歌,还会去校外参加教堂的活动和一些演出,非常好玩。”说罢,又转向威廉,说:“威廉,你接着说那本大书的事情嘛!为什么一本乐谱书,要做得那么大?” 威廉友善地笑笑说:“你知道,中世纪教堂里的唱诗班吗?并不是每个人捧着一本乐谱演唱的,他们都是将成百首复杂的希腊语,拉丁语的圣歌,牢牢地记在脑子里的。十世纪,出现了大量复调音乐,有了多声部重唱或是合唱的赞美诗、弥撒曲。我猜想,在中世纪欧洲的某个教堂中,牧师将《格列高利圣咏》抄录在这本巨大的书上,就是为了在唱诗班演唱的时候,摆在一个他们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的地方,起到提示的作用。书页上某一个标了颜色的区块,代表一个特定的声部,并且写清楚了这个声部什么时候加入,什么时候结束。” 劳伦佩服地看着威廉,又追问道:“可是那本大书上并没有五线谱,而都是些五颜六色的符号呀。” 羽悠说:“如果这是十一世纪的抄本,那时五线谱应该还没有发明,我记得,那时希腊记谱法已经失传,他们用的应该是纽姆乐谱把曲调记录下来的吧?纽姆记谱法最初只有一条线,后来才发展到四条线,是五线谱的雏形。” 劳伦似有所悟地说:“这么说来,这本书里至包含着两个对世界音乐有贡献的元素啦,一个是《格列高利圣咏》,另一个是纽姆乐谱?” 威廉点点头,说:“我想是这样的。不过,这本书格外珍贵,另有原因……” 劳伦和羽悠都望向他,期待他把话说下去。 威廉说:“在我曾经读过的一段校史中记载,这本书是我们学校的创始人阿瑟·阿诺德最珍贵的私人收藏,他和他的门徒们从欧洲大陆乘船来到美国,也将这本书不远万里,完好无损地带到了美国。他创办了我们这所学校,在他做校长的四五十年时间里,曾经一度在经济上难以为继,他决定将自己心爱的大书拍卖,换取资金,没想到一位好心的绅士,用高价将这本书拍了下来,又还给了它的主人。” 羽悠惊叹道:“没想到这本书背后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劳伦说:“是啊,我们学校每个房子里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呢……” 第十五章 下午,妈妈还要去宿舍帮助辰辰整理东西,让辰辰软磨硬泡地回绝了,并承诺,明天妈妈来学校前,会把宿舍收拾得井然有序,妈妈这才一百个不放心地离开学校,回酒店了。 妈妈预料得果然不错,午饭后,将近一半的同学都纷纷进驻了辰辰所在亚当斯楼。这是一个低年级的宿舍楼,混住着8、9、10三个年级中的一部分男生,一层的公共大厅和二层、三层的宿舍区,到处都是和辰辰年龄相仿的,看起来踌躇满志的小男孩,他们中的大部分来自美国本土的各个州,还有部分同学则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亚当斯楼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辰辰在自己的房间中收拾东西,和他一起收拾的是美国室友斯蒂文家的管家梅森小姐。她工作起来表情严肃一言不发,看起来很专业。她将装着斯蒂文西服、套装的透明护衣带一个个挂好,又将几条熨烫得平展展的裤子挂在裤架上,将绣着家族姓氏的衬衫、t恤按照不同季节整整齐齐地分成几叠,码放停当,又将漂亮的领带一条条卷好,放在专用的带格子的木盒子里……辰辰尽管用了十二分的细心和耐心,但是,和梅森小姐超五星级酒店的专业工作水平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在房间里忙得水深火热的,不只辰辰一个,文瑾回到宿舍,两个大箱子加上一个登机箱全部打开之后,屋子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幸好,她的室友还没有到校,此时此刻,这间宿舍关起门来,任凭文瑾一个人怎么折腾也没有关系。 文瑾一边归置着自己的东西,一边不时地关注着手机,想看看大神姐姐是不是已经给她回复了微信。这时,手机连续地叮叮响了几声,文瑾跑到书桌前,一把抓起手机,她看到微信图标上面的小红圈里显示着数字三,居然瞬间就有了三条新的未读信息。她打开微信,一看果然是风中蔷薇的语音留言。 “小寿司,萌哒哒的小寿司,你真的到校了吗?太好了!姐刚刚下飞机,你别着急哟。” “小寿司,姐已经在等行李了,一会儿还要等学校的车,估计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到学校,你先自己在宿舍玩儿哈,闷了也可以先去欣赏一下咱学校的湖光山色。别迷路了啊。。。” “哦,要不这样,我们六点在餐厅见面吧!” 文瑾高兴地捧着手机在屋里打转转,急忙打字回复:“嗯,我等你哟。” 辰辰收拾完屋子来到一楼大厅,他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认识一些新朋友。今天入住的以九年级新生为主,偶尔有一两个高年级的学长进进出出忙着自己的事情,完全顾不上搭理这些在他们看来幼稚可笑的小孩儿。 辰辰在大厅角落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清瘦的斯蒂文正坐在大厅中央一张宽大沙发上侃侃而谈,他那倨傲和自信的神情,让人感觉他似乎对学校的一切了如指掌。 斯蒂文还没有完全度过变声期,嗓音里仍然夹杂着一丝小男孩的幼稚,说道:“……是的,所以这个楼叫“亚当斯楼”。正如布什家族四代都是耶鲁大学校友,两位罗斯福总统都是毕业于哈佛大学一样,近50年来,我们家族有7个人从a校毕业。我爸爸说过,精英意识、教育、人脉等,和遗产一样可以代代传承……” 几个坐在他周围的同学,仰起脸专注地听着他说话,又有几个新生朝这边围拢过来。 斯蒂文接着说:“我对这里太熟悉了,我们学校有新英格兰地区最棒的划船队、高尔夫球队和橄榄球队,我甚至知道这些球队历届队长叫什么名字……” 大多数新生仅仅是在校园面试的时候,走马观花地看过一遍校园,所以,斯蒂文的话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对a校的认知。一众新生围着见多识广的斯蒂文问东问西,还不时发出惊叹声,斯蒂文得意洋洋地体会着自己在新生中的优越感。 斯蒂文忽然问新生们:“你们谁愿意和我去wilson(威尔森)体育馆打一会儿网球?那边的零食吧超级棒,每天下午都有新鲜的热巧克力供应,和还有一种tostitos(玉米片),蘸酱吃简直棒极了!”然后,他又故作神秘地说:“哦,对了,我还知道威尔森体育馆地下有一个秘密通道……” 话音未落,就有几个同学应和着他的提议:“我去,我去,我也去……”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你个小屁孩懂什么……”这句话声音很高,语气里带着怒意,显然是冲着斯蒂文来的。大家循声望去,见一个铁塔般高大健壮的黑人男生站在离大门的不远的地方,怒视着斯蒂文。 第十六章 斯蒂文显然是被这个男生的的粗鲁吓了一跳,他试探着问:“你是谁?”刚才倨傲的态度也似乎收敛了一些。 黑人男生几步走到斯蒂文面前,声音里明显带着挑衅:“我叫nics(尼古拉斯),10年级的,你叫什么?嗯?新人?” 斯蒂文的声音显然比刚才低了好几度:“斯……斯蒂文·亚当斯……” 尼古拉斯一副咄咄逼人的神色,问道:“ok,斯蒂文,你不是说,知道历届橄榄球队队长的名字吗?那么你知道下届的橄榄球队队长是谁吗?” 斯蒂文笑了,说:“你在开玩笑吗,哥们儿?” 尼古拉斯把一只熊掌一样巨大厚实的手搭在斯蒂文瘦弱的肩膀上,俯下身凑近斯蒂文,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轻蔑地笑笑,说:“我敢打赌,刚才你说的威尔森体育馆,你连去都没去过!否则你就该知道,现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开门!对吗?小孩?” 尼古拉斯的声音并不高,却有着一种可怕的威慑力,斯蒂文不敢和尼古拉斯对视,心虚地偏过头,看到尼古拉斯白色t恤衫下面,肌肉结实棱角毕现的粗壮手臂,不禁心里胆怯,他尴尬地点点头。 不经意间,斯蒂文看到宿舍管理老师johnny(庄尼)就站在离沙发不远的水吧旁边,正用银色的小勺子搅动着杯中热腾腾的咖啡。斯蒂文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期望老师能够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批评尼古拉斯几句,为自己挽回失去的面子。 没想到庄尼老师仿佛对眼前的事情视而不见,却问道:“斯蒂文,你确定,你宿舍已经一切就绪了吗?你应该趁这个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东西,否则,你永远无法知道你家管家把你的东西放在哪里,毕竟从今天起你就要独自一个人住宿舍了。”说着就转身离开了。 斯蒂文身旁的几个新生听了庄尼老师的话,小声议论起来,甚至还有人开始低声窃笑。 尼古拉斯显然也觉得庄尼老师的话,令本来剑拔弩张的气氛显得略有些搞笑,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松手放开斯蒂文的肩膀,心平气和地对斯蒂文说:“我最讨厌那些自以为家世显赫,就到处显摆的肤浅白人!作为学长我需要给你几句忠告:第一、时代不一样了,家世给不了你什么!唯一有价值的是你自身的能力!第二、对于a校真正的了解,应该是你用眼睛看到的,和你在这里亲身经历的。第三、你这么了解a校,难道没有听说过“向学长致敬”的传统吗?一个刚刚进校一天的新生,表现得像个高年级学生,显然是目无学长,看起来你对a校的规矩一点儿也不懂!最后,我提醒你,今天,你在亚当斯楼大放厥词,后果不会太严重,如果是在o’connorhall,或kesidehall(欧康纳楼,雷克塞得楼都高年级学长们住的宿舍楼)你就惨了!懂吗?” 斯蒂文用力点着头。 尼古拉斯背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又折返回来,指了指自己,说:“哦,请你记住我,nics·freeman(尼古拉斯·弗里曼),将会下一任的橄榄球队长。” 刚才发生的一幕给了辰辰一个小小的震撼,眼前这个健壮的大个子黑人男孩,和他平日在电影里看到的纽约哈林区的黑人青年并无二致,在他原本的认知里,黑人总是要避而远之的,因为,似乎他们最擅长的事情只有打架和唱摇滚。 今天,这个男孩却显得大不相同,尽管他也是脾气火爆,咄咄逼人,但是说起话来却条理分明,掷地有声,令他感到十分新奇。作为一个同样没有家族背景的中国男孩,辰辰努力地品味着尼古拉斯话中的意味,不禁在心里默默地给尼古拉斯点了个赞。 尼古拉斯往外走的时候,迎面碰上斯蒂文的哥哥罗杰斯,罗杰斯不知何时进的亚当斯楼,他恰好目睹了尼古拉斯教训弟弟的那一幕,他对着尼古拉斯勉强地笑了笑,让开了一条路。等尼古拉斯走出了大门,罗杰斯再也按耐不住怒气,一把拽起弟弟的袖子就朝楼上走。转过了二楼的楼梯拐角,才低声地对斯蒂文说:“斯蒂文,你给我听着!不要让全校都说’那家伙,要不是因为他的家族背景,永远不可能来这儿读书,好不好!’我是学生会副主席,你是我弟弟,请注意你的言行,不要给我丢脸!” 第十七章 潘文瑾忙活了一下午,终于把自己带的行李整理出了一些头绪。妈妈给她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整理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她心里不禁有些内疚,因为,当她把各种零食、洗漱用品、吹风机,熨斗、电水壶和春夏秋冬的鞋子都摆出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占据了远远超过一半的宿舍空间。 下午5点左右,文瑾的宿舍门被“哐”地一声推开了,文瑾一惊,随即就明白了,肯定是她的新室友到了。 随着开门的巨大声响,一个女孩在屋外高声叫道:“嗨,屋里有人吗?帮忙搬一下行李。” 文瑾心想:请人帮忙连个“请”字都不说,这算什么?你以为你是何方神圣?然而,当她一想到上午,自己是怎样艰难地将三个大箱子运回宿舍的,心一软,还是决定出去帮一下自己的室友。 这时,一个皮肤黝黑,头发卷曲的大眼睛女孩,背着一把个头儿很大的吉他走进了房间。她的衣服颜色难辨,好像儿童胡乱涂鸦的作品,上衣挂满流苏,是波西米亚风格,裤子很肥,是时下流行的那种裤裆很低的哈伦裤,却完全看不出什么布料,只是觉得粗糙不堪,全身上下的衣服胡乱披挂在身上,如同披着一身麻袋片一样难看。最不可理喻的是,炎热的夏天,她脚上却穿着一双高筒的马丁皮鞋,上面银色的铆钉亮晶晶的,能闪瞎人的眼睛。 文瑾从来没有见过穿着如此邋遢的女孩,她上下打量了她半天,才不情愿地松开两道拧在一起的眉头,勉强冲她笑了笑。 女孩看见文瑾,也没有自我介绍,只是大大咧咧地咧开嘴笑了,然后,理所当然地用张扬的长下巴指了指门外,说:“就在外面……” 文瑾走出门去,看到门外立着两只不大的箱子,就顺手帮她拖进了宿舍。文瑾问女孩:“大厅里还有行李吗?” 女孩扬了扬两条被修得细细的,与脸型极不匹配的眉毛,说:“没了。” 文瑾发现女孩的行李竟然这么少,于是,松下了一口气,礼貌地自我介绍说:“我是蒂娜·潘,来自中国,很高兴认识你。” 女孩充耳不闻一般,只管将自己的木吉他端端正正地靠墙摆好,又退后几步仔细欣赏了一下,才转身,用黝黑的手握住了文瑾的手,说:“我叫爱玛·鲍特瑟,来自苏里南,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的帮助。” 文瑾自忖英语无敌地好,但是,仍然没听清女孩说的那个国家的名字,于是狐疑地重复道:“suri...nam?(苏里……南?)” 女孩脸上带着些许自豪的神情说:“是的,苏里南共和国,在南美洲。我们那里风景优美,物产丰富。” 一个来自鲜少有人听说过的小国的女孩,当着中国人的面,居然敢说自己国家物产丰富,文瑾觉得她勇气可嘉,眼里也真是没谁了,于是,不置可否地冲她笑了笑。 文瑾不是很会社交的那种女生,遇到陌生人会显得更拘谨,她正思忖着和新室友说些什么,那个女孩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宿舍,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种嫌弃的意味,说:“这宿舍未免也太小了吧!哦,蒂娜,你的东西占用了太多了公共区域,能不能麻烦你拿走?” 文瑾心里不高兴了,她想:你刚才像使唤丫鬟一样,让我帮你拿了行李,这么快就板起来和我讲道理,就算是嫌我东西占地方占得稍微大了一些,你就不能说得婉转一点儿吗?况且,你的行李只有那么两个小小的箱子,难道不能互相迁就一下吗? 文瑾可没有爱玛那么直接了当,她毕竟还要顾及今后和室友之间的关系,况且,对方的话确实令她无法反驳,所以,她只是默默地咬了咬嘴唇,把堆在两个橡木的置物架上的零食、洗漱用品、熨斗等等,先暂时地放回了自己的箱子,又把一大堆鞋子,往步入式更衣间的墙角处挪了挪。 文瑾看了看手机,和大神姐姐约定的见面时间快到了,更主要的是,她懒得再跟这个奇葩室友多说话,于是,她胡乱应付了爱玛几句,就离开了宿舍,朝餐厅走去。 第十八章 文瑾刚走到餐厅门前,就听见有人从身后喊她:“小寿司,小寿司,你是小寿司吗?” 文瑾一回头,看见一个梳着利索的短头发,穿着干净的白t恤,配牛仔短裤的高个子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女孩干练中透出一股帅气,文瑾脱口而出:“姐姐,你是风中……蔷薇姐姐吗?” 女孩点点头,一阵风一样跑过来,说:“小寿司,终于见到你啦!”说着,拉起文瑾转了一个圈,说:“我叫李薇薇,在学校里,大家都叫我vivian(薇薇安)……”说着,用手指拨了拨文瑾额前蓬起来的厚厚刘海,说道:“哇,小寿司,你好可爱呀,叫了你一年小寿司,我还不知道你大名叫什么呢。” 文瑾笑咪咪地说:“我叫潘文瑾,英文名字叫tina(蒂娜)。不过,姐姐,如果你喜欢,还可以叫我小寿司。” 薇薇安一把挽起文瑾的手臂,说:“好啊,小寿司,我们去餐厅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说着,两人手拉手,蹦蹦跳跳地走进了餐厅。 a校的餐厅坐落在校园中美丽的小湖对岸,和图书感摇摇相望。这是一座有二百多年历史的哥特式石头建筑物。 走进餐厅,先看到的是古香古色的前厅,前厅是钻石型的,里面铺着红樱桃木地板,装饰着相同材质的木质墙围,配上屋顶的水晶灯,显得奢华古典,暖意融融。 前厅与餐厅之间,以一条三十多米长的宽阔走廊相连,走廊的装饰风格与前厅大致相同,只是墙上,每间隔不远,就有一个凸出墙面的方形木质罗马柱,每根罗马柱上都安装着一个老式的壁灯。文瑾一眼就发现了,在罗马柱之间的木制墙面上,整整齐齐地地刻着一排又一排的名字,她好奇地问:“姐姐,这些名字都是什么人呀?” 薇薇安说:“这些都是我们学校历届的校友啊。”说着,拉着文瑾的手,跑到走廊一处,指着墙上的一个名字说:“你看,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文瑾轻声地读出这个名字,然后,兴奋地说:“啊,这不是那个很有名的作家吗?我读过他好多书。他的小说改编成了电影,我也看过呢!” 薇薇安颔首,说:“没错!就是他,他是50年多前从咱们学校毕业的。”说着,又拉着文瑾向前走了几步,问:“还有这个,你认识吗?” 文瑾点点头,说:“我知道的,这是一位大名鼎鼎科学家,还曾经获得过诺贝尔奖。” 薇薇安赞许地看着文瑾,说:“不错嘛,知识挺丰富啊!” 她们一边往餐厅走,薇薇安一边继续讲道:“从咱们学校走出过一位总统,五位总统候选人,三位国务卿,五个球星,一位前fbi副局长、两位电影明星、两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三位普利策奖得主和好几位美国大报主编和不计其数的公司ceo……” 文瑾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说:“哇,天啊,我们学校有这么多著名校友!” 薇薇安骄傲地扬起脸,说:“是啊。想一想吧:你住过的那间宿舍,也许几十年前就住着的某一位大明星,或者是总统候选人;我们吃饭的那张餐桌,若干年前曾经是普利策奖的得主与诺贝尔奖获奖者高谈阔论的地方;我们上课的椭圆型木桌子上,那些跨国公司的ceo也曾在这里接受过考试,参加辩论。还有,将来等到你毕业了,你的名字也会刻在这面墙上,和他们的名字刻在一起。怎样?高大上吧!” 文瑾听了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不停地说着:“哦,上帝啊,这简直太酷啦。” 带着敬畏的心,文瑾和薇薇安一起穿行过餐厅长长的走廊,仿佛墙上这些名字此刻正在齐刷刷地注视着她们,文瑾心里升起一种强烈而奇妙的荣誉感。 两人走进餐厅,文瑾发现餐厅非常大,看起来比两个篮球场还要宽大许多。餐厅也是用红色樱桃木装饰起来的,色调有些古老沉郁,尽管窗户高大轩敞,屋子里仍然不是十分明亮。 餐厅里有高得惊人的天花板,巨大沉重的铜质圆形大吊灯从天花板上悬垂下来,如同翱翔在半空中的苍鹰。那是只有在《魔戒》和《霍比特人》之类的电影里面才可以见到的古老吊灯,灯托上本应摆放烛台的地方,如今点着一盏盏的橘色的蜡尾灯泡,柔和的光使这个大而华丽的餐厅看起来既温馨而又神秘。 在那些名贵的吊灯之间,挂着一排排各个国家的国旗,为古老的餐厅平添了一种现代的气息。 餐厅里,沉重的木质高背椅将一个个圆形的木质餐桌围成了数十个大小相同的圆圈,经过岁月的洗礼,桌椅都已经被磨得光可鉴人。 取餐区比酒店的自助餐厅更具奢华与沉稳的格调,一侧的取餐台上有沙拉吧,精美的瓷盘上放置着各式面包、火腿、生菜、以及各类叫不上名字的芝士和酱汁;另一侧则是一个个银质抛光的大容器,里面盛放着各种诱人的美食,每个容器前面还摆放了写有菜名的小牌子。除了个别需要现场烹调的主菜,必须拿着餐盘去主厨的备餐区外面耐心等候之外,其它菜品、主食、水果等都可以自行取用。 还有一个装饰得非常可爱的甜点区,一个不停转动的巧克力塔如同喷泉从上至下地流动着丝缎般柔滑浓郁的巧克力浆,旁边摆着橙子、车厘子、苹果、葡萄、香蕉、火龙果……各式各样色泽鲜丽的水果。一个巨大的冰箱里面是各种口味的冰淇淋。 文瑾不由惊叹:“咱们学校的餐厅好大,好气派呀!” 薇薇安说:“是吧,餐厅里面的吃的喝的应有尽有,你会慢慢爱上这里的美食。吃咱们学校的东西你绝对放心,食材都是最新鲜的,沙拉吧里面的蔬菜,几乎都是来自我们学校自己的农场,纯天然有机食物。” 文瑾顽皮地笑笑,学着广告里面的小女孩,说:“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吃不惯美国的饭了。” 薇薇安被她乖巧的样子逗笑了。 第十九章 薇薇安和文瑾分别取了些食物,文瑾四下环顾,宽敞的餐厅里大部分座位都空着,只有个别几张餐桌前坐着三两成群同学。她有些茫然地问薇薇安:“姐姐,餐厅这些座位都是随便坐的吗?” “当然啦。除munitydinner(晚餐会)的时候,所有座位都是随便坐的。”薇薇安说。 两人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薇薇安继续说着:“……我们学校每周都会有正式的晚餐会,需要穿正装出席,座位是固定排好的,学生会的人会提前把座位表发到每个同学的邮箱里,你就能知道自己坐在哪一桌,和谁一起吃饭了。不过,平日这里都是随便坐的。” 文瑾照例在晚餐前认认真真地做了祈祷,然后才拿起刀叉准备吃饭。薇薇安问:“小寿司,你是基督教徒吗?” 文瑾点点头:“是的。” 薇薇安喝了一大口杯中的橙汁,说:“那你来a校算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了。” 文瑾小口地吃着沙拉,说:“是的,我爸爸妈妈也是虔诚的教徒,他们知道a校是一个有宗教传统的学校,这也是爸爸妈妈同意来a校上学的原因。” 薇薇安用叉子将一小块鳕鱼送进口中,问道:“怎样?咱们学校的菜还吃得惯吗?” “嗯,挺好的。” 薇薇安嚼了两口鳕鱼,觉得味道有些寡淡,一拍脑袋,说:“哎呀,我怎么居然忘了呢……”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两瓶老干妈,讲一瓶递给文瑾,然后,径自打开另一瓶,说:“小寿司,这是我给你带的好吃的。有时候,咱们学校的菜会做得比较淡,我总会配上老干妈调味,那是相当下饭。” 文瑾开心地接过瓶子,说:“哇,太好了,姐姐,你连这个都想到了。” 薇薇安笑着说:“当然了,这可是中国留学生的大爱呢,从美国这边网购买的话,品种少,而且经常脱销,我这可是不远万里从国内带过来的,绝对正宗。” 文瑾打开瓶子,一股香辣的气息扑鼻而来,她在一块裹了炸面包糠的鱼排上,薄薄地涂上了一层红色的酱汁,然后用刀子切了一块塞进嘴里,满意地点点头。薇薇安擓了两大勺酱料浇在意大利肉酱面上,香辣的味道立刻窜了上来,薇薇安用叉子卷起满是红油的意面,大口地吃着。 文瑾边吃饭,边说:“姐姐,今天参加了分班测试,我想多上一些难度大的课程,这样等到高年级就可以上更多ap课程(大学先修课程,是被全美国的大学承认学分的课程,考试成绩合格,可以在大学期间换取学分)了。” 薇薇安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说:“选择有些挑战性的课程是没错的,但是,要记住,高中四年,你的gpa(全称是gradepointaverage,即平均成绩点数)才是最关键的,可不能一味追求高难度课程,而拉低gpa哦。” 文瑾将盘中剩下的鱼排切成小块,用叉子将一块块嫩白鱼肉叉起来,蘸着盘子里红色的酱汁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说:“哦?怎么才能拿到好的gpa呢?” 薇薇安说:“首先,每次大考试和小测验都要尽量取得好成绩,这一点和国内的学校没什么区别,第二,作业必须认真完成,按时提交。第三点,也你要特别要注意的是,上课讨论也会被记入成绩,一定要积极参与。说到按时交作业,你可不能掉以轻心,我刚刚来学校那会儿,对学校的网上作业提交系统不是很熟悉,有两次,我以为作业交上去了,却都没有提交成功,结果直接影响到我的成绩了。” 文瑾从镜片后面睁大了眼睛,说:“难道不可以去找老师解释一下吗?” 薇薇安摇摇头,说:“哦,noway(没门)。因为,老师在第一节课的时候,通常都会详详细细地把自己的各种教学要求讲给同学们,如果某一个同学没有做到,老师是不会给开绿灯的。” 文瑾说:“啊,这么严格啊。” “这在老师们看来不叫严格,叫公平,”薇薇安接着说:“另外,你会发现有很多课都是要写paper(论文)的,和老美相比,写作是中国孩子的弱项,特别对于刚到学校的新生来说,所以,起始成绩通常不高,这很正常,你可以在老师的officehour(工作时间)里,找老师寻求额外的帮助指导,不过,记得要事先写邮件和老师约定时间。咱们学校的老师都很好,很愿意帮助学生,这就是我们学校严格背后,通情达理的一面。” 文瑾说:“哦,是这样子啊。” 第二十章 这时,同学们陆陆续续的走进餐厅,餐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文瑾乍一看到这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不同肤色,不同着装的同学,一下子竟有些目不暇接。 薇薇安显然和大家都十分熟络,一个胖胖的女生走过来,拥抱了薇薇安一下说:“嘿,薇薇安,又见到你了,真高兴,暑假过得怎样?” 薇薇安大方地和女孩贴了贴脸,说:“嘿,维吉,我挺好,太想你了。” 一个男孩过来和薇薇安击了一下手掌:“这学期你会和我们一起上’二十一世纪全球化’这门课,吗?” 薇薇安说:“哦,不,diego(迭戈,阿根廷同学)这门课太热了,我注册晚了,恐怕这学期,我只能上’爱尔兰文学和历史’了。” 一个头发染成粉红色,一身杀马特造型,涂着黑色烟熏妆眼影的女孩尖声着朝薇薇安跑过来,一把抱住薇薇安,半天才松开,嘴里说着:“哦,薇薇安,过了一个暑假你穿衣服还是这么没有品位,如果你要想加入戏剧社,你就得更时髦些……” 薇薇安搂着那女孩的脖子,说:“米亚,你倒是越来越……前卫了……” 一个高个子漂亮女孩走过来,拉住薇薇安又笑又闹,说:“薇薇安,你又长高了,说不定你春天就能进排球一队呢……” 薇薇安说:“我也希望能这样……到时候,全靠你啦!” …… 薇薇安在那里忙着和形形*的同学们一通寒暄聊天,文瑾在一旁都看傻了。 薇薇安走回座位,用食指在文瑾眼睛前面晃了晃,说:“怎么愣神啦?” 文瑾这才回过神来,说:“姐姐,你认识的人可真多啊!” 薇薇安说:“哈哈,咱们学校有来自二三十个国家的同学呢,慢慢你都会认识的!” 两人坐下来接着吃饭,薇薇安说:“看到那桌高谈阔论的男生没有?他们都是一群充满社会责任感的人,其中不乏自认为可以改变世界的野心家,他们大多数是属于咱们学校的政治联盟、民主俱乐部、道德会社、模拟联合国、模拟法庭……” “坐在那边两桌的,对,就是着装发型有点儿……怪异的,那都是一些艺术家,有戏剧社、音乐剧社、绘画社,还有几个唱摇滚的。”薇薇安继续说。 “姐姐,你看,那一桌是在吵架吗?”文瑾紧张地看着几个争论得面红耳赤的同学问道。 “哦,不不不,那一桌坐着咱们学校的哲学家、辩论家还有诗人,哦……对,还有环保主义者,真搞不懂,他们每天为什么总是有些辩不完的话题。”薇薇安说着又指指穿格子衬衫、短裤和人字拖的一桌:“那是一群屌丝极客,他们在咱们学校几乎处于食物链的末端,不过,还好不是最末端。” “最末端是些什么人呢?”文瑾问道。 “最末端是书呆子啊……” 文瑾被碗里的汤呛得咳了几口,尴尬地红着脸,却仍是不屈不挠地问道:“那最顶端呢?” “看那边那群肌肉男了吗?还有旁边那些时髦的大长腿妹子,那是顶端!那些事橄榄球、网球、排球、曲棍球、篮球、划船等等校队的体育明星,还有舞蹈队的。总而言之,家世好,成绩棒,又多才多艺的帅哥美女才是这个校园食物链的最顶端。”薇薇安说。 这时,一个被前呼后拥进来的男生吸引住了文瑾的眼神,她眼睛里也不可避免地冒出小桃心,闪出花痴的光,纵然是厚厚的镜片也遮挡不住。意识到薇薇安在看她,文瑾脸又红了。 薇薇安说:“无论任何人对他犯花痴都是没毛病的,他叫威廉,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两个校队的体育明星,三个俱乐部的主席,而且学习成绩超棒,是全额奖学金得主……” 文瑾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且,还没有女朋友哦,你有机会的……”薇薇安狡黠地笑着补充道。 “我?怎么可能,那么多美女呢……”尽管文瑾知道薇薇安在开玩笑,她还是不好意思地扶着镜框说道。 “犯花痴脑子都保持清醒,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们学校因为喜欢威廉而烧坏了脑子的女生可是大有人在。所以,这种大众情人呢,是不属于我们的,我们就不要觊觎了。”薇薇安说。 第二十一章 两人又吃了些甜品,薇薇安问道:“对了,小寿司,你平时喜欢参加什么体育活动,有什么爱好吗?” 文瑾扶了扶眼镜,摇摇头说:“没有啊。我没有参加过什么运动,要是说爱好嘛,我会画画,但是,也只是自己喜欢,瞎画着玩儿的。” 薇薇安说:“咱们学校规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每个人每天下午都必须参加一项体育活动,这是记入学分的。你心里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参加运动的吗?” “没有啊,体育方面我什么都不会,姐姐,你参加了什么?”文瑾问道。 “我参加的是马术项目。我小时候在内蒙外婆家长大,从六七岁就开始骑马了。”薇薇安说。 文瑾一脸崇拜地看着薇薇安,说:“哇,你好棒啊!像我这样没有基础的,可以参加吗?” 薇薇安看了看瘦小的文瑾,说:“嗯,咱们学校女生运动里面,排球、篮球什么的都是大热门,参加马术项目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可能会比较好考一些吧。不过,你太瘦,个子又小,练马术可能需要比别人多付出一些努力。这个项目听起来好玩,实际上挺苦的,不但要接受骑射、跨栏等训练,还要负责清洗马匹和清洁马厩。” 文瑾笑着说:“这个我不怕。反正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从零开始,学马术再怎么说,还可以向姐姐请教,就像申请高中那时候一样。” 薇薇安用略带质疑地眼神审视着文瑾,说:“我就是担心,你这个帝都来的小女孩,从小娇生惯养,到时候会哭鼻子。” 文瑾撅起嘴巴,说:“人家才没有那么娇气呢。” 薇薇安说:“好吧,真的决定学马术啦? 文瑾欣然地笑着说:“当然!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我有一条马裤、一双马靴和一个头盔,那是我的第一套装备,买的时候挺贵的,没想到我一来美国,就蹿了差不多5厘米,体重也增加了将近10磅,那套装备我没用两次就穿不了了,有九成新,放在那里有点儿可惜,你要是不嫌弃,就送给你吧。”薇薇安说。 “怎么会嫌弃,那我就不客气啦。” “小寿司,你在乐器呀,声乐方面有没有什么特长?要知道,咱们学校周六经常会举行musicalfriday(音乐星期五)的演出的,特别是每年开学这几场演出,几乎每个新生都会被拉去参与的。” 文瑾表情为难地说:“这个我真不会了。我五音不全。” 薇薇安说:“咱们学校的同学可都厉害得很呐,动不动就是会两三种乐器。” 文瑾无奈地说:“看来我只能当观众了。姐姐,你会乐器吗?” 薇薇安得意地说:“那当然,姐会拉二胡。” 文瑾羡慕地说:“姐姐果真是当之无愧的大神呢,学习那么好,体育和音乐样样都行……” 薇薇安突然放低了声音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二胡我只会拉《赛马》一只曲子……” 文瑾惊讶地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大了。 薇薇安又说:“不过,这首曲子我练得那可是相当纯熟了,从小学四年级出国交流,一直到现在,我去哪儿都拉这一只曲子。光是在咱们学校演出就拉了四次了。” 文瑾不解地问:“每次都拉得一模一样吗?” 薇薇安捂着嘴笑道:“那不能够,你看,我独奏过一次,和大卫学长钢琴合奏一次,和室内乐团一起演奏过一次,还和奥利弗吹的埙合奏过一次。这四次演奏都特别成功,每次演奏完,几乎都是全体起立鼓掌。” 文瑾拍着手笑了,说:“姐姐,还是你行,佩服。” 薇薇安:“是啊,谁知道姐当初练的时候有多苦啊,我妈听我练了半年,直接神经衰弱了。” 文瑾再也忍不住了,“噗”地笑出声。 薇薇安一本正经地说:“姐可没开玩笑,这都是真的。姐也是学完这首曲子,就发誓再也不学二胡了,没想到,上了高中,姐唯一能拿出手的曲子居然这么给力,多次都派上了用场。”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不觉一顿饭竟吃了一个多小时。 吃完饭回宿舍的路上,文瑾愁眉苦脸地对薇薇安说:“姐姐,我总是感觉,我可能跟新室友处不好关系。” 薇薇安说:“别这么想啊……”说着她指指自己的脑袋,说:“美国人这里没有那么复杂,真心相待就好了。” “我的室友是南美洲的苏里南人,我感觉她有点儿……怎么说呢?就是颐指气使的……” 薇薇安不以为然地说:“小寿司,你记着姐说的话,在学校里,无论对谁,只要做到不卑不亢就好了,如果你室友有欺负同学的行为,可以向老师反应,我们学校有anti-bullysystem(防欺负系统),她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文瑾撅起小嘴巴道:“她倒是没有欺负我,就是觉得她态度有点儿傲慢……” 薇薇安呵呵一笑说:“能来咱们学校的同学,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人,骨子里都很自恋,有那么一股子傲慢劲儿,不用搭理他们,自己把心态放平就行了。” 第二十二章 吃完晚饭回到宿舍,文瑾打开手机微信视频聊天,开始呼叫妈妈。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妈妈、爸爸和弟弟的笑脸。文瑾大声地叫着:“妈妈、爸爸、豆豆,我今天一早到学校的,离开你们还不到48小时,但是感觉好想你们呀!” 爸爸妈妈看到女儿一脸开心兴奋的样子,就知道她很喜欢自己的新学校。妈妈关切地问:“小瑾,自己第一次坐飞机去这么远的地方,路上害怕了没有,转机顺利吗?怎么不早点和家里联系呢?你不知道,夜里,我和你爸爸每隔5分钟就看看手机,根本睡不着觉,生怕错过了你的微信或者电话。” “妈妈,你们不用担心,路上一切都很顺利。其实,我早就想你们了,可是算了时间,你们那边还是深夜,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和你们视频。”文瑾笑着继续说:“不过,下次我再也不用无人陪伴服务了,会被同学们笑话的。我们学校有好几个比我小的同学,都是一个人坐飞机过来的,我一到波士顿机场,就看见学校派来接我们的老师了,我们还在机场等了好几个同学,然后,老师带我们一起开车回学校。我们学校离机场还是挺远的,开车就要开将近三个小时,所以,到了学校都是清晨了。” 爸爸文:“小瑾,那你是不是一夜没睡,今天到学校,有没有睡一会儿?” “我到了宿舍,特别累,不过还是撑着去去参加了分班考试。中午回来眯瞪了一小会儿,下午,我一个人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看我是不是很能干?”文瑾说到这里不禁都为自己感到骄傲。 爸爸心疼地说:“女儿,那你的时差肯定还没有倒过来吧?” “在飞机上一直昏睡,来了学校一直就处于兴奋状态,现在也不觉得困。” 妈妈说:“这两天是你们那边的周末,记得早点睡,多休息,否则开学上课了,精神会不集中的。” 文瑾点点头说:“嗯,妈妈我知道。” 爸爸又问:“上课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文瑾说:“没有呢,我还在和老师商量选课的事情,可能还要再加考两个分班考试,因为我想选更难的课程。” 妈妈神情忧虑地说:“这么复杂啊?” 爸爸说:“小瑾,第一年去美国,给自己时间多适应环境。你以前都是在家里读书,没有同学的概念,到了美国一定要多交些朋友。” 文瑾说:“爸爸,我懂。嗯,不过,这里学费这么贵,我一定要多选课,选更难的课,把学费给学回来。” 爸爸被文瑾逗笑了,说:“好女儿,别累着自己,身体是第一位的。” 妈妈说:“小瑾啊,学校的宿舍和食堂条件还好吗?” 文瑾一听又兴奋了,起劲地给妈妈介绍着说:“我们学校太漂亮啦,各种设施绝对是一流的呀!我们学校餐厅超大,每餐都有凉菜、热菜、主食、甜品、饮料、水果什么的,品种丰富极了,味道也相当棒,而且都是随便吃,不限量的。我在这里上学绝对会长胖的。我们住的宿舍是一个古老的小楼,就像传说中公主住的城堡,非常漂亮。我住双人间,房间很宽敞,采光也好,关键是床非常舒服,还有自己的书桌、柜子和衣橱。洗澡间是共用的,每个楼层都有。我的室友……”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有点儿低落:“是个苏里南女孩……” 妈妈似乎没听清,问道:“你说哪里?” 文瑾说:“哦,是苏里南,在见到她之前,我也从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国家。查了半天百度,才知道那是南美洲的一个小国。我室友叫emmabouterse(爱玛·鲍特瑟),这个姓氏是不是很怪?” 这时,门开了,那个叫爱玛的女孩走进宿舍,她随手把刚刚剔牙齿的牙线扔在地上,然后穿着那双沾满尘土的大靴子就上了床。她坐在床上看着刚刚从书店买来的新教课书。 文瑾悄悄把电脑的摄像头对着女孩,小声对妈妈说:“就是她……” 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女孩却十分机警,一脸怒容,毫不客气地问文瑾:“嗨,蒂娜,你在干嘛?” 文瑾只是觉得没有正式引荐的必要,被室友一声大吼,弄得她非常不好意思,整张脸都红了,她说:“哦,不是故意冒犯,我只是想让我爸爸妈妈看看你。” 爱玛有些生气地说:“如果你想让你爸爸妈妈认识我,可以正式把我介绍给他们呀?为什么拿摄像头悄悄对着我? 尽管文瑾不明白为什么爱玛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她仍是慌忙道歉,说:“实在不好意思。”她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强忍着委屈与不悦,说:“爱玛,你愿意认识我的父母吗?” 爱玛一撩宽大的脑门前面一缕毛燥燥的黑色卷发,穿着大皮靴重重地从床上跳下来,说:“没问题!” 文瑾对爱玛的不拘小节,感到很无语,她不情愿地从电脑屏幕前闪开半个身子,让爱玛凑过来,然后,对着屏幕里的爸爸妈妈,用英语说:“爸爸妈妈,这是我的室友爱玛·鲍特瑟。” 爱玛咧开厚厚的嘴唇笑着,冲屏幕招手,大声说:“嗨,很高兴认识你们!” 屏幕那头,文瑾的爸妈笑着和爱玛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和蒂娜能成为朋友。” 这是辰辰第一天独自离开父母,住在异国他乡的宿舍,对面床上的斯蒂文已经酣然入睡,他却独自一个人躺在舒服的大单人床上辗转反侧,其实,从3月10日拿到offer(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起,他就在心里默默地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当这一天如期而至的时候,反而,令人感到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他举起手臂咬了一口,黑暗中感到一阵热辣辣地刺痛,凑近一看,胳膊上留下了两排整齐的牙印,这才傻乎乎地笑了。辰辰兴奋地期待着明天新生报到的日子,期待着见到新同学,期待着开学上课。就这样,带着美好的憧憬,他甜甜地跌入梦乡。 第二十三章 周五是住宿新生orientation的日子(寄宿生迎新日)。a校的迎新日简直像一个盛大的节日,校园的主路两旁每隔十来米就插着一个国家的国旗。 校园内的几处停车场上,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妈妈爸爸们带着自己的孩子从校园的四面八方向着学校的主楼聚集过来,使得校园主楼前原本空旷宽敞的中央大草坪,一下子变得熙熙攘攘。 夏小妍一早就从离学校不远的酒店赶过来陪儿子参加今天的活动,两人约好在主楼前汇合,眼前这么热闹的场面,显然出乎他们的意料。 在众多的家长和孩子们中间,他们一心想早点找到中国新生和家长,只要见到了亚裔面孔,就带着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凑上去问人家国籍,而大多数情况下,对方不是来自韩国、就是日本,甚至泰国,即便是华人,多半也祖上三代之前就来到了美国,一句中文夜不会说的abc(americanbornchinese生长在美国的华裔),俗称“香蕉人”。 可以看出,孩子离开家独立去上寄宿高中,对美国家庭也是一件大事,绝大部分家庭都是举家出动送孩子上学的,除了父母,弟弟、妹妹,还有爷爷、奶奶,更夸张一些的还会带上父母的好友。 辰辰看到那些被一大帮成年人前呼后拥地送来上学的外国小孩,不禁跟妈妈开玩笑说:“快看,这哪里是来上学,简直就是来打狼的。” 夏小妍若有所思地说:“你看看,我说过吧,美国家长也是很重视子女教育的。否则,美国哪来那么多高科技精英,金融精英,诺贝尔奖得主,所以呀……” 辰辰无奈地打断了妈妈的话,说:“妈妈你怎么什么事儿都能说到教育上去,我都能猜到,你下一句话,准是让我好好学习,要为中国孩子争光之类的。” 夏小妍笑了,说:“好儿子,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呢?”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朝主楼走去。 学校的主楼是一幢建于十八世纪洛可可风格的古老建筑,最早是一座私人宅邸,1979年《美国历史建筑名册》,将这座有着浓郁法国贵族风格的建筑物收录其中。 今天,这座大楼迎来了她建校二百多年来的又一届新生。 大楼对开的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正上方,挂着一个蓝底白字的横幅,上面写着“weetoaacademy(欢迎来a校)”。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阵令人舒爽的凉意迎面而来,隔绝开了外面的燥热。这是一个极为宽敞的圆型大厅,挑高50英尺的房顶上垂下来一盏豪华的水晶吊灯,浅色大理石地面正中央,是用各色大理石拼成的一个看起来颇为复杂的六芒星图案,暗红色雕花樱桃木装饰的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巨大的镶了厚重金漆雕花木框的油画,置身其中,如同走进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奢华中透出凝重和肃穆。 宽敞的大厅里人头攒动,几张签到桌后面,站立着学校负责接待新生的老师,和来做志愿者的高年级学生代表。他们正在细致耐心地帮新同学签到注册,领取id卡、宿舍门禁卡、房屋钥匙等。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显示出极大的诚恳与热情,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新生和家长们提出的各种刁钻古怪,甚至是搞笑无厘头问题,同时,还要耐心细致地向他们讲解开学几天学校的日程安排。 大厅里除了美国本地的学生,还可以看到很多不同肤色,不同种族、不同着装的的孩子和家长,显然,他们是来自世界上其他国家。 江睿辰和妈夏小妍进入大厅,他向迎面走过来的高年级学长报上了姓氏,学长马上从桌子上的表格中查到了辰辰,并取出两个不同颜色的文件夹,分别递给辰辰和妈妈每人一个,然后告诉他们,一小时后,孩子和家长要分别去参加一个咨询活动,又将下午和晚上的活动安排告知了他们。 辰辰打开夹子,看到了一份飘着油墨清香的八月份校刊,这显然是新鲜出炉的。校刊并不厚,但是印制精美,图文并茂。 校刊的中心页展开后,竟然是一幅详尽的学校地图,上面对学校各个著名建筑物都做了清楚详细的标示,地图旁边还有蓝框框圈起来的带箭头的文字,是对该建筑物趣味横生的简介或点评。 比如,“传说,剧院的顶部有一个游泳池,不过,它在150年前已经废弃不用了。” “体育馆是否有一条密道通向魔法世界呢?这是a校长期以来的一个秘密。” 夏小妍从夹子里抽出一本学校手册,翻开第一页是校长致辞,这样一句话赫然跳进了她的眼中:“我衷心希望你们每个人能够足够重视自己将成为什么样的人,去超越社会的期望,达到你们最高的自我……”小妍觉得这话正是说出了她的心声,心里很是满意。接着往下翻,后面是分为:学校规则、学术、毕业要求、大学指导、联络信息等,小妍将它又插回到夹子里,决定回到酒店后再细看。 第二十四章 辰辰要去做学生注册了,小妍也准备按照家长时间表进行单独行动。母子俩分开后,妈妈就朝大厅另一侧,家长们聚集的区域走去,她在一张皮质长沙发上坐下,和其他家长们攀谈起来。 这时,银白色头发的教务主任thomas(托马斯)先生走过来和家长们寒暄。 夏小妍看到这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就主动走上前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我是露西,查理的妈妈。”说着还伸出手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江睿辰。 托马斯先生马上亲切地对小妍说:“很高兴认识你,夫人,在今年入学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中国学生中,我对查理印象很深,他在原来的学校显示出很高的领导力。请放心,查理会在a校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夏小妍明白托马斯先生所说的所谓“领导力”,指的是辰辰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大队委和班长这件事,尽管她很清楚,在国内学校当班长,其实,远远谈不上是一种领导力的锻炼,但她心里仍然充满感激,在今年近百名新生中,教务主任竟然对辰辰的这么个小优点还留有印象,于是,她拼命点点头:“是啊,谢谢您这么说。我也希望辰辰的……哦……领导力能够在a校发扬光大。” 说实话,夏小妍才不在乎什么领导力不领导力,她最关注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是辰辰学业,这关系到四年后他能不能顺利升入美国的常青藤大学。 虽然辰辰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子了,但是,送他只身一人来美国上学,夏小妍心里仍然充满了各种疑问和不安,她试探地说:“查理会非常努力地学习,并会进入最好的大学,这也是我们全家对他的希望。” 托马斯先生推了一下眼镜,用大而深邃的眼睛看着夏小妍说:“我们从未怀疑过中国学生的优秀和勤奋。坦率地说,对于亚裔学生进入常春藤名校,我个人并不报乐观的态度,尽管他们的分数都同样非常完美。查理要思考什么能使自己脱颖而出,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不仅仅是学习。” 夏小妍听托马斯先生说话这么直截了当,顿时感到兜头泼下来一盆冷水,她勉强镇定了一下问:“那怎么才能考上常春藤名校呢?” 托马斯先生依旧和蔼地笑着,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每个孩子的情况都有所不同。不过,请您放心,我们会对查理因材施教,我们保证,最终当他毕业的时候,无论是否进入常青藤名校,他已经是一个优秀的,有责任心的人,一个有很强学术能力的学者。” 显然,托马斯先生的话,并不是小妍期待的答案,但是,她还是礼貌地以感谢结束了寒暄。夏小妍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起来,独自思考着刚才托马斯先生的话,到底什么才能使儿子脱颖而出呢? 大厅里,签到注册的同学们穿流不息。 江睿辰站在原地踟蹰不前,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与他擦肩而过,他忽然有一瞬间的不真实感。自己真的来到异国他乡那所他向往已久的学校,并要在这里开启一段新的青春旅程了吗?他看了看攥在手里,已经被自己弄得发皱的日程表,调整了一下心绪,对自己说:江睿辰,加油!以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啦。然后,他大步朝一张签到处走去。 辰辰在一个队伍最短的签到台前刚刚站好,大厅沉重的木门再次被打开了,一个中国男生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他身材高大,穿着略显土气的蓝色运动服,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上上大汗淋漓,手里还拎了两只样式过时的旧箱子。 他把箱子“笃”地一声蹲在地板上,走到江睿辰所排的那一队的队尾,中间和辰辰隔着一个女生。辰辰办好了手续,领到了自己的电子校园卡和一张印着照片的学生卡,还有宿舍规章等文件,因为宿舍门卡和钥匙都已经领过了,他现在只差去大厅尽头的屋子领取上课用的笔记本电脑了。 辰辰看看手腕上新买的手表,上面显示时间还早,便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和高年级的学长们闲聊起来,询问着学校的各种情况。 这时,轮到刚才那个中国男生了,他走到桌子前,向登记的老师做自我介绍:“我叫陈义廷,我的英文名字叫罗伯特。” 老师说:“很高兴认识你,罗伯特,欢迎来到学校…….”老师在表格里查找了一会儿,问“抱歉,请再说一下你的姓氏。” 陈义廷想了一会儿说:“姓氏?……哦,义廷(在英语里姓氏stname,英语不好的人会把姓氏和名字混淆)。” 老师看了看表格,困惑的看着他,显然是没有找到义廷这个姓氏。 江睿辰碰巧听到了这段对话,他急忙走上前来,用审视异类的眼光看了看陈义廷,嘴里却在替他解围道:“你是姓陈吗?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查理。” 这时,老师已经按照辰辰的提示,很快就找到了陈义廷的名字。然后把各种卡片、钥匙、文件一一交给给他。 第二十五章 这时,有个高年级的学长走过来,自我介绍说自己的名字叫АhtohВлacьeвnчky3heцoв(安东·弗拉西耶维奇·库兹涅佐夫),辰辰猜测他可能是个俄罗斯人。安东带着辰辰和义廷穿过大厅,朝另外一个办公室走去。 一路走着,辰辰无意中看到,一个红发少年和一个混血少女,对坐在落地窗边的紫色丝绒沙发里,他们面前是一张精致小巧的法国风格雕花木质圆桌,上面摆着一个黑白分明的国际象棋棋盘。 少年看上去像个高年级的学长,身材高大,背脊挺得笔直,面庞俊逸,目光深邃;女孩长发披肩,有着婴儿般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一双眼睛大而幽冷,睫毛浓密,微微扬起的下颌,轮廓完美到了极致。阳光从玻璃窗中斜斜地照射进来,对弈的两个人沐浴在早晨阳光中,定格成了大厅墙壁上十八世纪的油画。 辰辰惊诧地发现,那个女孩正是昨天在校园里惊鸿一瞥的那一位。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又见到她,辰辰的心脏倏忽间漏跳了一拍,脚步不知不觉停住了,视线无论如何也难以从女孩身上移开。 在辰辰的意识中,喧闹的圆形大厅瞬间归于寂静,来来往往的人潮被全部被抽离了出去,视线中只剩下心无旁骛地凝神注视棋局的女孩,就连女孩对面的红发少年也消失了,不知何时,坐在阳光下与女孩对弈的变成了自己。 “哒”地一声脆响,把辰辰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来。他看见,少女正用纤白的手指,气定神闲地将黑色的马移动到旁边的一个格子里,少年思考片刻,稳稳地驱动了自己的战车。作为一个对国际象棋知之甚少的局外人,辰辰莫名地感受到酣战的杀气隐隐传来,然而,两个置身棋局之人却表现出极度地冷静。辰辰想,这也许就是他还不太懂得的,属于新英格兰地区老派贵族们的优雅吧。 辰辰之前似乎并没有对任何女孩子格外留意过,但是,这个女孩一出现,就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丽和高贵,顷刻间先声夺人地在他心目中定格了完美女孩的定义。 这时,走在前面的安东学长看到辰辰突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窗子的方向,便轻声叫他:“嘿,查理,我们恐怕得快点去领电脑,一会儿我还要去国际生联盟开会。” 辰辰回过神,与陈义廷一起跟着学长走进了办公室。 这是很大的屋子,地上堆满了白色的苹果电脑的盒子。江睿辰和陈义廷在老师们递过来的表格上签字,去领自己的电脑。 安东学长说:“这台十三英寸的macbookair,是你们每天上学必备的物品。学校规定,上课时,不允许携带自己的电脑,一定要用学校给同学们配置的这台电脑。我建议,如果,你们课后找各科老师去请教问题,最好也随身带着这台电脑。咱们学校的it工程师已经事先在电脑里安装了adobe和microsoftoffice等必要的软件,桌面上有咱们学校学生平台的快捷图标,用起来很方便。这台电脑唯一的缺点是内存不大,上学学习足够用了,玩游戏就不要考虑了。” 陈义廷从学长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电脑盒子时,眼睛发亮,神情异兴奋常,几乎要欢呼雀跃,口里发出“哇——哇——”的怪叫声。 辰辰姑且把这种怪叫理解成了惊呼,心里暗自纳闷,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义廷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从盒子里拿出崭新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抚摸着薄薄的流线型的拉丝银电脑外壳,激动地说:“我早就想要苹果电脑,爸爸总是不给买,哈哈,没想到学校居然连这个都发了,太碉堡了(就是“太牛了”,“太了不起了”的意思)。我得拍个照片给我妈我爸发过去。”说着,举着银色的电脑,拿出一只品牌不明的破旧手机,咔嚓咔嚓狂拍起来。 忙乱之中,校园卡、门钥匙、电子学生卡……齐齐从义廷衣服口袋里掉落在地上。安东学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只见,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间,十分不和谐地躺着一个四四方方,名片大小,质地粗糙的小木牌,木牌上悬着一截红色丝线,还烫着“永保平安”四个醒目的金字。 辰辰默默地低头帮义廷把掉落的其它东西捡起来,放在新发的印有学校校徽图案的书包里。 安东学长俯下身,盯着那个粗糙的小木牌看了半天,完全搞不懂这是什么新鲜物什,问义廷:“这是什么?” 义廷脸上是大写的“尴尬”两字,蹲下身一把捡起了地上的木牌,用嘴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正要小心翼翼地将它装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辰辰看着满脸狐疑的安东,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道:“这是我们的幸运符,中国人佩戴幸运符算是一种传统。” 安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虔诚地用手比划了一个佛教的合十手势,又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架,然后,格外认真地对义廷说:“希望幸运符能带给你好运气。” 第二十六章 辰辰也从自己t恤衫的领口处揪出一条红丝线,丝线底下拴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那年代久远的玉佩和木牌儿都不是时下时髦的玩意儿,放在一起倒是显得相得益彰。 辰辰和义廷蹲在地上相视会心一笑。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女生不耐烦的声音:“怎么?你们俩拿着块破石头和破木牌,就开始在这上演失散多年的兄弟异国相认的戏码,是吗?可以喊卡(cut)了吗?人家还等着领东西呢!” 义廷和辰辰听见竟然有人在说中文,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说话的女生。 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条极为细长白皙的腿,这是两条介乎于小女孩和少女之间的腿,幼细的族踝,纤长的小腿,透过苍白晶莹的皮肤,精巧膝盖凸显出来,修长的大腿……再向上望去,是一条松松挂在胯上的蓝色条纹短裤,女孩淡薄的身体,令人时刻担心短裤会不小心随时掉落下来。 短裤上面是两只柔美细腻的手,此刻,它们正叉在女孩不盈一握的腰间,努力帮助它们的主人作出一种嚣张霸道的姿态。再上面是贴满夺目钻石的深蓝色圆领t恤衫,t恤的颜色配上亮闪闪的钻石,像极了一副神秘的夜空星图。 巡着女孩修长柔美的脖颈继续向上望去,那是一张如同日本漫画女主人公般漂亮可爱的脸蛋。毫不夸张地说,这张脸蛋比辰辰手里的羊脂玉还要洁白光滑,配上精巧温润的红唇,微微翘起的鼻尖,和乌黑漂亮的大眼睛,显得稚气可爱,张狂无邪,让人感到美得不真实。 辰辰和义廷忙闪身,让开一条通道。女孩走过去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下辰辰,又斜睨了一眼义廷,扑哧笑出声来:“怎么?睡醒了连头发都不晓得梳一下就跑出来了?” 义廷大窘,红着脸低下了头,小心而笨拙地收拾这刚刚拿出来电脑。 女孩麻利地在一张表格上签完了字,抱着自己的电脑蹦蹦跳跳地往外走,临出门,还侧过半张脸冲辰辰和义廷做了个鬼脸,细长的眼尾如同凌风舞动的凤翼向上微微挑起。 安东用留恋的目光看着女孩远去的身影,半天才回过神来,对辰辰和义廷道:“这个女孩长得就像个瓷娃娃……” 辰辰友善地笑笑,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安东对辰辰和义廷说:“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已经熟练掌握了mac系统,如果没有的话,隔壁办公室有高年级的学长,正在教八年级和九年级的新生怎么使用苹果电脑,你们可以过去听听。” 辰辰连忙说:“不,谢谢,我对这个电脑系统很熟悉。”又转向陈义廷,用英语问:“你呢?” 陈义廷完全没有听懂刚才安东叽里呱啦说的的一番话,只是随便应声道:“是的。” 安东学长说:“那么,让我带你们去宿舍吧。” 陈义廷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不用,谢谢。” 安东和他们握手道别。 学长走后,辰辰费力地帮义廷提起一只巨大箱子,义廷提着另一只大箱子,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主楼大门。 刚走了几步,辰辰就放下手中的箱子,一边搓着被勒得生疼的手掌,一边抱怨道:“哥们儿,你这箱子到底有多重?” 义廷傻乎乎地笑笑,说:“航空行李托运上线,23.5磅,你懂的。” 辰辰说:“既然知道是国际旅行,为什么不买两个带轮子的箱子,拖着走不是省很多力气吗?” 义廷用衣服下摆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嘿嘿笑着说:“我们出去参加比赛都是用这种队里统一发的箱子,爸爸和我都有,家里有好几个这种箱子,再去买……家里那些箱子不就白瞎了嘛。” 辰辰不解,问道:“什么队啊?还发箱子?” “辽宁省网球队。” 辰辰上下打量了一下跟自己差不多高,却明显比自己健壮很多的少年,点点头说:“省网球队?厉害呀,怪不得呢,你看上去确实挺强壮的。行,大热天别在这站着了,走,回宿舍再说。” 陈义廷挠挠脑袋,问:“咋走?哥们儿。” 辰辰说:“嗯?你和安东学长说不用他带路,我还以为你认识。” 陈义廷眨巴了几下铜铃铛一样的大眼睛,说:“我一说英语就紧张,学长要送咱们回宿舍,一路上肯定絮絮叨叨,我又听不懂,所以,……” 辰辰宽厚地笑笑,说:“新来乍到都一样,听习惯就好了。你是哪个宿舍楼的?” 陈义廷低头看看手里的门禁卡,磕磕巴巴地念出声:“a……dam……s……hall……(亚……当斯……楼)” 第二十七章 “亚当斯楼!太棒了,咱两一个宿舍楼,跟着我走,我昨天就入住了。”辰辰高兴地说。 义廷提着箱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辰辰,好奇地问:“哥们儿,你咋昨天就来了呢?” “暑假前,我妈妈看了顾问(私立高中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顾问,这些顾问通常都是授课老师,或运动队教练,一个顾问每年会固定指导5-8个孩子,因学校的不同,这个数字有所不同)给我安排的课表,她有点儿不满意,说我数学好,可以跳课。所以,我提前过来做分班测试。” 义廷睁大了眼睛,问:“啊,这个我就不明白了。学校给安排啥课就上啥课呗,怎么还能自由调换啊?” “咦,难倒你没有对学校的课程设置做过研究吗?当然可以调换啦。这就是美国高中比较人性化的一点呀。” 义廷像听天书一样摇摇头说:“啥研究呀?不懂。” 辰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健壮的少年一脸懵懂的样子,很是无奈,自动降低问题的难度,问道:“话说,刚才接待老师说的话你都没听懂,是不是太紧张了?” 义廷摇了摇头:“我真没听懂她说的啥。” “怎么会?她语速非常慢,而且说得很简单呀。”辰辰诧异。 义廷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你想想,我托福听力才17分,听懂一部分已经很不错了。” 辰辰惊讶得“啊!?”一声,手里的箱子差点没掉到地上。他扭过脸去,像看怪物一样地打量看着义廷。 “这已经有老大进步了,托福一战(一战,就是第一次考,首考的意思)的时候,我总共才考了58分,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一大半还是蒙的。”义廷说。 辰辰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说:“那你怎么进的咱们学校?……对不起,我是不是太直接了。” 义廷不以为然地说:“我当初死活不愿意来美国,是学校请我来的,他们给我爸爸写信,又给我教练打电话,还给了我发了奖学金,哦对,应该叫助学金。” 辰辰觉得义廷说的话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就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呀?学校申请网站上不是明明写着托福不低于105吗?那你ssat得多少分?” 义廷铜铃一样的大眼睛里露出一种更加迷惘的神色,问:“啥玩意?什么ss,我不知道啊。” 辰辰越发不解地问道:“咱们入学门槛不是高不可攀吗?我们都是整天辛辛苦苦点灯熬油,被各种变态考试狂虐、一遍一遍地写文书,修改文书才进来的呀。而且还有大把大把的学霸都铩羽而归了。你是什么情况?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义廷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厚实的嘴唇,说:“哦,我和你们不太一样,他们招我过来,就是替学校打比赛的。我不是拿了三年全国网球联赛冠军嘛,今年在itf,就是国际网联,我在青少年男子单打里面排第九。我听组委会说,这个学校的教练早就盯上我了。” 辰辰恍然大悟,说:“哦,失敬失敬。这就是传说中的’神ec’(ec,即课外活动,extra-curricr的简称,“神ec”就是指课外活动中的某一项,比如艺术、体育、科技等,达到了大神级的水平)吧?” 义廷满头雾水地问:“啥?净整些新鲜词儿干啥!” 辰辰也顾不上给他解释,又问道:“不过,哥们,你这个英语……今后可怎么上课呀?” 义廷看起来胸有成竹,他说:“我想了,反正我就是来打比赛的,文科课随便上上,只要及格就行,理科哥们还是很厉害的,分分钟虐老外。”说着又诡秘一笑,低声说:“听说,老外连九九乘法表都不会,哈哈哈……” 辰辰头摇的像播楞鼓一样,说:“不行,挂科,修不够学分都是毕不了业的。你光想着打比赛,对自己的学业牺牲也太大了吧。咱们学校的学习资源是超一流的,你不学点本事,不是暴殄天物嘛。而且,网球每年只有一个赛季呀,顶多三个月,其它时间学校还会让你去参加别的体育运动,像什么足球、篮球、橄榄球、高尔夫、长跑、游泳等等……”辰辰羡慕地看了一眼强壮如牛的义廷,咽了口吐沫,接着说:“当然,像你这种运动天才,肯定哪个教练都抢着要……” 义廷听辰辰一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并没有完全明白,却觉得眼前这个瘦高的男孩似乎无所不知,心里感到由衷地钦佩:“哇,敢情你啥都知道啊。你说的这些我以前咋没听说过呢?让我消化一下。哦,对了,你平常做什么运动?” 辰辰一听这话,脸上露出羞赧的神情,说:“说实话,国内的学校你知道的,天天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就连体育课都经常被主科老师占用,放学偷偷玩会儿篮球,也会被班主任批评。所以……我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运动。” “哈哈,看你那小身板就知道。”说着放下箱子伸出手臂亮了一下肌肉,说:“以后跟哥混,哥罩着你。”义廷笑道。 辰辰咧嘴一笑:“好啊,你教我运动,我给你补英语。” 第二十八章 正说话间,前呼后拥的一行人从辰辰和义廷身边疾步走了过去,他们俩都愣了一下,义廷喃喃地数着:“……五个、六个、七个!哇,刚才过去的那个学生什么来头,上个学还带六七个跟班儿。” “穿黑西服的那几个大个子看起来高大威猛,挡着我视线,我都没看清楚前面走的是谁。”辰辰一边探头张望,一边说着。 “我也没看清……不过,我赌一毛钱,肯定是我大天朝的。你没看见那个阿姨,啧啧啧……那一身土豪派头,简直就是霸气侧漏,绝对不是韩国和日本那种小地方来的人可以比的。义廷眉飞色舞地说着:“对了,刚才那个阿姨,就是霸气侧漏那个,是不是看起来特别眼熟。” 辰辰扶了扶脸上深度近视的眼镜,说:“我也没留意。不过,看起来,咱们学校土豪出没的传说都是真的?” jonasonhall(乔纳森楼)是校园里又一处比较古老的哥特风格建筑,共有四层,是五幢高年级女生宿舍之一。 尽管学校破例把只有十二年级学长才可以住的三楼套间分配给了白馨蕊,但是,在她的妈妈黄雅倩看来,这里简直太寒酸了。 四个保镖将白馨蕊的行李放进了房间,保姆和助理在她的寝室忙着收拾整理,母女俩坐在套间外屋的沙发上聊天。 黄雅倩对女儿说:“学校宿舍太小了,对面那个房间好像还住一个学生,我们的小公主要和别人合用一个洗澡间,太受委屈了。没想到这么个百年名校,宿舍这么差劲。宝贝,要不你先和妈妈住酒店,我尽快安排在学校附近买一幢房子,每天让司机接送你来上学好不好?” 白馨蕊一撇嘴,撒娇道:“不要嘛。我就要住学校宿舍,学校里帅哥多!妈妈,你刚刚有没有仔细看落地窗旁边,那个下国际象棋的男生?” “我看到了呀。气质很好,人长得也挺帅。”黄雅倩说。 白馨蕊说:“帮我们办手续的印度学长告诉我,他叫william(威廉),是十二年级的,还是学生会主席呢!他帅得简直让人流鼻血,对不对?绝对是我们学校的颜值担当,完爆所有好莱坞各路大明星。就算《暮光之城》里的罗伯特·帕丁森、《歌舞青春》里的扎克·埃夫隆和《魔戒》里的精灵王子合体,也比不过威廉的一根小手指。” 黄雅倩笑了,说道:“哪有那么夸张?妈妈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你出国见了世面,就看不上以前追你的那些小瘪三了。他们追你都是有目的的呀!” 白馨蕊点点头,眉开眼笑地抱着妈妈的脖子说:“是的呀,学校里帅哥还真是大把的呢。对了,我刚才看见一个肌肉男,还有一个瘦高个子,大长腿的男生,也都挺帅的,而且还是中国新生呢……” 黄雅倩见女儿到了美国,话题仍然离不开男生,佯装生气地说:“小蕊啊,妈妈算是够开通的了,但是也要提醒你,别像在上海时候那样胡乱交男朋友,你还小,英语又那么好,多读点书,多学些东西!晓得吧?” “是,母上大人。”白馨蕊嘴里应着,心里却早就打起她的如意算盘了。 黄雅倩接着说:“刚刚凯西已经和你的各科老师都见过面了,你的情况也都和老师们讲过了,学习上有什么问题,不用客气,直接去找他们,会给你开小灶。另外,学校可以安排一对一的长笛老师,据说也是得过国际大奖的,你在学校要不断提升自己的含金量,这样才能和你的身份、脸蛋相配,懂了吗?” 白馨蕊娇嗔地腻在妈妈身上,说:“妈,你真够啰嗦的。这些我都懂,男生就喜欢那些装文艺的女生,就像刚才那个和威廉下棋的绿茶婊,哼,哪里有我漂亮?” 黄雅倩一听,不高兴了,说:“哎,小蕊,你可是在真正的艺术家庭里长大的,别人和你比,起点就差太远了,所以,不好随便拿来个什么人都来和自己比的,那是自贬身价,晓得吧。”。 白馨蕊带着和妈妈如出一辙的表情,说:“这个我懂的。” “妈妈还要多啰嗦一句,就算是有帅哥追你,你也要学会矜持,这个学校里的男生出身非富即贵,太容易上手的女孩他们可是不喜欢的。” 第二十九章 辰辰和义廷回到了亚当斯楼,陈义廷一进宿舍楼就对这里的一切感到既新鲜又好奇。他住的是辰辰隔壁的一个双人间。 陈义廷用钥匙打开门,就看到了门角落处立着一个滑板,靠外侧的一张床已经铺好了,是很酷的深蓝色床单,一个帅气的男孩正站在床上,正往墙上贴花花绿绿的海报,海报上都是一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国际体育明星。 义廷一进屋就跟他打招呼:“嗨,我是罗伯特,很高兴认识你。” 那个男孩看到义廷进屋,马上放下手头的事情,极其友好地跳下床朝义廷走过来,伸出手说:“嗨,我是李恩,来自德国,很高兴见到你!”然后,紧紧地握住了义廷的手。 义廷能感到那双手上生着薄薄的茧,和自己的手一样温暖,他友好地一笑,问:“你做什么运动?” 李恩听对方这么一问,立刻来了兴致,日耳曼人特有的棱角分明的窄长面颊上,立刻浮现出友好的笑意,说道:“橄榄球、足球、篮球、拳击、划船。你呢?” “我呀,目前,我只打网球。”义廷挠挠脖子说。 义廷抬头看了一眼墙上那些体育明星的海报,尽管里面大部分人义廷都叫不上名字,他却一眼认出了atp网球世界单打排名第一的诺瓦克·德约科维奇和排名第三的瓦林卡。他指着德约科维奇的头像,他问李恩:“你也喜欢他?” “当然,那是我偶像啊!” 义廷挺了挺胸脯,自豪地说:“他也是我偶像。我在伦敦参加atp(职业网球锦标赛)少年组比赛的时候,见到过他本人一次……” “什么?你参加过atp?你连atp都参加过?那你的水平一定不是盖的!”李恩的眼睛瞪得像两个包子,立刻对眼前的男孩肃然起敬。 义廷一听有人夸他,脸都笑歪了。 李恩拉住义廷的手,如同见到了久别的老友,说:“有机会我一定得去看你比赛!” 两人越聊越热闹,李恩指着海报上一个身穿橄榄球队服的黑人体育明星说:“我喜欢迈克尔·奥赫。他是世界上最棒的现役截锋。你也喜欢他吗?” 义廷抬头看了看海报,那个健壮的黑人大哥完全熟啊!橄榄球在中国国内不普及,球星他一个都不认识,但义廷可不想在李恩面前显得那么愚昧,就随声附和着:“哦,哦,他呀,谁会不喜欢他呢!”果然,李恩听义廷这么一说,扬起嘴角,拼命地点头,似乎觉得和这个室友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义廷注意到德国小哥身上穿了一件印有cavaliers(克利夫兰骑士队)的白色跨栏背心,就马上岔开话题,问道:“你是骑士队的粉丝吗?”他对篮球还有有那么一点点了解的。 “是啊,勒布朗·詹姆斯今年夏天已经回归骑士队了,我想,骑士队准会在这个赛季取得冠军。” 义廷一拍李恩的肩膀,说:“我也喜欢他!每个人都叫他詹帝,他配得上这个称号。” 李恩听了,简直要高兴得手舞足蹈了,他觉得和自己的室友越聊越投机,干脆打开一大盒薯片,拿出两瓶可乐,搂住了义廷的脖子,坐在床上聊起来。很显然,他们已经把对方引为知己了。 两个人连比划带说,不觉已经聊了快一个小时,义廷惊讶的发现,和李恩交流,居然没有多大障碍,莫非自己英语水平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渣? 义廷和李恩聊了会儿天,又收拾起各自的行李来。 别看李恩和义廷一样都是彪悍强壮,他收拾起东西来,却显示出德国人的细致严谨作风,步入式更衣间一半的区域,整齐地放着叠得如同豆腐块一样整齐的衣裤。 这不禁让陈义廷汗颜,要知道,以前无论是住在家里,还是住集训的宿舍,他屋子都乱得像狗窝一样,既然室友是个爱整洁的人,他也就入乡随俗,学着李恩的样子整理起自己的物品。 两人一起吃过午餐后,李恩就被几个来自欧洲的高年级男孩叫走了,义廷先去找自己的顾问老师见了个面,然后,去隔壁宿舍找辰辰。 他规规矩矩地敲了敲辰辰宿舍的门,辰辰在里面喊了一句:“请进。” 义廷推开门进去,发现房间里只有辰辰一个人,他的室友并没有在。 义廷一眼就看见,迎面摆放单人床的那面墙上,贴着一张中国地图和一张世界地图,陈义廷看了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说:“江睿辰,初中地理课没上够,还是咋的?” “我爸给我带的,说这叫心怀祖国,展望世界。”辰辰说。 “行行行,哥们,你还真是志向远大!”他一屁股坐在辰辰的床上,用手拍着床垫说:“啧啧,咱们学校宿舍条件可是老好了!楼道里还有冰箱,每层都有小客厅,还有洗衣房,老方便了。别看我没去过啥五星级酒店,可我寻思着,也就这样子了吧。” 义廷的东北口音挺重,每句话听起来,都像是电视里东北小品的味道,辰辰觉得义廷直爽得有些幼稚,不禁失笑。 “对了,你室友呢?人咋样?“义廷问。 “一个有些家世背景的美国小哥,叫斯蒂文,貌似挺热衷政治的。他哥也是咱们学校的,他现在去图书馆啦,听说好像是要参加一个政治方面的俱乐部。你的室友呢?” “一个二虎吧唧的德国小哥,也喜欢运动,叫啥来着?对了,叫李恩,他的英文说的老慢了,我俩交流完全没压力。”义廷一提起室友就觉得挺高兴。 “有意思,当初填写宿舍室友意愿表格,我还以为是走个形式,没想到,咱们学校的老师还真的是花了些心思给每个同学找到匹配的室友啊。”辰辰说。 “对了,我可没用过苹果电脑,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教我那个啥……mac系统?”义廷问。 辰辰拿起手机,点开日历图标,一边查看一边说:“让我看看我这几天的时间计划表……” 义廷凑上去边看边念出声:“8月19日下午2:00-3:30拜访学长,了解学校的情况,4:00-5:30研究学校学生网络平台上的资源,晚上7:30-9:30继续读《22条军规》(158-188页),8月20日上午9:00-11:30参加学校团队建设……哇,江睿辰,你要不要这么精确呀?” 辰辰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是个有计划的人嘛,从小就习惯订计划了……”他重现审视了一下计划表上排的满满的日程,说:“……你愿意不愿意吃过午饭和我一起拜访学长,我已经在微信里面和他们约好了时间。下午4:00我们回到宿舍一起研究苹果电脑的功能,再顺便看看学校的电子平台上有什么有趣的信息和资源,怎么样?” 义廷感到辰辰比自己更加成熟稳重见多识广,便说:“行,你说了算。” 第三十章 拜访学长(1) 高年级的宿舍区是九幢规模稍小些的精致独栋别墅,围着一个月牙形的绿色草坪。 他们要拜访的大卫和鲍勃两位学长都是十二年级的,就住在其中一幢dickinsonhall(迪肯森楼)里。 辰辰带着义廷在大太阳底下绕了大半圈才到了迪肯森楼下。 义廷已经汗流浃背了,他拽起圆领衫的衣襟,抹着脸上的汗水,奇怪地问:“我说你是不是傻,我们干嘛不从草坪穿过去,那样走不是抄近路吗?” “我们不能从那儿走……”辰辰边说着,边抽出纸巾递给义廷。 义廷大惑不解,眼睛眉毛在脸上乱跑,问道:“那片草坪咋的啦?有雕像,有长椅,还有大树,我看见好几个同学在那聊天呢。” 辰辰也用纸巾擦去汗珠,把脸上的眼镜扶正,说:“那个草坪在一百多年前被命名为seniorcrescenwn(高年级新月草坪),是12年级同学专属的,为了延续咱们学校尊重高年级同学的传统,低年级同学通常都是自动绕行的。” 义廷眯起眼睛看着辰辰,半信半疑地说:“这个……校规上有?” 辰辰笑了,说:“校规上当然没有。这是我们的传统,也就是约定俗成的。” 义廷皱皱鼻子,摇了摇头说:“这么多名堂?不遵守能咋地?” “我听说,早年间,有低年级同学踏足过这片草坪,被高年级同学从楼上用西红柿、草莓之类的东西驱赶过。”辰辰一本正经地说。 义廷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说:“这么彪悍!幸亏跟着你。” 两人走进迪肯森楼,小心翼翼地敲开12年级大卫学长的宿舍门。门开的是一个胖胖的男生,脑袋有点儿大。见到辰辰和义廷,他就热络地招呼说:“欢迎新同学。哪一位是微信群里面的查理?” 辰辰有礼貌地说:“学长好,我是九年级新生江睿辰,英文名字查理,来自厦门。” 义廷也学着辰辰的样子,说:“学长好,我是陈义廷,robert(罗伯特),来自鞍山。” 大脑袋男生点点头:“请进吧。” 义廷看到,这是一个拥有三个单人间寝室和一个大客厅的套间,宽敞的客厅被布置得像家一样舒适,一切看起来都井井有条。 他不禁小声对身边的辰辰耳语:“这房子比我们家还要大好多呢,还有客厅,洗澡间,就差个厨房了。看起来真棒!”说着,两人们走进了房间。 义廷好奇地东看看,西瞅瞅,惊叹道:“哇,三个单人间都正对着湖,真正的湖景别墅,这也太爽了吧。” 大脑袋学长眯起眼睛打量着两个新生,伸出手示意他们坐下,不急不忙地道:“等到你们上了高年级,也可以分配到又宽敞,景色又美的套间。这学年我、大卫和法国的巴斯蒂安住在这套套间里。” 茶几上放着一个整块巨大的端石,雕刻成的“牧牛戏水”茶盘模样,吸引了辰辰和义廷的目光:石头茶盘是碧绿色的,中间凹下去的地方被打磨得平滑如镜,整齐地排列着紫砂壶,品茗杯、闻香杯、公道杯,以及茶漏、茶勺、茶针、茶筒等。石头茶托盘的一边雕刻着一头沉入水中的水牛,牛头和一对弯弯的牛角露出水面,茶盘四周利用石头的皮色,巧雕了荷叶与婷婷出水的荷花。此时,茶盘旁边,一个电磁炉上热水壶正在氤氲地冒着热气。 他们说话之际,另一个文质彬彬的学长将一套茶道功夫做得娴熟漂亮,末了,他在用公道杯给每个人的品茗杯里倒茶。辰辰和义廷是新加入进来的,学长又特意为他们添上了两只釉色漂亮,样式精巧的豆青色的薄胎细瓷茶盏,注入清亮的茶汤,然后,递给他们,说道:“九年级新生,是吧,初次见面,就以清茶代酒招待你们啦。” 辰辰规规矩矩地接过茶盏,轻轻啜饮了一口清香的茶汤,只听刚才为他们斟茶的学长朗声道:“叫我大卫吧,很高兴认识你们!” 辰辰细细打量眼前的男生,恭敬地说:“大卫大神,久闻大名,在国内的时候,我们就听说过,你9岁就曾经登台和朗朗一起演奏过钢琴曲。” 旁边一个帅气的男生插言道:“今天,见到了本尊是不是很兴奋啊?” 辰辰用力地点点头,又说:“鲍勃学长和麦克学长的大名也都听说过,很多培训机构,都把你们的申请作为经典案例呢。我做高中申请的时候,也是以各位学长为榜样,努力学习才考进a校来的,以后还请各位学长多多指教我们。” 第三十一章 拜访学长(2) 大卫哈哈地笑了,说:“我还是挺怀念当初申请美高的日子呢,没想到,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有人记得我们。再次欢迎你们加入a校,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各位学长。” 他指着对面那个戴眼镜的微胖男生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鲍勃,上海的。和我一样,今年都是12年级,遥想当年,鲍勃可是中国ssat最高分的获得者,如今,他是我们学校yearbook(学校年鉴)的副主编之一……” 刚才那个小帅哥又补充道:“他就是美高留学圈有名的‘大头学尊’。” “……我嘛,”大卫继续说:“你们可能有耳闻,来自深圳,在学校管弦乐团里担任首席弹钢琴演奏,去年开始和波士顿爱乐乐团有过几次合作,去欧洲参加过两次音乐节……” 辰辰连忙点头:“去年,从学校寄网站上的新闻中,不止一次看到过大卫学长的照片了。” “哎,时间飞逝啊,今年是我们在学校的最后一年了。”大卫感慨道,说着,他又指着身旁一个满脸痘痘的男生说:“麦克学长,来自北京最著名的那所初中,今年11年级了。说他的英文名字你们可能不熟,他中文名字叫邵云泽……” 辰辰兴奋地上前握住痘痘男生的手:“久仰大名。真正的理科大神,听说,你在国内就拿奖拿到手软,现在是学校的数学队队长和物理队主力,代表学校参加各种高手如云的比赛,对吗?” “过奖。”邵云泽一脸高深莫测表情。 大卫又一把拉过坐在一旁,刚才不停插话的那个漂亮小男孩说:“小奥利弗,你也熬成学长了。”然后,大卫问辰辰和义廷说:“你们看他眼熟吗?” 义廷上上下下打量了奥利弗半天,说:“哎呀妈呀,你是不是演过电影和电视剧呀。” 奥利弗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哥现在长残了,居然都能被你认出来?” 义廷说:“别开玩笑啊,你这叫长残啊,你这就是要帅出天际的节奏啊。” “这位同学可真会聊天,”邵云泽看了看义廷,忽然开口道:“你说到他心里去了,他是‘不自恋会死星’人,无论走到哪里,见到反光物体就要停下来找一找。” 义廷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大卫接着介绍说:“小奥利弗是南京人,六岁的时候,就和香港的大明星拍过电影,是个童星。奥利弗可是咱们中国学生的颜值担当,戏剧社的演员。” 奥利弗故作谦虚地说:“都入社一年了,还没混上个有台词的角色呢。不值得一提。” 辰辰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个个都是大神啊。” 十二年级的另一位学长鲍勃,看起来有些腼腆,他慢条斯理地说:“能进咱们学校的,肯定都是各个方面成绩非凡的,咱们互相学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 辰辰品了一口手中的清茶,赞道:“好茶。在国内也没喝过这么甘甜的好茶。”他没想到,远在美国的一所中学,不但能够喝到地道传统的中国茶,竟然还能看到即便在国内也难得一见的精美茶道器具。 “是不是有一种回到我大天朝的错觉,”大卫笑了,“哈哈,别误会,这只是我们学校多元化文化的一个很小部分,我们学校国际生比例11%,中国学生包括香港澳门台湾的,比例还不到4%,我们仍然是学校的少数族裔。” 鲍勃学长细细品着茶盏里色泽清亮的茶汤,缓缓开口道:“不过,以我这三年多的美高经验来看,在为数不多的国际生当中,我大天朝、日本、韩国的学生还是非常勤奋和聪明的,在学校那些gpa排名靠前的,标化成绩突出的同学里面,我们亚裔占了很大的比例,今后,就靠你们把这个优良传统传承下去了。” 义廷冒失地问:“美国人不好好学习还是咋地?” “不,他们不是不好好学习,而是更愿意把精力放在他们喜欢的事情上,比如说,热衷于各种社团、艺术和体育活动,并且在这些活动中占据主导地位。”大卫说:“不过,有很多美国孩子,学习上也非常厉害,和我们中国学生相比,他们的优势在人文学科方面。特别是犹太小孩的聪明,我们绝对不能小觑,哦,不,说聪明不确切,应该说是天才。你和他们一起上课,就会发现他们思维敏捷,奇思异想特别多,当然,这和他们从小培养起来的良好阅读习惯有关。” “咱们学校的黑人同学也相当厉害,他们在运动方面都是无敌的,无论是篮球、冰球、橄榄球,还是越野跑、划船,我们都望尘莫及。”大头学尊鲍勃说。 第三十二章 拜访学长(3) 奥利弗顽皮地眨着眼睛,对辰辰和义廷说:“听两位学长这么一说,你们是不是对学校的战略格局有了了解?” “嗯嗯,是的。也有努力方向了。”辰辰点点头:“以后,一定在学术上面多下功夫,巩固住我们大天朝在这方面的优势。” 邵云泽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认真地说:“学长这么划分,未免有点儿模式化,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数据支持?我持保留意见……” 奥利弗笑着打趣麦克说:“亲爱的理科生,老毛病又犯了,是不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量化的,照我看,你这才叫模式化。” 麦克干干一笑,说:“当然啦,我在这方面也没有太多的发言权,不过,在我看来,咱们学校的人才还都是挺……怎么说呢……不拘一格的。” 说着,邵云泽又转向辰辰:“抱歉啊,我对数字这个东西特别敏感。话说,今年咱们学校居然招了四名中国学生,算是创纪录的一年了。” 奥利弗点头表示附议,然后问云泽:“前年,咱们学校只招了你一个人中国学生,是吧?” “还有一个台湾的和一个香港的呢。”邵云泽说: 奥利弗说:“哦,对了,招生的时候,香港、台湾是和中国大陆算是一个池子里的。那大前年只有大卫和鲍勃两位学长,去年也只招了我和’薇哥’两个人呀……” “敢情咱学校招生还重男轻女咋地?”义廷傻傻地问。 大卫笑了,说:“奥利弗说的’薇哥’,就是个女生,叫薇薇安。” 辰辰想了想,问道:“薇薇安……该不会就是贴吧里的风中蔷薇吧?” 奥利弗打了个响指说:“看来你也混贴吧!对,就是她。” “是啊,我对美国高中仅有的这些知识,除了从学校官网上知道的,其余都要归功于贴吧呢。”辰辰说:“风中蔷薇现在是小吧主了,美高党谁不认识她?” 义廷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所以。奥利弗接着说:“你们可千万不要被这个看起来很文艺的名字迷惑住了双眼,其实,她是个纯爷们儿。她经常和别人互撕……” 辰辰和义廷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奥利弗说:“哈哈,我是说在课堂上。我感觉咱们学校的哈克尼斯圆桌讨论式课堂,简直就是为’薇哥’这种人提供了土壤。看着薇哥和老美互撕真是一种享受啊,她那说得狂快的陕西口音英文,听得老外们那叫一个酸爽。特别是历史课,薇哥简直拽的要命,一节课经常是薇哥舌战老外,最终以老师出来拉架告终。我跟你说,薇哥这人脾气爆燥,平时,你们最好少惹她。” 云泽说:”小奥,我看你是被’薇哥’虐怕了吧,要说咱们’薇哥’的学习,真的不服不行,我看有点儿直追老大的劲头。” “老大是谁?”辰辰问。 “当然是鲍勃呀,他比我大三个月。”大卫说:“话说,老大的学习是想追就能追上的吗?入校时,标化成绩就是第一,去年底sat又拿到了满分,应该是我们这一届12年级里面,第一个拿到sat满分的学霸。” 辰辰倒吸一口冷气,说:“sat满分啊!” “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奥利弗说:“我是想问,咱们学校今年招了四个中国大陆学生,好像比往年多很多,你们有没有觉得?“ “这几年,学校认为中国学生生源质量很高,所以,招生人数上有所增加,这也不奇怪,今年可能没有台湾和香港的学生呢。”鲍勃说:“另外,我听学生会的罗杰斯他们议论说,这是压缩了日韩国学生招生比例的结果。” 云泽神秘兮兮地说:“貌似中国学生不止四个哟。” 辰辰笃定地说:“真的只有四个,我妈妈三月底的时候问ao(admissionofficer的缩写:招生官的意思)要过中国新生和家长名单,只有四个人。“ 云泽笑着摇摇头,说:“不不不。我妈妈是家长委员会的,今年5月份的时候,她听说,有一个新的中国家长进入了家长委员会,那位中国家长同时还是我们学校新任的学校董事会成员。而她的女儿是今年八年级入学的新生。” 大卫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能就是今年这四个新生中的一个呢。” 云泽意味深长地摇摇,停顿了片刻,才说:“……据说是非常规途径进来的哟,你们看到校园西北角新盖起来的科学楼吗?” “你说那个不伦不类的现代建筑吗?”鲍勃说。 云泽点点头,故作神秘地说:“据说和那个新生有关。” 奥利弗捋了一下修剪得精致洋气头发,说:“这么神奇?快说来听听嘛。” 第三十三章 拜访学长(5) 半天没说话的大卫环顾了一下身边的几位学弟,开口说:“稀奇吗?别说咱们学校了,就算是哈佛大学,靠捐助或者legarcy(家族关系)入学的也大有人在呢!当然,其他方面也不能太水。” 义廷瞪大了眼睛:“什么?捐了一座楼,这家得多有钱啊?” “给学校捐个楼有什么大惊小怪,为教育捐资至少也应该算是个善举吧。过去只听说老美靠这套进名校,如今我大天朝的家长,意识也提升了。”大卫说。 刚才还竖起耳朵想听八卦的奥利弗,吐了吐舌头。 于是,接着大家又聊起学校的运动、俱乐部及一些趣闻。 聊着聊着,云泽对两位新生说:“对了,你们的教科书买了吗?” 义廷说:“我们刚才去学校书店看了,教科书真心贵呀,一本新的教科书折合人民币将近1000块,旧的也要好几百一本,一个学期的书买齐了还不得花个万八千块钱啊……” 奥利弗说:“我们学校的中国学生有个传统,每年都从学长这里买旧书用。你们如果有谁和我去年上一样的课,可以从我这里买书。” 辰辰说:“买买,必须买,可以省好多钱呀。我已经选好了课,有物理、世界史、英语、数学是apcal、和法语。” 奥利弗拍了一下辰辰的肩膀,说:“行呀,学弟,我今年还在上预备微积分呢,你九年级就上ap微积分?你们看看,我就说嘛,咱们中国大陆的学霸总是后继有人的。” 辰辰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奥利弗又说道:“不过,你的选课只有三门和我去年一样,我可以卖给你三本书,打包价200美刀。” 辰辰连忙点头说:“行。” 鲍勃说:“对了,查理,我这里有一本ap微积分,可以买给你。” 大卫对辰辰说:“你还可以去问问十年级的薇薇安,看看她那里有没有你缺的书。” 辰辰点点头,问:“义廷,你要什么书,一起说出来呀。” 义廷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看邮件里说,我们拿助学金的学生不用买书,可以去图书馆领,但是,不能写写画画,用完还要还给图书馆。” 这回轮到一众学长们换上了颇为诧异的表情,他们用欣赏稀世古董一样的眼神看着这个土得掉渣,又傻里傻气的大男孩,奥利弗忍不住说:“什么?助学金?在咱们学校能拿上助学金可不是容易的事,有多少人拿着一捆捆的钱,排队等着进咱们学校都没有机会呢,放眼望去,我也就只知道威廉学长一个人是拿助学金的,你也太屌了吧!快说说怎么回事?” 告别了学长,辰辰和义廷直奔女生宿舍。路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谈着对几位学长的印象。 这时,一个亚裔男生与他们擦肩而过,男生穿着非常普通,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发型修饰得格外时髦,还带了一只酷炫夺目的耳钉。 义廷根本没有在意这个男生,继续喋喋不休地和辰辰聊着天。辰辰却从对方笃定自信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强大的气场,不禁频频回头看他。 义廷感到辰辰的注意力似乎被什么外界事物吸引了,并没有在专注地听他说话。他拍了一下辰辰的肩膀,辰辰这才回过神来,问:“你刚才说什么?” 义廷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不由自主地朝辰辰目光的方向张望,看到一个身影已经走到了小路的尽头。 辰辰自言自语地说:“你说,那个男生是哪个国家的?” 义廷大笑道:“只有棒子国歌手才梳这种娘炮的头,一看就知道是个韩国人,有什么大惊小怪?” 辰辰和义廷走进乔纳森楼一层monce(公共区),看见一个外国女生正盘着腿坐在一个宽大的沙发里,玩手机。 辰辰忙过去和她打招呼:“打扰一下,我们想找薇薇安。” 女生看了他们一眼,说了声:“没问题。”就往宿舍里面走去。 不一会儿,从宿舍里走出一个高个子女生,看到辰辰和义廷就十分热情地上前打招呼:“嘿,你们俩是新生吧?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就是传说中的“薇哥”吗?她的嗓门可真不小,辰辰心里暗自琢磨着。他向薇薇安表明了买书的想法。 薇薇安弹了个响指,爽快地说:“你找对人了。我的书保护得那是相当好。等着,我去拿……” 一会儿,薇薇安风风火火地抱着两本书跑了出来。辰辰一看不免有点儿失望,问道:“就两本啊,学姐。” “只有这两本了,其余的都送给我瑾了。这两本书50美金一本,你随便挑。”薇薇安说着,兜起下嘴唇,吹了吹额头上被削得又短又利索的那几绺头发,头发被气流吹起来,在额头上竖了片刻,又轻轻落下来。 “给谁了?”辰辰不解地问,他没听清薇薇安刚才的话,。 “哦,我们家潘文瑾,也是你们九年级的,那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娃。”薇薇安得意地笑着说。 “学姐,你是贴吧里赫赫有名的‘风中蔷薇’,那你说的潘文瑾该不会就是‘小寿司’吧。”辰辰问。 薇薇安上下打量了辰辰几眼,然后,猛力一拍辰辰肩膀,说:“嘿,你怎么知道的?” 单薄的辰辰怎么禁得住薇薇安的手劲儿,身子轻轻晃了两晃,勉强挤出个笑容,嘿嘿笑着说:“薇哥神力,果然名不虚传……” 薇薇安“哼”了一声,说:“怎么,一来学校就去奥利弗那边先拜码头去啦?小心跟那个自以为是个万人迷的自恋狂学坏了!” 辰辰听薇薇安这么评价奥利弗,心里暗自发笑,嘴上却说:“没有啦,就是去看看大卫和鲍勃两位学长,凑巧麦克和奥利弗他们也在那里。” 第三十四章 买书 薇薇安点点头,问:“你也混贴吧?” “是啊,我就是那个被你们叫做’三线城市小屌丝’的’一座空城’啊。经常看见你和小寿司在贴吧里甜蜜互动,所以,我琢磨着小寿司应该就是你刚才说的潘文瑾吧?”辰辰问。 薇薇安想了想,说:“哦,有点儿印象,发了一个声泪俱下的,上万字的经验帖,痛说美高申请心酸历程的那个,是不是你?” 辰辰不好意思地说:“我那是班门弄斧。” 义廷完全被他们弄糊涂了,瞪着一双大眼睛问:“你俩对暗号呢?” 辰辰看了义廷一眼,说:“哎,我们当年申请美高的那些痛,你根本就不会懂,贴吧是我们抱团取暖的地方。” 义廷傻傻地点点头。 薇薇安说:赶快看看,这两本书是不是你需要的?” 辰辰看了看,说:“嗯,正好都是我要的。学姐,算便宜点儿行吗?” 薇薇安也不搭话,把书放在茶几上,一溜烟儿又跑回宿舍。两分钟后,抱着几个笔记本出来,说:“再附送你两科的笔记,ok吗?这几本笔记我原来没打算给别人,准备自己留着做纪念的。你看看我这书法,绝对是可以裱起来挂在家里当艺术品看的呀。买到就是赚到!” 辰辰一把将学姐的笔记接在手里,递过去100美金,说:“学姐,你可真用功,两门课记了这么多笔记,太珍贵了,能得到学霸的笔记,简直是天大的福利。” 薇薇安接过钱狡黠地笑着:“我的笔记里面有好多神秘符号,那是我自己创造的一些记号,不懂的话,就来问我吧。” 义廷伸出大拇指,说:“学姐,你卖教科书还带售后服务的,人太实诚了。” “到时候,我请教你,你可不要嫌烦啊。”辰辰说。 薇薇安刚走,白馨蕊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她正要上楼,用眼角瞟见了辰辰和义廷,停下脚步,像开倒车似的后退几步,问道:“你们是九年级新生吗?认识一下,我叫ste(丝黛拉),白馨蕊。” 辰辰和义廷忙点头。辰辰客气地上前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 白馨蕊挑了一下修长的眉毛,扬着下巴,打断辰辰的话,道:“明天晚上我请客的事情你们知道吧。我妈说这边有个很棒的牛排馆,我要请所有中国的新生吃饭。” 辰辰眉头微蹙了一下,略略迟疑,随后,打开手机日历,翻看了一下,然后答道:“哦,可以的,明天晚上没安排,谢谢。不过,aa就可以。” 白馨蕊睁圆了眼睛,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傲慢地说:“我都说了我请。明天下午5点半在乔纳森楼的楼下等。千万别忘了!”说着,一阵风一样上了楼。 义廷拽了一下辰辰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争,并对着白馨蕊的背影说:“白同学真是个敞亮人儿,谢谢哈!” 辰辰和义廷回到了宿舍,两人拿出自己的电脑,辰辰开始给陈义廷演示苹果电脑的各种功能。 陈义廷学得很快,还不时要求自己操作一下,辰辰就站着旁边给他指点,不一会儿他就运用自如了。辰辰又教他登陆学校的学生系统,给他讲解怎么管理自己的日程、计划,怎么提交作业、请假等等。 陈义廷按照辰辰的指点,打开了学校学生系统,输入了自己邮箱和密码,然后,点击鼠标,来到课程表页面。辰辰站在他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义廷的课表,说道:“义廷,你这学期上的是英语、物理、工程学、代数2、德语、世界史……”辰辰突然,他注意到了什么,问义廷道:“……engineering(工程学)是什么鬼?” 义廷挠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我的德国室友选了这门课,他说这门课会动手做各种好玩的东西,而且没有其它课那么多考试。我听了之后,就跟我的顾问商量了一下,他也同意我上这节课。” “外国小孩的想法跟我们中国学生很不一样。他们就是喜欢上一些轻松有趣的课,对他们来说,高中的人生体验更重要,很少考虑将来升大学的问题,也不会从学术追求的角度去规划课程。”辰辰说话时,一副少年老成的小大人样子。 义廷带着一种不明觉厉的神情,说:“虽然我不懂你说的学术和规划到底是啥意思,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在这方面确实挺在行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 “开学前,我和我爸花了好几天时间研究咱们学校开设的各门课程,我爸就差让我写个论文,什么《浅析a校的课程体系》之类的了。”辰辰听到义廷夸他,笑眯眯地说。 “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们这些学渣的痛。我们本来就跟你们不一样,我英语又不行,第一年先选点儿轻松的课适应一下呗。”义廷叹了口气说。 辰辰略一思索,觉得有几分道理,便说:“嗯,也好,咱们俩会一起上英语课、世界史课和物理我会尽量督促你学习的。至于数学嘛,我直接选apcal(ap微积分),这是一个大学难度的数学课程,也就意味着,这门课我要跟十一、十二年级的同学一起上。”辰辰努力掩饰着心里的自豪,可是,他脸上的表情仍是出卖了他。 第三十五章 选课 (1) 义廷羡慕不已,问:“刚才在学长宿舍我就想问你来着,为什么你可以直接选上微积分啊?我选上了代数2已经觉得自己棒棒的啦,不是ap微积分之前,还有一个预备微积分吗?” “咱们这样的私立高中有一个优点,就是每个人上的课程如同量身定制,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和能力自由选择。”辰辰透过镜片看着义廷说。 义廷仍然有些不服气地说:“就算你数学好,可你数学这一科怎么能一下子比我高两级?” 辰辰耐心地跟义廷解释说:“我昨天通过了分班测试,教务主任说,我已经掌握了预备微积分的大部分知识,允许我直接跳到ap微积分。兄弟呀,你不要不平衡,就像来年开春你板上钉钉地直接进入学校网球一队,风光无限地代表学校到处打比赛,而我,可能连入选三队的资格都没有,这是一个道理。” 义廷满脸质疑地问:“就算通过了分班考,你确定你能跟上老师的进度吗?微积分对好多大学生都是很难的课程。” 辰辰胸有成竹地笑了,说:“你以为我这个暑假在干什么?你以为我考上了排名前三的美国高中,我妈妈暑假就能放过我了吗?她从我爸爸任教的那所大学,花重金给我请了一位数学教授,一对一帮我学完中国高中三年所有的数学课本,连高考数学题都刷过好几套了。我来美国之前,国内大学数学专业一年级的必修课,我们已经过掉二分之一了,所以,我对自己的数学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义廷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说:“你妈妈比我妈妈还要狠。不过你也争气啊,高中数学都学完了,明摆着,来美国就是为了在数学课上吊打老外的。江睿辰,你绝对是咱们九年级中国学生的骄傲。” 辰辰摇摇头,说:“不敢这么说,据我所知,咱们年级除了我还有三个同学都选上了ap微积分,印度小哥拉杰西、韩国的郑熙泰、美国的joe(乔)。” 义廷说:“呵,你这家伙,对敌人的情况简直是门儿清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敲宿舍门,辰辰跑过去打开了门一看,竟是妈妈。 夏小妍进入辰辰的寝室,没有看到斯蒂文,却发现辰辰正在和另一个中国男孩摆弄新发的苹果电脑,就问道:“你室友呢?” 辰辰说:“斯蒂文在学校里熟人多,又爱社交,这会儿指不定在哪儿高谈阔论呢。”说着,忙向妈妈介绍自己的新朋友:“妈妈,这是我的同学陈义廷,我们现在是朋友啦。” 义廷有礼貌地叫了一声:“阿姨好。” 夏小妍上前拉住陈义廷的手,端详半天,说:“陈义廷!我知道的,我在咱们学校九年级家长群里和你妈妈聊过天,你果然像你妈妈说的那样,是个结实的小伙子,真好啊。” 义廷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着:“呵呵,阿姨,没想到你们还有家长群。” 夏小妍说:“可不是吗。今年a校总共就录取了四个中国学生,我老早就从学校招生办公室要到了中国家长们的联络名单,如今,除了一个孩子的家长一直没有加入进来,我和义廷妈妈,还有文瑾的爸爸妈妈都是经常保持联络的。” 辰辰抹了一把额角,开玩笑说:“妈妈,我还没有和另外几个新同学正式见面呢,你的行动比我们快多了。” 义廷好奇地问:“还有哪位家长没加进来呀?” “那个小孩好像来自单亲家庭,妈妈的手机永远都是助理接听,总是说正在忙,至今还没有和那位家长本人通上电话。”夏小妍说。 “好神秘啊。”义廷憨厚地笑着说。 辰辰低声问妈妈:“妈,你不是说今天陪我办完手续,下午还要去奥特莱斯买东西吗?怎么现在还没离开学校呀?” 夏小妍装着不开心,说:“嘿,儿子,你怎么总是盼着妈妈快点儿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辰辰连忙摇头。 “儿子,买东西并不重要,你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刚才,开家长会,我和那些外国孩子的家长也交流了一下,他们都认为,申请常青藤名校一年比一年困难了。”夏小妍满面愁容地说:“美国本土家庭都有这样的认知,更何况你们这些来自中国的小孩,你们是要在藤校(常青藤名校的简称)低于10%的录取率里面和他们分一杯羹的呀!想一想都觉得压力山大。走,我们再去找教务主任聊聊。” 辰辰看到妈妈认真样子,当然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自己不想去的意思来,只得一脸无奈地咕哝着:“妈,我不是还有四年才考大学嘛,不用这么着急吧。” 第三十六章 选课 (2) 夏小妍一脸严肃地摇摇头,掰着手指头认真地算起来:“不对啊,是三年,你看,你现在九年级,十年级,十一年级,一上十二年级就要开始申请大学了。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哎,儿子,你还小,要听妈妈的,凡事要早做规划,现在下手不算早了。” 辰辰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对妈妈说的话言听计从,如今,也绝对不会违逆妈妈的想法,他说:“嗯,妈妈我答应你,我会从现在开始努力的。” 夏小妍焦急地说:“儿子,有好成绩远远不够……” 义廷在家的时候,妈妈爸爸从来不会过问他的学习,只会督促他刻苦训练。他听着辰辰妈苦口婆心地和辰辰讲到未来的规划,羡慕不已,插话说:“辰辰,你妈妈对你可真有耐心,这要是在我们家,我妈从来不会跟我讲这么多道理,早就抡起鞋底子了。” 辰辰一听,“噗”地笑出了声。 夏小妍对义廷的话似乎颇为认同,点点头说:“家长对孩子的爱和关心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表达方式有所不同,就是希望你们能够少走弯路。辰辰啊,你也没别的特长,将来考大学的时候想脱颖而出,只有靠学习。妈妈刚才跟你爸爸通了电话,现在脑子里已经有了一整套的方案,走,跟我去找托马斯先生吧。” 辰辰没办法,只得暂时和义廷道别,不情愿地跟在妈妈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宿舍,朝主楼后面的托马斯先生所在的办公楼走去。 路上,辰辰忐忑地问妈妈:“妈,我们到底去和教务主任谈什么呀?” “我和你爸爸评估了你各个方面的实力,我们认为学校给你安排的课还不能够完全挑战你的极限。我们决定对你的选课进行调整,一定要争取选上更难一些的课程。” 辰辰苦笑了一下,说:“妈妈,我数学已经选上ap微积分了,是大学级别,你也知道,我英语没办法和美国孩子相比,即便是文科只选9年级的常规课程,您要求我拿全a,我都不敢保证……” 夏小妍打断儿子的话,说:“以后不要再跟妈妈说不敢保证之类的话,对于想上藤校的学生来说,高中四年里,哪怕有一门b也是灾难!所以,必须保证全a,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你爸爸提议发挥你理科强的长处,在九年级修两门科学,这样一来,十年级不是就可以直接修两门ap科学了吗?” 辰辰愁眉苦脸地拉住妈妈的衣角,说:“妈妈,你不是说真的吧。我现在已经有7门课了,这学期只有一个freeblock(空余时间段),绝对不会轻松的。您知道吗?大多数美国孩子都比我整整少修一门课,而且,他们的课程中至少会有一门很水的课程,是专门用来减压的。” 夏小妍面带愠色说:“妈妈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没开学就降低对自己的要求,是吗?十年寒窗苦读,本来就不轻松儿戏的事情,我们上学那会儿,有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咬咬牙,再加一门课,你肯定行的!” 辰辰敢怒不敢言,只是低声念叨着:“我是您亲生儿子吗?你们可真不心疼我……” 夏小妍缓和了口气,说:“儿子,记住:严是爱,松是害!如果爸爸妈妈现在心疼你,放松对你的要求,造成你的学业不如其他人优秀,将来你走上社会,还有谁会心疼你?!”她又接着说道:“另外,妈妈看到你课表上还有一门艺术类的课,艺术就不要学了吧,反正你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况且,副科又没什么实际用处,不如换成ap统计学。如果你大学想学金融专业,统计学会很有帮助。你爸爸说,这门课比ap微积分还要简单一点儿,更容易拿高分。毕竟咱们中国孩子理科强,多学些数理化也并不是什么负担。” 辰辰知道妈妈的脾气,他不得不叹了口气,妥协道:“如果你们一定坚持,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两人绕过连接主楼与附属建筑的拱形石头回廊,行至另一座楼前,妈妈看到辰辰仍是一脸别别扭扭的表情,就说:“辰辰啊,你想想,我们不远万里来美国上高中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上一个好的大学,这是咱们唯一的目的,对吧?所以,我们一定要多学一些干货,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将来的大学申请中,充分地展示出咱们中国学生的学术优势来,你说呢?” 辰辰默默地跟着妈妈,没有作声。 第三十七章 选课 (3) 路上,辰辰忐忑地问妈妈:“妈,我们到底去和教务主任谈什么呀?” “我和你爸爸评估了你各个方面的实力,我们认为学校给你安排的课还不能够完全挑战你的极限。我们决定对你的选课进行调整,一定要争取选上更难一些的课程。” 辰辰苦笑了一下,说:“妈妈,我数学已经选上ap微积分了,是大学级别,你也知道,我英语没办法和美国孩子相比,即便是文科只选9年级的常规课程,您要求我拿全a,我都不敢保证……” 夏小妍打断儿子的话,说:“以后不要再跟妈妈说不敢保证之类的话,对于想上藤校的学生来说,高中四年里,哪怕有一门b也是灾难!所以,必须保证全a,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余地!你爸爸提议发挥你理科强的长处,在九年级修两门科学,这样一来,十年级不是就可以直接修两门ap科学了吗?” 辰辰愁眉苦脸地拉住妈妈的衣角,说:“妈妈,你不是说真的吧。我现在已经有7门课了,这学期只有一个freeblock(空余时间段),绝对不会轻松的。您知道吗?大多数美国孩子都比我整整少修一门课,而且,他们的课程中至少会有一门很水的课程,是专门用来减压的。” 夏小妍面带愠色说:“妈妈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没开学就降低对自己的要求,是吗?十年寒窗苦读,本来就不轻松儿戏的事情,我们上学那会儿,有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咬咬牙,再加一门课,你肯定行的!” 辰辰敢怒不敢言,只是低声念叨着:“我是您亲生儿子吗?你们可真不心疼我……” 夏小妍缓和了口气,说:“儿子,记住:严是爱,松是害!如果爸爸妈妈现在心疼你,放松对你的要求,造成你的学业不如其他人优秀,将来你走上社会,还有谁会心疼你?!”她又接着说道:“另外,妈妈看到你课表上还有一门艺术类的课,艺术就不要学了吧,反正你也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况且,副科又没什么实际用处,不如换成ap统计学。如果你大学想学金融专业,统计学会很有帮助。你爸爸说,这门课比ap微积分还要简单一点儿,更容易拿高分。毕竟咱们中国孩子理科强,多学些数理化也并不是什么负担。” 辰辰知道妈妈的脾气,他不得不叹了口气,妥协道:“如果你们一定坚持,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两人绕过连接主楼与附属建筑的拱形石头回廊,行至另一座楼前,妈妈看到辰辰仍是一脸别别扭扭的表情,就说:“辰辰啊,你想想,我们不远万里来美国上高中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上一个好的大学,这是咱们唯一的目的,对吧?所以,我们一定要多学一些干货,只有这样,你才能在将来的大学申请中,充分地展示出咱们中国学生的学术优势来,你说呢?” 辰辰默默地跟着妈妈,没有作声。 两人很快到了教务主任的办公室,托马斯将两人请进去,然后在咖啡机上,为两人准备了咖啡。 夏小妍先开口,说道:“托马斯先生,我们过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下查理九年级排课的事情。” 托马斯先生认真的点点头,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们。” “我和查理爸爸研究了一下孩子的课程表,”夏小妍说,“我们认为,九年级这一学年比较关键,选课方面的事情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想把我们的意见和您商量一下。” 托马斯先生高兴地说:“哦,您和查理的爸爸已经看到了查理的课表,那太好了。”说话间,他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打开后翻看了辰辰的排课计划,然后说:“查理分班考成绩非常棒,能看出他在数学方面有过人天赋,毕竟九年级选到ap微积分这样富有挑战性课程的孩子并不多。你们放心,我知道这门课确实很难,他开学两周内如果觉得自己不能适应这门课程,可以来找我,换成低一个级别的预备微积分。” 夏小妍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托马斯先生,您误会了。查理绝对不会放弃这个课程。我们是来和您商量,能否再为查理增加一门课的。” 托马斯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抱歉,您说了什么?” 夏小妍把刚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托马斯先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边摇头一边说:“哦,您没有开玩笑吧?这怎么可能?我们不可能给九年级的孩子这么大的学业负担。” “托马斯先生,我们不同意您的看法。要知道,中国孩子在学习方面有吃苦耐劳的传统,我们将咱们学校给辰辰排出来的课表和国内的高中课表做了一下对比,我们并不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学习负担,反而觉得辰辰可能会吃不饱……”夏小妍据理力争地辩驳着。 托马斯先生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问道:“关于课程的安排,你们征求过孩子的意见吗?作为家长,你们不能代替孩子做决定。” “孩子从小就听话,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夏小妍说得十分坚定。 第三十八章 选课 (4) 托马斯先生看看坐在对面的辰辰,他一言不发,确实显得格外老实。托马斯先生放下手里的文件夹,坚决地摇摇头,说:“七门课已经是九年级学生的上限了,我们不鼓励任何一个九年级的孩子一学年完成八门课程。” 夏小妍尽量将语气放得柔和,可她在原则问题上绝对不准备让步。她说:“托马斯先生,我们知道您很为难,但是,您考虑过吗?实际上,为了能够在美国有一个完整的四年高中经历,查理复读了九年级,也就是说,他的接受能力和学习能力,应该和现在学校十年级的同学是一样的。查理自己也想多学些知识,所以,我们才提出这个请求的。” 托马斯先生沉吟片刻,说:“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学校在美国私立高中里,是以课程难度大而闻名的,您不要小看这七门课程,每一门就有非常多需要掌握的内容。不要说像查理这样第一年接受一个全新的教育体系,就算是对于美国本土学习能力非常强的孩子,也将会是一种挑战。如果同时上八门课,意味着孩子会精疲力尽,没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们学校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请相信我们,a校有二百多年成功的教育经验,我们会对学生的学习、生活、运动和各种课外活动作出更科学合理的安排。您的要求超出了我的权限范围,我只能说一声抱歉。” 夏小妍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她把椅子往前挪了挪,非常恳切地看着托马斯先生,一字一句地说:“托马斯先生,查理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愿意吃苦的孩子,我们全家对查理给予了很高的希望。即便是不能给他加课,我也想请求您给他调换一节课,您看可以吗?” 托马斯先生紧簇眉头,喝了一口咖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问道:“您想给孩子换哪一门课呢?” “查理这学期有一门课,好像是木工……” 托马斯先生一听露出诧异神色,随机似乎明白过来,马上打断夏小妍道:“哦,不,不是木工,那是一门非常棒的艺术课,老师到学年结束,会带着他们制作完成一把属于自己的小提琴,每年都有很多学生因为报不上这门课而感到遗憾和烦恼。” “查理这个孩子一点儿艺术细胞也没有,我倒是觉得没有必要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如果您能将这门课换成ap统计学,那我和查理爸爸将会感激不尽。”夏小妍说。 托马斯先生说:“孩子没有基础没关系,我们优秀的艺术老师会培养他,引导他开启通往艺术世界的大门,在博雅教育中,艺术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不但可以陶冶他们的情操,更会让他们一生受益。” 夏小妍笑着说:“可是,考虑到未来考大学,找工作,还是ap统计学更实用,不是吗?” 托马斯先生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他显然已经显示出了最大的耐心,他说:“请允许我抱歉地指出,如果您认为,上高中只是为了学更高难度的课程,这个观念完全是错误的。我认为您做这样的课程调整,会使查理的成长陷入失衡状态。正如您所知道的,我们已经同意了查理直接修ap微积分的请求,不可能让他在九年级修两门ap,要知道ap的课程相当于大学的难度,会花费孩子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即便您期待孩子将来成为一名数学家,九年级一学年要求孩子修完两门大学程度的数学课程显然也是极不合理的。尽管我负责学校的学术部门,我仍然坚信,孩子在高中阶段,各项能力都需要同步成长,所以,我希望查理能够在学习之外,度过更有意义的时光,完成对自己的塑造,成为一个更全面的人。” 尽管托马斯先生苦口婆心,长篇大论地说了这么多,夏小妍却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人,她坚持说:“那么,您看,如果把艺术课换成生物呢?高中生物。” 托马斯的目光又落到课表上,喃喃道:“他今年科学课选的是物理,再增加一门生物,就是双修科学的意思啦。这个……” 夏小妍拼命点头,说:“对,就是的双修科学(doublescience),您知道查理的爸爸就是一名大学物理教授,查理在科学方面的确很有天赋。” 托马斯先生对辰辰妈已经无计可施了,他耸耸肩说:“当然,我们会最大限度尊重你们的意愿。但是,你们要明白一个道理,如果你们把来a校上学,仅仅做为升入大学的一个捷径,那么你们实际上是舍弃了更重要的东西。我们不仅仅是一个大学的预备学校,我们可以给孩子更多,我们希望塑造一个对社会、对人类有贡献的人,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第三十九章 团队建设 (1) 辰辰听出了托马斯话中隐隐的不满和责备,但是,夹在妈妈和老师中间,令他感到非常为难,他不时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妈妈,希望她不要再固执己见了。 夏小妍此刻却似乎在进行一场中美两国之间的谈判,表情严肃,颇有些寸步不让的架势,她说道:“那么您能不能今天就帮查理把艺术课换成生物课呢?” 托马斯先生看着课表,把征询的目光转向辰辰,问道:“查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对选课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辰辰紧抿着嘴唇,看看妈妈,再看看托马斯先生,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他完全明白托马斯先生的意思,也对这个毕生都在a校从事教育工作的,白发苍苍的老教师的观点深信不疑,但是,他从小就是在妈妈的的安排和教导下长大的,十五年来,甚至从未和妈妈顶过一句嘴。随着年龄慢慢长大,他逐渐开始对自己的事情有了一些想法,但是,听妈妈话的习惯是多年养成的,而且,他知道妈妈安排的事情一定都是为他好的,他绝不能令父母失望。 辰辰避开托马斯先生的目光,良久,才低声说:“我同意妈妈说的。” 托马斯先生无奈地摊开手,摇摇头说:“既然你这么决定,我会和学术部门的老师们再谈一谈。”说着,又转向夏小妍,说:“作为家长,你们还要考虑,今年毕竟是查理第一年来美国读高中,他需要时间适应这里的学习和生活,他也需要时间交朋友,参加课外活动……” 妈妈一听托马斯先生口气松动了,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挂上了喜悦的笑容,然后,直接将接下来说的话忽略掉了,她握住托马斯先生的手,激动地摇着,说:“谢谢,谢谢。请您相信,查理不会让您失望的。” 托马斯先生勉强笑了一下,将母子二人送出办公室。 来到校园里,辰辰有些忐忑地对妈妈说:“妈妈,你没听出托马斯老师不高兴了吗?” 夏小妍却一脸轻松,说:“不高兴是一时的,等你获得了好成绩,老师自然就会高兴了。” 辰辰鼓起腮帮,小声抱怨说:“妈妈,美国高中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夏小妍不等辰辰说完,就打断了他,说:“好了,儿子,大功告成。妈妈也累了,要快回酒店休息了。明天还有新生家长会和好多活动呢,你也快回宿舍抓紧时间看书吧。” 辰辰扳起脸说:“不是说好上了高中,你们就不再为我操心了吗?” 夏小妍看着儿子的认真模样,不禁笑了,说:“哎呀,妈妈爸爸为了你,再操心,再累也是心甘情愿的呀。” 周六的上午,学校的admissionerofboarders(学生会宿舍管理委员)和proctor(宿舍守护者)将本届所有的新生召集到校园中心的一块大草坪上,并将他们分成几个小组进行团队建设,这个活动被称为leadershipactivities(领导力活动)。 同学在草坪上围坐成一个个大圈,学生会学生会主席威廉和副主席罗杰斯,带着学生会的一些主要领导成员来到各个圈子中央,和大家新生们见面。 威廉穿了一件淡蓝色t恤,深蓝色的裤子,红色的头发吹成了火炬一样向前突出的发型,在阳光下闪着光,真的如同一小团火苗。他棕色的眸子里也充溢着温暖的光,就连俊逸的脸颊上一层金色的小绒毛也在太阳下放光,他整个人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发光体。 每当威廉走进某一个圈子,圈子里的女生们就发出一阵惊呼和议论的声音,如同一群小迷妹见到了自己崇拜已久的偶像。威廉带着沉稳高贵的气度、平易近人的姿态和同学们打着招呼。 辰辰不由仔细观察了一下他们的学生会主席,面庞线条干净硬朗,肌肤略显苍白,浓密的浅褐色头发垂下一抹斜斜遮住半边玉色的额际,鼻梁挺拔高耸,一双神采飞扬的深褐色眼瞳仿佛吸收了太阳的光芒,热情中带着倾倒众生的诱惑。他宽阔而健壮的肩膀,比例匀称的身材,修长笔直的双腿,可以将任何衣服穿出化腐朽为神奇的效果。今天,他穿着简洁的,熨烫服帖的白衬衫,搭配一条紫色领带,配一条深蓝色裤子,衬得他整个人俊美生动,干练潇洒。辰辰想:威廉确实当得起风神俊秀这四个字。 恰好,威廉就留在了辰辰所在的这个圈子,为他们讲校史和学校的奇闻逸事。威廉的帅气,和他风趣幽默的口才,令这个圈子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关注他,倾听着这个魅力十足的学长讲述的每一句话。 第四十章 团队建设 (2) 辰辰了解到:二百多年前一位年轻的牧师usher·arnold(阿瑟·阿诺德)带着他24岁的妻子和几位门生从欧洲大陆不远万里,来到了康涅狄格州的这个小镇上,他发下誓愿,要以触及灵魂的教育,为社会和国家培养出更多正直、善良、有责任感、有真才实学的栋梁之才。当地的一位著名的律师被阿诺德牧师的精神感动,将自己在乡村的一所庄园宅邸捐献给他们建立起了一座学校,为当地的贵族白人男孩子提供受最精良也是最严苛的教育。 阿诺德牧师试验性地将宗教、学术和浪漫主义理想相结合,试图通过基督教式的家庭学校,建立一种超凡脱俗,不追求名利的博雅教育体系,当时,这位伟大的牧师赋予学校这样一个校训——“让我们在人间学习,而知识会在天堂继续。”学校里除了开设宗教课程之外,还非常重视人文教育开设了拉丁语、希腊语和哲学的课程,同时,把体育活动和艺术熏陶也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旨在把学生培养成有高度的内在道德和精神素质的绅士。 阿诺德牧师认为,如果要保持一个人心灵上的纯洁,就必须让少年们的成长的过程中更多地亲近大自然中的山川、河流、大地、树木和鲜花……,同时与喧嚣的世俗世界相隔离,所以,他和他的门徒,以及后来入校的师生们非常努力地将学校建设成了一个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神圣家园。这个传统延续了二百多年,而a校的占地面积也从50英亩扩建到成了拥有上千英亩的校园。二战期间,a校的白人青年们曾经为了世界的和平而战,并有100多人牺牲了,学校在后山上的一处空地上,为他们建立起了墓园。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学校开始开始接受有色人种,在七十年代开始招收平民学生,并为极其优秀的贫困学生提供助学金,八十年代中才开始招收了第一批女性学生…… 辰辰安静地聆听着学长的介绍,他发现学校一步一步走向民主、自由和包容的历程,竟然与美国这个国家的进步与发展的历程如此地相似。 a校曾经把无数顽劣的少年锻造成了社会精英,阿诺德牧师的教育理念在美国的“镀金时代(南北战争结束直至一战开始)”以及之后的岁月中,得到了新英格兰地区大多数政治权贵和商业贵族家庭的支持,他们纷纷把家中年幼的孩子送到这里来读书。年复一年,从a校走出去的政界、商界、文化界精英不计其数。 为了保证以最高水准的优质教育资源,给予每一在校的学生最大的关爱和培育,二百年来,学校并没有扩大规模,始终保持着八至十二年级,每年550人左右的学生保有量,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a校招收学生的条件也变得异常苛刻,同时,学费贵得惊人。 辰辰还了解到,学校的老师都是真正热爱学生,愿意把一生的精力奉献给学生的人。校园里散布着一些精巧别致,风格各异的小别墅,那是教师和员工们的住宅。一年四季,近百名教职员工都居住在学校,即便是周末和休息时间,他们也愿意和自己的学生在一起进行研究讨论,或是个别辅导,他们甚至经常把学生请到家里,共进晚餐。 如今,校园里最老的一位老师已经超过了90岁,从23岁走出哈佛大学的校门,他就来到了a校做起了一名实习教师,并在这里度过六十多个年头,就在几年前,他仍在坚持教学研究。 校徽图案是一只鹈鹕从自己的胸部啄下一块肉来哺喂幼鸟,正是教师们愿意为学生作出的牺牲的一种象征。 听了学长的一番介绍,辰辰不禁对自己的学校充满由衷的爱和自豪感。 辰辰看看身旁的义廷,他脸上竟然也是难得一见崇敬神色,他小声对辰辰耳语:“咱们学生会主席,长得太帅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生,我觉得自己好像都被他掰弯了!” 辰辰拧着眉头看着憨头憨脑的义廷,摇摇头说:“你思想这么前卫,你妈妈知道吗?” 第四十一章 团队建设 (3) 接下来,学长们领着一众新生沿着学校后山崎岖的小路来到了树林里。林子中间有块空地,空地上有四个木制的方形台子,大约有一人多高,新生们被分成四个小组,列队站在每一组的高木台前。 辰辰和义廷所在的组,由一名高大的黑人学长担任他们的队长,辰辰一下子就认出,那是昨天在亚当斯楼见到过的尼古拉斯。此刻,他穿着学生会为proctor(守护者)统一定制的,背面印有学校校徽暗红色t恤,和一条深蓝色的过膝运动裤,显得十分精神。 尼古拉斯指挥大家在高台下面站成面对面的两个纵列,然后,请同学们向对面的人伸出手臂。 他解释说:“下面我要请一个同学爬到木台上,双手交叉环抱在胸前背对大家站直。这个站在木台上的同学要大声说出‘readytotrust!(准备去信任!)’台下的同学要回答他‘readytobetrusted!(准备好了被信任!)’一旦,他完全做好了下落的准备,就大声说出‘falling!(落!)’大家要回答他‘fallon!(落下来吧!)’然后他就可以笔直地向后倒下来,大家必须用手臂接住他。明白了吗?” 同学们面面相觑,对于彼此陌生的人来说,能够做到互相信任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谁也不敢第一个去尝试。 辰辰偷偷用穿着阿迪达斯球鞋的脚尖试探了一下脚下的土地,尽管上面覆盖着绿茸茸的草,看起来很柔软,实际上,触碰起来仍然是硬邦邦的感觉。他又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木台子,脑补了一下同学从上面掉下来的画面,心想:这也太危险了,万一台子上的同学往下倒的时候,下面有一个同学走神了没接住,后脑勺要是碰到地上,还不摔成脑震荡?想着,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尼古拉斯神情严肃地接着说道:“站在台子下面的同学们要明白,当一位同学站到高台上背对你们的时候,他已经把全部的信任,甚至自己的生命交给了你们。现在,你们有谁准备好了?哪位同学先来?”大家沉默了片刻之后,义廷的室友leon(李恩)自告奋勇地第一个爬上了木台。 李恩身材虽然不是十分魁梧,但是,肌肉线条分明,他灵活地顺着木梯子爬上高台,满不在乎地站在高台上向四处张望,似乎站在那个咫尺见方的高台上,看到风景格外与众不同,他甚至还顽皮地朝下面的同学招招手,出了个怪样儿。 台子下面的所有同学们却已经下意识地伸开了绷得紧紧的手臂,数十条手臂平行着,交叠着,大家的目光一起盯着高台上的里恩。 尼古拉斯在下面对他喊话:“嘿,里恩,好样的!你准备好了没有?” 里恩点点头,大声说:“我准备好了,尼古拉斯!” 说罢,他突然收起了搞怪的笑脸,正色地交臂于胸前,转过身体背对大家,大声喊出:“readytotrust!(准备去信任!)” 同学们齐声回答:“readytobetrusted!(准备好被信任!)”声音即齐且高,彷佛要努力把一种信任和安慰的感觉传递给高台之上的李恩。 李恩斩钉截铁地大声说:“falling!(落!)” 大家赶忙回答:“fallon!(落下!)”这句声音比之前的一句更高,显然下面站着的同学们比上面的李恩更加紧张。 李恩一秒也没有犹豫,整个身体裹挟着一股气流呼地一下,从高台上纵身跃下,平平地倒落下来。台下的同学们有秩序地微微朝中间聚拢,还不曾熟识的同学,在手臂相触之际,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对面同伴的手,他们用臂架起了一个网,稳稳地托住了李恩。那一刻,德国男孩仰面朝天躺在大家的手臂上,眼睛被阳光照得眯成一条缝,却笑得由衷而开心。 同学们低头俯瞰着这个勇敢的男孩,眼中充满了赞许。 陈义廷马上学着室友的样子,自告奋勇地上了高台。在两个榜样的带动下,大家开始按顺序进行,接下来又有两个男生和一个女生依次也上去完成了这个艰难的考验,下一个就轮到白馨蕊了。辰辰和义廷一下子就认出,这是昨天下午在乔纳森楼邀请他们去吃饭的那个骄矜傲慢的女孩。 此刻,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高台上,身体竟然开始轻轻地发抖。当她在高台上,慢慢地将身体站直,准备向前迈步的时候,同学们看到她脸色由白转青,嘴唇都变成了紫色。 她的两只脚仿佛被胶水粘在了高台上,哆哆嗦嗦地不敢挪动脚步。同学们扬起一张张略带稚嫩的笑脸在下面不断说着鼓励她的话,她仍然迟疑不前。尼古拉斯对着她喊话:“ster(斯黛拉,白馨蕊英文名),你站的位置不好,请再向前走几步!放心吧,相信我们,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半晌,白馨蕊仍然没有移动一分一毫。突然,她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回身沿着刚才上来的那个木梯子,狼狈不堪地下了高台。下到最后两级台阶时,白馨蕊脚下的虚浮力道不足,直接滚落了下来,整个人跌到草地上,镶了水钻的juicecouture(橘郡,少女运动品牌)运动套装上沾满了草屑。 第四十二章 团队建设 (4) 有两个同学忙过去搀扶她,鼓励她再次登上高台。白馨蕊既不说话,也不从地上站起来,惨白着一张小脸只是不停地摇头。尼古拉斯走过来,伸出宽大厚实的手掌,拉起她的一只手臂,将她从地上拽起来,鼓励她说:“来!斯黛拉,你只要克服心理障碍,信任大家,就能更好地融入到这个新的集体中去!” 白馨蕊听了这话,竟嘤嘤地哭起来,样子看上去楚楚可怜,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几个同学围过来安慰她,给她加油打气:“没关系,别害怕,你要相信自己!” “我们绝对不会让你摔到地上的!” “你要信任我们!再试一试吧!” …… 尼古拉斯也试图再度把她带到高台前,他尽量将声音放得轻缓,说道:“斯黛拉,听我说,你要学会充分信任你的同学,你的同伴,这对你的求学过程,甚至你的人生都非常重要。” 白馨蕊突然用力挣脱开尼古拉斯的手,紧紧抱住一棵树的树干大哭起来,脸上的泪水把精致的容妆冲花了,也全然顾不上了,她边抹着脸蛋上的簌簌落下的泪水,边抽抽噎噎地说:“太……可怕了……我才不要跳……哎呀,我的脚……我的脚……好像扭伤了,真的不能跳了……” 尼古拉斯还想再对她说些什么,辰辰忙过来给白馨蕊解围,他对尼古拉斯说:“尼古拉斯,我想斯黛拉或许有轻微的恐高症,让她先在这里平复一下心情吧。下一个我来!” 尼古拉斯看起来还是很通情达理的,他点点头,安排几个已经完成考验的同学在一旁陪着白馨蕊。 辰辰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他神情肃穆,悲壮地走上了高台,当他双脚踩在台子的边缘的时候,突然明白了,白馨蕊为什么死活不敢倒下去。对于正常人来说,就算在平地上直挺挺地往后倒,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更何况这个高度确实有些骇人。 辰辰保持着冷静,尽量对高台下面的同学露出一个笑容,谁也看不出此刻他正在艰难地克服着心中的恐惧。 他暗暗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尼古拉斯说的对,要相信大家!我不能给中国孩子丢脸。我肯定没问题的。 他用最规范的动作在胸前交叠双臂,然后,充满神圣感地转过身背对大家,英雄就义般地大声说出:“readytotrust!” 就在这句话冲口而出之后,他问自己:既然我说好了’准备信任’,为什么不去信任呢?这个念头仅仅在心中一转,他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回答他的,是整齐有力的声音:“readytobetrusted!(准备好被信任)”这句话给了辰辰莫大的鼓舞和安全感。他确信无疑地知道同学们真的准备好了,于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早晨林间清冽的空气,大喊:“falling!” “fallon!”同学们齐声回答。 辰辰笔直地往后倒下去,他没有闭上眼睛,身体下落的瞬间,眼前的景物迅速掉转了方向,然后,急速移动…… 下一秒,他稳稳地落在大家的手臂上,在冲力的作用下,他的身体稍稍向一沉,辰辰的心也不由得向下一沉,他想:坏了,会不会重力加速度太强,有的同学手臂会松开了?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自己重重地落到冰凉坚硬的地上的那一瞬间,但是,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他仍十分安稳地躺在同学们的手臂上。 他慢慢睁开眼,看见正上方是二十几张充满阳光的笑脸……那个瞬间,辰辰感到喉头似乎有点儿哽咽,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当辰辰的脚再次踩回到草地上,他开心地想:就算是站在再高的台子上向后倒,也会有人在背后稳稳托住我。尽管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人与人的关系渐渐冷漠,信任这个词离我们越来越远,但是,我仍然可以去选择相信!因为,就在这里,就有这么多人值得我信任!不是么?? 这时,轮到珞羽悠了。她不急不缓地走上了高台,站稳身体后,试探性地朝下面望了一眼,就立刻收回了目光,尽管她仍然故作镇定,辰辰却看到她纤瘦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在风中晃了一下,两道长如新月般的弯眉倏然紧蹙。 当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高台边沿时,面色惨白,樱粉的下唇被雪白的贝齿咬得泛白,似乎马上要被咬破滴出血来。她双手环抱住赢弱的肩膀,转过身,刚刚说了“readyto……”只见她身体一软,毫无征兆地从高台上栽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选择性缄默症 (1) 同学们一阵惊呼涌向高台下方,伸出各自的手臂,稳稳地接住了摔落下来的羽悠。当大家把她放到地上时,发现她脸色灰白,意识模糊。 同学们轻轻地将羽悠放在柔软的草地上。 江睿辰第一次看到有人晕倒,心头惊惧,立时感到手足无措。他的心突突乱跳,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只见地上的女孩面色如纸,双目紧闭,纤瘦地身体绵软无力,早已失去了知觉。 辰辰心一下子揪紧了,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钝痛,脑子里翻江倒海地胡思乱想着。 那一瞬间,他第一次感到了近在眼前的恐惧,人生难料,世事多变,生命竟然这样脆弱,就如同枝头上新结的花蕾,土地里新发出来的嫩芽,也许只是那么不经意地触碰,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越想越害怕,生怕这样一个完美的女孩,如此美好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 眼睛里似有一汩汩滚烫的东西在向外涌,辰辰用手背一抹,竟是泪滴…… 还是尼古拉斯临危不乱,他从裤兜中掏出手机,拨通了学校诊所的电话。三分钟后,学校的校医debbiefosan(黛比·弗森)在两名教师的陪同下赶到了现场。 弗森医生熟练地支开一个金属杆的急救担架,在几个同学的帮助下,将昏迷的羽悠抬了上去。 她表情严肃地说:“我要给辛西娅(珞羽悠的英文名)做个全面检查,如果问题严重,就带她去医院,谁愿意陪她一起来诊所?” 文瑾、义廷和辰辰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手。 校医弗森小姐看了一眼瘦弱的文瑾,说:“你就算了吧,”又看看两个男生说:“去一个人就可以了,病人需要安静。” 弗森医生说话语速太快,义廷只听懂了几个单词,他便面带难色地低声对辰辰说:“你英语好,还是你去吧。” 辰辰点点头。 文瑾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大男生,一个健壮魁梧,一脸质朴憨厚,一个瘦骨伶仃,一脸坚毅智慧。 文瑾不由得又多看了那个瘦骨伶仃的少年两眼,他和自己一样消瘦,都戴着一副眼镜,此时,他紧张地将双手交握在胸前,由于攥得太紧,第一个指节微微泛白,指甲抠进手背好像也浑然不觉。透过镜片可以看到他漆黑的墨色瞳仁直直地看向担架上的女孩,充满了温柔与关切。 文瑾觉得这双眼睛很亲切,似乎藏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和善解人意的宽容。 这时,珞羽悠醒转过来,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的担架上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地问:“这是怎么了?” 弗森小姐示意她躺下,说道:“你刚才晕倒了。我们去学校诊所做几项检查。你不要动,安静躺好就可以。” 说着,两位老师抬着担架,辰辰和弗森小姐跟随在两侧,一路疾走来到了诊所。 老师们走后,弗森小姐对辰辰说:“我要进去为辛西娅检查一下心电图,脑电图和血压,请你在外面稍坐一下。”说罢,就扶着羽悠的胳膊朝进了里面的房间。 辰辰独自一人在外面的房间里枯坐等待,看着诺大的屋子里摆着大大小小叫不上名字的仪器,和柜子里排列整齐的的档案夹子,辰辰怔怔发呆,满脑子都是羽悠憔悴的面容和涣散的眼神,他心里反复叨念着:谢天谢地,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尽管如此,辰辰仍然不能停止胡乱猜测:好好的,究竟为什么说晕倒就突然晕倒了呢?该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呸呸呸,江睿辰,你平时也不看韩剧呀,怎么可以这么想呢? 不一会儿,弗森小姐打开了房门扶着羽悠走了出来。她将羽悠安顿在靠墙一张铺了白床单的病床上,羽悠躺下之后,弗森小姐走到辰辰附近的那张桌子旁,将一叠资料放在了上面,然后,转身又进了里屋。 空荡荡的屋子只剩下辰辰和羽悠两个人,羽悠背对着辰辰躺着,看上去仍然虚荣无力。屋子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墙上钟表的嘀嗒声清晰可闻。 辰辰好奇刚才弗森小姐放在桌子上的是什么,他欠身朝桌子上一看,原来是留学生体检报告。这是每个来美国上学的国际生都要进行的例行检查,在上学前提交给学校诊所的医生。 辰辰随手一翻,发现那份体检报告下面还压着另外一份报告。 辰辰心里觉得奇怪,国际生提交的健康材料应该是相同的,怎么会多一份?他瞬间联想到了羽悠刚才的晕倒,会不会是什么重大疾病的诊断报告呢?他的心里又开始咚咚咚地乱跳起来。 辰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份报告,第一行的一个词组跳进了他的眼帘:selectivemuti*(选择性缄默症)。 第四十四章 选择性缄默症 (2) 这两个单词不难,辰辰都认得,但是,叠加在一起,他却感到不得要领。这显然是一种病症,是一种心理上的疾病吗? 他看了看躺在不远处的羽悠,真的不敢相信,几天前惊鸿一瞥的女孩,他曾经认为最完美的女孩,却患有选择性缄默症。 羽悠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辰辰坐回到椅子上,大着胆子去看她。 她的样子看上去真美,像个绢丝做的洋娃娃。 亚麻色的头发有些卷曲,像扇面一样展开,铺在白床单上,几缕柔软碎发覆上光洁饱满的额际,皮肤像大理石一样苍白,鼻梁笔直,鼻尖微微上翘,嘴唇是淡淡的樱粉色,丰盈柔润,小巧下巴过于尖削,线条却是极致的美丽。此刻,她双眸微合,睫毛像蝶翼般不规律地轻轻颤动着,似乎还没有蓄积起足够的力气睁开眼睛。 辰辰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安静躺在那里的样子,像极了童话里的睡美人。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美得过于纤巧柔软,仿佛一碰即碎。 不知何时,羽悠兀自睁开眼睛,她的目光游移间正遇上辰辰凝视她的双眸,这双眼睛有着深到极处的紫色瞳仁,辰辰只是和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秒,心头立刻如小鹿般乱撞,马上掉转开头看向窗外,仿佛他从不曾那样长久地注视过她…… 弗森小姐带着检查结果从里屋出来,走到桌前坐下,翻看着羽悠入学时提交的体检报告,和一大叠健康信息方面的文件表格。她试图将这些健康资料与新做的检查结果进行比对。 羽悠挣扎着想从病床上撑起身来,辰辰看着她无力的样子,很想过去扶她,又觉得有些害羞。弗森小姐走过去,将孱弱无力的羽悠扶了起来,又把床上的枕头细心地垫在她身后。 弗森小姐坐在床边耐心地对羽悠说:“从你的各种健康记录看,你从前没有相关的病史。最新心电图、血压、脑电图检测结果反映,除了心率有些快,其他方面都没有问题,所以,我们可以基本排除癫痫、颅内病变、心脏病及其它病理性晕厥。你的晕厥时间比较短,也没有吐白沫和抽搐现象,我判断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低血糖引起的暂时性脑供血不足,属于偶发性的,这一点从你的常规体检记录也可以得到证实,你的血糖指标常年低于正常水平;还有一种可能性,是神经官能症引起的,比如:情绪紧张、急躁、甚至恐高等种种原因,都会引发突然地晕厥……” 羽悠的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她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坐在旁边的辰辰冷不丁问道:“她的情况需要药物治疗吗?” 弗森小姐摇摇头,说:“她目前的情况并不严重,暂时不建议用任何药物。”说着又转向羽悠道:“如果仅仅是低血糖,我建议你注意饮食,加强运动,体质增强了就不会再出现这种症状了。事实上,我们提到的第二种情况是我比较担心的,更何况你……” 说到这里,弗森小姐停住了话头,她看了看辰辰,然后,将说到一半话巧妙地转了个弯:“……我建议,你去向专业人士寻求帮助。我今天就会给学校心理辅导中心的希尔夫人打电话,讲一讲你的情况,她是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另外,我会把你今天的症状及我的专业意见,都汇总成一封邮件发给你父母,和他们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解决方案。” 羽悠听了这话,泛白的唇瓣又抿成了一条线,神情黯然地摇了摇头。 弗森小姐一愣,诧异地问:“什么?”瞬间,她好像反应过来了,说道:“哦,看看我差点儿忘了,明天晚上是新生家长会和招待晚宴,你父母会来的,对吧?那么,务必请他们来找我一趟,我可以当面和他们沟通。” 珞羽悠刚刚好起来的面色,又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甚至比刚才晕倒的时候还要难看,她低下头沉默不语了。 弗森小姐看了忙说道:“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快躺下,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头晕吗?有没有恶心的症状……” 羽悠勉强向上扯动了一下嘴角,说:“……我想回宿舍了……” 弗森小姐仍是不放心,嘱咐道:“你今天要尽量多休息,午餐晚餐都要吃好。”说着,转身对辰辰说:“查理,这几天,你需要留意观察辛西娅,如果有什么症状,马上带她来医务室。明天你见到她的父母,请他们来医务室找我。” “好的,我明白了。”辰辰点点头。 第四十五章 选择性缄默症 (3) 弗森小姐让辰辰扶羽悠下床,辰辰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脚底下也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挪不动步子。 要知道,在小学和初中期间,辰辰从来没有和任何女孩子有过单独交往,更别提和女生拉手之类的亲密举动了,他是老师家长心目中标准的好男孩。 前天才和羽悠不期而遇,这个女孩在他的心中是天使般圣洁不可亵渎的存在,到现在为止,两人甚至都还没有正式做过自我介绍,怎么可以上去就扶人家女孩子呢? 平日,在校园里看惯了美国男生女生勾肩搭背,亲密无间的弗森小姐,当然不能理解辰辰此时的想法,她看着辰辰磨磨唧唧的样子,有点儿着急,催促道:“快去呀!她现在还很虚弱,摔倒了就更麻烦啦!” 辰辰像个犯错的小孩,硬着头皮怯生生地走上前去,用两只手臂架住了羽悠纤细的胳膊。 第一次和女孩子挨得这么近,他不敢直视羽悠的眼睛,由于过度紧张,手上用力有点儿猛,羽悠手臂吃痛,“啊”地轻轻叫了一声,辰辰忙泄了手上的力道,脸反而更红了。 辰辰搀扶着羽悠从医务室走出来,慢慢地朝宿舍的方向走着。羽悠的手臂十分纤细,托在两只手里,如同云朵一样轻飘飘的。 辰辰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他很害怕在这样距离下与羽悠对视,尽管那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魔幻,最美丽的一双眼睛:清澈的眼眸泛着澹澹水光,有着夏夜星空的神秘色彩,又如同盛开着青莲的幽潭一样深邃迷离,一望就会令人沉溺其中无法逃脱…… 幸好,羽悠正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足尖,没有看到他的窘态。 一阵微风吹过,羽悠披在肩上的长发披轻轻飘起,散发出幽昙花的淡淡香气,清雅芬芳,令人神怡。发丝柔柔地拂在辰辰颈间,痒酥酥的感觉,他耳根发红,心脏莫名地又是一阵突突狂跳,似乎要从单薄的胸膛中撞击而出。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狼狈不堪,也许比头发凌乱,面色憔悴的羽悠还要狼狈,他努力保持着镇定。 两人就这样默默朝前走着,谁都不说一句话,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辰辰偷偷打量着羽悠,她看上去恹恹的,情绪不高。 不行,心情好病才能快些好起来,我得跟她聊聊天,转移一下她的情绪。 平日十分健谈的辰辰绞尽脑汁,努力想找个话题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沉寂,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走了好长一段路,他才突兀地开口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句被他说得佶屈聱牙。 羽悠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辰辰本想问问她,要不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但是,他觉得这样问显然有些冒失,因为,他记起,刚才弗森小姐一说到要给羽悠的父母打电话时,她似乎反应很大。很显然,她不愿意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难道是怕家里人为她担心吗? 转念,他又想到,妈妈曾经说过,目前,a校新入学的四位中国学生,其中三位的家长已经组成了一个家长群,只有一位家长还没有联系上本人,都是助理在接听电话。辰辰想,这该不会就是羽悠的家长吧? 他隐约感到,羽悠的父母与她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隔阂,他不确定他的猜测是否正确,但他不敢向羽悠求证。 就这样沉默着一路走来,终于看到了伍德赛德楼的大门了。 此时,同学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正从宿舍大门里走出来,辰辰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 辰辰放开扶着羽悠的手,这一刻,他身上的某种魔法好像也被解除了,他感到,自己又可以正常地说话了。 他关切地对身边的女孩说:“一起去餐厅吃点儿东西吧?” 羽悠摇摇头,没说话。 辰辰有些担心,说:“可是,医生说你低血糖,要注意补充……” 羽悠仍是摇头,目光澄澈地望着他,辰辰无奈只得把她送到宿舍门口,犹豫了半天才嘱咐她说:“宿舍空调比较凉……盖好被子……别再感冒……” 羽悠说了声:“谢谢”,就消失在伍德赛德楼宽大门廊的暗影里。 羽悠回宿舍后,将百叶窗放下来,调暗了房间里的亮度,倒在床上就睡了。 她并没和父母联系,因为,她觉得那样做没有意义。妈妈在欧洲举办画展,对她来讲,那才是更加至关重要的事情,她不会因为自己生病就飞回来看她。而爸爸呢,爸爸现在在哪儿? 第四十六章 眉如远山 上午的新生的活动结束后,大家一起去餐厅吃午餐。 辰辰胡乱吃了些东西之后,就匆忙走到冷餐区,笨手笨脚地用面包片、生菜、番茄片、火腿片、芝士做了一个三明治,小心翼翼地包上保鲜膜,又去拿了一盒酸奶和一个橙子,再从取餐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的打包袋,将这些吃的统统装了进去。 他在餐厅里四下寻找上午新生活动中碰到过的那个矮个子中国女孩,发现她正在和薇薇安学姐一起吃饭,就走过去礼貌地打招呼:“同学,冒昧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叫潘文瑾吗?也住在伍德赛德楼吗?” 潘文瑾有些错愕,虽说在上午的团队建设之前,大家都做了自我介绍,然而,九年级七八十个新生,这个男孩居然记住了她的名字。 她搞不懂,这个男孩贸然来找到自己,究竟有什么事情。 薇薇安昨天刚见过辰辰,就招呼他说:“江睿辰,这边坐。” 辰辰在文瑾身旁的空位子上坐下,对文瑾伸出一只手说:“你好,我叫江睿辰……” 文瑾看到男孩伸过来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她有些莫名局促,犹豫了片刻才伸出手,敷衍地和他轻握了一下,说:“我……是潘文瑾,你找我什么事?” “我刚刚陪珞羽悠从校医那里回来,校医说她低血糖,可她又没来吃午餐,能不能麻烦你有空的时候,把这些吃的送到她宿舍?”说着,辰辰将牛皮纸口袋递了过去。 文瑾接过辰辰递来的纸袋,一抬眼,目光不经意落在少年眉宇之间,她微微怔忪。 少年的脸近在咫尺,那一刹那,文瑾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书里常写的远山眉。这个男孩的眉毛恰恰就是那种意境——浓黑澹远,斜飞入鬓,从脸上明净山水般的端正五官中凸显出来。眉尾端三分之一处渐渐变粗变浓,形成一个向上耸起的眉峰,如同楷书中藏锋入笔的一捺,倒转了一百八十度,齐齐飞上了那少年的一对星眸,规矩,内敛,不露锋芒,却是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还没等文瑾说话,薇薇安就开口了:“一个男生想得这么细致,真是个贴心暖男,在家里你准是属于‘妈妈的军大衣’型的那种宝宝吧?” 辰辰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冲着薇薇安宽厚地笑了笑,好看的眉峰化去了棱角,变得温软儒雅。 “学姐别取笑我,我都十五岁了,又长得这么高,我妈妈已经不叫我宝宝很多年了。”说着,又转向文瑾,坦诚谦和地看着她,似乎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文瑾羞涩地点点头,说:“没问题,我们俩住得很近,放心吧,我会给她的。” 辰辰仿佛想起什么,又对文瑾说:“对了,昨天下午,有个一中国新生通知我们,她今晚要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牛排馆请所有中国新生吃饭。你也顺便告诉珞羽悠一声,下午五点半,咱们在乔纳森楼下汇合吧。” 文瑾回到自己所在得伍德赛德楼,推开宿舍的门,不禁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入住仅仅一天,她的室友已经把房间里弄的乌烟瘴气。满床满柜子都是胡乱堆放的外衣、内衣、裤子、袜子…… 桌上书架上放着她的吹风机、电熨斗、化妆品、首饰、发饰……地上放着,小瑾数了一下:三、四、五双半旧的马丁鞋,而且都是脏兮兮的。 此刻,她的室友正弹着吉他唱歌,样子十分陶醉。 文瑾仔细听了听,一句也没听懂,显然,她唱的不是英语,是什么语呢?完全不知道。 文瑾刚从薇薇安学姐那里拿到了新学期的教科书和笔记,本来想回宿舍提前预习一下的,但是,身处这样嘈杂的环境,她怎么可能静下心来看书呢?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心想:还没有开学,就感觉和室友很难相处了,这可怎么办? 第四十七章 糟糕的室友 (1) 这时,有人敲门,文瑾跑过去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隔壁房间的劳伦。她漂亮的脸蛋上,两条好看的眉毛几乎倒竖了起来,一双美丽的蓝眼睛睁得大大的,满脸“你们宿舍究竟在搞什么鬼,弄出那么大动静”的表情。显然,她是带着怒气来的。 劳伦推开门后看到了一片乱糟糟的景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脸上一副对眼前的情景难以置信的表情。再看看正在吉他弹唱的艾玛,劳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脸严肃地对艾玛说:“抱歉,艾玛,难道你不知道学校有专门的琴房吗?宿舍不是一个适合弹琴唱歌的地方,你没考虑过,你这样弹琴唱歌会吵到伍德赛德楼其他的同学吗?更何况,现在我室友生病了,她需要静养!” 艾玛扬起脸,满不在乎地说:“我刚来学校,不知道哪里有琴房……” 劳伦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这是你的问题!你可以查学校网站,查学生手册,还可以问别的同学,对吗?” 还没容艾玛还嘴,劳伦又对宿舍里的两个人说:“谁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刚刚入住一天,你们就把房间弄得如同灾难现场?作为宿舍的管理者,我有责任提醒你们,维持宿舍卫生整洁是住宿生非常重要的职责。正式开学后,宿舍家长(dormparent:就是在宿舍楼里担当家长指责的管理老师)每天都会检查房间,二十几个宿舍楼之间还有评比,我不希望你们俩拖我们伍德赛德楼的后腿。”说完话,劳伦“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还没开学就莫名其妙地被学长批评,文瑾感到有点儿委屈。再看看艾玛,她得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正在那里暗自运气呢。 突然,门又被打开了,劳伦探进大半个身体,金色长发披下来,遮住了脸上半是戏谑的神情,她对艾玛说:“哦,顺便说一下,你刚才唱的歌全部都不在调上,你确实需要多练习一下了。”说着,再次关上了宿舍门。 艾玛被劳伦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瞪圆了眼睛,双手砸着床垫,半天才说出一句:“我最讨厌那些自认为有特权的白人!我讨厌他们那种自以为是的样子!她竟然还对我的音乐指手画脚……” 艾玛还在那里不啦不啦地叫嚣着,文瑾看着艾玛气急败坏的样子却觉得好笑,心想:大姐,你有反社会倾向还是怎样?今天本来就是你不对嘛!像你这样无法无天的女孩,早就该有人管管你了! 她没有搭理艾玛,径自打开宿舍门走了出去,来走廊尽头的洗衣房中拿了一个苕帚和一个拖把,回宿舍她就开始扫地,把艾玛扔在地上的牙线、餐巾纸和碎纸片都撮到一起,找来两张废旧的a4纸,将那些垃圾拢在纸上,卷起来扔进走廊上的大垃圾箱里。然后,又开始拼命地拖地板,将艾玛的马丁鞋留在地板上的脏兮兮的泥印子一一擦干净。 干完活,文瑾去洗手间洗手,看着镜子里满脸汗水的自己,她委屈地咕哝着:“你不讲卫生,害得我陪着你一起被高年级学长骂,难道你是野蛮人吗?什么都随手往地上扔,卫生习惯这么差,我遇上你这么个室友,真是倒霉。” “怎么啦,甜心。” 镜子里出现顶着一头粉头发的米亚,今天她没化烟熏妆,也没图红嘴唇,一张素净笑脸其实也挺好看的,不过,对于一见面就叫甜心这件事,文瑾还是觉得有点儿别扭。 “哦,米亚,我们刚刚被劳伦说了一顿,因为宿舍卫生太差。”文瑾一脸委屈地说。 “甜心,你不能怪她,去年学期末新当选的‘宿舍守护者’,新官上任当然要履行职责啦。而且……”米亚亲密地凑到文瑾耳边说:“她有轻微洁癖。” “哦,是这样啊。”文瑾点点头。 “时间长了你就知道,她人其实很好。”米亚说着,走出了洗手间。 文瑾回到宿舍,看见她的室友还算识趣,已将自己散乱了一屋子的东西,稍稍归拢了一下,尽管仍是很混乱,但显然比刚才进屋时,改善了不少。 艾玛一边把自己的东西往步入式更衣间的架子上扔,一边愤愤不平地对文瑾说着:“那些有特权的白人,总喜欢摆出一副冷淡傲慢的样子,这个世界确实是需要更多的平等和自由!你说呢?” 文瑾一转头,就当没听见。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为了不让室友看出来自己的没趣儿,或许也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愤,艾玛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用facetime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第四十八章 美国好室友 文瑾看到艾玛的电话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和艾玛一样黝黑粗壮的中年女子,可能是电话那边的环境太乱了,那个妇女扯起干哑的大嗓门对艾玛喊叫着:“哦,我的宝贝,你到美国了,一切都好吗?” 艾玛对着电话就开始吐槽:“妈妈,你们不是说,美国是一个民主自由的国家吗?不是说这个学校就像伊甸园一样美,同学和老师也都很友善吗……” 没等艾玛说完,中年女子就打断她说:“哦,宝贝,看在仁慈的上帝的份上,你就不要抱怨了,至少你那里是安全的。你知道吗?那些魔鬼正在出兵围剿‘丛林司令部’,现在我们已经死了五十多人,那些被抓起来的人,正在遭受拷打和折磨。哦,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并不乐观,他们怂恿荷兰人指控你爸爸涉嫌毒品交易,还要引渡他……哎,你已经十四岁了,要做好长期留在美国的准备……” 电话里,艾玛母亲的一番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文瑾的耳朵,她不由得激灵了一下。 什么?自己该不会是和毒品贩子的女儿同住一个宿舍吧?天啊,这是她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情。到底是怎样一个颠倒错乱的家庭,才能培养出这么一个不可理喻的孩子啊?她心里暗想:像我们这样门槛很高的学校,为什么会录取这样一个来历可疑的学生呢? 听到这里,艾玛沮丧地说:“妈妈,我知道爸爸是被冤枉的,你告诉爸爸我永远爱他,我永远支持他……” 艾玛和妈妈还在聊着什么,这对文瑾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此刻她只想迅速逃离宿舍,离这个危险的室友,越远越好。 文瑾收拾了一下要看的几本书,拿起刚才江睿辰托她带给羽悠的三明治离开了宿舍。 下午三点,文瑾从图书馆回来,想着,生病的珞羽悠应该午睡起来了,她决定先去了隔壁探望一下她,顺便完成江睿辰托她办的事情。 文瑾从冰箱里取出三明治琢磨着,病人吃凉东西不太好,于是,来到一层的公共大厅,把三明治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了两分钟。 她轻轻敲了三下羽悠宿舍的门,没有人回应,但她能够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那声音清脆悦耳,她有印象,这应该是刚才批评过艾玛的劳伦学姐的声音。或许两人在聊天,没有听到敲门声。于是,她提高了一些音量,说了一声:“打扰一下。” 门打开了,果然是劳伦,她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怒气,看起来温柔而甜美。见到文瑾,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她让进了门。 这间屋子的格局和文瑾她们住的宿舍几乎没什么两样,但是,看上去更像女孩子的房间。屋子里飘着橙花的香水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很醒脑的甜香,闻起来舒爽而令人着迷。最引人注目的是,宽大的木框窗户内侧,挂着对开两幅蓝丝绒落地窗帘,窗帘外侧还衬着硬质的带白色蕾丝花边的纱帘,华贵而优雅。 一张书桌上的书架顶上,放着十几个服装各异的芭比娃娃,另一张书桌的上方,挂了一副油画。 步入式衣柜里,整整齐齐地挂着各式各样时髦漂亮的衣服,如同时装店的展示架,衣柜下方的空间,摆放着一个倾斜的木制双层鞋架子,上面既有漂亮的高跟鞋,也有干净的运动鞋。 劳伦床背后的墙面上贴满了海报,几乎没有留下一处空白的墙面,海报上全是巴黎时装周上,面孔熟悉的世界超模。而羽悠的那张床背后的墙面上却是一片素白,只有房顶处固定着的一个包着蓝丝绒圆形的架子,从上面垂下来长长的半透明的淡蓝色纱,蓝纱帐幔将那张床整个罩在其中。 此时,纱帐被挑起了一大半,羽悠背靠枕头,安静地斜倚在床上,脸色仍是有些苍白。床边的矮柜上放着一杯柳橙汁,和一块吃了一半的抹茶蛋糕。 劳伦礼貌地请文瑾坐下,此刻,她的表情显然比刚才友善许多,劳伦问道:“什么事,蒂娜?” 文瑾本想用中文问候一下羽悠的病情,但是,看到劳伦学姐在身旁,便换成了英文。又因为,刚才被劳伦震慑过,她说起话来仍是小心翼翼的:“我来看看辛西娅好些没有?顺便带给她一些吃的。” 羽悠看着文瑾,淡淡地说:“劳伦整个下午都在照顾我。我感觉好多了。” 文瑾看了一眼桌上的蛋糕,又看看手里透明口袋中的三明治,说:“呃……这是查理为你准备的三明治、水果和酸奶。” 羽悠在床上将身体坐直了一些,伸手接过文瑾手中的食物,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说了声:“谢谢。” 文瑾忽然想起中午辰辰交代过她的另一件事,便说:“今晚中国新生在校外有个聚会……” 羽悠重新靠回到床上,说:“我……不去了。” 文瑾听羽悠着么说,也随声说道:“那我也不去了。” 这时,一个女孩破门而入,她细高身材一看就知道,是因为长个儿抽条儿太快,显得过于单薄。她一进门就用中文对羽悠和文瑾大声说:“嘿,今天我请客,你们一定要去哦!。”然后,做了个鬼脸。 两人一眼认出,这个女孩正是上午做团队建设时,死活也不从木台上跳下去的那个女生,此刻,她完全不似上午那般狼狈,美丽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骄纵与傲慢。 羽悠冲那个女孩疲倦地扬了一下唇角,还没等说话,那女孩就啪地一声关上门走了。 劳伦听到那个女孩说中文,一脸困惑。 文瑾和羽悠意识到女孩的嚣张无礼困扰了劳伦,齐齐对着劳伦抱歉地笑笑。 文瑾忙用英语解释说:“她是来请我们俩参加今晚聚会的。” 劳伦明白了,便对羽悠说:“嘿,亲们,这是本学年第一次聚会,你们应该过去交一些新朋友。”又对羽悠说:“你已经错过了午餐,晚餐不能不吃了。再说,你躺了一下午,无论如何也要出去走走了。” 珞羽悠看着劳伦像姐姐一样充满爱怜的目光,只得点点头。 第四十九章 牛排餐厅(1) 下午五点三十分,文瑾和羽悠准时来到了乔纳森楼的大厅。 一进门,他们就看见大厅一层的沙发上坐着那*男生,辰辰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边玩魔方边和身旁的义廷聊天。 辰辰见到了珞羽悠,忙站起身和两位女生打招呼,并很绅士地请两位女生坐下,然后,轻声问羽悠道:“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羽悠盯着辰辰身上那件浅蓝色coste(法国鳄鱼品牌)衬衫看了片刻,才点点头,说了声:“嗯”。 辰辰被看得有些窘,忙问羽悠:“下午有没有吃点儿东西?” 羽悠笑笑没回答,陈义廷却接口道:“江睿辰,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暖男呢。” 文瑾听了在一旁吃吃地笑,辰辰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四个新同学第一次坐到一处,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尴尬。大家索性各忙各的,羽悠和文瑾低头看手机,辰辰继续玩魔方,只有义廷百无聊赖地仰头靠在沙发上,看着房顶的吊灯出神 不一会儿,木楼地顶端发出“哒哒哒”的声响,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白馨蕊从木制楼梯上婷婷袅袅地走下来。 她穿了一件宽大的萤黄色丝质衬衫,腰间束了一条黑色漆皮宽腰封,配上简洁的黑色铅笔裤,和一双荧黄色高跟鞋,显得明艳而干练。衬衫上方三粒敞开着,微微的一动,镶着夸张的白色米通花花边的黑色内衣若隐若现。 她将一个宽大的足以遮住她大半张脸的墨镜推到头顶,压住了一头长长的直发,整个人看起来,明星味十足。 文瑾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珞羽悠,她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浅蓝色真丝裙子,保守的青果领,素白面孔,无辜的大眼睛,卷曲柔软的披肩发,浑身上没有任何一件装饰品。和活力十足的白馨蕊相比,简直像个修女。 再看看自己,过于简朴的碎花连衣裙和国内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白凉鞋,简直如同一个乡下姑娘,她不禁有点儿自惭形秽。 白馨蕊穿着高跟鞋下楼的摇曳身姿,看在义廷眼中完全是站立不稳马上要摔下来感觉,他从沙发上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上前,要去扶她。 白馨蕊把义廷当成了,以前她认识的那种成天围在她身边,无事献殷勤的男生,再看看义廷一身土里土气的装束,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说:“滚远点儿,咱们俩没有那么熟。” 义廷脸刷地红了,嘟囔着:“看你要摔了,好心好意要扶你,你倒好,好心当成驴肝肺!” 白馨蕊也不理他,对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面前,说:“走吧,车已经在外面等了。” 义廷刚才被强白,气鼓鼓地准备伺机捉弄一下白馨蕊。 他趁白馨蕊不注意,一把摘下了她头顶上的墨镜,就往自己脸上戴,试了试,眼镜腿有点儿窄,勉强能让他把一张宽大的四方脸塞进去。 他戴着白馨蕊的墨镜,跑到大厅一角立着的一面椭圆形雕花边框的大镜子前照了照,说:“哇,这玩意儿做得也太讲究了吧。这就是装比神器呀!辰辰,快看!我是不是帅呆啦!” 还没等辰辰说话,白馨蕊就跑过去抢自己的墨镜,嘴里大呼小叫着:“你戴我墨镜干嘛!我这个墨镜可是fendi(芬迪,意大利奢侈品牌)的新款,你要是给我撑大了,我就不要了,你再买个新的给我!” 陈义廷立马摘下墨镜,撇撇嘴说:“还给你吧!这玩意儿一看就挺贵的,我可买不起!” 白馨蕊气势汹汹冲过来,作势要打他,一挥手,宽大绸料衬衫像降落伞一样兜起一股风,白馨蕊纤瘦的身材立刻看上去圆滚滚的,显得格外滑稽。 陈义廷接住了白馨蕊纤细的手腕,哈哈地笑出了声,说:“哎,你今天这身打扮真像一只大黄蜂。” 白馨蕊道也不生气,反唇相讥,说道:“就你,还配说我,白衬衫红领带,典型的乡镇企业家打扮!”说着,反手一把抢过墨镜,说:“哼!拜托,你看看清楚好吧!本小姐这件衬衫是迪奥的设计师限量版!国际大品牌的设计品位,不是你能懂的!” 义廷听白馨蕊这么一说,忍不住对着镜子重现审视了一下自己,白衬衫红领带,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原本他就想穿着那套褪色的运动服和白球鞋去吃饭的,但是,辰辰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唠叨说:去那样的餐厅,穿得太随便是不让进门,义廷这才勉为其难地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套正装,这可他平日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穿的衣服,在白馨蕊口中怎么就成了乡镇企业家了? 义廷很是不服气地反驳着:衬衫和领带还能穿出什么花样来吗?我看你就是嫉妒哥长得帅! 白馨蕊懒得跟这个土包子男孩废话,转身对其他几个人说:“跟我来吧。我都饿了。” 第五十章 牛排餐厅 (2) 几个同学跟着白馨蕊来到了离乔纳森楼最近的一个停车场,只见一辆土豪金色的奔驰房车狂野而霸气地停在那里。尽管停车场里也有几辆名贵的凌志、奔驰和宝马,但是和那个大家伙一比,就如同小舢板遇上了巡洋舰。 头一次看到这么豪华的车,义廷和文瑾都十分惊讶。义廷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嘴里不停地说着:“豪车,啧啧,这才叫豪车……”, “你们在外面愣着做什么?天这么热,快上来吧。”白馨蕊招呼着大家。 进入车内,一个豪华的吧台先声夺人地映入眼帘,车内空间极为宽敞,用复古的胡桃木与纯白色的真皮进行装饰,电视、冰箱一应俱全。 陈义廷进来后东看看,西摸摸,颇为感慨地对白馨蕊说:“我说白馨蕊,土豪,哥见过,可是还真没见过你这么土豪的。” 坐在前排的白馨蕊按动了一个按钮,将座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她面对陈义廷笑道:“我哪里土了,你最好把那个土字给我去掉。” 她回身按动了车上的一个开关,半天不见动静,有些懊恼地说:“哎?这个咖啡机平常都是凯西摆弄的,煮出来的咖啡又醇香又浓郁,比星巴克的强太多了,可惜我自己不会弄。” “不用麻烦了,一会儿不是就到餐厅了吗?”辰辰笑眯眯地说。 “你家怎么还有司机呀?你们家就住在附近吗?”潘文瑾小心翼翼地问。 白馨蕊摇摇头说:“哦,不不不,我们家在康州的格林威治(美国著名的亿万富翁聚居的豪宅区)和罗德岛上都有房子,这里嘛,妈妈说,也准备买一幢,正在物色呢。最近一个月,妈妈还有她的助理、保姆什么的都住在学校附近的万豪酒店,等我适应了学校的生活,他们再走。” 文瑾脸上露出由衷的羡慕神情,说:“哇,你可真幸福啊!” 不一会儿,车子就开到了白馨蕊推荐的那家牛排馆。这是一座看起来十分古老的石头房子,几个孩子刚下车,就有两位衣着光鲜的年轻服务生走上前来和他们打招呼,然后,礼貌地将他们引进餐馆的大门。 白馨蕊不大熟练地踩着脚下的荧黄色高跟鞋,平日嚣张的步伐,今天看起来似乎多了几分刻意的收敛与婀娜。 穿着得体的辰辰和自以为穿着得体的义廷跟在白馨蕊身后。 辰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餐馆里讲究而奢华的陈设,以及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们。义廷就没有他那么斯文了,他东张西望,似乎对店里的每样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心,忽而,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古老而华丽的水晶灯,忽而又睁大眼睛,做狂奔状去观看墙上的油画,顺带用大爪子在装饰着巴洛克风格金色纹饰的墙纸上乱摸一气。 文瑾和羽悠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后面。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打着精致领结的男侍者走过来问:“您是白小姐吧?这边请。” 侍者在前面引路,白馨蕊一边走着,一边对身后的几位同学说:“你们知道吗?很多名人都来过这里。这里的牛排非常棒,他们用特殊的方法,把牛排烤制得鲜嫩多汁,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说话间,侍者将他们引进一个单间,几人落座后,侍者为大家递上了酒水单:“请问,各位喝点儿什么?” 珞羽悠不看酒水单,随口说道:“请给我一杯柠檬汁,谢谢。” 文瑾扫了一眼手里的酒水单,发现上面饮品太多,简直无从选择,于是说:”一样。” 辰辰一眼发现了自己的最爱的饮料,马上接口说:”冰绿茶,谢谢。” 义廷完全看不明白酒水单上写的都是些什么东东,想了一下,说:“嗯……白水。” 白馨蕊看着酒水单犹豫不决,半晌才扬了扬眉毛,说:“嗯,龙舌兰日出。” 侍者面露难色,谦恭而礼貌地回答:“抱歉,白小姐,恐怕我们不能为您这个年龄的年轻女士提供酒精饮料。但是,我可以推荐其它一些类似鸡尾酒的饮料,那是不含酒精的。” 白馨蕊两条好看的眉毛蹙到了一起,有些不悦地问:“你们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侍者恭敬地说:“是的,这是法律。您要不要试试薄荷饮、水果饮,还有米老鼠饮,或者来一杯州长的微笑?” 白馨蕊脸色沉下来,说:”水果饮吧。” 第五十一章 牛排餐厅 (3) 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在座的是一群半大的小孩儿,年轻的侍者却并没有因此而降低服务标准,他依旧格外礼貌地问道:“以各位的心情,今天想吃点什么?” 白馨蕊不看菜单,脱口而出道:“费力,三分熟。” 陈义廷看着菜单上的价格,用胳膊肘碰了辰辰一下,轻声说:“幸亏没有aa,这价格简直不是要钱,是要命啊!” 当侍者把征询的目光转向其他人时,辰辰说:“眼肉,五分熟。” 羽悠说:“西冷牛排,五分熟。” 文瑾说:”纽约,五分熟(英语是:newyork,medium.)。” 轮到陈义廷了,尽管他专注地看了半天菜单,然而,菜单上并没有图片,他仍是完全不知道该点些什么。好在他听懂了刚才文瑾对侍者说的newyork(纽约)和medium(五分熟,也有“中等”的意思)两个单词。他如同抓住了两根救命稻草,自作聪明地说道:“newyorkrge……(纽约牛排,大的。他把medium理解成中等份量了)” 在座几个人,包括侍者都愣了两秒钟,随后,侍者仍是恭敬地说:“抱歉先生,我们没有那个。” 白馨蕊先憋不住先笑出声来。 辰辰则小声地碰了一下义廷的胳膊,对他说:“问你要几分熟。” 义廷恍然大悟,忙说:“哦,纽约牛排,80%熟。” 侍者脸上表情古怪,他努力忍住笑,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什么,来掩饰此刻的尴尬,口中重复着:“……呃……好的,先生,纽约牛排,八分熟……会不会太老了一些?” “嗯,年轻一点儿的!”义廷口气坚定,但所有人都听出他的回答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 白馨蕊笑已得东倒西歪,几乎要跌近文瑾怀里,文瑾也被她传染了,忍不住咬着嘴唇,吃吃地笑了起来。 侍者刚转身离开后,辰辰就用拳头轻轻捶了一下义廷结实的胳膊一下,说:“老哥,你是在故意逗我们笑吗?”说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羽悠神情淡然地睥睨着屋子里的几个人,然后,将目光落在屋子墙壁上的一副抽象油画上。 义廷一头雾水地看着大家,脸上兀自有些不好意思,嘴里却埋怨道:“哥饭量大,是想告诉他要大块的,有这么可笑吗?饭做熟了端来上不就好了,还问几成熟?只有你们这些城里来的人才有这么花花肠子。” 说着,义廷又转向白馨蕊说:“你也太不厚道了,第一次请客就吃牛排,这不是考我吗?你请吃麦当劳,我绝对不会说错。” 白馨蕊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撇撇嘴说:“那种打工仔吃的东西,我才不要吃?” 说话间,白馨蕊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眼睛刷刷冒出两道亮光。 并排而坐的珞羽悠和江睿辰居然穿了同色的衣服,她大惊小怪地指着他们俩,表情夸张地说:“哇,刚才怎么没注意,你们居然撞衫了!是约好的吗?” 经白馨蕊这么一说,辰辰和羽悠也忍不住对望了一眼,随后,一个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另一个继续看画。 义廷反驳道:“撞啥衫呀,一个穿衬衫,一个穿裙子,能叫撞衫吗?这明明是情侣装,好不好?” 白馨蕊顺水推舟地说:“对对对,情侣装!” 珞羽悠神情淡然,不以为忤,倒是辰辰先红了脸。 义廷看着辰辰的样子,知道自己刚才说话又没走脑子,后悔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说:“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啥情侣装啊?我是说,你俩穿得一样式儿颜色,看着不是挺般配嘛……” 得,越抹越黑。 白馨蕊笑得如枝头红杏,看着就那么闹。她捂着肚子,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哈哈,笑得我人鱼线都出来了!黑得好!黑得好!这还真是高端黑呢!” 义廷忙着改口道:“哎呀……不是,不是般配,是……”义廷一着急,想不到合适的词了,就自嘲道:“看看我,英文还不咋会说呢,中文也给整丢了!” 菜还没上来,白馨蕊提议道:“今天约大家来吃饭,就是想互相认识一下。咱们来做个自我介绍吧。我先来,我叫白馨蕊,英文名字ste(斯黛拉),13岁,8年级新生,擅场长笛和跆拳道。” 大家一听都很惊讶,因为,白馨蕊比文瑾整整高了一头,脸上画着精致的容妆,从穿着打扮上看,也俨然是一个婷婷玉立的美少女,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里最小的一个。 文瑾轻叹一声说:“哇,你居然比我还小呢。” 白馨蕊顽皮地嘟起嘴,样子娇俏可爱,她说:“该你们啦。” 文瑾扶了扶黑框眼镜,说:“我14岁,9年级新生。哦,对,我英文名字叫tina(蒂娜),中文名潘文瑾,我擅长……嗯……看书吧。” 珞羽悠从油画上收回目光,淡淡开口说:“我叫cynthia(辛西娅),珞羽悠,14岁,喜欢芭蕾、钢琴、声乐、击剑、网球和国际象棋。” 义廷听了羽悠的话,如遇知己,马上说:“你会的真不少啊!话说,我也打网球呢!我叫陈义廷,robert(罗伯特),也是9年级的,快15了。” “你那不是随便打的,好吧。你那叫专业水准。”辰辰不忙着自我介绍,而是又向大家介绍着义廷:“他是国际网联青少年男单第九名,费德勒看到过他打球,说他很有天赋。” 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略显土气的男孩。 这时,辰辰才不慌不忙地开口介绍自己:“我叫江睿辰,你们可以叫我charlie(查理),9升9(即,国内初三毕业后,升入美国高中九年级就读),来美国之前刚刚过完15岁生日。话说你们都是8升9吧,貌似咱们这里就我最大……” 大家点点头。 辰辰继续说道:“我平时玩的没有你门高大上,我会魔方,还会一点儿书法。” 义廷像审视怪物一样看了看辰辰说:“天啊,退休老干部的节奏。” 第五十二章 牛排餐厅 (4) 白馨蕊眨巴眨巴杏子一样的大眼睛,笑眯眯地问道:“哎,你们平常喜欢看电影吗?看过《奇迹》、《秘密》、《一代帝妃》,还有《新聊斋》、《凤权》什么的吗?” “我小时候看的电影不多,但这些片子绝对都听说过。虽然说是有点儿年头的片子了,却也算是如雷贯耳,毕竟陪伴了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嘛。”辰辰说。 白馨蕊呵呵一笑:“那就好,在这些影视剧里,我妈妈可都是女一号呢。” 辰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馨蕊说:“啊?真的?你妈妈难道是黄雅倩?那个很有名的大明星?” 义廷一拍大腿说:“我还纳闷呢,来报到那天第一次见你妈妈,就看她身后跟了一大堆那啥,应该叫保安,哦,不保镖吧?老远看着就觉得眼熟,就是一时没想起来。哈哈,怪不得你长得这么漂亮,这么说,我今天终于见到了一个星二代?“ 白馨蕊笑得眉眼弯弯,得意神情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她说:“那当然,如假包换的!”接着,她又问:“你们听说过上海的锦绣家园、伟嘉国际、半岛御景?” 陈义廷点头道:“这谁不知道?哥们儿也是去过上海这种大城市的人。你们上海,有钱人老多了,豪宅也多。请问,白大小姐,你家是不是也住那样的豪宅呀?” 白馨蕊不屑地笑了,说:“住?小瞧我!那些房地产项目都是我爸的。” 辰辰试探着问:“你……姓白,你爸爸……该不会就是白嘉伟吧?” 白馨蕊不以为然地说:“对啊,否则呢?难道他还有第二个女儿不成?” 辰辰倒吸一口冷气,说:“传说中的富二代……“义廷补充道:“……加星二代。” 义廷大剌剌地握住白馨蕊的手说:“土豪,咱们做朋友吧。” 白馨蕊笑得如同花枝般摇曳生姿,假装矜持地甩开义廷的手,半开玩笑地说:“谁要跟你做朋友。” 文瑾冷不丁开口道:“有钱并不是坏事,贫穷也不应该感到自卑。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在上帝的眼中都是平等的,都是上帝的儿女。钱财的多少不是评价我们的标准,每一个人都会得到上帝祝福。” 听文瑾这么说,大家不禁一愣,义廷先点头附和道:“嗯,对对,说的对!说得好!” 辰辰沉吟片刻问道:“你信基督教,是吗?” 文瑾点点头。 义廷并不理会辰辰刚才的话,因为,他对基督教没什么概念。他想起前两天和辰辰去拜访了学长,听说a校学霸不是一般的多,出于好奇,他问道:“听说每一届新生里都有老多学霸,你们当初申请咱们学校的时候是不是都考了很高的分啊?” 大家互相看看都不说话,辰辰十分自信地说:“我托福113,ssat95%。” 话音落下,在座没有任何一个人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令辰辰感到很意外。 要知道,作为十四岁的初中生,去年辰辰考出这个高得吓人的成绩时,着实令他的妈妈骄傲了一把,令他爸爸所在的那所大学的本科生和研究生都汗颜了一把,也令留学机构那他狠狠地打了一把广告。 只听坐在对面的那个看起来很斯文的女孩潘文瑾平静地说:“咱俩差不多,我托福118,ssat99%。” 辰辰的眼睛顿时一亮,说:“这么6!学霸啊!你是哪个学校出来的?” 文瑾有点不好意思地推推眼镜,说:“我……没有上过学……我一直都是homeschooling(在家上学)的。” 在座的几个同学再一次感到不可思议,不约而同发出“哇”一声,不由得对这个单薄瘦小,衣着朴素的女孩肃然起敬。 辰辰问道:“homeschooling(在家上学),听起来挺高大上的,那谁教你呀?” 文瑾腼腆得羞红了脸:“我们附近几个社区的教友轮流教我们。” 珞羽悠眸光深秀,看着文瑾说了声:“那蛮有趣的。” 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大家似乎都快要忘了羽悠的存在。此时,她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她身上。 文瑾对她恬静一笑,笑容里充满了友善。 义廷直勾勾地盯着羽悠脸看,若是换成别人早就被盯毛了,羽悠却并不在意。义廷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那啥……你是混血吧?” 羽悠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义廷刨根问底:“哪两个国家的混血啊?” “爸爸是美国人,妈妈是中国人。”羽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义廷觉得很新奇,继续问:“那你是在哪长大的呀?中国,还是美国?” “我出生在法国,7岁的时候跟爸妈来到美国,11岁又跟着妈妈回到中国。”羽悠的口气完全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不带任何感*彩,客观而淡漠。 义廷比了一个666的手势,这其实是摇滚乐手们喜欢比的金属礼手势,如今,孩子们却用它来代表很牛的意思,他点点头说:“国籍党(有美国国籍的中国人),太牛了!” 第五十三章 牛排餐厅 (5) 辰辰认真听着羽悠说的每一个字,他直觉觉得这个女孩有那么一点点神秘,他很想像义廷一样去探究她的身世,然而,终究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赞叹道:“这么说,你从小就经历过三个不同国家的文化,简直太幸运了!” 羽悠垂下眼帘,优雅地啜饮着杯子里的柠檬水,似乎并没有听到辰辰的感叹。 文瑾关心地问:“你至少精通法语、英语和中文,看来,你开学可以免修第二外语了吧?” 羽悠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不,我要双修外语,一门古典语言学拉丁语,现代语言学什么还在纠结,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我都有一点基础。” 义廷脸上流露出羡慕神情,恭维道:“简直是女神啊!” 白馨蕊看到半天没人理她,生气地嘟起了嘴,但是,大家聊得热闹,并没有注意到她。 羽悠浅浅一笑说:“女神算不上……” 义廷听着羽悠的话,似乎还有下文,马上提起了兴趣,他双手撑着桌子,探过大半个身子问道:“那你看,啥样的才能叫女神?” “劳伦。她妈妈是国际超模,她4岁起就登上了意大利vogue杂志的封面,每年都参加国际时装周,她有自己的时尚博客,目前正在创立自己的品牌。而且她为人超nice(善良)。”羽悠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辰辰感到意外。 文瑾惊讶地说:“你说的就是你室友劳伦学姐吗?她居然这么有本事?真看不出来呀?” 辰辰不开玩笑滴说:“嗯,咱们学校真是符合李安那部电影啊……” 还没等辰辰说完,文瑾和义廷不约而同地说:“卧虎藏龙。” 这时,菜上来了,文瑾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随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里轻轻地念着:“穷人将得食,且获饱沃,寻求上主的人将赞美他;他们的心灵将得永生。荣耀归於父及子及圣灵,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阿们。” 大家静静注视着她,直到她祈祷完毕。 义廷不解地问:“这又是啥新套路?” “我们要感谢主耶稣基督降福给我们每一餐的食物和饮料……。”文瑾说话时,语气里充满虔诚。 今晚,辰辰吃了一顿他认为最美味的牛排,回想着三天里,他在学校里见到的形形*的同学,这些人的出现,颠覆了他很多固有的观念,顺带着也摧毁了他多年的学霸生涯培养起来的自信心。他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自己,思考未来。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己是受人瞩目的核心,是学霸,是全家人的骄傲,是身负使命的骄子,四年之后,考上哈佛耶鲁这样顶级的名校,登上人生的巅峰,是他人生的必由之路。然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己的同学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他远不能及的长处,还没等到开学,辰辰就有了一种倍受挫的感觉。原来自己从前仅仅是一只井底之蛙,并不知道天有多高。 他突然发现,在这样一个圈子里,自己没有任何值得的骄傲的资本,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第五十四章 占位 (1) a校的礼拜堂坐落在校园东北侧的山丘之上,从校园的任何角落都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这座引人注目的哥特式建筑物,一条砖石小路通向这里。此刻,还不到7点半,洒满晨光的小径上,走着三五成群的八、九年级新生。 只有去礼拜堂的日子,是要按照学校的dresscode(着装规则)穿上校服正装的。 a校的男生正装是深蓝色的西服配同色的裤子,女生是深蓝色的上衣配同色的及膝百褶裙。制服上装口袋处都有刺绣的醒目校徽,每一届校服的不同之处,在于校徽下面的旗标上,绣着不同的毕业年份。 在a校二百多年的历史中,新学年开学前的那个周日上午,新生们要在礼拜堂完成一个独特而神秘的仪式,这个仪式被称作——“占位”。 辰辰今天,他第一次走近这座礼拜堂,站在礼拜堂所在的高坡上极目四望,周围是广袤的树林,不远处是宽阔的湖面,湖的周围是一幢幢错落有致的古老建筑物。 礼拜堂的外墙是用青灰色石头建造而成,古朴坚固得如同城墙一般,抬头仰望,可以看到,峻拔的飞扶壁和修长的束柱擎起的一片蓝天,空灵的尖顶和斑斓的玻璃窗,赋予礼拜堂一种悠远神圣的色彩。 这座年代久远的礼拜堂被称作a校的精神家园,在a校的传统中,一个星期里有四天的早上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全校要聚集到这座礼拜堂里上20分钟早课,之后,同学和老师们带着满满的精神能量,再奔赴各自的课堂。 8点之前,已经有不少新生聚集在礼拜堂一个个拱形的门洞相接的长走廊上,有许多同学从蜿蜒的小路上陆陆续续还朝这边走过来,不久一百多名新生就聚齐了。 这时,两名学长庄重地拉动了厚重的雕花木门上,两个精美而沉重的熟铁门环,巨大的门“吱扭”一声被开启了,门里面黑暗的室内长廊内传出低回而优美的管风琴声。一个低沉嗓音郑重地读出每一个同学们的名字,被点到名的同学跟随着一位12年级的学长缓步走进礼拜堂的大门,没入黑暗的长廊之中。 不一会儿,辰辰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站在门口的高年级学长,表情肃穆地递给他一只点燃的白色的蜡烛,蜡烛只有两三寸高,刚好能稳稳地托在掌心里。 当他迈步从清晨阳光灿烂的室外,走进黑洞洞的拱形走廊的那一刻,眼睛一下子无法适应这幽暗的环境,借助手中的烛火,辰辰看清这是一个狭长而空旷的走廊,高高的拱形屋顶上,相隔很远悬挂着一盏半明半昧的老式吊灯,走廊内的漆黑幽暗几乎要将那些许的光茫吞噬殆尽。 摇曳的烛光下,辰辰能勉强分辨出走在前面的身影,然而,他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清晰地听到皮鞋敲击在石头地面上发出的笃笃声。走廊很长,黑暗的尽头是一个光明的圣坛,隐约看到圣坛上耶稣基督的神像和周围用一排排烛台点亮的光芒。他将脚步放得平缓,紧紧地跟随着前面的为他引路的人,朝着那光明的圣坛一步步坚定地走过去,周遭是悠扬的管风琴音乐声,恍惚间,使他有一种穿越时空的错觉。 脚下这条路俨然是将他们从黑暗与矇昧,引领向光明与智慧之路,这条路一旦走上去,必将终生难忘。 不知走了多久,辰辰走进一道更为精美的雕花木门,管风琴的声音渐渐大了,眼前也渐渐明亮开阔起来。这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中间是一条铺着地毯的宽阔走道,走道两侧相对摆放的五排胡桃木座椅,这是学生们的座位。第一层的座椅位置最低,后面每一排逐层升高。 江睿辰被高年级学长引到圣坛右侧第二排的一个位子上坐下,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美国高中申请足足经历了两年的时间,其中诸多不足为人道的艰辛和困苦,才终于考上了传说中的名校,今天他能在礼拜堂中拥有了这样一个座位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从此,他就是这个社区中的一员了,而这个独一无二的座位是他专属的。 辰辰在一群穿着制服的同学中努力寻找着珞羽悠的身影,发现她坐在离自己很远的一个位子上,一抬眼,看见身旁的戴着黑框眼镜的文瑾正冲他拘谨地笑着。 第五十五章 占位 (2) 此时,合唱团的学长学姐们从座位中间的红地毯上鱼贯而入,他们身穿宽大的白色长袍,花苞形的袍子下面露出一截穿着黑长袜的小腿,脚上统一穿着黑色皮鞋,高高竖起的风琴领托起一张张青春洋溢的面庞,胸前披着黑黄相间的绶带,底部低垂的金色坠子如同一枚写满荣光的奖牌。 “哇,他们太美了。我也想上去唱歌!”文瑾低声惊呼。 合唱团的团员们手里抱着乐谱,走到圣坛两边八字形延展出来的三层木制雕花护栏后面,站成三行,将怀中的曲谱放在护栏上方之字形伸出的谱架上。谱架上相隔不远固定着一盏做成烛台状的小台灯,高高的金制底托,长长的白色腊烛杆,蜡尾灯泡上罩着了镶金边的红丝绒灯罩,只是为了将光线聚拢到曲谱上。 管风琴的音乐声响起,美妙的歌声在教堂里响起,他们唱的是《仁慈的耶稣》,歌声舒缓悠扬,在礼拜堂里飘摇回荡。 这首歌文瑾也会,以前,她在国内的参加教堂礼拜时,主日学的查经课上,牧师经常会带着他们唱赞美诗。《仁慈的耶稣》是在教堂演唱率最高的曲目之一,然而,她觉得今天在学校礼拜堂中听到的演唱,是她有生以来听过最棒的一次。 这天籁般的歌声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常常萦绕在文瑾脑际。 在悦耳的音乐与空灵婉转的歌声中,辰辰默默地观察着这个华美壮丽的礼拜堂,它足有三四层楼高,置身于这高旷的空间中,感觉自我是如此渺小。 新生们安安静静地坐在正对走道的前两排座椅上,后面几排则是空着的。整座教堂以精美的木雕墙壁做内饰,深红的胡桃木色配合着精雕细刻出来的流动曲线,为肃穆神圣的氛围中增加了一种温暖与熨贴。 木墙上方是湿壁画区,圣洁的淡蓝色背景下,一幅幅巨大的《旧约》主题精美壁画,带着浓郁的文艺复兴时期风格,生动地呈现出圣经中的一个个故事。 再往上看,是乳白色大理石飞扶壁柱支撑起来的八边形尖顶,每两个壁柱之间都是层叠向上,愈见狭窄的玻璃花窗,嵌着铜丝的玻璃经过特殊工艺烧制,颜色格外瑰丽,以浓艳欲滴的红和安祥宁静的蓝为主色。辰辰知道,在传说中,红色象征着耶稣基督的血,而蓝色象征着宁静美好的天国。房顶花窗中透进来的光束,朦胧中带着斑斓的金,为礼拜堂笼罩上了一层奇幻的感觉。 礼拜堂顶部中央,几条飞扶壁攒出的尖顶中央,是一只象征圣灵和智慧的镀金鸽子,彩色花窗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将鸽子的周身裹在一层圣洁而柔美的光晕中,让人不敢注目凝视。鸽子在那片光晕下,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展翅欲飞。 管风琴的音乐声漂浮在空气中,圣坛上,学校的牧师isaac(伊萨克)正在念诵着:“……神圣的主,因这生命中的所有幸福,我们永远不会忘了要善良……在友谊中要无私,对不如我们快乐的人要关心,要乐于承担他人的负担。阿门。”圣坛两侧,学校室内合唱团用无比空灵的声音配和着管风琴唱起了圣歌。 两三曲圣歌过后,伊萨克牧师说:“欢迎你们来到a校。按照我们学校的传统,从今天起,作为8、9年级新生,你们已经在a校的礼拜堂中拥有了你们特定的座位,这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这个位子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是不会改变的,随着年级的升高,座位每一年都会被调换到更高的一排,直至毕业……在a校你会发现,一个包容的宗教和哲学的视野。我们的目标是帮助来自于不同传统的学生找到他们的精神力量,我们支持各种宗教的和精神领域的项目……我们把教育看成智慧和精神的努力。所有信仰的表达都是值得尊重的,我们寻找共同的道德的、伦理的和精神的家园……” 伴随着一片压抑而激动的惊呼声,学生会的主席威廉走到了圣坛的中央。他嘴角上扬,带着自信的笑容,朝圣坛下坐着的同学们伸出手臂,下面立刻鸦雀无声了。 威廉代表全体在校生向新生致辞,他一开口,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的声音动听,富有感染力。他讲到了美国是个自由平等的社会,讲到了a校二百年来的光荣传统,以及从这里走出去的很多大名鼎鼎的校友,作为a校这样的精英青年群体的代表,他表达了将来为世界作贡献,改变世界的决心和希望。之后,他告诉新生:“我们校训是:“daretobetrue(勇于表现真正的自我)。学校的hornorcode(荣誉规则)是:freewithresponsibility(有责任的自由)。” 威廉眼睛完毕,牧师又走上讲台,说:“最后,按照我们的传统,每个新生要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这封信只有在他们毕业前夕才会收到。新生务必在晚餐前,将写好的信投进圆形大厅里一个专用的邮件箱之中。” 第五十六章 阵列舞 (1) “占位”的活动结束后,12年级的elisabeth(伊丽莎白)、威廉和10年级的劳伦等一众学长,带领大家去体育馆参加一个新生相识舞会。 一路上,新生们规规矩矩亦步亦趋地跟在学长们身后,唯有义廷探头探脑东张西望。当辰辰小声告诉他走在威廉和伊丽莎白中间的,就是珞羽悠的心里的女神劳伦时,义廷特意紧走两步跑过去看了看,回来跟辰辰咬耳朵:“哇,好家伙,简直就是颜值爆表三人组,好吗?昨天我的心已经被威廉学长掰弯了,今天,又被伊丽莎白和劳伦给掰正了,那个伊丽莎白长得就像学校油画里走出来的十八世纪大美女,劳伦简直漂亮得惊天地泣鬼神!” a校的体育馆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长长的走廊上有一整面墙的玻璃橱窗,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a校各个球队历年来夺得的奖杯、纪念章、还有明星队员用过的球服、球鞋、球棒等物品。一路边走边观看着这金光闪闪的橱窗,二百年来a校学生在运动场上叱咤风云的雄威似乎就在眼前。 a校体育馆非常大,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共有6个室内网球场、三个室内篮球场、一个室内橄榄球场、五个壁球场、一个冰球场、一个击剑训练中心和一个舞蹈训练中心,还有专业的游泳馆和几个室外的球类运动场。 新生们今天活动的场地是网球馆,因为,这里的六片专业网球场加起来的面积要比舞蹈训练中心大很多,正好可以容纳下近两百名新生和老生一起跳舞。 网球馆里球网早已被收拾起来,木质地面拥有着最完美的摩擦力和弹性,天花板距离地面足有两层楼高,实木的龙骨和白色的房梁交织在一起,既美观又结实,房顶上还悬挂着许多传统的暖白色灯,将体育馆照得如同阳光灿烂的室外。 网球馆的一角,坐着十几个学校乐队的成员,他们正在演奏一些旋律轻快的乡村音乐。伊丽莎白站在屋子中央,对新生们讲话:“……这种舞蹈叫“阵列舞”,是源自17世纪的英国乡村,融合了苏格兰舞蹈的特点,后来被法国宫廷接受,成为一种巴洛克风格的宫廷舞蹈,这种舞蹈在北美,特别是新英格兰地区的聚会上,特别流行。”接着,伊丽莎白请劳伦和威廉为大家示范的舞步。 行列舞的舞步其实并不复杂,大多数同学几分钟之内就学会了。伊丽莎白将男生和女生排成两个长队,分别由威廉和劳伦带着大家开始练习。在跳舞的时候,每一对同学都需要相互配合着完成一组固定的舞步,之后交换舞伴。 大家对这种舞蹈渐渐熟悉之后,男生和女生被分成八男八女的一个个阵列,在乐队的伴奏下跳了起来。起初,那些青涩少年和娇羞的女孩们还是一脸严肃,礼貌地轻轻搭上舞伴的手指,迈动生疏的舞步,随着音乐拘谨地旋转着,舞蹈着。不知不觉间,一百多名新生几乎都轮流交换过了舞伴,大家也渐渐熟识起来。 这时,同学们跳得出汗了,男生脱下了碍事的西装外套和领带,只穿帅气的西裤配着浅色的衬衫,而女生踩着高跟鞋舞步似乎也不在那么别扭,笑容变得更加明媚灿烂。于是,大家在体育馆里围成了一个大圈,男生在外圈,女生在内圈,边跳边说说笑笑,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音乐再次响起,白馨蕊把手递到高大帅气的威廉学长手中时,威廉低下头,顽皮而友好地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这猝不及防的一个举动,令白馨蕊心里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白馨蕊在来学校的第一天就被这位丰神俊逸的学长深深地吸引住了,在她那足矣令她母亲感到头疼的,略微有些复杂混乱的早恋史中,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完美男孩:他面容是如此俊美,希腊雕像中的诸神在他面前也要黯然失色;他的笑容如此干净,红尘俗事似乎从不来不曾入过他的眼,乱过他的心;他的举止是如此高贵,是常年良好教育濡染出来的纯正新英格兰地区年轻绅士的派头。 两人翩翩起舞时,白馨蕊心跳如擂鼓,尽管如此,她的目光仍然像一团小火焰一样,一刻也没有从威廉阳光俊美的面颊上移开,贪恋着威廉像阳光一样温暖明亮的浅褐色眼睛,高耸笔直的鼻子和微笑时嘴角可爱的涟漪……一个旋转错步之间,威廉衣襟上略带着海洋气息的香水味,让馨蕊有种神魂颠倒的晕眩感。 眼看着一支曲即将结束了,白馨蕊有点儿着急了,她突然灵机一动,娇滴滴地对威廉说:“抱歉啊,威廉,这个舞步我还没有学会,你能不能再带一带我呢?” 威廉绅士点点头,说:“十分乐意。” 第五十七章 阵列舞 (2) 为了不妨碍其他同学轮换舞伴,威廉特意把馨蕊带到了圈子中央,故意放慢了舞步,一边讲解一边配合着小女孩的舞步。 白馨蕊五岁就开始学舞蹈,精通芭蕾、爵士、拉丁和现代舞,十一二岁就开始混迹于各种夜店里泡帅哥,跳舞向来是她的拿手绝技,这样简单的阵列舞步怎么可能学不会呢?她只是略施小计,想要把高大帅气的威廉学长留在她身边,陪她一个人跳舞而已。 有了威廉手把手耐心地指导,馨蕊心情大好,她时而旋转,时而回身冲威廉学长露出娇媚笑颜,但总是不忘记在关键的时刻,行差踏错那么一两个节拍,偶尔还假装站立不稳,威廉下意识地收紧臂弯,白馨蕊正好可以在他怀中多停留一会儿。 一首曲子又近尾声,馨蕊水光潋滟的明眸地天真无邪地看着威廉,轻声细语地说一句:“抱歉,我有点儿笨笨的?” 威廉礼貌一笑,:“哦,不,斯黛拉,你很有天赋,只是对这个舞还不熟。” 于是,馨蕊又像藤萝一样,半是撒娇半是耍赖地紧紧缠着威廉,威廉不得不继续陪她一起跳了一支又一支舞。 阵列里早有很多女生看不过眼了,对着白馨蕊怒目而视,白馨蕊不以为意,还趁着威廉不注意的时候,扬起漂亮的脸蛋冲那些女生做鬼脸。 当下一只曲子还未开始的当儿,劳伦一连串漂亮的旋转,来到了威廉和白馨蕊身边,她对威廉说:“你教舞蹈你实在是不行,否则,这么聪明的新同学怎么可能半天也学不会?罗杰斯好像有事找你,你先过去看看,我来教她吧。” 劳伦的话替威廉解了围,“抱歉,失陪一会儿。”他礼貌周全地向白馨蕊点头道别之后,才转身离开。白馨蕊怅然若失,呆立在原地凝望着威廉远去的背影。 这时,古老而欢快的音乐声复又响起,劳伦牵起白馨蕊的手,跳了起来。劳伦个子足足比白馨蕊高了一头,她跳男孩子的舞步显得十分帅气,不时还娴熟地跳出几个高难度的花样舞步,白馨蕊紧跟着学姐的节奏,无论是步法还是舞姿完全不落人后,与劳伦配合得天衣无缝,哪有半点初学乍练的生涩感觉? 劳伦一边跳一边笑咪咪地说:“斯黛拉,你跳得真不错。简直可以给大家做示范了。” 白馨蕊干干一笑说:“是学姐教的好……嗯……学姐,我会跳了……可以回到队伍里去了。” “好啊,如果还有不会的,随时找我……” 说着,两人踩着音乐的节奏,各自融入到同学们围成大圈的阵列当中去了。 眨眼间,白馨蕊的舞伴换成了江睿辰。辰辰的舞步十分笨拙,时时刻刻牵绊着白馨蕊灵活的足尖,每次都让她险些摔倒,白馨蕊从刚才的心驰神往中回归现实,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一边跳一边愤怒地瞪着辰辰,低声说着:“哎呦,我的脚,江睿辰,你给我看着点儿啊!从没见到过你这么笨的人!”。 辰辰一脸抱歉,呵呵笑着地说:“大小姐别发脾气好不好,不好意思啊,我也是第一次跳。” 这时,白馨蕊注意到,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圆圈队列中,威廉轻轻牵起了珞羽悠的手。羽悠舞步轻盈,腰肢柔软,威廉踏着稳健地舞步配合着她,只见他手臂轻扬之际,羽悠从他的臂弯中旋转开去,宽大的裙摆飞扬起来,如同一朵盛开的白色花朵,两人倏忽间相隔数尺。和着节奏,威廉牵动羽悠的手,微一用力,羽悠又是几个漂亮的旋转回到了他的臂弯中。 威廉对羽悠赞许地笑着,羽悠面颊飞上两片淡淡的粉红。一曲终了处,威廉将纤弱苗条的羽悠轻轻托起,在空中旋了一圈又轻轻放下,引来周围一阵欢呼声。 白馨蕊莫名地感到一阵怒意,下一首曲子响起的时候,她的舞伴辰辰还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那一对璧人怔忪发呆,竟然忘了松开自己的手,白馨蕊撅着嘴,嚷道:“讨厌的江睿辰,你倒是松手啊。” 第五十八章 礼堂讲话 午餐后,新生和他们的家长按照日程表上规定的时间走进a校华丽的townhall(剧场),大家签到后,按顺序进入剧场。 辰辰走进剧场的时候,最前面的两排座位还是空着的,舞台上更是空无一人,只立着一个讲台和一个麦克风。 作为本届新生,他被高年级同学被引导到剧场右半边的座位。像他一样面带稚气,活力满格的新生陆续走进了剧院,连续两天的开学活动,已经让彼此间渐渐熟络起来,他们友好地和邻座的同学聊着天。 家长们大多穿着正装或者小礼服,优雅从容,在学生代表的陪同下,在剧场右半边座位上落座。他们彬彬有礼地与坐在自己周围的新生家长们问候攀谈着。 义廷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剧场里靠前的十几排已经座无虚席了,他在学生区靠后的旁边位置上刚坐下,不时撩起宽大圆领衫的下摆,擦着脸上的汗水。白馨蕊也匆匆赶了过来,坐在了义廷的旁边。 不知何时,剧场最前面的两排位子也渐渐坐满了,坐在第一排的几乎都是德高望重的银发老教师,第二排显然是学校的教师团队。 这时,两位年龄稍长气度优雅的老者,被学生们簇拥着,从剧场前门走了进来,径直坐在了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上。 白馨蕊凑近义廷说:“你看,这是校长和校长夫人。” 冷不丁耳边响起一句中文,义廷愣是有点儿不习惯了。惊讶扭头一看,原来是白馨蕊。昨天承她的情吃了一顿美味牛排,就算不是很熟,倒也没必要见外,义廷向来是有话直接问:“你咋知道的?你确定吗?” “当然啦!”白馨蕊梗起脖子一歪头,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 说话间,一个极其美丽的亚裔女子,身后跟着她的金发助理走进了剧院,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亚裔女子吸引了过去。 她略显丰腴的身材被名贵时髦小礼服裙衬得堪称完美,一副平光的玳瑁镜框dior眼镜,似乎是为了刻意地显示出一些知性。她带着训练有素的优雅微笑环顾了一下剧场,美丽温婉笑容之中带着独特的东方魅惑。她径直走到了第一排,与校长和夫人礼貌地握手交谈寒暄。此刻,金发女子则退到她身侧,不时为他们进行着翻译。 义廷一眼认出那个亚裔女子正是黄雅倩,他讶异地对白馨蕊说:“你妈妈看起来可比你有气质多啦!咦?她怎么连校长都认识?为什么她坐到了第一排?” 白馨蕊皱了一下眉,随后故作神秘地扬起嘴角笑了笑,并不回答。 校长朝舞台走去,台下的交谈声越来越低,当校长走上讲台时,台下立刻鸦雀无声了。 校长用浑厚的声音说:“早上好,尊敬的董事会成员,各位尊贵的家长,老师和同学们,欢迎你们来参加我们学校的新生欢迎活动……”会场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我是农先生,学校的校长……” 校长就自己的学术和职业背景做了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将学校所有老师一一请上舞台,介绍给大家认识。 此刻,托马斯先生的办公室里,文瑾和托马斯先生已经对峙了很久。桌上放着文瑾考得非常出色的分班考成绩单,她企图说服托马斯先生,将英语课和人文课换成更高难度编号的课程,托马斯老师始终没有同意。 文瑾知道自己错过了正在礼堂里举行的的新生、新生家长和校长、老师们的见面会,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在所不惜。 每当她想起年迈的父亲已经有些佝偻的脊背,就会觉得有些心酸。她不是富二代,尽管父亲是个年薪几十万的汽车机械高级工程师,毕竟他还有两、三年就要退休了,妈妈是全职主妇,家里还有一个年幼的弟弟要抚养。 父母下决心四年花掉将近200万元送她来美国读最好的私立高中,这对于他们家来说,算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已经直接动摇了家里的经济根基。为给自己支付高额学费,也许妈妈和弟弟正在省吃俭用,每次一想到这里,她就会感觉到深深的内疚与不安。她下决心必须要挑战最难的课,必须取得好成绩,必须拿着全额奖学金上大学,才能不辜负妈妈爸爸对她的辛苦付出。而现在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是说服托马斯先生。 托马斯先生在a校做教务主任的三十几年中,也遇上过不少自视甚高的学生或家长,要求调换更难课,这种时候,他通常会评估学生的能力水平,耐心地给出合理而中肯的建议,大多数情况下,家长和孩子们都会采纳他的专业意见。 这一学年刚开始,他就屡屡遇到麻烦,固执的中国家长和更为麻烦固执的中国学生,简直令他伤透了脑筋。 第五十九章 偶遇云泽妈妈 谈了那么久,该说的都说了,托马斯先生无奈地祭出最后的杀手锏,他心平气和地说:“蒂娜,我欣赏你的求知欲和挑战困难的勇气,但是,你考虑过自己的gpa吗?如果因为选了高难度的课程,致使你的gpa比你同年级的人低,对于你申请大学是非常不利的……” 文瑾坚定地说:“托马斯先生,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下决心要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到最好,再大的困难也不怕!”这句话,她今天下午已经说了四遍。 托马斯无奈地打开电脑,摇摇头,喃喃自语般地说:“哦,蒂娜,你真是个固执的姑娘,高中阶段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学校为你们提供足够多的课外活动和娱乐,我相信那一定会为你的青春留下很多美好的回忆。我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你宁愿放弃这些,而选择了学校里两位最苛刻的老师的课程来折磨自己?毕竟你才十四岁。”这时,托马斯先生的电脑上显示出文瑾的选课页面,他再一次用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文瑾。 文瑾也坚定地看着托马斯先生,她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真的可以的!相信我!” 托马斯先生问她:“你真的不后悔今天的选择吗?” 文瑾看着托马斯老师,脸上渐渐绽放出由衷的笑容,说:“不后悔!” 剧场里,最后一位老师讲完话,校长助理上台宣布会议结束。 接下来的时间,根据学校发给家长们的时间表安排,家长们可以去不同的教学楼与各门课的老师们见面,做进一步的交流,各科的老师会详细介绍本学期的课程内容和学习要求。 从剧场出来,辰辰随着同学们一起去圆形大厅提交那封写给未来的自己的重要信件。夏小妍准备先去科学楼走一趟,今年辰辰双休生物和物理,所以,夏小妍觉得有必要去会见一下辰辰的这两位科学课老师。 她顶着美国东部夏日午后的骄阳,在校园里边走边找,但是,校园实在太大了,辰辰妈又不太会看学校手册里的地图,不知不觉间,走了不少弯路。 这时,她看到前面有一位亚裔家长,尽管她不确定那位家长是不是中国人,仍是疾走几步上前试探性地问道:“doyouspeakchinese?(您说中文吗?)” 那位家长一听这话,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热情地说:“啊,你也是中国家长?太好了。” 夏小妍有点儿挫败感,原来自己的英语一下子就能听出来是中国人说的,她站在对面的高个子女士:“您也是新生家长吗?” “不,我是11年级麦克的妈妈。您是……” 夏小妍一听非常激动:“我是九年级新生江睿辰的妈妈。您说的麦克,就是邵云泽吗?” 那位妈妈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表情,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儿子的?” “在国内留学圈子里,哪一个没听说过理科大神邵云泽的名字,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碰上云泽妈妈,真是幸会。”夏小妍伸出手,准备和云泽妈握手。 云泽妈妈礼貌地和小妍握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哪里?过奖了,能考上a校的同学都是学霸。哎,这几年,有些机构总爱拿云泽打广告。我真的担心,这样一来会让一个好好的普通孩子过早地膨胀了,变得浮躁起来。” “你家云泽太优秀了,听说他在北京的人大附中读初中的时候,就把国内理科类的奖项几乎都拿遍了的。”辰辰申请a校花了两年时间,夏小妍也对历年考上a校的中国学生了解了一个遍。 云泽妈笑着说:“那都已经是过去时了,上了高中,一切就重新开始了。我们来了a校可不敢说什么大神不大神的了,学校里人才济济,上了两年学,什么样的学霸、学神都见识过了,才知道我们云泽其实真的不算什么。” 夏小妍觉得云泽妈妈是在自谦,便说:“学神妈妈境界真的不一样,孩子那么优秀了,还这么谦虚。听说咱们中国孩子来美国上学,在理科方面会格外突出,你家云泽肯定是首当其冲的。” 云泽妈妈摆摆手说:“哎,可不敢那么说。学霸算什么,咱们学校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小孩可能就是某一方面的天才呢。要说到理科,这边的印度孩子、俄罗斯孩子都非常厉害,我中国孩子和他们竞争没有多少优势。美国学生理科整体水平虽然没有办法和亚洲孩子比,但是,冷不丁就会出个顶尖的天才。我们云泽上九年级的时候,就遇上对手了,对方还是个美国女孩,八年级就已经学完了ap微积分,一入学就直接修线性代数,从去年开始,每周都会去附近的那所著名的大学上数学课。” 夏小妍想起昨天还和托马斯先生软磨硬泡地加选了一门生物,便问:“我家辰辰今年双修科学,还都争取到了荣誉课程,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啊?” 云泽妈一听,叹了口气说:“看来你家辰辰九年级日子应该不会太好过了。” 夏小妍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云泽妈说:“咱们学校的课程,每高出看似不起眼的一个微小级别,难度就加大很多。不夸张地说,30%以上的学生都放弃过某一门课,或者,被迫降低过课程的难度级别。a校毕竟是有二百多年精英教育经验的顶级私立高中,这两三百门课可不是心血来潮随便的开出来的,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第六十章 科学楼 夏小妍听了云泽妈妈的话,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她试探着问道:“您怎么对学校这么了解啊?” 云泽妈倒也不隐瞒,说:“我们云泽9年级过来时,本以为可以在他们年级里稳拿前五名,可是,第一个学期下来,两门功课都是b,gpa连年级前30%都进不了。这不是,前年初,也就是我们云泽九年级的第二个学期,我一狠心辞掉了工作,和他爸爸商量在这边买了房子,美其名曰是过来陪读,主要就是督促他学习,哎,再怎么优秀毕竟也还是孩子。” 夏小妍惊讶地张大了嘴。一方面,她没想到,像少邵云泽这样优秀的孩子,九年级来到美国时,竟然在学校只能算是个中上等学生;另一方面,她觉得云泽一家为了孩子的学业,居然能够采取这么大的举措,实在令人意外。夏小妍感叹说:“你们为孩子付出的太多了。” 云泽妈说:“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之前的几届都有先例。即便是美国人,也有为了多陪伴孩子,把房子卖掉,然后,换工作,举家搬到离学校更近居住的。” 两人边走边说,在云泽妈妈的引导下,夏小妍终于来到崭新的科学楼前。她一下子被这座后现代风格的建筑震撼了。它与校园中其它那些古朴的,年代久远的,爬满常春藤的建筑截然不同。 这是一座七层的现代化建筑,外观线条流畅洗练,装饰风格却颇为奢华:整座大楼的外立面包裹着一层香槟金色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也映照出校园中的天光云影和花草树木,大楼最高一层有一个半球形的玻璃的穹顶,彰显着一种另类的存在感,透过玻璃穹顶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架着许多观测星空用的仪器和望远镜,穹顶外沿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台,用白色的大理石栏杆环绕着,俨然是文艺青年们抒发闲情逸致的好去处。 尽管这座科学楼看上去非常气派讲究,但是,在周围历史色彩凝重的建筑群的映衬下,犹如一个暴发户站在一群绅士们中间。最奇怪的是,科学楼玻璃外墙的一处显眼位置,还有一串奇奇怪怪的花体字字母组合:“jiaweibai。”辰辰妈妈自言自语地念着,转头问云泽妈妈:“那是一个名字之类的东西吗?” 云泽妈点点头:“我听说,这是一个新生爸爸捐款建造的。” 夏小妍吃惊地“啊?”了一声,说:“看名字说不定还是一位华裔呢,在美国的华人可真是又有慷慨又重视教育啊!” 云泽妈妈说:“是啊,人家为了孩子可以给学校捐一座楼,我们这点付出就真的不值一提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随后,交换了电话号码、微信号,云泽妈妈说:“我要先去找一下云泽的高尔夫球教练,孩子今年如果还是不能顺利进入二队,即便门门功课考a,升大学也会有问题了。” 夏小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直目送仰慕的学神妈妈远去,才走进科学楼。 科学楼里负责迎宾的studentambassador(学生大使),是一个美丽大方的美国女孩,她有礼貌地和辰辰妈打招呼:“下午好,夫人。” 夏小妍也笑着向她问好,随即,就被宽敞的大厅中央,一具悬吊着的庞大鲸鱼骨架吸引住了。 学生大使走上前用英语向夏小妍介绍说:“1976年,我们学校的生物老师和几个同学在某个海滩上做研究,发现的一条搁浅在沙滩上垂死的鲸鱼,当时,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仍然没有能够把它送回海里,鲸鱼死在了沙滩上。老师和同学们将它运回了学校,进行了解剖研究,在生物研究室的里可以看到用福尔马林浸泡的这条鲸鱼的部分重要器官。当年,师生们也将它的骨架进行了处理,制作重新拼接固定,形成了今天您看到的这副骨架标本。” 辰辰妈妈赞许地点点头。 一路走过去,她发现大厅内侧的一个区域被布置成了野生丛林的样子,里面有茂盛的灌木还有参天大树。在这个“野生丛林”中,甚至还有狮子、秃鹫、雪豹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尽管它们栩栩如生,犹如活着一般,一旦走进,就会发现,其实它们早已被制作成了标本。 走进生物研究室,屋子里靠墙一周摆着放着许多巨大的玻璃罐子,里面用福尔马林泡着的各种标本。夏小妍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标本,她几乎不敢正眼去看那些巨大的玻璃瓶子,一路目不斜视地朝屋子中央一群人围坐的地方走去。 只见十几位美国家长正围着一个面庞黝黑,身材瘦小的美国老头,他有着地中海式的光洁头顶,唯有耳朵两侧还有些卷曲而花白的头发,高高的额头下面,一双小眼睛发出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夏小妍看了一眼文件夹中的教师名单,知道这就是辰辰今年的生物课老师mr.smith(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先生正在侃侃而谈地介绍着这学期九年级生物课的内容,显然他很爱自己的专业,尽管这些话题在辰辰妈听来艰深而难懂,史密斯先生的脸上却洋溢着由衷的兴奋和喜悦。 最后,他补充道:“我们学校北侧有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农场,那里种了西红柿、胡萝卜、青椒、生菜,还有一些水果。如果您们的孩子对种植农作物感兴趣,可以找我来领养一片农场。” 众位家长散去后,夏小妍和史密斯先生又攀谈了一会儿,才去见辰辰的物理老师dr.king(金博士)。 出了科学楼,夏小妍又去人文学院的大楼,会见了辰辰的英语老师mrs.sharon(莎伦夫人)、人文课老师dr.cooper(酷帕博士)。 最后,她去数学研究中学,见到了教辰辰的微积分老师dr.martine(马丁博士),马丁博士恰好是辰辰本学年的顾问导师,于是,夏小妍就和马丁博士多聊了一会儿,无非是希望马丁博士严格要求查理,督促他好好学习之类的话。 第六十一章 危机四伏 晚上,是新生及家长们的招待晚宴,辰辰妈妈一看腕表,已经5点多钟了,于是决定去辰辰宿舍叫上儿子一起去餐厅吃饭。 夏小妍来到辰辰宿舍门口,发现辰辰正坐在电脑前,义廷站在他身边,两人似乎都被电脑上的什么新奇事物吸引住了,不时对着屏幕指指点点,低声说着什么。 夏小妍将目光投向辰辰的电脑屏幕,心瞬间沉了一下,电脑屏幕上竟然是一组美女的照片。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这简直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呀!刚来美国就开始关注美女,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苗头! 以前从没发现过辰辰对某个女孩感兴趣,那还不是多亏了她管得严,十五岁男孩子可正是早恋的年龄啊,更何况像他们家辰辰这样,被活活打压了十五年的孩子啊!她就这样把儿子送到了美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几乎不敢想象。 小妍继续屏住呼吸侦查着屋子里的动静。只见屏幕上的照片似乎都是同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少女,网页上端写着“peace&love&uren”,莫非这是那个女孩的网络博客? 随着辰辰的手轻轻滑动电脑鼠标,女孩的照片在屏幕上逐一出现,有她穿着皮裤长靴和厚重的大衣在莫斯科街头的;有身穿着长礼服,手中拿着一小束花,在欧洲某个剧院门外的;有穿着印花长裙头戴三角巾,走在印度德里旧城市场中的;还有身穿着印有美国国旗的t恤,带毛边的牛仔短裤和板鞋随意坐在海边的岩石上;也有穿着紧身运动背心和速干裤做瑜伽的;竟然有一张是穿着比基尼泳装站在海边长长的栈桥上的……照片上女孩穿的衣服越来越少,小妍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当她看到一张女孩穿着超短裙将两条修长美腿伸向天空的,似乎要用细细的鞋跟把苍穹刺破的照片时,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妍以为辰辰看到她进来,会忙不迭地合上电脑露出慌张神色,出乎她意料的是,辰辰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起身,笑容可掬地将她往屋里请:“妈,快进来坐。” 小妍一口老血涌到喉间:这孩子开始无视我的权威了,来美国翅膀就硬了,是吧?这是要无法无天吗?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咬着后槽牙说:“这个外国女孩真漂亮,是谁啊?” 辰辰听出妈妈话里压抑的怒气和酸味,知道妈妈又想多了,就说:“这是我们十年级的学姐劳伦……” 小妍十分不见外地将辰辰室友的椅子拽过来,一屁股坐在辰辰身边,“一个学生成天满世界乱转转悠,怎么能踏下心来好好学习呢?妈妈可不希望你像她这么浮躁!” 辰辰转过头,用清澈的目光看着小妍:“妈妈,她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不但学习成绩优异,还是著名的时尚博主,听说,还创立了自己的时装品牌呢!我只是关注一下……” 夏小妍伸出一只手,示意儿子打住,“美国小孩的世界和我们不一样,他们的诉求也和我们不同,妈妈就是希望你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一切都要拿成绩说话!”小妍语气不容置疑。 “阿姨,我们刚才一直学习来着,您进屋前刚刚休息……”义廷忙替自己的兄弟打圆场。 小妍一听这话,脸上表情缓和了些,走过去摸了摸辰辰的脑袋,说:“嗯,儿子,妈就知道你是有自觉性的,是不是已经在预习开学的新课呀?” 没等辰辰回答,义廷就抢着说:“不是,阿姨,辰辰在帮我补英语呢。刚才,他帮我练听力来着,”说着,喜滋滋地从桌上拿起一个本递到小妍面前,本上的前几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歪歪扭扭的英文:“阿姨,您看,这是我听写的英文长难句……” 小妍笑笑,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从桌上拿起一叠卡片,她看见上面的单词并不难,以辰辰现在的水平,这些单词对他早就不生疏了,然而,单词卡片上的笔记却明白无误就是他的。 小妍立刻明白了状况,帮助别人学习,你有没有搞错,时间是最宝贵的,可不是用来这么花的!小妍看着一脸憨厚的义廷,自然不可能将心里想的一股脑说出来。 她叹了口气,转向辰辰问:“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吧?书都买齐了吗?” 辰辰一眼就看出,妈妈是嫌他给义廷补习英语耽误时间了,所以才冷落自己的新朋友。辰辰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却有一丝不悦。听了妈妈问话,他一指书桌,说:“这学期的书在那里,还差一本生物的,就都齐了。” 第六十二章 警报解除 夏小妍看见桌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将近一尺高的书,笑着说:“嗯,办事还算有效率。”边说着,边走过去,随便拿起一本历史书,不禁有些愕然,这本书是16开的大开本,足有六七厘米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翻到后面一看竟然有九百多页。 夏小妍又看了看其它书,每本书都像大砖头一样厚得吓人,不解道:“这些书简直比国内大学的教材还要厚很多啊,这是九年级一学年的内容吗?” “哦,不,有的科目只是一个学期的。”辰辰随口应着。 夏小妍显然是觉得有点儿意外,若有所思地说:“刚才开完会,老师们说九年级课程设置不会很难呀!可是,从你这几本教科书的信息量来看,还真有点儿让人担心呢!一学年光是读完这么一大摞厚书,也是要花不少时间的,更何况,这些知识还都要很好地消化吸收,这些课程还都要考试……” “学长们说,除了这些教科书之外,针对文科类课程,老师还会不定期地开出一些必读书籍书单,需要去图书馆借阅,有些科目还要求对类似《newyorktimes》(纽约时报)、《economist》(经济学人)等报刊杂志密切关注。麦克学长说,他在九年级的人文课上,差点儿没被库帕博士虐死,每周的课外阅读量大得惊人,读得他都快吐了……”辰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是因为他很清楚,这才是妈妈要听的内容。 果然,夏小妍一听这话,心里喜出望外。学校课业压力大,作业多,太好啦!这不是正是如自己所愿可以占用孩子大部分时间吗?孩子被撒到美国,若是真的每天快乐学习,从小培养起来的意志力和自律性很快就会消磨殆尽,心也就跟着野了,说不定还会沾染上什么坏习惯呢。 夏小妍当然不能把她急于奔走相告的雀跃心情写在脸上,临走之前,还是要在此和他强化一下作为家长的原则,于是,她故意扳起面孔对辰辰说:“儿子啊,到了美国,不就是来享受学习的过程吗?那么多中国学生都适用过来了,我儿子又不比别人傻,肯定没问题的。再说了,国内高中也不轻松啊,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哪一个不是起早贪黑地读书呢?总之,在该学习的年龄一定要拼命学习!” 其实,辰辰连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妈妈准会又来这么一番老生常谈的说教。他无奈地看看妈妈,叹了口气说:“所以,学长们都说,每天4杯拿铁,只睡4个小时,才能保证4.0的gpa。妈妈,你是不是特别开心,你要是开心就别憋着了,笑出来吧。” 夏小妍戳了一下儿子的脑袋,说:“贫嘴!妈妈即便是开心,也是为了你能多学知识,多长本事而开心。你要记住: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妈妈,你说话鸡汤味可越来越浓了。”辰辰苦笑了一下。 憨厚的义廷津津有味地挺着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逗趣儿聊天,觉得很有意思。 说话间,妈妈拿起桌上一个满是按钮的奇怪东西问:“这是什么?” “阿姨,这是计算器。”半天没说话的义廷接过话头。 “你会用吗?”夏小妍把这个长方形的大家伙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立刻意识到,这玩意挺复杂。 “不会呢。”辰辰说。 “什么?快开学了,怎么连学习用具还不会用?来学校这么多天了,也没说找学姐学长去学学吗?”小妍语气中带着些焦躁。 “这又不是活页夹、转笔刀那样的普通学习用具,而且和国内的计算器也大不一样,我需要找个专门时间,请学长教教我,不过,这几天太忙,还没腾出时间去请教呢。辰辰解释说。” 义廷用手在鼻子上蹭了蹭,嘿嘿笑着说:“阿姨,您不用担心,咱们的计算能力,开学这几周就算是不用计算器也分分钟虐那些美国孩子!” 辰辰知道,如果继续和妈妈留在宿舍里,她还会问个没完,说教个没完,于是,拉着妈妈的手开始往宿舍外面走,边走边说着:“哎呀,妈妈,我会向学长请教的啦,您就别操心啦。吃饭时间快到了,咱们走吧。” 三人离开了辰辰的寝室,走出亚当斯楼,朝餐厅的方向走去。 夏小妍问陈义廷:“你爸爸和妈妈都没过来,你这么小,他们就放心你一个人来美国?” 陈义廷咧开嘴,露出粉红的小牙肉说:“阿姨,我从小就皮实,经常被扔到外面集训,他们也习惯了。”尽管他嘴里这么说着,表情里却仍然掩藏不住一点点失落和沮丧。 “义廷真是个独立的孩子。”小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第六十三章 切切叮咛 晚霞中,三个人行走的身影被拉得修长,投射在绿茵茵的草地上。 夏小妍仍是对辰辰百般不放心,临行之前总想多嘱咐几句:“儿子,妈妈坐今天晚上的航班回国了,吃完饭,妈妈就直接去机场了。你明天第一天上课,晚上一定要早点休息,才能有充沛的精力。” 辰辰点点头,说:“嗯,妈妈,我知道。” “儿子,你手机卡已经买了,别忘了每个月用妈妈的信用卡副卡在网上交手机费,还要记得每天给妈妈发微信,每隔一天和妈妈通电话,每周和妈妈保持视频……” “妈妈,我真的都记住了。” “儿子,咱们来美国就是为了将来上最好的大学,所以,遇到再多的困难也不要怕,想一想美高申请时的艰辛,你就会珍惜在a校读书的机会,要记得:一切梦想都是需要付出的。” “嗯,妈妈你不用担心,我已经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目标,我会努力的。” 夏小妍长长叹了口气,说:“一想到今天就走,留你一个人在美国,心里还是有些发慌。原来你在国内,妈妈再忙每天也能见到你,检查你的作业,看你的试卷。如今,马上就要天各一方了,妈妈想要了解到你学习上的情况可就困难了。” “妈妈,我们学校不是有家长平台吗?您可以在上面看到我的时时信息,包括每节课是不是按时出席,每天都参加了什么活动,参加了哪些社团组织,各科老师都布置了什么作业等扽,甚至还可以看到我在图书馆借阅了哪些书,是不是及时还回去了……” “上午的家长咨询环节,有一个老师给我们讲解了这个平台的使用方法,”小妍说:“不过,里面信息量挺大,回去后,我还得和你爸爸一起坐下来慢慢研究一下。” “妈妈,你这两天见到我顾问了吗?”辰辰问道。 “是那个马丁博士吗?我刚刚在数学研究中心里和他碰面了,别看这个老师不苟言笑,接触之后,觉得他为人还是挺和蔼的。听说,他就是你这学期的ap微积分课的老师,他答应妈妈,每月都会给我写邮件更新你在学校的最新情况。” “这简直是要远程遥控的节奏啊。”辰辰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另外,你们亚当斯楼的宿舍管理老师我也见到了,叫庄尼,他对你的印象相当不错。你在生活方面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去找他。在你们学校呆了几天,妈妈觉得,你们学校对学生学习和生活的细节方面,考虑得还是蛮周到的。” 辰辰听到妈妈几乎把所有该会面的老师都见了一下,基本上可以做到时时全方位掌握自己的情况了,他拉着妈妈的胳膊,认真地说:“妈妈,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开始慢慢转换角色了,因为,我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了餐厅内,辰辰妈思考着刚才儿子说的话,隐约觉得,刚来美国几天,孩子身上已经开始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坏事呢?一时还难以判断。 这时,云泽妈妈和几个家长朝这边走过来,小妍马上过去和他们打招呼,辰辰也走上前,礼貌地向家长们问好。他记起校医弗森小姐让他找到羽悠家长的事情,便问:“请问哪一位是珞羽悠的妈妈呀?” 家长们纷纷摇摇头。云泽妈说:“辰辰,你可以去前厅的签到处,请老师帮你查一下名单,看看你说的这位同学的家长是不是在今天晚上的宴会名单里。” 听了云泽妈妈的话,辰辰豁然开朗,与家长们礼貌地说了声“失陪”之后,就带着义廷来到前厅的签到处。 他们从老师那里要来今天出席晚宴家长名单,两人顺着名单一行一行地捋下去,生怕在一长串名字中遗漏掉了羽悠的家长,看到第二页,辰辰的手指划到珞羽悠家长一栏时,看到那里竟然是空着的。 听说羽悠妈妈一直很忙,开学的新生及家长活动一个也没能参加,可是,她爸爸不是美国人吗?为什么不能赶过来参加女儿的开学活动呢?辰辰有点儿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他神情失落地和义廷一起走进了学校的餐厅。 第六十四章 新生及家长欢迎晚宴 今晚,学校的餐厅格外漂亮,每个餐桌的中央都摆了大束盛开的鲜花,鲜花中间插着写有欢迎字样的桌签,新生和家长们都是随意坐的。 夏小妍曾经听说,a校有来自世界30几个国家的新生,即便是美国同学,也是来自不同的州。但是,放眼望去,欧美人仍然是占了绝大多数。尽管各国家长都亲切而彬彬有礼地互相打招呼致意,但是,到最后,仍是为数不多的亚裔家长们集中坐到了餐厅中间的一个桌子周围。 宴会开始,校长进行了简短的欢迎致辞之后,大家开始用餐。 夏小妍这一桌坐的几乎都是女性家长,唯一一位男性家长坐在妻子身旁,格外低调。 大家边吃边轮流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大家这才发现,原来那个同桌的男子和他身旁谦和而礼貌的女子,竟然是一对韩国夫妇,由于和中国有商务往来的原因,他们会说一些中文。 云泽妈似乎和薇薇安的妈妈颇为熟络,只听她亲切地问道:“冬雪,你今年是和你家薇薇安一起过来的吗?” 被称作冬雪的女子温柔地笑着说:“没有啦,各走各的。我们学校今年的夏令营增加了一门中文课,我7月份就来美国了。薇薇安是前几天自己坐飞机过来的。” 夏小妍听着她们的谈话,看起来,这位学长的妈妈也在美国。 大家边吃边聊天,渐渐熟识了起来,气氛也慢慢变得轻松随意起来。 邵云泽妈妈笑着说:“各位家长,别看咱们学校的餐厅豪华又漂亮,充满贵族气息,但是,孩子们都喜欢叫它’共产主义大食堂’,因为,这里从早上七点到晚上九点是全天开放的,即便不是在用餐时间,孩子们也可以来这里吃个三明治,或者,品尝一些新鲜水果。而且不用买饭票,随便吃,所以,家长们大可不必担心你们孩子在这里吃不饱,反而要防止他们不断地长胖。” 几个家长听了,不禁笑起来。韩国妈妈操着一口音调奇怪的中文说:“看起来,我儿子的减肥计划不能落实了。” “这个倒是不用太担心,”薇薇安妈妈说,“一来,学校供应的食品都是健康安全的,没有什么高热量的垃圾食品,菜和水果都是采自学校的农场,是孩子们亲自采用有机方法培植出来的,所以,食品安全绝对放心;二来,学校每一季都要求孩子参加一项运动,运动的强度还是蛮大的,即便每餐都吃的很多,也会直接将卡路里转换成肌肉而不是脂肪。” 夏小妍听了薇薇安妈妈的话,便问:“请问,您家孩子几年级了?你们也在学校附近买了房子吗?” 冬雪和云泽妈妈对视而笑,冬雪摇了摇头,说:“在美国置业,我们也在筹划呀,可是,目前还达不到那种程度。幸好,孩子小学还没有毕业,我和孩子他爸就有了送她出国读高中的规划,我几年前就考了对外汉语教师资格,然后,把原先在大学的工作辞了,现在在康州的另一所私立高中教中文。” 夏小妍听了恍然大悟,点点头,说:“你们一家规划得太有前瞻性了。” “其实,因为我是教师,薇薇安要上我们那所高中,会减免大部分学费,但是,我和她爸爸宁愿多花些钱,也要让她在a校上学,毕竟这是美国排名前五的私立寄宿学校嘛。”薇薇安妈妈一边用刀子细心地切着盘子里的嫩滑的小羊肩肉,一边说:“不过,我现在工作的地方虽然和这里不是一个城市,好在离得也不算远,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每个周末都可以过来看孩子,陪她去吃吃饭,看看电影,休整一下。” “那云泽妈妈和薇薇安妈妈就要和老公两地分居了?”夏小妍问道。 “那也是没有办法呀,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怎么舍得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放在美国。一切为了孩子嘛。好在四年时间一晃就过去,等孩子上大学了,咱们做家长的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云泽妈边品着碗里的蘑菇浓汤边说。 夏小妍感叹道:“你们为了孩子,真的太用心了。在国内时,我还觉得自己是个模范妈妈,和你们一比,我对辰辰简直就是散养啊!” 第六十五章 欢迎晚宴 (2) 薇薇安妈妈转向夏小妍,问道:“怎么?今年,中国的9年级新生家长就来了您一位吗?听说今年是招中国学生最多的一年,难道其他家长都没来吗?” “今年咱们学校招了4名中国学生,两男两女,除了我家辰辰,有个叫陈义廷的男生,是体育特招生,他的家庭条件并不是很好,所以家长没有过来。两个女孩都是超级学霸,标化成绩高的吓人。其中,一个叫潘文瑾的女孩爸爸工作忙,妈妈要照顾弟弟,也来不了。另一个女孩叫珞羽悠,听说爸妈离婚了,妈妈是个艺术家,现在正在欧洲办画展,抽不出空过来。” 几位家长点了点头。云泽妈妈说:“看来,这几个孩子我们以后还要多关心一下。我好歹也陪我们家云泽在这里住了将近两年,对学校情况比较了解,和老师也比较熟,去年还加入学校家长委员会,以后,孩子在美国遇到什么困难,尽管给我发微信吧。” 辰辰妈连声道谢:“太谢谢您了,咱们学校真是个友爱的大家庭。我想,反正咱们学校五个年级的中国同学也不是很多,不如组一个大群吧。这样也便于我们新生家长随时向老生家长请教问题。” 薇薇安妈妈马上复议:“好啊。我们先互加好友吧。”说着,拿起手机开始扫辰辰妈的微信。 云泽妈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对了,我怎么听咱们学校的家长委员会说,今年招了5个中国孩子,应该还有一个吧。” 夏小妍疑惑地说:“完全没听说呀。3月10日拿到录取之后,我们收到了学校发过来的录取包裹,里面附了一份新生的名单,其中显示中国大陆只有4个学生,倒是有两个是abc(美国出生的中国人)。” “哦,不,”云泽妈说:“我听说好像是个上海的。” 夏小妍正在诧异,忽然,看到旁边的几桌有家长纷纷起身,原来是校长带着几位校董们走过来,挨桌和新生家长们见面。 在一群鹤发童颜的美国人当中,有且仅有一位亚洲面孔的女子格外引人瞩目。她带着绰约的东方风韵,身着裁剪合体的白色西装套裙,配上熠熠闪的光钻石项链,婷婷袅袅地走过来。 薇薇安妈妈低声问身旁的云泽妈:“小蕾,咱们学校校董里面居然还有中国人了?” 云泽妈说:“我之前也没听说啊,那个中国的校董看着好眼熟啊,咦?怎么好像是那个演员黄雅倩?” 夏小妍也看见了她,对邻座说:“对呀,就是她,她少说也有四十几岁了吧,保养得可真年轻……” 薇薇安妈说:“黄雅倩,听说,她不是早年间就嫁了个房地产巨鳄吗?都十几年没出来演戏了,这几年也不怎么露面了……” 云泽妈说:“啊!莫非家长委员会里议论的,给学校捐教学楼的就是……她?” 黄雅倩带着她那甜美迷人的招牌式笑容走过每张桌子,尽管只是和家长们礼节性地寒暄,也不时引来家长们的赞叹。她转到中国家长们围坐的这张桌子边,友好地向大家点头说:“大家好,我叫黄雅倩,今年刚刚加入学校的董事会,我的女儿也是今年升入a校的8年级就读的,以后请大家多关照。为了让咱们学校变得更好,作为校董,以后,我会尽最大努力,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家长们礼貌地和她握手交谈。 第六十六章 开学第一天 (1) 清晨6:45,辰辰的手机闹钟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他滑动手机屏幕,按停了闹钟声。 室友斯蒂文仍在酣睡,辰辰轻手轻脚地穿上睡衣,推开宿舍门朝洗手间走去。 从整齐排列的白色木质小方格柜中,拿出自己的洗发水和浴液,辰辰冲进了洗澡间。花洒中的热水哗哗地流下来,一下子把玻璃隔间蒙上了一层雾气。辰辰往头上涂了些洗发水,隔着玻璃上的氤氲水汽朝外看着,隐约看见洗手间对面的大镜子前面,站着个人正在刷牙。 辰辰心想,是谁起得比我还早?他用手擦出一小块蒙着水雾的玻璃,看见那个人居然是陈义廷。他的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显然是刚刚洗过澡。 辰辰隔着玻璃对义廷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义廷嘴里叼着牙刷,面带兴奋,含混不清地说:“开学第一天嘛。” 辰辰看着镜子里的义廷,他穿了一件簇新的衬衫,外面罩着带校徽的深蓝色西服,显然,他已经准备好以全新的状态迎接开学了。 不一会儿,义廷洗漱完毕,离开洗手间之前,对还在洗澡的辰辰大声说:“江睿辰,你快点洗,咱们一起去吃早饭吧,我快饿死了。” “哦,哦,好吧,等我十分钟……”辰辰一边冲洗着浑身上下的泡沫,一边回应着义廷,“你先把上午上课的书都准备齐,等会儿吃完早饭,咱们直接去礼拜堂上早课,就不回宿舍了。” “行嘞。”义廷答应一声,一阵风一样带上洗手间门出去了。 十分钟后,辰辰准时出现在男生宿舍楼下的大厅,肩上背着个沉甸甸的大书包,两人推开寝室的厚重的雕花木门,走出了亚当斯楼。 太阳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了,远处的山峦起伏的天际线被朝霞晕化成绚烂的玫瑰金色,一抹流丽的霞光投映在宁静无波的湖面,湖岸边浓绿的树林和小巧漂亮的船坞都笼罩在一片灿金烟霞当中。 辰辰和义廷深深地呼吸着校园中沾染着花草芬芳的新鲜空气,沐着晨曦,迎着微风,走过一幢幢爬满青藤的古老红砖建筑,穿过绿茵茵的中央大草坪,路过校园中心欧洲城堡的风格的尖塔状的教学楼,绕过湖岸边灰白色大理石圆形红屋顶的大剧院……在这样一个寂静无人的美丽的清晨,他们恍惚间有种行走在中世纪欧洲的感觉。 两人沿浓荫蔽日的石头小径朝餐厅走去,义廷问辰辰:“阿姨回国了吧?” “我妈妈终于走了。以后我就自由了。”说这话时,辰辰显然是心情大好。 义廷瞪大了眼睛,反驳道:“你快拉倒吧,别不知足了。昨天看见那么多国际生的家长来参加学校的欢迎晚宴,你知道哥们儿啥心情不?” “啥心情?”辰辰努力学着义廷的口音,但是,吐出来的三个字仍然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听起来怪腔怪调,不伦不类。 义廷看着辰辰嘿嘿一笑,接着说:“哥们儿不是那种婆婆妈妈啥事都放不下的人,以前也经常出去训练啥的,跟我爸我妈三两个月不见的时候也挺多,可说实话,这回我……突然,巨想我老爸老妈!” 辰辰边走边扭头看了义廷一眼,看见这个一米八五的健壮的男孩眼圈红了。辰辰不忍心再看,回转过头来。 义廷伸手摸了一把眼睛,吸溜了一下鼻子,说:“我们那嘎哒是个小城镇,我爸妈这辈子也没参加过这么盛大的晚宴,他们要是能来美国参加咱学校的晚宴,心里还不得乐开花了!回去和队里的同事聊起来,说儿子学校的欢迎晚宴有多么气派,肯定倍儿有面子。” 说者又转向辰辰:“……你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巴不得你妈快走?” 辰辰一脸委屈地看着义廷说:“哎呀,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妈,从小到大,她对我管得别提多严了,要是我成绩掉下来一分,能把我活活吃了,还经常找老师谈话。你知道我小学中学这九年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哎,说多了都是泪啊。” “得了,看看你宿舍那么老多的球鞋,我一个打网球的看了都眼红,还敢说你妈不心疼你?我看你就是好日子过得太多了。天下父母都是一样式儿的。我妈我爸对我不狠吗?那家伙,小时候,动作做得不标准,他们抬手就打!可比对他们手下队员狠多了。我妈说,严是爱,松是害,你懂不?” 辰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解嘲道:“这就是咱们中国家长,望子成龙,不惜天天扮演后妈的角色。” 第六十七章 开学第一天 (2) 义廷的脚步格外轻快,他说:“你不知道吧,我今天早上已经开始网球训练了。现在还没到赛季,咱们学校网球教练说,一周会有五个早上给我一个人单独训练。” 辰辰惊讶地半天合不拢嘴,问道:“什么?那你是几点起来的?” 义廷不以为然:“5:30训练,我五点爬起来的。拿上球拍就跑体育馆了,教练来之前做热身,正好赶趟儿!” 辰辰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说:“难怪你一大早起来就喊饿呢。” “这不算啥,比我在国内的训练强度低多了,咱学校的教练没有我爸狠。这不,训练完我还绕着咱学校的湖跑了几圈,空气太好了。辰辰,你以后跟我一起跑步吧。” 辰辰笑笑,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义廷,说:“我这不是出了虎口又入狼窝吧?你饶了我吧,我宁愿多睡会儿。” 这时,两人已经走进了餐厅。时间还早,餐厅里没什么人,义廷大步流星地绕着自选餐区走了半圈,琳琅满目的丰富食物让他有种胃口大开的感觉。 辰辰走过来,取了两只餐盘,递给义廷一只,两人开始各自搭配自己的早餐。 义廷对冷餐区的各种肉类很感兴趣,盘子里的各种火腿和香肠堆得像小山一样,又拿了成叠的面包片,边走边大口地咬着。 辰辰则左顾右盼,对食物挑挑拣拣,只在盘子里放了两条培根、少量的青菜和一些水果,然后,拿个了盘子去大厨那里,请他给自己做了一个omlet(欧姆来:鸡蛋皮裹着芝士、火腿、番茄的一种早餐食品),还特意嘱咐厨师不要放洋葱。 两人在一张餐桌旁坐下,辰辰看着义廷餐盘里堆得满满的肉类,直摇头,说道:“哥们儿,一大早起来,就吃这么多凉冰冰的火腿和肉片,你确定不会闹肚子吗” “这有啥大惊小怪的……”义廷别扭地拿着叉子,往嘴里塞了两块切得歪七扭八的火腿,说:“……哥们儿老皮实啦,平时在家,早上先就着凉开水吃三个馒头,两个鸡蛋,再来两大块酱牛肉,也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那种。那些比这可瓷实多了!就是那样,中午快到饭点,还饿的肚子咕咕叫呢。” “这下好了,没听学长说吗?咱们学校的餐厅可是共产主义大食堂,你要是饿了,随时就可以过来吃。不过,我建议你别光吃肉,也要吃些蔬菜,营养才均衡……”辰辰像个小大人似的絮絮说着。 这时,有同学陆陆续续地走进餐厅了,在这样一个高旷宽敞的餐厅中,每个人的存在都显得十分渺小而微不足道。早上的紧张时光,大家也顾不上聊天寒暄,都在安静地享受着自己独有的那一份美味。 辰辰和义廷忽然注意到,不远处有一个身穿一身白袍的男生,似乎正在和餐厅厨师争执着什么。辰辰一眼认出那个白袍男孩也是九年级的新生,叫做阿卜杜拉·阿齐兹,是位阿拉伯皇族。 辰辰侧耳细听,才从阿齐兹发音古怪的英语中捕捉到了一些端倪,原来,他坚持要求站在备餐区里工作的印度裔厨师亲自服侍他吃早餐。 只见那个已届中年的印度厨师脸上露出了十分为难的表情,颇为*地说:“……先生,我是婆罗门种姓,我可以从事烹调食物的工作,但是,我的身份不允许我服侍任何人。” 辰辰对义廷轻声耳语说:“看来阿拉伯王子还不适应没有人服侍的寄宿生活呢。” 义廷瞪大眼睛,看着相貌高贵的白袍男生说:“哇,王子啊?怪不得一副牛气冲天的样子呢!” 话音未落,十一年级的罗杰斯走到阿齐兹和那位印度裔的厨师中间,他对印度厨师有礼貌地说道:“尊敬的舒克拉先生(mr.shantanu),请不要介意阿齐兹的无礼言行,即便您不是高贵的婆罗门种姓,为学生提供单独的服侍,也不是您职责范围之内的工作。” 继而,罗杰斯又转向阿齐兹,带着高年级同学特有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对他说:“阿齐兹,这里人人平等的美国,你现在的身份是学生,在学校里,没有人有义务为你提供无微不至的伺候。作为学生会副主席,我提醒你,你今天的行为是非常不当的。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阿拉伯王子对着学生会副主席闪动着浓黑睫毛下一双无辜的眼睛,端着餐盘静默地走开了。 第六十八章 早餐风波 这时,一个亚裔男生走进餐厅,辰辰一下子认出,他就是那天擦肩而过的韩国男生郑熙泰。只见他带着一个新款的黑色的beast耳麦,旁若无人地自顾自选了些精美的餐食,然后,走到一个木制备餐台前,从一个巨大玻璃器皿中,盛了一些调制好的面糊,均匀地浇在带有网格的双面烤盘上,再将烤盘熟练地闭合上。 他端着食物从辰辰和义廷旁边走过,在另一张桌子旁坐下。他展开一条浆过的白色的餐巾布,规整地铺在餐盘下面,随后,从一只看起来十分讲究的,刺绣着精美纹案的细长丝质小袋子中,取出一对精巧的银筷子,优雅地吃了起来。 义廷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盘子里滋滋冒油的德式图林根香肠,一边纳闷地看着对面韩国男孩的一举一动,他用餐巾揩了揩油腻腻的嘴角,问辰辰:“那小子做的是啥玩意儿?” 辰辰扭头看了一眼,说:“哦,那是华夫饼。” 说话间,辰辰注意到,有两个亚裔女孩走过来,那是十年级的薇薇安和九年级的潘文瑾,她们完全没有注意到餐厅里的各种暗流涌动,礼貌地与辰辰和义廷互致早安。 薇薇安行色匆匆地走到餐台前,轻车熟路地取了些自己爱吃的东西,又干脆利索地用芝士片和火腿制作了一个三明治。文瑾则从书包侧面的口袋中拿出一个干净的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只带刻度的量勺,认认真真地量取了一定量的麦片和一定量的果仁倒在一只碗里,然后,不慌不忙地用玻璃杯量取了一杯全脂的牛奶浇在上面…… 这时,韩国男孩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起身又走到备餐台前,打开烤盘的盖子,里面的面糊已经定型成了香气扑鼻的圆形网格状饼坯,他取出饼坯,在上面细致地淋上了蜂蜜,撒上霜糖,放在白色的瓷盘子里,双手捧着重新回到座位上。 义廷一边大吃大嚼着嘴里的火腿,一边看着那个韩国男孩郑熙泰,他撇了撇嘴,说:“还往上浇蜂蜜,那种甜乎乎的东西只有女生才爱吃。你说那小子是不是有点儿娘炮?” 辰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轻声对义廷说:“小声点。” 义廷冲着辰辰扬了扬眉毛,说:“怕什么,他又听不懂中文,而且还戴着耳机呢。” 邻桌的郑熙泰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筷子,摘下耳机,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在餐厅里兀自显得有些刺耳。把隔桌而坐的文瑾吓了一跳,不由得看向这边。 只见,郑熙泰走到义廷身旁,用发音不太纯正中文说:“背后说别人是非,可不是君子行为。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话嘛?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尽管他说话时,语气平和,却有种咄咄逼人的强大气势。 义廷只留意到“小人”二字,也没听懂郑熙泰其余的话是什么意思,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你说谁是小人?” 此刻,辰辰却在暗自纳闷:这位韩国同学会说中文倒也不算稀奇,居然还懂得什么君子小人之类的话!辰辰向来是息事宁人的好脾气,况且他也明白,他们议论别人本来就理亏,于是从中劝解道:“义廷,有话好好说,别冲动。”转而又对郑熙泰:“刚才是我们不对在先,虽然不是故意冒犯,也在这里给你道歉。我们中国还有一句古话:君子有容人之量……希望你能原谅我们的鲁莽。” 郑熙泰表情严肃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辰辰,郑重地点了点头,又用犀利的眼神剜了一眼身材高大健壮的义廷,半带挑衅地说:“我是空手道七段,如果你们有兴趣,我们随时可以切磋。” 义廷涨红了脸,他咬着牙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略略泛白,辰辰拉了拉义廷的校服袖口,用力将他按回到座位上,说:“肉凉了是要吃坏肚子的,快趁热多吃些吧。” 义廷笨拙地拿起桌上的刀叉,嘴上却仍是不吃亏,咕哝道:“靠,明明会中文也不吱一声,太阴险了!” 郑熙泰坐回自己的座位,听了义廷的话脸上漾开一丝谐谑的笑意。辰辰琢磨不透郑熙泰隐在眼底的笑意到底是什么含义,便礼貌地朝邻座男孩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说道:“我的朋友是在变向地夸你中文好。看起来,你喜欢中国国学,我们以后可以多多交流……” 只听郑熙泰略带轻漫地甩出两个字:“我懂。”之后,就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那个精巧别致的白瓷小罐,专注地往杯中的英式红茶里兑牛奶。 文瑾往嘴里一瓣一瓣地送着剥好橘子,她饶有兴致地看看郑熙泰,又看看陈义廷,目光不由自主地在江睿辰脸上停留得稍久了一些。 第六十九章 早课 这时,同学们成群结对地进入餐厅,餐厅里一下子热闹起来,他们不知道,一场事端刚刚消弥于无形。 辰辰没想到第一天上学,第一顿早餐竟然吃得这样磕磕绊绊,心惊肉跳。看着还在独自运气的义廷,辰辰轻声说:“看来中国古话说的‘食不言,寝不语’还是有道理的。好险!刚才要是打起架来,你在学校可就出名了。” 义廷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他低下头,对着手中的一叠白茬茬的面包片狠狠咬下去,一口竟咬掉了大半,闷声说:“我脾气爆,以后你随时提醒我……” 辰辰关切地看了看义廷,又发愁地看了看大半盘子食物,说:“好了,大胃王,赶快吃吧,还有十几分钟早课就要开始了,我们还得走很远呢,今天是第一天上学,绝对不能迟到啊。” 义廷三下五除二地将大半盘食物吃了个精光,辰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说:“哥们儿,你这是饿了多久啊?” 义廷嘴里塞满了食物,根本顾不上不上说话。 辰辰从没有见过一早起来就这么大块吃肉的家伙,他打了一杯热乎乎的牛奶,递给义廷,说:“快喝点儿牛奶,别噎着。”义廷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牛奶。 今天是周一,在礼拜堂有早课。不到八点来自校园四面八方的同学和老师们如同潮水一样沿着山坡的小径,向礼拜堂的方向汇聚而来。 辰辰和义廷伴着管风琴悠扬肃穆的低吟,穿过有着高旷穹顶的幽暗走廊,走进了礼拜堂,拱形长窗上的花色玻璃和漂浮在空中的古老之字形吊灯,再次带给他们那种亦真亦幻的错觉。 走进礼拜堂的宽敞大厅,他们发现,那些年长的同学和老师们竟然比他们还要恪守时间,大厅走道两旁三至五排那些渐次升高的座位上,已经坐满了高年级的同学,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低年级的小同学们。 大厅最前端的圣坛两侧,各有三排横向摆放的座位,那是属于老师们的,年轻的老师们坐在左侧,年老的教师们坐在右侧。这时,两个学生搀扶着两位看上去十分年迈的教师走了进来,他们大约有八九十岁的样子。 这两位老师如今已经不再教课了,他们为学校工作了一辈子,深得同学和老师们的尊敬,仍在校园里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圣坛右侧座位中靠近玻璃花窗的两个位子是属于他们的,由于那扇巨大的花窗上,用玻璃拼成了一幅精美绝伦的耶稣复活升天的画面,所以,那两个位置被同学们称作“天堂角”。 辰辰和义廷在第二排属于他们的固定座位上刚坐好,白馨蕊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不走寻常路的她,今天穿了一条翻边的米白色短裤来搭配绣着学校徽章的深蓝色正装校服外套,与一众穿着配套的深蓝色格呢短裙,白色及膝长袜的八九年级新生格格不入。 馨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坐在礼拜堂第一排属于八年级新生的座位上,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相互交叠起来,还不时轻微晃动着,在礼拜堂幽暗的灯光下异常醒目。 座位靠近圣坛一侧的辰辰能够清楚地看到,自从白馨蕊一进来,站在圣坛上的伊萨克牧师就皱起了他那两道浓黑的粗眉毛。 “看来,大小姐早上化妆会花不少时间。”义廷低声对辰辰低声耳语。 礼拜堂里仍飘扬着管风琴神秘而低回的音乐声,有两个美国女孩正和着管风琴的曲调,拉着小提琴。不一会儿,琴声渐渐低了下去,早课正式开始了。 照例先是一段祷词,伊萨克牧师*地站在圣坛旁读道:“神圣的主啊,因这生命中无限的幸福,我们永远不会忘记善良。请帮助我们在友谊中更加无私,给予那些不如我们快乐的人以关心和慰藉,使我们更乐于承担他人的负担。阿门。”牧师读毕,下面的同学们虔诚地附和着:“阿门。” 接下来,教务主任托马斯先生简短地进行了一个开学致辞,然后,有个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她发言的主题是世界环境问题,她提到了令人担忧的环境恶化,污染和气候问题,然后,呼吁大家从一点一滴做起,保护环境。最后,还告诉大家,为了减少塑料袋的使用,如果哪位同学需要,可以在礼拜堂外面领取环保俱乐部同学们亲手绘制的布袋子。 走出礼拜堂,辰辰和义廷一起去上英语课,他们俩都报了九年级普通级别的英语课,在a校的课程体系编号中是230,也就意味着,这是九年级应该上的常规难度课程。 两人走进英语研究中心一楼的一间教室,看到屋子的正中央是一张巨大厚重的木质椭圆型桌子,这张桌子看起来非常坚固,给人一种博大而恒久的印象,历尽岁月,它不但没有显得陈旧不堪,反而被磨得平滑圆润,桌子上的漂亮木纹年轮清晰可辨。木桌四周摆放了十几张与桌子一样坚固耐用的木椅子,桌椅占据了整个屋子大部分的面积。教室前方是一个巨型的电子白板,辰辰和义廷来得早,就在离白板最近的靠窗位置坐下。 第七十章 英语课 这时,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子走进了教室,这是他们的老师mrs.sharon(莎伦女士),她先和离自己最近的义廷打招呼:“嘿,早上好。” 义廷感到有些突然,他英语本来就不好,听到老师问他问题,紧张到脑子短路,脱口而出:“我很好,谢谢,您呢?” 这显然是国内学校教出来的模版式答案。几个刚进来的美国同学听到这种怪腔怪调的对答,愣怔片刻,纷纷看向义廷,他们一眼就能看出,这个高大健壮的男生是新来的中国同学,倒也并没有怎样大惊小怪。 教室斜对角的座位上却有人“咯咯”娇笑出声,义廷和辰辰定睛一看,一个女孩已经忍不住笑得捂起了脸,素白的手腕上那条缀满钻石星星的手链,随着女孩的笑轻轻颤动,撒下一室星芒。那个女孩正是白馨蕊。 义廷被女生笑话,感到非常尴尬,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他用很小的,几乎只有老师和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我英语不好,如果我有不明白,请你帮助我。” 莎伦女士和善答道:“当然。别紧张,孩子,我相信你很快就能提高。” 这时,一个容长面孔的焦黄色卷发的少年一屁股坐到了辰辰和义廷的旁边,用生硬的中文和略显夸张的手势对义廷说道:“我中文也不好,以后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义廷看到这个外国男孩不但没有嘲笑他,还过来主动和自己搭话,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忙不迭地用中文和英文混合着说:“thankyou。咱们互相帮助,互相帮助。” 少年问:“我叫jeff(杰夫),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robert(罗伯特,义廷的英文名),我中文名字叫陈义廷。”说着,义廷拿出一张纸,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中文名字。他的字迹很大,也很潦草,杰夫却如获至宝地捧起那张纸片,如同欣赏一副画作一样,颠来倒去地左看看,右看看,连声赞许道:“哦,中国的汉字太漂亮了。” 说话间,同学们陆续地走进教室,相继落座,不一会儿上课铃响了。 莎伦女士朗声开口,说:“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大家来世界各地,让我们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从谁开始呢……” 辰辰数了数围坐在圆桌前的同学,发现只有十三个人。随着大家的自我介绍,辰辰了解到这个班上不但有来自美国本土的孩子,还有来自日本、韩国、中国、意大利、西班牙、巴西、印度、阿联酋的孩子。 自我介绍过后,莎伦女士又和大家聊了各自国家的风俗趣闻,就这样,一群原本陌生的孩子渐渐熟识了起来。 这时,莎伦女士开始直奔主题,介绍本学期的课程内容及课程安排。 “那现在我们开始上课。我知道你们已经了解了莎士比亚作品中的很多代表人物,对于作家本身你们也并不陌生,所以,在我们接下来六周的课程中,会简单带过你们熟悉的材料,我重点要做的是……”讲到这里,莎伦女士停了一下,突然问:“在座还有没有读没读过莎士比亚作品的?我是指,一本也没读过的,有吗?” 义廷老老实实地举起了手,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整个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举手,不禁脸又红了。 “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在这门课起始的一两周时间里,我们将与你一起解一个非常感人爱情的故事——《罗密欧与朱丽叶》。对于这部作品,大家总会有很多误会,这并不是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那么先让我们来探讨一下莎士比亚四大悲剧所具备的共同特征……” 时间也过得飞快,不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 辰辰发现,一整堂课,莎伦女士甚至没有打开过课本,她讲课得内容也鲜少涉及到课本本身,而是和同学们一起讨论英国文学的概况和莎士比亚时期的历史背景和诸多鲜为人知的趣事。课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互动,辰辰从老师和同学那里听到了很多自己之前闻所未闻的事情,他感到这节课信息量非常大,竟然一时间无法从课堂上愉快的体验中切换出来。 义廷却觉得自己在这堂课上,如同走过了一整个黑暗的中世纪那么漫长,因为,他几乎什么也没听懂。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一回头,辰辰注意到了义廷满脸愁苦的表情,他已经推测出了原由,便宽慰义廷道:“别担心,我记笔记了。晚上,我们可以一起讨论笔记上的内容,然后,一起做作业。” 义廷有些沮丧地嗫嚅着:“哥们儿第一天上课,怎么就感觉这门课就要挂科了呢?” “你要挺住,办法总是会有的。接下来,咱俩上的课不一样,你先安心去上课。一会儿中午在食堂见面再商量吧。” 第七十一章 天文学课 (上) 义廷匆匆离开英语研究中心之后,辰辰看到珞羽悠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百褶长裙,英伦学院风的深蓝色校服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手里抱着一本厚厚的教科书和一台银色的电脑。 辰辰看着这个风采卓然的女孩,目光中尽是欣赏,她竟然将中规中矩的校服穿出了新境界,整个人看起来仙得无以复加。 珞羽悠在一楼大厅驻足,似乎是在等什么人。辰辰走过去和她打招呼:“嘿,辛西娅,你下节是什么课?” 羽悠对他莞尔浅笑,说:“希腊神话。” 一听这话,辰辰立刻明白,羽悠上的英语课比自己的整整难了一个级别。 正说话间,时髦的劳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她将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一件纯棉露肩的蓝白条衬衫和一条纯色的宽腿裤,被她穿出了t台效果,炫金色的长发上还束了条漂亮的丝质发带,即使是素面朝天,整个人也是艳光四射。 辰辰目测了一下劳伦的身高,她比足有一米八的自己还要略微猛一些,将身材修长的羽悠衬得格外娇小。 劳伦和辰辰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对羽悠说:“我们马上要上课了,快走吧,辛西娅。”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匆匆上楼了。 这时,文瑾背着一只半旧的书包从楼上跑下来,厚重的教课书和硬质的活页夹子几乎要将她那个不大的卡通帆布双肩背书包撑破。一件小码的蓝色校服,穿在文瑾身上仍是有点儿显大,配上黑框眼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文瑾边往楼外跑,边着急地说:“江睿辰,还不快走,离下节上课只有两分钟了。” 辰辰不慌不忙地说:“着什么急,我上法语,语言中心不就在对面吗?你呢?” “我,西班牙语啊!”文瑾边往外跑边气喘吁吁地说。 “啊,太棒了,那我们一起去。” 辰辰个子高,腿也长,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了文瑾,和她一起朝对面楼走去。辰辰好奇地打听着:“哎,文瑾,你上节是什么课?” 文瑾边跑边回答他:“ethnicinliterature(宗教文学)。” 辰辰说:“哇,不明觉厉啊!课程编号多少?” 文瑾:“380。” 辰辰只觉得头上瀑布汗直冒,这门课即便是在十年级的文学类课程中,也算是最难的。 在国内的时候,辰辰早就听贴吧里的大神们议论过,美国高中的人文类学科,对于中国孩子来说非比寻常地难,即便是九年级正常难度的课程,单单是阅读量和写作量之大,就足以令大多数中国孩子抓狂。 辰辰上下打量了一下身旁这个瘦弱矮小,长相并不出众的女孩,她刚刚入学竟然就挑战更高难度的课程,不由得对她心生敬佩。 此刻,文瑾脸上带着自信坚毅的神情,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向前跑着,辰辰快跑两步赶到她前面,说:“文瑾,你太牛了,我绝对要献上膝盖了。”说完,还用手比了一个下跪的手势。 在校园西北面的科学楼前,白馨蕊停下脚步,她仰起头看到科学楼上,父亲白嘉伟的名字闪耀着熠熠光辉,内心不禁涌上一阵自豪感。爸爸捐款建造的这座科学中心,即漂亮又时尚,而她最喜欢的,就是科学中心顶层观测星星的露天天台了,罗马式的白色大理石围栏与整座楼的后现代风格简直就是完美混搭。 推开玻璃门,走进大厅,她在白森森的鲸鱼骨骼前驻足了片刻,然后,乘电梯去顶层的天文学教室。 天文学教室占据了科学中心顶层的整整一层楼面,是一个非常大的半敞开式空间:半球状的玻璃穹顶下面放置了望眼镜和各类叫不上名字的观测仪器,教室另一边则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摆着和其它教室一摸一样的椭圆木桌。 天文学老师dr.johnson(约翰逊博士),是一个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绅士,脸上的深刻皱纹,令他看上去总是带着沉思的神情和淡淡的忧郁。他的课上并没有过多的寒暄和自我介绍,只听他用苍老却洪亮的声音,直接切入主题,开始了这堂新课。 “德国古典哲学的创始人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kant)在他《实践理性批判》的最后一章中,说了这样一段话: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这句话也成为了他的墓志铭……” 第七十二章 天文学课 (下) 约翰逊博士用闪烁着智慧光芒的深蓝色眼睛环视了一下教室里的同学,继续说道:“我的一生醉心于这两件事务的研究,我希望,今天上天文学课程的学生们,即便是在你们对这门课的猎奇心态渐渐消退之后,也能够以一个天文学者和哲学家的思考来参与到这门课的研究当中。” 约翰逊博士的手指轻轻触了一下电子白板,上面出现了一副瑰丽壮阔的星空图。为了让同学们看得更清楚些,他还特意转动百叶窗的调节杆,将教室的光线调至最暗。 约翰逊博士通过触屏将星空图的每一部分放大,向同学们介绍着这些星座的名字,位置,还不时用特殊的白板笔在屏幕上标注出它们和太阳的关系。 白馨蕊选astronomy(天文学)这门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星星。 她平时很爱看占卜和星座的书,那些星座的名字她能够倒背如流,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由一颗颗星星组成的神秘美丽的图案,她一下子被吸引住了。 看着电子白板上的浩渺星空,她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童年时代。 那时,她经常成年累月地见不到父母,爸爸忙着做生意,妈妈忙着拍戏。她有不少小伙伴,朋友却少的可怜,时常在家里陪伴她的只有保姆云姨和一位菲佣。 白天,在家里为所欲为,顽劣异常的白馨蕊,到了晚上,云姨哄她睡觉时,却表现得异常乖巧。 也是从那时起,她就学会了假装睡觉,微盍双眼只等云姨离开了她的房间,她就悄悄地从她那缀满了蕾丝、绸缎和轻纱的公主床上爬起来,光着一对小脚丫攀上飘窗的大理石台子,偷偷地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透过紧闭着的大玻璃窗,仰望深夜的星空。 这对她来说,是一天里最美好的时刻,因为,只有面对这那广袤无垠的星空,她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她不必在云姨面前做颐使气指的小主人;不必在妈妈面前作她的影子般高傲骄矜的宝贝女儿;不必在爸爸面前作乖巧爱撒娇的可爱萌宠;不用在小伙伴们面前作任性而令人头疼的刁蛮公主……她可以无拘无束地和那些星星对话,告诉星星们自己的心事,给它们唱她白天学到的歌,给他们讲她白天听到的故事……她想象着,哪一颗星星是爸爸,哪一颗星星是妈妈,哪一颗星星是她自己,哪一颗星星又是童话里的人物…… 后来,行年渐长,妈妈接拍的电影越来越少了,最终回归到家里与她相依相伴。朋友突然也变得异乎寻常地多了起来,尤其是那些不断讨好她的男孩。 馨蕊想学跳舞和吹长笛,爸爸和妈妈就找来最好的老师教她;她喜欢名牌的衣服鞋子和包包,爸爸妈妈就会满世界地替她搜罗;她喜欢星形的饰品,爸爸和妈妈就给她买来各种用宝石做的星形的发卡、项链和耳环……然而,再多的朋友,再美衣饰也不能驱赶走那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她最喜欢的事情依然是,在深夜里仰望星空,在深夜里,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诉星星们,给它们讲故事,为它们们唱歌…… 彼时的星空和儿时她看到过的并没有什么两样——暗黑色的高远,无极的神秘,就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洋,一眼望进去了,时间就静止了,烦恼停止了,快乐也停止了,一切都进入了一种休眠状态,而那是生命中一种极为放松与惬意的状态。 在仰望星空的那一刻,她甚至会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内心,会为白天里那些荒诞不经的举动后悔,还会莫名其妙地掉眼泪……她觉得星空能包容她的一切,却也令她感到恐怖,因为它太大了,太虚无了,她总觉得,也许在那一片虚空的背后,还有另一双无所不知的眼睛,正在观看着她…… 礼拜堂的钟声响了,将白馨蕊从儿时的记忆中拉回到现实,而这钟声也宣告着一天课程的结束。 白馨蕊走出教室,站在科学楼的露台上向下俯瞰,湛蓝高远的天空下,阳光灿烂,远处是连绵的山脉,山上覆盖着大片的森林,校园如同一颗明珠嵌在拿一大片葱郁的绿色当中。一幢幢爬满青藤的红砖宿舍楼,尖顶的礼拜堂,*的主楼,白色的钟塔,绿茵茵的球场,开阔的草坪,整洁的小路,还有宁静无波的湖泊……一切都是那么美丽,美得有些不真实。 白馨蕊仰躺在空无一人的露台上,天空从蓝色渐渐变为白色,从白色渐渐变成粉色、又变成了紫色、灰色……就这样,一天过去了。 第七十三章 第一个越洋电话 北京时间周二的凌晨,夏小妍乘坐的航班顺利抵达了厦门。 江致远开车来机场接她,小妍顾不上旅途的疲劳,回家的路上一直滔滔不绝地和江致远讲辰辰学校的事情。 她讲起了学校的校园如何如何的美丽,学校的硬件设施是多么棒,老师们在学术上的造诣有多么高深等等。 江致远从车门侧面的储物格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妻子。 “哦,我不渴……”她正说到兴头上,还想再继续。 “说了一路,润润嗓子吧。”江致远一边开着车,已经替她拧开了瓶盖。 小妍接过水喝了两口,如释重负般地往身后的皮质座椅里一靠,说:“怎样,我就说嘛,咱们坚持让孩子出国读高中,这个选择是绝对是明智的,一年几十万也没有白花。” 江致远笑了笑,说:“小妍啊,你也算是书香门第出身的,怎么说着说着就成了个大俗人呢,知识和钱能挂钩吗?” “行了,江教授,你难到没听到过一种说法吗?寒门再难出贵子。咱们把儿子送出国读高中,四年平白无故增加了两三百万的教育支出,我当然要算一下投资回报的问题啦!” 江致远笑着摇摇头,说:“有些让孩子终身受益的能力和素养是无形的,比如,健康良好的心态,永无止境的求知欲,结实强壮的体魄、社会责任感……这些都是没办法计算的。” 夏小妍觉得老公的话有似乎也点儿道理,便点头称是。 小妍对辰辰去美国后,能否自觉自律地安排好学习生活仍然心存疑虑,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江致远:“致远,咱们孩子毕竟小,四年在国外读高中,不确定因素也多,我的想法是,这几年,如果你有去美国做访问学者的机会,一定要争取。孩子四年高中,每一年都是关键,可不能就这么大撒手不管了。如果放任孩子养成了什么坏习惯,咱们之前十几年对孩子的培养就没有意义了。” 江致远不太认同妻子的观点:“我们把辰辰送到美国去读书,不就是要培养他自律性和独立能力吗?咱们也没必要跟那些陪读的中国家长学吧,你说呢?。” 两人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路,分析了各种情况下会产生的利与弊,最终谁也无法说服谁。 回到了家,小妍匆匆放下行李,就准备给辰辰打电话。江致远问:“现在打电话合适吗?他会不会正在忙?” 夏小妍胸有成竹地说:“我算着时间呢,现在正好是他们那边的晚上七点,他应该已经吃完晚餐回到宿舍了,离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时间正好。” 江致远满脸佩服地看着妻子,说:“天啊,孩子的作息时间表,这么快就背下来了?” “是啊,孩子到外面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我可不指望他主动给我们打电话。当然要算好每天能够有效联系他的最佳时间段啦。” 吃过晚饭刚回到宿舍,辰辰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辰辰听见妈妈激动的声音漂洋过海,隔着电波传了过来:“儿子,妈妈到家了,你那边一切都好吗?想妈妈了没有?” 虽然才分别一天,辰辰听到妈妈的声音,也感到格外亲切。 他当然不可能告诉妈妈,早上和韩国同学之间发生的小龃龉,只是报喜不报忧地说道:“妈妈,你安全到达我就放心了。今天第一天上课,一共上七节,认识了各科课的老师,还结识了不少新同学,挺开心的。” “怎么样?儿子,英语课、历史课难不难?”这是夏小妍非常关心的问题。 辰辰语气颇为自豪地说:“放心吧,老师上课讲的内容我都能听懂。从今天开始,英语老师让我们读一本莎士比亚的名著,每天要读四五十页呢。读起来确实挺晦涩难懂的,不过,放心吧,这门课我绝对不会比美国同学差的。” 夏小妍听儿子这么说,心里很高兴,她还想进一步了解更多的情况,便鼓励儿子继续说:“妈妈知道你最棒。其它课怎么样?还适应吗?” “法语刚开始教发音,难到是不难,就是发音位置我现在总是找不准,还需要反复多练练。听老师说,我们学校语言学习中心有学习各门语言用的视频和音频材料,我准备趁周末时间充裕的时候,过去看看。”辰辰一五一十地向妈妈汇报着自己的学习。 “不错,还知道主动寻找学习资源了,这是个进步!”夏小妍对辰辰的表现十分满意。 一天的课程下来,信息量很大,辰辰急于把遇到新鲜事都告诉妈妈:“妈,我们这里和中国学校不一样,每节课之间只有5分钟时间休息,校园又比较大,跑班上课还真是挺紧张的,经常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下午3点到5点是体育运动时间,每个同学都必须参加运动队,我在国内基本没有做过什么运动,所以,现在还没有一个运动队的教练要我。” 夏小妍笑了:“这个倒也不能怨教练,我要是你们学校教练,眼看着有那么多人高马大,身体健壮的美国孩子,也不会选一个瘦得像螳螂一样的中国孩子参加运动队。妈妈觉得,你只要找个水一点儿的运动队先猫下来,哪怕当个板凳队员也行,好歹练点儿什么就国内运动量大多了。运动不是重点,学习才是关键,你说呢?” “要是没有一个运动队要我怎么办呀?”这确实是困扰着辰辰的一个问题。 “嘿,儿子,别悲观呀。即便是这样,你还可以去种菜呀?” 第七十四章 我数学真的是体育老师教的 “要是没有陈义廷这样的运动达人在身边,总是拉着我去和一帮老美聊体育的事情,我倒是宁愿安安心心去种菜。”辰辰在电话这头唉声叹气,“妈,别看我刚来几天,我能感觉到,在学校如果不参加点什么运动,就有点儿脱离主流的节奏……” 夏小妍就怕儿子为其它杂七杂八的事情影响了学习,忙岔开话题说:“运动属于锦上添花,你真的没必要那么伤脑筋。对了,你和室友相处的怎样?那个孩子看上去有点儿傲骄啊。” “嗯,斯蒂文吗?他就是那样,不过,其实人挺好,而且,改变了我对美国孩子的一个基本认识。” “哦?说来听听。”小妍饶有兴趣。 “嗯……我原来以为美国孩子只知道玩儿,和斯蒂文聊得久了才知道,他看书特别多,讲起一些历史、社会、人文方面的问题,几乎都是我在听他说。而且,他还像个大人一样,每天都看《纽约时报》,以后这方面我也要向他学。” “精英家庭培养出来的小孩果然不一样。儿子,你知道见贤思齐了,值得表扬。”夏小妍能听出,辰辰十分欣赏斯蒂文。 忽地小妍想起还有件重要事情没说,便开口道:“哦,辰辰,妈差点忘了,你写的那本《我是怎样考上顶级高中》的那本书,你爸爸他们大学出版社的领导很感兴趣,说低龄留学题材的书市场上很少,特别是小孩子自己写的,所以你周末有空就继续写写吧。不管怎么说,你暑假已经写了三分之二,千万别半途而废。” 听了这话,辰辰犹豫了一下,嗫嚅开口道:“妈,我又不想写了。” 夏小妍诧异:“为什么?你已经大了,不能总是这样一阵一阵地心血来潮。书的销路不必担心,你在全国好多城市做的演讲都挺成功的,写成书一定有人读。趁着现在记忆还深刻,一定要抓紧时间写,你看,妈妈现在正在抽空写一本你小时候成长的书,但是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 “什么?妈妈你还要些我成长的书?不要吧。”辰辰听出,妈妈俨然是在以一个有成功教育经验的家长自居,才给予跟风出书的。 可是,来到a校之后,辰辰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可他又不能直截了当地打击妈妈,于是只能敷衍道:“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啊!我可不想那么早就出名。” 夏小妍听着儿子有些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忙说:“那没问题呀,我们至少先写出来,至于什么时候出版,由你来定。你看看现在又是《哈佛女孩》,《斯坦福男孩》的,我觉得你的本书应该也是蛮励志的,对以后申请高中的孩子也是个参考呀。再说了,高中阶段出过一本书,将来对你申请大学也是有帮助的。” 辰辰终于明白了妈妈的深谋远虑,刚刚如愿以偿地考上a校,她已经开始为申请大学筹划布局了。 这是妈妈想要的乖儿子江睿辰,而不是真正的他。 “嗯……哦,妈妈,我马上要开始晚自习了,先不跟你说了。”辰辰自知不可能说服妈妈,便匆忙结束了和妈妈的谈话。 妈妈一提到写书,辰辰心里就变得压力山大,大概每个妈妈都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是最棒的,最独一无二的,并且急于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一点。 其实,一直以来,辰辰也在为自己感到骄傲,信心满满地想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分享给未来的学弟学妹们。现在,他渐渐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那时的他,眼界实在太狭窄,不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 如今,他甚至没有一点儿勇气再去读自己写完的那一部分书稿,他觉得,这几天在a校认识的每一位同学的经历,都比自己的更值得写成一本书。 刚挂了妈妈的电话,义廷大汗淋漓地推开了他宿舍的门。辰辰知道他又去健身中心做力量训练了。 他想起今天上午,义廷下了英语课之后的痛苦表情,心知以义廷如今的英语水平,这一天的课肯定是生不如死,便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辰辰本以为,义廷肯定会向他大吐苦水,没想到,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却是一脸的兴高采烈。 “哈哈,你知道吗?我的数学课果真是体育老师教的!”义廷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见辰辰不解,义廷忙不迭地解释说:“教我们预备微积分的henry(亨利)老师也是咱们学校越野跑二队和三队的教练。” 辰辰思索片刻,一拍脑门说:“哦,我想起了了,你说的亨利老师,就是那个看起来一脸严肃的高个子大长腿吗?我今天下午刚去找他填了表格,想申请参加越野跑三队呢。我在学校网站上大致看过他的简历,他是咱们学校的校友,毕业于大名鼎鼎的加州理工数学系,在大学期间是校越野跑队的副队长。所以,这么说来,亨利老师教你们预备微积分真的牛刀杀鸡了。” 第七十五章 艰难抉择 (1) 辰辰和义廷一下课就在来到乔纳森楼的公共大厅,不一会儿,薇薇安风风火火进来了,她把沉重的大书包甩在沙发上,一见到辰辰和义廷就抱怨:“你们以为自己在玩‘现世召唤’吗?催命似的叫我回来干什么?” “学姐,别生气,这不是想跟你学学怎么用计算器嘛。”辰辰看着薇薇安着急上火的样子,立刻乖巧地摆出一副作小服低状。 薇薇安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眼珠子转了转说:“你们住的亚当斯楼和学长们的迪肯森楼距离多近啊,怎么不找‘大头学尊’教你们揿计算器,巴巴地跑过来找我?” “听说,学尊和大卫学长最近不是都在准备大学申请嘛,不好意思麻烦他们。麦克最近有数学竞赛,完全顾不上我们了。” “哦,对的,你们不说我倒忘了,”薇薇安点点头,说:“这几个月可是十二年级学长们决定人生的关键时期。” 看辰辰和义廷只知道木讷地听她说话,便自顾自先拿出计算器,说:“好了,没时间聊闲篇儿了,姐教完你们,还得去练马术呢。快,咱们开始吧。” 别看薇薇安说话速度快,嗓门大,但是,教起两位学弟来还挺耐心的,她的讲解很有条理,两人学得也快,不一会儿,就用得很顺手了。 “哈哈,学得挺快嘛,还算是孺子可教,没时间了,姐要走了!”说着背起书包就要回宿舍换衣服。 “我说,学姐啊,”辰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薇薇安以为他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便停下了脚步看着他,没想到辰辰却说:“你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说‘揿计算器’,不能说按计算器吗?” 薇薇安无奈地吹了一下额头上飘下来的碎发,说:“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写。我揿计算器的这门手艺是跟迈克学的,他是跟鲍勃学的。我琢磨着,这么清新脱俗有个性的动词准时大头学尊的发明!” 义廷也跟着凑热闹问:“整这些个难懂的词,啥意思啊?” “可能……也许大概maybe是他们上海方言吧。”两人的无聊问题搞得薇薇安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一时语无伦次。 “沾点儿学神的光,以后,我也这么说得了。揿计算器,嗯,说起来感觉老有文化了。”义廷说着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看样子,你们这是还没参加运动队呢,怪不得闲得发慌,我劝你们一定要早下手参加测试,否则自己想加入的人员招满了,你们哭都没用。”薇薇安说得煞有介事。 送走了薇薇安,义廷说要去健身中心做器械训练,问辰辰去不去,辰辰心想,自己又不像义廷是个体育特长生,实在没有练什么器械的必要,有时间不如去图书馆写完作业,再看会儿课外书,于是,两人各奔东西,相约晚上六点钟在餐厅见面,一起吃饭。 穿着白衬衫,百褶裙的文瑾在餐厅外面碰到了辰辰和义廷,三人正要一起走进餐厅,只听后面有人叫他们:“哎,等等我,一起去吃饭吧。” 三人回头一看,竟然是白馨蕊迈着大长腿跑了过来,她穿着星星图案的粉色露肩圆领衫,牛仔短裤,人字拖,样子看起来很休闲。 四个人穿过悬挂着豪华水晶灯的钻石型前厅,刚走进刻着历届校友名字的长走廊,就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纵向摆着两张长桌,桌上摆着一些花花绿绿的玩具和宣传页,每张长桌后面都站着两名负责宣传招新的学长。 长桌对面而立,形成对峙格局,两边墙上分别挂着两个社团临时横幅,贴着大幅的宣传海报,看上去,声势还挺浩大。 进入餐厅的人都不得不从长桌中间的通道穿过,两方阵营就开始摇唇鼓舌,口若悬河地进行着宣传,试图拉拢更多的新生加入。 “哎,那边热闹,有啥好玩的,过去瞅瞅。”义廷一脸兴奋地正要过去,辰辰拉了他一把。 义廷回头看他,一脸“干嘛拦着我去放飞自我”的怨念。 白馨蕊也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辰辰,说:“据说,那是咱们学校最牛的两个社团,快过去看看呀!” “急什么,看看动静再说。”辰辰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白馨蕊和义廷不情愿地跟着辰辰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义廷忽然一拍脑门自作聪明地说:“那是不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必须入一派’的意思啊?” 辰辰对义廷的比喻实在太接地气了,不得不苦笑着配合道:“很恰当,这个比喻很恰当。” 第七十六章 艰难抉择 (2) “加入就加入呗,who怕who啊?貌似还有大礼包呢。加入就是赚到啊。”义廷一副跃跃欲试的劲头,若不是辰辰拉着他的缰绳,他早就飞奔过去了。 “切,大礼包算什么,福利简直是不要太多啊。”白馨蕊也有些等不及了。 “加入哪个?”辰辰摊开双手俯看着白馨蕊。 “加入哪个?”白馨蕊抬头看着身旁的义廷。 “加入哪个?”义廷一扭脸,问身旁比自己矮了两头的文瑾。 “加入哪个?”文瑾一扭脸,发现身旁并没有其他人可以问。 白馨蕊忽然觉得好笑,“你们是不是有选择障碍症啊?对于你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加哪个都一样呀。有什么所谓吗?前两天,那个蓝色什么什么社团,派使者找过我了,说他们那里有很多有背景的家族,想把我拉进去呢。” “那你进了?”文瑾歪着脑袋,羡慕地看着白馨蕊。 “哪有?我和你们不一样,当然要好好考虑了。”白馨蕊眨巴着灵活的大眼睛,一副‘你说这话经过大脑了吗’的表情。“你难道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拼命争取我吗?我就相当于善财童子啊,加入了哪个俱乐部,他们就多了个大金主!” “哈哈,原来你是红孩儿!你的红肚兜在哪儿呢?”义廷说着忍不住有事一阵大笑。 白馨蕊一脸不屑,“红你妹啊!” “那你自己倾向于加入哪一个呢?”辰辰不动声色地看着漂亮的小学妹。 “我对另一个社团也挺好奇呀,主要是因为……” 白馨蕊的话还没说完,义廷早就耐不住这帮人的磨叽了,“靠,这又不是共产党和反动派两大敌对势力,不是黑的就是白,随便加一个就得了。再说了,不行还可以再退嘛。”义廷不以为然,又拉着辰辰准备过去。 辰辰站在原地没动,神情若有所思。 文瑾撇撇嘴不乐意了,说:“你这么说,还有没有自己的立场和主张啦?东西可以随便吃,社团不能随便参加,不管怎样也得是找一个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不是吗?” 白馨蕊一听这话,在一旁吃吃地笑文瑾古板迂腐。 “啥叫志同道合,咱学校那么高大上的地方,难道还有坏人?没看人家桌上摆的那些入会礼品吗?多友好,多大方。人家不嫌弃咱们新生小屁孩啥都不懂,还轮到咱们挑人家?”义廷不服气地说着。 “嗯,”辰辰思索片刻,说道:“两家都在这里圈地,争取有限的新生,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这摆明已经是卖方市场啦。为什么不比较一下呢?” “走,咱们去听听,看看他们有什么大彩蛋。”说着,他拽着义廷,拉着文瑾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路过的新生请这边看看!新生加入学校一流社团的大好机会!‘蓝色锡安隐修会(bluesionpriory)’绝对是你一生不容错过的选择!”这张桌子后面,阿曼达卖力地喊着,尖锐而嘹亮的嗓门响彻在三十多米长的走廊上,不用扩音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白色珞珈俱乐部(whitelogianclub)’诚邀新生加入!学校主流社团!咨询有礼,大家这边请……”另一张桌子后面,陈梓卉清亮的声音不甘示弱地盖过了对手。 文瑾用只有辰辰和义廷才能听见的中文,低声解读着:“开场白简洁明了,热情亲切,1:1平。” 莱恩见来了新生,整个身体越过桌子探了出来,热情地朝义廷挥舞着一个手拿长剑的肌肉男玩具手办,大声说:“伙计们,参加会‘蓝色锡安隐修会’吧!北美精英云集的耶鲁大学骷髅会声明承认,并正式授权的分支机构,我们的前身是历史上最古老的,也是云集了世上最多精英的神秘社团‘郇山隐修会’。今天加入,除了能立刻拥有骷髅会订制的纯银戒指一枚,还可以得到限量版手办玩具一个……” 站在另一个桌前的彼得毫不示弱地晃动着一叠金光闪闪的贴纸,说:“参加‘白色珞珈俱乐部’啦!这是一个既有深厚传统,又充满生命力的组织,是哈佛大学兄弟会正统支脉!今天入会可以得到以智慧六芒星为背景的圣殿骑士勋章,附送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十三位大团长的贴纸,其中包括五位皇帝,两位总统,还有大作家雨果、画家达芬奇……这种贴纸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白馨蕊学着文瑾的样子,低声打分:“都是有来头的牛x正牌组织,贴纸不值钱,还是蓝队的入会礼实惠又好玩,这一局白队胜出,2:1。” 第七十七章 艰难抉择 (3) 阿曼达从桌子后面冲出来,见到亲人一样,热情地一把拉住文瑾说:“我们‘蓝色锡安隐修会’的老大可是昆丁,他是有百年历史的金融大鳄摩根家族的继承人。去年凯文也加入了我们,他可是24k血统纯正的罗斯柴尔德家族后裔。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我们俱乐部有超过200位世界著名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从这里走向全世界,延续着家族的光荣与辉煌。参加了我们的俱乐部就意味着获得巨大的人脉资源,为成功的人生铺展一条金光大道。目前,我们每个月都会在豪华度假胜地举行会员专属的派对,参加的会员不用出一美分,因为,我们后面有强大的资金支持。” “啊,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文瑾一下被这些以前只在书上读到过的家族名字,和那么一大堆高冷大气的信息量给砸晕了。 义廷除了后面派对之类的话,几乎一句没听懂,但是,也莫名地燃了起来。 陈梓卉走到辰辰面前,先用怪腔怪调的中文说了声:“你好。” 辰辰还在一脸期待着等待她说下文的时候,陈梓卉脸一红,迅速切换成了英文:“这位新生,我一看你就觉得气质不凡,很有头脑……” 哎,辰辰失望地叹了口气,abc(americanbornchinese出生在美国的华裔)的中文水平果真的像传说中那么不忍直视,本来还想听一下亲切的乡音呢,一转眼,又变成英语了。 但是,接下来,漂亮学姐陈梓卉的英文发言却着实精彩,令辰辰眼睛瞬间就亮了,当然,那些话义廷一句也听不懂。 “……要知道,在高科技甚嚣尘上的今日美国,老钱家族的影响力在日益衰退,新生力量不断涌现。众所周知的那位世界上最年轻的首富,是从我们社团走出去的。要是你认为我们的社团也充满着铜臭的味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们更关注怎样去改变世界,创造未来,寻求真理,探索未知的世界,实现我们每一个人的理想。不要觉得我说的都是空话,你看看我们社团的会长威廉,他就是一个最好的榜样。” “威廉?”一听到威廉的名字,白馨蕊腰板儿一下挺直了,眼睛里都在往外冒桃心。文瑾似乎被她传染了,目光中也充满了向往,还傻傻地张开了嘴。 “是的,”陈梓卉继续道:“除了威廉,我们这里也不乏一些有识之士,他们来自拥有深厚传统和渊源的显赫家族。比如,伊莉萨白,罗杰斯等等。只不过,这些家族赋予他们孩子的不仅仅是特权和金钱,更多的社会的责任感和善良正直的天性。如果你更注重那些精神上的提升,我们社团会更适合你。” 刚才,两个女生都打分评论了,身边的陈义廷的听力水平还不足以听懂abc学姐的话,肯定是指不上了,为了保持队形,只有辰辰亲自上场,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三个小伙伴,低声说:“两个队资源旗鼓相当,各有所长。蓝队资金雄厚,人脉丰富,白队人脉也不错,更强调精神上的追求,而且积极向上。白队完胜,2:2平局。” “等等,”义廷虽然关键内容什么也没有听懂,但是一个贪玩的十四岁小少年的天性告诉他,白队满桌子的新鲜玩意儿更具有召唤力,特别是那个肌肉男手办,怎么看怎么想自己。 他瞪了辰辰一眼,说:“你这是偏心,不就是漂亮学姐夸你两句吗?” 辰辰一脸委屈地看着义廷,说:“相信我,我是客观公平的,我怎么能把咱们这么多人都往虎口里送呢?” “什么虎口,明明就是蜜罐儿好吗?”义廷心有不甘。 这时,和陈梓卉搭档的另一位宣传使者彼得拿出一份资料,递给白馨蕊,说:“看看上面的数据吧,我们连续三年都是学校参加人数最多的社团,去年的参加我们社团的人数占全校总人数的50.18%。你懂的,这就意味着,我们才是学校最大的社团,你们加入‘白色珞珈俱乐部’就是和学校最主流的那一群优秀同学为伍。” 白馨蕊一看材料上的数字列表就犯晕,把它直接递给了辰辰,在她看来,辰辰就是那种书读得多了,头脑有些发呆的人,唯一的长处就是还能对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作出一些判断。 对面阵营的莱恩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看准了义廷对桌上玩具贪恋的眼神,一把拉过义廷,说:“过来看看我们的宣传材料,我们的社团在学校的占有率是49.32%,这么微弱的差距不能说明问题,对吗?兄弟。更何况,我们在10所小长青藤盟校中的声望和影响力都是首屈一指的,看看这数据,这是校际活动的列表,还有,看这里,这是互访论坛的列表。” 义廷几乎什么也看不懂,把宣传彩页交给了文瑾。 第七十八章 艰难抉择 (4) “来我们这里寻求真理吧,你能感受到绝对的民主,最大限度的自由。” “我们这里认识帅哥美女的机会最多,永远走在时尚最前沿。” “加入我们是升入常青藤名校的保证……” “加入我们,你才能有一个无悔的青春……” 两拨人都加紧了攻势,搞得辰辰他们完全没有时间再做思考和评分。 “呃,不好意思,停一下,”正当几个人的脑袋都快被吵炸了的时候,幸好辰辰站出来,摆手叫停。 “请问,咱们学校会不会有同学即属于‘白色珞珈俱乐部’,”说着,他伸出左手指了指阿曼达和莱恩一方,“又属于‘蓝色锡安隐修会’?”他伸出右手指了指陈梓卉和彼得一方。 “哦,不会不会,绝对没有那种可能性!”两边阵营里的四个人同时摇头,一副有我没他,势不两立的架势。 彼得出来解释道:“我们‘白色珞珈俱乐部’的精英们分属于学校各个不同的社团,比如,亚洲俱乐部,佛教冥想团,加勒比联盟、a校诗社、青年民主联盟、数学队、环保行动联盟、哲学社团、模拟联合国等等,除了‘蓝色锡安隐修会’,因为,我们二者是竞争关系。” “完全或部分归附在我们旗下的学校组织非常多,”莱恩不甘心被对面夺走了风头,带着炫耀的口气说道:“包括很多大名鼎鼎的社团,像游戏改变人生协会、动漫俱乐部、支持性别平等联盟、希勒尔(hillel,犹太教组织)、罗宾汉基金、嘻哈社团等等,你们可以经由我们俱乐部会员的推荐,参加到这些组织中去,丰富你们在校期间的生活。唯一禁忌的是,你们不可以加入‘白色珞珈俱乐部’。” “你们……是有世仇吗?”文瑾胆怯地问了一句,然后,从镜片背后掀起眼皮看看这边,又瞧瞧那边,两方都是透露出一股寸土必争的杀气,针锋相对没有互相退让一步的意思。 “因为,我们不在同一个层级上!”阿曼达调门儿很高,下巴也高高的扬起来。 “因为,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陈梓卉咬紧牙关,说得言之凿凿。 “嗯,那好,那么说来,学校里还有百分之零点五的人没有加入任何一方了?”辰辰刚才一直在低头思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般地开口打破僵局。 他看到,两边阵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都显出略带不屑的态度。 “哦,对,每年总要一个到两个比较各色又不合群的人,这样的人在学校存在感都比较低,也不会得到什么资源,通常属于……有社会交往障碍的极客,或者技术宅。”阿曼达秉承敬业精神,有问必答。 “我劝你们不要学那百分之零点五的同学,他们这样很难在学校交到朋友,甚至会被边缘化,四年的学校时光会很无聊枯燥,在任何方面也都不会有什么发展,有的还会得忧郁症呢。”陈梓卉说得诚恳,像是忠告。 辰辰心里暗自发笑,在这个问题上,两方观点倒是惊人的一致。 文瑾小声问:“请问,中国学长们都加入了那个组织?” 初来乍到,都有些从众心理,四个中国新生对这个问题都很关心, “几乎都在我们这边。”陈梓卉抢答。 “不,奥利弗是我们的。”阿曼达反驳。 “请问我们这届八、九年级的那百分之零点五是谁?”辰辰继续就他感兴趣的话题追问着。 “还好,今年八年级没有怪胎……九年级的……只有那个胖子乔明确表示不参加。”莱恩努力想了想说。 辰辰刚想问:“辛西娅呢?”话还没说出口,彼得就说:“哦,对了,还有一个叫辛西娅的女孩,表示中立。” “啊?”辰辰一惊,羽悠是那百分之零点五,果然印证了刚刚他脑子里隐隐出现的直觉。 “刚刚她经过这里的时候,谁让你自作聪明,从背后伸出手送她一朵花?还不是你那张脸把她吓坏了!”阿曼达冲莱恩抱怨着。 “她根本就是想保持中立,否则,我们彼得这么斯文,口才又这么好,也像是对牛弹琴。”陈梓卉看了一眼莱恩和阿曼达,同病相怜的痛,似乎又让她们从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取得了暂时的和解。 义廷捅了捅愣怔发呆的辰辰,低声说:“哥,表态吧,看样子不表态,今天连饭都吃不成,搞不好还会被扁。”他看了看魁梧的莱恩,他比自己还要高半头,足有一米九五,身上的肌肉活像变形金刚。 “看起来,保持中立的日子可能不好过,”辰辰把头转向了文瑾和白馨蕊:“你们俩的意思呢?” 白馨蕊似乎还在犹豫权衡,一脸迷茫。 “当然是参加有威廉那个!”文瑾说罢,忍不住地嘎嘎直笑,看到三双眼睛都奇怪地看着自己,才停下了花痴的笑声,尴尬地不停地捋着齐耳短发,试图将它们别到耳后,然后,又恢复了文静小女生的形象,说:“嗯,‘蓝色锡安隐修会’吧,威廉学长一直是我们榜样。” 他看到,两边阵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都显出略带不屑的态度。 “哦,对,每年总要一个到两个比较各色又不合群的人,这样的人在学校存在感都比较低,也不会得到什么资源,通常属于……有社会交往障碍的极客,或者技术宅。”阿曼达秉承敬业精神,有问必答。 “我劝你们不要学那百分之零点五的同学,他们这样很难在学校交到朋友,甚至会被边缘化,四年的学校时光会很无聊枯燥,在任何方面也都不会有什么发展,有的还会得忧郁症呢。”陈梓卉说得诚恳,像是忠告。 辰辰心里暗自发笑,在这个问题上,两方观点倒是惊人的一致。 文瑾小声问:“请问,中国学长们都加入了那个组织?” 初来乍到,都有些从众心理,四个中国新生对这个问题都很关心, “几乎都在我们这边。”陈梓卉抢答。 “不,奥利弗是我们的。”阿曼达反驳。 “请问我们这届八、九年级的那百分之零点五是谁?”辰辰继续就他感兴趣的话题追问着。 “还好,今年八年级没有怪胎……九年级的……只有那个胖子乔明确表示不参加。”莱恩努力想了想说。 辰辰刚想问:“辛西娅呢?”话还没说出口,彼得就说:“哦,对了,还有一个叫辛西娅的女孩,表示中立。” “啊?”辰辰一惊,羽悠是那百分之零点五,果然印证了刚刚他脑子里隐隐出现的直觉。 “刚刚她经过这里的时候,谁让你自作聪明,从背后伸出手送她一朵花?还不是你那张脸把她吓坏了!”阿曼达冲莱恩抱怨着。 “她根本就是想保持中立,否则,我们彼得这么斯文,口才又这么好,也像是对牛弹琴。”陈梓卉看了一眼莱恩和阿曼达,同病相怜的痛,似乎又让她们从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取得了暂时的和解。 义廷捅了捅愣怔发呆的辰辰,低声说:“哥,表态吧,看样子不表态,今天连饭都吃不成,搞不好还会被扁。”他看了看魁梧的莱恩,他比自己还要高半头,足有一米九五,身上的肌肉活像变形金刚。 “看起来,保持中立的日子可能不好过,”辰辰把头转向了文瑾和白馨蕊:“你们俩的意思呢?” 白馨蕊似乎还在犹豫权衡,一脸迷茫。 “当然是参加有威廉那个!”文瑾说罢,忍不住地嘎嘎直笑,看到三双眼睛都奇怪地看着自己,才停下了花痴的笑声,尴尬地不停地捋着齐耳短发,试图将它们别到耳后,然后,又恢复了文静小女生的形象,说:“嗯,‘白色珞珈俱乐部’吧,威廉学长一直是我们榜样。” 第七十九章 工程学课 (1) 工程学教室在科学中心一层尽头的一个很大的房间里。陈义廷和李恩今天来得太早了,老师显然还没有到。 推门走进教室,义廷发现这个教室比他们平日上课的教室大了很多,而且也不是harkness(哈克尼斯:十三张椅子围着一张圆桌)式的设置,乍看上去像一个凌乱的工坊,更准确地说,是个车间。 教室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教学区,最前面靠墙处,立着一块电子白板,白板前面错落地排放着五、六张方形的大木桌。 环视四周无人,李恩拿起白板笔在白板上开始话小人,义廷则坐到大木桌旁边,不带靠背的木头椅子上。 义廷将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看李恩画小人,手指抚上桌面,发现上面有刀凿斧刻过的痕迹,还有铅笔、彩笔涂上去的线条。 他想将长腿伸开些,却发现桌子下面的空间是全封闭的,一个类似于金属箱子的东西,将桌子牢牢地固定在地面上,那个金属箱子上面还有插座、奇怪的按钮和扳手。他看了看金属箱子上这些奇奇怪怪的装置,没敢贸然启动,主要是怕按错按钮,桌子忽然在他面前变身钢铁侠。 义廷看看教室的另一边,简直杂乱得无法下脚。 地上散乱着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设备,靠墙的木桌子上堆放了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疑似是学生们的作品,木桌子下面是一个一个工具箱,有塑料的,有铁皮的,还有木质的。 教室墙上最醒目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木板几乎占了大半面墙,木板上钉了一排一排的钉子,挂满了各种工具。 剩余的墙面用各种图纸和花花绿绿海报贴得满满的,其中一张海报上写着:yourmindisyourgreatestpower(你的头脑是你最大的力量)。 义廷歪着脑袋,将这句话反复读了几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两人突然听到教室的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义廷和李恩对视了一下,李恩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睁大眼睛,压低声音说了声:“老鼠。” 义廷和李恩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各自抄起一个工具,蹑手蹑脚地朝教室后侧走去。没走两步就听到“咯咯”的傻笑声,两人停下脚步侧耳一听,教室里仍是寂静一片。他们怀疑是幻听,继续朝前走,又听到一连串“咯咯咯……”的笑声,接着笑声越来越大。 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并不是什么老鼠作怪,便丢下了手里的工具。 工具“哐当”一声落地,那边的笑声也停了,只见从胡乱堆放的设备后面探出了一个后脑勺,义廷注意到,这个后脑勺上覆盖着黑头发,而且是女孩的波波头。这个后脑勺左摇一下,右摆一下,随着这滑稽的动作,又发出咯咯的笑声。 两人走近一看,地上扔着大大小小的可乐罐子和牛奶盒子,一个机器人正在用手臂笨拙地将地上的垃圾捡起来,扔到对面的垃圾桶里,而拿着遥控器操控机器人的却是一个亚裔女孩。 义廷一眼看出这个女孩是文瑾,便大声用英语说:“嘿,蒂娜,你吓到我们啦!” 女孩坐在地上玩的正起劲,腾不出手跟他们打招呼,就叫到:“快来!跟我一起玩啊,要不咱们来场比赛?太有趣啦!”说话间,文瑾还朝墙角的木桌子努努嘴,示意他们桌上还有机器人。 李恩立刻跑过去拿出两个机器人,然后,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文瑾的机器人好不容意才拾掇进垃圾桶里的东西都,重新又倾倒在地上。 比赛开始了。 李恩对着义廷使了个眼色,义廷立刻明白他想和自己一起“围剿”文瑾。于是,操纵着自己的机器人勇往直前地捡着地上的瓶瓶罐罐,李恩则故意拦截冲撞文瑾的机器人周围。文瑾看出他们的伎俩,却毫不示弱,她的操作异常灵活,在左躲右闪的情况下,机器人还能够麻利地捡起地上的垃圾扔进垃圾桶,别看以一敌二,却丝毫没让对手占到半分优势。 他们看着各自的机器人作出蠢萌的动作,不禁笑得前仰后合,三人奋力操纵着自己的机器人东挡西杀,累得满头是汗,全然没有注意到,同学们已经纷纷走进教室,并跑过来围观了。 正玩得开心,上课铃响了。三人关了遥控器,拿起地上的机器人,收拾好现场,急忙跑到桌子前坐下。 第八十章 工程学课 (2) 老师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讲台前笑眯眯地看着同学们了。工程学老师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一件随意的格子衬衫,一条浅蓝色及膝短裤,平板人字拖鞋,一副技术宅的标准打扮。 见大家都落座了,他自我介绍道:“嘿,你们好,我叫luke(卢克)。刚才你们玩的机器人,是高年级同学做的环保机器人项目,将来你们也有机会做各种各样的机器人。” 说话间,他拿出一叠厚厚的卡纸,在桌上横着垛垛齐,再竖着垛垛齐:“今天呢,我们要做一个简单的游戏。两人一组,每组一张a4卡纸。我的要求是:只能用剪刀剪,不能用胶水或着胶条粘连,把这张纸搭成一个建筑,不管长什么样,只要能稳定地站5秒钟就算是达到要求。最后我们会测量这个建筑的高度,哪一组搭得最高,就获得胜利。” 教室里立刻沸腾起来,12个同学自己去寻找各自的伙伴,很快形成了6个小组。 义廷自然是和他的室友李恩组队,文瑾找了一个名叫lily(莉莉)的瘦高美国女孩作搭档。文瑾找她的原因很简单——她们俩是这个班上硕果仅存的两名女生。 老师布置下任务,同学们就纷纷忙活开了。老美同学自然是发挥实践精神,一边思考一边尝试,设计建造两不误。不一会儿,桌上就撕了一大堆纸。 反正今天的材料也不贵,就是一张a4卡纸,失败了大不了再去找老师领。 义廷早忍不住想跃跃欲试了,李恩一把用大手按住了纸:“我们需要先讨论出设计方案。” 嘿,德国人到了美国居然也不入乡随俗。义廷拗不过李恩,只好和他进行头脑风暴。 他们先是友好地互相讨论,后来发现思路谈不拢,就谁也不理谁,闷头画图。两人拿着各自作出的设计品评一番获得新的灵感之后,就进行修改,忙得不亦乐乎。 好不容易两人都有了合理的设计思路,却又各执己见,谁也不肯让步。 “你的设计太冒险了,我敢打赌坚持不了3秒钟就倒了,”义廷试图说服队友向自己妥协,“再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怎么固定接口?” 李恩则一本正经地摇着头说:“你那个设计虽然稳定,但是高度不够,难道你想第一节课就输给他们?” 两人争执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决定将两个人的方案揉合在一起,重新做一个设计。李恩掏出书包里的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打着计算器开始重新计算,义廷也在纸上写写画画忙个不停。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新方案出来了,这个方案的底座部分采用了义廷的设计,上面则完全按照李恩的构想来。关于接口问题,他们也找到了解决方案,于是,就开始动手制作。 两人先按照计算好的宽度,将卡纸剪成一根一根的,然后,取出其中一条卡纸,折叠得稍厚一些,用剪子刻出槽,制作成了接口处的固定部件。 再将其中的两根卡纸条一分为二,分别作为两个等边三角形的两条边,然后,用一个固定部件将两个三角形的底角固定住,再用一根卡纸条和两个固定部件,将两个三角形的顶角处分别连接。这样,一个看起来还比较稳固的立体三角形底座就做好了。 最后,他们将剩余的两根卡纸条用固定部件垂直固定在立体三角形的顶角处,他们的作品大功告成了。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安装了避雷针的金字塔。 由于,卡纸的重量和三角形的角度问题,这个金字塔还不够稳定,两人又调整了底座各个角的角度,才让这个中空的金字塔勉强能够站住。 下课前5分钟,老师开始测试大家的作品。 有些组的作品没有经受住稳定性测试,只站立3秒钟就扑街了。有些组的作品稳定性虽然不错,但是高度却差强人意。在目前仅有的三个能站稳的作品当中,最高的一个也只有六十多厘米高。 义廷和李恩的作品引起了卢克老师的极大兴趣,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作品放在桌上,然后,卢克老师开始掐表计时。 两人紧张地看着自己的金字塔,低声数着:“5、4、3、2、1……耶!”当他们的作品通过了稳定性测试,两人兴奋叫出了声。 卢克老师掏出一个卷尺,开始测量作品的高度。 义廷蹲下身凝视尺子正面的英寸数字,李恩则聚精会神地看着尺子背面的厘米数字,作品的顶部恰好在尺子上33ft(英寸)刻度处,李恩激动地大叫:“83.8厘米,我们成功了!” “哦,你们的作品太棒了,简直就是科技与艺术完美的结合,我特别喜欢这个独特的底部设计。卢克老师显然非常高兴,不吝溢美之词,一个劲儿地用“聪明”啦,“天才”啦之类的词夸奖他们,两人高兴地抱在一起又跳又叫。 卢克老师看着这两个兴奋的男孩补充道:“在我教这门课的五年当中,同学们的最好成绩是36ft。那两个当年创纪录的同学,如今已经双考上取了mit(麻省理工学院)。 “什么?还有比我们高的,他们怎么做到的?”李恩一下子冷静下来,好奇地问着。 “你们排名第二,已经和他们很接近了。”卢克并没有解释,仍在鼓励他们。 这时,莉莉和文瑾不声不响地走到老师面前,莉莉说:“卢克,你能不能测试一下我们的作品?” “哦,看看我差点忘记还有一组。” 这两个女孩刚才一只不声不响地做自己的作品,存在感却是不高。 卢克走到两位女生的工作台前,看到一个火箭一样直冲云霄棍子。这件东西样子十分简单,稳稳地矗立在桌子上的时长也远远超过了5秒钟。 于是,卢克老师拿来尺子直接测量高度,只见,尺子上显示43.9ft,也就是111.5cm。 卢克开心地搂着两个女生的肩大声说:“这简直太棒了!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继而,开始变本加厉花样翻新地夸奖两个女孩,有好多词义廷觉得十分高大上,却完全听不懂。 李恩不服气地走到文瑾的工作台边,俯下身仔细观看他们的作品。 原来两个女生只是将卡纸剪成一根根很细很细的小条,一条一条卷起来,底部稍大,到上面就越来越尖细。 李恩几乎要把两道眉毛拧到一起去了,他大声说:“哦,不,她们做的既不需要计算,也不需要设计,简直没有丝毫技术含量!” 义廷也随声附和道:“是啊,我们的作品可是经过了严格的计算和试验的。” 卢克老师哈哈笑着,走过来搂住两个男孩,说:“她们的作品虽然简单,却是符合要求的呀。不过,你们也很棒啦。” 义廷气鼓鼓地看着文瑾,平日文静乖巧,做事中规中矩的文瑾扶了一下眼镜,趁着没人注意,突然,顽皮地朝义廷吐了吐舌头。 第八十一章 练马术的女孩 第一次在校园中的偶遇,羽悠略带忧伤的美丽身影就停驻在辰辰心里,再也挥之不去。他一直在默默地留意着羽悠的一举一动。 漂亮的女生总会成为众多男生话题的焦点。别看平日那些男生趾高气扬,觉得自己帅到人神共愤,聪明到宇宙无敌,谈论起本届新生,话题总是不由自主地转到羽悠身上。 一方面,说她是这一届新生里最漂亮的,另一方面又抱怨她高冷,总是对人爱答不理,同时,还会说到她选课难度大,貌似学霸一枚。接下来,就是咬牙切齿地扼腕叹息,说a校聪明女生太多,还是胸大无脑的那种更加令人向往云云。 每每此时,辰辰就会觉得他们肤浅,他们关注的只是羽悠的外表,或许还有她的才华,然而,他们并没有读懂她的落寞和孤单。 羽悠似乎永远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的事物并不是很在意。 江睿辰只有一门世界史的课程是和她在一起上的,平常,连见面的时间都非常有限。不知为何,辰辰总是想抓住一切机会和她多聊几句,而羽悠呢,常常是行色匆匆, 辰辰的好基友义廷也日益忙碌起来,学校的网球教练推荐他加入了新英格兰地区一个非常知名的网球俱乐部。为注册成为usta(全美网球协会)会员,他需要参加一系列测试。一旦测试过关,他就可以频繁地参加在美国各地举行的青少年网球类比赛了。 刚刚开学,辰辰闲暇的时间挺多,主要因为,他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他的运动队。下午三点半以后,直至晚自习之前,他都可以自由地看书,学习和发呆。对于从小时间就按小时计算,忙碌于各种奥数班,英语班,作文班的辰辰,现在的状态令他有些不安。 放眼整个九年级,几乎每个人来a校之前,都已经是身怀一两样绝技的江湖高手。在谷歌里输入姓名,立马跳出十几页的获奖记录的同学也是大有人在。 入校后,他们都根据自己的爱好,顺理成章地加入到了学校的各个社团组织当中。与辰辰一样时间相对宽松的只有文瑾,马术俱乐部是她参加的唯一一项课外活动。 回宿舍的路上,学校的餐厅里,湖边的草地上,辰辰总会和文瑾不期而遇,然后,他们就会东拉西扯地聊几句。 学霸聊天的内容那是相当的枯燥无趣。他们总能能围绕着学习和读书的事情聊上半天,有时候,从一节课的内容聊到另一节课内容,仿佛是课堂的延续;有时候,又会就某个报纸或杂志上的问题争论不休,到最后仍是谁也说不服了谁。 文瑾还会向辰辰推荐自己刚读过的新书,文瑾的阅读量是辰辰自叹不如的,辰辰明白这是唯一能解释,文瑾的英语水平为什么深不可测的原因。 他们的谈话中如果还有某些部分勉强算得上有趣的话,那就是,辰辰总是能够不自觉地将话题引导羽悠身上。 羽悠是个看起来是如此地闭锁而难测,文瑾偏巧又是她的宿舍邻居,辰辰潜意识里总想通过文瑾多了解一些她的动向。 他们的谈话通常是这样进行的。 比如,文瑾说:“江睿辰啊,我挺想去学校的合唱团参加测试,毕竟,我从小到大每周都会去教堂参加礼拜,唱圣歌……就是不知道我的水平能不能入得了咱们学校乐团指挥的法眼。” 辰辰马上会问:“羽悠是不是已经加入了合唱团?” “是的,她不但进了合唱团,而且入选了chamberchior(更核心的合唱团)呢。人家从小弹钢琴,音乐素养当然好!” “那你也应该去参加。” “你呢?” “我都不识谱,从小五音不全,还是算了吧。 文瑾很喜欢和辰辰聊天,她觉得,辰辰为人很随和,成熟懂事,即没有学校里大多数男孩那种充满中二气息的傲慢,也不像刚进入青春期的男生那样叛逆装酷,更何况,他们还有许多共同的话题。 日复一日和辰辰的接触,再一次证实了文瑾的判断,辰辰真的是个不错的男孩,不但人长得斯文帅气,而且和她一样心地善良,待人谦虚,重点是,他也很热爱学习,积极上进。 这天下午,文瑾刚参加完马术训练,她穿着薇薇安学姐送给她的一整套新骑士服,觉得自己帅得不得了,很想让辰辰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文瑾知道,辰辰每天下课都会先去图书馆写作业,查资料,就特意绕了些远,在辰辰必经的那条路上慢悠悠地走着,期待着能碰上辰辰。 辰辰从图书馆刚走出来,就看见文瑾从远处走过来,显得与往日有些同,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她今天穿得格外帅气。 文瑾穿了白色t恤,外面罩了一件护甲般合体的深色背心,细长笔直的腿上穿了贴身的马裤和及膝的马靴,手里还抱着一个头盔,这身装束将平日穿衣服马虎的文瑾衬得格外有神采。 辰辰迎上去,和文瑾打招呼:“嘿,你穿骑士服还挺帅的呢!怎么,你又去训练马术了吗?” 文瑾听辰辰这么直白地夸奖她,脸上微微一红,为了不让辰辰看出她的害羞,她不住嘴地说着:“嗯嗯,是啊,今天我们练了上马,下马,怎么和马轻松相处,又惊险又好玩。你要不要也加入我们马术运动队呢?” 辰辰摇摇头,说:“听说,马术队的队员还要轮流早起喂马,清理马厩。我看我还是算了。” 文瑾透过厚厚的镜片仰头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辰辰,一本正经地说:“你连这个都知道啦!对呀,你说的没错。用爱心去对待马儿,和它们成为好朋友是理所应当的呀!” 远处山上层林尽染,如同一幅漂亮的风景画,文瑾和辰辰走在这如画的景致中,文瑾的声音像背景音乐般随风传来:“……圣经上说,神在创造世界的第六天,把人类和陆地上的动物一同创造出来,在神的眼里,我们和万物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神以慈爱和眷顾将治理世界的权柄交付给人类,也是期望我们对这个世界和世界上的万物担负起自己的职责呀。” “没错,你说的都是真理,辰辰看着文瑾一脸认真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可是,早起对我来说太痛苦了,早上哪怕能多睡十分钟也是好的呀……” 文瑾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无奈地摊手耸肩,说:“看起来,你是个爱睡懒觉的家伙,真遗憾,那你就享受不到骑马的乐趣了……” 第八十二章 击剑俱乐部观战 (1) 两人一路往宿舍的方向走着,辰辰话题一转,忽然问道:“对了,文瑾,你知道羽悠参加什么运动了吗?” “她一入学就参加了合唱团,几乎每天中午都要排练一小时,她通常只有十分钟时间把中午饭解决掉。击剑队和国际象棋俱乐部是在放学后活动,所以,她一下课就闪人。”文瑾对羽悠的行踪了如指掌,想也不用想,就脱口而出:“嗯……听说她直接进入了击剑队的jv(青年队)呢。” 夕阳将一长一短两个身影投射在漫着红砖的小路上,辰辰同自语般地低声念叨着:“也不知道击剑难不难学……” 文瑾以为辰辰在问自己,便诚实地回答:“这个,真的不知道哎。不过,击剑蛮酷的。酷酷的运动都应该不会太容易吧。” 说着,她若有所思地说:“幸好你学了法语课,听羽悠说,击剑的术语都是法语来着……” 辰辰看着个子小小的文瑾,明明还是一个小女孩,说话却总是一副小大人模样。辰辰觉得她十分可爱,不禁伸出手,居高临下地摸了摸她整齐光滑的齐耳短发。 温软细长的手指轻轻覆上文瑾发顶心的那一刻,她感到头上暖暖的,心里狂跳不止。 这双手抚摸她发丝的动作是那么轻柔,兄长那样百般呵护的感觉,她的目光悄悄地顺着辰辰深蓝色校服外套斜睨上去,瞥见了辰辰镜片后面乌溜溜闪烁着光芒的瞳仁,立刻如同被火烫,慌张地低下了头。 第一次有个男生与她如此亲密地接触,文瑾的脸刷地红了。 为了掩饰窘态,她像个炸了毛的小狮子,鼓起腮帮子对辰辰叫道:“你干嘛?把我头发都弄乱啦!” 辰辰全然没有注意到文瑾欲盖弥彰的表情,此刻,他心头长草,跃跃欲试地想着,怎么去击剑队一试身手。 冷不丁听文瑾这么说,他慌忙收回手。 哎呀,击剑三队不知道是不是还要人? 学校各个运动队的三队每年都是为青年队,和校队储备新生力量的,入门要求不会太高。 辰辰思忖着:我要是能进入击剑队的三队就知足了,每周就至少会有三、四个下午,能和羽悠在一个场地上训练。想到这里,他脸上漾开了笑容。 文瑾以为辰辰在取笑自己,朝他翻了翻眼皮,一跺脚,说:“有什么好笑的?江睿辰,你这个人真无聊。” 辰辰一时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看着文瑾一溜烟儿跑远了。 次日下课后,辰辰独自一个人来到位于体育中心二层的击剑训练馆。一走进宽敞明亮的训练大厅,辰辰一双眼睛就开始努力搜寻羽悠的身影。 只见大厅外面的训练区,几个同学手持长剑,站在一面大镜子面前,正在矫正自己的动作和姿态,辰辰顺着镜子里一眼扫过去,显然,羽悠并不在他们中间。 他不动声色地朝训练大厅里面走,在那些压腿或是做俯卧撑的同学当中,也没有找到羽悠。辰辰暗自奇怪:怎么?学校击剑队不会就这么几个人吧。 这时,一阵喧闹声传进了辰辰的耳朵,他发现,隔着几根柱子,再往里走,还有一片更大的训练场地,一大群穿着击剑服的同学正在吵嚷地争论着什么。辰辰心中纳罕,疾步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训练场地中央一块两米宽,十四五米长的专业剑道上,两个身穿全套白色护胸,手套,剑裤、长袜的同学正在做对抗练习。他们中间一个高大健硕,另一个身材苗条,两人都带着面罩,看不清脸。 辰辰侧耳细听,原来围观的同学们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场上两人的剑法和战术,从他们的议论中,辰辰得知,那个身材高大的,是一名资深队员,而瘦小一些的那个同学则是位新手。 同学们一边看着他们的交锋,一边品评着那个高个子的动作如何标准,进攻如何老辣刚猛,甚至还打起赌来,说那个高大健壮的同学准会赢。 辰辰听了他们的话,不由得凝神仔细观察眼前那两位同学。 身材高大的队员果然气势逼人,前跳、滑步、冲刺劈砍……一招一式刁钻凌厉,劲道十足,如同在完成一次示范性表演,每完成一次有效进攻还会朝人群得意洋洋地竖起大拇指。 那位苗条瘦小的同学可就不占优势了,因为身材和力量的局限,一直采取划圆防守,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 辰辰发现这位新手之所以尚未被高个子置于死地,纯粹是因为其躲闪动作异常灵活。不过,两人在技术水平上的巨大差异,即便是个外行人,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好在新手还比较知己知彼,采用的战略就是通过防守和躲闪,尽量减少对手的有效刺中的机会。不过,眼看着,这位新队员在招架拨挡,见招拆招之间,已然暂时落了下风。 这时,围观的同学们在高声数着:“unefois,deuxfois……(法语:一次、两次……)” 尽管辰辰从刚开学的法语课上只学到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单词,他也能听出,这是大家在计算高个子老队员有效攻击的次数。 “cinqàquatre(5:4)”有人报出当下的比分。 辰辰诧异,别看新手处处被动,看似受制于人,比分上居然咬得这么死。 辰辰身旁不断有人在喊着:“remise!remise(法语:再击,延续进攻)!” 另外几个同学一边激动地叫着大个子的名字,一边猛力地鼓掌,仿佛高个子已经胜券在握了。 周围环境一片杂乱,局势对那个新手十分不利,然而,从其的招式上,辰辰发觉,那个新手丝毫没有情绪上的波动。 他心里暗自佩服这个队员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的从容气度,尽管同学们众口一词地看好高个子会赢,辰辰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这个身形单薄的新手可能恰恰是一匹黑马。 只见,一连几个触剑阻击式进攻,高个子已迫使新手向后退了好几步,眼看就要将对方逼出界外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新队员一个逃剑,开始绝地反击。先是佯攻对手下部,造成对方脚步慌乱,突然,旋剑上攻,高个子不得不控剑后退,新手相机而动,一击命中。 人群中一阵失望的低呼,辰辰情绪却兴奋起来,一时竟忘了此行的目的。 高个子毕竟身经百战,他调整了自己的节奏,重新展开奋力格挡,想从力量上占据优势。 新队员在招架的过程中,摸出了对方攻击的规律,竟然,趁对方猛攻的间隙,有效地组织了几次换侧攻击,给对方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这时,两人的交锋已陷入了胶着状态。 辰辰想:不好!如果一味恋战的话,体力消耗过大,新手肯定吃亏。 正想着,辰辰发现,那个高个子老队员因一时无法克敌制胜,已经先乱了阵脚。他开始了新的一轮近身攻击,两柄剑很快绞到了一起。 此刻,倒是新队员冷静地预判出了对方的进攻轨迹,身法灵活地从近身战中抽身后跳,干脆利落地来了一个漂亮的弓步长刺,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剑尖已经精准无误地刺中对方有效部位。 第八十三章 击剑俱乐部观战 (2) “好!”辰辰激动地大叫一声,引来一群不懂中文的老外同学,同时把目光投到了他身上。 辰辰说了声“抱歉!”咧开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胜负已分,比赛结束。那个身材纤瘦的新队员摘下面罩,锦缎一样卷曲的亚麻色长发从面罩里倾泄下来,覆满了肩头…… 该不会是……她? 女孩顺手拢了拢柔顺的长发,露出半轮清艳容颜,果然正是珞羽悠,辰辰心头一阵没来由的狂喜。 羽悠一眼瞥见了辰辰,只礼貌地略微点了一下头。 走下剑道前,羽悠扔未忘记回身向自己的对手周全地还礼致敬,才朝击剑馆的另一个练习区走去。 辰辰赶忙追上去,正要开口说话,发现羽悠喘息虚浮急促,素洁莹润的额际渗出一层细密的小汗珠,颊畔不知何时添了一抹娇艳的樱粉,唇色却惨白得骇人。 辰辰记起上次羽悠晕倒的事情,忙问:“羽悠,你是不是累了?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乍听见辰辰如此亲密地称呼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说道:“低血糖,一会儿就过去。” 辰辰看着她不断用运动毛巾拭着汗,却仍是提剑要走的架势,不禁有些着急,他说道:“你还是先坐着休息一下吧,耽误上三五分钟,总好过去学校的诊所再做一遍检查呀。 羽悠这次倒也没说什么,和辰辰一起,在击剑馆木质围墙旁的一堆垫子上坐下。 辰辰从书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用力拧开瓶盖递给羽悠,羽悠轻轻抿了一小口。 辰辰心里还在回味着刚才羽悠和学长的对决,她问道:“羽……“迅速地调整了一下措辞,辰辰改口道:“你……你刚才收尾的那个招式叫什么?太6了!” 羽悠并不回答辰辰的问话,而是淡淡问道:“你是来约测试的吗?” 辰辰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我心里还没底儿呢,以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这项运动,你看我行吗?” 羽悠不语,上下打量了辰辰一会儿,眼光落在他穿着休闲皮鞋的双脚上。 辰辰这才意识到,他来体育馆前,居然忘记回宿舍换上运动鞋,于是,把脚往里缩了缩。 停留了两秒钟,羽悠缓缓开口道:“不觉得有点儿盲目吗?” 说到盲目?辰辰不解。 按照妈妈的话说,运动只是高中生涯里锦上添花的一笔,或者说,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既然如此,学校规定要参加一项运动,对于不擅长运动的他来说,难道不是随便找一项运动来玩玩就好了吗? 转念一想,羽悠不会平白无故这么问,便好奇道:“呃,不会是……还有……笔试吧?” 说完这话,他好像突然明白羽悠那句话背后的潜台词,顿觉自己刚才问的话十分愚蠢,恨不得抽自己一下。 羽悠又看了辰辰一眼,这眼光虽然说不上是被鄙视了,却令辰辰感到如芒刺背。 刚才羽悠和学长的交锋情景历历如新地出现在辰辰眼前。尽管羽悠只是学校青年队的一名新选手,一招一式却运转如风,颇为娴熟,却丝毫没有儿戏的态度。击剑队的老队员们,无论是对战的那个高个子,还是围观的那群学长们,他们对待这项运动更是热情饱满,全心投入。 羽悠淡淡开口:“刚才的对决是我加入jv后,学长们给我设置的第二重强制任务——我需要在一周内挑战五位学长……” “五位学长?这个任务未免也太艰难了吧!”辰辰讶异地看着羽悠,不禁有些为她担心,“强制任务,这个词听起来怎么有点儿像兄弟会里那套稀奇古怪的规矩?” 羽悠低眉不语,修长手指轻轻抚过冰冷剑身,午后的阳光照在剑锋上,一道寒芒映上她泠然双瞳,竟生出楚楚艳色,看得辰辰心神迷醉。 他在心里偷偷心疼了羽悠一分钟,兀自喃喃道:“刚才那位学长真是咄咄逼人,分毫不让,对待新手大可不必这么认真。” “我并不这么认为,”羽悠开口道:“老队员能够全力以赴地和我较量,说明他是把我当作真正的对手来看待,这是我的光荣。咱们学校击剑队在州里蝉联过七届团体赛冠军,老队员们也是想通过对新人的各种考验,更近一步建立团队的信任和默契吧……” 平时惜字如金的羽悠,忽然对自己说了这么多话,令辰辰感到有些意外的同时,还有些受宠若惊,羽悠接着说:“……在击剑队,没人把这项运动当作娱乐消遣,大家都认真对待每一次训练。自从加入击剑队的那一天起,大家即是对手也是伙伴,在这样的环境下,如果不竭尽全力地去提升自己时生存不下去的。” 看来,美国人对待运动这件事还真是非常认真的,思及此,辰辰忽然间感到惴惴不安:我刚才的那些话,该不会让羽悠觉得我浅薄无知吧? 羽悠看到辰辰复杂表情,心知刚才自己较真儿的态度唬到眼前这个面容干净,目光温润的大男生了,便想换个轻松的话题,驱走略带紧张的气氛。 羽悠轻笑一声,说:“不过,他们还给我起了外号……” 辰辰觉得有趣儿,忙问:“什么外号?”羽悠的话,令辰辰感到心中稍感释然。他自己都奇怪,今天下午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好像说话一直不过大脑。 辰辰责备自己,尽管刚才自己一句献殷勤的话,引出羽悠难得一见的长篇大论,但是,不管怎么说,羽悠看上去并没有因他刚才说的那句傻话而嫌弃他。 羽悠又轻轻抿了一口水,回答辰辰刚才的提问:“是shifty(转换,有鬼鬼祟祟的意思)。” “这是什么鬼?”辰辰满脸狐疑地问。 “学长们说我不爱主动进攻,总是躲躲闪闪……”羽悠弯起唇角解释着。 辰辰忍不住低笑了一声,要不是刚才亲眼看了羽悠的对决,根本就不会知道学长们起外号起得多有水平! 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他们真够刻薄的,在我眼里,你的剑术已经非常棒了……” 墙上的挂钟又向前走了两个小格,羽悠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起身来,对辰辰说:“休息的差不多了,我要去训练了。希望你在决定报考击剑队之前,仔细考虑清楚,你对着项运动是否足够热爱。” 辰辰默然目送羽悠走远,他感到有点儿惭愧,明白了屌丝和女神之间,不仅仅是成绩和本领上的差距,而是思维方式上的距离。 第八十四章 音乐星期五 第一周的周末,老师们手下留情,布置的作业并不算多。 周五的晚上,通常没有晚自习,学校会组织各种活动。按照往年的惯例,第一周周末通常会有一个musicalfriday(“音乐星期五”,就是举行音乐会)。 a校的大部分同学来自世界各地的精英家庭,从小就受到各种艺术的熏陶,几乎每个人都精通乐器,会演奏两三种乐器的也不在少数,他们对欣赏各种形式的音乐演更是尤为钟爱。 周五的音乐会是在学校的剧院举行的,刚吃完晚餐,宽敞的剧院就座无虚席了。不一会儿,演出正式开始了。 第一个节目是由大卫学长与学校的交响乐团一起演奏的贝多芬的《降e大调第五钢琴协奏曲》。这首交响乐是贝多芬的作品中规模最为庞大,同时也是最波澜壮阔的一首,因此,亦被称作《皇帝协奏曲》。今天演奏的是其中的第三乐章回旋曲部分。 大卫学长穿着一件裁剪合身的黑色西服走上了舞台,微微颔首向观众点头行礼,又向全体乐队成员致礼,然后,儒雅地坐在巨大的黑色三角钢琴前,剧场里立时鸦雀无声。 大卫先用清越的,似乎能够敲击人心灵的钢琴声,缓缓提示出乐曲的主题,这是一个华丽悠扬的开始,一下子将台下同学和老师们的情绪带入了音乐所营造出的意境当中去。 钢琴弹奏出来的旋律配合着乐队的伴奏,明朗而奔放地激荡在整个剧场当中。随着华丽的降e大调爆发性地渲染出主题的辉宏,乐曲在大卫学长流畅的钢琴声中婉转地铺展开来,继而,由管弦乐接手进行反复,旋即,大卫又为合奏中注入了曲折的新旋律,交响曲和协奏曲交相辉映着不断向前流动、奔涌、推进!热烈的气氛掀起一波又一波更为巨大的*。 乐曲即将收束的时候,速度急转加快,强烈的钢琴声猛烈跃起,在近乎于炫技的高难度演奏中,乐曲走向尾声,此刻,管弦乐队的声音再度强有力地烘托出钢琴声。 舞台上的大卫学长一缕额发随着演奏不时抖动着,他的气势将整个剧场中同学们的目光都吸引到他的身上,呈现出一种王者风范,最后,他几乎是以爆炸般壮丽的方式呈现出一个令人震撼的结尾。 台下一片掌声雷动。 坐在台下的辰辰、义廷和文瑾,之前在国内从未亲临演出现场,听过专业的古典音乐演出,他们对古典音乐的认识也相对有限,尽管如此,仍然被大卫学长的演奏深深震撼了。 文瑾小声趴在辰辰耳边说:“我觉得大卫学长的感觉,特别像朗朗,有没有?” 辰辰一边鼓掌,一边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接下来,学校合唱团唱了两段著名歌剧中的经典曲目,有同学吹了萨克斯管,还有高年级的乐队组合唱了几首流行歌曲,就连八年级的白馨蕊也上台像模像样地吹了长笛。 几个节目过后,主持人威廉又走上舞台,说:“下面请欣赏日本作曲家久石让的钢琴曲《天空之城》,表演者九年级的cynthia(辛西娅)。”说完很绅士地对着舞台侧幕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一袭白色纱裙的女孩珞羽悠,婉如天使一般轻盈地走到舞台中央飘然行礼,然后,径直走向钢琴,优雅地坐下。 在剧场一片充满期待的寂静之中,舒缓美丽而略带忧伤的旋律在剧场大厅里飘摇而起,没有《皇帝协奏曲》的激昂与绚丽,取而代之的是祈祷般圣洁淳美的音符丝丝缕缕,绵绵不断,极轻极柔,却能荡涤到人们灵魂的最深处…… 每当弹奏起钢琴,羽悠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儿时的画面:那时的她只有五六岁,坐在琴凳上两条小腿还够不着地,一双可爱的小脚上穿着白花边的袜子,黑色皮鞋,从琴凳上垂下来,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晃呀晃呀……小手在琴键上叮叮咚咚地弹着,好听却稚嫩的曲调飘荡在温馨的房子里,和着满屋的咖啡香气……那是多么令她怀念的时光。 身材高大的爸爸总是揽着妈妈的肩,或坐或站,就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笑咪咪地听她弹琴。一首曲子弹完了,爸爸妈妈还会一起为她鼓掌。 有一次,羽悠练琴累了,撒娇耍赖,哭着闹着说不要弹钢琴了,还生气地用小手在琴键上胡乱地砸出一串串刺耳的噪音,这时,爸爸走过来,他穿着那件她十分熟悉的浅啡色家常毛衣,显得肩膀宽阔,身材伟岸。一看到爸爸脸上温暖的笑容,羽悠安静了下来。 爸爸和羽悠并排端端正正地坐在琴凳上,轻声对她说:“辛西娅,你知道吗?即便是反反复复地弹一首曲子,也可以弹出完全不同的感觉,下雨天,你可以这样弹……”说着,他用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钢琴上一个音一个音认真地弹着刚才羽悠练习的那首曲子。 羽悠睁大眼睛,看着爸爸棱角分明的侧面,感受着爸爸弹奏的音乐,她仿佛听见了小雨滴答滴答滴落下来,轻轻敲打着窗户,浸润着世间万物,就如同爸爸的爱。 弹完一遍,爸爸说:“晴天,我们可以这样弹……”熟悉曲子又从爸爸手指尖流淌出来,却带给羽悠完全不一样的感觉。羽悠仿佛看见了春天的田野,天高云淡,草长莺飞,开阔舒爽,跳动的音符里有啁啾的小鸟,有嬉戏的小鱼…… 羽悠这才明白,原来音乐不仅仅琴谱上一个个长得差不多的小蝌蚪,音乐是有生命的,是有意趣的。 爸爸轻轻抚着羽悠柔软的头发,耐心地对她说:“辛西娅,音乐可以成为你一生的好朋友,等到有一天你长大了,孤单寂寞无人倾诉的时候,你会觉得特别需要音乐。在任何情况下,她都是不会离你而去的,她会分享你的快乐,也会在你忧伤的时候抚慰你,治愈你……” 没想到,爸爸所说的孤单寂寞无人倾诉的时候,这么快就到来了,羽悠纤细的指尖下,当乐曲主旋再现的时候,她眼睛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辰辰坐在台下最前排的位置,他也被羽悠钢琴声中出离世俗的干净和悲伤感染。 舞台上一束追光中,有着绢丝般栗色长发的静美少女牢牢地吸引住他的目光了。辰辰不错眼珠地盯着台上的羽悠:她是如此专注,纤长莹白的手指在琴键上灵活跃动……曲声收束完美无瑕。 女孩缓缓起身之际,有一串晶莹如钻的东西,自她眼中簌簌落下,转瞬间,没入她素洁宽大的裙摆间。羽悠对观众行礼谢幕转身离去之际,辰辰心头似有一种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噬咬的痛楚,他知道,他没有看错。 台下的掌声仍未停息,有很多同学甚至站立起来为羽悠鼓掌,行至舞台角落的羽悠再次折返回来谢幕,此时,辰辰看到,她脸上又是一片云淡风轻。 第八十五章 吱一声 刚才听音乐会,文瑾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回到宿舍打开手机一看,上面居然有17条妈妈发来的视频请求,和一大串微信留言。 文瑾一算,此时才是北京的周五早上8点钟,周末妈妈居然也起得这么早。 对于惜时如金的文瑾来说,听两个小时的音乐会真的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她必须要把在音乐会上消耗掉的时间补回来。 看着书桌上厚厚的一摞课本,和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两本小说,文瑾心想:今天无论多晚,都要把作业先做完。 文瑾学的文学课不是九年级的常规课程,然而,她要求自己这门课的也要达到a的成绩,和十年级的美国孩子们一起上课,想要脱颖而出谈何容易呢,她必须在这门课上多花些时间。 于是,她给妈妈回了微信:“妈妈,今天先不视频了,我准备今晚把各科作业写完,明天有空我们再约时间吧。”发完微信,她就又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即便是周末,义廷也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而辰辰则是惦记着作业和下周的小测,不敢睡懒觉。 辰辰答应了帮义廷补了英语,果然没有食言,他帮助义廷把英文课和历史课上那些没弄明白的内容重新梳理了一下。义廷在他的指导下,也学会自己制作单词卡片了,辰辰感到挺欣慰。 午餐后,两人又一起去了健身中心,义廷每天都有不同的训练重点,今天练的是背肌和腹肌,辰辰是来打酱油的,看着义廷一会儿举杠铃,一会儿练划船机、一会儿有上了跑步机……很快身上的运动背心就湿透了。 辰辰趁义廷不注意的时候,自己也试图在一台史密斯机上比划比划,但是,麻杆儿一样幼细的胳膊腿儿没做几下就开始发酸发抖了。想起刚才义廷举重若轻的样子,辰辰心里不禁感到十分羡慕。 珞羽悠形单影只地往餐厅走着,刚到门口,正碰上大卫学长。大卫很绅士地趋前几步,为羽悠拉开了餐厅大门。羽悠道了谢,刚走进门,文瑾和薇薇安也三步并走两步地跑了进来,大卫站在门边,等两个女孩都进去了,自己才从容地跺进餐厅。 “羽悠,昨天音乐会上,听了你弹奏了《天空之城》……”大家一边往餐厅里面走着,大卫一边和羽悠聊天。 “我记得那首曲子,太好听了!差点把姐听哭了!”薇薇安插话道,文瑾也在一旁拼命点头。 “大卫,羽悠这水平,是不是等你毕业了,可以直接接任你的交响乐团钢琴首席了?”薇薇安说话向来直爽不拐弯,想到啥说啥,“你这个大钢琴家,快给来几句专业点评。” “嗯,怎么说呢?《天空中城》是当代音乐中的上乘之作,机构精巧,优美动人,羽悠用她独到的理解和诠释,赋予了作品一种深不见底的忧伤和羽化成仙的空灵,在两种情绪的交织下,我听到了一个全新的演绎。这毫无疑问,需要很高的音乐素养,我更好奇的是,羽悠小小年纪究竟有着怎样丰富的内心世界……”大卫意味深长地看了羽悠一眼。 羽悠眸光如水,牵起唇角露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抬眸,她只是轻轻说了声:“过奖。” 辰辰、义廷对学校还是人生地不熟的,每次吃饭都不由自主地凑到高年级学长的餐桌旁。 两人一进餐厅,就朝那张被同学们亲切地称为“chinesetable(中国的桌子)”的地方望去。不出所料,周末的晚餐必然是大家最好的恳谈机会,就连好几天没在餐厅露过面的大卫和鲍勃两位十二年级的学长也在。 大卫看到这些面庞稚嫩的新生,不禁想到当年的自己,此刻,新生们中除了羽悠,大家都是一幅无忧无虑的样子。 “学弟学妹们,说说吧,上了一个星期课了,有什么感受呢?”大卫问。 义廷憨笑着说:“咱们学校老好啦……”他故意把那个“老”字拉得很长,“餐厅的饭好吃,宿舍也舒服,老师们一点儿也不厉害,同学们也都挺酷。” 文瑾盛了一盘子食物走过来,坐在薇薇安身旁,一副稚气可爱的样子,说道:“我好喜欢咱们学校啊,每天上课啦,训练啦,看书啦……好像这些事情永远也做不完,总是忙得昏天黑地,和我以前的生活一点儿都不一样,我感觉,各方面能力都能得到锻炼。” 辰辰看了身旁的文瑾一眼,说:“我想说的你都替我说了。不过,咱们学校图书馆真是太大了,不愧是私校里面数一数二的图书馆。我这四年一定要怒刷课外书,否则也对不起图书馆里这么多藏书啊!” 这时,文瑾的放在桌上手机“叮叮……”响了几声,是微信提示音。她忙将手机调成静音。 大卫的目光将餐桌上所有同学逡巡了一遍,几个新生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说着自己对新学校的想法和感受,只有羽悠一个人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饭,素白瓷盘子里稀稀疏疏放着三两根湛青碧绿的芦笋,几只粉白鲜嫩的凤尾虾和一小卷金黄色的细面条。尽管她吃饭的样子很专注,但是,半天盘子里的东西并没有减少太多。 鲍勃与大卫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说:“下面请惜字如金的珞羽悠来给我分享一下开学的感受。” 羽悠微抬眼帘,才发现全桌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当“挺好的……”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轻轻吐出时,大家以为她的话又要就此打住呢,脸上不免露出些许失望神情。不想,羽悠接口道:“只是……每次在湖边散步,都看到一只天鹅在湖上孤零零地游,感觉它很孤单……” 羽悠话音刚落,邵云泽抢着说:“哦,原来咱们学校是有两只天鹅的,去年,有一只天鹅死了,全校同学还难过了好几个星期呢,所以,现在只剩下一只了。” 文瑾听了不禁叹息:“啊?好可惜啊……” 这时,文瑾的手机开始在桌上不停震动,她一看是微信视频请求,忙按了拒绝。 文瑾这也是无奈之举,起初的一两天,她对妈妈的微信还是有问必答的,后来,妈妈一天差不多要发几十条,甚至上百条微信。 “在哪里?”“做什么呢?”“吃了没有……” 每天不定时不定点轰炸过来的微信,内容多是大同小异的,不断提醒着她,家里的亲人们都很想她,这毫无疑问,会勾起文瑾浓浓的想家情绪。 这些微信每天周而复始,文瑾渐渐感到有点儿崩溃了,索性不再一一回复。妈妈就会更加频繁地追问她:“在哪里,做什么呢,吃了没有……”文瑾忽然感到,妈妈的爱,有时候竟然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第八十六章 学费与助学金 只听奥利弗继续说着:“……现在,那只孤独的天鹅脾气变得有点儿古怪,偶尔还咬人,你们可要离它远一点儿……”他的言论向来都略带夸张,充满了戏剧的冲突感,让人听了不知道是否应该相信。 “拉倒吧,我才不信呢,天鹅还咬人?”义廷表示质疑,他那大惊小怪的语气和夸张的表情,引起同学们一阵笑声。 “当然了,天鹅是最忠贞的动物没有之一,它心爱的……嗯……天鹅死了,当然悲痛欲绝了!一悲痛欲绝当然就心情恶劣,心情一恶劣就需要解压和发泄,所以就咬人啦……”奥利弗用一番歪理自圆其说。 这时,文瑾的电话又拼命地震动起来,全桌人的目光都从奥利弗的荒谬言论,一下子集中到文瑾身上,文瑾尴尬地胡乱按了一下手机,屏幕亮了。 坐在她旁边的薇薇安看到,文瑾和微妈妈的微信对话页面打开了,左边十几条长长的白色对话条里写满了各种殷勤叮咛,中间夹杂着文瑾回复的一个“嗯”或是“好”字。 薇薇笑道:“小寿司,你给你妈妈回的微信,简直比羽悠说话还要简洁。” 文瑾一听,惭愧地底下了头。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在大家谈兴正浓的时刻打岔了,不好意思地说:“你们继续聊,继续……” 鲍勃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盘子里的烟熏三文鱼,看看身边的学弟学妹们天真无邪的样子,带着过来人的了然神情,笑了笑说:“看来你们和学校的蜜月期还没过呢。” 辰辰不解,转头问学长:“咦,这怎么讲?” “你们还没到哭的时候……”奥利弗边说,边用指节纤长的手,撕下一块劲道的蒜香面包,在混合着欧芹和迷迭香的橄榄油中轻轻蘸了一下,塞进嘴里。 “啥呀?哪有那么夸张?不就是想家嘛,也不至于哭吧。”义廷说着呵呵憨笑起来,随即,叉起一大块牛肉放进嘴里。 奥利弗模仿着义廷浓重的乡音,一桌子同学笑个不停。 这时,文瑾的电话又高速震动了起来,透过薄薄的衣料,还能隐约看到,手机在文瑾口袋中发出焦虑不安的蓝光。 文瑾看大家都在笑义廷,以为没人注意到她,便掏出手机点亮屏幕,然后,扭身背对着大家,按住微信语音按钮,对着手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吱——” 全桌同学都停止了笑闹,他们被文瑾的奇怪举动搞懵圈了,不明白这个幼稚文静中规中矩的小女孩,这会儿是在出什么幺蛾子。 文瑾一回头,看见大家都瞪大眼睛瞧着她,感到非常窘,蹙着眉一本正经地说:“我妈妈总是发微信说,‘看见了请吱一声’,我就吱了。” 大家听了文瑾的话,哄堂大笑起来。 文瑾十脸懵比地看着大家,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潘文瑾,听我妈说,你妈妈每天在家长群里发信息打听你的情况呢,你有空的时候,赶快和你妈妈视频一下吧。”邵云泽努力忍着笑,对文瑾说。 妈妈要不是实在太想念自己,是不会轻易开口求助家长群对自己隔空喊话的,想到这里,文瑾心里不免内疚,垂了头,声如蚊蚋地说了句:“谢谢学长。”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之际,唯有羽悠一个人坐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啜饮杯子里的柠檬水,眼看着满满一玻璃杯冰凉的柠檬水,被她喝得只剩个底儿了。 她心里很羡慕文瑾,尽管文瑾家里还有个小弟弟,她妈妈仍然可以将那么多爱分给她,那夜晚不能入眠的守候,那一字一字敲在手机屏幕上的思念,在她看来是一种多么奢侈的给予啊。 而她呢?开学已经一周了,她还未曾收到过家里任何只言片语的微信,哪怕是一条。 薇薇安笑了一会儿,也不做声了,她想起自己初来美国的时的情景,那是妈妈也是天天短信轰炸,尽管两人都在美国东北部。 她明白,文瑾不愿回妈妈微信,一方面是被妈妈微信催得太频繁,另一方面就是古人常说的近乡情怯。即便是神经大条如她,也能体会这种感觉。 如今一年过去了,时过境迁,自己长大了,居然可以坦然地笑对小学妹与当年自己一模一样的心情,她觉得有种难言滋味涌上心里,一把揽过文瑾的肩膀,说:“姐也是那时候过来的,姐懂你。” 义廷也止住了笑,他想起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和家里联系了,像个大人那样叹了口气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开学一周了,我也是下飞机那天给家里报了个平安,就再也没联系过。好在我以前经常在外边参加比赛,我妈倒是不会担心我。” 鲍勃学长操着一口上海口音的普通话,用他那一贯少年老成的口气说:“瞧瞧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小孩,一离开家心都野了,什么叫儿行千里母担忧,晓得吧?回宿舍就赶快给家里打电话吧!” 义廷嬉笑着说:“是,学长!不过,话说我还没买电话卡呢!” “难到你没有看过助学金协议条款吗?你的电话卡和每月的话费都是包含在助学金里面的呀。”薇薇安一本正经地说。 义廷挠挠头,说:“是吗?我不知道啊。协议我倒是看了,可是,密密麻麻的好几页纸,我也就只能看个大概齐。学姐,你告诉我,拿助学金的学生还有啥福利呀?” “不同的助学金等级包括的项目和内容不太一样。我室友是个拿助学金的黑人女孩,我对助学金仅有的一点儿了解,也就是从她那儿听来的只言片语,”薇薇安说着,将手中剥好的桔子递给文瑾一半,自己也掰下两片桔瓣塞进嘴里,含糊地说,“比如,助学金包括了圣诞假期和春假的机票住宿,如果你参加棒球、橄榄球、高尔夫、骑马、滑雪之类的运动,学校会给你提供运动器材,护具,不过一对一私教的费用好像不包括在里面。” 义廷发愁了,“这么多内容啊……” 薇薇安将最后几片桔子塞进嘴里,用餐巾擦了擦手,说:“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好好读一读协议,也算是对自己负责呀。” 文瑾对刚才薇薇安提到的私教课程很感兴趣,便问:“姐,什么是一对一私教课呀?” 薇薇安耐心地解释说:“哦,咱们学校不是有很多同学学乐器、声乐、舞蹈吗,如果他们需要额外的一对一指导,咱们学校都会提供最好的老师,但是,需要单独支付费用,大概每小时30-50美金不等。” 文瑾问身旁的羽悠:“你的钢琴课和芭蕾舞课就是私教吧。” 羽悠点点头。 义廷面露难色,向薇薇安求援道:“学姐,学校的协议里面专业名词太多,而且净整些个比托福长难句还要长两三倍的句子,真心看不懂呀。话说,我们老师让我们下节课前再读30页《罗密欧与朱丽叶》,这已经够让我崩溃的了。” 薇薇安转头看看文瑾,说:“小寿司,你去帮帮陈义廷吧,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来找我们。” “没问题。”文瑾点点头应着。 “咱们学校的助学金协议真的太慷慨了,这简直就是共产主义啊!”辰辰羡慕地看着义廷。 大卫感慨道:“话说回来,就算我们每年交五、六万美金的学费,也远远不能覆盖住学校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的花费,每年学校至少要在每个学生身上补贴1万多美金呢。而且家庭年收入75000美元以下的美国学生会享受到不同程度减免学费和生活费,据说有人算过一笔账,咱们学校每年学费收入,仅够学校全年开支的30%。” 辰辰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卫,问:“那咱们学校不是成了慈善机构了,还靠什么赚钱呢?” “这不叫慈善机构,叫非营利机构。很多像我们这样有百年以上历史的美国顶级私立高中都是非盈利机构……” 鲍勃将口的三文鱼咽进肚子,继续说:“……早年间,很多私立高中的起始资金来自于教会,后来,随着一届一届毕业生拥有了自己的事业和成就,就会以捐款的方式回馈学校,我们学校的在更新教学设备,改善住宿教学环境,聘请优秀教师方面从来都是出手阔绰,就是因为拥有9.69亿美元校友捐款作为后盾,这种运营方式类似于哈佛、耶鲁那样的顶尖大学。” “学尊,你咋知道得那么清楚呢?”义廷将信将疑地问道。 “我是学校校刊的副主编,学校每年的运营费用,费用来源等等都会很透明地披露在校刊上,有兴趣你们可以找历年的校刊看一看就会明白了。”鲍勃进一步解释着。 “事实上,我们每个人在学校享有的资源,远远超出了我们的学费,所以,学校每年3月底,会有一个’学费花完日’,来感谢校友的捐助。”大卫接着说道。 第八十七章 越洋通话 一顿聊得海阔天空的午餐结束后,大家又行色匆匆地投入到各自的事情中去了。 网球教练约了义廷,为他进行单独训练,鲍勃一说出:“好,今天就散了吧。”义廷如蒙大赦,拿着他的球拍一路狂奔去了体育馆。 羽悠照例形单影只地离开,也不知是去练琴了,还是去国际象棋俱乐部。 辰辰和文瑾聊了一会儿学习上的事情,因为心里惦记着周一的击剑测试,便去了图书馆想找两本相关的书籍先做些初步的功课,就算测试那天还不能实战,至少懂一些方*还可以纸上谈兵嘛。 文瑾回到宿舍打开手机,用视频聊天拨打妈妈的电话,叮叮叮咚,叮叮叮咚,手机仅响了两声妈妈就接听了。 视频画面中出现了妈妈惊喜的面孔,她旁边是胖乎乎的弟弟,还有向前探着半个身子,努力想要看清手机屏幕的爸爸。 妈妈声音里有些激动,“女儿,总算听到你的声音了……”话还没说完,妈妈的眼泪就流下来,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爸爸从妈妈手里接过手机,文瑾看见妈妈背转过身,双肩微抖,隐忍地小声抽泣着。 爸爸拿起手机,文瑾清楚地看到爸爸眼角的皱纹又深刻了些许。 “小瑾……”不知为什么,爸爸的声音显得暗哑滞涩,一句寻常的聊天,说得支离破碎:“……你妈早就想和你视频了……一连发了好几个邀请都被你拒绝了,她这几天都有点儿魔怔了,夜里整宿整宿地不睡觉……说要保持和美国东部时间同步……还说你随时都有可能会发来微信。” 文瑾听了,不禁心头一阵酸楚,忙安慰道:“爸爸,妈妈,这星期没和家里联系是我不对,你们别难过啦,刚开学,事情特别多,我真是忙得晕头转向了。咱们这不是已经见面了吗?” 爸爸爱怜地看着屏幕中的女儿,说:“你妈这几天特别想你,可是你又没有办电话卡,联络不上,她就瞎着急,一天到晚不停地刷新你学校的网站,想在上面找到你的照片,还总是不停地骚扰你们学校那些中国学生家长,想方设法打听你的信儿。这两天,我没少听她抱怨,说后悔把你送到国外去读书了。哎,小瑾啊,你真的不知道,爸爸妈妈有多惦记你呀!” “我也想你们,我保证以后每隔一天就和你们视频一次。”文瑾说着,感到心里深深地内疚。 妈妈从爸爸手里拿回手机,仔细端详着女儿,半天,才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喃喃道:“还好,小脸红扑扑的,气色比以前还要好些。” 文瑾分明看见妈妈眼睛里面还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就温声说:“妈妈,放心吧。我在美国一切都特别好。就是每天事情太多,上课、写作业、课外活动,真的有点儿要应付不来,感觉不吃饭不睡觉好像还有很多事情堆在那里没有做……每次想和家里视频的时候,总会有新的事情跳出来打岔,所以……” 妈妈眼圈还是红红的,却努力对文瑾保持着笑容:“妈妈知道,妈妈知道,还好,每天和群里家长们聊天,心里还踏实一些。” “妈妈,你可不能总是熬夜,我要在美国读四年高中,你要是常年这样熬夜身体就坏了。”看着妈妈日渐清瘦的脸,文瑾嗔怪道。 “小瑾,妈妈总是失眠,还做噩梦。昨天,妈妈梦见你又变回了四、五岁大的样子,一个人在美国迷路了,一直喊着’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妈妈说到这里,又哽咽了。 文瑾听了心里也很难受,幸好妈妈自顾自地在那里哭,并没有看见屏幕后面的她,也已经泪如雨下。 爸爸柔声责备妈妈说:“小惠啊,好不容易和孩子视频一次,别总是哭哭啼啼的,你这样怎么能让孩子安心读书呢。” 妈妈一边抽噎着擦眼泪,一边说:“对呀……咱们是应该说点儿开心的事……” 文瑾知道在妈妈内心深处仍是对自己很不放心,就宽慰妈妈说:“妈妈,我明年就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们不用为我担心,照顾好弟弟就行……” 这时,手机被弟弟一把抢过去了,屏幕上一阵混乱的画面交错之后,弟弟肥嘟嘟的小脸出现了,文瑾隔着网络“啵”地亲了弟弟一下,擦干眼泪问:“豆豆乖不乖呀?” 弟弟张着小手抚摸着屏幕,嘴里含混地叫着:“姐姐,姐姐,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看豆豆?” 文瑾一听,不由得又是一阵鼻子发酸,她把手机换了个方向,从那个角度,家里人就看不见她用手背抹去眼泪的动作,然后,她重新将手机摆正,对着屏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着弟弟说:“豆豆,姐姐在美国上学呀。圣诞节回去看你,好不好?” “不好,姐姐现在就回来,豆豆想姐姐了。”弟弟说着,哇地一声委屈地哭了起来。 妈妈把弟弟抱到一边去哄他了,文瑾则努力控制着情绪,她想让家里人看到一个快乐的自己。 爸爸知道女儿时间宝贵,而心里积压的问题又太多,拿过手机就进入提问环节:“小瑾,你们九年级有几班?教室离宿舍远不远?” “我们一个年级还不到100人,不分班,因为,每个同学上的课都不一样,我们没有固定的教室,而是按照自己的课表跑班上课,不过,每个课堂上一般只有12到13个同学,特别便于上课互动讨论。” 爸爸点点头,说:“确实和国内的学校不一样啊。” 妈妈抱着弟弟,探过头来问:“小瑾,老师上课的内容都能听懂吗?” “当然啦,妈妈你放心吧,原来在教会家庭里,也有外国老师给我们上课啊。我到美国的第一天,就基本上没有感觉到什么语言障碍,而且,我参加了英语分班考竟然选上了比我的同学至少高出两个难度级别的课程,我现在都是和高年级的同学一起上课,老师还夸我词汇量大呢,”起初文瑾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豪,不知不觉又低了下来:“不过,下课了,同学私下里说的话,我反而有些听不太懂,他们经常喜欢谈论一些球星啊,明星啊什么的,我一个都不知道。有时候,有人说了个笑话,大家都笑了,就我一个没听出笑点,还挺尴尬的。” “没关系,小瑾,”爸爸和颜悦色地安慰着女儿,“你刚刚到美国,这已经很棒了,比爸爸过去读研的时候还要厉害,不用着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的。对了,学校的老师怎么样?见到校长了没有?” “我们学校的老师水平都特别高,有百分之六十以上有博士学位。” “哦?那教你们会不会有点儿大材小用啊?”爸爸问。 “嗯,他们自己可不这么想,我能看出,我们的老师都是热爱教育这件事的,他们喜欢和我们相处,对我们也特别有爱心。比方说,我们学校的中文老师詹妮弗,就兼任我们宿舍楼的宿舍妈妈,除了上课还要额外管理宿舍的秩序,照顾我们的生活。还有一些老师多才多艺,上课教我们学知识,课后还会带一个运动队。至于校长嘛……就是开学前一天的新生与家长招待晚宴上,远远的看见过一次。不过,听高年级的学长说,我们校长的记忆力超好,他遇到每个同学都能直接叫出他们的名字来。” 文瑾讲得滔滔不绝,爸爸一边听,一边点头。 妈妈插话道:“小瑾啊,看起来这个学校真是不错啊!听你这么说,妈妈还稍微放心一些。你的手机卡买好了没有,快把号码告诉妈妈,有了电话,好歹我们有急事也可以打过去呀。” “妈妈,我不想买手机卡了。我们学校的wifi可以覆盖整个校园,我们可以打网络电话,或者视频。”文瑾拢了拢头上的短发,对妈妈笑眯眯地说。 爸爸有点儿担心,说道:“小瑾,别为了省钱不买电话卡,你每周不是还要去教堂吗?出了学校没有网络了,妈妈爸爸怎么联系你呀?” “爸爸,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只有每周六上午有churchtrip(去教堂),而且来回都有老师接送,不用担心的。你们要是不放心,还可以联系我们的詹妮弗老师,有什么事情,就请她转告我。” 爸爸叹了口气:“哎,小瑾大了,自己有主意了。不过,爸爸给你的零花钱别舍不得花,不够用再跟爸爸说,从这边汇款到学校,让老师转给你是很方便的。” “学校什么都有,那些零花钱我根本没有机会花。我怕放在宿舍不安全,就寄存在老师那里了,用的时候随时可以取。” “食堂的饭菜还可口吗?小瑾,你可要多吃点儿,你本来就瘦,上了高中,学习压力肯定比以前在家里上学的时候要大得多,你可一定要保证自己的营养啊!”这话妈妈总是反复叮咛文瑾,文瑾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嗯,放心吧,妈妈,我现在吃的比在家的时候多好多呢。主要是因为我参加了学校的马术队,虽然只是三队,但是,每周下午有三四次训练,所以,等不到吃晚饭时间,就饿得不行了。” 妈妈心疼地埋怨道:“女孩子骑马做什么呀?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摔下来呀?” “学校要求每个人都要参加一项运动,计入学分的。放心吧,我们这里都是专业教练,别看我瘦,教练说我还是挺灵活的,他很看好我呢。” “哎,只要你开心就行,要记住安全是第一位的。哦,对了,你今年学西班牙语,妈妈前天去西单图书城给你买了几本参考书,这几天就准备给你寄过去呢。” 文瑾使劲摆手,说:“千万不要寄,妈妈,你不知道我们学校图书馆有多大,什么书都有,全都是免费借阅的。如果我们想看的书图书馆没有,还可以写申请,图书管理员会帮我们采购。再说,图书馆里有一个多媒体语言中心,固定时间还会有辅导老师或高年级学生在那里提供辅导和帮助,妈妈千万不要给我买任何参考书了。” “哦,是这样啊。那你还需要些什么呢?零食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妈妈问。 文瑾想了想,说:“别的也不需要什么,我可能需要一个更大更结实些的书包了,因为美国这边的书、笔记本都非常大,上课还要带电脑,而且平常去吃饭,去运动,书包就是随便扔在地上的,我那个小书包装不了几本书,而且眼看着就要磨破了。我可不可以在美国自己买一个?” “当然可以啦。平常有机会去商店吗?”妈妈问。 “我们每周有walmarttrip(沃尔玛之行),我在超市买一个就行了。”说着,文瑾看了看手表,说:“哎呀,妈妈,一会儿我室友就该回来了,我要先去洗澡了……” 爸爸还是想多看女儿几眼,说道:“等等小瑾,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及时跟家里联系。” “知道了,爸。” 视频挂断了,屋子一下子归于寂静,隔绝了与家人相处时的热闹、亲昵、惦记,甚至是责备,文瑾感到突然间被抛入了更深的孤独和寂寞当中。 周五的晚上,要是在北京的家里,一家人应该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边聊天边看电视呢,妈妈会端出自制的布丁和酸奶,爸爸会和她讨论电视里的内容,弟弟则会坐在她身边不停地捣乱……一想到家里其乐融融的情景,压抑了很久的思念之情毫无征兆地再次涌上心头,她趴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 第八十八章 击剑测试 羽悠换好了白色的击剑服,正在做拉伸,全然没有留意到,此时,辰辰正走进击剑训练馆。 简单地压了压腿,她站在红色的胶粒地面上,伸开修长的腿,弯腰双手扶地,鞋尖向前出溜着,轻松地下了一个竖一字马,然后,又原地将身体扭转成横一字马。 辰辰惊讶地看着羽悠,不禁想起那天她和高年级队员比剑时的优美身姿,赞叹道:“你的基本功真棒,难怪招式那么漂亮呢!” 羽悠收起两条长腿,边利索地站起来,边说:“击剑比赛精准度和杀伤力才最重要,如果遇上真正的高手,我那些招式只能算花架子……”说着,她走到一旁插剑的架子上拿起一把小巧的剑。 辰辰接过羽悠的剑仔细看,这柄剑有银光闪闪的纤长剑身,精巧的护手,握在手里掂了掂,发现并不是特别重。 “这把花剑真不错。我看书上说,这是古代贵族练习用剑,杀伤力不大,攻击范围有限,只有上身躯干,不包括头和双臂。你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重剑或佩剑呢?”辰辰昨天做足了功课,现在谈论起剑来,也并不显得那样一无所知了 羽悠从辰辰手中接过自己的剑,敛眸注释着这柄寒光四射的长剑,说:“学哪一种剑是一个理性判断,主要看你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重剑节奏要稳,注重实战;佩剑强调力量和速度,最考验临场反应能力;花剑对精准度要求比较高……”说着,她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夹着风势劈空直刺辰辰面部。 辰辰一阵紧张却来不及闪避,只见剑尖在离自己鼻子还有一寸远的地方忽然转向,画了个漂亮的弧线,又寂然落下,仿佛这突如其来的招式,只是在解释羽悠刚才的那句话。 “我不是速战速决型选手……”羽悠接着说:“我的攻击性和速度不占势,在对战的时候,我喜欢像下棋一样琢磨对手,思考下一步策略,所以,理论上比较适合练花剑和重剑,这两种剑在战术上是需要冷静和思考的。重剑对力量的要求更大一些,所以,我选择了花剑……” 别看羽悠平日沉默寡欲,一聊起她喜欢的击剑,话就骤然多起来,这让辰辰格外高兴,与此同时,他也感到有点儿惭愧,自己周末看了整整一天击剑方面的书,仍不得要领,不如羽悠几句话讲得明白通透。 在辰辰心里,羽悠瞬间成了美丽与智慧并存的雅典娜。辰辰叹服道:“听起来,击剑不仅仅是一种竞技运动,里面的学问还蛮多的。” 羽悠带着辰辰三转两转地就找到了击剑队的皮特教练,教练带着辰辰去小训练厅做测试,羽悠和其他小伙伴们一起训练去了。 今天来测试的人不少,辰辰排在第五个。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运动队的测试,心里不免有点儿紧张。环顾四周,几个青涩稚气的小男生和小女生,一脸严肃地站在墙边,等待着被点名叫上场,他们看起来似乎也和他一样,是零基础,辰辰感到心里稍稍平静了一些。 这时,皮特教练叫到了辰辰的名字,辰辰立刻振作精神,走到教练身旁。他十分庆幸自己今天没有忘记穿上运动鞋。 在柔韧测试中,辰辰硬得像块钢板。皮特教练看着辰辰趴在地上龇牙咧嘴,怎么也无法够到自己的脚踝时,同情地说了声:“好啦,可以了,小心不要受伤……” 协调性测试中,辰辰紧张得几乎同手同脚,样子笨拙可笑,来测试的其他同学都对辰辰的狼狈样子不忍直视。 注意力测试勉强为辰辰挽回了一点儿面子,教练一边朝他扔球,一边与他聊天,开始,球在他周围落了一地,到后来,他进入了状态,接住了其中大部分的球。 模拟对练环节,辰辰是和另一个测试的同学一起进行的。辰辰动作僵硬,脚步迟缓,屡屡被那个同学击中,最后,在那个同学的猛烈进攻下,居然脚底下拌蒜,摔了一跤。辰辰再次庆幸女神没有在旁边观看,否则他真的会觉得颜面扫地。 一场测试下来,他才知道,看起来在羽悠手里灵活翻飞的一柄剑,并不是人人都能轻而易举地驾驭的,原来,就算运动也是需要努力和天赋的。 教练送辰辰出来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查理,你的注意力和反应能力还不错,其它方面……缺乏训练。如果你愿意加入击剑三队呢,我们当然欢迎你来尝试这项新的运动。不过,你要认真考虑,我不希望你作出令自己后悔的选择,也不希望我的队员半途而废。” 辰辰当然明白皮特教练的话,多半是出于礼貌和善意的鼓励,但是,他实在不想错过和羽悠一起训练的机会。 辰辰垂头丧气地从体育馆里往外走,看见羽悠换好了衣服,正从二楼下来,他连忙重新打叠精神,朝羽悠走过去,问了声“今天训练累吗?”然后,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递给羽悠。 羽悠看了一眼辰辰手中的巧克力,愣了一下,然后接过来,拨开纸放入口中。 “你来学击剑的原动力是什么呢?”羽悠轻声问。 辰辰扭头看着羽悠,心想:我总不能说,是为了和你一起训练吧?不过,难道做运动锻炼还需要什么原动力吗?于是,便问:“你的原动力是什么呢?” 羽悠嘴角掠过一丝苦笑,说:“小时候懵懂无知,被妈妈带着去参加击剑训练的,当时还觉得还挺好玩……后来,新鲜劲儿过了……有一段日子……练剑就是为了打发时间……” 辰辰张大嘴,诧异地看着她,心想:这也算动力吗? “……后来,当我自己有能力判断是要继续,还是放弃这项运动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击剑,因为,击剑能让我更自信、更懂得自控,从某种程度上讲,也可以唤醒自我意识……” 辰辰也开始细细琢磨羽悠的话。 羽悠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如果你真的没有强烈的愿望,就不要来硬学击剑,不如去找你更加喜欢的运动……” 威廉这个帅气的十二年级的美国男孩,是学校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现任的学生会主席,戏剧社社长,国际象棋俱乐部的主席。在礼拜堂举行的早课上,在团队建设和正式晚餐等活动中,处处都活跃这威廉的身影。他身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自信的气质,却没有新英格兰oldmoney(老钱)家族出身的孩子所特有的骄矜,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许多同学围绕着。 威廉在学校的成绩非常优异,特别是人文类的课程,他以极其令人羡慕的天赋学完了学校最难的几门历史学和社会学的课程,目前已经进入、独立研究阶段。 像大多数新英格兰地区的美国孩子一样,他们对于数学和科学的兴趣,远远没有对历史和政治那样浓厚,所以,尽管已经有七门满分ap(大学先修课程)收入囊中,他却在12年级才鼓起勇气选上了ap化学课。 珞羽悠第一次在图书馆遇到威廉时,他那温文尔雅的绅士气质就给羽悠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威廉和自己一起上化学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特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学校的全民男神竞然会对某些并不复杂的化学实验感到束手无策,抑或是对某些实验结果感到乍惊乍喜。 坐在一个教室里,与威廉近距离的接触,一起听老师讲课,讨论问题,做实验……可能是a校大多数女生的愿望。羽悠发现,每次上ap化学课的时候,女生们往往会比平日里更加精心地修饰自己的外表,即便是像十年级的mia(米亚)和十一年级的eve(伊娃)那样颜值极高的女生,也经常会在上课时,突然从化妆包里拿出小镜子,照上一番,或者,直接从书包里掏出亮晶晶的唇釉,边听老师讲课边补妆。实验课上,女生们更是会吵着要和威廉一组做实验,然而,不知为何,威廉却每次都义无反顾地选择邀请羽悠做他的实验搭档。 仅仅几周的朝夕相处,羽悠就注意到威廉是个非常勤奋认真的男生,他会刨根问底,想方设法弄明白任何一个困扰着他的问题,然而,过于感性的思维,往往使他在判断科学问题的时候,显得不够冷静和客观。 威廉也很喜欢默不作声地去观察这个看上去有些冰冷高傲的混血女孩。他发现,尽管羽悠平时不爱讲话,上课讨论问题时,却表现得思路清晰,观点犀利。威廉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九年级的小女生会有那样冷静得几乎令人生畏的目光。他似乎感到这个冰一样的女孩,外表下面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这让他对羽悠更加充满好奇。 然而,与她成为朋友的这场破冰之旅却是如此艰难,因为羽悠太沉默了。 第八十九章 化学反应 化学实验课上,威廉又主动和羽悠搭档。 实验室里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里盛放着各色液体,有的咕嘟咕嘟地冒着的水泡,有的蒸腾着雾气。羽悠和威廉都带着巨大的透明护目镜,乳胶的手套,他们站在宽大的实验台前专注地进行着试验。 羽悠一手拿着烧杯,另一只手拿着一只标有刻度的滴管,正在研究高锰酸钾溶液配比的份量。一旁辅助的威廉试探着问自己的搭档:“辛西娅……听说你妈妈是个画家……” 护目镜着遮住了女孩大半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长发被束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垂在脑后,使得羽悠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干练利落。羽悠全神贯注地置身在实验当中,对威廉的问话充耳不闻。她举起手中的滴管,透过巨大透明的树脂镜片,忽闪着大眼睛仔细分辨滴管上的刻度,另一只手在纸上不停地记录着什么。 威廉继续说道:“……其实,我也非常喜欢视觉艺术,今年我选修了ap艺术(一门大学难度的艺术课),听nora(娜拉,艺术课老师)说,要在学期末提交二十件作品,还要制作作品集,我还在思考创作的方向……辛西娅,我相信你可以启发我的灵感……哦,对了!周六波士顿艺术博物馆有一个欧洲文艺复兴主题的展览,你愿意和我……” 羽悠截住了威廉的话头,说:“……威廉,还记得刚才老师说,溶剂里硫酸钾的浓度比例吗?” 威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呃……”了一声,不是很确定地回答:“我记得……好像是……百分之三?” 羽悠不说话,带着凉意的目光透过护目镜落到了威廉的笔记本上,威廉悻悻地打开笔记本,又核实了一下溶液的浓度,然后说:“是千分之三十五。” 羽悠利索地用小天平称量了3.5克硫酸钾。 威廉一边帮羽悠收拾着实验台上用不着的器材,一边看着羽悠。只见她微微俯下身,凝神观察着溶液的反应,从侧面的镜片中能看到羽悠一眨不眨的大眼睛和浓密如蝶翼搬的睫毛。 他又忍不住轻声开口:“……辛西娅,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些神奇的化学变化,犹如浑然天成的艺术品呢……” 没等他话音落下,羽悠就指着旁边的一个燃烧着的酒精灯对威廉说:“那个烧杯沸腾了,请把酒精灯熄灭吧。” 威廉走过去,用一个玻璃瓶盖压熄了酒精灯的火焰,羽悠头也不抬,手上快速记录着实验现象,轻声吩咐说着:“快下课了,麻烦你把刚才实验用过的几个烧杯和瓶子刷一下,我来记录实验数据。”羽悠这么一说,把威廉刚才没说完的话,生生给堵了回去。 这时候,下课铃已经响了,同学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实验室,羽悠对周围乱糟糟的景象,却恍若不闻,继续刷刷刷奋笔疾书地写着。 科学楼同一层的物理教室中,文瑾刚刚下了课,正准备去化学实验室找羽悠,和她结伴去餐厅吃饭。 文瑾背上书包跑到化学实验室门外,上化学课的同学们都在纷纷向外走,文瑾朝屋里一望,看到唯有羽悠仍戴着护目镜站在实验台前,一边观察实验现象,一边在笔记本上认真地记录。 文瑾也不过去打扰,就站在门外静静地等着。 威廉在水池边清洁完实验器材,走到羽悠身旁,他凝视羽悠许久,直到她停下笔,把本子一合,开始摘脸上的护目镜和口罩,他才鼓起勇气叫了一声:“……辛西娅……” 羽悠褪下紧裹在手上的乳胶手套,看着威廉脸上浮现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淡淡地说:“很遗憾,威廉,我妈妈不能代表我,我对视觉艺术没有丝毫兴趣……” 威廉有些尴尬地抿起嘴唇笑了,说:“请原谅我的鲁莽,我以为……” 这不完整的一幕剧情恰好被文瑾尽收眼底,她不明白两人在谈论什么,却能明显感受到谈话气氛正在陷入尴尬,她不失时机地在门外轻唤了一声:“辛西娅,去吃饭吗……” 羽悠都看到了文瑾,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她急忙收拾好手头的东西,闪身走出了实验室。 文瑾冲着威廉欠身一笑,跟着羽悠向科学楼外走去。 虽然,已经是夏末,中午的阳光仍然带着几分炽热,文瑾和羽悠尽量巡着树荫处朝餐厅走。文瑾边走边扭脸不停地看羽悠,将羽悠看得有些发毛。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羽悠疑心,是不是刚才做实验有什么粉末不小心粘到脸上了。 文瑾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连说了好几个“没有。” 忽而,她那两道蜡笔小新般的黑眉毛跳脱到黑色镜框上面,脸上不复往日的山明水净,露出了一个略有些鬼畜的笑容,然后,充满好奇探究的凑近羽悠,问道:“嘿嘿,刚才什么情况?……你和威廉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化学反应?”说着,还将两个大拇指对着勾了勾。 “化学反应?”羽悠诧异,继而反应过来了,脸上马上呈现出了戏谑浅笑,她耸耸肩说,“就算是有什么化学反应,也不是绝对不会是点燃镁粉后产生的梦幻闪光,而是*接触明火之后的那种反应。” 文瑾不解,“*是什么鬼?它接触明火会有什么反应啊?” 羽悠勾起嘴角反问:“被誉为“*之王”的*,主要成分是什么?” “该不会就是你说的什么*吧?”文瑾一脸懵懂,她对化学确实不在行。 羽悠点点头。 下面的答案就不用羽悠去解释了,对化学再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猜出*遇到明火之后,只会产生一个结果,那就是——爆炸! 文瑾脑补了一下威廉被炸得满脸黢黑,连头发都被炸成了红色小卷的情景,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文瑾,羽悠不明白她的笑点为什么这么低。羽悠仍是一脸平静,不急不缓地往前走,文瑾赶忙疾跑两步追上羽悠,上前亲昵地用两只手挽住她的胳膊,说:“等等我啊……” 羽悠下意识地想将手臂从文瑾的臂弯中抽离,文瑾却犹自将她的手臂圈得很紧,她看了看文瑾攀在自己胳膊上的两只手,不觉上身有些僵滞,像个木偶人一样被文瑾一路拉着朝餐厅走去。 第九十章 七十级工会 下了最后一节法语课,同学们都急匆匆地走出教室,辰辰知道他们是要赶回宿舍换衣服,然后,纷纷奔赴自己所在的运动队,参加下午的体育训练。 辰辰慢腾腾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自从上次在击剑队的测试中受挫之后,还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运动项目,反正接下来全是自己的看书自习,估计学校里没有人比他时间更充裕了。 别看表面上不慌不忙,其实,他心里还是挺着急的,他觉得大家都参加了运动,只有自己被排除在外,好像少了一种归属感。之前,他在国内没有参加过任何运动的训练,即便在一周一两次的体育课上,也属于表现平平的学生,实在是没有一项能够称得上是擅长的运动。 像国内的大多数男生一样,辰辰喜欢看篮球赛,觉得打篮球是件很酷的事情。上初中那会儿,偶尔也在课后和同学们一起组队去操场上比赛,但是,每次刚拉开架势,班主任老师就会无巧不巧地出现,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别光顾着玩不用功学习,浪费了大好时光将来追悔莫及,一来二去,辰辰对运动的热情渐渐地被浇灭了。 按照a校的规定,运动属于co-curricr(联合学分)课程,他每年三个学期不得不参加至少两项体育运动,否则很难满足毕业的条件,这怎么能不令他发愁呢! 这时,辰辰注意到,教室里还有一个人也没有走。他一眼认出这个男孩名叫joe(乔),和辰辰一起上ap微积分和法语两门课,相比其他美国同学,辰辰和乔算是更熟识一些。 乔来自西海岸的硅谷,长着小熊维尼一样胖墩墩的身材,笑起来呆萌可爱,人畜无害。他说话不是特别多,却总是犀利雷人,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典型的极客技术宅。 很多同学觉得乔不合群,有些小异类,还有几个淘气鬼,总爱在背地里取笑乔圆滚滚的身材,暗地里叫他“肥乔”,却没有一个人敢在乔面前自讨没趣,因为,一旦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在电脑方面遇到了什么疑难问题,还要依仗这个“肥乔”呢。 更何况,据说乔对男生们普遍感兴趣的各种网络游戏通关攻略无师自通,在校园里,他游戏大神的地位也是无人能撼动的。 此刻,乔正在专注地看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地操作着,辰辰已经走到他身边了,他竟全然没有察觉。 辰辰发现,乔此刻用的并不是学校发的那台轻薄小巧的银色苹果笔记本电脑,而是一台体形稍大,更加炫酷的黑色电脑,显然,这台电脑的配置要比学校的电脑高出很多。 辰辰看到,乔的电脑上呈现出一个恢宏的游戏副本的场面,几个玩家正在组队打怪兽。 辰辰从小就是好孩子,常听家长说,网络游戏等同于毒品,所以,一直是对网游之类的东西避之唯恐不及,更不要说玩了,第一次在电脑上看到这样精美绝伦的画面,他都惊了——原来老师家长嘴里的洪水猛兽长这个样子。 乔电脑上的这场战争发生在一个古老神秘的城堡内部,屏幕上几个玩家穿着全副武装的盔甲,手里拿着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神奇武器,挥舞劈砍之间,一道道炫目的光束在屏幕上闪过,还不时发出“咻咻”地声音。 被围攻的大怪兽身形高大顶天立地,血槽中的血已经剩下了不到一半了,几个玩家轮番对大大怪兽展开猛烈攻击,有的用手中的神兵,猛力砍杀,有的则对着它释放出一轮一轮的魔法光束,怪兽的身上不断有有血珠飞溅出来。游戏中的场景和激烈的打斗场面被制作得异常华美逼真,让不曾玩过网游的辰辰看得热血沸腾。 乔所操纵的游戏人物全然不像肥乔本人那样笨拙,他带着炫酷的冰蓝色头盔,面庞刚毅俊美,身形灵活,步伐矫健,出招狠戾,不断地对着大怪兽施展出一个个大招,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怪兽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乔发出了一声兴奋的欢呼:“啊哈,史诗性的胜利!” 辰辰虽然不明白乔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不由得赞叹道:“你还真是个游戏高手啊!” 乔转过身,发现了辰辰,小眼珠叽里咕噜地转了几圈,试探着问道:“你也喜欢网络游戏?” 辰辰诚恳地摇摇头,“说实话,我从没玩儿过网络游戏,但是,我觉得它很酷。” 乔洋洋得意地说:“不要紧,我可以教你,我现在是部落的首领,我的部落里高手如云,你可以跟着我混。” 辰辰关注过乔的课堂表现,知道他极其聪明,知识面很宽,听他这么一说,辰辰不禁在心里叹息:这么个优秀的孩子,居然也沉迷网络游戏。要是在国内,老师和家长准会说,“这孩子毁了,没救了”之类的话。 “你不觉得网络游戏很耽误学习,浪费时间吗?”辰辰好奇地问乔。 乔用审视他们刚刚灭掉的那头大怪兽的眼光看了看辰辰,呵呵地笑道:“你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我觉得恰恰相反,通过打游戏,我认识了不少朋友。虽然我们在虚拟的世界里相识,从来也没见过面,不过,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会一起拯救世界呢!” 辰辰看着乔雄心勃勃的样子,想笑,却忍住了,但还是脱口而出地问道:“你在开玩笑吗?” 乔摇摇头,说:“看来,你和那些大人一样对游戏有偏见,是吗?” 辰辰连忙摇摇头说:“不,我不了解的事情,我一般不会发表见解。” 乔听了这话,赞许地点点头,“你看过上月中的一期《哈佛商业周刊》吗?有一篇文章讲到:看一个人能不能掌控好一个互联网企业,最好的标志不是看他有没有常青藤名校的mba文凭,而是看他有没有创建过一个七十级的工会,哥手里恰恰就有一个七十级的工会……” 辰辰是听话的好孩子,但他并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对于一切新鲜有趣的事物,也总是乐于去了解和接受的。 乔的话听起来新鲜有趣,辰辰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胖子不是个普通的胖子,于是,好奇心大起,说道:“哈哈,听起来很酷啊!看来你将来是致力于成为比尔·盖茨,或是扎克·伯格那样的人啦?” 本以为这么说,乔会感到很荣幸,不想,他却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说:“我还没有决定呢!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因为认识我感到极为荣幸的!” 辰辰吃惊地“呃”了一声,心想:这个乔简直比自己的室友斯蒂文还要自大,天啊,来到a校才这么几天,自己都认识了一帮什么样的人啊! 第九十一章 反智主义 心念电转,辰辰突然想起,像乔这样的极客宅男,恐怕和自己一样,也没有加入任何运动队吧。 前几天,击剑测试让辰辰仍然心有余悸,教练指挥他去做那些他根本就无法完成的动作时,他的笨拙令自己都感到触目惊心。与其一个人尴尬地去参加体育测试,还不如再叫上一个人同去,这样一来,还能互相鼓励,互相壮胆,就算是出糗也至于一个人尴尬。 辰辰试探着问乔:“乔,你今年秋天做了什么运动吗?” 乔胖乎乎的脸上显出不屑的表情,“哼”了一声说:“我最讨厌运动了,你知道他们那些运动队的人,简直就是一群’反智主义’者。” “什么是……‘反智主义’?”辰辰满脸疑惑。 “就比方说,运动队里那些头脑简单,却自以为是的傻大个儿们!”说话间,乔变魔术般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小盒甜甜圈,从里面拿出一个递给辰辰,自己则也在另一只巧克力味的甜甜圈上解恨般地咬了一口。 辰辰也不客气地咬了一口乔送给他的甜甜圈,立刻就领教了什么是齁死人不偿命的甜品。 他勉为其难地吃着手里的甜甜圈,焦急地期盼着乔下文,在这之前,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反智主义”这个单词,然而,接下来他就亲眼目睹了乔三秒钟消灭一个甜甜圈的绝技。 乔喝了一口桌上的可乐,将最后一口甜甜圈咽下肚,继续说:“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大个儿们从来不认为思考和创新是值得夸奖的事情,而是肤浅地认为,只有体力打拼才值得颂扬!他们仇视一切比他们聪明的人,把我们看作异类!我打赌,他们的思维正在向人类的原始时期退化,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变成一群黑猩猩。” 辰辰被乔的话和他夸张的面部表情和更为夸张的措辞逗笑了,于是,也戏谑地符合道:“所以,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正好可以去拯救他们,统治他们啊,即便是在运动队里。” 乔用肥厚的手掌托着腮帮问辰辰:“怎么?你还没打消加入运动队这个愚蠢的念头吗?” “哥们儿,我也不喜欢运动,但是,咱们学校规定参加运动队是联合学分,要算在课程之内的,如果不参加会影响毕业升学,不是吗?”辰辰摊开双手,一脸无奈。 “我已经决定去考数学队了。听托马斯先生说,参加数学队可以抵扣运动学分。”说这话时,乔显得信心十足。 辰辰如遇知己般将自己的椅子朝乔的方向拉近了一些,图心置腹地说:“哥们儿,我也想过这条路,但是,行不通啊……” “哦?为什么?”乔不解,又从盒子里拿起一个甜甜圈。 辰辰认真地给他不停蠕动的腮帮,解释道:“我承认,九年级上ap微积分课的全校也没有几个,而且,你的数学能力远远在我之上。可是,咱们学校数学队的实力你了解吗?” 乔嘴里塞得满满,顾不上说话,瞪着小圆眼睛疑惑地看着辰辰,摇摇头。 “数学队现任的副队长,十一年级的麦克,你听说过吗?”辰辰问。 乔小眼放光,忙不迭地点点头。 看来邵云泽在这些宅男心目中的地位是难以估量的,辰辰想着,继续说道:“麦克是我的好朋友。我听他说,现在咱们学校的数学队里,除了他和另一个中国同学是拿过奥数竞赛国际奖的,三个印度人,一个俄罗斯人,一个韩国人,还有两个美国人,个个都是从小被称为数学天才,上过大大小小报纸的!其中,有个女孩10岁就已经考过了ap微积分,有两个学长连续参加了两年mit那个变态的数学夏令营,还有一个凭借强大的数学能力,去年暑假获得了在nasa实习的机会……像我们学校最难的线性代数、微积分2、微分方程这样的课程,已经满足不了他们,数学队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在附近的那所巨牛的大学上数学系二、三年级的课程。你想一想,我们今年才9年级,我们的知识结构是远远无法和他们相比的,先别说能不能考上数学队,就算侥幸考上了,也等于是去受虐。” 乔一听,圆圆的脸上的五官立刻别扭地绞到了一起,他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整个服务器里都是神级装备的顶尖高手,小菜鸟如果不开外挂根本就没有生存空间?” 辰辰完全没有听懂乔的意思,但他琢磨着,可能是在用他们网络游戏玩家的逻辑解释刚才他说的内容,于是,假装自己听懂了,心虚地点了点头。 “哦,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参加体育运动?学校的这种规定真是不公平,我可什么运动都不会呀!”借助两个甜甜圈赋予的力量,乔绝望地地大叫着。 辰辰忙安抚他说:“你看,咱们俩一样,我也是什么都没练过。咱们学校的好多运动,像什么fieldhockey(野地曲棍球)crosse(长曲棍球)、waterpolo(水球)……我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可是,如果我们一个运动都不参加的话,会被他们说成书呆子的。”辰辰心里相当清楚这句话的杀伤力,要知道,越是极客宅男越忌讳被别人称为“书呆子”。 “你有什么好建议吗?”乔皱了皱眉头,此时,他已经完全着了辰辰的道,神情严肃地如同在主持他那个七十级工会的战略同盟会议。 “我上初中的时候,玩过……篮球,你呢?”辰辰都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自己会一点儿篮球。 乔想了想说:“……我只在电脑里玩过篮球对抗游戏……” “其实,规则是一样的呀。打篮球不光是靠体力,还要……”说着,辰辰指指自己的脑袋说:“……还要靠脑力!对吗?战略极其重要。这一点上,难道我们会输给那些只会传球和投篮的傻大个儿吗?” 乔转动着小眼珠子想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说:“你说太得对了,查理。我们要用智商羞辱他们!” 辰辰差点儿没忍住就笑喷出来,但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听说,今天篮球馆有新生测试,要不,咱们去试试,万一运气好呢。”说着,就拉起乔朝体育馆走去。 乔抱着电脑跌跌撞撞地跟在辰辰身后,嘴里还不停絮絮叨叨地说着:“等等,我要先去宿舍放下我的宝贝电脑,还要换上运动衣和球鞋,天知道,那些可是我的助攻装备呀……” 第九十二章 虽败犹荣 a校有三个室内篮球场,可以供三个球队同时训练或比赛。 辰辰和乔先路过校队所在的篮球场校。校队都是高年级的学长,个个身手矫健,生龙活虎,此刻,他们正在队长丹尼尔的带领下热身。 校队不愧为校队,乍一看上去,辰辰几乎要怀疑他们不是因为球技入选,而是因为颜值高! 二十几个帅哥在场上挥汗如雨的样子,让辰辰看得有些发呆,万一自己有幸进了校队,带着眼镜的平板面孔会不会为整个球队的颜值拖后腿? 球场上的帅哥们无论皮肤是什么颜色,都拥有一米二以上的大长腿,身上肌肉棱角分明,如同一座座奔跑的希腊众神像,除了养眼还是养眼。 特别是队长丹尼尔,修长身材,细腰宽肩,面庞俊美,一双暗蓝眼睛任何时候都饱含深情,他伸起手臂干净精准地投球,他甩头滴落大颗的汗珠,他与同伴相互击掌鼓励对方一记漂亮的远投……每一帧都完美得如同美国青春偶像剧里的镜头。 此时,队员们排成一条长龙,正在练习过桩运球,显然,他们对这样的基础训练早就习以为常了,他们跑动运球时,都会故意玩出一些炫技的花式动作,看得辰辰和肥乔眼睛都直了。 障碍物做成了双手举起的高大人型,距离篮球框还有一段距离,队员们每每跑到跟前,跃起投篮,命中率却极高,两人看得不禁啧啧赞叹。 在另一片场地上,几个队员一前一后两人一组正在做对抗阻力的运球练习。一个人在运球向前奔跑,另一个人用绳子拖住他,给他造成强大的阻力。看着平日高冷篮球队帅哥们,此时风度全无,两两相敷,活像笨拙的大螃蟹,辰辰和乔觉得好玩极了,他们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一路看一路走,乔故意磨磨蹭蹭地指给辰辰看一些好玩的场面,半天,才来到了三队的训练场地。 运动场角落里,有一个精瘦的黑人队员,双手各控一个蓝球做胯下的v字运球,动作干净迅捷得令人难以想象。两只球如同被栓了线绳,就围绕着他周身转悠,如同杂技表演一样令人眼花缭乱。 教练见一胖一瘦两个男孩过来了,将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教练的目光将辰辰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用余光看了看自己细细的双腿和乔圆圆的肚子,觉得他们俩有点儿像金庸小说里的胖头陀和瘦头陀。 教练对他们的身高似乎还算满意,大声叫过来一名老队员,领着他们去做了基本信息登记。无非也就是测量身高、体重、臂长、体脂等数据。 很快,他们被重新回到训练场上,进行技术测试。 辰辰的个子足有1.80米,在国内的初中生里面,算是鹤立鸡群的了,上体育课打篮球时,体育老师也总是给他分派一个主力位置,让他在场上撑撑场面,所以,对篮球这项运动还算是有点儿实践经验。 来到a校的球场上,辰辰环伺了一下今天来测试的同学们,他们大部分人身高都将近1.90,个别健壮的黑人同学,足足超过两米,仅仅是站在他们中间,就让辰辰生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 教练让辰辰和乔先做运球跑跳热身,不一会儿两人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他们被带到运动场的一角,教练让他俩背靠一面墙连续运球,一名队员用篮球不断地砸向他们,考验他们的球感和注意力。 辰辰发现,就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站着那个黑人队员正是刚才那个耍杂技的,辰辰心里暗自叫苦,教练不厚道啊,对付他们两只小菜鸟还用得着高手吗? 辰辰和乔看是运球,他们一边努力保持着动作的连贯性,一边躲避着砸过来的球。别看那个耍杂技的人长得精瘦,砸过来的球却是呼呼带风,刁钻狠辣。 辰辰被砸中几下,却仍然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球,旁边的肥乔显然没有辰辰这么抗砸,不一会儿,“哎哟,哎哟……”的惨叫声就此起彼伏了。 乔比较胖,身体不灵活,这下我可把他害惨了,辰辰这么想着,在心里默默心疼了他三秒钟。 这时,辰辰余光中看到,文质彬彬的郑熙泰被几个韩国同学前呼后拥着走进球场。哎,韩国人真是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啊!测试个篮球队需要这么大阵仗吗?仅仅是一瞬间的分神,辰辰手上立刻乱了。 辰辰又被结结实实地砸中了几下,手中的篮球彻底脱手,人也狼狈地坐在了地上。他擦了擦一头一脸的汗水四下寻找,突然发现胖子乔不见了,辰辰满场搜寻,也没找到乔那胖胖的身影。 不够义气,关键时刻临阵脱逃!辰辰心里暗想着,从地上爬起来。只见,自己脱手的那只篮球骨碌碌地滚到了郑熙泰脚下。 郑熙泰表情一如既往地冷峻而严肃,手上和脚上的动作却帅气潇洒,他将滚动的篮球用脚尖一勾,然后,用手拍起来,复又投给了辰辰。辰辰一想到郑同学刚才肯定目睹了自己的狼狈表现,脸刷地一下红了。 这时,教练走了过来对辰辰说:“这是alex(埃里克斯,郑熙泰的英文名),也是九年级的,今天也来参加测试,你们俩进行一个简单的对抗赛,我会对你们双方面的技巧进行一个评估。” 郑熙泰扫视了一圈球场上的人,然后开始从容地拖上衣,同来的几个韩国女生立刻开始夸张地尖叫,仿佛他现在不是在脱上衣,而是在裸奔。 辰辰侧目一看,心想,难怪她们尖叫,脱了上衣的郑同学还确实比自己有看头。 平日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郑熙泰,穿着跨栏背心和篮球短裤时,手臂上匀称结实的肌肉立刻凸显现出来,修长双腿也是筋肉分明,像雕塑一样漂亮。再看看自己竹竿一样的身材,气势上就先矮了三分。 郑熙泰拿了个篮球在场上热身,从他那娴熟的动作可以看出,这家伙至少也有五年以上的球龄。 眼看着自己就要和这个貌似很强劲的郑熙泰对决,辰辰心里忐忑不安。 前两天,在击剑场上,羽悠凭借着淡定从容,挫败了比她强大许多的老队员的情景,忽然浮现在辰辰的脑际,他心里稍微平静了几分。再看看自己的身高,怎么说也要比郑熙泰高出半个头,他不禁恢复了一些自信。 在教练的一声指令下,顾不上别的许多事情了,唯有硬着头皮上去迎战。 辰辰和郑熙泰的第一轮对决开始了,小郑同学一上场,立刻两眼放光,似乎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战斗模式。 一开始,辰辰采取攻势,右手运球,带球前突,郑熙泰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势一步步朝辰辰威压过来,截断了他的去路,辰辰立刻慌了,感到身体有些僵硬,眨眼的功夫,郑熙泰就不动声色地将球抢走了。 接下来,只见郑熙泰控球疾步上篮,猛冲两步,飞身跃起,一个战斧劈扣,漂亮地将球直接扣入篮筐。一切仅仅发生在几秒钟。待到辰辰反应过来,他只听到,场外的韩国同学们嗷嗷欢呼的声音,中间夹杂着几个韩国女生们夸张的尖叫声。 此时,辰辰在围观的人群里,一眼看见了胖胖的乔,他一手拿着蛋卷冰淇淋,另一只手举着一个热狗正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还不对辰辰比出一个加油的姿势,辰辰哭笑不得。 老队员们起初觉得,两个亚裔男孩玩不出什么新鲜花样,对新手测试连正眼也不看一眼,当激动的喝彩伴随着尖叫声传到那边球场上时,有几个老队员也禁不住跑过来观战。 辰辰陷入了被动,郑熙泰运球步伐灵活,变化多端,辰辰每次全力以赴地拦截拼抢,都会被他用一个转向的假动作轻而易举地绕过。 他以疾风一样的速度甩开辰辰的纠缠,直冲篮下,辰辰明知拼抢也是无济于事,但仍是紧追不放,他当机立断,一个帅气的远距离抛投,再次进球。 接下来的场景,可以想象,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局势,郑熙泰在场上各种吊打辰辰,辰辰只有疲于招架,被累得汗流满面,场下不时传来一片掌声与喝彩声,而那些都是给辰辰对手的礼赞。 这次测试高下已分,很显然,郑熙泰入选篮球队已经完全没有悬念了,而辰辰肯定是被淘汰的那一个。 当辰辰沮丧地用背心擦着额上不断掉下来的汗珠走下场时,吃得心满意足的乔不失时机地钻出来,劈头就说:“嘿,哥们儿,你今天的表现简直是弱爆了!” 辰辰无奈地看了看乔,哭丧着脸说:“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啊,可是,你说话也不用那么直截了当吧。你呢?中途放弃测试,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呀。” 乔并不生气,一把搂住了辰辰的肩膀,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说道:“我早就警告过你,篮球场这种地方不属于像我们这样的人。” 辰辰心有不服,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热乎乎的奶茶,再次被齁得直吐舌头。 “说真的,我只是不适应这样一对一地对决,要是真正的比赛,像郑熙泰那样只知道没脑子地一个劲儿冲杀,未必能赢。” 乔撇了撇嘴,揶揄辰辰说:“别逞强了,谁强谁弱,我这个外行都能一眼看出来。” 隔着奶茶蒸腾出来的缕缕热气,辰辰看着表情滑稽的乔,乔看着表情认真的辰辰,忽然,两人都傻傻地笑了起来。 在辰辰和郑熙泰的这场篮球较量中,辰辰确实输得很难看,但是,他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了体育的乐趣。那种流着汗,用尽全力与对手奋力拼抢的感觉,那种被众多同学目不转睛地关注着,不断得到掌声与喝彩声的感觉,这种的体验简直不能用痛快两个字概括。 辰辰没能成功地通过篮球队的测试,不过,输给有多年篮球训练基础的郑熙泰,他也算是心服口服,虽败犹荣了。 辰辰耳边还想着女生们的尖叫声,他意犹未尽地对乔说:“乔,要不,咱们明天再去试试橄榄球队怎么样?橄榄球可是新英格兰地区最流行,最有特色的运动之一。” 乔显然比辰辰更加理性,他说:“橄榄球?哥们儿,你没开玩笑吧?玩橄榄球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说着他看了看自己胖胖的身躯,又看了看辰辰纸片人一样单薄的体型,说:“你别再企图诓骗我了,我可不会去那种地方,你要是愿意去,不妨去试试,但是,我打赌,你会后悔的。” 第九十三章 考砸了 从库帕博士手里接过自己的历史考卷,辰辰的头一阵发懵。 什么?33/51!换算成国内的百分制只有七十多分,这可是辰辰学习生涯中前所未有的低分记录! 库帕博士在前面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辰辰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烧,眼角酸涩,初二那年,因为标准化考试成绩不够高,在美国高中申请中惨遭“全聚德”时的感觉又回到了他身上,那是一种,自己明明很尽力了,结果却差强人意的感觉,是种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抱头痛哭的感觉。 他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上周末在餐厅,奥利弗学长对九年级的新生说:你们哭的时候还没到。 这话如同魔咒,在开学后的第二周,怎么会就在自己身上首先应验呢? 开学刚两个多星期,世界历史一本十六开一千多页的书已经被库帕博士势如破竹地开到完八十多页。辰辰每天抽出大量时间预习阅读书中浩如烟海的内容,连滚带爬地才能勉强跟上库帕博士的讲课速度。 他的方式更是奇怪,不但视同同学们理所应当地了解,甚至精通了书里的内容,甚至将他们当作和他一样的历史学家,上课提出诸多刁钻问题,让同学们互相讨论,特别是看到某几位同学进入捉对厮杀的状态,争论得面红耳赤时,他总是表现出十分享受的神情。 此外,他还布置了课后阅读书目的参考书单,当然,这不是强制性的,但是,辰辰真心不敢公然无视掉,因为,那样的话,在上课讨论的时候,由于没有足够的背景知识和反驳素材,他就会半张着嘴问自己:“天啊,我都错过了什么”的时候,被虐待体无完肤。 对于这些,辰辰都没有怨言,令他懊恼的是,为了第一次世界史考试,他复习了整整五个晚上! 考前,库帕博士轻描淡写地说,如果同学们能用一点儿心思,把这部分知识整理成两页纸的笔记,并融会贯通,这次考试拿高分问题不大。 这不是忽悠人吗?辰辰点灯熬油,起早贪黑整理了满满十一页纸的笔记,分数仍然少得可怜,谁能给个说法! 辰辰虽然背功并不算特别深厚,对于这一部分的知识,他却几乎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了。什么埃及、印度、中国、希腊、罗马、从两河流域,到玛雅人、再到阿兹特克和印加文明……各种年代,各种奇葩的名词,以及犄角旮旯的知识点,辰辰都背得烂熟于胸了。 考卷发下来的那一刻,有备而来的辰辰就感觉库帕博士跟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他以为考卷上会有诸如,古埃及的涅伽达文化一期和二期的起止时间之类的填空题;什么是印度的吠陀时代之类的名词解释题;或者是汉谟拉比法典的成因,内容及对世界的贡献之类的论述题……事实上,这样的题几乎一个没考。 整张考卷考察的是对大量知识的理解分析和举一反三。比如:试以古印度河恒河流域文明与幼发拉底河底格里斯河流域文明,论述上古前期的自然环境对科学技术发展的影响;古埃及死亡文化与古印度耆那教有与空无观念的异同…… 辰辰看着卷子一脸茫然,感到无从下笔,也正是在那一刻,他有种顿悟般的感觉:昨天苦苦记背了几个小时的知识点,考前在脑子里还像是一盘散沙,考卷上那些看似变态的题目却神奇地连缀了起来。 酷帕博士正在总结这次考试,他万分痛惜地对大家说:“恐怕你们本学期世界史的第一次考试很难用成功这个词来归结。” 辰辰分明从他一脸歉意中,看到了某种阴谋诡计的味道。 既然知道是第一次考试,还把题目出得那么吊诡!我妈看了这个分数,也不知道会不会打着飞机过来? 这两天,还有另一件事也在困扰着辰辰。他接二连三地收到学校国际生联盟群发的邮件,说是要在八、九年级的新生中招募新的国际生代表。 辰辰从小学到中学一路都是班长,看到这种机会,当然想去试一试,然而,他心里却有点儿矛盾:很显然,自己还没有完全适应美国高中的学习,像库帕博士的世界史、莎伦夫人的文学课仍是让他十分抓狂,如果因为参加社团活动无法保证学习时间,对于他来说,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正在犹豫不定之际,妈妈电话就及时地打过来了。 每次打电话来,妈妈关心的第一个问题肯定是学习,今天,也不会例外。乖孩子辰辰比较识趣,与其等着妈妈问,不如自己先如实地汇报,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一顿说教。 他情绪低落地对着电话咕哝:“妈妈我世界史第一次考试没考好,33/51,库帕博士考题出得太笼统了……” 夏小妍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严厉地说:“作为一个学生,任何时候也不应该抱怨老师题出得不好,首先要检查一下自己有多少知识漏洞!辰辰,从小学到初中,你学了这么多年习,这个简单的道理还用妈妈一而再,再而三地讲给你听吗?记住,不要为失败找借口,只为成功找方法!” “妈妈,我心里也挺难受,我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我为这次考试花掉的时间,和我成绩非常不相称,美国同学的分数几乎都比我高……”辰辰心里也很委屈,想为自己辩解,说这话的时候,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孩子一个人在国外,不能像在国内那样过度打压他,于是,夏小妍尽量将语调放得和缓了一些,说:“儿子,你不要灰心,刚刚来到一个新的环境,是需要适应期的。美国高中的学习方式和考查知识的手段肯定和国内大不一样,第一次成绩比你预期的差,这很正常,妈妈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是,你自己有没有分析过原因?” 辰辰哭丧着脸说:“我觉得,原来在国内学历史就好像是在森里上采撷各种鲜花和果实,只要把有用的知识都搜集齐就好了,现在就好像是坐着直升飞机在俯瞰……现在我觉得有劲儿使不出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听儿子这种奇葩比如,夏小妍笑了:“我说辰辰啊,学习又不是参禅,虚无感性的东西帮不了你太多。”妈妈没有震怒,居然还能笑出来,这让辰辰多多少少感到一丝安慰。 好不容易找到了人倾诉,辰辰把心里的苦楚一股脑倒了出来:“我英语课学得也有点吃力,尽管学校说,每一科老师给九年级同学布置的作业量不会超过四十分钟,但是实际上,我每天光完成英语阅读这一项作业就需要花一两个小时。宿舍规定九年级学生晚上10:30熄灯,我只能设置早上5点的闹铃,起来接着读。我的室友斯蒂文在这方面比我花的时间要少很多,他还有大量的时间参加社团,我好羡慕他。” 夏小妍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儿子,你要清楚,高中的学术学习和你当初应考托福、ssat还是有区别的。妈妈认为,只有阅读量积累到一定的程度,阅读速度才能提高。你从小阅读中文书籍,不是也会有类似体会吗?英文毕竟是斯蒂文的母语,他阅读速度比你快很多,和他长期读英文书籍、报刊和小说分不开。你的标准化考试成绩虽然很高,但是和母语的孩子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高中这几年就是为了让你很好的弥补这个差距,为将来上大学做准备。” 十几年来,夏小妍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指导儿子学习,说出的话总是头头是道,切中要害,虽然有时候显得过于严苛,却能让辰辰从中受益。 “那我下一步该怎么办呢?”此时的辰辰他需要妈妈给他指点迷津。 “首先,你把心态放平,不要盲目地去拿自己的学习和别人攀比;其次,是要找到正确的学习方法。你现在在美国,妈妈爸爸帮不了你太多,妈妈希望你能去找库帕博士和莎伦夫人谈一谈,请他们帮你分析成绩不理想的原因,并在学习方法上给你一些指导。” 听了妈妈的话,辰辰稍微安心了一些,却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个让他心里长草的问题:“现在还有一件事,也特别纠结。我想去参选国际生联盟代表,可是,我刚来到学校,对学校的生活还没有完全适应,对国际生的情况更不了解,而且现在成绩又不理想,我是不是应该先把成绩搞上去之后,再考虑参加这些社团组织呢?” 夏小妍没有预期到这个电话竟然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今天上午她还要主持一个会议,她一边将上班要带的会议资料、电脑、车钥匙统统装进包里,一边说:“竞选什么流程?” 辰辰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转着笔,说:“我大致了解过了,就是要在全校范围内收集100个支持者的签名,提交一份申请,还要在礼拜堂做一个演讲。” “你已经有了参选方案了吗?比方,如何搜集到支持者的签名,以及演讲稿的内容。”夏小妍已经来到玄关处换鞋,白婶拎着她的书包站在一边。 第九十四章 神秘老者 “没有呢。”辰辰放慢了转笔的速度。 “对手的情况了解多少?”夏小妍推开了房门。 辰辰思考了两秒钟,说:“不了解。” “那你知道不知道当选’国际生代表’之后的工作任务是什么?工作量又多大?会占用多少时间?会不会影响学习?你评估过自己的能力和时间是否足以胜任这份工作吗?” “不知道。”辰辰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将笔放到桌上。 夏小妍按了一下启动键,打着车,叹了口气,说:“儿子,你想竞选这个职位,却连基本的功课都没有做完呢,手头只有一些众所周知的基本信息,还谈什么纠结呢?妈妈真不知道你小学六年、初中三年的大队长和班长是怎么当的?” “在国内上学的时候,选班长,大队长基本上都是老师内定,同学们投票就是走个形式。工作也没有什么具体职责,其实,虽然我在高中申请文书里面写了我具有领导力方面的经验,但是,到了美国,我觉得这方面我仍然需要从零学起。”辰辰的声音显然十分沮丧。 夏小妍语气里有了一丝喜悦,说话口气就如同电话对面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下属:“能认识到这一点本身就说明你进步了。我看,等你把竞选国际生代表相关的信息都搜集好,分析透了,再去找人商量吧……” 辰辰试探着问:“妈妈,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商量啊?难道你不支持我吗?” “你难道忘了,你有自己的顾问吗?这样的事情当然要找他商量。原则上,我不希望你为了那些和学习无关的事情分心,不过,趁着九年级功课还不紧,你愿意尝试新事物,我也不会横加阻拦,不过,只限九年级这一年。” 妈妈的语速越来越快,辰辰从她那过于平淡理性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容迕逆的味道。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夏小妍已经自动切换成了工作模式。 辰辰从来不会,也不敢和妈妈争论问题,因为,在家里,妈妈是个不容置疑的存在,她总是有意无意间,将多年企业高管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作风带到家里来。 在辰辰看来,妈妈的这种方式是一柄双刃剑:很多时候,妈妈的主观强势让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处理问题,但是,更多的时候,妈妈的智慧和经验,以及她对自己的爱和了解,会让辰辰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比如今天的这次谈话。 真正的虎妈从来都不是一味地批评和打压,更不是无脑地盲从或攀比,而是站在更高的高度上,有战略性地去推动,将孩子的潜力发挥到极限。 辰辰在心里佩服妈妈的同时,也期待着早日脱离妈妈的掌控,这不是地域上的距离就能实现的,而是需要有一天拥有比妈妈更卓越的前瞻性、规划性和强大内心。 夏小妍已经将车行驶上了马路,蓝牙耳机里传来儿子一如既往懂事的声音:“好的,妈妈,我懂了。我要去上晚自习了。” 她仍不放心,又嘱咐道:“开学事情比较多,耐下心来一件一件处理。照顾好自己,别太辛苦。另外,再过十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这是你在美国度过的第一个中秋节,想吃什么口味的月饼提前告诉妈妈,妈妈给你寄过去。” 快下课时,ray(雷)发下试卷,只有85分,这就是文瑾第一次西班牙语考试的成绩,她有种要吐血的感觉。 西班牙语是文瑾选修的现代语言学课,虽然,是从新打鼓另开张,从一级开始学,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对她来说却是荆棘密布。 每次上课,文瑾都会坐到离雷最近的那个座位上,她觉得只有离老师近一些,才能获得捕捉到更多的课堂信息。要知道,美国高中可没有主科副科一说,每一门课都是要给她完美的gpa成绩单不断添砖加瓦的。 一段时间下来,文瑾在西班牙语课上只学会一些发音和单词,几乎不能表达完整的句子,而班上的很多同学,从上课的第一天起,就能和雷保持良好的互动。 雷垂眸看了看文瑾的卷子,用西班牙对她说了一句什么,文瑾完全没有听懂,脸一下子涨得绯红。 倒是身旁其他几个同学,马上接住了老师的话头,开始用简洁而略显生硬的西班牙语和老师交流了起来。 紧接着,又有更多的同学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雷和同学们围坐在圆桌前,你一言我一语用西班牙语聊得十分开心,不是还爆发出阵阵笑声。 文瑾拼命努力想去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也希望能插上一两句话,但是,在她看来,他们的对话太行云流水了,她连插进半句话的余地也没有。 她搞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新学一门语言,别的同学就能立竿见影地将那些发音怪诞的词汇用出来,而自己却根本无法与他们的交流保持同步,成了名副其实的“哈克尼斯壁花”。 在这两周时间里,这样的场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此时,文瑾心里翻江倒海,她那极其脆弱的自尊心遭到无情的碾压。 当雷宣布下课的时候,文瑾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她觉得自己再也无法任凭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了,哪怕再多一分钟,她就要崩溃了。 文瑾一走出教室,眼泪就从眼睛里涌了出来,初秋午后的风将它们吹干在面颊上,又有新的泪水奔涌出来。 此刻,她非常想找人倾诉一下心中的烦恼,首先想到的是给远在中国的父母联系,可是,一算时间,现在正好是他们那里的午夜,这会吵醒他们,他们准会吓一跳,觉得出了什么天大事情。 冷静下来一想,这并不是个明智之举,就算父母知道了自己的烦恼,也解决不了任何实质性的问题,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因为,这只会加剧他们对远在大洋彼岸女儿的担心。 前思后想,文瑾决定去学术办公室,找托马斯先生,请他帮自己调换一门法语或其它稍微简单一些的语言类的课程。 从语言中心到主楼的路很远,文瑾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她没有心情欣赏秋日校园里的美丽景色,更没有心情和同学们打招呼寒暄。 径直上到二楼时,文瑾已经气喘吁吁,身上微微冒汗了。凭借脑子里依稀的印象,她锁定了学术办公室的位置,并敲响了房间门。 不成想,出来应门的是一位老者,头发比托马斯先生还要花白,脸上的皱纹比托马斯先生还要深刻。 心神不宁的她居然走错了房间,文瑾并没多想,只说了声抱歉,转身就要走。 “你是蒂娜·潘吗?有什么事吗?请进屋说话。” 老者竟然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令文瑾很是惊讶,刚刚来学校的新生,这样一位素不相识的老人怎么会认识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随着老人走进了房间。 这个房间极为宽敞,屋子中间,暗红色卷草纹图案的厚地毯上,围成一圈摆放着宽大的雕花靠背老式沙发,沙发上深啡色皮面有些地方已经磨得斑驳了。 一整面墙都是木质的书架,里面放满了书籍,门对面是一张宽大的旧写字台,写字台后面有一把木制镶了真皮的转椅,上面的雕花纹样和沙发如出一辙。 老者将文瑾引到长沙发旁边,亲切地说:“来,坐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刚才为什么哭了?” 这位老人居然看出自己刚刚哭过?文瑾有点儿不好意思,慌忙低下头。 第一次离开父母,远赴他乡的文瑾,好久没有听到来自长辈的关心话语,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刚一开口,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老者慈祥地递给她纸巾,然后,用极温和的口气说:“别难过,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文瑾张了张口想说话,可是一阵阵的哽咽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老者也不心急,一边耐心地等着文瑾哭完,一边从身旁的咖啡机里倒出两小杯冒着香气的浓郁咖啡。 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哭泣之后,文瑾情绪终于恢复平静,断断续续地说:“西班牙语课……我的……我的成绩也很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班上最差的……” 说着,把手中那张被揉搓地有些发皱,还染上了斑驳泪痕的考卷,递到了老者面前。 老人拿起考卷看了看,惊讶地问道:“蒂娜,你之前学过西班牙语吗?” 文瑾眼泪汪汪地摇摇头。 老人笑了,把香喷喷的咖啡递到她手中,说:“刚刚学西班牙语就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你真是个天才!也许你没有听懂雷说的那句话,就是在表扬你呢。” 文瑾的嘴角撇成一个下弦月,泪珠还挂在脸蛋上,说:“怎么可能呢?雷和同学们讨论……我……我……一句也说不出来!这门课学……得这么差……我怎么向我爸爸妈妈汇报?” 一说到妈妈爸爸,立刻又触碰到了文瑾心中最脆弱柔软的地方,她没忍住,眼泪又夺眶而出。 第九十五章 那都不是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跟随着老人走进了房间。 这个房间极为宽敞,屋子中间,暗红色卷草纹图案的厚地毯上,围成一圈摆放着宽大的雕花靠背老式沙发,沙发上深啡色皮面有些地方已经磨得斑驳了。 一整面墙都是木质的书架,里面放满了书籍,门对面是一张宽大的旧写字台,写字台后面有一把木制镶了真皮的转椅,上面的雕花纹样和沙发如出一辙。 老者将文瑾引到长沙发旁边,亲切地说:“来,坐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刚才为什么哭了?” 这位老人居然看出自己刚刚哭过?文瑾有点儿不好意思,慌忙低下头。 第一次离开父母,远赴他乡的文瑾,好久没有听到来自长辈的关心话语,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刚一开口,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老者慈祥地递给她纸巾,然后,用极温和的口气说:“别难过,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文瑾张了张口想说话,可是一阵阵的哽咽让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老者也不心急,一边耐心地等着文瑾哭完,一边从身旁的咖啡机里倒出两小杯冒着香气的浓郁咖啡。 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哭泣之后,文瑾情绪终于恢复平静,断断续续地说:“西班牙语课……我的……我的成绩也很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班上最差的……” 说着,把手中那张被揉搓地有些发皱,还染上了斑驳泪痕的考卷,递到了老者面前。 老人拿起考卷看了看,惊讶地问道:“蒂娜,你之前学过西班牙语吗?” 文瑾眼泪汪汪地摇摇头。 老人笑了,把香喷喷的咖啡递到她手中,说:“刚刚学西班牙语就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你真是个天才!也许你没有听懂雷说的那句话,就是在表扬你呢。” 文瑾的嘴角撇成一个下弦月,泪珠还挂在脸蛋上,说:“怎么可能呢?雷和同学们讨论……我……我……一句也说不出来!这门课学……得这么差……我怎么向我爸爸妈妈汇报?” 一说到妈妈爸爸,立刻又触碰到了文瑾心中最脆弱柔软的地方,她没忍住,眼泪又夺眶而出。 老者拿过一盒面巾纸放在文瑾面前,然后,在文瑾对面坐下,笑眯眯地说:“蒂娜,快尝尝我煮的咖啡好不好喝。” 文瑾抽抽噎噎地喝了一口咖啡,发现正是她喜欢的浓香巧克力摩卡味道,忍不住又喝了两口,然后,抽出两张面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老者看文瑾的情绪不像起初那么激动,便开口了:“你知道吗?很多上西班牙语一级的同学也是有基础的,甚至一部分同学家庭里就有西班牙语的语言环境,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都具备了相应的西班牙语水平,如果真的是那样,学校也不可能把你们都分到同一个级别的班里面去上课。” 说着,老人又拿出一盒曲奇,说:“这是我最爱吃的曲奇饼,配上摩卡咖啡味道非常棒,你尝尝。” 精致的铁盒盖子一打开,里面就飘出诱人的黄油香气。 文瑾看到盒子里的曲奇饼干摆放得整整齐齐,每一个曲奇饼下面都衬着一个镂空提花的绵白纸托,看起来就觉得特别诱人。 她咽了咽口水,用极大的意志力抵御着美味甜品的诱惑。随便吃一个陌生老师的东西总归是不太好吧,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住了下手去拿盒里小饼干的冲动。 老人自己先拿起一块饼干,若无其事地边吃边说:“你的感受,我能明白:你听到同学和老师对话,自己就有心理压力了,对吗?其实,你有没想过,他们会说的,也许只是那几个最简单的句子,实际上,你和他们之间的差距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 “真的吗?”文瑾抬起脸看着老者。 老人喝了口咖啡,笃定地点点头,说:“是的,这一点你要相信我。每个人刚刚涉足一门陌生的语言时,都会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情绪。最初的几周是最难熬的,但是,如果你可以克服困难,努力坚持一下,希望就在那里。” 文瑾张大眼睛盯着老人,她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老人再次慷慨地将饼干盒子递给文瑾,说:“别客气,这是我太太亲手做的,是用本地农场产的天然黄油配蔓越莓干,还加了一种很特殊的香草,我想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这种味道。” 文瑾如同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枚红宝石戒指一样,格外小心地从饼干盒子里拿出一块曲奇饼。 一口咬下去,带着幸福的甜香气味立刻在口中丝丝溢开,文瑾顾不上矜持,一口气吃了三块,还由衷地夸赞着:“哇,这个曲奇饼简直是我吃到过的最好吃的呀。” 老人看到文瑾情绪渐渐好起来,会心地笑着说:“如果你喜欢,可以带回宿舍和室友一起吃。” “真的吗?”文瑾脸上出现惊喜神色。 “当然,学校里很多同学都喜欢吃我太太烤的甜品。这盒你带回去慢慢吃。” 文瑾腼腆地笑了,感觉这个老人格外亲切,如同自己家里的长辈。渐渐地,起先的陌生感没有了,两人像家里人一样聊起天来。 老者继续道:“在学语言这件事上,我想给你一个忠告,语言最大的作用就是交流,所以,不要怕说错,勇敢地开口去说。” 文瑾感觉老人的话语如同一阵清风,将她心里的烦躁一扫而光,她反而为自己动不动就爱哭鼻子,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两人坐在沙发上,话题从学习扯到了学校的生活,老人问:“这两周,你感觉如何?还适应吗?“” 文瑾细细品着手里的曲奇饼,笑盈盈地说:“我以前从没上过学,没有想到过学校竟然是这样一个有趣好玩的地方,有森林、有湖、有礼拜堂、有马场,还有那么多漂亮的房子,我们每天的时间都被规划得很紧凑,即便是晚自习9:30结束,筋疲力尽的回到宿舍,仍然觉得一天里有无数值得回味的事情……” 老者饶有兴趣地听着文瑾的谈话,不失时机地提出问题:“宿舍怎么样?”。 “宿管妈妈詹妮弗很有爱心,我已经和我们楼里的大部分女生都认识了,她们都很酷,我们楼只有两个十年级的学姐,劳伦和米亚,她们长得漂亮,人又好,还很爱帮助我们,一点儿都没有摆学长的架子……嗯这个咖啡很棒,我能再加一点儿吗?” 老人点点头。 文瑾跳下沙发,又去加了一些咖啡。 老人看着文瑾逗趣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说:“那餐厅的饭还吃的惯吗?” 文瑾捧着咖啡杯,咂了一口,开了话匣子:“餐厅很棒啊。菜品丰富,环境也好。不过,来了两周有点儿想吃中餐,特别是妈妈炒的菜。对了,我们餐厅里现在有芥末酱,番茄酱,花生酱,果酱,要是也有老干妈就好了。” 文瑾透过镜片认真地看着老人问:“你听说过老干妈吗?是一种很有名的中国辣酱哦。我相信无论中国学生还是美国学生都会喜欢它。” 老人笑了:“这建议不错,我会提议让餐厅从亚洲超市买一些……呃……老干妈。我的发音怎么样?” 文瑾正往嘴里正塞着曲奇,一时间没法说话,只能比出一个大拇指。嚼完嘴里的东西,才说:“谢谢你,你简直太好了。” 一老一少聊的非常开心,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声。 这时,文瑾突然想起来,聊着这么久,竟然还不知道这位老师是教什么课的呢! “我还不知道您贵姓呢?”文瑾仰着笑脸,说话口气俨然如同老友。 “我是农先生(mr.noone)” 文瑾举着手里刚咬了一半的曲奇,张大了嘴,半天才艰难地说:“等等……你是说……校长?” 校长点点头,曲奇盒子递给文瑾,说:“我很喜欢和你聊天,蒂娜。明天,我太太还会做蓝莓味的曲奇饼,随时欢迎你过来品尝。” 校园北侧是一片长满绿树的山坡,稍高一些的那座山坡上,座落着学校礼拜堂。礼拜堂的后山墙,有一处开阔的草地,坐在草地上,可以远远地眺望山坡下漂亮的湖和一幢幢年代久远的房子,校园美景尽收眼底。 那是坐着发呆的理想去处,然而,a校学习生活节奏紧张,同学们鲜少有时间放慢脚步,更遑论坐着发呆,故此,这个景色优美,清静宜人的好去处也经常被大家无视。 夕阳西下,陈义廷独自一个人躺在礼拜堂后山墙下仍留有太阳余温的草地上,睁大迷茫的眼睛,看着湛蓝的天空静静发呆。 开学两周,对学校的新鲜感仍未消退,然而,接踵而来的考试和学习压力却让他应接不暇,天书一样不知所云的人文科,几乎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作为好基友,辰辰可是没少帮他,每天抽出一个小时帮他补习英语,督促他背单词,还送给了他一本单词“红宝书”。杰夫也说话算数,几乎每天午餐过后,都帮他纠正发音,练习口语。 第九十六章 谁哭了?那不能。 在a校浸泡式的英语环境中,义廷能明显感到自己的英语水平正在突飞猛进,尽管如此,现在上课能够听懂的内容也不足50%。 起初上课时,他恨不得自己变成隐身人,心里不断念叨着,希望老师和同学们不要注意到他的存在。 课堂上同学们激烈地讨论问题时,陈义廷都感到一种煎熬,他生怕在讨论的过程中,有人会突然征询他的意见,使他出糗。 一段时间之后,他对同学们讨论的内容,间歇性地能够听懂一些了,如果想要跌跌撞撞地跟上同学们的思路,则让他有种受内伤吐血的感觉。 个别时候,他很想表达自己的观点,可他完全不具备瞬间组织好语言的能力。此时,他真希望自己能突然被谢尔顿(美剧《生活大爆炸》里的天才学霸)之类的学神附体,能够让他游刃有余地加入到同学们如火如荼的讨论当中去。要知道,让他这么一个话痨眼睁睁看着别人讨论,自己无法参与,那是一种多么难以忍受的痛苦。简直要被活活憋死! 做作业对于他来说更是如同梦魇。理科作业还算简单,人文类课程写的作业还不算太多,阅读作业量却相当大,每天差不多都有至少三五十页的内容需要去读透并理解。 靠着辰辰给他下载的各种电子词典的帮衬,前面的十页八页他还能耐着性子边查字典边读下去,读着读着,他就开始头昏脑胀,甚至狂躁,最终,花了很长时间,好不容易读完老师布置的内容,却令他如坠五里雾中,甚至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义廷不是一个不能吃苦的人,以前在国内参加训练,即便是再晚回家,他也会非常努力地完成学校的作业;去外省集训或比赛归来,总会想方设法找老师,把落下的功课补上来。 到了a校,他有种水土不服的感觉,对着艰涩难懂的古英语文学阅读,和信息量庞杂的世界史,他真的不知道怎样下嘴去啃这两块骨头。 他拿起手机,犹豫了半天才打开了微信视频,开始呼叫远在中国北方那个熟悉的小城市中的妈妈。 良久,手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听到有人叫“……儿子,儿子是你吗?”妈妈显然是刚刚被他从凌晨的睡梦中吵醒。 当妈妈声音传入陈义廷耳鼓的那一刻,他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酸涩的泪水中,有思念,有委屈,也有淤积已久的压力和焦虑。 屏幕里漆黑一片,妈妈的面庞非常模糊,“啪嗒”一声响,妈妈打开了床头的台灯,陈义廷终于看清了妈妈脸,两周不见,她清瘦了不少。 妈妈也看见了义廷,她在电话那头喜极而泣地骂道:“臭小子,一到外国就玩儿疯了?妈妈……天天等着盼着……你的电话呢……可你……”话没说完,就呜呜地哭起来。 陈义廷平时只是给妈妈发微信,一直推脱学习太忙没有视频,一来,刚到学校成绩单还是惨不忍睹的,更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可以告诉妈妈,让她为自己骄傲,二来,他很害怕在妈妈粗声大气骂自己的时候,一不小心,看到她努力隐藏起来的惦念。 他本想强装笑脸和妈妈聊会儿天,缓解一下自己焦虑而烦躁的心情,可是,一看到妈妈哭,他的情绪一下子被传染了,对着电话难以抑制地哭了起来。 他一边用袖子擦着满脸的鼻涕眼泪,一边哭着说:“妈妈……我想你和我爸了!我想家……真的感觉好累……快受不了了……” 妈妈听了儿子哇哇大哭着说了这么一番话,吓了一跳。在她的记忆中,义廷这样肆无忌惮地大声哭泣,应该是小学的时候的事情了。 妈妈擦了擦眼泪,停止了哭泣,关切地问:“咋地啦,儿子,是不是被坏孩子欺负了?和人干架了?还是被老师批了?” 义廷平日很少听到妈妈这么和颜悦色地说话,被这么一问,心里不禁感到更加委屈,干脆就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他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 足足哭了十多分钟,义廷才才渐渐收住了哭声,心里郁结的烦恼似乎也消去了大半。 不知何时,妈妈爸爸同时出现在手机屏幕中,此刻,他们正用紧张、心疼、惊疑不定的目光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他这才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妈妈问他:“儿子,到底咋的啦?快说话呀,你这不是要急死妈么?要是在外国上学不舒心,咱就回老家来……” “不……不……妈,我说啥也不回……”义廷擤了一把鼻涕,无比坚决地说。 “儿子,那你哭那么伤心,到底为啥呀?”爸爸讷讷出声。 义廷委屈地抽了抽鼻子,说:“上课听不懂……这里的功课老难了……” “哎呀妈呀,我寻思是跟同学干仗了呢,”妈妈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敢情是……儿子,听妈妈说一句,那都不叫事。妈也没指望你当总统、科学家、博士啥的,只要你开心、身体健康,你妈和你爸就知足。功课难,咱就慢慢学,谁也不是一口就吃个胖子。再不会就找老师问,别磨不开面子,面子不值钱,反正外国补课也不收钱,你也知道,国内补个课可老贵了……” 爸爸用胳膊肘碰了一下妈妈:“说啥呢?儿子正着急上火呢,别净扯些闲七杂八的……” 妈妈一瞪眼对爸爸说:“我说的就是正事儿,你跟着瞎搅和啥!” 远在异国他乡,义廷又看到爸妈像往常那样拌嘴,心里一暖,不由得笑了。 “儿子,凡事儿别钻牛角尖儿,你妈说的对,你开心最重要了。学习呢,就和训练一样式儿的,量力而行,做到最好。”爸爸给义廷一通打起之后,又不无自豪地说:“我儿子现在就已经老有出息了,想想咱们鞍山市,还没出过一个在美国上高中的呢。” 陈义廷听爸爸的话破涕为笑,心里好受了许多,一家人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义廷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和爸爸妈妈的视频。 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义廷准备回宿舍。跑了没两步就听到有人喊了声:“站住!” 义廷吓了一跳,四下找了半天,也没看见半个人影。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义廷头皮开始发麻,粗声粗气地问:“谁呀……快出来!” “这边呢!”那人声音不疾不徐。 义廷循声望去,只见就在不远处一棵参天老树下坐着一个人,那人身着暗绯色衬衣,黑色长裤,背靠着树干几乎和大树融为一体。 他仰望苍穹,落霞中,晚风吹动着他衣裾,样子飘逸淡远,如同一个世外高人。 义廷稍加辨认,发现那人竟然是十二年级的鲍勃学长。 义廷心里一阵打鼓,暗想:也不知鲍勃学长是不是刚到,要是听见我在这儿呼天抢地地大哭,还不得笑话死我吗? 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忐忑地走过去,问:“学长,你咋在这大风口里坐着呢?不怕感冒?” “我在构思大学申请文书,本想到这边来寻找点儿灵感……”鲍勃仰头仔细打量着陈义廷泪水汗水混着泥水的脸蛋,劈头就问:“怎么啦?哭得这么伤心。” 陈义廷大剌剌地裂嘴一笑,用衣袖胡乱抹着脸否认道:“啥玩意儿啊?谁哭了?不能!学长,出汗,那是出汗。” 鲍勃觉得这个学弟十分好笑,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的草地上,说:“跟我就别躲躲藏藏地了,我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本想清静清静,谁知道,你一会儿像野马一样在草地上撒欢乱跑,一会儿又和家里视频,还哇哇大哭,我脑子里好不容易闪现出来那么一丁点儿灵感,全被你搞没了!” 陈义廷被鲍勃说得大窘,脸立刻红到了脖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鲍勃笑了,说:“是不是觉得学校功课太难?” 义廷点点头。 “我也算是过来人了,很清楚咱们学校的文科课的难度,对任何一个来自国内公立学校的学生都是极大挑战,更何况,你又是……”他把接下来的“特招生”几个字吞了回去,换成了“基础比较弱”。 陈义廷恳求道:“学长,我知道你是学神,有啥好方法快教教我吧,英语课真心听不懂啊,快要疯了。” 鲍勃轻描淡写地说:“哎,你千万别相信有什么窍门、速成之类的鬼话。学英语哪里有什么捷径呀,谁不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背,一点一点地积累,只不过别人下手比你早,花的时间比你多,仅此而已。” 陈义廷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说:“啊,难到我英语这门课真的没有活路了吗?昨天的小测验莎伦老师给了我一个d减……分分钟就要挂科的节奏。我该怎么办呀?” 鲍勃说:“英语课比较麻烦。我们学校没有esl(englishasseconnguage对母语非英语国学生的低级别的基础英语课)课,没有办法让你从基础的学起,你的情况又比较特殊。我建议你首要的任务是,先把英语能力提升上去——也就是加大词汇量、巩固语法。如果你跟现在这个班的进度有问题的话,不用不好意思,直接去跟你的顾问商量,停掉这门课,看看能不能上一门相当于8年级水平的英文课。咱们学校是从8年级至12年级的,据我所知,8年级英语注重语法基础和修辞。 第九十七章 学渣也要有志气 陈义廷一听,马上反对,说:“我怎么能跟八年级的小屁孩一起上英语课,那多没面子啊!” “不要顾虑那么多,面子值多少钱?gpa才是最要命的。”鲍勃仍是平静如水的表情,他扶了扶眼镜,看着坐在那里比自己还长出一截的腿说:“我给你举个例子,你今年九年级,数学学的是预备微积分,对吧?知道那些和你同年级的美国小孩吗?他们大部分在学代数2,还有一些在学代数1,甚至更低级别的课程。所以说,与其上一门自己听不懂的课浪费时间,不如去选择适合自己的课程。你既然进了咱们学校这样学术顶级的私立高中,就不能只把人生的赌注都压在网球上,不是吗?” 陈义廷觉得学长说的有道理,但他心里仍然有些顾虑,说道:“听辰辰说,我们年级的潘文瑾和十年级、十一年级的同学一起上宗教文学,珞羽悠上的希腊神话也是十年级的……我去和八年级小孩上课,将来,不是和她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吗?” 鲍勃拍了拍义廷的肩膀,说:“你这么说,说明你有上进心。正像你说的,潘文瑾、珞羽悠都选到了更高级别的课,这就是美国私立高中最大的好处——可以完全根据自己的需求,上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课,避免了时间和精力上的浪费。你去上低年级的课,也是同样的道理呀。将来,若是你英语能力提升了,还可以申请跳级上课呀。但是,现在,你需要先把英语基础打好,否则这一门课不但会把你九年级的gpa拉得很低,你今后四年的英语学习,都会感到非常吃力。” 陈义廷听了鲍勃学长的话,觉得心里豁然开朗,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学长指点。” 晚上,回到宿舍,陈义廷把刚才鲍勃学长给他的建议对辰辰说了一遍,辰辰和学长的意见并不一致。 “义廷,其实,跟你说实话吧。别看我的标准化考试分数挺高,上英语和历史课的时候,也感觉到力不从心,一方面要听其他同学的发言,认真思考他们说的是不是有道理;另一方面,要组织语言加入他们的讨论之中,又害怕自己说错了当众出丑。有时候,好不容易跟上同学们的讨论节奏,并想出了独辟蹊径的观点,却被别人捷足先登,抢先发言了。我现在只是学长们常说的’哈克尼斯忍者’,不能做到随心所欲地自由表达自己的言论,但是,每节课上,我的收获还是非常大的。我觉得,如果你能咬牙坚持,坚持上这门课,一段时间下来,你会感觉自己的语言能力和理解水平有所提升的。” 义廷说:“像你们这样的好学生、学霸,上这门课都不轻松,更不要说我这个学渣了,你根本理解不了我的痛,每次上课,我都感觉老师和同学们在弹琴,而我就是那头牛。你知道,让一个托福没到70分的人读莎士比亚的作品是种什么感受吗?就好像,现在让杰夫现在去读《三国演义》《西游记》一样。” “可是,白馨蕊的托福成绩也不高呀,她不也是在和我们一起上这个级别的英语课吗?”辰辰说。 义廷说:“大哥,白馨蕊托福的含金量比我高啊,她从小读的就是国际学校,好歹老师说话她能听懂,也能跟老师沟通啊。” 辰辰问:“那你觉得世界史的课是不是比英语好一点儿吗?” 义廷两眼茫然地摇摇头说:“都一样,跟听天书似的,要是能一起换掉,我也巴不得呢,可惜不可能。不过,这门课好歹可以抱你大腿,还有薇薇安学姐的笔记,还可以死记硬背一些东西,考试的话,就全靠连蒙带猜加自己平时积攒下来的人品了。” 辰辰一听,笑了,说道:“你还抱我大腿,这门课我也是自身难保啊。全a的成绩单里出现这么个b-,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过我妈妈那一关。” 义廷义愤填膺地说道:“江睿辰你够了!你是在故意在拉仇恨吗?我现在除了pe(体育课)是a+,数学、物理、工程学三门b+,其余都是d,好不好?” 辰辰说:“其实,你数学、物理、工程学这三门课的成绩应该还有上升空间……” 义廷嘿嘿地笑着说:“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你怎么能保证呢?” 辰辰一本正经地帮义廷分析:“你看,你的数学和物理的做题准确率没有达到百分之百,那是因为你在用英语学习这门课的时候,仍存在理解上的问题,比如:上次你的工程学作业得c+,只是因为你没有听懂老师要求的作业格式,所以,归根结底,你的问题不是这几门课有什么知识漏洞,而是出在英语上,只要你英语提升了,各科成绩自然能提升一大块。” 义廷说:“其实,得b+我已经挺满意的了……” 辰辰说:“哦,不不不,那是绝对不行的。你知道吗?对于中国学生来说,高中四年每学年末的成绩单,哪怕有一门课b,对于申请常春藤名校来说,也是一个灾难。” 义廷一撇嘴,说:“江睿辰,你在拿我开玩笑吗,就我这么个学渣还申请常春藤名校?我们家祖坟上好想根本就没冒过那么一股青烟。” 辰辰一脸严肃地说:“陈义廷,你别忘了,你是凭着自己的努力走进a校的,怎么就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美国的常春藤名校呢?在咱们学校上学的同学,谁没有考上藤校的梦想呢?你总不可以一开始就轻言放弃吧?就连我都对你有信心,你为什么不自信呢?” 义廷很少看见辰辰这么严肃,他被辰辰一连串的反问给问懵了,但是,他觉得辰辰的话,让他心里暖暖的,鼻子不禁里又开始发酸。以他目前的英语水平和学术能力,能够在这样一个学校生存下来,义廷已经很知足了,怎么敢有更多奢望?然而,辰辰的话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思考自己的未来。 义廷眼眶渐渐泛红,大而圆的眼珠子又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声音有些暗哑地说:“江睿辰……我知道,自己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比起来都是不折不扣的**丝,学渣,可是,你不但不嫌弃我,还处处帮我,你真是我最好的兄弟……” 辰辰觉得义廷认真起来的样子,仍是一股子憨憨的傻气,却是看上去让人心疼的傻气,他搂住义廷宽阔的肩膀,说:“哥们儿,我看好你,不管你是否选择降低英语课的级别,我都会尽力去帮你,不能让你掉队。” 几天后,当义廷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八年级的英语课堂时,见到了自己的新英语老师。他是一个戴眼镜,头发花白的七旬老人,同学们都叫他mr.smith(史密斯先生)。 史密斯先生一幅儒雅的老绅士装扮,看上去和蔼慈祥,一见到义廷就递给他一本《ofthemiceandmen》(《人鼠之间》)和一本厚厚的语法书,并用苍老而和缓的声音说:“年轻人,欢迎你加入这个班,我教这门课已经有四十几年了,这学期我们要从《人鼠之间》这本书开始读。别担心,我们上课还是会详细地讲解语法和修辞,一定能帮你们打好基础。我希望你能够通过这堂课,发现阅读的乐趣,去看更多的书籍,读书时,不用拘泥形式,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开你喜欢的任何书籍,如果读着读着觉得索然无味了,就暂时丢下它,再去读你喜欢的其它书……” 史密斯老师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令义廷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他点点头,翻开《人鼠之间》,随便浏览了几行,发现这本书里的单词和句子真的比之前上过的那个级别的英语课要简单太多了,他顿时感到信心倍增。 这时,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并没有预期中一帮小孩冲他出鬼脸做怪样的情景,这群美国小孩非但并没有大惊小怪,反而友好地向他打招呼。 不过不得不承认,美国十二、三岁的小孩与十三、四岁的少年,看起来差别还是挺大,这个课堂上的同学们几乎都是那种个子不高,满脸稚气的“小朋友”,陈义廷本来就身材魁梧高大健硕,站在他们中间不免有点儿尴尬。。 史密斯先生上课,语速非常温柔缓慢,朗诵作品时,情绪饱满感人至深,讲解的时候,又是条理清楚,深入浅出,有时,情绪上来了,还会妙语连珠。 义廷每每上课,都觉得自己正浸泡在知识当中,被史密斯先生引领着,在用心欣赏文学之美。他恨不得拿起笔,记下史密斯先生说的每一句话,如今,他感到上英语课成了一种享受。 橄榄球是新英格兰地区非常受欢迎的体育运动,学校里有不少男生都效力于学校的三个橄榄球队——三队、青年队、校队。即便是不玩橄榄球的同学,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日常的话题也离不开橄榄球赛事,知名球员的忠实小粉丝更是比比皆是。 第九十八章 太没天理啦! 几乎每次坐在餐厅的餐桌旁吃饭,或是在宿舍的公共区休息,都能听到同学们眉飞色舞地大谈橄榄球球星,或是某场精彩纷呈的比赛。每当这时,他心里总会联想起乔告诉他的那个词汇——反智主义,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对那些同学不屑五秒钟。 他的好朋友义廷则和他不同,尽管英语不济,口语水平尤其糟糕,还是莫名其妙地就加入了那些同学的聊天。 为了声援义廷,辰辰只得硬着头皮充当听众,义廷和李恩居然以为辰辰对橄榄球也产生了兴趣,强行拉着他一起上网看橄榄球比赛。 在看到比赛的那一刻,辰辰才觉得那些头戴护具,穿着带垫肩的运动服的橄榄球队员们,在烤盘一样的运动场上拼抢的样子确实很燃,很热血。 再后来,当义廷和李恩涨红了脸声嘶力竭地叫好时,辰辰也会不由自主地被他们感染,还会很配合地和他们一起喝彩。 有那么几个下午,下了课,李恩和义廷带辰辰去了橄榄球队训练的场地,他俩都是一边看着队员们训练,一边激动地跃跃欲试。 两人和辰辰商量着一起去参加测试,辰辰看了看灵活矫健的李恩和高大健壮的义廷,再看看自己单薄的小身板,笑了笑说:“去测试橄榄球我恐怕是力不从心,还是你们去吧。” 尽管嘴里这么说着,但是,辰辰心里清楚,自从被李恩和义廷带着看橄榄球赛的那一天起,他心里就被种下了草。 哪个男生不梦想着能穿上帅气的橄榄球队服在绿茵茵的球场上挥洒汗水,迎来观众们一阵阵的欢呼和尖叫呢? 上个周末,和亚当斯楼的全体男生一起吃着pizza喝着可乐,观看了一场nfl美国职业橄榄球联赛的比赛,观看比赛的时候,男生们开心地狂叫,激动地抱在一起,辰辰心里的那颗草如同突然沐浴了春风和雨露般开始疯长。 他领悟到,这个看似一味使蛮力的运动,蕴含着许多博弈斗智和交锋战略。随着对这项运动的了解逐步加深,自己对它的兴趣也与日俱增。 这难道就是之前羽悠提到过的热爱和原动力? 辰辰想去参加学校橄榄球队测试,可他他知道自己入选的希望非常渺茫,不好意思告诉义廷和李恩自己的想法,只想悄悄去试试,看看能否撞上大运。 虽说是心血来潮,辰辰也充分汲取了上两次的失败教训。他事先翻阅了很多体育杂志,对橄榄球的规则,传统,赛制等等都进行了详细的了解,然后,才和三队的教练通了邮件,在邮件中,辰辰心有余悸地反复确认了测试环节中没有对抗性测试,才放心地和教练约定了测试的时间。 来到体育馆,辰辰发现来测试的人不少,但是,亚裔的似乎只有他一个,和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比起来,其他同学都是一副精力过剩的模样。 老队员们帮辰辰测量并记录了身高、体重、臂长、手掌长度和体脂含量等数据,之后,教练走过来突然问辰辰:“你想打什么位置?” 对于教练的这种问题,辰辰感到很意外,左思右想,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四分卫是发令员,进攻的发起者,整个球队的灵魂,通常也会是橄榄球队的队长,他这种新手显然是想也不敢想;进攻组最前面的五名锋线队员,由全队最强壮的人担当,他肯定不在此列;外接手既需要用速度突破对方的防线,又需要有敏捷的伸手,随时接住凌空飞过来的传球,这也不是他力所能及的…… 他在心里将橄榄球队的每一个位置都在心里盘算过了一遍之后,才谦虚地说出了:“近端锋”这个对他来说已经算是炫酷的单词。 教练看着辰辰一脸认真严肃的样子,亲切地笑了。 他拍着辰辰的肩说:“年轻人,我认为如果你再强壮一些,倒是很适合打这四分卫这个位置。” 辰辰不明白教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但是,这句话显然是给了辰辰莫大的鼓励。 几个同学被分为两组分别进行20码和40码的冲刺跑测试。身边那几个黑人和白人同学别看块头很大,但是,奔跑的速度却有种摧枯拉朽的劲道,辰辰用尽了自己平生最大的努力,几组测试下来都毫无悬念的成为了垫底的那一个。 老队员正在帮助教练统计成绩,参加测试的同学们兴高采烈地互相询问,辰辰隐约听见其他人的成绩后,便躲得远远的,生怕别人会问到自己。 教练走过来对辰辰说:“查理,你的速度和爆发力还需要大幅度地改善。”辰辰很感谢教练说话这么嘴下留情,尽管如此,他还是抹了一把额角滴下来的汗,尴尬地冲着教练笑了笑。 接下来,又进行了60码折返跑、立定跳远、纵跳摸高和绕三锥等测试,最后,是力量测试,也就是仰卧推举杠铃的测试,这是他在国内从来没有尝试过的。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黑人的同学躺在椅子上,将一个看起来非常重的杠铃一下子就推起了起来。 同学们纷纷大声喝彩。那个黑人男孩仍没有从椅子上起身的意思,面不改色,还在要求教练增加重量。 教练兴奋地说:“哦,ben(本),你已经很棒了,这可是225磅,我认为你完全能够胜任外接手这个位置,来,起来吧,让我们把机会留一些给其他同学。” 那位叫做本的同学一个骨碌从长椅上漂亮起身,擦着汗从辰辰身边走过,辰辰看了看本粗壮有力的手臂,心里忽然有点儿想打退堂鼓。 这时,一个白人男孩也自信地走过去,跟教练说了几句,旁边的几位老队员为他换上了一个明显轻一些的杠铃,他躺下后,双手在杠铃上调整好平衡点,然后抿住嘴唇,拼命运气,将杠铃成功地推起来了。他从椅子上起来,和同伴互相击掌庆贺。 轮到辰辰了,他也学着刚才那个白人男生的样子,走到教练跟前,问:“我能不能选择更轻一些的?” 教练说:“没问题,选136磅怎么样?” 辰辰心中对杠铃的重量,完全没有概念,他点点头。 平躺在椅子,他双手握住杠铃,看着头顶上这个大家伙,辰辰就觉得心里十分没底儿。他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奋力想将双手举起来,但是,脸都憋的通红了,杠铃架在架子上仍是纹丝没动。 他有些尴尬,坐起来请老师再换一个更轻一些的。 教练面带遗憾地说:“抱歉,查理,我们这次体能测试没有准备更轻的,因为136磅是入选橄榄球队三队的体能测试的最低重量。我不是不鼓励你来橄榄球队,橄榄球是一项危险性很大的运动,需要非常良好的体能,我想你去其他队试试,可能会更有发展。” 晚上,辰辰回到宿舍,想到义廷的房间找他诉说一下心中的不快。 还没有进门,嘈杂的音乐声和说笑声就传入耳鼓。推门进去一看,义廷和他的室友放着音乐正在屋里high。 见到辰辰站在门外,义廷忙拉他进来,说:“听听这音乐多给力,过来一起玩儿一会儿吧。” 辰辰立时感到脑门上一溜儿黑线,说道:“哥们儿,音乐弄这么大声真的好吗?刚换了英语课,你轻松了,是吧?英语单词背了吗?阅读完成了吗?” 义廷看着辰辰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你够了,江睿辰,上了七节课,做了2小时运动,待会儿还要上两小时晚自习,趁这会儿没事,还不让人放松一下吗?” 辰辰看着两人高兴得要把宿舍闹翻天的样子,撇撇嘴说:“你们也太不成熟了吧。” 说话间,他才注意到两人床上都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整套学校橄榄球队的队服,鸡心领红白相间训练用球衣,卡其色球裤,红色及膝袜子,还有一件深红色运动外套,胸前有多层刺绣的号码。地上还摆着凉爽样子奇怪的运动鞋,都是黑色的,能看到鞋底凸出来的鞋钉,比一般的足球鞋还要夸张 辰辰问:“你们俩……这是……?” 李恩从床上一个跟头翻了下来,说:“庆祝我们加入了橄榄球队呀。怎么样这是刚领到的新队服。” 义廷一把搂住辰辰的肩膀,用英语大声说:“对,我们俩都通过测试,进橄榄球队了!昨天测试,今天就发队服了。” 屋子里的音乐声转而激昂,辰辰只得提高了音量说:“太没天理啦!三队都把我拒之门外了。” 义廷和李恩两人抱在一起又跳又叫,根本没有去认真听辰辰的话,李恩还不时咧开戴着牙套的嘴,冲辰辰没心没肺地笑着。 辰辰看着义廷和李恩兴奋的样子,心里暗想:这俩家伙整天都跟吃了兴奋剂似的,该不是出柜了吧!” 义廷一眼瞥见辰辰的古怪表情,立刻哈哈大笑着说:“你该不会是嫉妒我们吧?看看你这弱不禁风,没选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啊!你可以去我们的农场种菜,当个农夫也不错,至少还可以为食堂做贡献。” 辰辰气咻咻地一跺脚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落井下石?”说着作势要打他。 第九十九章 白富美的世界你不懂 义廷拉开宿舍门哧溜一下跑了出去,辰辰急忙去追他,在校园里跑了大半圈,才好不容易在一棵大树下追上了义廷,辰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义廷气不长出,撇着嘴说:“跑这么两步就累啦?哼哼,我看你还是算了吧,竞技类项目可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玩。所以说,运动有风险,参与需谨慎。” 辰辰喘着粗气说:“嘿,你说话简直就是和教练们如出一辙。他们总是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这种运动冲撞激烈,有危险什么的,我一听就明白,他们只不过是在安慰我。像我们这样天生体育不好的人,难道来了美国就活该被各种鄙视吗……” “嘿,哥们儿,啥叫天生体育不好啊?我妈说了,我生下来早产,先天不足,现在不是也挺壮实吗?没人生下来就是运动员!”说着,义廷又习惯性地亮出了胳膊上的肱二头肌。 义廷拍了拍胸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说:“跟着我在健身房练上两个月,我保证先帮你练出八块腹肌和漂亮的胸肌!” 辰辰愁眉苦脸一副吃屎了的表情:“那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现在就没有运动队要我呀,眼前这一关,我可怎么过呢?” 义廷大眼珠子转了转,说:“哥们儿,别灰心啊!橄榄球队落选不丢人,作为学校最热门的球队,身强力壮的候选队员大把大把的,你这小体格当然靠边站了。教练对你说的也没错呀,橄榄球相当耗体力,对爆发力和协调性要求也相当高,你以前没怎么运动过,确实不太适合这种运动……” 辰辰细细一想,义廷说得却是有道理,自己怎么竟然连知己知彼的道理都忘了,居然凭着一时冲动就去测试橄榄球! 他沮丧地说:“看来我这辈子要和运动绝缘了……” 义廷扶着辰辰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只有这样,辰辰才能用心听他把话说完:“哥们儿,你不是总对我说,在学习上别自暴自弃嘛!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辰辰惊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义廷,心想,莫非我在这方面真有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长处? 义廷继续说道:“你知道,迎新日那天,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你的原因是什么吗?” 辰辰迷茫地摇摇头。 “两条鹭鸶一样的大长腿啊!目测至少一米三,貌似胸以下全都是腿的感觉。”义廷说得手舞足蹈,好像那天他发现的并不是辰辰的什么大长腿,而是长了两个脑袋,或者三只耳朵。 辰辰被义廷感染,也自嘲地笑起来,“嗯嗯,我就是太瘦了,所以显得腿挺长。” 义廷眯起铜铃铛一样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辰辰半天,才说:“别往脸上贴金啦!你那叫比例失调,好吗!不过话说回来,你这种身材,越野跑是最适合了。说真的,我没开玩笑,我从四岁起几乎都是长在体校的训练场上,见过跑中长跑的多了,都长成你这样!” 辰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义廷若是不说,辰辰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想到,自己在某一个体育项目上还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对义廷的话笃信不疑,义廷在体育上的专业性就如同自己在数学上一样,和义廷比起来,不要说是运动场上真刀真枪地拉出来练练了,就算是运动常识自己也是甘拜下风的。 “当然,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点耐力和意志力的话,简直就完美了。”义廷的神情看上去格外笃定。 辰辰拼命点头说:“这个可以有!这个真的有!你知道,我可不是吹牛,在高中申请最水深火热的阶段,既要准备托福、ssat,又要学好学校的功课,我每天只睡了四、五个小时,坚持了足足四个月!” 义廷明白,辰辰把这个问题曲解了,他指的就是纯粹体力和拼劲儿呀! 辰辰高兴地拍了拍义廷的肩膀,说:“体育方面你可真不是盖的!太专业啦!将来我要是出了成绩,你这也算是慧眼识珠啊!” “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慧眼识珠可不是我的事儿,得教练说了才算,你先过了测试那一关再说。”义廷挠挠头皮说。 “可是,越野队的测试申请我都提交了好久也没见回话。是不是亨利教练在对我初步评估的时候,就把我刷下去了,还是说,他们已经招齐人马了?”一想到这儿,辰辰又发愁了。 义廷就烦辰辰磨磨叽叽的样子,说:“越野队教练亨利是我的数学老师,要不要我明天陪你去找他亲自问个明白?” 辰辰摆摆手说:“别,千万别,你一去,教练肯定会看上你,我又没戏了。哎呀,听天由命吧。” 两人沿着校园的红砖小路往回走,突然,义廷想起什么似的,拉着辰辰,神秘地压低声音说:“辰辰,你猜,我今天看见什么了? “我怎么猜得出来?”辰辰被义廷一惊一乍的表情搞得有些无所适从,“难不成是看见松鼠了?校园里到处都有,冷不丁就钻出个,有时能被吓半死。” 义廷诡异地笑着不说话。 “哎,你笑得这么猥琐干嘛?”辰辰觉得奇怪。 义廷笑容背后浮现出浓浓的八卦味道,说:“今天,我和李恩在体育馆的健身房训练体能,练得比较爽,一下子忘了时间,出来的时候都有点儿晚了,健身中心貌似就剩我们俩了,结果我们穿过器械区,看见健身房墙角的一台坐式划船训练器上居然还有人,你猜是谁?” 辰辰不置可否地嘿嘿笑了两声,说:“要说就赶快说,卖什么关子?” 义廷说:“我看见了白馨蕊……” 辰辰看着义廷说:“这有什么奇怪?现在女孩子玩器械很流行。” “不是因为这个……”说到此处,义廷故意轻咳了一声,“她和一个男生在一起……” 辰辰感觉到这里有故事,用征询的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义廷的脸微微红了,他压低声音说:“他们抱在一起不停地亲啊亲啊的,看得我这么个纯情少年尴尬癌都犯了。” 辰辰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说:“啊?不会吧?那个男生是谁?” 义廷耿起脖子说:“我会乱讲?李恩告诉我,那是jason(杰森),11年级的,是咱们学校大名鼎鼎的帅哥,划船队的队长。” 辰辰蹙着眉若有所思地说:“按说呢,咱们学校和国内的高中不同,并没有规定不允许早恋什么的,校园里一对一对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可是……白馨蕊这是什么速度啊?开学还不到两周啊!” 义廷深表赞同地点着头:“可不是呗,要不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呢。” 辰辰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摇摇头,说:“哎,算啦,别八卦了。义廷,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白富美的世界我们永远不懂。” 眼看着,提交参选国际生联盟代表申请表格的截止日期临近了,辰辰还在犹豫不决,尽管他在学习上确实感到有些压力,如果放弃参选,对他来说,无疑会是更加令他遗憾的事。 他决定按照妈妈的建议,去找到自己的顾问,dr.martin(马丁博士)好好聊聊。 马丁博士是辰辰ap微积分课的老师,这个学年也恰好是他的顾问。他知道马丁博士很忙,于是,他鼓足勇气写了封邮件,和马丁博士约好了见面时间,然后,准时到他了他办公室。 马丁博士看到辰辰就高兴:“哦,是查理,快请进,先坐下,我和bastian(巴斯蒂安)还需要三分钟,请你稍等一下。” 辰辰认识巴斯蒂安,他们都在上马丁博士的ap微积分课,在这之前,两人还从未说过一句话,但他知道,巴斯蒂安是个来自法国的12年级的学生。 他有着浪漫的栗色卷发,幽深的灰褐色眼睛,说话慢条斯理的,略带一丝忧郁的诗人气质,也许是并不擅长数学的原因,他在课堂上总是过于沉静,几乎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不一会儿,马丁老师已经给巴斯蒂安讲解完了问题,巴斯蒂安手里拿着写满了数字和公式的稿纸仍在若有所思之际,马丁博士转向辰辰,问道:“说说吧,数学上遇到什么困难了?” 辰辰腼腆地答道:“现在刚开始学ap微积分,这门课确实让我很挣扎,但是,请您相信我,给我一些时间,我会争取更好的成绩的。” 马丁博士笑了,说:“这个我一点儿不怀疑,你们中国学生数学能力都很强,这是众所周知的。” “今天来找您,是想了解一些国际生联盟的事情,我想竞选今年的国际生联盟代表。”辰辰开门见山。 听了辰辰的话,一旁的巴斯蒂安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辰辰。 “哦,太巧了,巴斯蒂安就是国际生联盟的人,”马丁博士显得异常高兴,忙拉着辰辰坐在沙发里,对他说:“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要知道,往届的中国孩子对学校的各种社团并不是那么热衷。你愿意积极地参与到学校的活动当中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第一百章 竞选国际生联盟 此时,巴斯蒂安收拾好了东西,马丁博士一招手,说:“巴斯蒂安,你能不能和查理聊聊竞选国际生联盟代表的事情。查理是一名来自中国的新生,他有意向加入国际生联盟。” 巴斯蒂安走上前握了握辰辰的手,友好地笑着说:“查理,你好,我是国际生联盟的副秘书长。” 辰辰礼貌地点头。 巴斯蒂安开心地说:“迄今为止,我们国际生联盟还没有中国学生参加,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非常欢迎。” 马丁博士在电脑上查了一下学校日历中的各项活动日程,焦急地说:“查理,下周一就要在礼拜堂的早课上进行演讲了,看起来,你的准备时间并不太充足了。” 巴斯蒂安闪动着他那深情的灰褐色眸子说:“是的,查理,要知道,现在离提交竞选申请表的日子只剩三天时间,至于100个签名,最迟也只能宽限到周六上午……” “其实,我已经写好了演讲稿,也填好了申请表格,只是没有提交,因为心里对于竞选国际生代表还没有什么把握……” “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要不计得失地冲上去,争取一下。如果一切事情都等到有了把握才去做,往往会错失良机。”马丁博士继续道:“说心里话,对于你们这些十四五岁就离开家来国外求学的孩子,我由衷地欣赏你们的勇气,我相信,与那些在国内读书的同龄人相比,你们必将拥有完全不同的成长经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建议你努力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多尝试一些新的,有挑战性的事情,让自己得到更多的锻炼,同时,也在各种不同的尝试中,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辰辰听着马丁博士语重心长的话,深深地点点头。 巴斯蒂安说:“查理,你不用有太多顾虑。今年,我们需要招募两位新国际生代表,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我们仅仅收到了三份有效的报名申请,当然,距离截止日期还有三天,也许还会有新的报名者,但是,你能看出,这个职位的竞争,远远没有学校其他热门的社团组织那么激烈。即便是如此,我们国际生联盟也不会放松招募代表的要求。 “谢谢你提供这么宝贵的信息。可是,为什么新生不踊跃争取这个职位呢?”凡事辰辰总喜欢弄个究竟。 巴斯蒂安甩了甩头发,说:“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很多新国际生都有意愿申请这两个职位,但是,他们刚刚来到学校,很难在短时间内搜集到一百个同学的签名,所以,查理,你也要抓紧时间了。” 巴斯蒂安又和辰辰聊了一些国际生联盟的情况,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马丁博士的办公室。 送走了巴斯蒂安走,马丁博士回到沙发上,和辰辰面对面而坐,他说:“查理,国际生联盟是咱们学校一个历史悠久的传统社团,国际生代表的职位也是咱们学校为数不多对低年级同学开放的职务,尽管任务和职责并不是特别多,但是,作为你的指导老师,我仍然鼓励你尽最大努力去尝试一下。” 马丁博士看了看辰辰犹豫不决的表情,说:“咱们学校的国际生社团,在我刚过来学校任教的时候,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曾经非常辉煌,但是,现在,这个组织远远没有以前活跃,我知道你是一个具有领导力的孩子,希望你的加入能给他们带来新的活力。” 听了马丁博士的话,辰辰的信心增加了一些。 回到宿舍,他以饱满的热情修改好了演讲稿,并在网站上提交了申请表格,接下来的工作是要搜集100个签名。不知为什么,他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珞羽悠。 下午下课,辰辰去问了文瑾,才得知,羽悠今天在国际象棋俱乐部参加活动。 估算着国际象棋俱乐部那边的活动该结束了,辰辰就拿上准备好的东西去找羽悠。 走进学校主楼东翼一层一个宽大的房间,这正是国际象棋俱乐部的活动地点。屋子里摆着一排排木制的方桌,桌案上是黑白交错的国际象棋棋盘。 俱乐部里的同学们正在陆陆续续地离开,屋子一角,唯有羽悠一个人对着棋盘上的一个残局默不作声地凝神思考。她不时在本子上写着些什么,辰辰走到羽悠身后了,她也浑然不觉。 辰辰低头看到笔记本上写着一串奇奇怪怪的字符:“1.rh8+kxh82.alfilf5+rh23.rxh2+kg84.rh8+kxh85.g7+……”。 这看起来很像打印设备与电脑不兼容而出现的乱码,可羽悠扔在不停地往后写,辰辰完全看不明白,也不敢贸然打扰,就在一边静静地立在一边等着她。 羽悠思索良久,才在笔记本上落笔写下了:“……kg86.nh6#1–0”并如释重负地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笔,一扭头看到辰辰,感到有点儿惊讶:“你怎么在这里?”没等辰辰回答,她淡晒:“找我有事?” 辰辰每次见到羽悠都有种心如鹿撞的感觉,这次也不例外。 为了不让羽悠察觉到自己的紧张,他点点头,随后,指着羽悠笔记本上的一串字符,问:“这是什么?” 羽悠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辰辰坐下。 “今天,我们俱乐部邀请了一位国际象棋的高手来学校交流,临走,他给我们留了一个思考题,这是《一千零一夜》里面的一个’白先六步杀’的残局,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了。” 比起高深莫测的国际象棋,辰辰似乎对民间故事更感兴趣,便问道:“是《一千零一夜》里的什么故事呢?” 羽悠也不看辰辰,自顾自用她那象牙白色的纤长手指,拣起一枚枚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这些棋子雕刻得犹如工艺品般的精致漂亮。她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棋盘下面铺着丝绒布的抽屉里。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阿拉伯王子在一次对局中,以自己的王妃为赌注和人赌输赢,对方下到叫杀的局面时,他的王妃用智慧帮助他克敌制胜……” 辰辰看着羽悠,她讲话的时候声音平静,没有任何一丝情绪,花瓣一样柔美的面庞上,飞扬着智慧的光彩。他情不自己的脱口而出:“原来智慧和美丽真的是可以共存……” 羽悠微微一愣,停下手来。 辰辰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呃……我是说故事里的王妃……” 羽悠继续整理着桌上的棋子,问道:“所以你来找我什么事?” “嗯……其实……我也想像你一样多参加些学校的活动,更好地融入到……集体中去,”辰辰对自己这种吞吞吐吐的讲话方式很是不满意,平常和义廷讲大道理的时候,总是滔滔不绝,头头是道,在羽悠面前,怎么表现得像个智障?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我除了会学习,也没有什么才艺……我的顾问鼓励我竞选国际生代表,你觉得怎么样……” 羽悠的声音听起来很动听,却依旧平淡无波:“听起来不错” “下周一就要做一个演讲,我写了演讲稿,想请你帮我看看……”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刚打印好的演讲稿,双手递给羽悠。 羽悠接过演讲稿,问:“你为什么不找学长帮忙?” “怕他们笑我写作水平太烂啊。”辰辰实话实说。 羽悠觉得辰辰坦诚有趣,眼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翻开手里的演讲稿,飞速地一页一页扫读过去,发现辰辰竟然写了整整四页半。 看完后,她简单评价道:“嗯,写得挺认真的……” 辰辰当然能听出,羽悠这样的评论背后的潜台词是说,自己的文章乏善可陈,唯一的优点就是篇幅比较长。 这显然是一个安慰奖,听着这句话,辰辰有种被女神发好人卡的感觉。 “……可是,这毕竟不是总统竞选呀……”羽悠欲言又止。 辰辰疑惑地看着她,问:“不是写得越具体,越诚恳,越感人越好吗?” “嗯……可是你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吧?”羽悠问。 辰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羽悠见他没有期待中茅塞顿开的神情,继续解释道:“这么长的篇幅,恐怕20分钟早课都不够你一个人用的,其他竞选者可怎么办呢?” “我写得确实有点儿长,可是每个段落都挺重要的我不知道怎么删……”辰辰若有所思地说。 “这种演讲嘛,尽量别说空话,务实、简洁和真诚就足够了。”羽悠说着将厚厚一叠稿件递还给辰辰。 羽悠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辰辰诚恳地将演讲稿又推回去,说:“你帮我指点一下,看什么地方可以精炼……” “指点不敢当,我帮你看看吧。” 没等羽悠话音落下,辰辰已经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笔递了过去。 第一百零一章 收集签名 羽悠抿了抿薄唇,胸有成竹地做回到座位上,将五张稿纸摊开铺在桌上,开始修改文章。 她低头凝视着稿纸,睫毛的影子乖顺得投射在对面的白墙上,将乌溜溜的眸中一缕光采柔柔地收敛起来。 辰辰在她对面安静坐下,悄悄注视着羽悠。 只见她用笔点着读过几行之后,就用删除符号删掉大段大段的篇幅,又在那些被保留下来的文字间,如蝴蝶穿花般小心翼翼地勾勾画画,抑或写下一串紫藤花蔓般盘盘绕绕的娟丽英文。 辰辰看着她圆润光洁的额,直直的鼻梁与精巧的下巴勾勒出侧颜美好的弧度,有些失神。 她时而,沉静思索,反复斟酌,时而,又胸有成竹地将某处用词不准确的地方划去,填上一个更为贴切的词汇。 她面庞像浸润了水色的月光一样皎白无瑕,秀美的鼻翼伴随着平静的呼吸微微翕动。 此刻,羽悠头发上镶了白钻的新月型发卡松了,一绺柔软的长发松松散落下来,遮住了一侧明眸,发丝如墨锦披垂在她单薄的肩和纤长的臂上,发丝上萦绕这淡淡的幽香。辰辰几次都想替羽悠将头发重新绾起来,怎奈心如擂鼓,踟蹰不前。 在稿纸空白处,羽悠写下小巧的花体英文,辰辰认真欣赏着,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会将花体英文写得那么流畅自然。辰辰觉得她的字体就像她的人一样与众不同。 这时,羽悠用素手撩了一下倾覆下来的长发,她注意到辰辰正在专注地看着她的批注,便抬起头问道:“我写得潦草,你能看清吗?” 当她的眼神轻眄过来,恰好对上辰辰转向她的双眸,倒是辰辰先脸红了,低下头说:“没问题的,谢谢你。” 羽悠假装没看见,在辰辰递过来的一堆表格中寻找,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收集推荐人签名的那一页,她看到上面竟然空无一字,便问道:“我是第一个吗?” 辰辰郑重其事地说:“是的。我希望第一个得到你的认可……” 接下去的话还没有说完,辰辰就感到一颗心又莫名其妙地突突乱跳起来,他试图从羽悠脸上找到些许回应,但是,羽悠的眼睛如同秋日的湖面,无波无澜。 羽悠龙飞凤舞地签上了:cynthialord(辛西娅·珞),然后,甜美一笑,说了句:“祝你好运!” 走出主楼的大门,辰辰小心地捧着有羽悠签字的申请表,和羽悠修改过的演讲稿,如同手里是被加持过的宝物,他对竞选的事情感到信心倍增。 接下来的两天,辰辰和义廷也是拼了,他们先得到了亚当斯楼的所有同学的签名声援,又跑遍各个宿舍楼搜集到所有华裔同学的签名,中国、香港、台湾、abc全算上了,只要是长了一张华人面孔的,他们鼓起勇气去要签名,一圈下来也只不过拿到了二十几个签名。 两人又去动员每天一起上课的同学,一下课义廷和辰辰就挨着座位去游说,好话说尽让绝大部分同学在辰辰的申请表格上签了字。此时,辰辰这时开始感谢妈妈强行让他多上了一门科学课,尽管七门课上很多同学都是有两三门课是在一起上的,他们也为申请表上成功地又贡献了近50个签名。 接下来的过程就比较艰苦了,因为老师是不能签名,他们认识的同学又十分有限,两人就蹲守在餐厅,碰到那些有过一面之缘的,偶尔打过招呼的同学,也去极力游说,然后,又把中国学长们比较要好的朋友们一网打尽,终于凑到了八十五个签名。 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了,还差十五个签名,辰辰心中有些黯然,搜集到这仅有的八十五个签名,他们都用尽了洪荒之力,申请表上每增加一个名字,两个人都会像考试得了a+那样欢呼。 学校只有五百多名同学,这八十五个签名已经是穷尽了他和义廷所有能够找到的关系,然而,如果周六上午仍然集不起签名,就等于自动放弃了,那么之前的努力就都付之流水了。 一连几周都是阳光明媚的夏末天气,到了周五,西北边的天际忽然浓云滚滚,似乎酝酿着一场大雨。 辰辰和义廷坐在人声喧闹的餐厅里,对着满盘子美食物面面相觑,筹划着从那里还能够再凑几个签名。 亨利老师突然急匆匆地朝他们这边走过来,义廷双眉一蹙,飞速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并没有因为疏忽欠交过数学作业,心里稍安稳了一些。 义廷坦然地邀请亨利老师和他们同桌用餐,亨利老师表示自己已经吃过饭了。 他对义廷笑了笑,然而,转向辰辰,说道:“我今天并不是来找罗伯特的。查理,今天下午放学后,越野队将会进行本学期最后一次测试筛选,如果你还没有参加任何运动队,可以过来试试,3:30之前来湖对岸的后山集合。” 转眼已是开学的三周了,大部分同学都已加入到各项运动中去了,辰辰却一而再再而三,悲催地被各种运动队拒之门外。 正当他绝望地想着,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去种菜之际,亨利老师的出现,绝对是一针强心剂,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事实上,他一开学就申请了越野队的测试,但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得到任何回音,本以为越野队招新工作已经结束,亨利教练自动将他无视掉了呢,不成想,今天,竟然得到了测试的准许。 辰辰决定把令他心烦的搜集签名之事先放一放,下午,全力以赴去参加越野队测试,他满口应着:“太好了,亨利教练,我会准时去的!” 亨利教练拍了拍辰辰瘦弱的肩膀,说:“好好测试,祝你好运!”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朋友愿意来,也同样欢迎。” 辰辰这下就搞不懂了,得到测试机会明明是一件很难的事,为什么教练还说,欢迎带朋友一起来呢? 辰辰想了想,都到这会儿了,仍然和他一样没加入任何一个运动队的恐怕只有肥乔同学了。 果然不出辰辰所料,一来到乔的宿舍立刻找到了这个技术宅。 辰辰一进肥乔的宿舍,就屋子里的五台电脑震撼住了,两张并排而放的书桌之上,两台液晶屏很大的台式机和一台炫酷的黑色笔记本电脑一字排开,书架上还摆着两台笔记本电脑。 “天啊,这么多电脑!要是门口没有贴你和彼得的名字,我还以为我走进了学校的电脑中控室呢。虚拟世界里真的能找到那么多乐趣吗?”辰辰羡慕地看着桌上的几台电脑,用感慨着人生的语气质疑着乔。 乔翻了翻精光闪烁的小眼睛说:“这不全是我的,有两台式彼得的。高科技的事情跟你解释,你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懂,权当是多元化校园的一部分好了。” 辰辰企图劝说他和自己一起去参加越野跑测试,乔这回学乖了,不再被辰辰忽悠。他推了推厚重的眼镜,圆圆的脸蛋上反而呈现出无比同情的笑容,说:“查理,你不知道吗?参加咱们学校的越野队的都是一帮猥琐大叔。” 辰辰大惑不解:“这怎么讲呢?” 乔不屑地说:“只有等到学校其他运动队都挑完队员了,才会轮到越野队挑人,当然啦,是从那些被其它队拒之门外的人里面挑选,哼,我宁愿去种菜也不会参加越野队的。” 辰辰仍然不明白,问道:“越野为什么这么不招人待见?运动难道还有高下之分吗?” 乔一撇嘴,说:“当然有!像咱们学校越野队这种二十年也没抱回过一座奖杯的运动队,谁愿意去那里浪费时间?完全没有前途,也成就感嘛!” 辰辰听乔这么一说,恍然大悟。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越野队的测试时间这么滞后,而且亨利教练表现出敞开大门来者不拒的架势。 辰辰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呢?他不就是乔所说的,那种被其它队拒之门外的人吗? 乔扒开窗户上的活动百叶向外张望了一下,说:“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你今天最好也不好去了,看样子要下雨。” 辰辰看了看天边的浓云,说:“我看这场雨估计要到夜里才会下,既然答应了亨利教练,我好歹也得去看看。再说,这可是本学期最后一个测试机会了。” 辰辰来到学校后山的越野队训练场时,发现今天过来参加测试的几个同学,颇有点儿老弱残兵的味道。 两名黑人同学身材极其瘦弱矮小,几乎不像是出自这个彪悍种族;一名木讷老实的白人同学个子不高,和辰辰一样也戴着一副瓶子底眼镜;一个弱不禁风的韩国人,虚弱得几乎能被风吹走,还有一个精瘦的泰国人,皮肤黑里带黄,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辰辰是他们当中唯一的中国同学,当然,在那些测试者眼里,辰辰肯定也给他们留下类似的印象——木纳老实,螳螂一样瘦削。 第一百零二章 我可不能死在这 下午三点半,亨利教练带着他的越野二队和三队来到了学校的后山。老队员们在教练的指挥下,开始做拉伸运动,然后,活动上肢,膝盖、关节和脚腕,教练让参加测试的候选者们也跟在老队员们身后做准备运动。 越野队的队员虽然不像辰辰之前在篮球队,橄榄球队见到的男生们那么高大威猛,肌肉发达,可不管怎么说,穿上了统一的深红色队服也显得格外精神,与他们这群参加测试的同学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有几个老队员一边训练一边交头接耳,辰辰分明听到其中一个老队员说:“今年来三队测试的人,真是一批不如一批。” 另一个小声回答:“谢天谢地,幸好这是最后一批了。” 亨利教练严厉地看了两名老队员一眼,两人立刻噤声。 他重新审视前来测试的几名新生,显然也感到颇为失望,一副“好吧,我不看好你们,但是,你们既然愿意来,就试试吧”的表情。他只对他们说了一句话:“今天,我们的越野跑测试从这里开始,跟老队员一视同仁,跑‘耐久路径’。” 辰辰只知道通常的越野跑都是3英里,大约5、6公里的样子,咬紧牙关应该可以拼一下。他本想再问一下教练什么叫“耐久路径”,但是,大家已经开始跑了,他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跑了起来。 这条路是绕学校后山的,有上坡也有下坡,上坡对于辰辰来说特别吃力,他的腿上肌肉并不发达,所以必须用上所有的力气才不至于垫底,不一会儿,他就喘起粗气来,身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下坡稍微好一些,有风吹过,刚好把才被汗水打湿的背心又吹干了,冰凉地贴在身上,让他劳累的身体莫名其妙地感到振作。 再看看前面的老队员,他们迈着从容而有节奏的步子,似乎很享受奔跑的过程。 就这样跟在后面跑了不知多长时间,辰辰的背心和裤衩早已湿透,并开始往下滴水,他偷偷看了看手上的苹果手表,上面显示已经跑了4公里,他对自己的耐久能力感到惊讶,要知道,在国内别说跑这么远的距离,就是想一想也觉得可怕。 他看了看一起来测试的同伴,身旁只剩下一个黑人同学和一个白人同学了,另外两个早就无影无踪了。 老队员们穿红色队服的身影,在前方蜿蜒的山路上摇曳晃动,辰辰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再加把劲儿,追上他们。 亨利教练一直在队尾陪着几个测试的同学一起跑,辰辰气喘吁吁地问教练:“什么时候结束?” 亨利教练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说了一句:“快了!调整好呼吸,注意脚下,不要分心!” 快了,也就是胜利在望的意思。辰辰心里有了希望,他重新振作了一下精神,调整步伐继续向前跑。 辰辰又奋力跑了十几分钟仍然没有到达终点的迹象,他感觉有些不对,眼前的路好像根本看不到尽头。 九月的天气虽然不再那么燥热,可跑了那么长的路,辰辰身上的衣服却早已精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头脑也有些混沌。 天空中传来滚滚雷声,接着开始下起雨来,起初还只是稀疏的雨点,砸在身上有轻微却清晰的痛感,辰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渐渐地,雨点密集起来,冰凉的雨水浇在辰辰燥热的身体上,浇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冲刷走了身上汗湿,化解了体内和焦灼,那清丝丝的感觉让辰辰觉得舒服。 他在雨里奔跑着,雨丝裹挟着风有种荡涤灵魂的不真实感,他迈开脚步向前,再向前,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体验,他只渴望早些拥抱那铅灰色的远方…… 这场由来已久的大雨越下越大,慢慢形成瓢泼之势。 辰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身边那几个来测试的同学连影子都找不到了,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慌,侧转头,一眼看见跟在他身旁两三步之遥的亨利教练,顿觉踏实了一些,两个人就这样无言地在雨中奔跑。 辰辰长了十五个年头,从来也没有跑过这么多的路,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能够跑这么久。 不知又跑了多久,雨势仍未变小,辰辰感到体力有些无法支撑了。极目四望,周围仍是无际的田地和树林。他精疲力竭地问教练:“还有多远啊?” 此时,亨利教练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对辰辰说:“查理,你跑得不错啊,快跑到一半了。你要保持现在的步伐频率,如果有身体不适马上告诉我。” 什么?还不到一半?辰辰一听,感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马上停了下来,摆摆手,用手指了指干渴的嗓子,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亨利教练不知从什么地方,像变魔术一样掏出小小的一瓶矿泉水,递给辰辰,说:“小口喝,补充一些水分。” 辰辰实在忍不住,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用沙哑的声音对教练说:“我真跑不动了。” 教练没有责怪他,反而冷静地说:“第一次跑越野,这样很正常,不必勉强,如果可以就慢慢跟上我,但是,记住,不要立即停下来,对心脏不好,继续跑,速度可以再放慢一点儿。” 辰辰此时脑子里却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掉头跑回去! 转念一想,即便回去,仍是要跑这么长的路程,更何况,这里实在太荒凉了,又下着大雨,天黑得如同锅底一样,他独自一个人往回跑很可能迷路。 恐惧战胜了疲惫,他唯有继续向前! 接天彻地雨幕下,周遭白茫茫一片,就连和他相隔不远的亨利教练也只是雨幕中幢幢晃动的人影,辰辰完全看不见脚下的路。 今天也算是中彩了,有生以来辰辰从来没遇上过这么恶劣的天气,在这种天气里跑步更是头一遭。 他心头寒意渐盛:这里是哪儿啊?我可不能死在这。 这时,只听见亨利教练隔着雨幕朝他大声喊叫:“查理,别马上停下来,继续跑,往前跑。” 从声音判断,教练就在他前面不远处,于是,他再次发足向前狂奔,仿佛只要他一停下来,就会被什么怪物猛兽吞噬一般。 雨,如同瓢泼一样兜头盖脸地砸下来,脸上、手臂上,腿上……所有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被雨点砸得生疼,但是,这种疼痛让他的意识更加清醒。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悲怆,辰辰拼命向前奔跑着。 又跑了一阵,辰辰觉得似乎不那么累了,他知道这是一种错觉,实际上,他整个人都麻痹了。 大雨把天和地都连接起来了,辰辰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还要跑多久,只是两条腿机械地前后交替运动着。 他紧紧盯着雨幕中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的红色身影,他在雨中忽隐忽现。辰辰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跟上教练,不能落下,一定要跟上……” 不知又过多长时间,雨渐渐小了。嗓子眼儿里不时窜上来一股股甜腥的味道,辰辰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今天可能就是我的世界末日吧?辰辰绝望地想着,脚下步履踉跄。 就在他的意识再次即将陷入混沌之时,在雨雾中,他看见了学校礼拜堂的尖顶! 眼泪一下子从眼眶中奔涌出来,瞬间又被雨水冲刷殆尽,这座不同凡响却又异常熟悉的神圣建筑物,今天看来是那么亲切,似乎带着某种召唤的力量。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他几乎要叫出来,但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雨停了,凉飕飕的山风吹过来,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辰辰完全分不清衣服上是雨水还是汗水。 这时,他突然发现亨利教练一直在他身边,他想问还有多少公里,试着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亨利教练表情复杂地看着身旁的辰辰,赞许里还夹杂着那么一点儿心疼。他似乎猜到了辰辰的心思,不等辰辰开口,就说道:“查理,咱们还有不到一公里了。调整呼吸,再坚持一下,你的队友们都在等待你凯旋。” 队友?辰辰一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感到鼻发酸,他机械地伸出手,顺着脸一抹,手背上立刻濡湿一片,是混合着汗水的眼泪。 队友,这两个字可是从亨利教练嘴里亲口说出来的!这意味着,越野队已经收下他了! 经过了那么多次测试失败之后,辰辰第一次获得了成功,他心中一阵欢呼雀跃,眼泪却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一边擦拭着模糊的泪眼一边奔跑,脸上却挂着自豪的笑容,感觉脚下似乎也比刚才轻松了许多。 当筋疲力竭的辰辰跟随着教练的脚步,从学校后山的另一个入口回到了校园时,几个刚跑完的老队员在终点处对他喊话,辰辰意识有些不清楚了,但他能大致听到,是类似于“你真棒!”“太了不起了!”之类的话。 第一百零三章 集齐一百个签名召唤神龙 刚才,还让辰辰感到高冷的老队员们,似乎一下子都变成了患难与共的兄弟,他们热切而兴奋的眼神,给了辰辰极大的鼓励,辰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他再次调整脚步,想尽量以从容的姿势跑道了终点,然而,他的脚下渐渐发软,眼前也一阵发黑…… 就在辰辰即将栽下去的那一刻,有两个老队员过来扶住了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身上最后一点儿力气也用尽了,整个人瘫软在老队员的怀里。 他们坐在软绵绵的草地上,两个老动员主动帮辰辰按摩舒缓腿部和手臂上的疲劳麻木。辰辰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光影,隐约中看见不断有老队员走过来夸奖他,慰问他。 “查理,你居然跑下来了耐久路径!” “能有你这样的新队员加入,我们感到骄傲。” …… 还有几个老队员正在和亨利教练开心地击掌,庆祝他们的越野跑队又加入了一名优秀的新成员。不认识辰辰的队员们则纷纷打听着他的名字,年级和国籍,脸上也洋溢着由衷的快乐。 辰辰脸上的汗还在不停地往外冒,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干裂的嘴唇一翕一合地,算是对他们报以友好的微笑。 这时,辰辰心里突然响起了羽悠问他的那句话:“你加入一个运动队之前,一定要问自己,你的动力是什么。” 辰辰虽然已经疲惫至极,心里却格外清醒,他想:我参加越野跑队的原动力到底是什么呢? 突然,他心头一亮,对了,是为了跑得更快,可以追上自己的女神!这样的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带着从未感受过的,苦尽甘来的兴奋,混杂着找到新归属的快乐,辰辰笑了。 雨过天晴,傍晚的天边出现了一道七彩斑斓的霓虹,就架在湖对面美丽的山峦上,那是刚才辰辰他们曾经用双脚丈量过的地方,辰辰看着彩虹,感动得泪流满面。 等到辰辰能够站起来的时候,几个老队员将他扶起来,众星捧月地护送他回了低年级学生住的亚当斯楼,辰辰到学校好几个星期了,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感到心里甜滋滋的。 辰辰拖着沉重的双腿,先去冲了个热水澡,当温热的水流淌遍全身,一层层地冲刷掉汗水的时候,他感到无比舒爽,似乎刚才极度的疲劳也被带走了大半,此刻,他才感到一阵饥肠辘辘。 吹干了湿哒哒的头发,辰辰换上了一身干爽的棉质圆领衫和及膝短裤,虽然身上仍有种大病初愈的酸软无力,但是,走出楼门的那一刻,他感到神清气爽。 在楼门口,辰辰碰到了陈义廷,他的红色橄榄球队队服很脏,或许是出汗的原因,看起来湿答答的,头发打成绺往下滴着汗,一副筋疲力尽的狼狈样子,显然是刚刚参加完橄榄球训练。 “第一次橄榄球训练感觉如何?”辰辰问这话时满面春风。 “该怎么说呢?”义廷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说了两个字:“酸爽!” “咦,你双胞胎弟弟李恩去哪儿了?你们不是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吗?”辰辰看到这两个连体婴儿一样的室友居然没有勾肩搭背地出现,不觉有点儿奇怪。 陈义廷刚才还笑逐言开的脸上,立刻蒙上了一层阴云,说:“李恩刚才被球砸了一下,受伤了,送到弗森小姐那边去检查,说是有点儿轻微脑震荡,现在正在观察。据说不严重,情形好的话,明晚就能回来。” 辰辰不由得一激灵,咧了咧嘴,说:“一听着就觉得挺疼,看起来橄榄球真的不是闹着玩儿的。” 陈义廷说:“可不咋地。我们的目标是这个赛季代表青年队出战,为了这个目标我俩也是够拼的了,特别是李恩那个小子,简直就是用绳命在运动啊。教练一直夸我俩能吃苦。闹着玩呐,哥好歹也算个专业运动员!” 义廷一提起运动每根神经都兴奋起来,辰辰有点儿心疼地问:“你早上五点多起来训练网球,下午还有这么大强度的橄榄球训练,身体吃得消吗?” “这种训练强度算啥?我集训那会儿,从早上睁开眼睛,到晚上睡觉一直不停地练啊。现在,好歹白天还上课,不就等于休息了吗?” 义廷发完一通感慨,对着辰辰左看看,右看看,说:“嘿,哥们儿,你今天看起来怎么有点儿不一样?好像……变帅了?” 辰辰捋着被风吹得蓬松的头发,上面还散发着运动淡香水留下的海洋味道,格外清新。他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问:“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义廷抹了一把脸上不断流淌下来的汗水,说:“好家伙,夸你一句你还真要上天啊,!一看就知道你要背着我去约会,这是谁家的妹子要倒霉啦?”说着就饶有兴趣地凑上来,作势要搂辰辰的脖子。 辰辰笑着,佯装很嫌弃他的样子,一闪身避开了,说:“那你还真猜错了。躲我远点儿,我刚洗完澡!” 义廷转了转圆圆的眼珠子,故意气辰辰道:“切——我们橄榄球队训练有多辛苦,根本就不是你们这种宅男能明白的。等我十分钟,我冲个澡马上出来。” 辰辰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哈哈,今天可不行,我可能要暂时脱离一下‘chinesetable(中国餐桌)’,我们队的队员们还在餐厅等着我呢。” “你们队?莫非是学习小分队?”义廷故意打趣道。 辰辰双手猛力搭在义廷肩上摇晃他的肩膀,开心地说:“我是越野队正式成员啦!是不是比历史得a还开心?” 义廷听了这话,“啊!”地大叫了一声。 “你也为我开心是不是?”辰辰一把搂住他肩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啊,不是,哥们儿,轻点儿,你吃了菠菜是吗?怎么这么大劲儿了?”义廷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 辰辰没有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一把松开义廷,义廷立刻咧开嘴,用宽厚的肩膀碰了碰辰辰,说:“厉害了,我的哥!从今往后也是有组织的人啦!看来,这么多天的测试没有白忙活。” 那晚的餐厅,有一个角落格外热闹,为了庆祝辰辰和本学期几名新队员的加入,越野队全体成员都到齐了,从最高级别的一队到他所在的三队。 大家围坐了好几张桌子,挨个做完自我介绍,就聊着越野队的各种趣事。比方说,越野队的资金比较充裕,所有队服都是交给最知名的品牌定做的啦;训练中,什么时候可以偷懒,什么时候必须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啦,越野对每个月有一次到外面的餐馆聚餐啦等等。 辰辰没想到越野队和他之前的,既不像击剑队那样论资排辈规矩森严,又不像篮球队那样高冷,更不想橄榄球队那样暴力强势,是一个温暖的集体。 当天晚上,辰辰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圆满、顺利、超额地收集齐了一百个支持者的签名。 已经周五了,辰辰对于马上就要到来的周一的演讲,心里还一点儿底也没有呢。 事实上,他并不缺乏演讲经验,在小学、初中阶段,他作为班长曾经不只一次地在全校演讲,也曾经代表全校到市里、省里参加过演讲比赛,更何况,这次竞选的演讲稿被羽悠大幅度缩减后,背起来相当轻松。 可问题是,辰辰还从来没有尝试过用英语演讲,特别是,一想到要站在学校礼拜堂的至高无上圣坛旁边,面对以英语为母语的全校师生进行演讲,辰辰就觉得格外紧张。 来美国前,辰辰一度对自己的英语口语盲目自信,到了a校后,别说和羽悠、文瑾相比,就连八年级的白馨蕊都说得比他地道得多。辰辰的口音也比较重,一听就能听出是中国人在说英语。遇到那些音节比较多的生僻单词,他还总是要重复上一两遍才能读清楚。 文瑾语速太快不适合演讲,白馨蕊每句英语都是尾音上挑,听起来有点儿想小孩,羽悠是纯正的新英格兰地区标准发音,辰辰很想让羽悠帮忙听一下自己的演讲。 辰辰来到伍德赛德楼门口的时候,恰好是晚餐前,同学们正在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不一会儿,羽悠也婷婷袅袅地从两扇对开的木质大门里走了出来,穿了一套简洁大气的浅蓝色镶白边的针织上衣和短裙,脸上似乎还带着鲜少见到的喜悦神情,脚步也格外轻快。 辰辰正要迎上去,却发现她手里拖着个素银色的小箱子。羽悠并没有看见辰辰,径直朝不远处停车坪上的一辆白色奔驰商务车走过去。 辰辰知道,羽悠家虽然就在镇子上,但她周末很少回去,于是,紧走几步追上羽悠问道:“你这是去哪啊?” 羽悠用手一撩焦糖色的长发,回头看见辰辰,便停下脚步,说:“我今天回家。妈妈周末临时要回来。” “啊,这样啊……”辰辰有点儿失望,“我本来还想请你……” 辰辰话还没说完,发现羽悠的视线飘走了。 第一百零四章 妈妈是种匪夷所思的存在 辰辰巡着羽悠的目光望去,只见,白色奔驰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车上走下来一位雍容漂亮的美国女子。 十年级的小美女艾米从辰辰和羽悠身边飞掠而过,一下子扑进那女子怀中,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女子在艾米的额际和发间轻轻亲吻着,然后,爱怜地望着心爱的女儿,双手轻柔地抚摸着她又细又软的金色头发,嘴里还不住地叫着“甜心,宝贝,小可爱……妈妈和爸爸都想你了……” 羽悠一直目不转睛地凝望那对母女,眼睛里写满了某种复杂的表情,像是渴望、羡慕,瞬间却又被淡淡的伤感覆盖。直到目送母女两人开心地上了车,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每个周末,都会有不少美国家长开车来接孩子回家,这样的场景在校园里可谓是司空见惯,然而,今天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场景,竟然让平素冷漠的羽悠一晃神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浓浓感伤。 羽悠的瞬间恍惚一不小心落进了辰辰眼中,也落进了他心里。辰辰似乎能感受到羽悠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和伤痛,他从知晓这种伤痛来自哪里,究竟有多深,但是,这样一种情绪却不可遏制地蔓延进了辰辰的心,令他愁肠百结。 羽悠回过神来,看见辰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说罢,她转身匆匆离去。 辰辰愣在原地出神,他竭尽全力想去走近她,了解她,帮她排遣烦恼,分担忧伤,然而,他觉得,自己甚至不能够接近她。 傍晚,羽悠刚回到家,书房里的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她跑上楼去接听,电话里传来妈妈林萃歉意的声音:“小悠,宝贝女儿,妈妈周末回不去了,不过妈妈在巴黎给你买了礼物……” 又是礼物,礼物本来是个充满期待的,美好的语汇,但是,当它和歉意与补偿相关联的时候,就会令人心中少了那一份期待。 羽悠眼中的希望渐渐熄灭,心一下子又沉入了冰湖,她喉间滞涩,只有努力保持克制才能不让声音中带出一丝情绪。 “我不需要什么礼物……”她泠然打断妈妈的话,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失望,没有悲伤,也没有丝毫别的什么情绪。 林萃沉默片刻,才说:“小悠,妈妈也非常想念你,这次不能回去是有原因的……” 羽悠眼神变得空茫,眼前的壁纸颜色太暗淡了,莫名地为这间宽敞的书房平添压抑感。 电话里林萃仍然在解释着:“妈妈前不久去了海牙,在梅斯达夫博物馆见到了馆长潘宁顿爵士,他本人也是一个艺术造诣非常深湛的画家。与我之前访问过的欧洲各大博物馆不同,在这里,我领略了一个小众画派——海牙画派的精髓,这让我受到了极大的启发……” 羽悠盯着墙上的一副油画,画上是一个身姿妙曼的女子,背影有点儿像妈妈,她面对着一面镜子,然而,镜子里映照出来的并不是她的正面,仍是背影,令人绝望的背影,义无反顾的背影。妈妈给这幅画起名字叫《无可复制》,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听筒里妈妈的话言之恳切,没有墙上背影显得那么潇洒决绝:“……之前,妈妈受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浪漫主义画派的人本主义影响太深,总是力图通过人物的创作,将他们的灵魂也捕捉到画布上,然而,海牙画派为我的创作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它让我有勇气在作品中去面对生活的模糊、晦暗、无力和混乱,让我可以全景式地展现一种真实的残酷……” 残酷?是不是和美好一样,只有在心里滋生过,才可以以外化的方式表达? 羽悠记得,这幅画是妈妈去年冬天从法国寄到北京的,应该是她更早些时候的创作。彼时,羽悠正在准备赴美进行校园面试,妈妈本来也是说过来陪她一起去的,然而,等回来的,只有画上的背影,和一个完美无缺的借口。 羽悠已经忘了那次妈妈用了什么借口,应该和这次差不多,大同小异而已。 一谈起画画妈妈总是喋喋不休,可以说上三天三夜:“……听起来很简单,实际上,这是一股全新的灵感源泉,是极难捕捉,稍纵即逝的,我需要去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上去呆一段时间,那是一个远离人类社会的岛,只有在那里静修,我才能将内心源源不断的灵感启迪出来,才能去完成一件震撼人心荡涤灵魂的作品。你知道,艺术是妈妈的生命和理想,妈妈不想被定格在艺术史轻飘飘的几页纸上,妈妈要留下更多传世之作……” 羽悠张开口,轻轻呼出胸中滞闷的气息,静静地挂断了电话。 妈妈当然不是故意找理由搪塞敷衍她,只不过因为她是艺术家,艺术家都是非理性的,都是跟随自己的心境去做事的,而妈妈的借口也像她的画作一样精妙完美,即便她是她的女儿,也根本没有丝毫能力和理由去拒绝和反驳。 那是何等天衣无缝理由啊,然而,那些理由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晚,羽悠躺在宽大舒服的维多利亚式木床上,黑暗中,看着床立柱顶上一边一只擎起木质拱形顶篷的飞鸟图腾,她轻轻拥紧了轻薄柔软的蚕丝被子。 透过落地玻璃窗薄纱的窗帘,望着窗外那一轮渐渐变得圆润饱满的上弦月,羽悠难以入眠。月亮要又圆了,羽悠掐指算着,大概又有大半年没有见到妈妈的踪影了。 她生日时,妈妈不在;接到a校录取通知书时,妈妈不在;她来美国时,妈妈不在;她开学时,妈妈仍是不在…… 下午,校园绿草地上,艾米母女俩深情相拥的动人画面又浮现在羽悠眼前。和妈妈在一起,这是一个多么寻常的要求,不知何时起,对于她来说,却变成了奢求。 她还不到十五岁,明明还是可以任性撒娇无理取闹年龄,为什么偏偏被要求变得懂事、坚强和独立,被要求去理解一个大人们的世界?她把脸深深地埋进被子里…… 周日凌晨12:30点,夏小妍的手机闹铃响了,她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然后,披上睡衣坐了起来。 江致远揉着惺忪的睡眼,问:“是儿子来电话了吗?” 夏小妍说:“不是,是我设置的闹铃。” 江致远惊讶地从床上撑起半个身子,不解看着夏小妍埋怨道:“大半夜上闹铃干什么?你不是昨天晚上才出差回来吗?不好好睡觉又出什么幺蛾子?” 夏小妍将有些蓬乱的卷发拢到一侧,笑着说:“睡你的吧。孩子那边现在是中午,他应该刚刚下了第四节课,正在去餐厅的路上,我这不是快一个星期没和他通电话了嘛,需要马上了解一下最新情况。” 江致远叹了口气,说:“不带这么吓人的吧?咱们不是每周两次早餐时间和孩子通话吗?怎么又改半夜了?” 夏小妍此时已下了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咱们吃早餐的时间正好是他晚自习前,我们要尽量给他留出整块时间来学习,避免跟家里通完电话,孩子情绪兴奋影响到晚上的学习效率。” 江致远打了个哈欠,用被子蒙上头之前,说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行了,不打扰你睡觉。”说着,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妈妈,你不睡觉吗?现在应该是你们那边的深夜吧。”辰辰接到妈妈的电话,异常兴奋。 “儿子,这是妈妈算好的时间,以后妈妈就在这个时间给你打电话,好不好啊?”夏小妍坐在书房的皮质转椅上,肩上披了件薄薄的毛衫。 “不要吧,你可别学文瑾妈妈,夜里不睡觉对身体不好。”辰辰和义廷正一前一后往餐厅的方向走。 “儿子,只要你在学校学习成绩蒸蒸日上,妈妈作出这么点儿小牺牲算什么?上周妈妈在外面出差开会,忙得焦头烂额,没有顾上和你联系,快跟妈说说,有什么新情况?”夏小妍边说话,边打开了桌上的电脑。 辰辰今天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妈妈呢,于是,开心地说:“妈,上周五我参加了学校的越野队的测试,那天下着倾盆大雨,我在雨里足足跑了13公里,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这么能跑。跑下来之后,我们教练一个劲儿地夸我,他说,要不是加这么一场测试,就会错过我着块闪闪发光的金子。哈哈,我被夸得都不好意思啦。妈妈,我以后就正式进入越野跑三队了,每天下午都可以参加训练了。” 起初,小妍听到儿子充满了自豪和兴奋的声音里,也感到挺高兴,转念一想,每天训练岂不是很耽误时间吗? 此时,电脑已经打开,夏小妍马上登陆了学校网站中的家长平台,点击“进步”按钮,进入辰辰的成绩报告页面。 第一百零五章 妈妈我长大了 “辰辰,你确定你没弄错吗?是每天下午都训练吗?训练时间长不长?” 辰辰语气十分肯定:“嗯,我和亨利教练确认过了,除了周末,每天都有训练,绝对不会错的,训练时间……也就是两小时左右吧。” “什么?每天也就是两个小时左右……”小妍故意把“也就是”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天啊,这算什么好消息?”夏小妍一听说每天都有这么长时间白白花在跑步上,不由得心中气恼:“辰辰啊,咱们去美国是为了学习知识的,妈妈不明白,你怎么能允许自己花这么长时间在体育活动上呢?这不是成了上体校了吗?” 小妍边和辰辰说话,边移动着桌上的鼠标,大略看了一下辰辰这两周的成绩报告,看到近期各科的考试成绩比开学之初有了小幅度上升,心里稍许平静了一些。 她特别注意到ap微积分是周四才考的,成绩是46/50,比之前那次考试略有些提高,但是,仍然不是满分,她记得初中阶段,辰辰数学很棒,鲜少出现不是满分的成绩,便想着待会儿找机会问问他。 电话这头,辰辰耐心地跟妈妈解释着:“妈妈,我好朋友陈义廷刚到学校就参加了两项运动呢,一项是网球训练,另一项是橄榄球。你别看他英语不怎么样,却在球队里交到了很多朋友,在学校里的人缘比我还要好。我也想给自己机会……去尝试一些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情……” 义廷听见辰辰提到自己,一扭头冲他出了个鬼脸,辰辰捂着话筒,比了个“妈妈”的口型,示意他自己正在和妈妈通电话。 义廷比了个ok的手型,压低声音说:“我先去餐厅给你占个座位。” 辰辰连忙点头。 小妍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辰辰的话,帮他分析着:“辰辰啊,你说的那些通通都是次要的不能再次要的事情。你要知道,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学习好才是硬道理。” 就学习的问题给儿子摆事实讲道理向来就是夏小妍最擅长的,她继续道:“辰辰,千万别小看每天宝贵的两小时,一天两小时,一年下来就是好几百个小时,四年高中加在一起就是几千小时啊。你不是看过格拉德威尔的《异类》那本书嘛,应该懂得‘一万小时天才’定律呀。这些跑步的时间你要是花在物理或者生物上,三四年后,在美国拿个intel科学奖肯定不成为题,要是花在数学上,杀进美国数学竞赛决赛绝对是大概率事件,你说对吗?” “可是……” 辰辰刚一开口,又被妈妈打断:“可是什么?儿子,这才是你应该努力的方向啊,现在,体育训练这件事情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辰辰刚才还阳光灿烂的心情,被妈妈一盆冷水浇下来,瞬间变得沮丧阴霾,半天没讲出一句话来。 “辰辰,你在用心听妈妈说话吗?”夏小妍看儿子没有反应,以为他开小差了。 “可是,妈妈……学校规定,每人必须参加体育训练,即使不参加运动队,这个时间也要去参加戏剧表演,或者去学校农场劳动。”身旁有不少同学走过,辰辰压低声音,讷讷地说着。 妈妈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满,说:“学校这么规定是不是不太合理了呀?辰辰,要不你就换个运动队,要不妈妈给托马斯先生写邮件,争取能免除你的体育运动。” “不要吧,妈妈,学校里没有家长会为这种事给托马斯先生添麻烦的。”辰辰叹了口气。 妈妈说话的口气那么轻松,她根本不知道为了考学校的各种运动队,他受了多少挫折,更不知道,能加入越野队,他付出了多少辛苦,对于他来说,这又是多么来之不易的机会。 现在,辰辰虽然还不完全明白运动的意义,也不明白学校为什么把体育馆修得那么宏伟漂亮。那座古朴的石头建筑,地上三层,地下一层,比学校的主楼还要大还要坚固,远远看出就像希腊神庙,一定花费了不菲的财力物力吧。 然而,辰辰至少他明白,在a校,或许在整个美国高中里,体育都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副科,甚至可以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是同学们,甚至老师们的兴趣所在,这里面承载着荣誉感,和某种他说不上来的积极向上的价值观。 辰辰不知道怎样和妈妈表达这些观点,确切地说,是他没有勇气正面地和妈妈辩驳,而且他更不确定妈妈有没有耐心听完自己的话,他索性闭上嘴不说了。 夏小妍那边也在沉默,她对辰辰的话感到意外,儿子的口气里有明显的不情愿,或许还有抱怨,看来,儿子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开始不那么听话了。 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夏小妍不得不将它暂时搁置,有问了儿子每门课学习上的具体情况和问题所在,但是,她能听出,儿子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回答明显就是在敷衍。 她轻轻叹了口气,自己半夜爬起来和辰辰通话,是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有所指导,既然今天孩子已经听不进去她说的了,再聊下去效果也不好,还不如让他消化一下自己的观点,反思反思,改天再通话。 于是,夏小妍又嘱咐了儿子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结束了和妈妈的通话,辰辰一个人走进餐厅,取餐、坐到义廷身边、吃饭……几乎整个用餐过程,辰辰都是沉默的。 身旁的义廷,甚至高一年级的奥利弗、邵云泽都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直在斗嘴笑闹,他却充耳不闻。 他的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和妈妈的谈话,现在他已经不是身处国内那个自己生长了十五年的城市,带着常年的固有观念,妈妈对于美国,对于a校的认知存在很大的偏差,换句话说,妈妈不再是小时候辰辰眼中全知全能完全正确的象征。 面对全新的环境,妈妈其实和他一样,有很多事情要去重新学习,重新思考和评估,才有发言权,辰辰当然可以向妈妈一点点说明解释,但是,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不会有切身感受,更不会有被洗礼过的那种理解和改变。 辰辰机械地将餐盘中的碳烤肋排用刀子分割开,叉起来放入口中,香气四溢,鲜嫩多汁的肉今天吃起来味同嚼蜡。 一顿轻松愉快的周末午餐,被辰辰吃出了忧心忡忡的感觉。一想到今后四年的时光,他们的例行沟通总是会这样进行,他就觉得未来被蒙上了一层暗淡无光的阴翳,若真是那样,母子俩的日子都会非常难过。 一方面,辰辰理解,妈妈仍是习惯性地像以前那样希望能一手掌控自己的所有情况,督促他把更多的时间精力花在学习上,妈妈这么多年的苦心,他不是不能理解。 另一方面,他觉得,妈妈有些想法带有明显的主观独断的色彩,她并不了解学校的情况,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大孩子了,应该给自己一些空间去独立思考和决定一些事情,不能再像对待一个小学生那样事事处处严加管束。 最让辰辰不愉快的是,他觉得妈妈并没有完全信任自己,相信他有独立的判断能力,相信多年来培养起来的正确思维和自律性,不会因为到了美国,离开了父母身边,就产生变质。 第一百零六章 马场的早晨 天刚刚蒙蒙亮,薇薇安就和文瑾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中出发了,她们穿过宁谧的校园,绕过河上的石头小桥,走进了一片枝叶茂密的树林。林荫小道通往后山,她们沿着沙石铺成的小路爬上一座山坡,又看见了那熟悉的石头大门。 走进石头大门,就闻到一股干草、木屑混合着马粪的气味,地上布满了杂沓的马蹄印迹和斑斑点点的马粪。 她们从堆积粪肥的肥堆旁边推起一辆独轮的手推车,费力地将小车摇摇晃晃地往对面的院子推去,车的轮轴显然是缺少润滑油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两个人的高筒胶底鞋踩在柔软的干草碎屑上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文瑾和薇薇安在连成一排的木房子前停下了脚步,这里被称作马厩。 薇薇安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递给文瑾一个,说:“还是带上口罩干活吧,清理马粪的时候,会有木屑杂草屑乱飞的。” 说着,薇薇安戴好口罩,“哗啦”一声,推开了马厩陈旧的木门。 两人就开始用铁锹逐个清理马棚中的粪便。 开学快一个月了,薇薇安还是喜欢称文瑾为“小寿司”,她一边干活一边问道:“小寿司,你是不是第一次干这种脏活累活?” 文瑾带着大帆布手套,手拿着铁锹,一边“啪嚓啪嚓”地用力铲着马粪,一边说:“是啊,这活儿不轻松呢。比骑马累多了,也没有骑马那么威风。” 薇薇安一笑,说:“是啊,作为马术队的队员,咱们不能光骑马,清理马厩、喂马、洗刷马匹,也是咱们份内的责任。好在咱们学校只有十七匹马,三个马术队加起来却有将近五十个人,所以,个把月顶多才能轮上这么一两天。像我这么身强力壮的还好,你这么瘦弱,干这种重活,肯定觉得吃力。有没有后悔被我拉上了贼船啊?” 文瑾呵呵笑着说:“没有啊,我才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女生呢。而且骑马是件挺酷的事,远远抵消了这点儿辛苦。” 说话间,两人已经清理干净了马粪,开始用水冲洗水槽。 薇薇安将文瑾拉到自己身后,她一个人拿着黑胶皮水管冲洗着水槽,“你看,就是这样。” 文瑾也学着薇薇安的样子,冲洗另一侧的水槽。 “小寿司,你知道吗?上了一年马术课,我感觉自己原来心浮气躁的性子都被磨得有耐心了。” 虽然两人相隔不远,手里水管中水声花花作响,不得不提高音量才能听到对方说话。 “是啊,别说骑马了,光是干这些又琐碎又枯燥的活,也需要一些耐心呢。”文瑾用尽全力才能控制住水柱的方向。 “不止这些哦,小寿司,等你开始技术训练的时候,就会有一种体会:马是一种智商很高,很有灵性的动物,如果你试图和马配合做一些有难度的动作,一时难以达成默契时,最大的忌讳就是自己先失去耐心。” 冲洗完水槽,薇薇安的衣服上都溅上了水花,她却毫不在意,一边收拾着皮管子,一边继续说着:“事实上,你骑在马上的时候,微小的肢体语言都能时刻向马儿传递出你情绪,若是马感受到你的焦躁,它也会变得不安,变得难以驾驭,甚至会把你从它背上直接摔下来。所以,你要是想控制马,就必须让自己先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刻保持冷静从容。你要让马儿感受到你对它的信任,让它觉得你是一个强大智慧、有权威性,而又充满善意的朋友,而不仅仅是高高在上的主人。” 看文瑾拿着水管子,哗啦啦地冲刷马槽的吃力样子,薇薇安走过去接过了她手中的水管。 文瑾揉了揉酸疼的手臂,便蹲在后面帮薇薇安捋直打卷的皮管子。她说:“我懂,因为,我们是平等的。我会慢慢学会和我的马儿心灵相通的。不过,姐姐,你的口气真是越来越像bachman(巴克曼)先生了。” 薇薇安甩了甩沾上了草屑的短发,说:“巴克曼先生他可是个朴素的唯物主义哲学家呢,他说每个骑术师都要有一套自己的骑马哲学,还经常会说‘学会如何驾驭一匹马,有助于锻造一个人的心灵。’‘学会了骑马,就会了做人。’” 文瑾哈哈地笑了:“哈哈,还真看不出来,巴大叔那么个五大三粗满脸黝黑的抠脚大汉,说起话来,还是浓浓的鸡汤味道呢!” “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听说,巴大叔年轻的时候,就是美国西部的一个牛仔。他还得过好多马术比赛的大奖呢。你去谷歌上一搜他的名字,就能看到好多他当年参加比赛的视频,帅哭了。” 此时,两人已经将马厩清理得干净整洁,发现经过了一个晚上,几乎所有马棚里的饲料都吃干净了。两人将配好的20公斤一袋的饲料从外面抬进来,按照定量给每一匹马上饲料。 “姐姐你说,巴克曼先生究竟多大岁数了?我发现他脸膛上皱纹非常深,可是,身板看上去却又强壮灵活,而且,说话声音还那么洪亮。”文瑾一边添饲料一边问。 “不知道呀,我猜至少有四十多岁了吧?”薇薇安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平日骑的马拉到院子里。 文瑾与她前后脚,也将自己的马拉了出来。 太阳像一个浓艳的咸蛋黄一样,从层峦叠嶂的东边天际升起来了,沐浴这一片朝霞中,薇薇安和文瑾用刷子细细地打理着马的皮毛 “姐姐,我一直想问我的这匹马为什么叫lefty(小左)呢?这个名字好怪啊。” “你没发现吗?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小左总是先迈左蹄子,好像从来没有一次例外过,所以,巴克曼先生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他观察得好细呀。”文瑾低声念叨着。 薇薇安的马是一匹浅褐色的母马,此刻,皮毛已经被刷得油光水滑了,薇薇安又蹲在那里,用小铁片清理马蹄铁中卡进去的脏东西。 “你对你家chris真好,连马蹄子都要亲自帮它清理。” “是啊,清理干净了,会舒服一些,跑起来也会更轻快。小寿司,你也应该给你的小左定期清理一下呢。” 文瑾一撇嘴说:“呃,不行,我家lefty脾气不好,要是踢我怎么办啊?” 薇薇安抬起头一看,lefty正在院子里撒欢儿,文瑾一路牵着缰绳,追赶着它,不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 薇薇安觉得好笑,说:“小寿司,你不用追着它跑,它要是跨过栏杆出去了,你打一声口哨,它就自己回来了。” 说着,薇薇安摘下手套,像男孩那样将手指放在口边一吹,小左果然站住不动,扭头看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文瑾松了手里的缰绳,停下脚步,站在那里气喘吁吁,说:“lefty不像你的chris,它太淘气了,我简直管不住它。” “别急啊,我和我家chris毕竟相处一年多了,你和lefty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更加默契。” 两个女孩干完了活,坐在干草堆上擦着汗休息。 清晨的阳光照耀在马场的院子里,温顺的chris和生龙活虎的lefty在院子里自由自在的玩耍。 lefty是枣红色的,在那里跑跑停停,又跳又闹,如同一片小小的火焰;chris则优雅地踱着步,身上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烁出淡金沙色的光彩,漂亮极了。 薇薇安爱怜地看着自己的马,说:“chris,最近营养比较好,毛色越来越漂亮了。” 文瑾点点头,道:“可不是,巴大叔一直说chris是一匹相当难得的好马呢。它的名字是christine的昵称吗?” 薇薇安耸耸肩没回答,看着文瑾红扑扑的小脸蛋,换了个话题说:“小寿司,今天六点中就从被窝里爬起来收拾马厩,辛苦了。” 文瑾用脚尖轻轻踢打着脚下的干草,一副无忧无虑的天真模样,她指着从山那边升起来的朝阳,说:“在晨曦中,马场美得像油画一样,能在这里开启美好的一天,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薇薇安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娇小柔弱的小女孩,眼底浮起淡淡笑意。 第一百零七章 不平凡的姓氏 清晨,同学们踏着管风琴悠扬的乐声走进礼拜堂,在自己的固定座位上坐下,新的一周将在礼拜堂合唱团的美妙歌声中开始。 伊萨克牧师进行了简短的祝祷辞之后,仍是一段由学生们用管风琴和小提琴伴奏的唱诗,随后,他宣布:今天早课的主题是国际生代表竞选者发言。 近年来,在a校国际生代表慢慢变成了一个近乎于摆设的虚衔,大多数比较实际的同学,都宁愿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情,对这样一个职务没有丝毫兴趣。 本年度的竞争并不激烈,这也是大家意想之中的事情,只有三名九年级新生竞选两个代表职位,他们分别是:来自中国的男生江睿辰,来自日本的女生松下美智子,来自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男生faisalibnabdziz(费萨尔·伊本·阿普杜拉·阿齐兹)。 除了辰辰之外,其他两位同学各自拥有一个不平凡的姓氏。 铃木家族是日本颇有历史渊源的数一数二的大财阀,近现代也出了不少在国际上声名显赫的商业领袖,美智子不是家族历史上第一个飘扬过来来美国读书的孩子。 阿普杜拉·阿齐兹则是来自于古老的阿拉伯皇室家族,据说他父亲这一支常年居住在迪拜,把持着阿拉伯世界的金融、房地产、旅游等多个领域,尽管没有涉足石油开采,其日进斗金的能力,也绝不亚于数十台开足马力的印钞机。 在a校这样一所不大的高中里,新生的家世背景,爱好特长等,并不是什么秘密。 从新生申请阶段一直到录取结束,由能言会道的高年级学长组成的校园大使和向导团队,都肩负着一个重要使命——配合招生官的工作。 他们用电子邮件、明信片、甚至手写书信等方式与新生进行联络,了解他们的情况,反馈给学校的招生办公室。招生官很重视学长们提供的参考意见,从众多优秀的申请者中精心甄别出最有希望进入a校学习的人是一项艰苦的工作,因为申请者太多太优秀,而学长们通常会给予招生官必要的协助和支持。 这样一来,在新生入学前,很多学长就对本届新生的家世背景,甚至是奇闻逸事了如指掌。这些信息会在校园里悄然扩散,只等开学后,学长们就会将这些抽象的信息与他们见到的学弟学妹们一一匹配对号入座。 管风琴的音乐声渐次低下去,松下美智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圣坛侧面的演讲台走去。为了凸显她的国际生身份,今天,她特意穿上了只有在重大的日本传统节日和庆典上才穿的大振袖和服,一路上,所过之处,宽阔袖摆上的错彩撒金文案,让大家眼前一亮。 她的和服实在华丽异常,羽二重玄青色八丈缀锦的底子上,开满了色彩明艳的花朵,其间还有刺绣的白鹤与松枝的图案,为美智子那张因紧张而显得有些严肃的脸,平添了一抹柔美的色彩。 上台后,她先缓慢而优雅地向大家深深鞠了一躬,绣着绚丽花朵的宽大袖摆几乎垂到小腿,礼拜堂中的很多女生,看着美智子华丽的和服,不禁发出轻声的惊叹。 美智子的演讲开始了,很显然,她是进行了精心准备的。尽管美智子英语说得十分流利,发音中偶尔露出的r与l的混淆,和过于明显的顿挫,都留下了显著的日式英语痕迹。 她的演讲与她和服一样精美繁复却浮华,她几乎是和之前的辰辰走进了同样的误区——冗长枯燥,内容上力求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却让人很难抓住重点。 她从学校的伙食,谈到了如何增加社区服务,从校刊又谈到了社团活动等等,不一而足。 演讲进行到约莫七八分钟的时候,礼拜堂第四排、第五排的高年级学生中有很多人已经坐不住了。 一个衬衫扣子扣得严谨,袖口装饰着精美袖口,门襟处刺绣着与衬衫同色的微微凸起家族徽章的男生耐不住性子了。 他轻蔑地说了一声:“fobby(fob是freshofftheboat,刚下船的缩写,意思是,刚刚从外国初来乍到美国,有点儿土老冒儿的意思)!”声音并不高,但是,在安静的礼拜堂中,附近的十一、十二年级的同学几乎都能够听到。 接着,他又低声评论道:“九年级新生在说些什么不切实际的话?她对学校的情况了解多少?她以为自己是谁?无视我们学生会的存在吗?” 坐在第二排的辰辰不禁回头看了一下,马上认出那是11年级的罗杰斯,自己室友斯蒂文的哥哥,也是学生会的副主席。 第四排中间位置上,壮硕帅气的篮球队长丹尼尔说:“听说这个女孩来自日本四大财阀之一的铃木家族。” 坐在第三排的kevin·morgan(凯文·摩根)带着他那惯有的玩世不恭的态度“哼”了一声,说:“日本四大财阀算个屁。” 这样的话,若是从寻常小孩的嘴里说出来,毫无疑问会被视为粗鲁无知。这话确实很不够文雅,但是,今天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凯文——数百年前制定了美国金融规则,如今又雄霸美国金融界的摩根家族的重要继承人。 同学们似乎并没有觉得他的话特别突兀,相反,他话音刚落,就有同学很配合地笑了起来。 演讲台上的美智子听到笑声,愣了片刻,马上又恢复了良好教养之下的镇定自若,依然故我地照着手里的讲稿演讲着。 又讲了两句,她不经意抬头,看到坐在走道第一排的八年级小同学们拖着腮一脸忍无可忍的不耐烦样子。其中还有两个淘气鬼,冲她直出怪样,夸张的面部表情像极了日漫中滑稽搞笑的人物。 美智子不以为忤,反而被学弟的样子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立刻打破了礼拜堂里的凝重气氛,也令大家有些猝不及防。 刚才还被演讲稿折磨得无精打采的同学们,立时聚精会神地看向台上华服的美智子。美智子长着一张与年龄不符的严肃面庞,一笑之间,竟然露出两颗极为可爱的小虎牙,样子瞬间生动漂亮了许多。 本以为她会因笑场而感到格外尴尬,却见她将厚厚一叠讲稿揣在和服的袖袋中。 没有了稿子,她明显放松了许多,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刚才讲得太啰嗦了,她迅速跳到总结陈词的部分,用不到一分钟时间,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演讲。 临下台前,美智子仍没有忘记用十足礼貌的日式礼仪,对台下的同学和老师们深深鞠躬,大约停滞了三秒钟,礼拜堂里忽然响起热烈的掌声。 接下来,穿着白色长袍,头上裹着羊毛围巾的费萨尔走上台演讲,与美智子不同,他的演讲富有激情,内容却浅显直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空泛。 最致命的一点是,初来乍到美国的阿拉伯王子那浓重的中东口音,让一群美国同学听得一头雾水,大家都在努力地去捕捉他每句话的意思,却忽略了他真正要传达的内容。 辰辰是最后一个发言者,今天穿了中规中矩的正装。深蓝色校服外套,干净的白衬衫,带有小海豚图案的领带,熨烫得非常平整的卡其色棉布裤子。 他演讲的其实真的算不上什么上乘的演讲,如果今天他的对手是经验同学,比方说威廉,那么威廉的风趣幽默,妙语连珠,甚至是激情澎湃却又自然流露的肢体语言,都能分分钟甩辰辰几条街。 辰辰的演讲也不是全无优点,声调谦逊而平和,内容实际,核心明确,特别是他态度真诚很快引起了在座的同学的呼应和共鸣。 演讲结束后,越野队的同学们首先起立为他鼓起掌,接着,是中国的同学和学长们起身应和,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随即,礼拜堂的各个区域都响起了掌声。 当天下午,竞选结果就在学校的网站平台上公布出来了,几乎是没有什么悬念,辰辰和日本女孩美智子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九年级的国际生代表。 第一百零八章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失败了 深夜的铃声再度将夏小妍从睡梦中唤醒,今天老公睡得比较沉,闹铃居然没有把他吵醒,她走到梳妆台前,慵懒地坐在蓝丝绒靠背椅上。 自从上次不太愉快的通话之后,夏小妍想了很多。自己在很多事情上,未免也有操之过急之处,即便是自己不想让儿子为了杂七杂八的事情分散了时间和精力,也不应该在孩子兴头上那么简单粗暴地打压他。 辰辰的表兄弟姐妹都觉得小妍厉害,管辰辰管得太严,连辰辰的奶奶对于这一点也会有些微词,小妍心里是十分委屈的。 她并不想控制辰辰你的一切,只是希望他能有一个正确的人生观和良好的习惯,并偶尔在他行动有所偏差的时候加以矫正,仅此而已。 老公江致远希望对儿子有个更全面的培养,这一点她也没有意见,但是,一切的前提仍是学习。儿子初到美国,一下子接触到了太多国内闻所未闻的新鲜事物,不能让他迷失其中,要随时向灯塔一样,在茫茫的大海上为他指明方向。 现在应该是美国东部时间周一中午,离上次通话才隔了一天,小妍之所以在这周临时增加了这次通话,就是想弥补和修复一下上次通话中遗留在母子之间的小小嫌隙。 在辰辰接听电话之前,她还在不断告诫自己,这次要耐心,态度一定要好。 电话一接通儿子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妈,你猜怎么了?” 原来,小妍还担心辰辰生她的气,又敷衍了事地应付她,不成想,儿子似乎已经忘了那天的不愉快,心情还挺好。不错,这个小子还挺大度。 还没等妈妈回答,辰辰就忍不住将好消息和盘托出:“今天早上,我在学校礼拜堂的演讲非常成功,几乎全体同学都站起来为我鼓掌,我选上国际生联盟的代表了!” “不错,儿子恭喜你啊,英语演讲能得到同学和老师的认可,太了不起了。”小妍一听辰辰这话,并没有显示出特别的高兴,她给出的恭喜显然是避重就轻的,事实上,这并不是小妍期待的结果。 先前,听辰辰提到过此事,她认为,一个刚进校门的九年级新生,选上的几率很小,也就没有横加阻拦,心里还琢磨着,让他经受一些挫折教育也好,这样一来,他就会死心塌地只想着学习,并在学习成绩寻找和证明自己的价值。 不成想,他居然还真选上了这个什么国际生联盟代表,简直太出乎意料了。 这回不能一味地给他泼冷水,需要帮他分析一下。 小妍说道:“辰辰啊,凡事都要一分为二地去看,选上了你感到很光荣,这个妈妈可以理解,可是妈妈有责任提醒你:为什么你们学校高年级的中国孩子没有一个人去竞选这个职务呢?人家比你傻吗?肯定是因为这个职务无关紧要。你想一想,你们学校总共500多人,不到11%的国际生,也就是说你代表不到60个人,这有什么意义吗?妈妈不是想打击你,就是要让你保持清醒,学习永远是第一位的,当一切事情与学习发生冲突的时候,你都要以学习为主。明白了吗?” 妈妈说的话确实没错,而且妈妈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这一点辰辰心里明白,可是,他刚才兴冲冲的高兴心情一点儿也没有了。 其实早该想到妈妈的反应,他在语言中心的大厅里呆立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还是不情愿地用鼻子“嗯”了一声。 小妍听出辰辰的不悦,于是转移话题问道:“最近学习成绩怎么样啊?” 说到学习,辰辰感觉最近还挺有进步的,这也许是目前唯一能够和老妈沟通的内容了。 他迈着轻快地脚步走出语言中心,脸上带着恬淡的表情一五一十地向妈妈汇报着:“我们世界史课,最近要求完成一篇论文,我提交之后,酷帕博士给我的初评是b-,我找老师单独辅导了一次,老师给了我很多建议和启发,他说还有二个星期的时间,让我好好修改补充,精心打磨,争取能得到b+。” “为什么只有b+,而不是a?”小妍脱口而出,也许是习惯了长期以来对辰辰严格要求,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口气并不友善。 秋日中午的太阳仍有些炙烤,辰辰尽量将自己藏在树荫下。 听了妈妈的问话,他没有生气,反而很想笑,看来妈妈真的不知道库帕博士给出的每一个评分的含金量。 他连忙向妈妈解释道:“妈,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文科类课程到底有多难,这门世界史课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库帕博士在我们学校是以学术上严格出名的,特别是在论文上,同学们说他甚至到了苛刻的程度,他很少给同学a,在他手里能拿到一个a-已经像是中了彩票那样人人羡慕的事情。” 无论是下属还是儿子,夏小妍不喜欢听别人为一个不太完美的结局找理由,在这种情况下,她的思维一下就会绕过现象,直接捕捉到问题的本质。 辰辰开学两三周了,语言上的适应期也该过去了吧,于是,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和你室友斯蒂文在这门课上有多大的差距?” 一听这话,辰辰明显有点儿沮丧,两人目前的差距虽然不能用云泥之别来比,至少可以说,不是一个量级的。 尽管由于辰辰力图通过在作业、阅读、考试等方面花更多的时间,让两人之间的差距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但是,这样的差距也绝对不是一个适应期能够弥补的。 辰辰不会粉饰,实话实说道:“斯蒂文的写作能力太强了,我读了他的论文,逻辑清楚,引经据典,语言流畅,满篇都是艰深生僻的‘大词’,我真的是望尘莫及。” “找到差距,下一步不是临渊慕鱼,而是退而结网,每天多花一些时间在学习上,争取早日追上斯蒂文,另外,平时一定要虚心,多向人家请教请教。” “嗯,知道了。”辰辰应了一声。 “哦,对了,最近物理和生物不错,都是满分。你上周四ap微积分的考试成绩妈妈看到了,你自己觉得还满意吗?”不知不觉间,小妍的语气又变得有些居高临下了。 “嗯,还挺满意的,这次考试我得了47/50,马丁博士说我进步很快。”辰辰流露出沾沾自喜的感觉。 “数学测验你们班有满分的吗?有几个同学比你成绩高?你的排名是第几?” 小妍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辰辰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妈妈,我们每次考试都不排名。这次好像没有满分的,但有六、七个同学比我成绩高……” 还没等辰辰说完,小妍就急了。要知道在各门功课之中,辰辰的数学最强,以往在初中的历次考试中,辰辰在数学单科上从来不会失手,拿年级第一算是家常便饭。刚刚来到美国数学成绩居然就这么差,是她始料未及的,也是不能接受的。 “什么?你们班不是一共才12个人吗?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数学成绩垫底了?你以前可从来都是拔尖的,为什么到了美国对自己的要求突然降低了?” 辰辰听了妈妈的话,心里十分委屈,忙说:“不,不是,妈妈,ap微积分这门课本来就是和11、12年级的同学一起上的,他们基础肯定要比我扎实。即便是9年级上ap的那四位同学,也都是从小被当成数学天才培养的,他们……” “难道你不是吗?”妈妈根本听不进去辰辰的解释,严肃地说:“辰辰啊,妈妈从小对你说过什么,你一出国就都忘到脑后去了吗?考上常春藤名校是你的终极目标,对吗?你本来就应该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怎么可以轻易向失败妥协!” “妈妈,这仅仅是开学的第一次小测验,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失败了!”平日说话和风细雨辰辰,不知为何竟然提高了一些声调。 夏小妍一愣,辰辰一直是非常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以前从来没有和妈妈顶过嘴。她张了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辰辰截住了妈妈的话,说道:“10年级的peter(彼得)ap微积分得了46/50,他还非常自豪地说,他们全家知道他这门课第二次考试就得了这么高的成绩,肯定会为他骄傲的。为什么我的成绩明明比彼得高,而且,我还比他还低一个年级,您却说我失败了?” 夏小妍听了辰辰的话感觉非常惊讶,她听出了辰辰语气中压抑已久的不满。这样的事情在辰辰十五年的成长历程中还是绝无仅有的第一次,心想:辰辰的逆反期是不是来了? 辰辰现在不管怎么说还能平心静气地接听电话,也还勉强能听进自己的话,若是他真的逆反了,人又在国外,情况可就复杂了。 小妍不再针锋相对地批评辰辰,而是缓和了口气说:“妈妈没有说你失败的意思,只是鼓励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你要懂得妈妈的苦心。” 辰辰不说话了。 一边是中国南方城市里浓浓夜色,另一边是美国新英格兰地区正午艳阳,电话两端原本互相思念的一对母子间,同时陷入了尴尬。 半晌,还是小妍先将话题岔开,问道:“中秋节快到了,妈妈寄过去的三盒月饼收到了没有?” “没呢。” 敷衍,很明显的敷衍,还夹杂着不快。 “辰辰,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这是你离开家的第一个中秋节,准备怎么过?”小妍琢磨着先聊点儿别的,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中文老师jenniferzhang(简妮弗·张)请我们去她们家里参加家常晚宴。”辰辰闷声说,他的回答简直就像答题纸上书写的标准答案,完整、简洁、客观,却体现不出丝毫情绪。 “那正好!这次妈妈寄过去的月饼比较多,你一个人肯定吃不完,和同学老师们一起吃吧。你们去张老师家,总算是能吃上一顿像样的中餐了,太好了。到时候,你要不要露一手呀?” “没想好,再说吧。” 一个意兴索然的回答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半晌还是辰辰先开口:“嗯,妈,没事我就先挂了,以后,能不能尽量微信联络?” “……也好。”艰难吐出这两个字来,小妍挂断了电话,回到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微信联络?哼。”小妍无奈地重复着辰辰的话。 这是要慢慢脱离妈妈的管束?是不是意味着拴在风筝上的那根细细的长线最终会被切断? 第一百零九章 牵线木偶 小妍深深地陷在蓝丝绒椅子柔软的靠背中,心里五味杂陈,本来是想弥合,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芥蒂好像更深了。 她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担心孩子到了美国,没有了家长的严防死守,会不会因为自律性差导致成绩下降;另一方面,她又很焦虑,孩子毕竟一天天长大了,一味地给他施加压力,他以后就会什么事情都不再和自己说,就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小妍再次打开手机,给美国的云泽妈妈发微信:“云泽妈妈,抱歉打扰一下,我是辰辰妈,辰辰最近的表现让我很担心。他一下子参加了好多活动,变得心浮气躁,我担心他学习成绩会下降。” 小妍没想到,云泽妈几乎是秒回了自己的微信:“你说的情况我们云泽九年级也有过,刚开学成绩不理想是正常现象,不要太担心,孩子的成绩只要保持在上行通道上,就可以了。男孩子确实没有女孩子踏实,我们做家长的还要盯得紧一点。” 小妍的手指继续在手机上快速地打着字:“哎,真羡慕你,能在孩子身边守着他,随时了解孩子的想法和一举一动。” 云泽妈的回复也马上到了:“据我了解,咱们学校大部分家长,对孩子成长的关注程度并不比我少,毕竟,来a校就是希望孩子能上藤校,有个更好的未来。” 小妍又一将一个绿色小方框推上聊天界面:“在国内那会儿,我对辰辰无论怎么严格要求,他向来都是照单全收,现在孩子好像有点儿逆反,我怕盯得太紧,引起他反感。” 云泽妈:“是啊,来美国接受了新思想,孩子都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有时候听不进家长的话,这个年龄的孩子自尊心又强,你既不能说得太深了,也不能隔靴搔痒,这个分寸特别难把握。我也是不断地和邵云泽磨合,斗智斗勇才掌握了一整套的经验……” 小妍:“快说来听听,分享一下吧,我现在正苦恼呢……” …… 辰辰放下妈妈的电话后也很不开心,他和义廷相约在餐厅一起吃饭,两人汇合后,义廷立刻见到辰辰就看出他今天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关切地问道:“这又是咋的啦?不是刚选上了国际生联盟的代表吗?说好的请客,是不是后悔了?你不是像薇薇安那么抠的人吧?” “乱讲,薇薇安很小气吗?我怎么没发现?”辰辰学着义廷的样子,打了一大杯橙汁咕咚咕咚灌下肚,觉得心里不那么烦躁了,便把心里的苦水一股脑都向倒了出来:“我不是因为这个,还不是我妈妈又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个牵线木偶。我都这么大了,她还是总想着操控我的一切。” “拉倒吧,江睿辰,你妈对你有多好,多关心你,让我们看着都眼馋,你看看谁家妈妈天天给孩子打电话?我有这待遇吗?冰山脸有吗?学霸有吗?白富美有吗?我看你又在这里犯矫情。”他一边用夹子往餐盘里夹肉,一边说着。 近来,义廷很喜欢以冰山脸代称羽悠,以学霸代称文瑾,以白富美代称白馨蕊,此刻,他一脸嫌弃地看着辰辰,真的觉得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祝福。 辰辰沮丧地叹了口气,说:“哎,我的痛苦你根本不懂。” “这回又是因为啥?咋的啦,阿姨不支持你参加国际生联盟?”义廷一下子就猜到了母子两人这次意见龃龉相左的原因。 “这次我跟我妈通完电话之后,就想,还不如文瑾那样不办电话卡呢。省的我妈随时随地都能联系到我,我明明已经和努力了,还得被她数落。”别看辰辰一米八了,这会儿却像个赌气的小孩儿,嘴巴撅得老高。 义廷见辰辰真的有点儿动气,忙说:“哎,吃吃吃,生气也不能委屈自己。”说着,将一大片牛肉夹进辰辰的餐盘。 “其实,照我看阿姨挺心疼你,不远万里亲自送你来美国,恨不得把啥都替你安排得妥妥的,有这样一个好妈,你该知足了。”义廷看来是饿极了,他边往盘子里夹着午餐的菜品,边不时拿起一块小的炸鸡排,或薯条塞进嘴里。 “我心里是感谢她的,我也明白她是为了我好,但是,有时候,她的做法我真的接受不了。真羡慕你,你妈妈平时肯定尊重你的意见,关注你的感受吧?”辰辰看着义廷问。 “亲妈还注重啥感受不感受的?”他刷刷嚼了几下,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我妈也就是这两年揍我揍得少一点儿了,我小时候可没少挨揍。我看,你妈妈文绉绉的,是知识分子,至少不会动不动就打你的吧。” 辰辰一脸苦笑,撇撇嘴说:“你不懂,她那种强势让人心里特别煎熬,还不如直接揍我一顿呢。” 义廷猛地一转身,说:“要不,咱俩换换,你看咋样?” “亏你能想出来,不过,我保证你要是我妈的儿子,绝对呆不了三天就离家出走了。”辰辰用眼角瞥了一眼近来气色十分红润的义廷,“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瘦吗?就是让我妈折磨的。我上初一第二学期时,因为参加一个数学竞赛,在年级的排名从前三掉到了30名之外,其实,你懂的在公立学校这算不了什么,毕竟一个年级600多人呢。” 义廷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小样儿,行啊,前三名?哥连前三百也没进去过呀!阿姨咋跟你过不去啦?” “我妈妈立刻急了,天天找我谈完话,就去学校找各科老师谈话,想发现我到底是不是因为其它事情分心,后来,各科老师向我妈证明我已经很努力了。回到家,我妈仍然不依不饶,对我说:你知道怎么样能考年级第一吗?” 义廷一听睁大了眼睛凑上前。 辰辰哈哈笑着说:“我当时跟你表情一样,心里还挺激动,以为我妈有什么传儿不传女的独门秘诀呢。没想到,我妈说:只要你语文考第一,数学考第一,英语考第一,历史考第一,物理考第一,总之各科都考了第一,你就一定是年级第一。你说,我妈妈是不是就拿我当一个考试的机器呀?” 义廷笑得合不拢嘴,“阿姨真逗,能当段子手了。” 辰辰看义廷非但不同情自己还笑,愤愤地说:“你根本不理解我的痛,我受的都是内伤啊!” “切——啥内伤不内伤啊,哥受了十来年外伤找谁诉苦啦?”义廷不以为然地说着,神情忽而促狭:“要不,我给你讲讲薇薇安怎么抠门儿的?” 第二天早上,夏小妍无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对着白婶准备的一桌子可口早餐,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江致远从报纸中抬起头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妻子,说:“小妍,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眼圈还有点儿发青,没睡好,还是不舒服啊?” 小妍用精巧的银色的汤匙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说:“哎,我今天凌晨一点多和辰辰通完了话,就睡不着了,一直和邵云泽的妈妈用微信聊天来着,凌晨六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你看看,我不让你半夜打电话跟孩子聊天吧,你不听我的。聊完天难免情绪亢奋,不能马上入眠,你要是长期这样下去,容易得神经衰弱。” 小妍一听这话,如同被按了按扭,立刻开启吐槽抱怨模式:“还亢奋呢?现在各科成绩都上不去,急都要急死了。” 接着,就把辰辰参加了越野队,竞选上了国际生代表等等都跟江致远说了一遍。 江致远听着妻子的叙述,不断点头:“我看孩子的小日子安排得挺好啊,真不明白你有什么可着急的。学习上的事情慢慢来吧,你自己不是也说过吗?孩子刚刚到一个新的环境,要多给他一些适应的时间。现在怎么自己反而和自己过不去了?” 小妍对江致远的放养观念一直不赞同,她说:“现在不是仅仅是平稳度过适应期的问题,重点变了。你不能光看问题的表象,不深入研究本质,你儿子乐此不疲地又是参加运动队,又是当国际生代表,这明显就是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了。有了这么多杂事,怎么可能像以前那样踏踏实实地一门心思用来学习?” 江致远饶有兴趣地听着妻子对自己的批评,说:“不是我看问题只看表象,也不是我不深入研究本质,我看,是你把一些很正常的事情过度解读。我倒是认为,孩子应该去尝试一些他以前没有参与过的事情。” 小妍没好气地说:“有什么好尝试的?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他纯粹就是在耽误时间。” “哎,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如果光是让他闷头学习,我们还送他去美国做什么?他现在正在渐渐地融入到学校这个大社区,本身是一件好事呀。正说明这个小子审时度势,情商也挺高。有点我的风范。”江致远不慌不忙说完,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 第一百一十章 人生赌局 夏小妍白了一眼自恋的老公。 江致远继续说道:“学习成绩固然重要,可这只是人生很小的一个方面,领导力、求知欲、好奇心、自律性……决定一个人未来幸福与成功的因素不下成百上千,你是个企业高管,也经常招聘员工,这些浅显的道理应该明白啊。” 他喝下一口咖啡,觉得有必要好好讨论讨论这个问题,继续道:“即便单独研究智商,哈佛大学的一位教授在他一篇文章中,也给出了包括音乐智能、逻辑智能、自然观察能力、运动能力、空间智能、语言智能等等,共计十个维度。你希望将来儿子进入常青藤名校就读,但是,他们的录取依据可不是按照成绩排名,而是综合素质。” “好好好,江教授,我说不过你。” 小妍虽然被老公辩驳得哑口无言,但是,气势上不能弱。思索片刻,她说道:“我看出来了,你儿子现在脾气这么大,都是让你惯的。从小学到初中,咱们辰辰一直都那么听话,就算是考美国高中那阵子,我给他施加了那么大的压力,经常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也没顶过嘴,都咬牙挺过来了。没想到,刚一到美国就开始逆反,别的没学会,先学会和家长顶嘴了。” 江致远语重心长地说:“小妍啊,你那会儿骂孩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我早就跟你说过,要平等对待孩子,激发他的学习动力。如今,儿子一天比一天大了,有他自己的思想了,你就更要尊重他。我看啊,他也老大不小的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替他操那些闲心了。” 小妍皱起眉头,一脸委屈:“这怎么能叫操闲心呢?为了我儿子成才,我必须对他严格一点儿,即便他现在恨我,总好过他将来埋怨我们。你看看,他们学校邵云泽是北京名校的理科牛娃,就连这么优秀的孩子,妈妈不是也在美国陪读吗?云泽妈妈说了,孩子毕竟还是孩子,再优秀也需要家长督促。” “小妍啊,邵同学妈妈追到美国去陪读的这种做法,如果是因为难以割舍的亲情,那么我会认为,这个母亲很了不起,她为了对孩子的爱,牺牲自己的正常生活和事业。如果仅仅是为了督促孩子学习,我觉得大可不必,因为,这么大的孩子了,成绩好坏和督促关系不大,自己的主观意志才是起决定作用的。”江致远觉得这种表达已经再清楚明了不过了,于是,又拿起一张报纸,准备继续看。 “江教授,高中阶段的成绩关系到报考大学,是人生最关键的几年,这一点你总该承认吧。如果我们放手不管就相当于赌博,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而赌注就是孩子的未来,你觉得这算是一种负责人的做法吗?”小妍说得慷慨激昂。 江致远将眼前的报纸推到一边,轻哂道:“小妍啊,从孩子上幼儿园起,你就说,那是人生最关键的几年,一直说到现在。确实,学龄前是早期智力开发,小学阶段是性格形成,初中阶段是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高中阶段是人生观,世界观的塑造……孩子成长每一年都很关键……” 说着,他挪了挪椅子,离妻子更近了一些,说:“我也承认你对儿子的培养是尽职尽责的,取得了相应的收效。在我看来,辰辰已经像我们期望的,成为一个有上进心的小孩了,如今,你要做的,首先是相信自己的儿子,相信他的判断、自律性和学习能力,如果你仍然什么事情都横加管束,甚至越俎代庖,只会束缚他的手脚,限制他的发展;其次,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做好孩子的后勤保障了。” 看到妻子固执的嘴角弧度渐渐柔和,江致远乘胜追击道:“另外,美国的教育理念和国内完全不同,和我们这些作家长的相比,他们学校的老师各个都是教育方面的专家。小妍,孩子已经去了更广阔的天地,我们也要学会放手。” 小妍定定地看了老公半天,最后还是不能认同地摇着头,说:“致远,你知道吗?别看我们每年给孩子交将近四十万的学费,但是,没有人会对咱们儿子负无限责任,除了咱们自己。” “孩子也是这么认为吗?如果是,他为什么会说,以后微信联系?”江致远知道辰辰的这句话会对妻子产生什么样的杀伤力。 果然,他话音刚落,小妍再也强撑不住刚才倔强的表情,嘴角轻轻抽出,眼泪流了下来。 江致远从桌上拿了张餐巾为妻子拭泪,然后,握住妻子的手,推心置腹地说:“小妍啊,如果说,真有什么无限责任,真有什么人生赌局,也应该是孩子来操盘,我们家长充其量只是在旁边为他观战。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就算你是他妈妈,也不能代替他思考,代替他做决定,代替他经受挫折,不是吗?” 看上去温柔的夏小妍骨子里却强势固执,她对儿子的未来,特别是上常青藤名校这件事抱有异乎寻常的执念,他们父子两代人长时间和她艰苦卓绝地周旋,都没能让她有丝毫改变。 今天凌晨与辰辰的一通电话,她似乎已经开始反思这个问题了。 这一天中午,餐厅里的那张被大家戏称为“chinesetable(中国餐桌)”的桌子前面,几个九年级的中国孩子不由自主地又和高年级的中国学长们坐到了一起。 初到a校,对于这些新生来说,平日上课、下课、运动、社交都要用英文,能够聚在一起说中文简直就是一种释放和享受。 不一会儿,薇薇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端着装满食物的餐盘,在文瑾身边坐了下来。 奥利弗见了薇薇安忍不住又打趣她说:“薇哥,这学期你放弃了ap生物,去学什么经济学,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这门课想抱学霸大腿都抱不成了。” 薇薇安咽下一大口夹着牛肉的汉堡,说道:“小奥,我看你就是在戏剧社里花的时间太多了。姐真不明白,到现在为止,你也没有轮上一个有台词的正式角色,与其天天看着威廉、伊丽莎白那些大咖们排练,对台词,还不如自己好好复习复习功课,提升一下gpa。” 奥利弗笑嘻嘻地说:“哥最大的兴趣就是喜欢近距离看大咖们表演,听他们对台词,你要是把我这点儿爱好也给掐了,生活该有多无趣呀?薇哥,我看你是不是仇视我们这些搞艺术的人啊?” 大卫看着两人又在斗嘴,就说:“小奥,你也是学长了,要成熟一点,不能整天和薇薇安互怼,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女孩子。” 奥利弗意犹未尽,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薇薇安。薇薇安此时正在捏着汉堡大吃大嚼,一会儿,手里的大半个汉堡就吃完了,发现奥利弗一直盯着自己瞧,没好气儿地说:“你不好好吃饭,看着我干什么?没见过这么帅的,是吗?分分钟甩你几条街。” 奥利弗噗地笑了一声,才对大卫说:“我的哥,你看到了吧,她哪里像个女孩子?” 大家正在一边吃饭,一边闲聊着,白馨蕊拿着一小碗冰淇淋走了过来。 “馨蕊,近来少见啊!”奥利弗夸张地用卫衣的袖子拂去了木椅子并不存在的灰尘,说:“快请坐。” 对于学长的殷勤,白馨蕊并不承情,带着“我就是临时过来让你们这里蓬荜生辉一下,马上就走”的表情在文瑾身旁的空座位坐下,也许是因为这里更便于随时离席。 大家也不以为意,继续着刚才的谈天说地。 白馨蕊顺手拿起文瑾的手机,翻来覆去好奇地看了又看,“嗤”地笑出了声,说:“这是什么杂牌子的手机?真好玩儿,我都没见过!” 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自己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说:“现在,难道不是全世界都在用乔帮主的苹果手机吗?怎么居然还有人会用这种国产的破手机?太low了!” 文瑾平日不太追时髦,对电子用品的要求更不高,毕竟这又不学习的必需品,只要能凑合着用就行了。 此时,平白无故被白馨蕊一番奚落,竟不知道怎么回答,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一旁的陈义廷听了,气不过,说道:“白馨蕊,你瞎得瑟啥?” 白馨蕊转过头,白了一眼坐在自己右边的陈义廷,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说:“人家在聊天,你凶巴巴的做什么?谁要看你的臭脸?” 陈义廷被白馨蕊一阵抢白,气得不行,然而,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拌嘴,又不是他的风格,他只得横着眼睛瞪了回去,权当表达不满。 没想到,白馨蕊又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拿起了陈义廷放在桌上的一个陈旧老版苹果手机,说:“哎呀,快看看,这是苹果几呀?天啊?我很小的时候好像见到过这款苹果手机,这难道不是应该被放在博物馆里当作老古董吗?” 陈义廷的这部手机,是学校刚借给他用的。他原先的那部国产手机比文瑾的还要破旧,因为,他是拿助学金的学生,按照规定,学校会为他免费提供一张美国的电话卡,每月的电话费也是一揽子包含在了助学金里面的,但是,他的中国手机和美国的电话卡始终无法兼容,学校就额外给他提供了一部被闲置已久的旧款苹果手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这么说话很欠揍 陈义廷是个大大咧咧的男孩,觉得只要有个通讯工具,能让别人找到自己就已经足够了,即便是从老师那里领了一部老款的苹果手机,也格外开心。今天,被白馨蕊拿来嘲笑,不禁气得瞪圆了眼睛。 正在那里独自生气的当儿,辰辰轻轻笑了一下,对白馨蕊说:“白大小姐,你知道吗?现在老古董才值钱,陈义廷的手机现在要是拿去拍卖,肯定比你的手机贵多了,你这么土豪,理所应当用更贵的东西。义廷,不如你吃点儿亏,和白大小姐换手机吧?” 陈义廷听辰辰这么一说,“噗”地笑出声来,刚才的怒气一下子全消了,说:“好啊,我吃点儿亏没问题,就当做件好事!” 白馨蕊听了扬起下巴,嘟起嘴巴,瞪着江睿辰,说:“你是以为我傻呢,还是存心要欺负女孩子?” 说话间,她一眼看到辰辰脖子上绕着的苹果耳机线。 辰辰平常喜欢一边走,一边戴着单只耳机,听《经济学人》,吃饭的时候,就把耳机摘下来一边一个地随便搭在肩膀上。 白馨蕊隔着陈义廷,伸长手臂一把就将辰辰的耳机拽了过来拿在手里说:“哟哟哟,用这种免费送的耳机听音乐,简直就是在侮辱苹果手机的音质。我一直都是用beast的耳机……” 辰辰被她隔空一拽,略显苍白的脖颈立时被耳机线勒出一道红印,他捂着被弄疼的脖颈,还未开口,坐他在旁边的薇薇安早就看不下去了。 她把叉子往白瓷盘里重重地一放,说:“白馨蕊,就你懂音质?你多大来着,哦,十三,对吧?难到你十三年的人生中,就没有被别人痛扁的经历吗?” 白馨蕊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人敢和她唱反调,乍然听到这话,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张口结舌地问薇薇安说:“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鲍勃学长最会抹稀泥,忙说:“馨蕊,学姐和你开玩笑呢……” 还没等鲍勃说完,薇薇安就将声音提高了八度:“我的意思呢,就是说,你这么说话,很!欠!揍!” 她特意把后面三个字说得特别重,又补充道:“不要以为自己是特权学生,就到处颐指气使,学姐很想教教你怎么尊重其他同学!” 大家知道,薇薇安提高音量通常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于是,都噤声不语了。 白馨蕊脸色一下就红了,“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碰得桌上的刀叉碗碟叮当乱响。 还没等白馨蕊开口,坐在她身旁的邵云泽就站起身来,温柔地把她按回到座位里,嘴里说着说:“馨蕊,来,坐下,坐下,有话好好说。” 薇薇安若无其事地转向另一边,对正在吃饭的鲍勃学长,问道:“学尊,你们上海女孩都这么矫情吗?一副nozuonodie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 鲍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别看他来美国三年多了,仍是显得很腼腆,特别是和女生们交流的时候。 他原本来不想参与低年级同学的斗嘴,或许是学霸们所特有的偏低情商使然,一张口却顺着薇薇安的话头说下去了:“你可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我们上海女孩优秀的多着呢。” “我知道你们上海小孩聪明,学霸很多,不过,眼看着同乡小学妹成绩差成这个样子,拉了咱们全体中国学生的后腿,你这个作老大的也不知道帮衬帮衬,这说得过去吗?” 薇薇安如此干净的笑容里,却带着浓浓的挑衅意味,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出来,她明着是在抱怨鲍勃,实则却是在讽刺白馨蕊。 鲍勃莫名躺枪,被推到了众人视线之下,不免有些局促,他一边喝着碗里的奶油浓汤,一边呵呵笑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帮帮帮,一定帮。” 对于薇薇安的借题发挥,鲍勃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但是,他知道这个西北女孩的爆脾气,不想在她气头上惹她,只能顺着她的话说。 薇薇安继续说道:“切,你想帮人家,咱们小学妹还未必有时间呢。” 说着,故意捏细了嗓子,学着白馨蕊娇滴滴的,带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说:“你又不酷,又不幽默,又不会玩,谁要去跟你这种书呆子讨论学习?” 鲍勃,擦了一把额角上的汗,宽厚地笑了笑没说话。 满桌子的人也都开始窃笑起来。 白馨蕊一来a校就名声鹊起,成了很受欢迎的人,这一点每个人都看在眼里。 长袖善舞的她游刃有余地出入学校大大小小的派对,要知道,这些派对大部分是与中国学生们绝缘的,这并不是因为什么文化差异,而是聪明用功的中国学生们普遍认为,将大把的金钱和时间花在派对上是件愚不可及而又颇为不划算的事情。 有钱就是任性的白大小姐可不这么想,她以她那自负盛世美颜的东方面孔代表所有中国学生,成为派对常客,并顺带手征服了那些美国男生。 与生俱来的交际能力令很多人对白馨蕊抱有好感,挥金如土,出手阔绰的做派,一下子就让她交了一大票朋友,其中不乏炙手可热的女神,和众人仰望的男神。 白馨蕊在男生中更为受瞩目,这是不争的事实。特别是对于两类男生,她的杀伤力尤其不容小觑,背地里同学们戏称她为“文艺男收割机”和“肌肉男杀手”。 在学校的中国同学眼中,小学妹的嚣张矫情令他们汗颜,小学妹的不思进取又令他们不齿,这里是不是多多少少有些酸葡萄心理,谁又能说得清呢? 同桌的小学妹的张狂无礼虽然令人不快,此刻,那漂亮的小脸蛋由白转红,由红变青,那无以复加的羞窘表情,也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局势正从简单地教训一下白馨蕊,向着宣泄私愤的方向一路发展下去,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而理性的行为。 邵云泽先起了怜香惜玉之心,决定冒着被薇薇安嫌弃和狂怼的危险挺身而出,把话题引向其它方向:“哎,我说薇薇安,你这么牙尖嘴利,你妈妈不发愁你将来不好嫁吗?” 薇薇安何等聪明,怎么能着了他的道,仍是不依不饶地围绕着自己的主题说道:“是哈,本来我也打算在咱们学校优秀男生里早点物色个男票,可是万万没想到,小学妹下手太快。刚来几周,学校各个球队的队长,高年级的型男帅哥,都轮流请出去约会过了,也没给咱这样的大龄剩女留个机会,不是?怪我咯,这么一把年纪了,在这方面还没有小学妹上进。” 或许是知道薇薇安是贴吧里德高望重的大神,在留学圈有不少朋友和粉丝,同时顾忌学长的威慑,和薇薇安的坏脾气,白馨蕊暗自在哪儿运气,却不敢轻易反唇相讥。 薇薇安收回调侃的语气,又换上平日大姐头的风范,对白馨蕊说:“大家都知道你是白富美,家里不差钱,可是,你爸要是知道他花了几百万美金让你来a校,你成天不但不好好学,还在学校里到处招蜂引蝶,惹事生非,他老人家会不会吐血呢?” 薇薇安性子直爽,说话从来不留情面,白馨蕊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白馨蕊那单薄的肩膀一抖一抖,一张娇滴滴的小脸上梨花带雨的样子,看了实在让人觉得心疼。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羽悠,心里佩服薇薇安的伶牙俐齿,却也不忍心看白馨蕊这么狼狈,从餐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了一张纸巾,默默地递了过去。 大卫冲着薇薇安挤了挤眼睛,佯装责备道:“薇薇安,你干嘛!人家毕竟是小孩嘛。”说着,又过来哄小学妹,说:“馨蕊,你别理她,她就是这么个人,嘴上不饶人,心里没恶意的。” 鲍勃学长也过来哄白馨蕊,说:“馨蕊,别哭了,那么多人看着呢。” 白馨蕊才不管那么多,别人越是劝她安慰她,她的眼泪却更像是拧开的水龙头一样肆意奔泻,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纸巾很快就湿透了,她索性从羽悠面前将纸巾盒一把揽过来,一张一张地抽出纸巾擦起鼻涕和眼泪来,样子无比心酸。 奥利弗吃饱喝足,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往嘴里又塞了一颗樱桃。 平日,他最爱和薇薇安开玩笑,此刻,也在一旁插科打诨:“薇薇安,你不是总说,自从练了马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脾气也变好了吗?怎么还这么狂躁呢?今天有没有去喂马呀?你的菊花怎么样啦?” 在坐的大多数人都没听明白奥利弗说的是什么意思,陈义廷和文瑾异口同声地问道:“菊花,什么菊花?” 只有邵云泽和奥利弗对视了一下,笑而不语,用一副谐谑的眼神看着薇薇安。 “你们这两个思想龌龊的人!” 薇薇安脸腾地一下涨红了,懊恼地盯着云泽和奥利弗,憋了半天,才下定决心般忿忿地说道:“我再强调一遍,两个猥琐男以后不要乱说话!我的马没有中文名字,只有一个英文名字叫chrysanthemum(菊花的意思),ms.chrysanthemum(菊花小姐),记住了吗?” 全桌子的人都忍不住哄笑起来,就连文瑾也没忍住,“噗”地一声,将一块刚入口的面包喷了出来。 刚才还百般柔弱,抽噎哭泣的白馨蕊,一听薇薇安的话,也捂着肚子笑着倒在文瑾身上,脸上还挂着一串串晶莹的泪珠。 十四五岁的小男生和小女生,没有谁恒久不变地拥有完美无瑕,熠熠闪光的人性,亦没有谁是黑暗罪恶的代言,有的只是任性别扭天真烂漫的青春。 某日回首,偶尔想起湮没在时光的尘埃中那些不值一提的吵架和斗嘴,有谁会付之一笑,又有谁会掩面哭泣?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一张八仙桌,两壶小黄酒,几样清淡小菜,桌子中央的白瓷盘里放着各色的月饼。中秋节这天晚上,夏小妍和江致远陪辰辰爷爷奶奶一家人在外面吃饭。 每逢佳节倍思亲,奶奶一提起自己的宝贝孙子,总是眼泪汪汪:“辰辰去美国这么久,就给我打来过两次电话,估计是很忙,我们也不敢给他打电话,怕影响到他学习。不知道美国那边过不过中秋节,孩子有没有月饼吃。” “放心吧,妈,孩子很好,小妍已经给他寄了月饼。”江致远盛了一碗已经熬成浓汁的木瓜炖鱼肚汤,放到母亲面前。 爷爷咂了一口陈年的花雕酒,有些伤感地说:“往年的中秋节,都是全家人聚在一起,辰辰和娇娇打打闹闹有说有笑,那才叫过节。今天,这么个全家团圆的日子,唯独辰辰不在,哎……” 辰辰堂妹娇娇撅起小嘴假装生气说:“爷爷这话说的可太偏心了。我们这不都陪着您呢?您心里可不能光惦记您孙子啊。” 听着娇娇童言无忌,大家都笑起来,唯有夏小妍充耳不闻,手指在手机上飞快地操作。 辰辰姑姑轻轻推了一把专注的夏小妍,说:“小妍,平时过节就你张罗得欢,今天怎么连句话也不说呀?” 江致远端起酒杯:“来来来,咱们喝咱们的,不用管她,她现在天天回家一分钟也离不开微信,不眠不休地辰辰他们学校的那帮家长聊天……” 小妍抬起眼皮,表情落寞地说:“儿子不在身边,我这当妈的心情你们谁也理解不了。我只能和家长群里同病相怜的家长们抱团取暖了。” 说着,她打开手机相册,把手机递给辰辰奶奶,说:“妈,看看辰辰在美国的照片吧……” 家里的人立时围拢到奶奶身后,看着老人用颤抖的手指一张一张滑动手机屏幕上的照片。 小妍手机相册里面足足存了几百张辰辰学校的照片,有校园的景色,有漂亮的教学楼,古老的图书馆和礼拜堂,也有校园里的湖泊、山和树林,还有不少辰辰和同学们的合影。 娇娇一边看一边惊叹:“哇,哥哥他们学校也太漂亮了吧!话说,舅妈,我哥这才走了两三个星期,您手机里就存了这么多他们学校的照片,我看,用不了几个月,您的手机内存就不够用了。” 姑姑指着一张照片问:“这是辰辰他们学校的图书馆吗?真大呀!” 娇娇看着另一张照片感叹道:“这餐厅太奢华了!好吃的那么多,哥哥回来肯定会长胖的。” 奶奶看的笑出了泪花,说:“看看我们辰辰,穿西服多帅气呀,和他爸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爷爷指着照片上,十几个同学一起上课的场面,问:“这圆桌就是他们的课桌吗?” 夏小妍说:“爸,辰辰他们几乎所有的课程都是围着圆桌上的,课堂上就是老师和同学们一起讨论。” 这时,照片上出现了辰辰和英语老师的合影,两人都笑得很开心,江致远说:“爸,您看,这是辰辰的英语老师莎伦小姐,她写过十几本小说,是个畅销小说作家。” 爷爷边看边点头,说:“嗯嗯,山清水秀,景色优美,天下优秀学子汇聚其中,延请各领域的名师大德给他们传道授业,颇有宋代岳麓书院、鹅湖书院的遗风啊。” 夏小妍笑着说:“什么事情让爸爸这么一说,就显得特别古雅,有学问。” 这时,手机屏幕最上面显示了一条微信,是文瑾妈妈发来的:“我和她爸一点儿过节的想法都没有,心里空落落的……” 夏小妍连忙接过手机,说:“我要先安慰一下辰辰同学的妈妈了,你们快趁热吃菜吧。” “又是哪个想孩子想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妈妈?”江致远十分了然地问道。 夏小妍点点头。 “想孩子想得茶不思饭不想,何苦来哉?哎,痴心父母古来多呀!”爷爷的声音里带着岁月的沧桑,引得大家陷入沉思。 江致远看着小妍编辑微信的灵活手指,忽然说:“你们还记得龙应台在《目送》里是怎么说的吗?” 还没等小妍说话,娇娇就抢着说:“舅舅说的是不是那一段……”说着,她清了清嗓子,拿出朗诵的语气,说道:“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 “对,你看,连娇娇都能脱口而出,可见这篇散文深入人心。” 江致远接着说:“我想起纪伯伦有一首诗,你可以发给那位家长: ‘你的儿女,其实不是你的儿女。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借助你来到这世界,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旁,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夏小妍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在心里反复品味着纪伯伦的诗句。 或许,这就是老公一直想让她明白的道理,或许在她和辰辰日益紧张的关系中,那个偏激而执拗的人正是她自己。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沈惠芸、潘中华枯坐在一桌冒着热气的饭菜前,除了豆豆在不停地用小勺子往自己的小盘子里舀着新鲜滑嫩的虾仁,青翠碧绿的黄瓜,妈妈和爸爸的筷子几乎未动。 文瑾走后,沈惠芸显然是憔悴了很多,此刻她正用手托着腮,愁眉不展。 潘中华宽慰着她:“惠芸啊,过中秋节了,开心点儿吧,我们不能总是把女儿拴在自己身边呀,她大了总是要离开我们的。” “就是因为过中秋,才吃不下饭呀。我总是问自己,当初同意孩子出国留学,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沈惠芸的声音里满是疲惫,她觉得自己的心,正被一天天堆积起来的想念压得不堪重负。 “你这就是马后炮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管当初这个决定是对是错,现在只能这么走下去了。”潘中华虽然语气坚定,对妻子的情绪也能感同身受。 “中华,你又不是不了解咱们家小瑾,别看她是个女孩子,脾气和你一模一样,又犟,又要强。我知道,她每次和咱们视频通话,都是只报喜不报忧……”说到这里,沈惠芸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 “……她越是这么懂事,我这个作妈的就越是担心,也不知道她在外边是不是吃苦了?美国那边学习压力肯定不小,成天光吃那些火腿、汉堡、芝士,时间长了咱家小瑾的胃肯定受不了。她又不会照顾自己,天气凉你说她知道不知道给自己加衣裳……”说到这里,沈惠芸说不下去了,眼框红红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潘中华勉强裂开嘴扯出一个微笑,宽慰着妻子说:“惠芸,你总是这么牵挂着她,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可不行,照镜子看看,小瑾才走了不到一个月就把自己给熬得面黄肌瘦的。” 沈惠芸说:“中华,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吗?自从小瑾走了以后,你也总是长吁短叹的,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问我,孩子有没有新消息,你也知道,咱们的白天是她那边的夜里,孩子睡一宿觉能有什么新消息啊……” 夫妻两人对坐苦笑,就好像他们并不是将女儿送去了美国,而是送入了火坑。 “叮叮——”沈惠芸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起来,她点开显示着红色小圆圈未读信息的头像图标,那是辰辰妈发来的微信。 只见绿色的对话框里这样写着:“……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却不是他们的灵魂,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属于你做梦也无法到达的明天,你可以拼尽全力,变得像他们一样,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因为生命不会后退,也不在过去停留……” 读完微信内容,她将手机默默递给老公,潘中华也看了一遍,点点头说:“纪伯伦这首诗好像就是给我们写的。” 沈惠芸擦干脸上的泪痕,若有所思地沉吟不语。 “惠芸啊,如今女儿不在我们身边,再读起这首诗,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咱们作家长的就好比火箭助推器,女儿呢,就是火箭,我们竭尽全力把她助推到她的轨道,她就会和我们渐行渐远,按照自己的轨迹飞行了。” 一个理工男还能打出这么各恰如其分的比喻,沈惠芸不禁苦笑了一下:“看来,孩子在长大,我们做家长的快要跟不上他们的脚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招财童子与香蕉人 美国的中秋月圆之夜和中国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在爸爸妈妈对着一轮圆月感慨万千了将近十二个小时之后,孩子们才开始忙着庆祝他们来到美国后的第一个中秋节。 大约下午五点钟,辰辰、羽悠、文瑾、义廷还带了他学中文的小伙伴杰夫一起站在了詹妮弗老师家的门口。 和学校的其他老师一样,詹妮弗老师的家也在校园里,而且就住在伍德·赛德楼女生宿舍楼一层的西翼,两周前,她就给学校所有的华裔学生写了邮件,邀请他们在中秋节这一天带上朋友来家里吃饭,一起庆祝这个中国传统节日。 孩子们发现他们并不是今天的第一波,邵云泽妈妈,比他们到的还要早,已经在帮张老师一家准备饭菜了。因为是中秋节,詹妮弗老师在麻州一所大学任教的丈夫王先生也抽空赶了回来。 一进门,辰辰就把妈妈寄过来的几盒月饼放在餐厅的桌子上,说:“这是我妈从厦门寄过来的月饼,有三盒港式的,两盒苏式的”。 詹妮弗老师见同学们非常高兴,马上招呼他们进屋喝饮料,吃零食,又对辰辰说:“你妈想得可真周到。前几天,我和云泽妈妈开了一个小时的车,去中国超市,才买到了两盒月饼。你妈妈从国内寄过来的月饼,不用说,肯定是正宗的!我和我先生也有两三年没回国了,正想吃这一口呢。” 詹妮弗老师家不算太大,两个朝北的卧室和一个朝南的书房,客厅和餐厅十分宽大,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客人也不显拥挤。 同学们可不是光来吃吃喝喝的,他们各自也都带来了一些食材,还有临出国前刚刚恶补过的做饭技能。 辰辰宣布要炒一道西红柿鸡蛋,羽悠和文瑾准备做桂花蜜汁糯米藕和蓑衣黄瓜,三人洗菜的洗菜,泡糯米的,打蛋的也各司其职,马上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陈义廷什么也不会,只能去打下手,王先生手把手教他做红烧肉、白灼虾,杰夫在做中餐方面更是小白,詹妮弗老师在一旁耐心地教他切土豆丝。 云泽妈妈正在麻利地收拾着一条鲜活的石斑鱼。 灶台上,大砂锅里面的红烧肉快要熟了,杰夫被锅里的香味吸引过来,好奇地围在炉灶前,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是什么样的菜肴竟然能冒出如此诱人的香气。 王先生关了火,揭开锅盖,整个厨房立刻弥漫着红烧肉特有的浓郁甜香。只见油汪汪的红烧肉一块一块整齐码放在砂锅底部,枣红色的肉皮上泛着红亮的光泽,周围还有一些蘑菇、冬笋之类的配菜,杰夫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王先生从砂锅里夹出一块,放在白瓷碗里,递给他说:“杰夫,你先来品尝一下吧。” 杰夫闻了一下碗中红烧肉扑鼻的香气,脸上带着迷醉表情,可是,再看看正在干活的同学们,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摆手道:“不不,一会儿,一起吃。” 王先生又用勺子舀了些色泽诱人的浓稠的汤汁浇在上面,说:“在中国,家里的菜出锅前,都要请人先品尝一下才能上桌,来,别客气。”说着还递给他一副刀叉。 杰夫早就迫不及待了,他用叉子叉住肥瘦相间的多汁肉块,拿刀子切下一块放入口中,立时,已经被煨得酥糯的红烧肉的味道溢满了他的唇齿,杰夫轻轻嚼了几下肉块,调料已经和肉融合得恰到好处,肉质松软酥香,又带着些许弹牙的韧劲,吃起来有种大快朵颐的满足感。 杰夫从来没有品尝过正宗的中餐,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一边细细咀嚼,一边似乎在研究思考,然后,很郑重地将碗里的红烧肉全部吃完,又把碗底的汤汁喝得一滴不剩,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太好吃了,和我曾经吃过的中餐馆完全不一样。今天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感觉之前的十四年都白白度过了。”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再看看他手里比洗过还干净的白瓷碗,不禁笑了起来。 这时候,高年级的同学们也陆续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香港和台湾的同学。为了突出今天的节日气氛,大卫和奥利弗两位学长还特意穿上了唐装。 义廷见了马上推了推身边的杰夫,又指着詹妮弗老师家墙上,不知从哪个春节庙会上淘换来的老式年画,打趣道:“嘿,你看看,他俩是不是跟年画上的胖小子一摸一样?整个两个招财童子。” 杰夫抬头一眼看见了奥利弗,本来就帅气逼人的他,身穿夺目的红色唐装更显得唇红齿白,墨发飘逸,肌肤比女孩还要莹润细腻。 奥利弗发现九年级的学弟盯着自己看,有些局促,义廷忙解释说:“嘿,别见怪哈,杰夫这家伙,只要是中国的东西,都觉得好奇,八成是看上你这身衣服了,还不拔下来让我哥们儿试试?” “滚犊子!”奥利弗学着义廷平日经常说的方言骂他,“没听说出去做客还带扒人衣服的。”说着,作势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仿佛生怕被义廷抢去。 他瞥了一眼杰夫,小声问辰辰:“这是什么情况,不是只有华裔吗?” 还没等辰辰说话,义廷就得意地搂着杰夫的肩膀说:“杰夫是我哥们儿,中国控。他每天辅导我英语口语,我每天给他讲讲中国文化。” “你害得杰夫一出去逢人就自称老子,有两次在中国餐馆好玄没挨揍,这也叫中国文化?”辰辰插嘴道。 芝兰玉树的奥利弗笑得前仰后合,对义廷说:“你有啥文化?太能吹了。” 义廷伸出刚剪完虾须的手,就要往奥利弗华丽丽的唐装上抹,奥利弗一闪,躲到杰夫身后,让杰夫充当自己的挡箭牌,嘴里还故意跟杰夫说:“以后学中国文化别跟他学,跟我学,我好歹也是生长在六朝金粉之地的南京,满肚子都是中国文化。” “嘿,你们见面就掐,没人帮我干活了是吧?”辰辰看着他们的样子,嘴里在抱怨,脸上却都是笑意。 “叮咚。”门铃又响了,詹妮弗老师将个子高挑,皮肤晒车小麦色,一笑酒窝很深的陈梓卉带了进来。 詹妮弗忙给低年级同学们引荐说:“这是十二年级的陈梓卉,英文名字是maggie(麦姬),小提琴拉得不错,还是咱们学校女子曲棍球队的队长。” 陈梓卉是abc,中文水平有限,但是,她发现詹妮弗老师的介绍中有一处说得不对,忙更正道:“是长曲棍球。” 义廷趴在杰夫耳边小声说:“不知道你们俩中文谁更好?” 奥利弗以为义廷在和杰夫说自己的坏话,也从杰夫身后钻出来,凑过来问:“说什么呢?大点儿声。” 义廷理直气壮地大声对杰夫说:“刚才我们说得那一大段一大段的中文,你都听懂了吗?” 奥利弗也微张着嘴看杰夫,他想看看这个金头发的家伙中文水平到底如何? “都能听懂。”不知为何,杰夫今天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或许是奥利弗离他实在太近了,红艳艳的唐装将杰夫的脸也映的通红。 不一会儿,就开饭了,一道一道冒着香气的菜被端上了桌,同学们喜气洋洋地围着椭圆形的长桌子坐好。 大家惊喜地发现,这一桌丰盛的菜肴竟然汇聚了中国不同地区的美食。 辰辰感慨说:“南北菜系大汇聚,我觉得有点儿满汉全席的感觉呀,好多菜我在国内也不常吃到呢。” 可不是吗?桌上有鲁菜京酱肉丝、上汤娃娃菜;川菜夫妻肺片、酸辣汤;杭帮菜的糖醋排骨、红烧肉;还有粤菜的卤水拼盘,白灼虾…… 在异国他乡能看到这么多家乡的美味,对于吃了好几个星期西餐的中国孩子来说,无异于饕餮盛宴了。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暂时抑制住了狼吞虎咽的渴望,先拿出各自手机,将一道道菜肴拍成照片,用微信发给远在国内的爸爸妈妈,在他们看来,这也许也应该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共进晚餐了吧。 就连陈梓卉都凑热闹,学着大家的样子给菜品拍照,只有珞羽悠走到一边,拿着杰夫的单反相机,忙着给大家拍照。 杰夫看着满桌美味,闻着诱人的香气,早就摩拳擦掌按耐不住了,他诧异地看着正架在菜品上咔嚓咔擦闪烁的手机,好奇地:“你们的手机里面是不是都下载了检测菜品中是否有毒素或有害物质app?” 义廷没理解他说的意思,问道:“嗯?这是啥意思?” 杰夫一本正经地说:“我观察过,中国人吃饭前总是喜欢拿着手机对着桌子上的菜不停地拍照,我想除了在做食品检测,就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大家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辰辰告诉他:“杰夫,你想多了,我们在发朋友圈,就类似于你们常在facebook上发的状态。每次吃饭都要拍,是因为,中国很重视吃,我们认为美食也代表着一个民族的文化和传统。” 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胎也是个技术活 詹妮弗老师摘下围裙,最后一个走过来,说:“大家快动筷子吧。” 她看了一圈,说:“首先,欢迎杰夫,你是和我们一起过中秋的唯一一位外国同学,恰好你还选修了我的中文课,如果你不介意,今天我们就用中文说话,若是你有听不懂的,可以让辰辰和义廷翻译给你听,怎么样?” 杰夫已经等不及品尝桌上的美味了,指了指陈梓卉,忙不迭地应声说:“我们的中文水平差不多。” 詹妮弗老师清了清嗓子,说:“今天,咱们学校的中国孩子都来齐了吧?” “就差白馨蕊一个。”义廷大声报告。 “她妈妈下午就把她接走了,说是向学校请了假,去他们在罗德岛的房子里住两天。”文瑾补充道。 “罗德岛离这里倒是不远。多幸福的孩子呀!在美国还有家,”说这话,詹妮弗老师热情招呼着大家,“别光顾着聊了,大家都开动吧,趁热先吃!” 大家这才拿起桌上久违的筷子,边聊边吃起来,不一会儿,一盘蜜汁桂花藕就先被同学们抢完了。 文瑾看看羽悠,得意地说:“看来我和羽悠有大厨的潜质啊。这道菜最受欢迎了。” 几口酸甜的松鼠鳜鱼,加上两只新鲜的白灼虾,再配上热乎乎的酸辣汤,同学们的立刻兴奋了。 奥利弗总是喜欢欠欠地调侃别人,他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我亲眼看见的事哈。那天特别晚了陈义廷一个人才去餐厅吃饭,食堂的玛丽大婶问他‘didyoueatanythingyet?(你吃了吗)’他说‘no.(没吃)’管理员听后重复了一遍‘soyouhaven’teatenanything.(所以,你还没吃呢。)’他老人家回答‘yes(吃了).’玛丽大婶真有点儿懵圈了,又问‘haveyoueatenanything?(你吃了吗?)’他说‘no.(没吃)’玛丽大婶接着说’soyouhaven’teaten.’(所以,你还没吃呢?)他又说‘yes.(吃了)。’我当时在一边看着都笑喷了,咱们食堂的玛丽大婶已经完全被他弄得崩溃了,以后,每次见到他来都躲得远远的。” 大家听了以后都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义廷耷拉着脑袋,低声说:“咱们学校中国同学成绩牛,是大家都公认的,只有我是个例外,我可能是咱们学校有史以来成绩最差中国学生……对不起,我在学习上给中国同学拖后腿了。” 辰辰看着义廷垂头丧气的样子,忙安慰他说:“别这么说呀,你和自己比进步已经很大了。开学不到一个月已经消灭掉了一个d,工程学还得到了a-。我觉得你很有潜力。” 薇薇安立刻对着奥利弗飞去一个眼刀,说:“义廷,你为学习付出的努力可能是中国学生里最大的,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杰夫赞同地点点头说:“罗伯特,你的口语和听力进步真的很快。” 义廷憨厚地挠着脑袋,说:“我那么笨,如果没有你们经常鼓励我,我早就放弃自己了。我要感谢我的两位的私教老师呢,”说着看了看辰辰,又看了看杰夫,“我上次英语测试居然得了b+,感觉很有成就感。” 邵云泽妈妈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说:“义廷真是不容易呀!云泽,你也要学学义廷这种勤奋吃苦的精神,不能仗着自己的小聪明,净吃老本!” 詹妮弗老师也点点头,说:“可不是嘛,上次和网球教练一起吃饭,他一直在夸你,说我们义廷有意志力,不怕苦,是个网球的好苗子,还说,你原来和他一起训练时都不怎么说话,现在也能跟他聊天了,英语进步很大。” 陈义廷情绪刚转忧为喜,文瑾却又开启了吐槽模式:“不知道为什么,史密斯先生总是跟我的生物成绩过不去,开学考了两次小考我都得满分,他就在课堂表现上扣我的分,说我不积极发言,结果现在平均下来,我的成绩只有92.75,在我所有科目里面,除了西班牙语课,算是最低的了。” 同学们一片嘘声,辰辰愤愤地说:“潘文瑾,你够了,整个九年级还有没有成绩比你好的?你说这种话,是不是故意来拉仇恨的?” 文瑾手里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鸡腿反驳道:“我这个成绩算什么?你不知道吗?学尊他老人家3年加权平均下来的gpa是4.38,我算了一下,这不但意味着每学期每科成绩基本上都是a+,而且每科平均成绩都在98分左右……” 还没等文瑾说完,大卫就笑了:“你这个小丫头,别看人不大,野心可不小啊!鲍勃是咱们学校的学神,他今年要毕业了,你这是要提前接班的节奏啊!” 文瑾一缩脖子,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摆着油乎乎的小手说:“没有没有,人家随便说说的。” “刚才文瑾提到了课堂表现的评分,不知道其他新同学有没有遇到类似的问题。”詹妮弗老师开口道:“咱们学校绝大部分课是采取harknesstable(圆桌)的教学方式,就是苏格拉底教学法,通俗地说,就是对话。通过师生之间的对话甚至是辩论,对一个问题进行深入探索,共同思考,产生不同层次的洞见,从而全方位地加深对这个问题的理解。” 她看到同学们都听得聚精会神,索性放下筷子,继续说道:“这种教学法强调讨论要从学生的角度出发,这样就能使每一个学生亲身体会到反思的重要性,同时,强化他们表达自己观点的能力和意愿。对于学生和老师来讲,这都是一个领会和思考的过程,所以,上课要积极参与讨论,要自信,不要害怕发表自己的意见和主张,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都会在这方面做得很好的。” 回想起这几个星期的各种经历,辰辰由衷地说:“您说的对。我们学校和以前在国内的学校大不相同,感觉什么都是新鲜的,别看刚开学不到一个月,我觉得每天都有收获,真的很充实。” “要说充实和收获,谁也比不过八年级那个白馨蕊。” 自从上次把白馨蕊弄哭之后,薇薇安看着她仍会觉得别扭,她说:“我的一个好朋友叫mia(米亚)和她一起上天文学课,她俩特聊得来,白馨蕊买了什么都会向米亚炫耀一番,搞得米亚总是眼馋得不要不要的。她说白馨蕊整天都抱着个ipad疯狂购物,开学不到一个月,已经收获了三双toryburch的鞋,2个mk的新款包包,5只贝玲妃的口红和3条tiffany的项链了。” 大卫问:“米亚是谁?” “作为一个男生,你居然连她都不知道?就是那个杀马特造型的漂亮妹子,她不是一向很打眼吗?”薇薇安边吸溜吸溜地喝着酸辣汤边说。 鲍勃吃了一大勺腰果虾仁,问道:“是不是那个着装超前卫,总爱把眼线画得很浓的那个小女生?最近,她好像把头发染成了粉色。” 薇薇安点点头,说:“没错,就是她。你们可别小看她,米亚人文类学科相当强,还有一副天籁之音的好嗓子。” “薇薇安,你别老看着白馨蕊不顺眼,她那种小孩,就算是不好好学习,日后也会过上人生大赢家的生活。因为,她根本不需要去奋斗,”邵云泽将眼镜向上推了一下,表达了不同观点。 “你想想,能在咱们学校捐一座科学楼,想必也可以给哈佛大学捐几千万美金吧。看过《巴菲特传》吗?里面提到了一个‘卵巢彩票’的概念,这教育我们,投胎也是个技术活。” “邵云泽,你们理科生说话就是让人费解,你这到底是黑她呢,还是黑她?”薇薇安说着笑了,大家也跟着笑起来。 唯有云泽妈妈用手指爱怜地戳了一下儿子的脑袋说:“就你说话刻薄。怎么啦?嫌自己当初投胎投的不好,是不是呀?” 云泽忙对着妈妈讨好地笑了笑,说:“不是不是,我是咱们学校最幸福的学生,没有之一了。周末有妈妈陪着我一起逛街看电影……”说着,他顽皮地眨了眨眼,“还……顺便督促我学习。” “你们不要对富二代有成见嘛,要看到人家积极的一面。给学校捐一座崭新的教学楼,从哪个角度讲,都不是一件坏事啊。”詹妮弗老师说:“哦,对了,我听她的顾问老师说,她现在大部分科目成绩都是c,你们作为学长学姐有时间一定要多帮助她,不能让一个同学落下。” 同学们点点头表示同意。 “大家别光顾着聊天,继续吃,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詹妮弗老师指着满桌子的菜对大家说。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明月千里寄相思 大卫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一边品尝一边啧啧赞叹,说:“学校餐厅的菜虽然丰富、有营养,还是比不过家乡的味道呀!” “是啊。真羡慕你,云泽,想什么时候吃中餐,打个电话,妈妈就给做了。咱们学校的国际生哪个不想吃家乡的美食呢?哎呀,这么一说,倒让我想起我们南京的鸭血粉丝汤,蟹黄豆腐……”奥利弗说着咽了口吐沫,眯起眼睛露出一脸向往的神情。 奥利弗话引起了辰辰的思考,他说:“是啊,咱们学校有来自三十多个国家的国际生呢。他们肯定像我们一样也会想家,家乡的美食是最能抚慰思乡之情的了。” “嗯,有道理,”鲍勃点点头说:“有没有兴趣在国际生中间做个美食大调查,然后给校刊投稿呢?” “这当然好啦。除此之外,我还想在国际生联盟里面呼吁一下,如果每个学期都能举办一个美食节,是不是大家都会很开心?” 大卫觉得辰辰的主意不错,但是实施起来并不容易,他说:“其实,前几年,国际联盟里也有人提出过类似想法,但是,他们势单力孤,执行力又差,所以,一直没搞起来。” 辰辰考虑着大卫学长的话,点点头说:“我也只是突然有了这个想法,会花些时间考虑细节,到时候,各位学长一定要支持啊。” 又聊了一会儿,天色渐晚,餐桌上已经是风卷残云,所剩无几了。大家帮着詹妮弗老师简单收拾了一下。 客厅的电视开着,正在重播中央电视台的中秋节晚会。 屏幕里,一个小男孩在舞台演唱《天之大》,稚嫩清脆的童音将一句句优美歌词直唱到了人心里。 “妈妈,月光之下,静静地我想你了,静静淌在血里的牵挂。 妈妈,你的怀抱,我一生爱的襁褓,有你晒过的衣服味道。 妈妈,月亮之下,有了你我才有家,离别虽半步即是天涯。 思念何必泪眼,爱长长长过天年,幸福生于会痛的心田。 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是完美无瑕,天之涯,记得你用心传话。 天之大,唯有你的爱我交给了他,让他的笑像极了妈妈……” 屋里的笑闹打闹的声音骤然停止了,变得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静静地聆听这首歌,歌词伴着动听的旋律,轻柔地叩击着他们心中柔弱的部分,那是对家和亲人的思念。 想哭的情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感染了每一个人,大家喉头都似乎都被什么梗住了。 文瑾早已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身为这一群同学里年龄最小的那一个,她完全不顾自己的形象,坐在电视前面的地板上,泪流满面地爸爸妈妈发微信,诉说自己对他们的思念。 其他同学们也纷纷拿出手机,低下头专注看着屏幕给家里发信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伤感而肃穆,客厅里只能听到手机按键发出的滴滴声。 羽悠觉得屋子里气氛压抑,独自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外面去透气。 一轮皎洁的明月升起来了,门外草坪上摆着几张铁艺圆桌上,上面放着饮料、月饼和时令水果。 夜凉如水,羽悠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天空中的月亮发呆,她不想给妈妈发微信,因为,她不知道妈妈正在忙什么,也许她正在某个荒无人烟的海岛上,一连几天冥想,也许她正在一个颁奖礼上领受荣誉,也许她正埋头作画,几天都关闭所有电子设备,将自己抛掷在没有信息打扰的绝对孤独之中…… 昨晚中秋夜宴上喝了两三杯黄酒,清晨醒来,夏小妍还兀自有点儿头晕,她知道,江致远今天一早就飞北京了,一定是动身太早没有叫醒她。 她洗漱完毕,穿好衣服,推开卧室的窗户,窗外是一片秋日的晴好天气。 想起了昨晚给文瑾妈妈发的那首纪伯伦的诗,其实,那是为了和她共勉。 僵持了几天,她鼓起勇气拨打了辰辰的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夏小妍的心里莫名紧张,儿子莫非是真的生自己的气了,以后,他会不会什么都不和自己说,会不会真的像致远说的那样和自己产生隔阂。 电话接通了,那头出奇地安静。 她原本期待听筒对面是乱哄哄的吃饭场景,她正好可以随便说几句节日的问候,不经意地加上一两句道歉,然后挂断电话。 这样一来,即缓解了前几天造成的疏离,又不至于让自己打电话来缓和气氛这件事显得很刻意。 这样的安静使她略微有些紧张,不知道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妈妈中秋节快乐。”辰辰先开口了。 听筒对面儿子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真诚,亲切,让她有种错觉,几天前,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 “辰辰,在美国过中秋节还习惯吗?”小妍若无其事地问。 “吃的喝的一切都很好,大家在一起无拘无束地聊天,比往年在家还要热闹……”辰辰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喜悦。 辰辰看了一眼客厅里正在专注编辑微信的同学们,怕自己和妈妈讲电话的声音干扰了他们的情绪,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吱扭,客厅通往院子的门响了一下,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尽管天色很暗,羽悠也一眼认出那是辰辰。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想被打扰,便起身朝院中的花荫处走去,将自己隐没在暗影里。 秋天静夜,湖水在如银月色下泛着微光,远处的山变成了画布上浓郁的暗影,草地上空无一人,只听见秋虫的啁啾。 “……昨晚全家一起吃饭了?大家都好吗?爷爷奶奶身体怎么样?”辰辰问道。 “一切都好,就是大家都很想你……” 沉默了片刻,小妍说:“辰辰,那天通电话之后,爸爸和妈妈谈了很多,后来,妈妈又把纪伯伦的哪首诗——《论孩子》读了好几遍……妈妈想跟你说,妈妈……妈妈……” 没等小妍说下去,辰辰就说:“妈妈,我也很想你们,特别想你和我爸爸。我在这里会照顾好自己,更会一刻不松懈地努力学习,你们尽管放心。” 辰辰话音未落,小妍的泪水已经溢出了眼框…… 辰辰挂了电话转身回房间,羽悠站在那里半晌怔怔发呆。 辰辰和妈妈的亲密关系令她说不出地羡慕,其实,相互诉说出思念和爱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她拿出手机开始给妈妈编辑微信。 长长的微信写好了,羽悠读了一遍,总觉得有些不像自己说出的话,于是,删掉重写,写完再读,平淡如水不如不发,删掉,再写,再删,再写…… “羽悠,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干嘛呢?”文瑾从不远处朝她跑过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草坪上的圆桌前。 不知何时,大家都来到外面赏月了。夜空如洗,银河横波,天上一轮明月果然又圆又大,如同玉盘悬挂在天际。 沐浴着溶溶月色,薇薇安、陈梓卉、奥利弗和杰夫坐在草地上边吃水果边聊天,邵云泽和义廷还有两个高年级的台湾男生以饮料推杯换盏,高谈阔论,说得正high。 辰辰给詹妮弗老师和她的先生递过去一小盘月饼,然后,又用白瓷盘端了另一块切好的月饼,送到羽悠和文瑾面前,“快尝尝吧,是上海莲香楼限量供应的苏式的蛋黄莲蓉月饼。蛋黄是产自鄱阳湖专吃鲥鱼的野鸭子,莲蓉是采自西湖的复瓣重台白莲花,清香扑鼻,甜糯爽口。” “哈哈,你这是在推销吗?”文瑾笑着从碟子上拿起半块,从中间掰开递给羽悠四分之一,自己津津有味地吃着剩下的那部分。 两人一尝,月饼果然香气清甜,入口即化。 这么好吃的月饼怎么能不让人更思念家乡? 这时,鲍勃学长叹了口气,道:“在美国读书这么多年,每天的时间表都被安排得满满得,最怕这种佳节时刻。突然间闲下来,就会有种游走在异乡,心中空荡荡的感觉。” 同学们听了鲍勃的话,颇有同感,各自想着心事,渐渐不说话了。 大卫看气氛不对,便举起手中的蓝莓汁说:“同是天涯美漂,中秋节的夜晚不要这么伤感,好不好,我们是不是应该举杯说些什么吧?” 辰辰郑重地举起手中的可乐杯子说:“明月千里寄乡思,让我们在这个繁星灿烂,花好月圆的夜晚,祝福我们父母在的大洋彼岸阳光灿烂!” 第一百一十六章 返校节前夕的躁动 自从上次参加了中国同学的中秋聚会,杰夫就如同被洗了脑,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大赞中国的菜肴有多么美味,逢人便说说:中国菜已经彻底把他征服了,完全颠覆了他的人生观,他将来一定要向一个会烹调中国菜的中国女孩求婚云云。 他的言论把校园里的很多美国小孩的心都蛊惑了,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教中文的詹妮弗·张老师几乎每天都收到来自不同同学的邮件,要求去她家了解中国的美食文化。 尽管张老师无奈得很,她也不想挫伤那么多同学的热情。 现在除了每天上课、备课,隔三差五还要去采购食材,招待每天晚上慕名而来的同学们。 从此,张老师就以“中餐私房菜馆老板娘”自居,当然,她的餐馆不收费。 按照学校的传统,每年的10月初都要举行盛大的“homing(返校节)舞会”。 “返校节”通常持续一周,这一周正是橄榄球赛季的尾声,无论a校橄榄球队是否拿到区域赛总冠军,并获得季后赛出线权,打比赛的队员们都会返回校园。 如果有幸拿到了晋级全国高中橄榄球赛的入场券,那么接下来的备战必将更加艰苦,即便没有,他们也会为迎接第二年新的橄榄球赛季秣马厉兵。 随着,橄榄球区域冠军争夺赛的临近,a校橄榄球一队、二队所参加的比赛,其惨烈程度和精彩程度都在与日俱增。 很多已经从a校毕业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校友们都会关注球赛战况。有的校友甚至会暂时放下工作重返母校,在校园里的酒店住上一周左右,为的就是来观看球赛,为母校的橄榄球队呐喊助威。 故此,返校节具有双重的意义:一方面是欢迎橄榄球队重新回到学校,另一方面,也有欢迎老校友回归的含义。 半个月前,同学们的邮箱里已经陆续收到了返校节系列活动相关的邮件,“返校节舞会”的早鸟(earlybird)门票也开始预售了。 一片片金黄艳红的秋叶飘离枝头,带着比春天花朵更浓艳的色彩装点了宿舍楼每一个白色的窗台。 虽说校园中已经有了淡淡的秋意,和煦的风中却依然飘散着鲜花的香气。 花开花落终有时,校园里的花朵并没有乱了时序,凌乱了的是少年们潜藏在心头蠢蠢欲动的暗恋与相思。 在返校节前夕送鲜花给自己默默关注了很久的女生,邀请她在舞会上作自己的舞伴,是为懵懂情愫催化最顺理成章的方式。 校园的每一个路口,几乎都能看到捧着鲜花,穿着正装的男生,他们行色匆匆,正在赶赴一次浪漫的告白。 扬起头仰望向那些有着漂亮斜坡屋顶,爬满绿色藤蔓的红砖楼,透过女生宿舍一个个弧形的白色木窗,会看到许多女生的书桌上都摆着争奇斗艳的鲜花,它们开放得骄傲而恣意,预告着一场青春祭的到来。 校园随处可见的涂鸦式海报,杀伤力也不容小觑。 这种同学们自制的邀请海报贴满了主楼、艺术中心、图书馆和体育馆,这些女生们经常出入的场所,以其多样化的风格,大胆的着色和劲爆的词句,成功碾压了学生会制作的那些中规中矩的“返校节”活动宣传海报,将它们衬显得毫无存在感。 自制海报上的内容无论是热情直白,抑或是诗意隐晦,都抒发着对某一位女生的浓浓思慕之情。 海报上通常都会点名道姓地写着受邀女生的名字,并有自创的类似诗歌的词句,再配上那些走心的手绘画作,有清新插画风、趣味卡通风、劲爆热烈风,还有最炫民族风……哈哈,没开玩笑,这个真的有。 这种公开的传情达意方式非常煽情,而且行之有效,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省钱。 尽管这些海报最终的命运都如同扑火的飞蛾,每隔两三天,做卫生的汉娜大妈就会将它们清理得一干二净,但是,海报上那些公开告白的词句却在校园中流传,拥有强烈好奇心的男孩女孩们闲来无事总爱去探究议论一下,到底谁对谁一往情深,谁又对谁闪烁其词。 送可爱的毛绒玩具也是邀请女生参加返校节舞会成功率很高的一种方式。 这个年龄的小女孩,无论是来自哪个国家的,都很难抗拒样子呆萌,浑身毛绒绒的小熊,小兔,小猫之类的玩具,所以,只要送玩具的不是特别令她讨厌的男生,一般情况下,女生都会欣然接受这个男生的舞会邀请。 反正这仅仅是参加一次舞会,增加一点人生体验,又不是什么终身大事。 这几天,随着校园里“返校节舞会”的影响力不断升温,男同学们邀请女生的手法也开始花样翻新,特别是想要邀请那些高冷女神,男生们都会煞费一番苦心。 同学们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不知何时,也变成了谁和谁又配对成功了,谁又拒绝了谁……校园到处都弥漫着浓浓的八卦味道。 别看白馨蕊只是一个八年级新生,但是,她绝对可以算得上校园里炙手可热的那一类女生。作为一个典型的东方女孩,她的漂亮可爱在同学们的心目中是公认的事实。 白馨蕊的个子比一般的十三岁女孩要高挑许多,身材玲珑有致,皮肤光洁水润,五官精致漂亮到无可挑剔,她身上兼具女孩的活泼纯真和少女的芬芳柔美。 为了让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显得更加迷人,她每天都会换着配戴不同颜色,不同花样的美瞳,她那用兰蔻丰盈卷翘睫毛膏精心修饰过的长睫毛和粉嘟嘟的樱唇,透露出十足的东方萝莉的味道。 无论她带起的那一阵安娜苏梦幻精灵的香风飘到那里,那些帅气的高年级美国男生总是两眼发直。在他们看来,丝缎般漆黑直发,骨瓷般白皙面孔的东方女孩,远比黄头发蓝眼睛,尖削面颊上长着小雀斑的美国女孩更加惹人爱怜,也更具异国情调。 白馨蕊每天都会以时髦前卫的形象出现在同学们面前,高年级的伊娃、凯瑟琳、伊莎贝拉等几位在校园里叱咤风云的美女,在她面前也抢不到半点风头。 她的着装引领着学校的时尚风潮,就拿鞋子来打比方吧,她有可能是全校鞋子最多的女生。有心的同学曾经观察过,开学这么久了,白馨蕊穿的鞋子还从来没有重样过:穿短裙时,搭配彰显长腿的高跟鞋;穿运动服时,搭配各大牌新款运动鞋;穿小脚裤时,搭配平底船鞋或者是豆豆鞋;穿休闲装时,搭配渔夫鞋;穿短裤时,搭配人字拖…… 甚至有脑洞大开的女生们在猜测,她所住的乔纳森楼顶楼的豪华套间,五十年前,曾住过一位欧洲王室的公主,那里的鞋柜是不是早就被施了魔法,每天都能变幻出花样不同的时髦鞋子。 大帅哥杰森一开学就和白馨蕊打得火热,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学校半数以上同学和老师们都知道。 在a校早恋不是稀罕事,老师们不但不加干预,甚至觉得这是一件格外美好的事情,有时还会送上祝福。 事实上,大部分教养良好的新英格兰精英家族的子弟们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随便,视爱情如儿戏,在作出承诺开始一段恋情之前,少年老成的他们表现得甚至比中国封建社会的官僚地主还要慎重,因为学校的另一条校训——“有责任的自由”,在他们来到a校之前,就已经像一个无型的电脑芯片一样根植在他们脑子里了。 对于这样一群精挑细选出来的,自律到令人省心的孩子们,老师除了给予他们信任,还能说什么呢? 尽管学校在这方面的氛围格外宽松,但是,杰森和白馨蕊这两位当事人始终都没有官宣他们的关系,每当被问及此事,两人都是躲躲闪闪三缄其口。他们越是这样讳莫如深,同学们对这段感情越是充满好奇和期待。 当大家还在在对这段扑朔迷离的感情纷纷猜测时,白馨蕊却早已在忙着和学校其他高年级帅哥们相约吃饭、聊天、喝咖啡、看电影了。 白馨蕊不定期地与诸多男生搞暧昧,令可怜的杰森伤透了脑筋,他时常感到失意落寞,甚至颇为恼火。 当他质问白馨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时候,小女孩眨巴着迷人的大眼睛,总是能找到无数条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敷衍。 比方说,和莱恩在一起就是聊一聊最近的橄榄球赛事,约彼得喝咖啡是请他帮忙辅导数学,和安德鲁看电影是因为法语没考好想去散散心,偏巧杰森忙训练没有时间…… 当杰森对白馨蕊稍有疏离的时候,她又会很委屈地抱怨杰森小心眼,然而,告诉杰森自己有多么在乎他。杰森被白馨蕊忽冷忽热的情绪折腾得神魂颠倒,有几次,险些和其他约会过白馨蕊的同学酿成肢体冲突。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挚爱斯黛拉 为了邀请白馨蕊参加“返校节舞会”,杰森可算是挖空了心思。他一连几天躲在艺术中心的画室里面,亲手画海报。又从花店*了九十九朵红色的玫瑰花,还特意跑到镇子上的梅西百货,买了一大盒名贵的godiva巧克力,并且挑了白馨蕊最喜欢的坚果朗姆酒口味。 周一中午,杰森率领着几个划船队的死党小学弟,从湖上的船坞大费周章地扛来一条梭子般窄长的赛艇,放在白馨蕊下学必经的小路上。 这是学校赛艇队最新购置的一条赛艇,秋日的阳光下,艇身浓艳的红色被绿茵茵的草和周遭的树木衬得更加扎眼,配上蜈蚣一样齐刷刷两排黑色的桨,显得格外有气势。 通往学校餐厅小路,一到了中午时分就会变得人来人往,异常热闹。 杰森顾不得路上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指挥他的队员们将赛艇打横摆放在道路中央,再用早已准备好的细钢架将海报立在赛艇旁边,之后,让队员们像平日训练那样手拿船桨依次坐在赛艇里。他本人则怀抱着一大束鲜花,拿着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忐忑不安地站在旁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杰森不时朝教学区那些形制各异的古老教学方向楼探头张望,等待着白馨蕊,然而,在大大的太阳底下足足暴晒了十分钟,依然没有等到那个妙曼身影,游艇里的兄弟们,已经像烤盘上的肉串那样滋滋冒着油开始打蔫儿了。 期间,同学们成群结伙地从这里路过,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更有不少好事者索性停下脚步,站在杰森周围等着看热闹。杰森心里忐忑,他担心手里捧着的这盒名贵巧克力不像自己那样执着坚定,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 当白馨蕊和她的小伙伴们走出科学楼大门时,一眼就看见了远处商店招牌一样高高矗立的大幅海报。话说回来,海报做得那么醒目,看不见才怪呢? 只见被绘制成深蓝色海洋的背景板上,画着一个巨大的银光闪闪的锚,锚的顶部被是一颗红心,锚上用红色的颜料写着“loveste(挚爱斯黛拉)”那正是白馨蕊的英文名字。 海报蓝色背景处,还写着“i’mherepickyouup.welehome.(我来此迎接你,欢迎回家。)”这海报画得倒是一般,独特之处在于,正好彰显了杰森赛廷队队长的特殊身份,与旁边的赛艇相得益彰。 馨蕊当然也看了海报旁边那个踱来踱去的身影。 尽管他周围还站着不少围观的同学,阳光下,帅得无可挑剔的俊美少年,身穿醒目的赛艇队队服,抱着鲜花,从周围的人群和身边的赛艇所构建的画面中跳脱出来,分外醒目。 常年划船训练塑造出的细腰宽肩,修长双腿,健硕臀肌,肌肉结实的手臂,还有天长日久的户外运动晒出来的性感麦色肌肤,标志性的栗金色卷发,除了杰森,校园里只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馨蕊将目光从杰森所在的方向移开,假装对前方高能预警茫然不知,心里却暗自乐开了花。 她了解杰森,这个有着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统的男孩,浑身上下带着弗拉明戈舞般挥洒不尽的热情,他的告白热烈浪漫,爱的表达更是冲动痴迷。不过,为了这次“返校节舞会”的邀请,杰森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确实是白馨蕊始料未及的。 馨蕊才不会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那样羞怯躲避,甚至绕道而行,相反,她感到刺激与狂喜,校园生活与她在上海的活色生香比起来简直太平淡了,她需要她的每一天都是精彩闪亮的。 馨蕊感到身体里的血液在血管中暗流奔涌,并不是因为她感受到杰森对她的炽烈如火的爱,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即将走上一个充满戏剧性的舞台,成为备受瞩目的焦点。 尽管那个舞台是杰森为她苦心搭建的,她却可以在那里充分展示自己的天赋和魅力,吸引更多崇拜者的目光。 馨蕊不动声色地和身边的阿曼达、艾米谈天说地,装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小路拐弯处精心布置好的一切,然而,走每一步,她的脑子都在飞快地运转,思考着接下来,要将场面发展到什么程度才能吸引更多人驻足围观,怎样的台词才能最大限度地满足每个人潜藏在心底,不愿轻易流露的窥探**。 她太想成为校园里最光彩夺目的明星了,因为只有那样,才会离自己的终极目标越来越近,那是一个令她仰望的人,是她心中的男神。 白馨蕊一行人离杰森渐行渐近了,这时,阿曼达开始惊呼:“哇,看啊,斯黛拉!海报上竟然有你的名字!” “哦,瞧瞧这个海报做得有多酷!”艾米的口气酸酸的,看看炫酷的大幅海报,再看看围观的同学们,她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天啊,我们学校的赛艇队居然把赛艇开到地面上来了?”胖乎乎的维姬也傻傻地附和着。 …… 杰森看到白馨蕊终于出现了,忙不迭地迎上来。 白馨蕊却佯装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言不发地呆立在原地。听着周围同学们评头论足地议论,她感到十分满意。 等同学们一层层聚拢过来,白馨蕊才带着一脸懵懂和惊喜的表情步履踟蹰地走上前去,明知故问道:“天啊,杰森,你怎么会在这里?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手里没有现成的剧本没关系,她可以临场发挥,总之,绝不可以让自己唱主角的这台戏匆匆收场。 在杰森原本的设想当中是没有这句台词的,他准备一上来就直奔主题,说出自己的邀请宣言,然后,赛艇队的队员们开始烘托气氛,接下来,就是等待白馨蕊娇羞地回答:“我愿意”。 一切就这么简单! 馨蕊的即兴发挥,令杰森有点儿懵圈,一时间不知如何该说些什么。 他纳闷,白馨蕊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想法呢?难道她是让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吗? 尤为令杰森措手不及的是,在这个大家都饥肠辘辘的午间时分,居然会有这么多同学站在那里顶着正午的太阳围观,看来校园中哪里有八卦哪里就自动汇聚人气。 那一瞬间,杰森谙熟于胸的台词一句也想不起来了,他张口结舌,一只手却在多余地打着手势,似乎在对白馨蕊比哑语。 过于紧张的表情,配上焦急的神态,让这个强壮的男孩看上去十足的呆萌,白馨蕊看在眼里不禁想笑。低头呈现出不胜娇羞的样子,实际上是在努力憋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馨蕊的样子实在柔婉动人,令杰森心驰神迷,他脑子空白了。 馨蕊并不着急,她站在杰森对面,怀中抱着厚厚的作业夹子,天真地歪着头,带着邻家少女的美好微笑凝视着杰森,耐心地等待着杰森再度开口。 风吹动柔软乌黑发丝,白馨蕊眼中有阳光吻过后留下的碎金光芒,轻飘飘的薄纱裙边因风而动,舞成一只翻飞的玉蝶。 余光里,馨蕊瞥见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了,人群里,她甚至看到自己男神的身影一晃而过。 坐在赛艇里的那一群健壮少年等得心焦,一个男孩小声对杰森催促道:“队长,快说话呀!” 这时,杰森才反应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鲜花和巧克力举到白馨蕊面前,一阵卡壳之后,他着:“斯黛拉,你说这样的话真叫我伤心,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心思吗?我对你说过,今年的返校节舞会一定要邀请你做我的舞伴……” 哎,多么糟糕的开场白,白馨蕊沮丧地一闭眼。 这当然不是杰森精心准备的原稿上的词句,谁让他已经凌乱了呢? 白馨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杰森手中的花和巧克力,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故作惊愕地后退了一步。 从幼儿园就开始有了第一个男朋友的馨蕊,驾驭男生跪求表白的场面可以说是轻车熟路。尽管如此,每每经历这样的场景,仍然会令她格外开心和兴奋,因为,这是她专属的快乐时光,她要充分享受这种令人雀跃的感觉。 这一次也是一样,她要让剧情发展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白馨蕊故意别过头去不看杰森,羞涩地沉默不语,脸上交替出现惊喜、羞涩、幽怨、决绝、不舍、依恋……各种表情,力图显示出内心复杂的情绪变化。 半晌,她才不置可否地开口说道:“杰森……我怎么会忘了你是我的好朋友。今年是我第一年来美国读书,你给了我很多照顾和帮助。不过,你也知道,我年龄太小,妈妈对我管得非常严……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参加……返校节舞会……” 就连最棒的演员恐怕也会钦佩她的即兴表演——她的声音深情而婉转,语调略带激动地起伏着,台词情绪饱满,表情在夸张与真诚之间,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国际生联盟 杰森一听这话着急了,原本俊美异常的面容,因情绪激动而涨得通红,他十分郑重地对白馨蕊说:“斯黛拉,请不要说出这样令人心碎的话,好吗?答应我的邀请,做我的舞伴吧,我们一起去参加返校节舞会。否则……”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几乎把通向餐厅的整条小路都堵塞了。 白馨蕊用鼓励的眼神配合着他的男主角,流露的来信息仿佛是:说下去,说下去!继续赞美我,一定要用上这世间最华丽的辞藻,再肉麻也不要紧! 此刻,帅哥杰森体会到的却是不折不扣的挫败感,他语气里带着哀求和伤感说:“你知道吗?斯黛拉,我为你在画室里憋了一个星期,亲手画出这张海报;我为了你跑遍了州里大大小小的购物中心,只为了找到你最爱吃的朗姆酒榛子味的godiva巧克力……” 他指了指身后的赛艇,说:“……有一天,我会给你买一艘真正的游艇,以你的名字命名,开着它带你环游整个世界!我的真诚你应该能明白吗?答应我的请求吧。”说着,高大的杰森眼底里浮起了晶莹的水雾,他竟然捧着鲜花和巧克力单膝跪下。 白馨蕊的情绪也被感染了,她俯身看着杰森俊美无双的面庞和热切的目光,想起这段时间来,两人甜蜜的交往,心头一阵冲动,想立即答应杰森的请求。 开学那天妈妈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就算是有帅哥追你,你也要学会矜持一些,这个学校里的男生出身非富即贵,太容易上手的女孩他们可是不喜欢的。” 她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冲动是魔鬼!一定还会有更多更好的男生邀请你的,特别是在今天这场大秀之后,你不能因为一时的激动让自己后悔,否则这样秀也会前功尽弃! 白馨蕊收敛了目光,低下头,宛如淑女般一言不发。 这时,赛艇里的队员们都站起来,群情激奋地喊着: “sayyes!” “sayyes!” “sayyes!” 他们的情绪也感染了围观的同学,很多同学也跟着喊起来: “sayyes!” “sayyes!” “sayyes!” 在一片“sayyes!”的呼声中,白馨蕊深情地注视着杰森,心里却暗自得意:明天,哦,不,今天下午,这件事就会被喜欢添油加醋的同学,譬如阿曼达,渲染得像传奇一样精彩,然后,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引爆大家猎奇的神经! 此刻,杰森托着鲜花和巧克力的手臂已经发酸了,觉得自己追求眼前这个美丽的中国女孩的过程,就像童话中的小人鱼用柔软的足尖踩在刀刃上跳舞,每一步都走得巨痛锥心。 不知过了多久,白馨蕊用纤长的手指拆开godiva巧克力包装精美的盒子,杰森以为她要吃一块巧克力,她却出人意料地以最优雅的姿态,抓起一把包裹着漂亮锡箔纸的巧克力抛洒向围观的人群。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大家纷纷去抢巧克力,那情景犹如歌迷见面会的现场般热情友好,别开生面。 白馨蕊这才俯下身,接过杰森手里的鲜花。 就在那个瞬间,两人四目相对,白馨含情脉脉地冲杰森迅速地眨了一下左眼。这个亲昵暧昧的微小动作似乎意味深长,杰森从中捕捉到的信息是,“我同意了”。 一阵混乱之后,大家又静了下来,同学们看到画面已经变成馨蕊怀里抱着花,杰森从单膝跪地的姿态,兴奋地一跃而起,站在她的身旁,一条手臂轻轻揽住她的双肩。 他们似乎意识到,在抢巧克力的当儿,很可能漏过了什么重要片段,那恰好是将故事引向美好结局的关键。 杰森大功告成,拿出手机拉着白馨蕊站在赛艇和海报的背景下不停地自拍,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们也纷纷掏出手机,一个个最新款手机的镜头里,全是两人头挨着头甜蜜微笑的画面,白馨蕊胶原蛋白满满的娇美脸蛋,巧笑嫣然的少女容颜格外抢镜。 在同学们手机咔嚓声中,白馨蕊捧着花束,高高昂起头,准备谢幕了。 在她温情、善良、纯美、高贵的气场下,同学们自动闪开一条通道,这是一条专程为白馨蕊一个人闪开的通道,她如同走在奥斯卡颁奖典礼上的明星一样,以英国皇室独有的挥手方式,朝人群致意,将仍带着一脸甜蜜笑容杰森留在原地。 国际生联盟的活动地点在艺术中心大楼的二层的一间大房子里,这是辰辰当选代表之后第一次来开会。 一到会场,他就发现,原来名字叫得很响亮的“国际生联盟”里,算上他只有区区八位代表,人数相当于他所在的越野跑队人数的一个零头。 好在这八位之中,有几位是以前就熟识的:一位是曾经带着九年级新生做团队建设的黑人男孩尼古拉斯,他来自苏丹;一位是在他犹豫要不要参加竞选时,鼓励过他的法国男孩巴斯蒂安;另一位是安东,在学校迎接新生的活动中,他是负责指导辰辰的elderbrother(大哥哥,兄长)。 八个来自不同国家不同年龄的孩子,操着口音各异的英语先向大家介绍着自己,来自哪个国家、所在年级、兴趣爱好等等。 会议刚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因为彼此不了解,似乎怕一不小心触碰到其他同学的禁忌,都力图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说话也尽量使用中规中矩的英语句子,屋子里的气氛显得十分僵滞。 按照接下来的议程,是讨论新学年的计划。大家忽然不说话了,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异常安静冷清。 和辰辰一同入选新国际生代表的松下美智子,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学长们能不能谈一谈往年我们联盟都有什么计划和活动呢?” 国际生联盟的秘书长巴斯蒂安思索片刻后,清了清嗓子颇为自豪地介绍说:“去年,我们配合学生会完成了学生会干部的选举。我们联盟的会长安东,在学校校刊上发表了两首诗歌。最值得骄傲的是,去年十二年级的毕业典礼上,代表全体十二年级发言的是我们国际生联盟的乔治,他来自南半球的新西兰。另外,在那次重要的活动上,由我们国际生联盟出面,请到了五个国家驻美的使领馆的官员,前来观礼盛况空前的毕业典礼,当然,这样的邀请也是我们国际生联盟几十年来的惯例。” “是啊,正如你们大家所知道的,我们国际生联盟在学校是一个举足轻重的组织,我们代表着学校里来自三十个不同国家的同学。”国际生联盟的会长,11年级的俄罗斯男孩安东·弗拉西耶维奇·库兹涅佐夫骄傲地点着头。 辰辰仔细听着学长们的介绍,从一边倒的溢美之词中,他似乎听出了一些问题,原来国际生联盟去年并没有实施什么实质性工作,似乎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和计划,而他们口中津津乐道的重要性,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他不禁有些失望,心想,妈妈告诫的话确实没错,千辛万苦参加进来的国际联盟,原来这真的是一个形同虚设的组织。 尽管如此,辰辰还是低调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们学校有来自二三十个国家的学生,这些同学仅仅活跃在自己国家的俱乐部中,只和自己国家的同学密切交往,是无法深切体会到美国多元文化特色的。同样,在学校占绝大多数的美国同学是不是也期待着了解不同国家的文化呢?特别是对于那些和他们朝夕相处的国际生,以及国际生们所代表的不同国家的文化。我们国际生联盟难道没有举行过什么活动,为同学们搭建一个多元文化碰撞交流的平台吗?” 辰辰说话的语气心平气和,但是,大家都意识到,他提出的问题十分尖锐,然而,对于这样的现状,在座的各位代表们也感到颇为无奈,会场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坦率地说,我们学校的国际生联盟相当与一个……怎么说呢……装饰品。” 一个长得和大明星penelopecruz(佩内洛普·克鲁兹)十分相像的11年级拉丁裔女孩evaalba(伊娃·阿尔芭),忽闪着浓黑的长睫毛,打破了沉默。 “听说,许多年前,曾经有非洲裔、拉丁裔或者是亚裔的学生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我们国际生联盟出于职责考虑,举行过抗议。不过,今年我来学校的第三个年头,类似的事情还没有发生过。我们总不能眼巴巴地盼着这类事情发生,好显示我们国际生联盟的作用吧。” “也不能说国际生联盟只是装饰品,我们会得到大家足够的尊重,”性格温和的安东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学校其他组织都很尊重我们,比方说,我们学校有德国、法国、日语、西班牙、中国等各个国家的文化俱乐部,我自己也是俄罗斯文化俱乐部的一员。每次我去俄罗斯俱乐部参加活动,他们都会兴奋地说,’看,国际生联盟的人也来了。’” “是的,只不过,目前阶段我们能做的事情实在是很少。毕竟,我们的人数只有这么少,相应地,从学校拿到的经费也十分有限,如果得不到任何支持,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巴斯蒂安无奈地摊开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美食节的提案 穿着传统印度纱丽的12年级学姐seemagupta(希玛·库帕塔)似乎对巴斯蒂安的说法并不能苟同,她说:“我早就觉得这种情况需要改变,就算我们国际生整体人数,只占学校总学生人数的11%,我们也需要有我们的话语权!我们需要扩大我们的影响力!提高国际生在学校的地位!” “别看我们人数少,为学校作出的贡献却是不可忽视的。”尼古拉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 停顿片刻,他说道:“正如你们深知的,为学校sat平均分作出最多贡献,让我们学校常年在boardingschoolreview(美国寄宿高中排名的权威机构)上高居前几名的,是来自中国、印度、韩国、日本等国家的亚洲学生,他们具有与生俱来的钻研精神,同时,他们还为我们学校获得数学、物理学竞赛的大奖出过力;拼杀在橄榄球场、篮球场、冰球场上,为学校在本州,乃至全国的各项赛事中争得荣誉的,则是以我们这些身体强壮,意志顽强的来自非洲国家,或者美籍非洲族裔的学生为主;为学校在视觉艺术、表演艺术方面增光添彩的是来自欧洲的法国、意大利,和来自拉丁美洲的学生……” 尼古拉斯讲话时,喜欢挥动手臂,颇有点儿年轻健壮版马丁路德金的风采。 他继续道:“然而,事实上,我们学校的那些主流社团,像学生会、辩论社、校刊,还有学校的主流运动队,像橄榄球队、篮球队、排球队、划船队的领导职位上,我们国际生的人数却是凤毛麟角,我觉得,我们国际生不应该躲在各自国家的小社团中,应该站出来,在校园里发挥更大的作用!” 尼古拉斯富有煽动性的话,说得大家热血沸腾,在场有好几个同学激动地鼓起了掌。 会长安东从善如流地说:“我赞成尼古拉斯的想法。我是上个学年末接替乔治当选会长的。我也一直努力开动脑筋思考,我们国际生联盟究竟可以搞哪些活动,让学校里更多的同学体验到多元文化的魅力……” 辰辰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学长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与此同时,脑子像一台电脑一样飞速处理着各种信息。 他想起中秋节那天晚上,中国同学们在汉语老师詹妮弗家做中餐,吃月饼的场景。那一天的一桌子美食和香甜美味的月饼,聊以抚慰了大家都思乡之情。 其实,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独特的美味食物,美食也是文化的一种体现,能不能从这里开始呢? 这时,坐在辰辰身旁的美智子推了推眉头紧锁的辰辰,说:“这个话题是你先提出来的,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辰辰正在专注思考,被她忽然一问,脱口而出道:“inter-culturaldinner(多元文化晚餐)怎么样?” “哦?查理,你能不能说说具体想法?”安东饶有兴趣地问。 辰辰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饮食是最容易让人产生兴趣与认同感的文化元素,各个国家的同学,如果也能在学校里吃上一顿家乡饭菜,一定也会特别开心;而那些美国同学,足不出户就可以品尝到世界上许多国家的美食,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听了辰辰的话,巴斯蒂安频频点头:“聪明!至少我坚信我们法兰西的美食文化,会让那些美国人为之倾倒。” 半天没有开口的韩国女孩金善英轻声说:“可是,做起来并不容易啊。” 大家面面相觑,半天也没有人发表意见。 “其实,这个想法,以前我们也提议过,但是,学校里没有什么人响应。”过了良久,印度学姐希玛才开口。 “哦?为什么呢?”辰辰问道。 “……我们专门去餐厅做了一个调查,才知道,原来我们餐厅的餐食都是由一家很著名的营养配餐公司供应的。他们每天向我们的餐厅供应85%以上的新鲜半成品食材,当然,这些食材和每天的菜谱都按照合同中约定,严格遵循科学合理的营养配搭原则……” 辰辰边听边记录着,他注意到,印度学姐说话时,鼻子侧面的鼻环随着她起伏的呼吸闪闪发光。 希玛理了理颈间的薄纱,接着道:“我们的餐厅的员工每天只需要进行简单的加工就可以供应给同学们日常三餐和加餐宵夜了,所以,餐厅厨师自主权利也是有限的,当然,你更不要指望他们会做世界各地的美食。” “我来a校前,就看到学校的官网上说,目前我们餐厅里有一位获得过国际烹调金奖的主厨,他应该对世界各地的美食很内行吧?”美智子略有些呆板的五官让小小年纪的她看起来总是显得过于严肃。 伊娃挑了挑浓黑的眉,说:“哦,前两年,有同学抱怨餐厅菜品不够美味,去年圣诞节过后,才将这位金奖主厨请来,其实,我们学校那么多学生,他不可能一道一道去做菜,我猜想,他也就是在配餐和调味环节把控一下,让每天的菜品都保持一个比较稳定的品质。” “你的意思,他也像我们国际联盟一样,是学校的装饰品?”安东说罢自己也笑了。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说实话,我们学校菜品,也许在那些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眼里,远远比不上他们自家厨师做的私房菜。”辰辰感到,尼古拉斯一说话总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这要是在国内,肯定会被叫做愤青吧。 尼古拉斯继续说着:“……但是,公平地讲,我们学校的餐食整体质量算是非常高了。即便如此,再好吃的菜品,成年累月的吃,也会有腻的时候。比方说,咱们学校的烤牛排和香煎鲑鱼曾经是我认为最好吃的食物,但是,一连吃上三个月,我也会想念家乡的椰枣和乌咖喱。” 尼古拉斯关于家乡美食的话题一开头,同学们立刻活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开了腔。 “哦,要说道咖喱,我们印度的咖喱才是最正宗的。”希玛·库帕塔鹅黄色的纱丽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手机,打开照片,一边给大家展示着印度美食的照片,一边告诉大家红咖喱、黄咖喱、绿咖喱在配料和味道上的区别。 金善英用纤细欲折的手腕托着腮说:“任何美食也没法和韩国的辣白菜和烤五花肉相媲美,即便是在最没食欲的时候,闻道辣白菜炒五花肉的味道,也会令人胃口大开。” 美智子表情中带着些许不屑,不甘示弱地表示:“那是因为你没有吃过正宗的神户牛肉和名贵的蓝旗金枪鱼生鱼片,尽管价格不太亲民,却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美味。” 巴斯蒂安也来凑热闹,说:“那么,女士们,在你们心里,把我们法国的黄油小芦笋配黑松露浓汤和有着少女酥胸之称的马卡龙置于何地?” …… 为了不使今天的讨论偏离主题,安东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哦,看看吧,一提到美食,我们的三位温柔的淑女都开始坐不住了。我倒是对刚才查里说的美食节的事情更感兴趣,”他对着辰辰说:“你还有什么具体想法,不妨说得更细一点儿。” “我的想法还不成熟……”辰辰有些犹豫了,他其实也只是想到了一个动议,并没有仔细考虑过系统性的实施步骤。 “没关系,说来听听,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呀。”安东鼓励着他。 “我们……可以出面代表学校和配餐公司协商,在我们搞美食节活动的当天,送来一些指定的食材。还可以联合各个国家的文化俱乐部,请他们提供一些资源……”辰辰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 美智子打断辰辰,说:“即便是联合各个国家的文化俱乐部帮忙,我们的人手足够准备全校500多名学生和近100名教师员工的餐食吗?而且,那些俱乐部是否愿意与我们合作呢?” 金善英说:“时间呢?我们每天的时间表排得满满的,而筹备美食节需要做宣传、联络老师和同学,说不定,我们还要下厨,亲自帮忙做饭,这都需要时间的付出。” 辰辰实话实说道:“细节我还没有想过,初步想法是,发动尽可能多的人参与,哪怕是有家长愿意来帮忙一起准备食材也可以。” 说这话的时候,辰辰至少对云泽妈来帮忙是有把握的,但是,全校五百多人,他也只是对这一个家长有把握而已。 会长安东点点头,说:“辰辰的提案非常好,刚才两位女士的意见也值得思考。我们不如先做个调查问卷,了解一下我们学校老师和同学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同时,再设计一些问题,最好通过这些问题,能够让我们发现一些对美食节有所助益的资源。” 希玛·库帕塔第一个表示同意:“非常好!这是近几年来我们国际联盟主动提议的第一个活动,我看,一定不要操之过急,给大家两个星期的时间,我们来充分思考,设计调查问卷的题目,再用两个星期左右通过学校的网络平台上的调查功能,实施调查,搜集信息,之后,我们再开会研究下一步的计划,你们说怎么样?” 国际生联盟同学们听了都非常高兴,会后分别行动了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莎士比亚词穷 傍晚,刚刚结束了室内合唱团的活动,羽悠和劳伦一起走进餐厅。 走过一张张餐桌,她们发现,几乎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当天的校报,头版上一张照片格外引人注目。 照片里在语言中心通往餐厅的爱奥尼斯小径上拍的,背景是返校节舞会的邀请海报。画面中,白馨蕊和杰森站在一起,脸上挂着充满优越感的笑容,仿佛在无言地昭示:我是天下最娇艳欲滴青春无敌的白富美。 报道的内容倒是不多,只有豆腐块大小,通栏标题却着实唬人:“返校节舞会年度最受关注情侣高调登场!” “今年的新生中,斯黛拉确实出众。她在学校里好像很受欢迎。”劳伦说着,又夹起了一小片烟熏三文鱼,端起餐盘和羽悠朝一张桌子走去。 晚餐向来只有蔬菜和水果,今天居然选了一小块鱼柳真的算是很不多见。说着,和羽悠取完餐,找了一张空桌坐了下来。 义廷和李恩今天是第一次学校代表青年队上场参加在外校举行的一场橄榄球赛,下了最后一节课,两人就坐上学校的校车出发了,辰辰结束了越野队的训练,只得一个人来餐厅吃晚餐。 一进餐厅,他就看到了羽悠和劳伦那张桌子,居然只坐了她们俩个人,心里不禁暗自高兴,想过去和她们拼桌同座。 没想到,就是取餐回来那么三分钟的工夫,威廉学长已经满面春风地和两位女生坐在了一起。 辰辰踌躇了一下,朝紧挨他们的另一张桌子走去。 辰辰今天训练体力消耗很大,早就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他没吃几口沙拉,就迫不及待地啃起炭烤猪排来,不一会儿,两只手就沾上了油。辰辰心里暗笑自己近墨者黑,最近不仅仅是吃相,就连饭量也有越来越接近义廷的趋势。 辰辰边吃,边瞟着旁边那桌,看到威廉正礼貌地和两位女生寒喧。 学生会主席果然是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最佳的状态,尽管不是每周一次的正式晚餐munitydinner),他仍是按照正式晚餐的着装规范出现在餐厅的。 威廉的坐姿永远都是笔直的,肩膀宽阔,手臂修长,招牌式的金红色短发,总有那么一缕卓尔不群地飞扬在头顶。 他拿刀叉的姿态是别人永远学不来的优雅从容,举起叉子将牛肉送进嘴里时,衬衫的袖摆中仿佛鼓荡着风,令他看起来潇洒飘逸,如同童话中的白马王子。 辰辰这才发现,奥秘原来在学长身上那件剪裁合体,熨烫平整的白衬衫上。 这件衬衫准是某全球一线大牌男装的休闲款,不过,以他微末的时尚知识,还不能看出这件低调奢华衬衫是什么品牌的,然而,他却能看出其中隐含了许多于无声处听惊雷的细节设计。 如果不注意观察,任何人都不会留意到,这件衬衫的袖子比起普通搭配西服的正装衬衫袖幅要略微宽大一些,是的,只是略微宽大,丝毫没有夸张的感觉。增加的宽度设计绝对是经过巧妙计算的,拿捏得恰到好处,它只会不动声色地令穿着者高洁傲岸,玉树临风,而不会让人揣度出这种效果是怎样营造出来的。 衬衫的领子更是独特,俏皮活泼却又有一些军装设计感的小立领,只在顶端翻下两个小小的三角,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威廉长而挺拔的玉色脖颈,绝对是彰显是王者气度的秘密武器。 威廉又为衬衫搭配了一对镶嵌着黑曜石的白金袖口,贵公子的闲雅雍容就这么随意地被点缀了出来。 威廉真是个聊天的高手,刚刚吃过了前菜,三个人之间的聊天氛围就不再显得那样流于形式,而略带拘谨了。 威廉将一张报纸放到桌上,问:“两位小姐,你们觉得,这篇报道如何?” 羽悠瞥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没说话,劳伦十分了然地开口道:“这种校园佳话式的报道,无论如何都很讨喜。不过……我知道,狡猾的罗杰斯发这篇报道,无非是为了提前给返校节舞会增加热度。” “哈哈,你太聪明了……”威廉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他压低声音,说道:“杰森煞费苦心地提供了这张照片,强烈要求登在头版头条上,原本就是为了满足她女朋友的虚荣心,不过,我们可怜的学生会副主席却无端躺枪遭到议论,大家都在说:学生会副主席,校刊主编——一向做事深思熟虑的罗杰斯,一不小心就沦为了校园狗仔队队员。” 听了威廉的话,难得展颜的羽悠也轻声笑了。 羽悠的笑声很好听,就像高山上流下来的泉水一样,沁凉中带着一丝清甜,辰辰很少见羽悠笑,他心目中的羽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恬淡安静,似乎很少有什么事情能够动摇她的情绪。 辰辰被羽悠的笑声吸引,再次看向对桌,只见羽悠眉眼弯弯,嘴角轻扬,本来就明艳不可方物的一张脸,添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五官立时活泼泼地生动了起来,十三四岁少女特有的那种娇憨美好毕现无余。 辰辰看着看着,心头却一沉,涌上些许难以言喻复杂情绪:为什么羽悠偏偏和威廉在一起才显得这么开心呢? 凭着一个男生的直觉,辰辰也能看出威廉喜欢羽悠,他在吃饭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地瞟着羽悠,眼光温柔得能把南极大陆上的冰块融化,眼神中包含得复杂语汇简直能令莎士比亚感到词穷。 羽悠会不会也喜欢威廉呢?毕竟,他们俩一个美丽非凡,另一个帅气逼人,两人同框画面太美,辰辰都不敢直视。 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身旁有个女生,语带讥诮地大声说:“江睿辰,看什么看啊,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辰辰扭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白馨蕊。 他没有注意到,校报头版上的两位大明星,何时坐到自己对面的,更不确定刚才威廉的话,他们是否听到,只觉得白馨蕊看上去很不开心。 白馨蕊刚才说话的调门儿有点儿高,引得隔壁桌三个人同时把目光投射过来,辰辰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劳伦和威廉听不懂中文,还算万幸,可羽悠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尤其是一秒钟前,她投过来的那淡淡一瞥,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是被鄙视了吗?抑或是她觉得自己就是个不学无术,专爱盯着漂亮女生看的家伙? 辰辰他对白馨蕊的肆无忌惮和口不择言感到非常生气,却也懒得搭理她,再看看坐在她身旁的杰森,辰辰牙差点儿没酸倒。 杰森看白馨蕊那个眼神啊,怎么说呢,齁死人不偿命的那种,宠溺、爱、纵容、还有那么一丝丝贱贱的感觉……反正不是人类的语言能够形容的。 白馨蕊看到辰辰怪模怪样的表情,反倒觉得十分有趣,用挑衅的眼神盯着他。辰辰知道她不好惹,垂下眼睛继续吃饭。 辰辰这个动作被白馨蕊解读成略带不屑,她更加不爽了。 嚣张的白馨蕊习惯于,无论走到哪里都引起周围人的侧目,她也颇为自得地认定自己是万众瞩目的女神,一看到辰辰不冷不热的眼神,顿时,心中升起一团怒火。 要知道,辰辰刚才是因为死死地盯着对桌的珞羽悠,才忽视了自己的存在,这在她心里,这简直是天理不容的事情。 馨蕊故意想给辰辰一点儿难堪,便说道:“怎么,你是不是也发现威廉学长特别帅,看看你自己土里土气的样子,根本没法和人家比。哼!我打赌,你在这里上四年学,也根本不会有一个妹子搭理你的!” 无端遭到白馨蕊一阵冷嘲热讽,辰辰觉得她这个人实在无聊。 不过,经她这么一提醒,辰辰瞧瞧对面桌正在与两个女孩谈笑风生的学长,再看看自己,不仅低下了头。 诚如白馨蕊所说:少年老成,没有活力,气质更是谈不上,身材过于消瘦,关键是没有什么情趣,他不可能在女生面前表现得像威廉学长这样风度翩翩,风流倜傥,自己真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走在校园里,绝对不会有一个妹子多看他一眼,想到这里,辰辰不禁感到自惭形秽。 这时,对面桌的谈话还在继续,辰辰的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朝那边望过去。 “每次来餐厅吃饭,总能看到你和一大群学长高谈阔论,今天怎么有时间和我们聊天。”这是劳伦的声音。 威廉扬了扬眉毛,俊雅中透露出少年得志的锐气:“哪儿的话?能够和两位美丽的淑女共进晚餐是我的荣幸。哦,下月初的返校节舞会你们两位可一定要参加,否则,简直会令整个舞黯然失色。” 还没等威廉话音落下,劳伦就笑了,与威廉逗趣儿道:“你说话越来越讨女孩子喜欢了。请问,这是学生会主席的命令吗?” “哦,不,只是学生会主席的请求。”威廉唇角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迷人。 在新英格兰地区,对女士谦恭有礼,一向被视为绅士教养的一个部分,威廉此刻的笑容里,就浸淫着十成十礼数周全的绅士风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学生会主席的邀请 劳伦用那双漂亮的蓝色眸子看着威廉,顽皮地问:“你该不会是来邀请我做舞伴的吧?” 威廉愣了两秒钟,然后,淡淡笑开道:“哈哈,丹尼尔和你互相倾慕,这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他是篮球队长,在学校里有那么多粉丝和拥趸,我可没准备和他交恶,更何况,我们俩还是最好的朋友。” 劳伦用手捋了一下她那头漂亮的金色长发,露出顽皮笑容,说:“算上他已经有七个人向我发出舞会邀请了,我现在可还没有答应他呢,麻烦你转告他,就说我还正在考虑……” “哦,亲爱的劳伦,这一点我完全能够理解。虽然大家早就知道丹尼尔对你的心意,但是,有些愚蠢的家伙仍然想尝试着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意外得到你的垂青。我看,你就不要再折磨可怜的丹尼尔了,你要是拒绝他,他肯定会发疯的……”威廉也很得体得调侃着劳伦。 旁边桌的白馨蕊听了这话,不由一惊,到目前为止,毕竟只有杰森一个人认真地向她发出了邀请。 虽然说杰森是划船对的队长,学校著名的帅哥,从质量上足矣以一当十,但是,邀请自己的人数远远逊色于女神劳伦,这一点让她心里很不服气。 不过,离返校节还有一段时间,她坚信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男生邀请自己的。 白馨蕊偏过头看了一眼杰森那张令人怦然心动的俊美面庞,兼具斗牛士的英武和特洛伊王子的典雅,但是,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究竟少了什么?她的视线落在威廉学长的脸上,不由感叹,男神果然是男神,帅气中有运筹帷幄的睿智,指点江山的霸气,睥睨天下的高贵,简直无人能够企及。 白馨蕊忽然恍然大悟,对!杰森缺少的不仅是足矣和自己聪明的头脑相匹敌的智慧,他还缺少和自己显赫家庭相提并论的高贵身份。 她心里暗自庆幸,幸亏那天没有脑袋一热,答应杰森的邀请。看起来,妈妈以前告诫过自己的那些话都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对待男生一定要矜持。 这时,旁边桌的威廉转向一直沉默的羽悠,辰辰立刻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 只见,威廉收敛了笑容,刚才和劳伦开玩笑时的倜傥不羁荡然无存,突然变得略有些不安,他一字一句地问:“辛西娅……如果有一天我正式邀请你成为我的舞伴……你会答应吗?” 啊?这不是真的吧? 还没等羽悠回答,辰辰的心先揪紧了,事实上,他早就盘算着,想邀请羽悠在这次返校节舞会上作自己的舞伴了。这件事他反复斟酌了很久,可总觉得羽悠那么高冷,自己遭到拒绝的可能性太大,便一直没有勇气向她提出这个想法。 今天,看到威廉这么直截了当地询问羽悠,大有捷足先登的气势,辰辰心中不禁怅然。 羽悠被威廉这样突然地一问,不免也有些语塞。 近来校园里因为返校节舞会而产生的热闹纷扰,她不是没有看到,可她觉得,那一切都跟自己没关系,就像平日在上课的时候,人们总是叫她“哈克尼斯忍者(哈克尼斯是他们上课的圆桌)”一样,她只是个冷静的旁观者,不想在幼稚愚蠢的闹剧中出演角色。 羽悠本来想直接说no,又怕威廉在劳伦学姐面前没面子,便灵机一动,抓住了威廉话中的几个词,巧妙避实击虚道:“等到那一天,我再答复你也不迟。” “嗯,好的。”威廉嘴角的笑意,像甜品盘子中包裹在草莓上的巧克力浓浆一样温柔漫开,心想,她一定是有些害羞了。 威廉垂下长而浓密的睫毛,拿起餐盘中的一瓣新鲜柠檬,用力一捏将果汁滴在一大块纹理分明的鲑鱼上,然后,用银亮的叉子优雅地将它分割成刚能入口的小块,细细品尝起来。 白馨蕊新盛了一盘水果,路过羽悠身旁时,恰好听到她和威廉最后的对话,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多云转阴,变的越发糟糕起来。 威廉一直是她心中地位不可撼动的男神,男神怎么可以轻易开口去邀请女生呢?更何况,男神邀请的女生明明就没有自己漂亮! 更令他难以容忍的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珞羽悠,不但没有感恩戴德地膜拜男神之后,激动地表示同意,居然那么敷衍了事地给出了那样一句意味不明的回答。这叫什么?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她回到座位上,愤愤不平地用叉子杵着碗里水果,弄出很大的声响,引得邻桌的同学们又纷纷往这边看。 杰森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斯黛拉,谁惹你生气了?” 白馨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干脆把火气撒到了辰辰身上。她用下巴指了指对坐的辰辰,嘟起嘴对杰森撒娇道:“每次遇到查理总会有不开心的事情发生,我们的星座肯定是相克的!哼,下次,如果他来了,我们就换桌子……” 杰森不疑有他,深深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时,一个叫凯瑟琳的十一年级美国女孩跑过来,亲切地拍了拍辰辰的肩说:“嘿,查理,我看到你的名字在数学科目的tutorlist(学生辅导员名单)上,我今天有大量的数学作业要做,你能来图书馆二楼的自习区帮我吗?” 凯瑟琳是排球队的队员,长腿纤腰,雪肤花貌,也是校园里有名的大美人,此刻,她正对辰辰露出甜美如花的笑靥。 辰辰想起了刚才馨蕊奚落她的话,好整以暇地冲白馨蕊轻声笑了一下,提高声音对凯瑟琳说:“好啊,我们一会儿见。” 打脸啊! 白馨蕊看着凯瑟琳美女和辰辰友好搭讪的样子,气得直想跑过去拽住凯瑟琳长长的红褐色卷发问问她是不是瞎了。 她向辰辰投去一个大大的白眼和空中挥舞的拳头。 辰辰与凯瑟琳约定了晚上辅导的具体时间,再转头看时,对面桌旁的威廉、羽悠和劳伦已经不见了,辰辰心头一阵莫名的失落。 出了餐厅,威廉十分周到地与两位女生道别,行色匆匆地赶往他的下一个目的地了。 通往宿舍的小径两旁花木扶疏,羽悠和劳伦缓步穿行其间,初秋的风吹来矢车菊的芬芳,也吹动她们的裙角,夕阳西下,她们的影子在阳光下如精灵般翩跹婀娜。 “辛西娅,”劳伦开口道:“威廉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很多漂亮女生都喜欢他,他竟然来主动邀请你参加舞会,这太令人意外了……” 羽悠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笑颜清浅,说道:“我明白,威廉只不过是出于礼貌……” “哦,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说……威廉算是独具慧眼了。” 劳伦怕羽悠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进一步解释道:“你平时太沉默了,又爱独来独往,在新生里面不像活泼可爱的斯黛拉那样引人注目,不是真正了解你的人,很难发现你是一颗闪闪发光的钻石。” 羽悠听了淡然一笑,沉默不语。 劳伦很好奇,怎么会有人对威廉的邀约无动于衷呢?若是换做伊丽莎白、伊娃、伊莎贝拉……或许已经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她转过脸看羽悠,想从她脸上找到答案。然而,看到的仍是疏疏朗朗的淡然表情,似乎之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威廉这个人和别人不同,他不但聪明,而且有洞察力。辛西娅,你会不会考虑接受威廉的邀请呢?”劳伦俯身采摘起路边一朵粉紫色的雏菊,嘴里却在试探着羽悠的心意。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去参加返校节舞会……”刺绣着小蜜蜂图案的白球鞋踏过地上的落叶,羽悠声音中听不出一丝情绪。 劳伦有些惊讶,说:“哦,别这样辛西娅,返校节舞会可是学校最有趣的活动之一,除了一两个极其死板的书虫,所有的人都会去的。每年学生会都会选一个很棒的地方举办这场舞会,你能想象吗?去年我们竟然去了一个博物馆……” 看到羽悠眼中隐隐有些探寻意味,劳伦继续道:“舞会那天,所有男生女生都会盛装出席,现场有很震撼的音乐,嗨翻天的气氛,还有各种精致可口的甜品、零食和饮料,就连那些没有找到舞伴的同学,都宁愿花上贵一倍的价钱买票也要去凑热闹。我敢保证,如果你不参加肯定会遗憾的。” 劳伦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羽悠却只付以淡淡一笑:“就当我是那一两个极个别的书虫好了。” 劳伦忽然停下脚步,扳住羽悠单薄的肩膀,美丽的大眼睛里静静流淌着善意与关切。 羽悠以为学姐要对她说些推心置腹的话,不想,劳伦忽然撒起娇来:“哦,不要嘛,辛西娅,我怎么舍得把你一个人留在宿舍里?我要你穿得漂漂亮亮的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嘛?” 说着,还将两只纤细小手握成拳,放在脸颊两侧,嘴巴嘟得小小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冲着羽悠无辜地眨呀眨的,活像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羽悠被劳伦软萌的样子逗笑了,她实在无法拒绝,就学着她的样子也眨了眨眼睛。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寒门贵子 看到羽悠答应去舞会了,劳伦十分高兴,瞬间又恢复了美国甜心式的活泼与爽利,她调皮地勾了勾羽悠标致的下巴,说:“甜心,你还不了解威廉学长。我打赌,如果你知道他有多优秀,绝对不会对他无动于衷的。” 羽悠颊上飞上两片粉色的云,佯装满不在乎地说了声“真的?”,询问的语气,立刻出卖了她的好奇。 劳伦拉着羽悠来到了湖边,两人坐在嘎吱作响的秋千上,劳伦开始给她讲述威廉的身世。 “威廉来自美国南部的一个农场,和咱们学校那些老钱家族的纨绔子弟相比,他家境算是非常差的,他凭借自己优异的成绩和各方面突出的才华,拿到咱们学校全额奖学金,才能走进这样一所精英制教育的私立寄宿高中。” 羽悠第一次看到劳伦这么认真,劳伦的话令她感到意外,事实上,在她看来,威廉远比学校任何一位同学都要优雅高贵,每个人都会顺理成章地认为,他是某个显赫家族的继承人。 劳伦轻轻拢起被风吹散的金色长发,继续说着:“他平时学习非常努力,听学术主任托马斯先生说,他在a校执教的三十几年中,威廉是他见到过为数不多的完美学生——各科成绩数一数二,凭借自己的领导力和威望当上了学生会主席,戏剧社社长,国际象棋俱乐部的主席,参加了篮球校队,还在国际象棋和写作方面拿到过不少州内的和全国的大奖。做事低调保守的托马斯先生甚至断言,威廉将来一定能有非常大的成就。” 羽悠知道托马斯先生这个人非常理性,并拥有丰富的人生经验,他从来不轻易夸奖任何一个人,这个评价算是非常高了。 思来想去,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威廉和“家境贫寒”四个字联系起来。 那个气度不凡,谈吐高贵,着装得体,有着明星般的外貌和运动员一样的体魄的少年,他拥有着深厚的学术基础,更难得的是,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兴趣爱好都发挥到了极致。 和学校为数可观的来自东北方老钱家族的孩子一样,羽悠的家庭从小对她的学术要求和素质培养也是不遗余力的,所以,羽悠很清楚,培养那些昂贵的爱好是一场多么旷日持久的烧钱。 羽悠对劳伦的说法仍是半信半疑,说道:“可是……从威廉平日的装束、举止和做派看,一点也不像出自寒门啊。” “他是一个很自强的人,我听丹尼尔说,威廉的每一分零花钱都是自己在假期辛苦打工赚来的,从来不会向他那捉襟见肘的家庭伸手要钱,正因为这一点,学校里很多人都由衷地佩服他。高中这几年,他每个假期几乎都是在同一家律师事务所里打工,为一名很有名的律师作助理。” 别看劳伦家世显赫,但是,谈起她这个来自底层家庭的朋友,她的语气里却充满敬意。 “听说去年,那位律师成功当选了议员,今年暑假,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议员办公室的重要助手了。可能是受那位律师的影响,威廉对国际政治、历史和法律有浓厚的兴趣和颇为独到的见解。今年他independentstudy(独立研究:比大学ap课程难度还要高的学习,大多数情况下是学生发起一个主题,由老师进行一对一辅导的研究,一个独立研究课程,通常会持续至少一个学期)的课题就是‘美国的意识形态与冷战的起源’。我想,威廉将来至少会是一个参议员或者州长。” “威廉不会没有女朋友吧?”羽悠觉得,像威廉这样走到那里都会引起尖叫的男生,应该不会缺乏追求者,那么他刚才说要邀请自己,很有可能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劳伦笑了一下说:“我们学校很小,威廉在学校的这几年如果有过女朋友肯定早就传得满城风雨了。你知道,他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和社团活动上,他的时间表总是排得满满的。听丹尼尔说,他从学生会的publicist(宣传负责人)做起,像这样的舞会我们学校一年至少举行三次——返校节(homing)、冬季正式舞会(winterformal)、和毕业舞会(prom),遗憾的是,每到舞会前夕他总是忙得都忙得不亦乐乎,没有时间和心思琢磨怎样邀请女生。” 晚风习习,羽悠和劳伦开始往回走,湖边唯余那只寂寞的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摆着。 羽悠若有所思地抱起双肩漫步在微凉的晚风中,她没有说话。 劳伦却仍在津津有味地谈论着威廉:“去年,他当上了学生会副主席,不用每件事亲力亲为了,不过,他也没有邀请过任何女生,倒是他们年级的伊丽莎白主动去邀请了威廉,出于礼貌他没有拒绝。几乎全校都知道,伊丽莎白喜欢威廉喜欢得发疯,很多次拒绝了白色珞珈俱乐部的老大,著名的摩根家族继承人昆丁的追求,就是为了等威廉。凡是威廉加入的社团,一定会有伊丽莎白的身影,遗憾的是,威廉和伊丽莎白到现在都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夜幕降临了,湖面上那只孤零零的天鹅寂寞而优雅地游向远方,远处的山影模糊不清,礼拜堂里还亮着几点灯光…… 随着本学期ap微积分课程的不断推进,同学们的成绩渐趋向稳定。高分的同学强者恒强,稳稳站在了尖子生的位置上;程度中等的同学也在努力地坚守住自己已经取得的成绩;而太差的同学索性就drop(放弃)掉了这门课。 ap微积分课堂上的人数已经从开学时的十四个同学,锐减到了十一人。 辰辰在开学几次随堂小测成绩不利的情况下,开始奋起直追。 他小学和初中都曾经花了多年时间专攻奥数,数学基础本来就好,平时,他又肯在这门课上花时间,除了认真消化课本知识,整理笔记,还经常会自主地做一些练习题,在自己的不断努力下,他的成绩正在稳步提高。 教授这门课的马丁博士今年恰巧又是辰辰的顾问,借助近水楼台的便利,他经常泡在马丁博士家里问问题。渐渐地,辰辰感到,学习这门大学难读的课程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最近的一次阶段性考试,辰辰竟然取得了91分的好成绩,和韩国学霸郑熙泰成绩相同,比印度同学拉杰西和美国男孩乔仅仅低一分。 每个中国孩子都理所当然地知道这一分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辰辰当然也不例外。 如果这是在国内,老师肯定会重复那个警句般经典的比喻:低一分就意味着你被一操场的人甩在后面了。 辰辰就读的a校,全校总共也不到一操场的人,他自然不会被甩到那么后面的位置,不过,国内疯传的美国学校不重视分数,不重视排名,那也纯属漫天胡扯。 姑且不说,美国科学精确的gpa算分系统中,分数基本上精确到小数点后面两位,同学们之间在每次考试中暗自较量也是普遍存在的,与国内不同的是,他们之间的较量不仅限于考试成绩,体现在方方面面。 在a校的计分体系中,91是a-,92是a,这可不是一个小小减号的问题,而是好学生和尖子生的分水岭。 从排名上讲,有了这一分,辰辰就超过自己的劲敌郑熙泰,和班上另外两个数学顶尖高手并列第一了。 从综合成绩gpa来讲,目前的辰辰在所有人文类、语言类学科方面成绩都差强人意,拼上老命吐了血也只能暂时屈居中游。在数学成绩上如果能保持那么一点点微弱的优势,无论如何也能为他不怎么漂亮的gpa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拿到考卷之后,辰辰径直接来到了马丁博士的办公室。 一进屋,辰辰就拿出自己的考卷,开门见山地指着上面的一道错题,说:“马丁博士,我的倒数第二道题整个步骤都是对的,只有最后一步答案计算上出了那么一点点小错误,您能否考虑给我一些步骤分?” 马丁博士表情古怪地看着他,辰辰连忙补充道:“您知道,在您看来微不足道的一两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这不仅决定了我的微积分单科成绩,还会影响我的gpa……” 马丁博士的神情变得少有地严肃,对辰辰说:“设想一下,如果你建造了一座房子,你在最后一步出了一个小错,房子倒了,人死了。你仍然想让我给你步骤分吗?” 辰辰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垂下了头,仔细思考着马丁博士的话。 或许,马丁博士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语气太过严厉,他看出辰辰内心还在纠结于分数问题,就开导他说:“分数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我这么说,你可能现在还不能马上认同,但是,五年后,十年、甚至二十年后,你想起今天在这里,为了微积分小测验的成绩反复和我商量,希望能提升哪怕是仅仅两分,你会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辰辰抬起头,迷惘地看着马丁博士,问道:“可是,除了分数还有什么能评判我学习的好坏呢?” “因素很多啊,”马丁博士说:“当然,每门课评判的内容是不尽相同的。就拿数学课来说,我不希望仅仅是灌输给你们一些数学概念,数学公式,而是要培养你们一种数学的思维,以及缜密的逻辑性,总的来说,我会更关注你们的思考整体过程而不是结果本身,比起分数,这些能力才是将来能让你们受益终身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三章 你的甜甜圈,不,你的 从马丁博士的办公室出来,辰辰步履沉重。 分数一丁点儿也没有提高,反而被马丁博士训了一顿,尽管他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马丁博士说的话他却都听进去了。 走出数学中心大门,辰辰一眼就看见肥乔独自一个人坐在草坪的长椅上发呆。乔还是那么邋遢,学校发的白衬衫质地其实相当不错,但是,乔把它投进洗衣机洗过之后,从来都不知道熨平,穿在身上皱皱巴巴,就像刚从那个垃圾桶里巴出来的,再配上他那条格子短裤,人字拖,一副技术宅屌丝男标配的打扮。 今天天气真不错,乔这个人还是蛮会享受生活的,辰辰想着,便走过去坐在乔身旁和他一起晒太阳。 乔这个人那里都好,就是平常总爱卖弄自己多知多懂,学校里大多数同学都不买他的账,毕竟,能来到a校的人,难不成谁又比谁傻几秒吗? 只有辰辰脾气好,又虚心,听乔唠叨也不嫌烦,被乔引为美国好知己。 辰辰忽然觉得今天哪里不对劲儿,乔见了他居然这么沉默,不跟他讨论那些国计民生的大问题,这很不正常。 不经意间,辰辰看到肥乔胖胖短短的手里抱着一大盒甜甜圈,他悄悄扭脸去看乔,发现他眼睛里居然闪着泪花?! 这太诡异了,乔刚哭过?这是龙卷风或地震的前兆吗? 辰辰好奇心大起,看着乔期期艾艾的大圆脸问:“你怎么啦?” 悲伤和愤愤不平令乔稚气未脱的脸看上去多了些许滑稽,一听到辰辰的问话,他的眼泪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转,瘪了瘪嘴唇,说:“我……我邀请……女生参加返校节舞会被拒绝了。” 听肥乔这么一说,辰辰心头一紧,立时想到,自己本来想邀请羽悠,那天却被威廉学长抢先一步的事情。他心中怅然,不禁与眼前的肥乔有了种患难与共,惺惺相惜之情,他一把揽过肥乔宽阔厚实的肩膀,问:“你邀请谁了?” “劳伦。”乔抽了抽鼻子委屈地说。 “啊,你敢再说一遍吗?哈哈……”辰辰不是故意想笑,忍了半天,实在是没忍住。 他看了看身边熊猫一样胖乎乎的男孩,立刻脑补出一幅他拉着劳伦女神跳舞的画面,笑得差点儿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有那么可笑吗?”可能是之前被其他同学取笑过了,肥乔倒也不在意辰辰的反应,嘴里嘟囔了一句,仍是自顾自伤情。 辰辰一想,不对,人家正难过呢,我怎么能幸灾乐祸?这也太不厚道了,于是,收住了笑,递给他一张餐巾纸,认真地安慰道:“哥们儿,你是怎么想的?劳伦那么受欢迎的校园明星你也敢去请,我真佩服你的勇气!难道你不知道劳伦和丹尼尔关系非常好,她迟早会答应丹尼尔的邀请。” 看到肥乔不停地用餐巾纸擦鼻涕,辰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有什么想不开?请不到女神并不丢人啊。” 乔一听这话,呜呜呜,哭得更委屈了。 辰辰尴尬地四下看看,生怕乔的动静太大,遭到围观,还好,这条路比较僻静,此时,正好没有人经过。 “可是,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失败了……我邀请的女生都拒绝了我……你说她们会不会是以貌取人?这不公平……” 说着,乔顺手从大盒子中拿出一个甜甜圈,含着眼泪发狠地大口啃了下去。 辰辰看着乔略显可笑的举动,觉得十分有趣。 他很难把这个哭着啃甜甜圈的乔和ap微积分第一名的乔,以及那个拥有七十级工会的乔联系在一起。 他觉得肥乔很不可思议,有时候思想挺深刻得要命,有时候却幼稚得不像话。 辰辰又递给他一张纸巾,问道:“说说吧,之前,你还邀请了谁?” 乔接过纸巾,擦了擦黏糊糊的手指,然后,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说:“排球队的isab(伊莎贝拉)和戏剧社的amy(艾米)。” 辰辰的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看来这个乔对美女的执念并不亚于网游啊! 他摇了摇头,说:“老弟,我看你才是以貌取人,你请的可都是咱们学校最漂亮的女生。” 乔听到辰辰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又举起一个甜甜圈,小口小口地轻轻咬噬着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一个也请不到,大不了舞会那天我一个人看电影去!” 辰辰知道,在a校,男生邀请女生所花的心思和颜值呈反比,看看眼前方头大脸,眼睛细眯眯,头发乱蓬蓬的乔,这颜值,他得花多少心思才能走进一个女孩的心里呀? 他好奇地问道:“你用什么方法邀请这些女生的?” 乔举起手中咬了一半的甜甜圈,晃了晃,说:“我买了这个呀!还亲自送到女生宿舍,我的邀请宣言也写得特别感人。你知道吗?这可是我吃到过最好的甜甜圈……” 辰辰再次艰难地忍住了想笑的冲动,继续问:“然后呢?” 乔沮丧地瘫软在长椅上说:“……结果……结果,你也看到了,这一周,我天天都在吃甜甜圈啊……”说着又委屈地哭起来。 “乔,你这样是不行的。女生们都天天喊着要减肥,你怎么能送她们甜甜圈呢?至少也要换成泰迪熊啊。”辰辰善意地指点他。 乔收住了眼泪,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觉得送毛绒玩具很没有创意吗?我可不想再去为百货店玩具柜台的营业额添砖加瓦!” 乔哭红的小眼睛里忽然闪出光来,认真地给辰辰解释着:“你看,据我统计,最近一周,女生们收到的毛绒玩具中,小熊类,包括泰迪熊、维尼熊、趴趴熊、瞌睡熊……占35%,兔子类,包括兔斯基、流氓兔、天使兔、碎花田园兔……占29%,小狗类,斑点狗、大头狗、沙皮狗……占12%,小猫类,包括凯蒂猫,再算上跳跳虎占7%、剩下的就是海绵宝宝、宠物小精灵、蜘蛛侠、愤怒的小鸟等等……” 听了这个电脑天才的话,辰辰的内心是崩溃的,他终于发现了一个比自己还不懂得女生的人。 他打断了乔,说:“你居然连这个都做了统计分析,太有趣了!” 肥乔以为辰辰崇拜自己,继续说:“哦,对了,邀请海报的制作风格、鲜花的品种分类我都统计了,你要不要听?” “嗯……先等等吧。”辰辰像看怪物似的看着肥乔,摇了摇头说:“或许,你可以把这些数据提供给校刊,他们会感兴趣的。可是,作为你的朋友,我想对你说,统计这些对于成功邀请女生参加舞会没有多大帮助。我明白你不想落俗套,可以动脑筋想一想,怎样另辟蹊径啊。” 乔小眼睛一眨,闪烁出一丝希望的小火花,他问:“你有什么好主意啦?” 辰辰狡黠地点点头,说:“谁说邀请女生一定要送一个实物,虚拟的也可以很浪漫呀!用你最擅长的东西去打动女生呀。” “最擅长的东西,最擅长的……”,乔喃喃地重复着辰辰的话,忽然,他嗷嗷地怪叫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啊!明白啦。” 乔把剩下的大半盒甜甜圈郑重地递给辰辰,然后,在裤腿上抹了一把沾满霜糖的手,上去就给了辰辰一个大大的拥抱,说道:“查理,等着我的好消息!” 说罢,摇摆着胖胖的身躯,拔腿朝宿舍跑去。 辰辰在后面喊着:“乔,你的甜甜圈……” “不,你的甜甜圈!”乔头也不回地说着:“……你尝尝,真的是最好吃的!” ******************** 陈义廷将手推式除草车的电源关掉,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消失了,震得双手发麻的感觉也得到了缓解。 图书馆后面的草坪已经清理了一大半,他抬起头,用圆领运动衫的衣襟抹了把头上的汗。 天气虽然已经没有盛夏那样酷热难当,但午后的阳光仍保留着夏的余威,特别是在二十多分钟的户外劳动之后,义廷运动服的前胸和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义廷将手推式除草车轻轻放在草地上,尼龙集草袋里的杂草已经满了,他将袋子卸下来,将里面的杂草和垃圾一并倒进便道旁离他最近的一个垃圾桶中。 将集草袋安装好之后,义廷正准备继续干活儿,忽然,他看到远处有个身影,看上去瘦瘦的,小小的,像个女生,也推着一台和自己的一模一样的除草剂,好像要和他争地盘。 他望天长叹:“哈哈,看来哥人品不错,干个活儿都不会落单。” 义廷朝那人的方向走近了一些,看到她居然在脸上蒙了一个大口罩,头上还围着丝巾,这让义廷觉得挺不可思议。 义廷一边继续清理草坪,一边朝那个人的方向靠近,那个人却像是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义廷,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如果你坚持那是一点点的 清理图书馆周边的草地,义廷扛着除草机和清理垃圾用的竹耙子又转战到艺术中心大楼后面,他看到了那人又出现了,而且正背对着自己。 义廷轻手轻脚地将肩膀上的东西放到草地上,想吓唬那个人一下,绕了个道,借着花草树木的掩护,捏手捏脚地潜伏过去,忽然大叫了一声:“嘿!” 那人果然被出其不意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了一下,慌忙又低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义廷走上向前,轻轻拽了一下那条围得松松的丝巾,文瑾标志性的齐耳短发和一双满是尴尬的眼睛露了出来。 “学霸!哈哈,果真是你!”义廷高兴地跟老友重逢似的,就差没上前和她亲切握手了。 “你才学霸,你们全家都学霸!”文瑾没好气儿地说,这个词儿在她听来着实刺耳,就好像人家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似的。 “捂这么严实,不怕起痱子呀?”义廷喜气洋洋地问。 文瑾一把又将丝巾拽了上去,压低声音说:“你小声点,没看见我在挨罚呀,被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义廷一拍胸脯,不以为然地说:“切,这有什么的,你以为我在义务劳动吗?实话告诉你,哥们儿也是被罚的。” 文瑾略一沉吟,难以置信地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义廷,自言自语道:“哎,真奇怪,不是说,只有过了熄灯时间不睡,破坏宵禁和最脏乱差宿舍,才会被罚清理草坪吗?你该不会是半夜打游戏被抓住了吧?” “嘿,你看不起谁呀?咱也是熬夜学习的主儿,好不好。”义廷一脸骄傲,仿佛被罚是件挺高尚的事。 文瑾一边低着头用竹耙子清理草里面的垃圾,一边“哼”了一声,说道:“谁信?” 义廷紧赶两步凑上去说:“这么贵的机票钱,我不远万里飞到美国来打游戏,你真当我傻呀?” 他推着文瑾的除草机帮她干活,嘴里却在絮絮叨叨地控诉着:“你不知道,江睿辰那个小子总说我英语不行,每天写完作业都替我补课,还整了一大堆单词片让我背,说是第二天中午听写,是不是太狠了?” “还好。”文瑾低声说。 义廷没听见,大声问:“你说啥呢?大声点儿。” “我说,很好!”楼后面也没人,文瑾也学着义廷,提高了分贝。 义廷没想到文瑾是这种反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说:“太没有同情心了吧!” 文瑾抬起头,撇了撇嘴大声说:“我觉得他对你太客气了。” “你说什么?我这还背不完呢!只能熄灯后打着手机在被窝里背。结果被宿舍管理老师看见了,说什么我不遵守校规,影响别人休息,反正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 义廷说得无限惆怅,本想博些同情的,没想到,文瑾听了哈哈大笑,故意揶揄道:“哈哈,英语补课果然奏效了,批评的话都能听懂了?” 义廷愁眉苦脸地说:“哥这么倒霉了,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行吗?” 此时,两人的责任区都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他们坐在草地上的一颗大树下的浓荫下。 文瑾显然也很热,她摘下口罩,问道:“听辰辰说,你室友李恩被球砸伤脑震荡了,这也太可怕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义廷撇撇嘴说:“那个人就是爱大惊小怪,轻微脑震荡对我们橄榄球队队员来说根本不算啥,李恩那小子最皮实,早没事儿了。这两天又上场了,活蹦乱跳地比我还欢实呢!” “哼,也怪你,室友病刚好,你就大半夜折腾,宿舍管理老师能不管你吗?”文瑾揪起两片草叶放在鼻子下面嗅着。 “拉到吧。我室友和我的关系那才叫真正的老铁,我做啥事儿他都会站在我一边。再说了,李恩那小子晚上睡得实,不要说我打开手电背单词了,就算是在他床边放鞭炮,然后,再把他抬走卖了,也甭想弄醒他。” 文瑾被义廷的夸张说法逗得咯咯直笑。 “哎,话说了,学霸,你们伍德赛德楼的简妮弗老师不是最喜欢你了吗?逢人就说你有多聪明多懂事,我看就差认你当她亲闺女了!就算你破坏宵禁,她也不会忍心罚你吧?” 义廷早已认定了,文瑾就是这个原因被罚的,只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儿不可思议。 “嗯……这个……那个……”文瑾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 义廷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儿了,挠挠头,问:“咦,学霸,你咋一下子就猜出我是破坏宵禁了,像我这种纯爷们,凭什么就不能因为宿舍脏乱差被罚呢?” “嘿嘿……这个嘛……因为……我们才是本月的最脏乱宿舍。”文瑾尴尬地嘿嘿笑着,脸却红到了脖子。 义廷愣了,这回换他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地打量文瑾,嘴里喃喃着:“不可能啊?太诡异了?” 文瑾说她们宿舍被评为月度最脏乱差宿舍,这话打死义廷也不会相信。 他太了解文瑾了,别看她平日穿着朴素,却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义廷也见过她的书包,那是他见到过最整齐干净的书包。她书包里绝对不会有一张废纸片,或是空零食包装,所有的书本摆得规矩整齐,书页上从来不乱贴乱画,就连书里面也从不折角批注。 就因为这个,义廷还嘲笑过她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呢。 这样的一个小女生的宿舍怎么可能被评为全校最脏最差宿舍? “不会吧?他们肯定是搞错了?”义廷忽闪着大眼睛说。 文瑾撅起嘴巴抱怨道:“要怪就怪我那个奇葩室友啊!她从来不讲卫生,我辛辛苦苦收拾好的宿舍,一转眼就被她弄得像个垃圾堆。每次学校老师们来查宿舍,我们都被抓出来当典型。简直太令人崩溃了!你看看,今天,说好的两个人一起挨罚劳动,她老人家又不知道跑哪儿弹吉他唱歌去了。” 义廷同情地看着文瑾,问:“你说的,就是那个成天披一身麻袋片,总感觉自己是摇滚乐手的艾玛吗?” 文瑾鼻子里喘着粗气,愤愤然地说:“除了她,还能有谁?我已经和她冷战了三天了。” 义廷知道文瑾是基督徒,家教很好,居然摊上这么一个可恶的室友连累她挨罚,也是够可怜的,于是,说:“别生气了,帮你吧。这一周都帮你。” 两人休息得差不多了,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从草地上拿起各自的工具,朝宿舍区走。 义廷看文瑾细细的胳膊拖一个除草机很是吃力,就将两个竹耙子都交给她,自己一手一个,将两个便携式的除草机拎了起来。 文瑾边走边吐槽:“我那个室友,事儿特别多。我只不过是睡得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起得稍微早了那么一点点,她就说我影响她睡眠,拜托,她天天戴着个破耳机听摇滚乐,那声音大到我写作业的时候,只要一不留神就能把歌词直接写上去,严重影响了我的学习效率。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么自我!我感觉,这四年我和她是处不好关系了……” 义廷看到文瑾义愤填膺的样子,忍不住打断她说:“学霸,消消气儿。劳驾我打听一下,晚睡那么一点点有多晚?早起一点点有多早?” 文瑾白了义廷一眼,好像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很多余。 “也就是十二点睡,五点起来吧。” 义廷睁大眼睛看了看文瑾,做吐血状说:“天啊,比我早上网球训练起得还要早!好吧,如果你坚持认为这是一点点的话,我也就没啥可说的了……” ******* 羽悠褪下汗津津的衣服,走进浴室,旋开水龙头开关,水流如注倾泻而下。 她仰起头,闭上眼睛,让浴室花洒中的水冲刷下来,濡湿了她如瀑的亚麻色秀发,顺着娇美小巧的脸蛋流淌下来,蜿蜒过天鹅般修长的颈,在精巧漂亮的锁骨低凹处汇聚,溢出,又沾染羊脂白玉的沁香,如同水晶碎般从润白削薄的肩膀上滑落,漫过起伏的玉色酥胸,穿过凝脂的窈窕脊背、纤细柔软雪色腰肢,皓腕纤纤的小臂,沿着线条优美,光滑细腻的长腿点点滴滴洒落在细嫩的足背和素白的足尖上,这是一种令人舒畅的感觉,带走了疲惫和汗水,荡涤了烦恼和忧愁。 她将自己包裹在一片暖意当中,独自享受着这种安全感与熨贴。 下个月,羽悠就要代表击剑jv队出战了,这是她来a校的首战,最近的训练中,教练在持续给她增加强度,每次训练结束,都会感到手臂酸疼,腿上像灌了铅。 哗啦哗啦的流水声,单调而有节奏,不禁令她心头又升起若有似无的孤独感。又是周末了,她的室友劳伦一直在期盼着这天,因为,她可以回家和妈妈团聚了。 午餐的时候,劳伦十分抱歉地告诉她,这个周末她又不能陪羽悠了,妈妈将要从欧洲回来,他们全家会在一起享受一段难得的周末时光。 妈妈还特意为劳伦的公司物色了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这次,也会和妈妈一同专程从欧洲飞过来,劳伦要利用周末的时间,和那位设计师就本季冬装及服饰的设计理念进行一次沟通。 这意味着,羽悠又孑然一身了,这个周末,她能做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五 孤独的灵魂vs 派对精灵 冲完凉,她换上了一件干爽舒适的棉质连衣裙,裙子颜色素淡,是她喜欢的极简风格。 线条干净的英国宫廷式开阔方领,肩部仅余窄窄的一条布连着袖笼,裁剪合体腰身恰好勾勒出她美妙的曲线。 裙摆长及脚踝,若迤逦铺开恰好是三百六十度的正圆,腰部以下堆叠起细密优雅的褶裥,下垂的部分因垂坠的纯棉质感和张力的纤维支撑有着自然的微微蓬起,愈发显得露在裙子外面的那双如雪的足踝,有种弱不胜衣的幼细。 她披着半干的头发独自一个人去餐厅吃饭,那些喷香的肉类和诱人的甜品令她没有胃口,但她也不太确定,加了油醋汁的新鲜的蔬菜沙拉,和一小碗暖暖的奶油蘑菇汤中的营养能否能支持到明天早晨。 走出餐厅时,她拿了一个甜橙,晚上看书饿了,还可以用它来补充维生素。 捧着一本厚书,信步穿过校园中铺了红色方砖的小径,羽悠来到中央大草坪旁的一张长椅上看书。 太阳从山的那边升起,又从湖的这边落下,日复一日,循环往复,重复着一种看似平淡,却充满规律的美感。 在那些对生活充满期许的人的眼中,比方说劳伦,这应该叫做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然而,对于孤独的她来说,这只能算是浮生如梦,似水流年。 此时,晚霞将西边的天际染成了娇美的粉红色,羽悠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了书。 这本爱丽丝·门罗的《逃离》她是三天前从图书馆借来的。这两天有考试,国际象棋社团和击剑训练占用了不少时间,致使本该昨天就结束掉的书,今天才看完。 书中,卡拉的出走,佩内洛普的消失和格雷斯从没有真实感的生活中缺席的那一个下午,都令她感同身受。 她和书中一个个女主人公们心有戚戚,或许是书里的波诡云奇看多了,便觉得生活中的一切也不过尔尔,尽管如此,家令她感到不真实, 羽悠随手从草地上采了几朵雏菊,快入秋了,这种小花却开放得却越发纵情恣意。想必花就是因为太美太娇嫩,到了深秋才会枯萎凋零的吧?树则不然。 美好的东西就是这样,疏忽而逝,譬如晶莹剔透朝露、譬如倾国倾城的容颜、譬如难以捉摸的情感……人们总是渴望得到一些他们无法掌控的东西,这些东西叫诱惑,而那种渴望叫贪婪……” 辰辰走出餐厅,一看时间,离上晚自习还有半个小时,就和义廷溜溜达达地朝高年级男生宿舍迪肯森楼走去,远远望见草坪上,羽悠形单影只,身旁放着本书,怀中抱着一束淡色秋花,思绪不知已飘往何处,样子楚楚动人。 辰辰很想过去和她聊天,不知什么原因,却脚步踟蹰。 辰辰并不是内向的男孩,初来学校不到一个月,和低年级大部分的同学都混得熟络,有的甚至已经成为了好朋友,然而,唯独那个他最渴望去交谈的人,总令他不敢轻易靠近。 辰辰总感觉,自己和羽悠并不处在同一个频段上,至少现在不是。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正在承受着某种煎熬和痛苦,他想走近她,然而,她却总是制造不经意地错过,仿佛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背影的距离…… 他远远地望着羽悠,一步步,和她渐行渐远…… 辰辰跟着义廷走进迪肯森楼,他发现高年级公共大厅的一个书柜里,居然摆着个魔方。 玩魔方是辰辰上小学时酷爱的小把戏,已经很久没练习了,不知手上的速度是否已经不复当年,那时,他最快的记录是用22秒对完魔方的六个面。 他从柜子里将魔方取了出来,在手心里掂了掂,想找回在小学时被称为“魔方小少年”的感觉。 奥利弗和邵云泽正在沙发上玩手机,看见义廷和辰辰马上招呼他们坐过来。 奥利弗把手机伸到两人眼前,说:“快看,白馨蕊又在朋友圈里作妖了……” 辰辰一看,第一张照片仍是杰森邀请她参加舞会的那组照片,就说:“哎呀,不就是虚荣的小女孩晒几张照片嘛,“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前几天的校报上也有这张照片!” 云泽抢过奥利弗的手机说:“不对呀,刚才明明看到的是白富美的幸福生活呀。简直就是*裸地炫富!” 他用灵活的手指滑动着手机屏幕,指着一张白馨蕊和几个女孩穿泳装站在一条游艇上的照片,给辰辰和义廷看。 只见照片中,白馨蕊穿了一套绑带式的白色比基尼泳装,外面披了一条透明的长纱巾,手里举着一杯香槟,两条修长美腿格外醒目。 云泽颓然地叹了一口气,倒在柔然的沙发里,说:“咱们每天在拼命苦逼地赶due(交作业,交论文的截止日期),人家却在享受人生,飞去夏威夷,在游艇上度过周末,1946年的macan(香槟酒名称),也只是随便喝着玩……” “嘿,快来看,这张照片的名字叫‘不要低头,否则皇冠会掉下来’?”奥利弗指着另一张照片说。 照片上,笑靥如花的白馨蕊穿着小礼服高跟鞋,浓密的黑发间斜斜带着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钻石王冠,显然是在参加一个派对。 “partyanimal(派对动物,爱玩的人),绝对的partyanimal。这不应该是咱们这种学术大牛校的学生应有的画风呀!”云泽显然是心里有些不平衡了。 “两位学长关心人家小女生的生活,很有趣吗?”辰辰笑着问。 “不是我们关心她,我也是看了校报,才有兴趣翻翻她的朋友圈,简直分分钟亮瞎我们的狗眼!看起来,这位小学妹是朝着超级网红,加校园明星的路子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陈义廷对云泽的话不以为然,这是因为,之前辰辰早就告诫过他,白富美的世界我们不懂。 “她乐意红就让他红去呗,我还是把我的英语和历史都整明白才是正经事。话说,一连几天晚上都没在餐厅看到鲍勃学长和大卫学长了,他们忙啥呢?” “大卫学长在全力以赴准备sat考试,他现在天天下了课还要刷题,每天都不能保证按时吃饭,总是让我帮他带三明治和水果回去吃。好在咱们学校餐厅全天都开着,有时候,他半夜饿了,也会去找点儿吃的。”奥利弗答道。 “鲍勃学长呢?他不是早就满分了吗?最近怎么也很少见他呢?”辰辰边摆弄着手里的魔方边问。 “学尊啊,他在忙着写大学申请文书呢,他改了一遍又一遍,已经写了十几稿了,有时候,忽然觉得不好,就全部推翻重来。看样子可比标准化考试还要煎熬。他经常向我抱怨说,最近,一把一把地掉头发。”云泽早已收起了手机,喝着咖啡看辰辰玩魔方。 陈义廷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不会吧。他可是校刊副主编啊,文笔那么好,写个千八百字的文书,那还叫事儿吗?他为啥把自己整得这么紧张?” 云泽摆出一副学长的口气说:“你不知道,有人统计过,成功申请藤校的大神们,文书的平均修改次数在二十五遍以上。你还小,不懂!” 义廷摸着头嘿嘿傻笑着说:“是啊,我们早呢,到时候再说!” 辰辰边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魔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义廷和学长们闲聊。 大家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返校节舞会”上,四人中,就义廷年龄最小,加上他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作派,大家总是爱拿他打趣。 “义廷,听说你已经邀请到女生了?”奥利弗问道。 陈义廷一脸无辜,马上反驳:“没有的事儿!我瞅了一下,光是邀请女生,就得至少就要花掉30美刀,门票50刀,靠,老子比较穷,请不起。” 辰辰手里飞速转动着魔方,嘴里损着义廷,说:“我看你是穷横。莫非你是指望着有女生来邀请你吗?” 云泽故作神秘地说:“告诉你们,奥利弗已经请到了他们戏剧社的amy(艾米)大美女啦,听说,艾米很有来头,她爸爸是好莱坞的大制片人哟。” 帅气的奥利弗一下子涨红了脸,轻轻给了云泽一拳,对两个学弟辩解道:“别听这个猥琐的家伙瞎说啊,不就是为了参加学校的活动,更好地融入美国文化嘛。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云泽的揉着胳膊上被奥利弗捶打过的地方,夸张地咧开嘴,说:“哎呦,说得好像是人家艾米勉强你似的,其实你心里指不定多开心呢!” 说话间,他比比划划地学着奥利弗刚才打自己时的动作,戏谑道:“哎哟,你那个小粉拳锤人家胸口还挺疼的。就算是个文艺青年也不用这么娘吧?” 奥利弗一张俊俏的脸,立时涨的通红,啐了一口,说:“呸,怨不得义廷整天说你,表面看着老实,实际上比谁都污呢!” 奥利弗不再理云泽,转向两个学弟,想岔开话题,却又一脸纠结道:“哎,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哎,算了,还是不说了……”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憋在心里难受,又说:“哎,还是说吧……” 义廷急性子,看着奥利弗的样子实在忍不了了,就说:“哥们儿,有话快说!这么磨叽是几个意思?” “那我说了,你们可别说我八卦。” “哎呀!快说吧,你快把我们急死啦!”义廷叫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纠结 奥利费这才说道:“据可靠消息称,咱们学校九年级有个极客技术宅男……” 义廷打断他,说:“我知道,就是那个圆圆脸,胖乎乎有点儿像考拉的小男生吧?别看我没跟他一起上过课,也认识他,我们都喊他肥乔……” 奥利弗点点头,说:“他居然请到了你们年级,有呆萌小公主之称的daisy(黛西),那个女孩也是个电脑高手,带着个圆圆的眼镜,长得小巧玲珑,特别可爱。想邀请黛西的人不少,没想到让乔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子抢先了一步。” 义廷睁大了眼睛,表情古怪,半天才说:“什么?你说的是乔?那个邋里邋遢的胖小子?他居然请到了黛西?简直没有天理了!” 义廷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说:“再怎么说,我也比乔帅多了吧?” “哈哈,乔果然成功了,看来我的思路是经得起考验的。”辰辰欣慰地笑了,手上的魔方还在不停转动。 “什么思路?辰辰,你好像还知道一些内幕,是吗?”云泽凑过来问。 辰辰手里玩魔方的速度未减,实话实说地向学长汇报:“乔之前一连三次邀请女生都失败了,我只不过给了他一点小提示……” “行啊,小子,还不快跟哥讲讲。”对于学校里发生了这等奇迹,奥利弗显然很感兴趣。 辰辰将对好的魔方重新打乱,抬起头转了转发酸的脖子说:“我建议乔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邀请女生,然后,我听说,他做了一个浪漫的动画视频发给了黛西,结果我不说,你们也都知道了。” 陈义廷惊讶地张着嘴,半天才说:“啥?半毛钱都没花?空手套白狼就请到妹子啦?” 奥利弗朝陈义廷做了个不满的表情,说道:“陈义廷,你够了!挺浪漫的事儿,被你一说怎么就变得俗气啦?哥鄙视你!” 陈义廷嬉皮笑脸地说:“哥们儿可不能跟你们几位大少爷比,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理解一下呗。” 说着,他又转向辰辰道:“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给乔出了主意,也得帮哥们儿想个办法呀。我的助学金套餐里面,每个月零花钱可只有50刀,你尽量帮我想个省钱的主意呗。” 云泽怪腔怪调地调侃义廷,道:“咦,什么意思?难到是你心里早就对某个人偷偷埋下了一颗爱的种子?没想到你还是个闷骚型的呀?江睿辰你快帮帮他,好让种子早点儿发芽、长叶、开花、结果……” “闷你妹!”陈义廷一脸羞愤,挥着拳头冲过去,“滚一边去!邵云泽,你还学长呢?怎么为老不尊啊?” 云泽满脸谐谑笑意,看着陈义廷说:“我哪里老啦?只不过比你大两岁而已。嗬,陈义廷,你最近跟江睿辰居然还学得文绉绉的了,这可不是你的英雄本色呀!” 他故意将“色”字咬得特别重,惹来陈义廷又一个饿虎扑食,云泽一闪身,险些没把眼镜掉在地上。 他嘴里不依不饶地说着:“陈义廷,你要尊重学长,君子动口不动手。” 辰辰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俩打闹够了,才说:“义廷,先说说,你想邀请谁,我看看难度大不大,再帮你量身打造一个方案。” 奥利弗也好奇地凑过来,说:“对对对,快说,你到底想邀请谁?” 陈义廷瞪了两位学长一眼,吭哧了半天,就是不说。 邵云泽急了,“嘿,你还铁嘴钢牙,是吗?告诉你,今天没外人,就咱们四个,必须开诚布公,谁藏着掖着谁是小狗!”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说:“本人成功获得金善英同学芳心一枚,韩国的金小美女从小学花滑,现在是咱们学校舞蹈俱乐部的副队长呢。” 奥利弗一听,拉着长音“噫——”了一声。 义廷完全不知道,自己就要成为学长们砧板上的鱼肉,还拍着手大笑说:“恭喜学长,看起来你俩都是猛人啊!” 云泽嘿嘿坏笑看着义廷,说:“作为学长,我们可都以身作则了,你们也快点老实交代吧。” 辰辰立刻赶到头上飞过一群乌鸦,心想:学长们还真是又豪爽,又心机呢。 义廷没心眼儿地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云泽催促他说:“义廷,快点儿啊,该你啦。” 被追问得没有退路了,义廷只得结结巴巴地说:“就……就请……潘……潘……文瑾吧。” 辰辰听了“哎呀”一声,手里一个刚刚对好的魔方险些没掉在地上。 不成想,看上去幼稚憨实的陈义廷,原来心里真的有了目标,为了掩饰刚才的大惊小怪,辰辰忙说:“嗯嗯,这个呀……难度不大……” 陈义廷一把抢过辰辰手里的魔方,一本正经地看着辰辰说:“跟你说正事呢,别玩儿了!咱俩是不是哥们儿,你鬼点子最多,得给我想个好法子,必须一举成功,我这颗脆弱的小心脏可受不起什么打击!” 辰辰歪着头说:“哦,让我想想……” 义廷满脸期待地看着辰辰,说:“行,兄弟,拜托了。” 奥利弗在一旁听着,不住吃吃低笑,到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就干脆哈哈地大笑出声,边笑边说:“原来我们义廷喜欢朴实清纯的妹子,嗯,果然有性格!” 陈义廷拼命挠着头,咬牙切齿地扑向奥利弗,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就是一起参加个舞会嘛!我又不像你,戏剧社大明星,专注撩妹若干年,口语又好,邀请美国妹子无压力!” 义廷就是这么耿直,他极力想掩饰自己的想法,但是,一张涨得通的红脸早已出卖他的心思。如今竭力掩盖,就如同,起先只有一滴墨水滴在了纸上,他拼命地擦呀擦,结果整张纸都被擦得黢黑。 奥利弗一边费力招架着义廷伸过来的大爪子,嘴上却仍没有放过义廷的意思,声嘶力竭地喊着:“江睿辰,人家义廷一生的幸福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要加油啦!” 义廷一把就用粗壮的手臂搂住了奥利弗的脖子,奥利弗被搂得动弹不得,义廷嚷着:“奥利弗,你还说!叫你还说!” 两人在一旁闹做一团。 邵云泽平日看惯了义廷和奥利弗打打闹闹,早已学会自动屏蔽掉聒噪继续聊天。 他问身边的辰辰:“该你啦,江睿辰同学。你净帮人家出主意,自己是不是早就悄没声地搞定一个妹子啦?” 辰辰可不想引火烧身,趁乱轻描淡写地说:“哎呀,怎么把目标转到我这里啦?” 义廷眼观六路,他听了辰辰的话,一边用力辖制住挣扎的奥利弗,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快说呀。哪家妹子那么背,被你相中啦?” 辰辰言不由衷地说:“我也不会跳舞,这次……就算了……不想邀请女生了,反正才九年级,今年自己先去舞会凑凑热闹,摸清敌情,明年再下手。” 云泽看出辰辰明显比义廷难搞定,决心诱敌深入,于是,连连摆手道:“no,no,no,你不知道,在美国是最注重实践的,纸上谈兵那套是行不通的。” 他又摆出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推心置腹地对辰辰说:“别看好多同学都着急八火地去邀请妹子,其实啊,真正矜持的好妹子一般还都没有答应邀请呢,所以,你现在还有机会。” 奥利弗好不容易才从义廷的魔掌中挣脱出来,对云泽挤了挤眼,说:“麦克,别上当,你没看出,辰辰说这话,明显就是违心的呀!” 云泽锲而不舍,又转向辰辰问:“跟我们就实话实说吧!是不是有目标人选了?快说出来,我们也帮你评估一下。” 辰辰无法直面这个问题,他又拿起被义廷仍在沙发上,险些坐碎的魔方,神情落寞地垂下眼帘,假装正在研究怎样再对好一个被打乱的魔方。 他极轻地吸了口气,小声说:“……不敢请……” 小得如同呓语的声音,却逃不过耳聪目明的义廷,他误会了辰辰的意思,以为他害羞,不敢去邀请女生呢。 从沙发上跳起来,说:“别告诉我说,是因为你妈知道你和要女生去参加舞会,会打断你的腿!阿姨就算管你管得严,也不会这么不通情达理的!我看就是你自己犯怵!” 奥利弗看着辰辰若有所思的表情,和邵云泽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对着云泽和陈义廷指了指心脏,比出了一个“走心”的口型。 云泽立时明白了,心照不宣地点点头,义廷却挠着头皮似懂非懂。 云泽清了清嗓子说:“江睿辰啊,举个例子,可能不是很恰当,比方说,当出你申请美国高中,如果,你光是在心里对梦想学校憧憬了半天,连成绩和文书都不提交,茫茫人海里,学校怎么可能知道你的想法?邀请妹子参加返校节舞会也是一样的道理,你必须明确提出申请,人家才有可能决定接受或不接受你。” 陈义廷完全不明白,云泽说这话就是为了将辰辰的心事套出来,附和着说:“是啊,我觉得聊了老半天,麦克就这么一句话说得好。辰辰,关键时刻,你自己不能掉链子啊。” 奥利弗拍拍辰辰的肩膀说:“我们会帮你的,就算帮不上大忙,至少我们也可以声援你!”然后,又坏坏一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吧。” 辰辰抿着嘴唇又思量了一会儿,仍是摇摇头说:“我看还是算了吧,如果没请到多尴尬!” 他将话题一转,说道:“哦,对了,我室友斯蒂文被他哥哥罗杰斯拉壮丁,舞会当天要负责现场的服务工作,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我看,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给大家做服务吧。” 大家看辰辰口风死紧,就开始胡乱猜测起来,云泽问:“哎,义廷,你估计,辰辰是不是想请白馨蕊?” “切,怎么可能?谁会去招惹她?”义廷撇折嘴说。 云泽说:“不会是伊丽莎白吧?” “不可能,这个姐弟恋的年龄差有点儿大。” “我看……像是珞羽悠……”奥利弗边说边看着辰辰的脸察言观色。 辰辰手指快速地转动着魔方,看似丝毫不动声色,牙齿却不自觉地咬住了下唇。 义廷一拍大腿,说:“靠谱!准是羽悠没错!” 辰辰低着头,将马上就要对好的魔方再次打乱,说:“拜托,我真的去做现场服务。”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奇妙的生物课 如今坐在backkom身边学习,已经不再会引起白馨蕊丝毫不安。backkom是一头真正的熊,个子足有2.3米高,大家管它叫贝肯或许是源于那部著名的卡通片。其实,虽说被做成了标本,但是,它真的没有那么倒霉,因为同学们都很宠爱它。 白馨蕊的目光从贝肯身上移开,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灵活地转动着一支镶满施华洛世奇水晶的笔。 透过宽大的木窗向外望去,正好可以俯瞰不远处的一个独栋别墅。那是正是越野跑运动队亨利教练的家。 绿意盎然的小院子里花花草草长得很是繁茂,院子中心的草地上还摆了一个冲气的游泳池,目前天气还不算凉,白天小龙虾在这里游泳绝对不会被冻病。泳池旁边还有一组带秋千架的滑梯,样式圆润可爱看上去绝对安全,色彩也十分鲜艳而跳跃,是那种彩色塑料做成的大型综合玩具,最适合5岁以下的幼儿。 亨利教练正在院子里看书,她的3岁的女儿小龙虾在独自荡秋千。 不一会儿,顽皮的小家伙趁爸爸不注意,一头钻进了白栅栏旁的草窠,鲜红的运动裤裤脚,白色的运动鞋露在外面,还一蹬一蹬地刨着地上的草,试图再往里钻一些。 亨利教练不慌不忙,一把将她从草丛里捞出来,高高地举过头顶,她开心地笑着,在爸爸身上扭啊扭地,挣扎着要跳到地上继续作乱。 白馨蕊羡慕地看着亨利教练和小龙虾在草地上玩耍,嘟起嘴巴,想着:多么好的天气呀!即便是坐在这样一个看起来如同动物博物馆展厅的教室里学习,也是辜负了大好时光! 这间生物教室位于科学楼二层足有一百五十多平米。教室里有两面标本墙,墙边有竖起半个身体,处于高度戒备状态的眼镜王蛇,传说月圆之夜会变成狼人的密歇根山谷狼,和两扇大翅膀展开足有小桌面大小,做振翅欲飞状的短趾雕……花鸟鱼虫的标本更是多得数不过来。 然而,白馨蕊对这些全无兴趣,此刻的她上身倾斜成一个很有难度的姿势,正在用心选好角度,用笔杆上粉色的水晶和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玩捉迷藏游戏。 生物老师史密斯先生正在白板上画着细胞的结构图,白馨蕊的水晶笔晃出来的点点光斑投射到他并不宽阔的后背,在他单调的灰蓝色衬衣和光秃秃的后脑勺表面印上了斑斓色彩。 白馨蕊眼睛弯成月牙,笑了。 白馨蕊最不喜欢上生物课,要归咎于那些晦涩的单词,她根本不屑于去弄清楚它们的意思,因为,细胞、dna、脱氧核糖核酸之类的东西,不能让她找寻到丝毫美感。 当然,她也不喜欢生物老师史密斯先生那颗头发稀疏的脑袋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在她看来,史密斯先生和那只凶巴巴的短趾雕长得实在是很像。 既然如此,上午最后一节课又怎么可能让白馨蕊打起精神来呢? 史密斯先生写完板书,猛一回头,被突如其来的光晃得眼晕,不得不用一只手背挡住眼睛,努力搜寻着光源的方向,不一会儿,他的目光就不可避免地投向了白馨蕊这边。 白馨蕊用涂着蓝色指甲油的白皙手指覆上笔杆,遮住了上面的夺目水晶,她扬起头顽皮地笑着,嘴角的梨涡如盛了蜜酿般醉人。 史密斯先生并没有理她,而是继续讲解着略有些枯燥的细胞结构问题。 白馨蕊觉得不好玩儿,看了看坐在对面的辰辰和文瑾,他们都埋头飞速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老师讲课的内容,她鄙夷一笑。 两人认真的样子看起来真实太傻了,他们以为这是在中国吗?要知道,书呆子在美国的学校里可是一丁点儿也吃不开,大多数时候,还会很不招人待见。 校园里最受人关注的可是那些体育明星,和像她这样的社交名媛。 此时,课程接近尾声,白馨蕊最后的一点儿耐性也快被消耗殆尽。她百无聊赖地听着史密斯先生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实验报告的要求,到后来,索性慵懒地趴在桌子上,头枕着手臂,不耐烦地闭上眼睛养神。 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上,稀稀疏疏地记了两三行笔记,笔记本下方的空白处,画着几只支精巧漂亮的高跟鞋。 下课的钟声敲响了,斯密斯老师一边收拾起教具,一边做总结陈词:“ok,我们明天继续讨论细胞分裂的问题,我希望大家在课前做好充分的准备,这样我们的课堂讨论就能够进行得更加顺利。” 他用那双灰蓝色的小眼睛看了一眼精神不振的白馨蕊,说道:“请课外活动过多的同学,一定要保证充足的休息,这样才能有最佳的听课效果。” 说完,他推开教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同学们也纷纷起身收拾桌上的物品,准备离开。 这时,教室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开了,十年级的凯文带着九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生进了教室,他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橄榄球二队队服。 上身是深红色拉链式运动上衣,上面用工艺复杂的多层刺绣绣着编号,下身是紧身的卡其色及膝球裤配深红色长袜子,脚上统一穿着带鞋钉的黑色橄榄球鞋。 在这样一个摆满盛着福尔马林的瓶瓶罐罐的大屋子里,惊现大量肌肉男帅哥,不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更何况,这群肌肉男中最强悍的一个,居然径直走到了白馨蕊的座位前。 白馨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神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揉揉惺忪睡眼,诧异地看着站在她对面的凯文。 凯文没有说话,笑着拉起她的手,白馨蕊如同被施了魔法的布娃娃,跟着他来到教室最前面。 在a校,即便有人不认识校长,也不可能会有人不认识凯文。 这不仅因为他是“蓝色锡安隐修会”扛把子大哥昆丁的表弟,还因为,他是拥有一大堆光环加身的校园明星。 首先,令他傲视群雄的是现任橄榄球jv队副队长的头衔。是的,才十年级就荣任了学校最受人瞩目的体育团体——橄榄球jv队的要职,这绝对是要靠实力说话的。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一个令人振聋发聩的姓氏——罗斯柴尔德。 这是拥有二百多年历史的家族,不但制定了欧洲的金融规则,而且据说整个家族坐拥50万亿美金的资产。 第三个或许不应该叫做光环,那就是他在校园里无人不知的外号,大家都叫他“情圣”,因为,在过去的一年中,和他传出过绯闻的女生实在不胜枚举,作为低年级学生,拥有这样的骄人业绩,足以让十一、十二年级的学长们汗颜。 说实话,在帅哥美女云集的a校,若论颜值,凯文还真是排不上号,可他却有着管道工一样强壮劲爆的身材。1.82的身高,宽阔的肩背,笔直的长腿,胳膊上如同岩石般壮硕的肌肉,几乎要把他那件总爱穿在身上的阿玛尼新款的黑色t恤衫的袖子撑爆,还有那托隐若现的八块腹肌,线条完美的结实臀部,无一不会令少女们产生遐想。 他脸上长了些浅浅的小雀斑,虽然面庞棱角分明,却略显窄长,尤其是与他那健壮的身材配在一起,和变成汽车人之后的大黄蜂倒是十分相像。高高的眉骨下面是一对不大却格外深邃的眼睛,目光犀利如电,与上翘的鼻子搭在一起,让人在他面前总有一种被被洞悉的窘迫感,和被俯视的威压感。 然而,各花入各眼,对他着迷的女生不在少数,那总是带着一抹坏笑的眸子充溢着令人热血沸腾的性感与邪气,哪怕学校里教养最良好淑女都曾经为之脸红心跳,神魂颠倒。 站在电子白板前的白馨蕊一头雾水,她还没有从刚才昏昏欲睡的感觉中彻底清醒过来,眼睛不安地望向头顶上方挂着的麋鹿头。 说实话,她和凯文却算不上熟识,之前,只在昆丁举办的家庭聚会上有过点头之交,再有就是一起玩过一次狼人杀,不过,那是和一大堆同学一起玩儿的,除了在游戏中的对话,两人几乎没有交谈过。 十年级学长对于新入学的八年级小学妹来说,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存在,更何况,凯文每次出现,身边总跟着许多橄榄球队的大个子,由此而产生的距离感,就会显得更加难以逾越。 这大概并不是白馨蕊一个人感觉,学校大多数同学都觉得凯文这个人比较霸道,不容易接近。 生物教室里里的同学都安静了,他们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却都嗅到了一股新鲜八卦即将出炉的味道。他们中的大多数干脆不走了,满脸都是好戏即将开锣前的期待神情。 这时,只见凯文和另外九个男生在贝肯熊面前一字排开,“哧啦”一声,齐刷刷地拉开了上衣的拉链,将样式统一的深红色开衫运动服直褪到肩膀,露出一身结实漂亮,线条清晰的肌肉。 教室里的女生们发出一阵惊呼,辰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单薄的胸肌,立刻感到无地自容。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定制版尊荣 每个人的身上都无一例外地用黑色油彩笔写着一个大写字母,十位少年胴体上的这些大写的英文字母,拼起来恰好是homing(“回家”,即返校节舞会)这个单词。 同学们全都不淡定了,教室里乱作一团,一片惊呼声之后,有人开始起哄,有人开始吹口哨,也有人发出尖叫声。 “哇……” “天啦噜!” “太酷了!” 同学发出的惊呼声,在白馨蕊耳边此起彼伏。 白馨蕊的目光不得不逡巡在这群十六、七岁的男生们令人血脉贲张的健硕胸膛与腹肌之间,他们身上的字母混合着荷尔蒙的味道,随着呼吸的起伏喷薄欲出,带着旺盛的生命力和攻击性,十分夺人眼球。 她对这一切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或者说,她的段位还不能招架这样犀利的大招。 她懵圈了! 凯文拍了两下手,门外走进一个小个子男孩,穿着深蓝色小制服,身高和凯文足足差了两个头,小男生带着一本正经的神情高举双手,将一束玫瑰花递给凯文。 这种玫瑰很特别,花形大而饱满,一层层的花瓣重重叠叠含苞待放,颜色是少有的杏粉色,自内而外颜色由浓转浅,看上去典雅高贵、浪漫温馨。即便是对花不甚了解的人也能够看出,这种玫瑰系出名门,价格不菲。 凯文挑了挑眉,开口了:“斯黛拉,这是我从英国订的朱丽叶玫瑰,收下吧。”说着把花递到白馨蕊手中,白馨蕊忽闪着大眼睛,顺从地接过了花束。 女生们低声议论:“哇,是朱丽叶玫瑰,据说特别名贵,是凯特王妃结婚时的捧花呢。” “凯文太酷了。” “斯黛拉真幸运。” …… 这时,凯文再次拍了两下手,又走进来两个低年级小男生,他们抬着一只毛绒绒的大白熊走进教室,将它立在贝肯身旁。两只熊身高竟然不相上下,而且,一白一黑如同哥儿俩。教室里又传来一片低声地惊呼。 凯文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招牌式的迷人笑意挂在唇际,白馨蕊用极具魅惑的热情目光迎上这笑意。此时,如果有人从他俩之间走过,一定会被两人眼中释放出的超强电火花击倒。 凯文温柔而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声:“homing?(回家吗?)”声音难以抗拒的力量。 白馨蕊感到莫名地耳跟发热,垂眸,仿佛陶醉于朱丽叶玫瑰的馥郁花香,花香里似乎藏了*,她眼神迷离,喜悦之色从眼底弥漫开来。 没有人说话,就意味着这隆重的邀请尚未成功,而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胶着哪怕只有几秒钟也是令人尴尬的。 教室里所有同学都知道,帅哥杰森曾经向白馨蕊隆重地发出过舞会邀请,这件事还登上了校刊的头版,这一点,凯文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近一个月来,白馨蕊和杰森经常出双入对,举止亲密远胜一般同学。 大家猜测着:半路突然杀出个凯文,白馨蕊是会断然拒绝呢,还是欣然接受?平日不可一世的橄榄球队队长,会不会在白馨蕊并不明朗的态度中拂袖而去呢? 一屋子人的目光尽数落在白馨蕊低垂的双眸和微合的艳色双唇间,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 这时,凯文如同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深蓝丝绒盒子,“啪嗒”一声,盒盖轻轻弹开,一枚精巧别致的星星胸针赫然映入大家的眼帘。 白馨蕊也被声音吸引,抬起了头。当她看到盒子里的东西那一刹那,整个人似被电击,惊愕得不能呼吸。 这枚胸针太美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大牌奢侈品店里能买到的那种价格死贵却华丽媚俗的货色。 它由一大五小,六颗星星连缀成排,打头的一颗星星很大,中心镶嵌着一粒罕见的矢车菊色蓝宝石,如同阿拉伯神话中王后桂冠上的宝石,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镂刻着繁复古典绞花文案的白金边框上,整齐镶嵌着火彩闪动的晶莹美钻,将这颗蓝宝石衬托得更加艳光四射。 大星星旁边错落相间着三颗镂空镶钻的小星星和两颗实心的白金星星。一排星星的下方是白金的流苏细链,细链下端还零星缀饰着更小的钻石星星。 整个别针空灵典雅,奢华高贵,而且别具一格。正午阳光从教室玻璃窗照射进来,使这枚别针看起来更加炫目妖异,美得无比霸气,令人堪堪不敢逼视。 此时,凯文狷狂傲慢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似乎盛着即将漫溢的似水柔情,他说:“斯黛拉,你喜欢星星,是吗?” 听到这句话,白馨蕊的心没来由地轻颤了一下。 “……你的裙子、上衣、衬衫、鞋子、袜子……上面几乎都会有星星的图案。你还喜欢佩戴星星的项坠,星星的发饰,星星的手链……我觉得你唯独缺少一枚星星的胸针……我亲自画图设计了这个胸针,请欧洲最好的首饰工匠精心打造出来,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凯文说到此处,白馨蕊的发现门口出现了另一张更帅气的面庞——正是一直都对自己情有独钟的杰森。 大家谁都没有留意到,杰森是何时出现在门口的。 听着凯文对白馨蕊的表白,杰森气得脸色发青,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白馨蕊也看到了杰森,她掩耳盗铃地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再次睁开眼时,他就会从她视线里消失,然而,事与愿违,杰森仍然气鼓鼓地站在那里。 白馨蕊感到事态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心里有些胆怯。 凯文也看到了杰森,他偏过头,目光又恢复了往日不怒自威的犀利与狂傲。他暂时停下了表白,就那样静静地注视着杰森,杰森在他凛然的目光下,气焰渐渐暗淡下去。 凯文若无其事地复又转向白馨蕊,故意走近了她,声音放得更加深情:“……斯黛拉,只有这枚胸针才配得起你与生俱来的美貌和高贵……你是我心里最想得到的那颗启明星!” 凯文邪魅的笑意仿佛甜美的葡萄酒浆,灌得白馨蕊目眩神迷,如痴如醉,语气中不容置疑的霸道和笃定,横扫一切地掠夺走了她努力自持着不愿放下的矜持。 她偷眼瞟了一下杰森,杰森俊美的脸上写满了怯懦、愤懑和隐忍。 白馨蕊目光落回到凯文手里的胸针上,她对这种精美绝伦的名贵首饰完全没有丝毫的抗拒能力,更何况,她深知,这里还封印着某种特权与尊荣。 没有人看出,白馨蕊的内心正在激烈地交战着,大家只看到,在怀中朱丽叶玫瑰的映衬下,她的面颊飞上两片樱粉,酡颜欲醉,香腮凝雪,简直比手中的玫瑰更加娇艳欲滴。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白馨蕊的反应。 白馨蕊将心一横,用力抱紧了怀里的玫瑰,未料想,玫瑰花茎上的尖刺,透过薄薄的真丝的衬衣,刺破了她柔嫩的肌肤。 她轻轻牵动了一下嘴角,在凯文看来,那大概是不胜娇羞地欲言又止吧。 白馨蕊用舌尖舔了舔发干的唇瓣,轻声地,却是格外清晰地说了一句:“是的,我会的。” 凯文微不可查地长舒一口气,温存地接过玫瑰花放在教室的圆桌上,然后,上前几步,高大的身躯几乎要贴合上白馨蕊纤长的身体。 白馨蕊被笼罩在他的暗影里,显得格外娇小而无助。 他温情脉脉地将白馨蕊丝质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依次扣好,动作极其温存细致,完全看不出这是一双拿惯了橄榄球的手。 凯文嘴角仍浮着一抹笑意,温柔地看着白馨蕊,居高临下地帮她整理好衬衫的领角,动作亲昵而暧昧,随后,郑重其事地从首饰盒里取出星星胸针,俯下身,别在白馨蕊的衬衫领口正中地位置上。 星星胸针上的蓝宝石光芒流转,将白馨蕊玉白修长的脖颈和绝美艳丽的面庞映衬得光彩照人。 “笃笃笃”,楼道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白馨蕊再抬眼看向门口,杰森已经不在那里了…… 凯文成功邀请白馨蕊参加舞会的事情,很快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他大胆而独特的邀请方法被大家津津乐道。 白馨蕊则第一时间从朋友圈里删除了早先晒出来的,杰森邀请她的那一组照片,换上了和凯文的九宫格合影 最难堪的要算杰森了,尽管与凯文同一个年级,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却不敢去找凯文理论。 几天后,当憔悴不堪的杰森苦着一张脸找到白馨蕊时,白馨蕊表现得像个听从命运安排的无辜者,她对他说:“杰森,我也没办法呀。凯文的表哥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老大,十二年级的学长,我要是惹了他们,以后,半个学校的人都会与我为敌,我还怎么在这个校园里混?” 学校里其他的男生也在抱怨凯文,因为,凯文的流程繁琐的邀请无疑是提高了今后男生邀请女生的门槛,女孩子们会因此而变得更加矜持挑剔,等待着男生们拿出更加新奇惊喜的招数来博得芳心。 第一百二十九章 赶快!掏出小本记笔记 下午,橄榄球训练结束,义廷满头大汗地回到宿舍,他站在走廊的直饮机旁边,对着高高腾起的水柱一通狂灌。 辰辰从他们身边走过时,拍了拍他,说:“嘿,别喝啦。” 他扭过晒得发红的脸膛疑惑地看着辰辰。 辰辰看了看他脸上挂着的水珠,笑了笑说:“生物课上,史密斯先生刚讲完,剧烈运动之后,不要大量喝水,这样会稀释胃液,降低胃液的杀菌作用,也会对消化不利。” “切,哪儿有这么多讲究!”义廷满脸不屑。 “这是科学。”辰辰一字一句说着。 义廷不听他的,继续喝饱了水,一抹嘴,对辰辰说:“是!师傅!” “师傅?”辰辰诧异。 义廷笑:“唐僧啊!《大话西游》里的!” 辰辰歪着脑袋想了想,自己和啰哩啰嗦的唐僧还真有点儿神似,嘴上却不示弱:“那你就是二徒弟喽?” 义廷转了转眼珠子,明白过来,辰辰在暗指自己是猪八戒,立刻鼓起了腮帮:“你你你……有没有搞错,居然敢说我胖,我都是肌肉,好吧。” 说着,撩开上衣又要秀腹肌。 辰辰无奈望天,叹道:“放过我吧,你这个自恋狂,别再晒肌肉了!” “我就是要告诉你胖和壮有啥区别!就连我妈都说我从小就有福相……” 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到各自的宿舍门前,义廷不由分说将辰辰拽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屁股坐在床上,说:“大哥,那件事,你赶快给我想想办法,太晚的话,那个谁该被别的男生邀请走了。” 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也只有辰辰能听懂。看着义廷急赤白脸的样子,他觉得好笑,故意逗他说:“那个谁是谁呀?” “装傻是吧,”义廷瞪了瞪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那天在迪肯森楼,当着两个学长的面,你可是拍胸脯担保要替我出点子的。” 辰辰眯起眼睛看着义廷,问:“义廷,说实话,你是不是暗恋学霸?” “我?暗恋学霸?”义廷把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紧接着,他肩膀一松靠在身后的被子上,说:“啥呀?拉倒吧,哥们儿是那种早恋的人吗?咱学校学生会给返校节舞会定的那个倒霉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人入场券30刀,俩人还是30刀。我们俩去好歹不是可以分摊吗?” 辰辰看义廷说话时煞有介事的样子,几乎相信了,说道:“抱歉,这两天忙晕了,你的事差不多忘到脑后去了。” 义廷急得直跺脚,说:“都这会儿了,就剩下两周了,你老人家啥时候才能想出个准主意来呀?” “分分钟啊。”辰辰不慌不忙地笑着。 “别瞎吹了!来点儿真格的!”义廷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暗自盘算,这家伙可是连肥乔都成功地运作出去了,自己自然不在话下。 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换了一幅笑呵呵的神情,一通“大神,学霸,帅哥”地乱叫,然后,说:“好啦,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辰辰正襟危坐,开门见山地说:“文瑾是个朴实的女生,那些花里胡哨的小招数对她不适用,搞不好,可能还会弄巧成拙……” 义廷等不及辰辰冗长的铺垫,问道:“那咋整呢?” 辰辰不答反问:“你说说,文瑾的性格上有什么特点呢?” 义廷翻着眼皮瞅瞅天花板,又挠挠脑袋,一副愁眉苦脸地样子,憋了半天才说:“呃……学习好……” “这是她最突出的特点,但不属于性格特点……” 义廷觉得有道理,不过,若是让他分析文瑾的性格,他还真是说不上来。 “文瑾呢,自尊心强,即自负,又不自信……” 义廷蹙着眉,冥思苦想仍是不明白,就问:“你咋知道的?” 辰辰也不解释,继续说:“……她喜欢接受挑战,好胜心强,绝不服输……” 这话让义廷想起第一天上工程学课的情景,一拍大腿,说:“你说的对呀!” “但是,她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 “连这你都能看出来啊?”义廷感觉自己越来越佩服辰辰了,说道:“你要是在咱们学校摆摊儿算卦,我来帮你收钱,咱们准能发大财!” 他牢牢拽住了辰辰的衣袖,好像生怕这么个大活宝贝,一不留神就跑了。 辰辰也不理他,继续说:“……文瑾需要认同感,需要别人不断对她做出肯定,才能帮她建立信心。她也需要伙伴,然而,她又不善于社交,我猜想,如果没有信得过的人陪着她,她是绝对不会自己单独出入那种场合的……” “牛人,绝对是牛人!”义廷竖起大拇指,“绝了!你比她自己还了解她自己!” “所以……下面是重点,还不赶快掏出小本记笔记?”。 辰辰分析着文瑾,也不忘揶揄义廷两句,没办法,即便是辰辰这么老实的孩子,和学校里那帮促狭鬼呆久了,怎么能不沾染上恶习呢? 义廷是个实心眼儿的人,听辰辰这么说,真的在抽屉里一阵噼里啪啦地乱翻,然后,逃出豆腐块大小的一个小本,开始龙飞凤舞地往上写字。 “你的邀请分成两个步骤……”辰辰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趴在他耳边面授机宜。 那天在迪肯斯楼,辰辰说,要去做现场服务,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 他真的很想邀请羽悠做自己返校节舞会的舞伴,尽管他清楚,结果多半是被拒绝,但是,如果不邀请,他又觉得心有不甘。 最近,国际联盟的会议比较频繁,主要是讨论如何设计美食节的调查问卷。每次辰辰在艺术中心开完会出来,都会顺便去位于一层的艺术长廊走一走。 艺术长廊里,展示着同学们自己创作的雕塑、陶艺、摄影、绘画等作品,这些精美的艺术品都是从历年同学们的作品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有的抽象难懂,有的写实而细腻,常会令他驻足停留,细细欣赏。 今天,他盯着玻璃橱窗里的一个陶艺的人像发了半天呆,那个人像头戴月桂树枝做成的花环,身着希腊女神式的曳地长裙,有着东西方结合的完美面庞,薄纱的衣裙下,露出苍白的皮肤和纤柔的四肢,细看和羽悠有几分神似。 辰辰不知道这件艺术品是不是有模特,也不知道这件艺术品是何时制作完成的,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作品里面倾注着某种感情,或许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注视良久,他收回目光,忽然,有了一种想自己烧制一件陶艺作品的冲动。 他跑到艺术中心四层的陶艺与雕塑工作室,和负责人nora(娜拉)老师讲了自己的想法。 原以为自己的唐突莽撞会令娜拉老师感到吃惊,没想到,她竟然满口应许,还鼓励他说:“查理,艺术创作就是需要激情与冲动,在你拥有强烈的表达愿望时,创作出来的作品,往往会是一件杰作。我很欣赏你这种艺术热情,随时欢迎你随时来陶艺工作室,这里的材料应有尽有,如果你还有什么额外的需要,请尽管告诉我,我会尽量配合你,让你的创作构想达到完美。” 事实上,辰辰几乎不会陶艺,更不可能烧制出可以与展厅里那座希腊女神像相比肩的完美作品。 辰辰关于陶艺所有的知都来自于幼儿时期,他依稀记得,小时候过六一儿童节,妈妈曾经会带他在公园里做陶罐子。 不过,作品不能以复杂和简单去分优劣,只要用心去制作,这个作品就是有生命力的,于是,他决定亲手制作一个杯子。 周六开完了国际生联盟的会议,一整个下午,辰辰都泡在光线充足的陶艺工作室里面捏泥巴。 他亲手将白色陶土加上水和成泥,捏制成一个实心的圆球,放在托盘上,随后,启动按钮,圆盘旋转起来,辰辰用拇指在陶土的中心按下一个小洞,双手虚虚地拢着泥巴的外围,开始为他的杯子塑形。 他小心翼翼,他精雕细琢,要制作一只独一无二的杯子,在他看来,这杯子不但可以用来盛水,还能装得下满满的爱意。 他将杯子捏制成了心型,又不厌其烦地在胚胎上反复精修,直到自己觉得满意了,才用一根极细的铁丝,将胚胎从转盘上分离下来。 辰辰小心翼翼地用一个木制小托盘托着自己刚刚完成的杯子胚胎走出陶艺工作室,来到外屋。 这间房子更大一些,中间是四张长方桌拼起来的工作台,上面堆了一些工具、材料和油彩,桌子中间放了一些纸张,上面是同学们未完成的艺术品设计图。 靠墙立着好几个书架般的木架子,每一层上都放着同学们刚刚制作出来的半成品,有正待风干的陶艺,也有尚未完成的雕塑。 辰辰比划了好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合适,最后一伸手,珍而重之地将心爱的杯子放在了架子的最高层。 正要离开的时候,辰辰的视线越过工作台上杂乱无章的物品,无意中看见,废料堆旁边有两条穿着深蓝色薄料长裤的腿。 探头望过去,却看不到那人的上半身,辰辰心里暗自互狐疑,这是什么高难度姿势? 第一百三十章 太阳能小汽车 辰辰再往下一看,一双土气的白色凉鞋映入眼帘,此刻,两只脚正垫着脚尖,似是在努力地够什么东西。 辰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心中立刻有数了。 走过去一看,只见那人穿着浅灰色针织衫的大半个身子扎在废料桶里。辰辰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对方吓了一跳,连忙回过身来。 不出辰辰所料,这个人果然是文瑾! 她一张小脸蹭上了些许灰尘,受到惊吓的眼睛透过镜片只看了他一眼,立刻低下了头,像个犯错的小学生,恨不得将脑袋埋在两肩之中,眼神还在地板上飘忽不定,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发现一个装了重金的钱包。 毕竟,一个女孩子灰头土脸地扎到废料堆里找东西,绝对算不上优雅的举止,更何况,在这种狼狈时刻还偏巧碰上辰辰。 文瑾脸颊微红,推了推眼镜,吸着鼻子埋怨道:“上帝啊,你吓死我啦!好好的干嘛学义廷那个冒失鬼?吓唬人很好玩吗?” 辰辰不说话,从桌上的纸抽盒中抽出了一张餐巾纸,举起来比在文瑾面前,本想亲手替文瑾擦掉脸上的灰尘,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就把纸巾递给她,说:“快擦一下脸吧,上面有灰。” 文瑾注意到了辰辰动作的微小变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默默用餐巾纸擦拭着脸蛋,都要搓破皮了仍不放心,又用手背抹了抹,才别别扭扭地抬起脸,问:“还有吗?” “没啦。”辰辰眉眼弯弯地看着文瑾。 “不过,话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又没有选艺术课。”文瑾推了推眼镜,问辰辰。 “我……” 辰辰有点儿不好意思实话实说,一时却又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说:“……我们国际生联盟刚才在楼上开会,顺便来这里玩一会儿。” “不过,话说,你来这里做什么?”辰辰笑眯眯地学着文瑾的口气反问。 “我和娜拉老师说好了,来这里挑些材料。”文瑾边说话,边一下一下地捋着那张擦过脸的餐巾纸。 “工程学课上,卢克老师让我们自己设计制作一个太阳能小汽车,只给了小马达和太阳能蓄电池,其它材料都让自己去找,成本还不能超过两美元,肖特基二极管和电容器我们工程学教室的废料箱子里都有,不过,车子的地盘、框架和外壳要用的材料,我只能来这里找啦。”文瑾仰起小脸看着比她高出许多的辰辰。 辰辰觉得十分有趣,问道:“工程学课居然这么好玩,那你找到需要的材料了吗?” 文瑾指着身旁小矮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说:“刚才忙活了半天,就这点儿收获。” 辰辰看到桌面上有一小片银色的石棉布,几根桔黄色的塑料条、几个白色的小齿轮,还有一堆粗铁丝和几颗螺丝钉。 辰辰伸手拿起一块橡胶板,问文瑾:“这个有什么用?” “想用这个做车身,不过,总觉得略微重了一些,其实,最理想的材料pvc板之类的东西,当然,我也有可能会用空的矿泉水瓶子代替。” 文瑾喜滋滋地说着,仿佛对自己的构想很是满意。 辰辰脑补着矿泉水瓶子下面加了四个轮子,做成小汽车之后的样子,表情古怪地张开了嘴。 文瑾一眼就看出,辰辰不看好自己的小车设计,心里有点儿着急,说道:“哎呀,你不知道,我们比的不是谁的车漂亮,而是谁的车续航时间更长,走得更远,” 说着,从巨大的书包里拿出工程学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颇为自豪地递给辰辰看。 “看,我的太阳能小汽车长成这个样子,”然后,往前翻了一页,说:“这个是我设计的电路图……” 辰辰的手指划过电路图上的每一根线段,忽然看出点儿门道:“这该不会是……带充电设计的吧?” “嘘——”文瑾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在嘴唇前面,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确定辰辰的小尾巴义廷没在附近才说:“这是我这次作业的核心机密,千万别告诉义廷和李恩,他们可是我的竞争对手。” 随后,又眉开眼笑:“哈哈,这也被你看出来啦。告诉你,我连久的充电池都找到了!” 说话间,文瑾已经翻到了更前面一页,说:“哎,你快看,这个是我的传动设计图,这个是外观设计……” 辰辰指着外观图惹不住笑了起来:“这辆车长得简直就是一只小强!” 不知为何,文瑾忽然托有所思地不说话了,将捋成长条的餐巾纸,一点一点绕在食指上,乍看上去,像是裹了块厚纱布。 她用绕着餐巾纸的手指,专心地擦拭着橡胶板上的灰尘,一行一行认真的擦下去,眼睛也不看辰辰。 辰辰吓一跳,以为刚才自己取笑文瑾设计的小车不好看,她生气了,正要看口说个笑话打岔。 忽听文瑾说:“哦,对了,那个……” “什么?”辰辰笑着问。 文瑾镜片后面的眼睛不安地游移着,咬着下嘴唇沉吟了半天,才下决定心般问道:“你……一个人去返校节舞会?” 辰辰微微愣了一下,他当然明白文瑾想说什么,尽管,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之前,他和文瑾相处得十分融洽,在学习方面,他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甚至辰辰还曾经不止一次地得到文瑾的帮助,然而,那是一种类似哥们儿的友谊。 在他看来,文瑾虽然聪明绝顶,又格外勤奋,却有着小学生一样天真幼稚的心性,感情之于她,尚且是个颇为遥远的话题。 辰辰在心里对自己说:可能是我想多了,她提起返校节舞会纯属偶然,或许只是出于好奇随便问问。 不过,很显然,昨天陈义廷火急火燎地从他这里问计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来邀请文瑾,莫非自己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坏毛病也被这个家伙学去了? 在辰辰心里有一点是不可动摇的,那就是,他只想邀请一个人,这个人是珞羽悠。就算是希望渺茫,他也不愿另作他想,更不愿意将善良单纯的文瑾当作备胎。 于是,辰辰笑了笑,自嘲说:“是啊,否则呢?我这么屌丝的人,还有谁会和我一起去舞会呢?” 文瑾张了张口,又咬紧了嘴唇,把到了口边的话临时换成:“不要妄自菲薄啊,其实,……”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在心里责备自己语无伦次,暗自希望辰辰没有看出自己的心思。 辰辰不以为然地说:“谢谢你这么说。别担心,我已经有安排了……” 文瑾转过身去,不停地吸溜着鼻子,又从纸抽盒子里抽出几张餐巾纸轻轻揩拭。 辰辰心里一紧,以为不小心把文瑾惹哭了,就用双手轻轻扳着文瑾的肩膀,把她转了过来。 文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最近着凉了,总爱流鼻涕。?” 辰辰松了口气,迅速抽回放在文瑾肩膀上的双手,说:“是啊……都秋天了,宿舍……空调还是很凉,你要注意多穿衣服啊。” “对了,你有什么安排?”文瑾心里有点儿莫名地紧张,难倒他早已邀请了别的女生? “嗯……我可能会去陪斯蒂文一起……去给大家做现场服务。” 文瑾听了释然,又有点儿失望,可她不希望辰辰看出自己的情绪,故意咧开嘴笑着说:“嗯嗯,这个想法挺好的。” 回宿舍的路上,文瑾反复思量着,刚才在艺术中心和辰辰的对话。 如果辰辰不去给斯蒂文帮忙,自己会不会提议和辰辰一起去舞会呢?辰辰会不会欣然答应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假设十分悖谬,难道自己喜欢上江睿辰了吗? 文瑾的脸颊一阵发烧。这怎么可能呢? 辰辰又高又帅,谈吐幽默,读书多,爱帮助人,人缘好,而自己呢,个子小小的,带着个大眼镜,还是一副小学高年级女生没长开的模样,除了学习什么也不会。学校里那么多漂亮的女孩,辰辰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上自己的。 文瑾在心里拼命否定了自己喜欢辰辰的念头,她告诫自己:这不行,我绝对不能喜欢辰辰,我们俩只能是哥们儿的关系。 文瑾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她惊异地发现,今天,辰辰和自己的对话里竟然连半个字也没有谈到羽悠,这很不正常! 文瑾回想起开学一个多月来和辰辰的每一次对话,尽管每次聊的内容不尽相同,最终话题总会永恒不变地落到羽悠身上。 辰辰喜欢向她打听:羽悠参加了什么课外活动,羽悠闲暇时间做什么,羽悠有什么特殊爱好等等……文瑾能看出辰辰似乎对羽悠的一切事情都充满了兴趣,有时还会表现出抑制不住地兴奋和紧张。 辰辰和羽悠就是大人们口中常说的郎才女貌吧?设想一下两个人同框的画面,还确实挺搭的呢。辰辰会不会真的暗自喜欢羽悠? 可仔细一想,文瑾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开学这么久了,辰辰和羽悠说话的次数绝对没有和自己多。 当然,这可能和羽悠是高冷范儿女生,而辰辰是好好先生不无关系——一个是那种能少说绝不多说,能用点头摇头表示就绝不说话的那种;而另一个是和所有同学都保持等距离外交。 不过,无论如何,也没有蛛丝马迹显示辰辰主动去接近羽悠,两人完全就是普普通通的同学关系嘛。要说追羽悠,威廉倒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第一百三十一章 物理课上屌丝逆袭 对于义廷为什么还没有去邀请文瑾,辰辰的猜测完全是错误的,义廷绝对是个行动派,他才不会瞻前顾后呢。只不过,这两天有几门课的测验凑到了一起,还有一个客场的橄榄球比赛要去参加,他一时还没有腾出工夫。 数学和物理课,义廷还是能应付的,他对于自己这两门课的近期成绩也比较满意。 义廷尤其擅长物理课,a校的九年级物理课相比国内高中,还是要简单一些,这对于初中物理底子就相当不错的义廷来说,学习起来挺轻松。 课堂测验时,他总能第一个交卷,尽管拿不到满分,但是,成绩和英语、世界史相比,不知道要好多少。就连留着地中海发型,头顶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物理老师dr.king(金博士)也很喜欢义廷。 义廷最大的问题仍是词汇,认识那些学科类专业词汇,只能保证他在做作业和考试的时候没有那么多障碍,对于这门课的课堂学习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只有能流畅地运用出那些单词来,才有可能参与到课堂讨论当中去,义廷在这方面,显然还差了那么一些。 每堂课上,当老师和同学就某一个物理问题征求义廷的意见时,他总是很抓狂,心里明明完全明白,但是,英语表达不给力,成了他在课堂讨论和回答问题上的一个屏障。 为了避免发言的时磕磕巴巴,让大家笑话,对于任何问到他的问题,义廷都只能干脆地回答:“我不知道。” 一次、两次……三次、五次……天长日久,义廷就给同学们留下了一个傻乎乎的印象。 这天下午第二节的物理课上,电磁学这一章结课了,金博士一时心血来潮,给同学们出了一道很难的题目。 这道题起初做起来还算顺利,到一个关键环节时,同学们都没了主意,就连平时自视理科不错,课堂发言积极的辰辰也卡壳了。 文瑾因感冒加重,桌上搁了一盒餐巾纸,一边上课一边揪出一张擦着鼻涕,不一会儿就用去了小半盒。 今天她显然是头晕脑胀不在状态,平日敏捷的思维掉线了,勉强打起精神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解题思路,但是,经过大家一番论证,仍是行不通。 热火朝天的课堂讨论开始了,大家在议论发言的时候,义廷一直不停地在稿纸上奋笔疾书地演算,并最终得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正在兴奋与忐忑之际,他完全没留意金博士已经跺到了自己身后。 稿纸上龙飞凤舞的演算没能逃过金博士的火眼金睛,他对义廷的计算结果惊讶不已,那个答案是正确无误的,而且是目前为止班上唯一正确无误的答案。 “罗伯特,你能把你的思路给大家讲解一下吗?”金博士的话在义廷身后响起。 义廷吓了一跳,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金博士,再看看两大篇稿纸上满满的演算步骤,不禁感到有点儿窘。 这么复杂的思考过程,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用英语向全班同学表述清楚的,与其这样,他还不如照老样子说“不知道”就算了。 金博士看出义廷的为难,他递给义廷一只白板笔,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说:“你可以的,先把你的解题过程写在白板上。” 义廷大大地舒了口气,二话没说,从金博士手中接过笔,登登登大步走到白板前,一言不发,开始从左到右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义廷走笔如飞,同学们鸦雀无声地看着义廷站在前面演算整个解题过程,觉得这个呆呆的中国男生高大魁梧的背影其实还挺帅。 当他写到大家都卡壳的那一步时,同学们的赞美之声由低转高。 “哇,他真聪明!” “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个?” “他太天才了。” 对于美国同学喜欢大惊小怪这个事实,义廷早已见怪不怪,此时,他心里充满骄傲,边写边忍不住对着白板憨憨地傻笑。 当他把整道题的答案书写完毕,金博士满意地点着头,在白板上划了一个大大的对勾。 同学们鼓起掌来,义廷站在教室前面,拿着白板笔,盯着墙上的爱因斯坦画像,心里美滋滋地。 “罗伯特,你来试着给大家讲一讲这道题,我会为你做补充。”同学们赞许的掌声过后,金博士笑眯眯地说。 义廷眨巴着眼睛,看看白板上的演算过程,再看看身旁金博士,金博士眼睛中的信任给了义廷莫大的鼓励。 他深深地呼吸平复了一下紧张情绪,开始连比划带说地给同学讲解起来。 尽管他说话时,出现了好几处语法错误,发音也十分蹩脚,但是,在金博士的帮助下,同学们仍然听懂了义廷的讲解。 义廷的兴奋是难以言喻的,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站在教室前面,用英语给一群美国孩子讲物理题,之前,他做梦也不敢想这样的场景。 义廷暗暗告诉自己,以后还会争取这样的机会,他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同学们会对他刮目相看的! 下课了,他一把搂住辰辰的肩膀,还沉浸在刚才讲题的兴奋之中,辰辰小声对他说:“义廷,别顾此失彼,一高兴把重要事忘了。” “啥事儿?” “前天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转眼就丢到脑后啦?她感冒了,脑袋正犯晕呢,你正好趁虚而入。” 义廷一拍脑门,“哦”了一声,说:“哥们儿,幸亏你提醒我,看看我这脑子!” 他扭脸看见文瑾还在座位上一板一眼地收拾东西,心里暗自开心,说:“哥们儿,等我好消息。” 辰辰仍是不放心,走出两步又转回头,问道:“要点都记住了吗?” 义廷比了个ok的手势,“师傅,妥妥的!” 义廷又回到教室,同学们已经陆续离开了,他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装进了书包,冷不丁问道:“返校节舞会,你去吗?” 文瑾四下看了看,发现屋子里只有她和义廷两个人,确定了义廷是在和自己说话,她无精打采地看了看义廷,抽着鼻子说:“算了吧,我都病了。” “哼哼,借口!不就是个感冒吗?两个星期早好了。”义廷说着,将两只手臂撑在桌子上,咧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面对面看着文瑾。 文瑾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义廷一眼,嗓子疼得厉害,懒得和他多说,索性低下头,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东西。 “我懂你,学霸!” 义廷弯下身,改变了居高临下的姿态。他要尽量保持文瑾平视,然而,这对于身材高大的他来说,还真是一件颇为困难的事情。 他深表理解地继续说:“你的决定老正确了!去那旮哒溜达一圈,纯属瞎耽误功夫,到时候,准憋得五脊六兽不好过,还不如找个安静地儿学习呢。对,还是不去的好,去了也是看别人跳舞干瞪眼。” 来了a校之后,文瑾就怕别人把她当成书呆子,听了义廷话越发不服气了,也顾不上嗓子疼痛,鼻子里带着囔囔的尾音抢白说:“一个小小的舞会而已,我怎么可能搞不定?只不过是觉得没意思,不屑于去浪费时间罢了!” 义廷心里暗自高兴,心想:哈哈,中招啦!辰辰说的不错,就快就要把这个自负的家伙惹毛了,不过,还得加把火,还有什么关键点来着?对,认同感,认同感。他转了转眼珠,说:“那薇薇安去吗?” “去啊!”文瑾的话刚一出口,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刚刚自己还说舞会是浪费时间的,于是,带着浓重鼻音补充道:“她都答应十二年级的巴斯蒂安了,能不去吗?” 义廷搓着一双大手,看上去对文瑾的处境十分了解和同情,他说:“哎呀,那你就可怜了,那天晚上,校园里全空了,怪吓人的。” 他看了看文瑾若有所思的面容,继续作同仇敌忾状,说:“其实,就是你说的这么个理儿,别看海报上说,舞会上有甜品、零食,饮料、音乐啥的,那都是忽悠人的!我看,舞会那天,校园里的老师和同学都走了,咱俩就个伴儿得了。” 文瑾表情古怪地撇了撇嘴,仿佛在说:和你作伴就算了吧。 义廷不失时机地继续补刀,说:“反正我跟你一样不会跳舞,学也学不会了,还是别去那种地方自讨没趣吧。”义廷憨厚的样子和痛心疾首的表情,丝毫不会让人对他说话的目的起疑。 然而,我们的文瑾,字典里根本没有“学不会”这三个字。听义廷公开质疑自己的学习能力,立刻就不开心了,那可是她唯一的一处逆鳞。 文瑾双手杵在桌子上,正要开口,一阵急促地咳嗽,把脸憋得通红。还没等把气喘匀,就反驳道:“谁说我学不会跳舞呀?我要是想学,没有什么是我学不会的!” 义廷心里暗自高兴,按照辰辰的计划,他果然轻而易举地就激起了文瑾的好胜心和挑战欲。 他继续按照辰辰给他画好的路线图乘胜追击,说道:“那你去吧?我自个儿留下,去舞会有啥意思啊?” 文瑾左思右想,脸上流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时,义廷心里开始紧张,文瑾要是打定主意自己去怎么办呢? 文瑾目光再次落到义廷朴实的脸上,义廷正冲她憨笑,一脸正直无辜。 她心想:别看义廷高大魁梧,其实,他是个直截了当,心地善良,人畜无害的开心果。他说什么也不想去舞会,还不是因为和自己一样,有点儿心虚,不自信。 此时,在文瑾心里,他们俩已经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文瑾虽然抱定了去舞会也就是看看热闹的决心,但是,与其自己一个人去当“壁花小姐”,被同学们各种撒狗粮,不如带上义廷一起去,一来,义廷不用在学校里独自面对孤单的夜晚,二来,两人就伴还能避免尴尬和无聊。 文瑾对义廷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复又吸了吸鼻子,说:“我告诉你啊,陈义廷,你不敢去参加舞会,这种想法是很不对的,你要有自信。就像刚才上去讲物理题一样。舞会有什么好怕?咱们俩必须去!你跟着我去!放心,一切我都可以搞定!” 义廷使劲憋着笑,心里却早就在欢呼了。 他眼看着实心眼儿的文瑾,怎样一步一步掉进辰辰设下的圈套,觉得自己能与辰辰合谋用智商碾压聪明绝顶的文瑾,简直就是人生的一个里程碑。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除非你穿裙子来找我 羽悠走下电梯,来到位于三楼阅览区的一台电脑旁,打开图书馆系统的搜索引擎,刚刚输入完“威廉”这个名字,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好几位名叫威廉的作家。羽悠将名单列表向下拉,找到了近期老师推荐的那为作家——威廉·福克纳。 轻轻点击鼠标左键,进入威廉·福克纳生平介绍页面,再点击右下方的作品列表,福克纳名下的作品一一排列在电脑屏幕上。羽悠立刻在其中锁定了老师推荐的《喧哗与骚动》、《八月之光》、《修女的安魂曲》等书,并发现它们就位于离自己不远的d区。 羽悠逡巡在一排排雕刻精美的桃花芯木书架间,才发现圆环形书库中的每一个书架都顺着一个圆心的方向摆放,而那个圆心就是中庭大厅。 置身一排排书架之间,淡淡书香萦绕鼻端,羽悠仿佛感到所有的书籍都扑面而来,而书中那些古圣先贤似乎正召唤着那些与他们心有灵犀的人,渴望与之进行一场穿越时空的思想交流。 正在仔细地翻看挑选之际,威廉浅笑着朝她走过来。羽悠一愣,这个威廉可不是她手中这些书的作者威廉·福克纳,而是他们的学生会主席威廉。 “辛西娅……”他停在羽悠身边,轻唤她的声音异常温柔。 羽悠抬起头,与威廉那双热切的蜜色双眸不期而遇,她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眼中摄人心魄的浅金色光芒。 羽悠和威廉面对面站在由高大书架构建成的狭窄通道之间,如同被两道屏障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 威廉将修长有力的手臂撑在羽悠身后书架上,仿佛一旦他放下手臂,沉重的桃花芯木雕花书架随时可能倾覆下来,然而,这却是一个侵略与保护意味并存的姿势。 威廉低下头凝望着羽悠,他们如此靠近,威廉身上ralpuren(拉夫劳伦)淡香水的味道与十八岁男生荷尔蒙气息混合着,直扑羽悠的鼻子,让她无处可避,也令她局促不安。 她不敢抬头直视威廉那双直欲灼灼燃烧的眼睛,但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目光中的爱恋与期待。 半晌,两人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甚至可以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声,然而始终没人开口说一句话。 这时,威廉一缕金红色的发丝从光洁饱满的额角轻轻垂落了下来,他用一只手将头发向后一捋,开口说道:“……上次我说‘如果’,是因为我还没有鼓起勇气。今天,我来找你,想请求你做我的舞伴。我现在向你发出正式邀请,你可以给答应我吗?” 威廉声调不高,却分明缱绻着柔情,像极了在情人耳畔的私语,令羽悠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一下,睫毛也随之轻颤,她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这似乎是一个极其难以回答的问题,羽悠思索很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着,威廉的额上沁出了几点汗水,脸上俊美的笑容也越来越僵滞。 上帝对威廉是厚待的,尽管没有给他显耀的出身,然而,这个年龄男生渴望拥有的,他却一样也不曾缺少——俊美的容颜,强健的体魄,优异的成绩,同学的崇拜,老师的赞赏…… 威廉很难想象,面对自己坦率直白的邀请,眼前这个女孩将作出怎样的反应,若是被拒绝,势必会给不曾经历过挫败的他带来重创。 羽悠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舞会不是很适合我,我从小就不喜欢人群拥挤,嘈杂喧嚣的地方……” 威廉心头释然,正像他猜测的那样,这个低年级女孩只是出于害羞或是难以融入之类的原因才有所推脱。只要不是婉拒,就不会有损他威廉在学校的赫赫威名。 他低低笑开,重又恢复了学生会主席阳光、理性,富有感染力的声音,朗然说道:“辛西娅,你要明白:没有尽情欢笑过的时光,怎么可以叫作青春?相信我,这个舞会可以让你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快乐。我们一起去吧,有我陪着你,保护你,你一定不会虚度光阴。如果你累了,我可以提前护送你回到学校。” 羽悠沉默。 威廉不急不缓,语气坚定而恳切:“辛西娅,我是很认真地邀请你做我的舞伴,我发誓,你是我高中生涯中邀请过的唯一一位女生。尽管我发自内心地希望尽快得到你的回应,但是,你不用急着此时此刻就回答我,你可以想一想,就算今天你没想好,明天我仍然会来,日复一日,直到舞会开始的前一天,我绝不会放弃!” 羽悠心里一阵紧张,她心性淡泊,在大多数时候,宁愿将自己泯然于众人之间,,然而,威廉的这种说法令她很是担心。 她怕威廉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无休无止地邀请自己,更怕他像其他幼稚的男生那样,想出一些花样翻新的小伎俩,使她骑虎难下,成为同学们议论的话题。 她睫毛低垂,眼光顺着威廉干净的小蓝格子衬衫一路向下,硬朗的精钢皮带扣,熨烫得平展服帖的卡其色布裤子、英伦风格的手工皮鞋…… 忽然,羽悠脑海中灵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一字一句地说道:“除非……你穿裙子来找我……” 这句话刚一出口,羽悠自己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冷静理性如她,竟然可以说出这么不合乎常理的话,平日的她不是那种爱捉弄别人的促狭女生,这么说,只是为了让威廉知难而退,尽早断绝了邀请自己的念头。 她很清楚,校园里有那么多女生都在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威廉的邀请,只要她的条件足够苛刻,威廉自然就会放弃。照常理来讲,校园里众人景仰的学生会主席,是绝对没有理由纡尊降贵,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新生放下身段的。 很显然,这句出人意料的话令聪明帅气的学生会主席大惑不解:辛西娅也不可免俗地喜欢上了校园里那些甚嚣尘上的邀请噱头吗? 他听得出,羽悠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后退了半步,想再次看清羽悠的神情。 说完这话之后,羽悠纷乱的心反而安静了下来,两道清澈的目光看向威廉。 威廉努力想透过这双泉水般干净的眼睛,洞悉羽悠的内心,他坚信他有这样的能力的。 然而,当他凝视着羽悠好看的眸子,却发现,这双眼睛中,既有溪水绕石的清浅淡蓝,又有古潭幽树的沉静碧绿,抑或还有深深海底令人迷幻的紫…… 二百余年历史的图书馆霎时变成了烽烟弥漫的古战场,他们的眼神交汇出一盘扑朔迷离的棋局。 威廉以火热的“西班牙式开局”拉开序幕,羽悠镇定自若地回以“斯拉夫防御”,威廉施展“异位突破”、“束缚”、“闪击”的闪电战术,羽悠从容不迫地“长捉”、“牵制”、“兑子”、“威胁”步步为营……若干个看不见刀锋的暗战回合之后,羽悠取得了“决定性优势”,只等威廉在“时间恐慌”中弃子投降了! 威廉不敢再凝视羽悠,那双眼睛似有魔力,让人沉迷,使人心神俱乱。 他感到,这个温柔娇弱的女孩目光中裹挟着一股强大的气场,他的自信心被这气场碾轧而过,顷刻就低到尘埃里去了,他不得不将眼神收回。 羽悠抱起挑好的三本书,转身正要离去。 身后传来威廉坚定的声音:“好,我会的!” 羽悠愕然:什么?威廉冒险变招“将杀”?他真的要这样做吗? 片刻,一个浅浅的梨涡出现在羽悠的面颊,她想:我赌他不会!因为,冒险“将杀”并不是上策,那绝对意味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威廉头脑这么清楚,不会去做这样得不偿失的事情。 于是,羽悠优雅从容地转身回眸,她看见,威廉眸色里融进了葡萄酒般温暖、甜蜜而醉人的笑意,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不喜、不怒、不嗔、不怨……羽悠试图在这双静默的眸子里找到她想要的答案,然而,她发现,这一次,竟然轮到自己无法读懂威廉的眼神了。 就在两人如高手过招般四目交缠之际,高大的书架背面传来“啊……啊……啊……嚏”一声,这显然是一个隐忍了半天才爆发出来的喷嚏,继而“啪嗒、稀里哗啦”一阵混乱声响,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清脆而突兀。 威廉和羽悠如梦初醒,从这狭窄的空间双双向外走。 一个脑袋怯生生地探出来,脸上尽是内疚和无措,那是文瑾。她嘴里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毛手毛脚地收拾散落在地上的书。 羽悠过去帮她捡起地上的书籍,一本一本交还给文瑾,起身时,才发现,文瑾怀中的书竟然比自己的高出一倍。 两人来到信息台,将借阅的书籍在那里进行登记,图书管理员动作熟练地刷了书后面的条码,又扫了一下她们的校园卡,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借书绑定手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哈克尼斯战士 开学一个多月了,大部分同学在学习方面走上了正轨,并且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进步,最突出的要算是文瑾。 自从那次误打误撞见到农校长,并得到了他的鼓励之后,文瑾在学习方面如同吹响了冲锋号,成绩一路突飞猛进,锐不可当,大有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的势头。目前,她无论是小测验还是考试,几乎每门功课都能拿到最高分。 这当然要得益于她经常泡在图书馆,图书馆是个多么万能的地方,这里不但可以借阅书籍、查资料、写论文、完成作业、打印东西,还可以寻求写作辅导…… 更何况,在图书馆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学习,远比和她那个奇葩室友共处一室学习效率要高得多。因而,文瑾时常暗自庆幸:苏格拉底若是没有娶那位悍妇老婆克桑蒂贝,或许不会成为那么举世闻名的哲学家,而我呢,若没有奇葩室友艾玛,也不会门门功课拿到a+。 如果说,文瑾的成绩还是意料之中的,韩国学生郑熙泰则完全是一匹黑马。别看他平时穿着普通,为人低调,做事谦和有礼,唯有在学习这件事情上当仁不让。 和上面说到的这两位比起来,辰辰的成绩也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尽管他曾经参加过美国高中的暑假夏令营,但是,作为高中课程预演的夏令营与a校文科类课程相比,无论是知识的深度和广度来,还是课堂讨论的激烈程度都无法比拟。 像所有的中国孩子一样,辰辰在课堂上并不是特别活跃,偶尔温和地和同学们分享自己的不同意见,至于加入战火硝烟的讨论,他还略显力不从心,但他很乐意倾听同学们的意见,并认为这是另一种学习过程。 郑熙泰对此游刃有余,辰辰经常暗自纳闷,同样是来自亚洲的学生,为什么他的语言组织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就那么强呢? 每节课的课堂讨论环节,温文尔雅的郑熙泰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经常单枪匹马地舌战多位母语是英语的美国同学,他思路敏捷言辞激烈,总是和别人争得面红耳赤,非要见个分晓才罢休。 最初,看到郑熙泰和美国同学们辩论,辰辰还为他担心,要知道,人文课上讨论的很多问题,即尖锐又抽象,即便是翻译成母语,理解起来也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的,更何况要现场用英语表达,还需要思考和驳斥对方的观点。 然而,这些对于这位强悍的韩国小哥都是浮云,就连美国孩子时常表现出来的执拗、自负甚至霸道,也完全不能给他造成任何心理上的压力,相反,他的观点比他们还犀利,论据比他们还充分,气势比他们更有攻击性。 按照学校常年的惯例,八、九年级新生晚上七点半至九点半要被“关”studyhall(学*厅的晚自习)的。 这天晚上,晚自习结束,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校园,辰辰、羽悠、文瑾和义廷走在初秋微凉的夜风中,穿过树林,绕过湖泊,一路结伴朝宿舍走。 校园里路灯很是稀疏,只存在于各个主要建筑通往宿舍区的主干道上,然而,草丛中,花荫下隔不远就有一盏地灯,柔和的光线由下至上投射出来,将夜幕中的校园点缀得如同童话世界。 “哎,你们知道不?今天的世界史课上,又差点儿发生世界大战。”义廷说这话时,兴奋地手舞足蹈,颇有点儿危言耸听的意思。 两个女生都上更高级别的人文课,自然不知道世界史课堂上发生了什么,不约而同好奇地看向义廷。 “你说的是郑熙泰又被一群美国同学围攻的事儿?”辰辰不慌不忙地问。 “可不咋地,你忘了?课堂上,斯蒂文和他的死党allen(艾伦)俩人合起伙来和郑熙泰那小子掐架,被小郑同学一串反问问得脸红脖子粗,我瞅着那个艾伦都有点儿急眼了,就差跳上桌子和他干架了!幸亏库帕博士老谋深算,转换了讨论的方向,要不是这样,一场大火拼,准没跑!”义廷夸张地描述,加上丰富的肢体语言,让人如临其境。 “没有那么血腥,只不过是郑熙泰和那帮自以为聪明的家伙辩论,差点儿被全体美国同学们群殴。”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并没有觉得辰辰解释的暴力程度比义廷逊色到哪儿去。 “不过,话说,郑熙泰的逻辑性绝对一流,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也掌握得恰到好处,看他辩论,简直比看一场体育比赛还要痛快淋漓。”辰辰啧啧赞叹着,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郑熙泰德欣赏。 “拉倒吧!说实话,看那小子辩论时那种屌爆天的样子,我也挺想揍他的!”义廷仍对郑熙泰开学时表现出来的嚣张气焰耿耿于怀。 “我看他平时谦虚礼貌,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晚上风急露重,羽悠说话时,着将宽大的白色卫衣裹紧了一些。 “假象,羽悠同学你太善良,太容易被假象蒙骗了。你见过彬彬有礼的人动不动就要和人较量空手道的吗?”陈义廷一脸痛心疾首状。 “哈哈,就是开学第一天的故事,我知道。”文瑾饶有兴趣地说着,听得出她感冒尚未痊愈,嗓子仍然有些暗哑。 “什么故事啊?开学第一天差点儿就酿成事故。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辰辰说着,又将那天发生的事情给羽悠大略说了一遍。 羽悠将信将疑地说:“完全看不出来啊。” 义廷走在最前面,白色网球鞋写在小径的落叶上,颇有一种为大家披荆斩棘的样子,此刻,他附和辰辰的说法,补充道:“是啊,其实,他也是一个沾火就着的暴脾气。” “也不算是暴脾气,”文瑾说:“我感觉他就是那种能力很强,也特别想表现出来的人,和我们中国孩子确实不太一样。我和他上宗教文学课,也领教过他舌战群儒式的雄辩口才,他经常把我们的课堂变成他一个人的脱口秀。” 陈义廷不服气地说:“他那么牛,怎么不上天呢?” 羽悠平静地说:“如果他上课能做到这种程度,至少说明两件事,第一,反应快,口才好;第二、底子厚。他课后一定没少下功夫看书,知识面也应该蛮广的。你们听说过高年级学长总结的哈克尼斯(圆桌的名称)四种境界吗?” 文瑾看了羽悠一眼,说:“没有啊。” “我听说过,是种蛮有趣的说法。”辰辰将沉甸甸的书包换了个肩膀。 “第一种境界叫’哈克尼斯壁花’,通常指那些初来乍到的新生,他们上课听得似懂非懂,绝对不敢站出来讨论问题,只是傻傻地听课;” 义廷咧开嘴,心虚地笑了一下,说道:“这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第二种境界叫’哈克尼斯公民’,就是上了一段时间课,已经习惯了课堂讨论,经常还会贡献出一些有价值的观点;哈哈,本人现在已经进入这种境界了。” “我现在课堂讨论也挺积极,估计和你一样,也属于这个境界吧。那第三种又是什么呢?”文瑾眼镜片在地灯下反着光。 “第三种境界叫’哈克尼斯忍者’,这类同学平时沉默寡言,一旦发言总能切中要害,一针见血;” “呃!”文瑾惊讶地叫了一声:“这是谁总结的?太精辟了,这不就是在说羽悠吗?我和她上过课,了解她。” 羽悠轻笑,问道:“那最后一种不用说,肯定叫’哈克尼斯战士’了。” 辰辰点点头表示同意,说道:“是啊,就是战斗力爆表,随时准备接受各种形式的辩论。” 义廷是:“哈哈,这不就是郑熙泰嘛,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我薇薇安姐姐呀!她是无敌女战士。”文瑾说话声不大,但三人一听都笑了。 “郑同学现在的gpa应该直追文瑾了吧,他还参加了模联和辩论社,你们知道他什么来头吗?我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儿神秘。”辰辰仍是对小郑同学格外有兴趣,总想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信息。 “你想多了,你以为人人都跟白馨蕊似的,超级富二代,一言不合就捐大楼?”义廷撇撇嘴说。 “咱们学校那么多显赫家族,白馨蕊家只能算是爆发户,土豪……”夜风吹来,文瑾连打了两个喷嚏,自我解嘲道:“也不知道谁在骂我呢?” 辰辰看着文瑾因感冒而微微发红起皮的鼻子,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略带责备地说:“我看你和你薇薇安姐姐说话如出一辙,对白馨蕊的成见就是改变不了。忘了简妮弗老师说的话,不能对富二代有成见,要尽量多帮助她。” 文瑾一边用纸巾擦着鼻子,一边撇嘴说:“你三观倒是挺正的,看起来,在学校那么多年的班长没有白当。不过,你敢说,你不烦她?” “哎呀,说着说着郑熙泰,怎么又转到白馨蕊身上去了?”义廷马上过来打岔。 不知为什么,羽悠想到了威廉,她说:“郑熙泰自身素质这么优秀,在咱们学校都能出类拔萃,是什么家庭出来的就不那么重要了。” 辰辰感慨道:“是啊,我听说,韩国孩子的学习压力比中国还要大呢,他们精英教育的意识,可比我们早多了。好多韩国的中产阶级家庭,在小孩儿两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对孩子进行各种严格培养,目标就是要上美国的顶级高中、顶级大学……” “恐怕全世界的精英家庭都是这样考虑的吧。”羽悠轻声说:“与其把财产和金钱留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后代,最终被挥霍一空,不如,借助像咱们学校这样的精英教育机构,让他们的孩子掌握完善的知识,拥有更高的素质和广泛的人际关系,就可以让这些精英的后代们牢牢地把握住财富和权利。实际上,就等于变相地把特权传承给下去了。” 文瑾颇为赞同的点点头说:“嗯嗯,哈克尼斯忍者,果然犀利,终于领教了。”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学校那些家世背景很厉害的同学,一个个学习也都是很牛呀,和我从前想象中纨绔子弟一点儿也不像,倒是和你这个学霸无限接近。”义廷说完,笑着看文瑾,等着她说那句:你才学霸,你们全家都学霸。 文瑾看到义廷一脸假笑,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张了张嘴,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倒是一旁的辰辰叹了口气,说:“咱们学校就是为了满足你们这群学霸永无止境的求知欲,人文类课程的难度才越来越变态,我都已经被虐得体无完肤,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圣诞假期。” 文瑾被他逗得笑弯了腰。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杀气 这天下了课,越野队没有训练,辰辰来到艺术中心继续制作自己的杯子,这个杯子已经彻底风干,可以上釉彩了。 辰辰早已仔细想过为杯子上什么颜色的釉彩:羽悠不喜欢太花哨的东西,素白的釉色干净光洁,可是似乎过于单调了些;粉色釉彩甜蜜可爱,但是,显得有些幼稚…… 辰辰记得第一天在校园里邂逅羽悠,她那天穿了一条帝凡尼蓝的伞型长裙,她现在用的书包也是这个颜色,看起来羽悠对这个颜色很是钟爱,于是,辰辰决定将杯子涂上帝凡尼蓝色的釉彩。 他先在杯底内部一圈环形镂刻了homingc&c(返校节舞会,及辰辰和羽悠英文名字缩写)的英文单词,在字母的凹槽部分填充上黑色的釉彩,在杯子外面画上两颗心和一支丘比特之箭,填上红与黑两种釉彩,经过初步烧制使局部的釉彩与杯子融合在一起。 找遍了整个陶艺工作室,辰辰也没有发现现成的帝凡尼蓝色釉彩,他就请娜拉老师教他配色调色,鼓捣了半天,终于调出了满意的蓝色。 辰辰将杯体里里外外都细细地涂上釉彩,还在杯口处制作了一些釉彩往下滴落的效果,看了看觉得挺有艺术性,又重新回炉烧制。 辰辰看看手表,估摸着义廷的橄榄球训练快结束了,就按照两人的约定去健身中心等他。 原先,只有义廷会去学校的健身中心进行的增肌和强化力量的训练,开学后没几周,他就成功地说服辰辰陪他一起健身,慢慢地,辰辰对健身房也不再陌生。 尤其是在上次生物课上,看到十个橄榄球队男生健硕漂亮的肌肉之后,去健身中心,成了辰辰强烈要求的一项活动,他每周至少是抽出时间去两次。经过义廷的耐心指导,辰辰对大部分器械驾轻就熟,不再是对运动一窍不通的眼镜宅男了。 辰辰走到一台推胸机前,将配重加到他能承受的上限,然后,将后背贴合到椅背上,带着露指运动手套双手紧握手柄,开始奋力地练习起来。 身旁是一群长着傲人肌肉的美国男生,正在相互较量着进行力量训练。 偶尔有一两个女生走过,她们将头发束到头顶,戴着颜色鲜艳的毛巾发带,漂亮的长腿,丰盈的翘臀,和纤细腰肢包裹在紧身速干运动服中,在这个摆满大型器械的健身中心,简直就是一道最美的风景线,总能令那些肌肉男们的眼光一路追随。 辰辰却有丝毫分心,自顾自拼命苦练,对于身材还十分瘦弱的辰辰来说,那简直是一种自虐式健身,三组过后,他就汗流如注了。 他脑子里仍想着刚才在艺术中心用心制作的那只陶艺杯子,如今,这只杯子已经被他打造得越发精致漂亮,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这似乎是一种无形的催促,催促他赶快筹划出邀请女神的方案。 然而,注定无果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尝试呢?他总是这么问自己。 转念一想,上周在餐厅羽悠不是婉转地拒绝了威廉吗?这是不是意味着某种机会的来临呢?再说,如果不去邀请羽悠,自己费心费力费时间地制作杯子是为什么呢?可是,连威廉这么优秀的学长都被她拒绝了,羽悠怎么可能答应自己的邀请呢? 这件事情总是在辰辰脑子里反反复复,挥之不去,令他欲罢不能,却又不敢贸然行事。为了赶走脑子里不时闪现的杂念,他不由得加快了推胸运动的速度,汗珠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 这时,义廷走进了健身中心,他看到辰辰一股要和自己玩命的架势,不禁摇摇头,走上前,说:“哥们儿,你悠着点儿!器械推起时,手臂千万别超伸,一定要有控制,保持肘关节弯曲度,要像你这样只顾用蛮力,练不了几天人就废了。” 义廷怎么可能知道辰辰此刻的心情呢?他需要宣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说话间,义廷已经做完热身,径自上了一台史密斯机,开始和另一台机器上的一名黑人同学飙着劲做力量训。 几组高难度练习之后,义廷用毛巾抹去快要滴在眼睛上的汗水,还不忘记过来关照一下辰辰。 他绕着正在练划船机的辰辰走了一圈,看着辰辰汗流浃背的狼狈样子忍俊不止。 “拜托,大哥,你弯腰驼背有多久了呀?活像个老爷爷!把背挺起来!你刚才那种姿势一点儿也练不到你的背肌。 他从后面,双手扶着辰辰的肩膀,抬起腿用膝盖抵住了辰辰的背部,帮他固定好正确的姿态,嘴里说着:“原来我不在,你的动作质量这么差呀,来,我们重新来做!保持住这种姿态,感受背部肌肉发力,对,注意节奏,保持呼吸,别憋气。不要停下来,继续!” 几个标准动作做下来,辰辰脸上立刻呈现出杀猪般的痛苦表情。 “不是说羡慕凯文的胸肌吗?怎么刚练这么两下就怂了?加油!别松劲儿!坚持做完十五个再休息!” 辰辰挺直脊背,拉动用力划船机手柄的双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从白的皮肤下凸显出来,肩上背上满是细密汗珠。 趁着再次蓄力待发的间隙,辰辰龇牙咧嘴地对义廷说:“你是不是想要了我的命呀!” 义廷坏笑着点点头,说:“好啊,还有力气贫嘴,说明训练强度不够!” 说着,作势要去给他加配重,辰辰马上做出讨饶的样子。 义廷指着对面一言不发,拼命做练习的杰森,小声对辰辰说:“你看看人家划船队的队长,这才叫专业精神呢。” 辰辰在义廷的强力按压下继续拼命运动,还不时偷眼瞟一下帅气的杰森,杰森仿佛要在用全身的力气对付这架冰冷而巨大的机器。 他的肌肉上已经暴起可怕的筋节,一张俊美的脸布满了汗水,却显得益发迷人。或许是汗水加剧了荷尔蒙的挥发,跑步机上女生们艳羡的目光,不时朝杰森所在的方向飘来,尽数落在他健壮肌肉和的倜傥俊颜上。 不知为何,辰辰忽然对这位帅哥心怀同情:莫非他是为了排遣白馨蕊留给他的痛苦?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此时的杰森和自己都像是与风车苦战的唐吉柯德。 辰辰奋力做完了最后一组肱二头肌训练机上的练习,从器械上下来,身上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噼里啪啦往下滴水。他将背心脱下走到旁边的垃圾桶旁,竟然从背心里拧出许多汗水来。 义廷扔给他一件带拉链的运动服外套,说:“别得瑟了,快穿上!” 辰辰擦拭完满头满脸正在往下滴的汗水,穿上外套,仍未忘记用毛巾抹掉了器械上自己流下的汗渍。 “练了快一个小时了,咱们走吧,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一小时对义廷来说相当于刚完成热身,他仍是意犹未尽。 看辰辰要走,又把他拽回来,半是强迫地说:“再陪我做最后三组引起向上,怎么样?就三组。” 辰辰无奈地摊开手看着义廷,摇摇头苦笑着说:“哎,我承认我给你留的背单词作业确实不少,你也不能借着体能训练的机会公报私仇吧。” 义廷撇了撇嘴,说:“大哥,你要是不把体能搞上去,就算是进了越野跑队,也很难survive(生存),更别提参加什么比赛了。” 说着,又炫耀地撩起背心拍了个姿势展示出发达的胸肌和腹肌,说:“好好练吧,兄弟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呀!” 辰辰旋开水瓶的盖子,用干裂的嘴唇抿了一小口水,羡慕地用手指捅了捅义廷结实的肌肉,说:“瞧把你得瑟的!不过,你小子英语有进步,survive这个词用得相当精准……” 陈义廷听着辰辰用南方口音的蹩脚地说出“得瑟”两个字的时候,被逗得哈哈大笑,说:“哈哈,我看,我的英语还没有你的东北话进步的快呢!” 最终,辰辰仍是拗不过义廷,只能听从他的安排,愁眉苦脸地走到另一个比较安静的区域,那里有两台并排摆放的跪姿引体向上。 两人设置好了各自的配重,分别吊在两台器械上,呼呼喘着粗气又练了起来。 不多时,辰辰居高临下地看见,凯文带着几个和他一样的大块头从私教区往器械区这边走过来,脸上似乎还带着腾腾杀气。辰辰感到来者不善,心头不禁有些紧张,手上的力量都有些不稳。 今天,跟随着凯文的那些人当中,辰辰只认得10年级的莱恩和黑人男孩山姆逊,他们都是凯文的死党。其他几个更为高大的家伙,辰辰看着眼熟,却叫不上名字,他知道,那些人肯定是12年级的,说不定是昆丁的手下。 一伙人凶神恶煞地在器械区四下寻找,然后,目标锁定了杰森,并朝他的方向走过去。 此时,杰森肩上扛着一只沉重的杠铃,正史密斯机上做负重深蹲,血管里流速过快的血液和接近极限的运动强度,使他满脸通红,汗如雨下。 见到凯文一伙人过来,杰森先是有些慌张,勉力将肩上那个很重的杠铃放回到史密斯机上。抬头看了一眼凯文玩世不恭的表情,脸更红了,眼睛里喷射着怒火,气氛里弥漫着一种短兵相接的杀气。 第一百三十五章 自杀式救人 辰辰曾经目睹了那次凯文邀请白馨蕊的全过程,之后,杰森与他们之间有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然而,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们绝对不是来找杰森谈什么人生和理想的。 此时,凯文已经冲到杰森面前,对他连比划带说地大声吼叫着,杰森捏紧了拳头,看上去比凯文还要激动,接下来是一阵可怕僵持。 辰辰感到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心头一阵紧张,握着器械手柄的手心立刻汗涔涔的,仿佛看到一伙人群殴杰森的情景。辰辰心里当然清楚,这与围坐在哈克尼斯圆桌前,一群美国同学围攻郑熙泰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千钧一发之际,辰辰忽然“啊——”地大叫一声从跪姿引体向上机上跌落到地下。 “哎呀!你怎么样了?”义廷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臂,让自己的身体高度在配重的液压重力的作用下缓缓降落下来,大滴大滴的汗水落在器械冰冷的黑色磨砂踏板上。 还没等引体向上机完全归位,义廷就手脚并用地从机器上下来,蹲跪到辰辰身边,使劲摇晃着辰辰的身体,大声喊:“辰辰,辰辰!你怎么啦,别吓唬我呀!” 那群大个子也被这边的突发事件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地朝这边跑过来。 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滴落在辰辰额上,辰辰迅速睁开一只眼睛朝义廷眨了一下,低声说了句:“支开杰森!” 义廷先是一愣,旋即明白了辰辰的用意。 刚才凯文和杰森争执的那一幕,义廷也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一下子认出,那些高年级的大块头正是他们这些新生所仰慕的,学校橄榄球一队的扛把子队员。 他心里也为杰森捏着一把汗,要知道,这些大块头随随便便打出的一记重拳,都有上百磅的力量,若是落在人身上,凭他再怎么健壮也是要受内伤的,更何况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去声援一下杰森,转念之间,立刻意识到,自己一个二队新人在高年级队员面前,毫无疑问是人微言轻的。正在犹豫之际,不成想,辰辰就来了个高空坠落…… 他心里很是心疼自己这个实心眼的朋友,救人的见过,没见过自杀式救人。 想到此处,为了不辜负辰辰这场苦肉计,他用英语落力地大喊起来:“救命啊!有人从器械上摔下来了!快救人啊!” 此时,一群大个子已经跑了过来,他们都是在运动场上久经厮杀的老手,看到一个文弱男孩从引起向上机上摔倒下来,此刻正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心里也明白事态可能很严重。 义廷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给学校诊所的弗森小姐拨电话,电话嘟嘟响着的时候,义廷伸腿猛踹了杰森一脚,大吼着:“还不赶快去叫几个老师过来!” 杰森一脸懵懂,答应了一声,拿起自己的衣服,大步冲了出去。 凯文和他的伙伴们一听说杰森去叫老师了,不觉心里有点儿发虚,顾不上地上躺着的辰辰和呼天抢地的义廷,如龙卷风过境般聚啸而去。 义廷看大队人马走远了,也不再大呼小叫,轻轻推了推辰辰,问:“哥们儿,你到底怎么样了?” 辰辰吧嗒一下睁开紧闭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痛苦的笑容,安慰义廷道:“应该问题不大,来,扶我一把,让我起来说话。” 义廷一边用力将辰辰从地上搀起来,一边责备道:“你胆子太大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你不是告诉我要有做运动要有控制嘛,我这回摔下来就是带着控制的,而且,我这么瘦……”话说到一半,辰辰嘬着牙花子显出痛苦神情。 “怎么啦,辰辰,你这细胳膊细腿儿可别骨折了!”义廷急出了满头大汗。 这时,杰森带着弗森小姐和几位老师拿着折叠担架朝这边走过来,看到辰辰居然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不禁吃了一惊。 弗森小姐命令辰辰躺在担架上,为他大至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一条大腿外侧留下了大片淤青痕迹,小臂上不但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而且擦破了皮,不过,看起来骨头好像并没有大碍。 “一会儿,还是跟我去附近医院拍个x光片子吧!”弗森小姐脸色凝重地这样说。 义廷是那种强壮到不知道医院大门冲哪儿开的人,听到拍x光这种话,马上自责道:“都怪我,要不是我强迫你再练三组引体向上……” 辰辰被弗森小姐和老师们抬走了,健身中心里只剩下义廷和杰森。 义廷一把揪住了杰森速干衣的衣领,说:“告诉你,如果我好朋友查理要是骨折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杰森一脸诧异,用力掰开义廷紧紧抓住自己的手,满脸陪笑说:“有话好说,罗伯特,我们平常并没有过节,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估计这会儿杰森肯定在暗自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要找我打架? 义廷瞪圆了眼睛,指指身后的引体向上机,说:“要不是因为你,查理也不会故意从上面摔下来!” “因为我?故意?”杰森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着,嘴巴半天没合上。 他想起刚才被凯文一伙人围攻的场景,依稀是因为查理从上面摔下来,才让自己幸免于挨一顿揍,可是,如果因为这个,再挨眼前这个中国新生一顿揍,未免有些太冤枉。 看着杰森一脸无辜错愕的神情,义廷余怒未消,气呼呼地说:“刚才,查理就是为了给你解围,故意让自己从器械上摔下来的。掉在地上之后,还让跟我说,赶快把你支走呢!”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经义廷一提醒,杰森这才蹲下身,揉着十几分钟前被义廷莫名其妙猛踹了一脚的小腿,确实觉得刚才他的举动有些异常。 他起身拉住义廷的手,说:“罗伯特,你和查理太好了,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告诉我,我也会尽全力帮助你们的。” 在医院经过一番详细检查之后,果然像弗森小姐推断的那样,辰辰即没有骨折,也没有脑震荡。大夫只是为辰辰处理好了皮外伤,并且给他开了一些涂抹的药物,就将他交还给了弗森小姐。 第二天,辰辰甚至还是坚持参加了越野跑训练,十二三公里跑下来,回宿舍洗完澡,就拉着义廷去视觉艺术中心,取他精心制作的陶艺杯子。 “摔成这样还去训练,小命不要了?”义廷看辰辰仍不时揉着臀部,一脸痛苦表情,便开口责备。 “真没事,我这回摔下来,特意运用了你教我的假摔技巧,不过洗澡的时候,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屁股青了一大块,还觉得挺恐怖的。” “话说,哥在比赛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假摔过,也不准备试,这是不诚信,哥懂。” 义廷如果要撇清关系似的连忙解释着,说完这话,又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辰辰,说:“我们队队员都精通假摔,不过说实话,我还没见过像你这样,把假摔搞成一种令人感动的行为艺术的。” 辰辰一听噗地笑出了声,说:“好吧,我就当你在夸我!” 一路上,两人的话题又回到了,昨天害辰辰出假摔下策的始作俑者凯文身上。 “话说,橄榄球jv队队长可真是威风八面啊!”辰辰想起,昨天凯文面对杰森咄咄逼人地大吼大叫的模样,粗俗的俚语夹杂着花样翻新的骂人词句,听起来和他学了十几年的英语很不一样,辰辰几乎连一半都没听懂。 “凯文平日在球队里也是这样吗?”辰辰感到好奇。 “是啊,这两天,他正穷得瑟呢。我们二队现在在联盟里的成绩是六胜三平一负,按积分算已经进入区域赛m组三强了,今年保准能晋级州联赛,运气要是好,说不定还能拿到全国赛的入场券呢,他是队长,当然是头功啊。最近,连教练都不大惹他呢。”义廷歪着脑袋,如数家珍般地跟辰辰分析着橄榄球jv队面临的局势。 “那校队战绩如何啊?”辰辰问道。 “校队在联盟里面打得算是不错的,现在联盟赛积分排在第6名的样子,我听尼古拉斯说:通过他这一年多的交战经验看,排在咱们前面的几所学校,有的实力还不如咱们,所以,今年的总排名还能提前。不过,话说回来,联盟里面都是我们这种m规模的私立寄宿学校,球队水平差不离,要是和州里那些一两千人的大公立学校的校队比起来,我们的实力还差得很远,就算是进入了州赛环节,杀进全国比赛的机会也很小。” 辰辰佩服地看了一眼义廷,说:“不错啊,还不到一个月,了解得这么清楚了!净说些专业术语,简直像个内行了!” “啥叫像个内行,现在哥就是个内行!我天天和球队那帮人在一起,同寝室还天天守着个发烧友级球手,如果连这个都不知道,哥们儿不是白混了嘛!” “上次借你的光去看了一场橄榄球比赛,确实挺带劲的。下次一定还叫着我。” 义廷亲昵地搂住辰辰的肩膀,说:“那是必须的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吹长笛的少女 辰辰看着心情大好的义廷,冷不丁问道:“义廷,今天也没有外人,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学霸?” 义廷一听,如同被火烫了屁股一般,跳起来说:“别开玩笑了,哥喜欢辣妹,好不好?” 辰辰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言不由衷吧?” 义廷“哼”了一声,说:“不要笑得那么猥琐,行不?” “你是不是开始期待下个月初的舞会啦?”辰辰笑嘻嘻地看着义廷。 义廷故意气他,说:“对呀,很期待呀,期待得不得了呢。谁叫哥已经有舞伴了呢!” 辰辰默不作声了。 “江睿辰,你是不是死心眼儿啊,明明知道请羽悠难度很大,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咱们学校那么多妹子都没有舞伴呢,你要抓紧呀。” 辰辰仿佛精疲力尽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我不喜欢ydate(小孩之间假装的约会)。”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艺术中心陶艺工作室,娜拉老师不知何时已经将辰辰烧制好的杯子放在了木架上,如今,釉彩已经完全固化,就连义廷看了都一个劲儿地说漂亮。 从视觉艺术中心出来的时候,他们途经表演艺术中心古老的红砖小楼,一楼的一间教室窗户开着,里面传出悦耳的长笛声。 辰辰和义廷被音乐声吸引,驻足朝窗子里望去,只见一个肌肤胜雪的女孩穿一袭黑丝长裙,手执银光发亮的长笛在窗前亭亭玉立。她那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扣在笛管的按键上,两条玉白的手臂在身体的一侧弯成优美的弧度,身姿舒展挺拔,如同春天新萌生出来的柳枝般新鲜柔嫩,充满蓬勃生机。 女孩身体微微前探,只能看到一个优美的侧脸。她目光低垂,凝神注视着谱架上的乐谱,长而浓密的睫毛在面颊上映出一圈圆弧形的暗影,耳朵上的别致的星星钻石耳线,与手中闪亮的银色长笛相映成趣。 一串串流水溅玉的音符,从她微微撮起的樱唇间灵动跳跃着飘出窗外,令人感到如聆仙乐般神思清澈。 义廷发现新大陆般的叫到:“是白馨蕊……” 辰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站在那里静静听着白馨蕊吹奏完整支曲子,辰辰才轻声对义廷说:“她安静的时候,还是个挺美好的女孩。也难怪杰森和凯文都会喜欢上她。” 两人正准备发足往餐厅走,白馨蕊已经看见了他们,今天,她显然是心情格外好,她顽皮将大半个身体探出窗外,朝他们笑着大声说:“嘿!你们是不是也去餐厅?等会儿我。” 然后,对她身后的指导老师匆匆说了两句感谢和道别的话,纤腰一拧就不见了踪影。 旋即,白馨蕊手里拎着一个细长的深绯色丝绒套子,像只小鹿般从光线幽暗的楼里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 走出门廊的阴影,活泼可爱的少女一下子走进阳光里,飘逸的黑丝长裙在夕阳下闪着柔美光泽,将她净白肌肤趁得如同细瓷,不但丝毫不显沉闷压抑,看起来反而带着十足的艺术气息。 “没想到,你长笛吹得那么好。”义廷赞叹着。 白馨蕊也不谦虚,开心地笑着说:“那是当然啦。今天回课,老师说,这首圣桑的《天鹅》被我吹出了新的意境,还说,她很久没有教过像我这么有天赋的学生了呢。哈哈,再怎么说我也是来自一个艺术家庭呀,我妈妈说我从小就很有艺术天分。” “我看看你的长笛,行不?”刚才义廷透过窗户望见白馨蕊手中的长笛,觉得这只银亮精美的乐器简直漂亮到无以复加,很想有机会把玩一下。 白馨蕊立刻把手里的细丝绒套子举得老高,仿佛生怕义廷会过来抢似的,忙不迭地说着:“不行,这可是我心爱的东西,别人要是动了,音就不准啦。这可不是我小气,这支纯白金的长笛,随便修一修,或调一下音都要几百美金的。” 义廷伸了伸舌头,心想,以后白馨蕊的东西都不要碰就对了,因为,实在是赔不起呀。他又用英语感慨一番:“thebestwaytogetrichistogetbornrich(最好的变富有的方法是生下来就富有)。” 白馨蕊笑着说:“义廷,你英语进步蛮快的嘛,连俏皮话都会讲啦。” 这时,白馨蕊看到辰辰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便大惊小怪地问:“哎,江睿辰,你手里拿的什么?让我看看。” 还没等辰辰答话,她已经一把将口袋抢在手里,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只桃心形的杯子,便问:“哎呀,这个杯子长得好奇怪呀!你去餐厅吃饭,拿只杯子做什么?” 辰辰有点儿担心白馨蕊看到杯底的英文又该大惊小怪,问东问西,可他更好奇,女生们会不会喜欢这样的杯子,便问:“这是我自己在陶艺工作室新烧出来的杯子,你觉得好看吗?” 白馨蕊故意做出要呕吐的样子,说:“太难看啦。”说着,就假装要将杯子掼在地上,辰辰忙上前两步,将两手举起来,护住那个他千辛万苦才做成的杯子。 看着辰辰认真的样子,白馨蕊哈哈笑了,说:“切,一个杯子就这么舍不得,你是葛朗台呀!”说着,把杯子还给了辰辰。 辰辰小心翼翼地接过他的宝贝杯子,重新认真地审视起它来,它的釉色涂得很匀,那是他一笔一笔精心涂上去的,烧制的也很光洁,里里外外连一个气泡都没有,总之,他看不出这只杯子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让白馨蕊一说,似乎就成了一只蹩脚的杯子呢? 白馨蕊算是比较有艺术品位的,她若是看不上这只杯子,羽悠会不会也不喜欢这只杯子呢?这么想着,他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脑子里纠结着这个问题,辰辰默默跟在白馨蕊和义廷身后,一路朝餐厅的方向走着。 隐约听见,白馨蕊好像又在和义廷大谈特谈周末妈妈带她去纽约第五大道买奢侈品、去百老汇看了歌舞表演、到法国餐厅品尝红酒鹅肝的事情,这些话像风一样从他耳边飘过,他却一心想着再去向白馨蕊求证一下,这个杯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看。 只听义廷问白馨蕊:“你每个周末都住校外,会不会影响你参加学校运动和社团活动啊?” 白馨蕊嘟起嘴巴,抱怨说:“我秋天练高尔夫,反正我也不喜欢啦,就是玩一玩的,其实,我想去打篮球,我妈总怕我把手指戳了影响吹长笛,非得逼着我去练高尔夫。可是,那种运动太沉闷了,我根本就不喜欢。” “大小姐,你连做个运动都这么高大上。”义廷羡慕地说着。 “不过,还好,我参加的戏剧社周日下午活动,那时候,我都回学校了。一想到过两天又可以和我男神对台词,可真开心啊!”白馨蕊说起话来是软糯糯的南方口音,一开口却像竹筒到豆子,没有半点含蓄。 义廷好奇地凑过去问:“你男神谁呀?说来听听?” 白馨蕊眨着一双大而灵动的眼睛说:“威廉呀。他那么帅,学习又好……” 义廷明知故问:“听说,你不是和杰森关系不错吗?这次返校节舞会他不是还邀请你一起去吗?” 白馨蕊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义廷,感觉他的消息太滞后了。 她原以为,像她这样的校园明星,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理应对她的最新动向了如指掌。 看着义廷憨态可掬的样子,她决定暂时先原谅这个呆瓜。 她耸耸肩膀说:“我还以为这件事全校同学都知道了呢!我早就拒绝杰森,接受了凯文的邀请。告诉你,这个世界是瞬息万变的!” ********* 义廷故作惊讶,表情夸张地问道:“等等,我脑子可能比较慢,让我捋一下,你拒绝了帅哥杰森的邀请,要和凯文去参加舞会,而你的男神又是威廉,对吗?” 白馨蕊点点头,说:“是啊,你说的没错。” 义廷问:“你既然粉威廉,为啥不和威廉一起去呢?你白大小姐魅力无限,应该没有什么是你搞不定的呀。还有,就算凯文是我们橄榄球二队的队长,但他真心没有杰森帅呀!为啥把杰森换成凯文了呀?” 馨蕊一脸嫌弃地看着义廷,说:“为啥,为啥,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呀!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我问你,你知道凯文姓什么吗?” 辰辰和义廷同时摇了摇头。 “他姓rothchild(罗斯柴尔德)!你们听说过这个家族吗?” 义廷一脸茫然,搜肠刮肚地想了想,然后,拼命地摇着头。 “如果没听说,出门左转去问度娘!”白馨蕊得意地抱着肩说。 一旁的辰辰却拼命地点着头,突然插话道:“罗斯柴尔德家族是一个很伟大的金融家族,他们的触角延伸到投资、信贷、银行,甚至实业等各个领域,而且,这个家族应该算是垄断时代的活化石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同性恋联盟与烹调俱乐部 馨蕊吓了一跳,说:“江睿辰,原来你还在呀!半天都不做声,我以为你中途离开了呢!” 平常总是爱给辰辰找别扭的白馨蕊,今天好容易又逮到一个在他面前炫耀的机会,便用华丽丽的眼风瞟了他一眼,说:“是啊,他爸爸是华尔街大鳄,去年各大媒体热炒的,和洛克菲勒家族的二小姐结婚的那个詹姆斯,是凯文最小的叔叔。” 辰辰只是想找机会再问问杯子的事情,对于她的炫耀,置若罔闻。 义廷的眼睛却瞪得像铜铃一样大,说:“啊,狂拽酷炫屌爆天啊!” 馨蕊从鼻孔中轻轻哼了一声,说:“哎,陈义廷啊,从你们那种小地方出来的人啊,就是见识少,既然来了美国,就应该多开开眼界,多参加一些活动,不要成天大惊小怪的。” 义廷早就习惯了白大小姐这种不讨人喜欢的说话方式,倒也不和她计较,继续追问道:“哎,话说,白馨蕊,如果威廉和凯文同时邀请你,你会答应谁……” 还没等义廷说完,馨蕊脸色一沉,嘟起嘴巴,截断了义廷的话头,说:“他根本不会请我的!你知道的,他是学生会主席,天天都有很多事情忙,哪有功夫注意咱们这些新生……再说,伊丽莎白,伊莎贝拉,伊娃……那些高年级的学姐天天都围着她,不过,我觉得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配上威廉!” 义廷是个直肠子的人,没有得到答案,绝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追问道:“哎呀,我是说假设啦,假设他俩都请你的话,你会怎么选?”“当然是威廉。”白馨蕊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威廉学长的家世肯定没法和凯文比吧?”义廷问。 “这算什么?我家世好就够了。他那么优秀,就算白手起家,将来也肯定会成功。” 义廷笑着说:“你还想得挺长远呢!” 辰辰实在看不下去义廷再逗白馨蕊了,就说:“哎,白馨蕊,你不是说让义廷多见见世面吗?有什么好的活动推荐给他吗?” 白馨蕊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刚才那个敏感话题让她的情绪阴晴不定,一旦辰辰将话头岔过去,她仿佛眨眼间就忘了那些让她纠结的事情,立刻又露出阳光一样的笑脸,说道:“还说呢,我正有一个好玩儿的活动推荐给你们……” 义廷听了马上摆手,说:“谢了。不用了,我知道你推荐不出什么好的社团,该不会又是同性恋联盟什么的吧?就算我读书少,你也不能骗我啊!” 一提起这话题,白馨蕊就开始在一边吃吃低笑。 义廷一脸委屈地继续控诉:“上次,你说有个社团开扩大会议,现场还派发礼物和好吃的,哥进去一看,清一水都是男生,然后,哥像傻子一样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好容易能听懂的那几句话,还都是一些羞羞哒话题,尴尬癌都快犯了。” 说着,义廷瞪了白馨蕊一眼,叹了口气:“哎,最后,他们还非得让我表态,是不是和他们保持一致的性取向,我……我简直要吐血啊!” 白馨蕊笑得前仰后合,喘不上气,断断续续地说:“好啊好啊,你歧视同性恋。小心我去告诉同性恋联盟的人,他们肯定会集体揍你的。” 义廷一本正经地说:“我并不歧视他们呀。只不过不能理解。” 白馨蕊把一双大眼睛眯成一条剪短秋水的细线,看看义廷,又看看辰辰,不怀好意地一笑说:“人家以为,你们理解这种事,并且正在寻找组织呢。” 义廷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咬牙切齿,绕过辰辰就要去抓她。 “你才寻找组织呢!我真不知道你这个人,脑袋瓜里天天在想什么?” 白馨蕊灵活地一扭身,躲开了义廷的大爪子,告饶道:“哎哎哎,别闹啦!我跟你说呀,这回不开玩笑了,我给你推荐的,你保证喜欢!我要不是怕胖,早就第一个去参加了,这个俱乐部叫culinaryartsclub(厨艺俱乐部)。” 义廷又遇到听不懂的单词了,他一脸懵懂地转向辰辰:“学霸,帮帮忙,有个单词听不懂。” 辰辰平静地说:“就是厨艺俱乐部。” “拜托,白大小姐,你不要总是拿我一个人开涮好不好,时不常也换个人欺负一下,好吧?你知道的,我连做饭都不会。”义廷抗议着。 “可我知道你是吃货啊。我楼下一个十二年级学姐是这个俱乐部的头儿,我听她说,这个俱乐部超好玩,喜欢厨艺的,可以去餐厅或者本地的餐馆学习烹调,不会厨艺,但是热爱美食的也可以加入,他们的任务是去美食店参观品尝,去本地的超市进行产品试吃,还可以去我们学校的食品供应商那里实地考察,最过分的是,就算请假免费去各大美食节胡吃海塞,咱们学校也是给开绿灯的,还有专人负责帮他们联系这样的机会呢。” 义廷心里乐开了花,说:“啊,太好啦,你说的对,哥就是吃货,我要去报名。嘿,这种好事,你咋早不说?” 辰辰一直惦记着自己的杯子,想再一次求证这个杯子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糟糕。他不失时机地又掏出杯子,举到白馨蕊面前,一脸诚恳地问她:“馨蕊,你说实话,这个杯子漂亮不漂亮?” 白馨蕊和义廷聊得正开心,被辰辰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觉得很不爽。她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辰辰,说:“侬脑子瓦特啦?今天怎么总是没完没了地问这个破杯子的事情啊?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呢?你去过宜家吧?我花二十美金就能买半打这种杯子,而且个个都比这个漂亮得多!” 辰辰听了白馨蕊的话,立时感觉要被气晕。 ******* 若不是茶几上的那只盒子太大,在上楼梯前,羽悠的视线绝对不会被吸引过去。 她停下脚步,掉转身向客厅走去。 那只盒子真的太大了,摆在客厅宽大的茶几上实在是很醒目,白色盒盖表面覆着浅粉色风琴褶薄纱装饰,那种多余而矫情的奢华多半只会出现在限量版的奢侈品包装上。盒子上面还系了一条打成漂亮十字花的葡萄紫色宽丝带,给人一种顽艳甜蜜的感觉,却丝毫不媚俗。 羽悠轻轻一抽那两条紫色触须般微微卷曲丝质飘带,十字花结优雅散开。取下覆着轻纱的盒盖,隔着日式手工信笺般素雅漂亮,结着柳绵和樱花瓣的半透明防尘纸,羽悠看到,一件巧夺天工的小礼服未经一丝折叠,尊贵典雅地躺在盒子里。 抚摸着小礼服比婴儿肌肤还要柔软的真丝质感,和上面精美传神的手工刺绣,那些花朵简直能问出香味,蝴蝶则翩翩然欲从蓝色真丝底子上飞出来。不知为什么,羽悠脑子里又跳出了那两个字——补偿。 果然,几分钟后,手机响了起来,羽悠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没有任何装饰的,冰块般洁白的苹果手机,指尖轻划过屏幕,话筒里传来妈妈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宝贝女儿,妈妈刚到科西嘉岛,正坐在你小时候特别喜欢的那间小茶室给你打电话。这里天然小海湾、白色沙滩、红色岩石、古堡遗迹……一切还是那么美,再次来这里心境却很不一样,好像找回了很多遗失的灵感……” “所以呢?” 关于那间小茶室的记忆有些遥远,羽悠脑海中只依稀浮现出窗边飘动的白色蕾丝窗帘和窗外地中海的海水拍打岩石的画面。 她想,此刻妈妈手边也许放着一杯加了肉桂粉的拿铁,她正在咖啡的迷人香气中,惬意地品尝小茶室的主人康索媞娜夫人亲手制作的柠檬蛋糕。 “是的,你猜的没错。灵感这种东西稍纵即逝,我要在这里集中创作一段时间,不能去参加你们学校的返校节活动了。小悠,别不开心,你大了,应该理解妈妈。” 林萃停顿了片刻,似乎在等着女儿撒娇、抑或是爆发,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等到,在令人狼狈的沉默中,她忽然发问:“上周从巴黎寄过去的返校节小礼服到了吗?这件小礼服是妈妈最好朋友按照你的身材尺寸,为你单独设计制作的,绝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妈妈这位朋友可是一线私人定制服装的设计师,很多国家的王子公主求她设计一件衣服都要排队等上一年半载呢……” “谢谢。”羽悠客气地说完这两个字,默默地挂上了电话。 “莲姨,请小刘叔叔回来一趟,我现在回学校。” 第一百三十八章 啤梨与蜂蜜杨梅 辰辰拖着一辆从亨利教练那儿借来的平板车穿过校园时,看到不远处位于学校诊所附近的停车坪上,羽悠正和一大群合唱团的团员往校车的方向走。 初秋的礼拜天,上午的阳光总是格外灿烂,校园里那些叫不上名字的繁茂大树,有的叶子已经开始一本正经地泛黄,有的则漫不经心地沁出些丰润的红来,它们在碧蓝的天空下摇曳出属于秋日的绚烂心情,有时不禁令人生疑,是否又走进了另一个开花的季节。 羽悠今天穿的是那件曳地的深蓝色长礼服,这是合唱团的礼服春夏正式礼服之中辰辰最喜欢的一个款式,穿在羽悠身上更是合衬好看。 样式极简的a字长裙有着明快的方形坦领,配上羽悠整齐挽起的发髻,恰好彰显出她天鹅般高贵的玉颈,裁剪得体的窄长袖笼包裹出她纤薄小巧的肩和细若春藤的手臂,贴合收细的腰线和宽阔迤逦的裙摆,含蓄地勾勒出羽悠不盈一握的柳腰和长腿,裙子柔软的质地和淡淡的光泽令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静止地站在舞台上时,则会呈现出异常神圣的高贵。 美国高中的校车清一水都是荧光黄色,高大坚固得像一架坦克,车身上统一印有黑色的“schoolbus(校车)”字样,醒目而略显单调,为了一时区别,a校的校车在侧面位置上有一个盾牌形状的红白黑三色相间的校徽。 羽悠一手轻轻提起裙摆,迈步走上校车车门处的高台阶,随即,身影便消失在辰辰的视线中,校车关上车门低啸着沿诊所前的主路绝尘而去。 看着校车渐渐走远,辰辰不禁陷入回忆。 开学的第一个周末,学校组织同学们去附近的公园玩漂流。上了校车,他和羽悠恰巧坐在一排,羽悠微蜷着修长双腿,将膝盖轻轻抵在前面座位高高的背板上,头斜斜倚着车窗玻璃,蒂凡尼蓝色的耳朵耳机线垂在白色的拉夫劳伦t恤衫上,目光看着窗外闪过的风景。 上周,他们一同乘坐校车去沃尔玛买东西的时候,羽悠一路都固定着这个姿势,或许这样令她舒适惬意吧。此刻,坐在校车里的她,是否也这样安静乖巧。 在风中呆立片刻,辰辰回过神来,他推上平板车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进了frontoffice(类似于前台、或是警卫室的一个接待处)。 “早上好,泰勒先生。”辰辰和正在值班的泰勒先生打了个招呼。 “哦,早啊,查理。” 泰勒大叔是学校的一位园艺师,周末偶尔会被排班代替ms.hyatt(海牙小姐)在这里当值。 天气有些凉了,辰辰发现他仍穿着胸前带有学校徽章的天蓝色短袖制服,这是学校faculty(非授课老师,指教职员工)的夏季日常服装。他的视线移到接待台内侧的一个浅棕色的大纸箱,心里不太确定这么大一只箱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 泰勒大叔用他那拿惯了绿篱剪和链锯的大手将箱子从接待台后面推出来:“海牙小姐是不是给你发邮件了?来,我帮你抬上车。” “没事,我自己来。”辰辰看着满脸皱纹的泰勒大叔,着实怕老先生闪了腰,忙上前一步。 “小伙子,看看你那小身板,还是咱俩一起来吧。”说这话,两人将海牙小姐邮件中提到的:这只无法装进宿舍信箱的“超大包裹”搬上了车。 辰辰好奇地看了一眼箱子上贴的ems邮寄单,寄件地址是中国厦门,他抚摸着寄件单上妈妈的笔记弯起了唇角。 告别了泰勒大叔,辰辰推着大箱子往宿舍的方向走,绕过科学楼旁边亨利教练的家门口时,他发现刚刚停在门外的那辆面包车已经不见了。 绕过伍德赛德低年级女生宿舍,辰辰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这箱子可真心不轻呢, 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好在亚当斯楼遥遥在望了。 “嗨,江睿辰,你刚才路过伍德赛德,看见我家文瑾没有?她和詹妮弗老师已经出发了吗?” 说话如此大大咧咧,再加上极有辨识度的浑厚女中音,除了薇薇安整个学校都没有第二个人了。 此刻,她站在一棵粗壮老树旁边,树下有一张年代久远的带浮雕图案的石头椅子。 辰辰注意到,石头椅子上还站着个人,踮起的脚上穿着黑色踝靴,两条匀称纤细的腿上穿了件破了边的牛仔短裤,钉着夸张的银色铆钉,上身穿了件军绿*缎面机车夹克,双手高高举起似乎正在专心够着什么,袒露出来的一截小肚子上,缀着粉色钻石脐环轻微颤动着,在阳光闪闪发光。 “嗨,薇薇安,你不知道吗?詹妮弗老师前天就去波士顿了,我刚才看见文瑾了,今天,她貌似坐亨利教练的车去教堂,说不定这会儿都快到了呢。” “哈哈,小龙虾一定也在车上吧,那小东西要是折腾起来可不是盖的,简直就是个小恶魔。”薇薇安的眼睛在阳光下微微眯着,嘴角漾起笑意,似乎已经想见到了文静的文瑾智斗小恶魔的情景。 这时,石头椅子上的人忽然从上面跳了下来,超大码的机车夹克里兜着好几个手里青里透红的果子,乍看上去,样子像极了葫芦。 那个女孩顶着的那一头浅粉色头发,眉目动人,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艳,辰辰和她并不太熟,一时想不起这女孩的名字,只知道她是薇薇安的朋友,以独一无二的杀马特造型在校园里闻名。 “给你一个。”杀马特女孩说着,大方地将果子递给辰辰一个。 “这是什么?”辰辰端详着手里的果实,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还没等女孩开口回答,薇薇安也从女孩家夹克里拿出一个,看了看说道:“你看怎样,米亚,我说过这种啤梨至少还有两周才能全变红,现在就算是摘下来也吃不了。” “啤梨?”辰辰又仔细摸了摸手里的果实,略有些粗糙的外皮,果然有些梨子的质感。 “摆在宿舍里也不错啊,这个清香味有助于激发我的创作灵感。”叫作米亚的女孩眉开眼笑。 亨利教练的这辆面包车,哦,不,叫商务车更为准确,着实要比詹妮弗老师那辆甲壳虫宽敞许多,但是,文瑾不得不和亨利教练坐在狭小的驾驶室里,有轻微密集恐惧症的文瑾甚至不敢回头去看,乱糟糟扔了一车厢的东西。 车快开到教堂的时候,一直在咿咿呀呀唱歌的小龙虾没动静了,文瑾将身上的安全带略微弄松了一些,回身一看,只见在一堆玩具、衣服、饮料、零食、帐篷、甚至还有纸尿裤中间,被固定在后座第一排的儿童座椅上的小龙虾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她穿着红色针织小裙子,垂着两条藕节般短胖的腿自在地垂着,随着车的行驶轻轻摆动,圆滚滚的肚子伴着呼吸一起一浮,一张胖嘟嘟的小脸歪斜地靠在儿童座椅的安全带上,脸上的肉被挤压出来,小嘴不得不小黄鸭一样半张着,哈喇从嘴里直淌到红色的毛衣前襟上,样子极为滑稽。 回到自己的宿舍,辰辰将米亚摘的啤梨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桌上,然后,迫不及待地用剪刀划开箱子上的胶条。 满眼的零食让辰辰惊喜,水晶豆沙酥、海苔、辣条、五香豆卷、夹心雪q饼、蜂蜜杨梅、山楂片和各种坚果,还有十来种口味的泡面、干脆面……这些全是他在国内上学时最喜欢吃的。 乍一看到这些睽违已久的零食,他一阵鼻子发酸,这些零食里关联着他小学初中多少回忆呀! 如今,他长大了,早已揣着一大包零食,每天课间和小伙伴们一边吃一边疯闹的年龄,没想到妈妈竟然还都记得。 此情此景百感交集,辰辰在发给妈妈的微信,却只说了感谢的话。 妈妈立刻回微信说:“邮递费比零食贵多了,心疼!且吃且珍惜吧!” 辰辰看了不觉发笑,回道:“美国有yummybuy网站,专门卖零食的,我想吃了会用信用卡网购的,您别再寄了。” 妈妈回复说:“那不一样,妈妈寄过来的是满满的爱心。” 辰辰会心地笑了,他知道,妈妈又在思念他了,便又回了一条说:“我也想您和爸爸,带我问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好。您早些睡吧,别总熬夜。” 发完微信,辰辰将手机接上电源放回到书架上层,然后,按照周末的学习计划,拿出生物书开始做作业,也许是性情舒畅的原因吧,今天的学习效率格外高。 阳光晴好的安静上午,辰辰一个人在宿舍学习了不知多久,室友斯蒂文回来了。一走进房间,就看到宿舍中央一大箱花花绿绿的零食,他那长着小雀斑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忽地亮了一下,立刻凑了过去。 辰辰忙打开一罐子蜂蜜杨梅,请斯蒂文品尝。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包零食引起的风波 辰辰和斯蒂文同住一间宿舍时间不短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远远比不上住在他们隔壁宿舍的义廷和李恩在球场上建立起来的亲密友情,那是患难与共,无坚不摧的,但也绝不像文瑾和艾玛那样相看两厌,剑拔弩张。 辰辰和斯蒂文都过于理性的男生,他们有着不同的爱好,及各自几乎不相交集的一大圈朋友。即便是在宿舍里共同讨论一些学习问题的时候,观点也是大相径庭,一个多月下来,他们的关系仍有种相敬如宾的味道。 不过今天,就连家里就豢养着高阶私厨的斯蒂文,看见辰辰递到他眼前杨梅,也不禁条件反射地咽了口吐沫。 说了句谢谢之后,斯蒂文也顾不上洗手,就从罐子里捏起一颗杨梅,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当蜜渍杨梅酸溜溜的味道,沁着蜂蜜的甜香在唇齿间四溢开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嘴里含混不清地一个劲儿说着:“好吃,好吃!”话还没说完,又捏起了两颗。 看着一大箱零食,辰辰忽然想到了羽悠,之前听说,她只在中国短暂地上过两年初中,那时的她,会不会也喜欢吃中国的零食呢? 斯蒂文吮吸了两下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辰辰又打开一盒水晶豆沙酥,放到桌上,示意斯蒂文再尝尝这个,他心里却在考虑着,该怎样给羽悠送去一些零食,才能不显得很突兀。 看来只有请文瑾帮忙,可是,近来文瑾好像总是躲着他,他琢磨,到底是因为文瑾感冒了,不爱说话呢,还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令她感到不愉快了。 辰辰胡思乱想之际,斯蒂文已经就着一听可乐吃下了两块水晶豆沙酥,嘴角上还挂着酥饼留下来的白色渣渣。他不好意思地冲着辰辰笑笑,样子十分可爱。 辰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文瑾这个时间差不多也应该回来了,就对斯蒂文说:“这盒豆沙酥就是送给你的,你喜欢就多吃一些吧。我还要出去给其他同学送些零食。” 斯蒂文善解人意地点着头,尽管嘴里有吃的,他还是努力地想表达一下对辰辰的感谢,“查理,你简直像圣诞老人一样慷慨大方。” 辰辰从箱子里挑捡出几袋鱼豆腐、碧根果、鳕鱼肠、抹茶棒、山楂卷、巧克力派……,分装在两个手提袋里,走出了自己的宿舍。 绕过三五座树影斑驳的红砖宿舍楼,辰辰走进伍德赛德楼大厅。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大厅里仍是空无一人,寄宿同学的周末时光通常过得比较随心所欲,有的早早起来去户外运动玩耍了,有的可能仍在睡懒觉。 伍德赛德楼的大理石壁炉真有艺术气息的,暗色的雕花嵌板和古老的吊灯看怎么觉得比男寝那边更有品味。不知女生宿舍寝室的格局和男生宿舍是否一样,可惜学校规定,男女生互访只能在公共大厅止步,不能进入宿舍,恐怕他也没机会看到了。 辰辰百无聊赖地踱到靠近沙发的一面墙变,看着上面贴的值日明细表,当他目光扫过辛西娅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得怔忪发呆。 “吱扭”,大厅沉重的木门被推开的声音,辰辰循声望去,进来的正是文瑾。 她穿了件及膝连衣裙,是细蓝白格子棉布裁剪成的,领口还带着白色木耳边小翻领,脚上穿了双黑色圆头带扣袢的皮鞋,白色的短筒袜,蓬松的齐耳短发上带了个粉色圆点点图案的绸面发卡。一身装束看上去干净利落,比平日上课更显正式。 见辰辰正站在伍德赛德大厅里看值日明细表,文瑾感到有些意外,她不明白辰辰为什么此时会出现在这里,但她却被辰辰手中那两只看起来就很沉的大零食口袋吸引住了。 文瑾脸上带着吃货特有的笑意,激动地咽了咽口水,透过透明的塑料袋,她已经瞟到了里面大大小小的盒子和彩色的包装袋,并且似乎都闻到了辣条诱人的香气了…… 转念一想,送吃的?这么多东西怎么可能是送给我一个人的,估计又是想向羽悠献殷勤,进不了女寝,只能托自己捎给羽悠的。 “文瑾,快过来……”见文瑾进来辰辰忙招呼她坐到沙发上,他打开一包零食开心地给文瑾展示着:“看,豆卷、辣条、海苔、山楂条……这些都是你爱吃的?我妈妈刚给我寄过来,我立刻就想到你和羽悠了。” ??文瑾开心地一蹦一跳跑过去,接过辰辰手中沉甸甸的大塑料袋放在沙发上,从里面拿起这包,又放下那包,心里美滋滋的,恨不得拆开包装马上吃起来。 她歪着脑袋看着辰辰,心想:难得他出手阔绰,要是陈义廷见到这么多好吃的,早就肉麻地“大佬”长“大佬”短地叫起来了。哈哈,还真是没白养这家伙,看来他确实把自己和羽悠当哥们啦!刚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本来,说声谢谢,拿着两包吃的告辞,一切就都圆满了。 然而,文瑾脑筋一转,忽然想试探一下辰辰。她拿起自己的一包零食佯装要走,嘴里说着:“羽悠从教堂回来还有芭蕾课,我不一定能见到她,你还是自己送给她吧。” 文瑾看到,辰辰的脸一下子红了,神情慌张地一把拉住她的衣襟,结结巴巴地说:“哦,不,你……有空的时候转交给她……行吗?” ???辰辰的反应,连傻子用脚后跟想都知道她暗恋羽悠。 文瑾不禁惊异于女生的第六感,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东西啊!自己的猜想果然一点儿都没有错。 如果珞羽悠在辰辰心里和她潘文瑾一样,只是那种好朋友式的存在,他大可不必这么紧张不敢去见羽悠。 一分钟前,明媚的阳光还从高大轩敞的落地窗照进华丽的伍德赛德大厅,洒落皮质的沙发上、大理石的壁炉上、古老的钢琴上,也洒在少年和女孩身上,忽然,那束阳光不知被从何处飘来的一小片云朵遮挡住了…… 文瑾手里提着沉甸甸的零食袋子,心中却仿佛突然间空了一块儿。 ???江睿辰啊江睿辰,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本来想要送给羽悠两块巧克力,就不得已要准备出四块,因为,其中两块还要彬彬有礼地分给自己这个掮客。 ???这么想来,是不是辰辰和自己那么多次的彻夜长谈如果没有羽悠为主题也不会发生,至于那些点点滴滴的关心,文瑾不想再想,心中五味杂陈。 现实总是残酷而又充满喜感。原本以为自己就像学校湖里那只一往情深的天鹅,等待着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获得比翼双飞的幸福,不曾想,一不留神就做了七夕架桥的喜鹊。 这座桥一头连着辰辰,另一头是羽悠,而且,她还不得不看着他们踏过她的真心,彼此越走越近。 想到这里,文瑾觉得心中的某一个部分像被利刃划开了一个口子,滴答滴答淌血不止。她越想越伤心,将塑料袋轻轻放回到沙发上。 此刻,不用去看文瑾的眼睛,辰辰也能也能感受到她的不开心。几乎是在她放下所料袋的同时,辰辰脑子里灵光一闪,明白了文瑾刚才的举动别有深意,她只是想籍此确认一下,自己送来的零食是给她和羽悠两个人的,还是仅仅想假她之手送给羽悠。 文瑾唇抿得更紧了一些。 辰辰不禁后悔,刚才情急之下的动作和话语已经完完全全出卖了自己,也多多少少伤害了文瑾,然而,他却无力辩驳,因为,文瑾得到的答案就是事实本身。 辰辰别过头去,他一直把文瑾当作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事情都愿意找她倾诉,要是这次让文瑾误认为自己在利用她,那可就不好了。 文瑾怅然若失地看着对面的男孩,他脸上满是歉意,低头不语的侧颜干净而温暖,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中弥漫着浓得难以化解的尴尬。 她忽然感到自己愚不可及,明明知道辰辰不喜欢自己,也曾反复告诫过自己,他们之间只是好朋友的关系,可为什么当一切都真相大白的时候,自己还是会这么难受呢? “对了!昨晚,我去药店特意给你买了这个……”辰辰忽然想到了什么,抓起被文瑾刚放下的零食包,在里面翻找出一样东西。 辰辰望着文瑾,她紧绷的小脸皮肤素白暗淡无光,薄薄的唇干涩得有些起皮,鼻尖连同鼻子下缘因感冒流鼻涕又被面巾纸反复擦拭,红肿发炎仍未消退,下眼睑还有淡淡乌青,一副大病新愈的样子,辰辰不禁心生怜意。 “多补充点儿维生素,抵抗力强了,什么感冒都能好。”说着,他将一盒橘子味的高浓度维生素泡腾片,连同零食口袋递到文瑾手中。 文瑾接过泡腾片仿佛一下子变成木头人,半天说不出话定在了那里。她知道辰辰是个细心暖男,却没想到他注意到自己感冒,也是鼻子都擦得像个胡萝卜了,要想不被注意也难,可是,他居然还特意为自己去买了泡腾片,原来辰辰对自己的关心从来都不是假的! 第一百四十章 冰释前嫌 文瑾后悔自己刚才的小心眼,辰辰好心好意地送来零食,自己不但不领情,还自作聪明地去试探人家,万一他从此不再来向她打听羽悠的消息,不再劳烦她为羽悠传书递笺,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从此自己和辰辰连作朋友的机会也失去了? 文瑾舒了口气,复又坐回到沙发里,蜷起膝盖,一只*叠在另一只后面,那是平日两人恳谈时惯用的姿势 “那个……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气氛,文瑾没话找话地问着。 “呃,也没什么……下周有两个考试……” 辰辰觉得这么说不妥,文瑾这么问,明明就是想冰释前嫌,自己的回答不妥,似乎太过简单了些。 文瑾忽然抬起头,目光与辰辰不期而遇,对视了一秒钟,两人同时将视线移到另一个方向。 “怎么感觉你最近总躲着我?”辰辰提问时仍故意不去看文瑾。 “没有的事儿。”文瑾低下头,短发垂落到脸上,遮住了半边泛红的面颊,言不由衷的表情也恰恰逃过了辰辰的双眼。 如果两个人都这么惜字如金,不就进入一个更为尴尬的死循环了吗?文瑾琢磨了一会儿,将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了清秀的笑脸,自嘲道:“可能没看清吧,你知道我眼神不好。” 两人相视而笑,秋日的天空中,遮住太阳的那一小片乌云不见了,仍是一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日子。 “羽悠最近在忙什么?”辰辰终于还是没忍住,将郁积在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口。 对于自己和辰辰再度恢复到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状态,文瑾感到开心,毕竟,在文瑾心里辰辰和羽悠都是她最好的朋友。 文瑾看着阳光中的辰辰,白净的面庞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浅浅展现出显明的轮廓和棱角,鼻梁挺直,眼睛不是很大,却睿智而温暖,眉是她喜欢的远山形,两片薄唇有着美好而坚毅的弧线。 辰辰是那么好的一个男生,正直善良,勤奋向上。每次见到辰辰,她都会想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几个字。 文瑾默默告诉自己:忘记那种一厢情愿的情愫吧!自己对辰辰的喜欢理应是纯粹的,是没有一丝杂质的,而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成全他,意味着以他的快乐为自己的使命。 只要辰辰开心就好,不管做什么事情,她都愿意为他达成,即使这意味着他将要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她也愿意默默地去充当好那座桥,让辰辰踏着她简单卑微的自尊去追求他心仪的女孩。 思及此,文瑾心里坦然了,语气也轻松了许多,她对辰辰说:“她还是按部就班地学习,你知道,她的日程表也排得很满……” 辰辰这次提到羽悠,看上去一切如常,凭着一向都很准的直觉,文瑾觉得辰辰肯定找羽悠有事,如果,她的推断没错,应该是和返校节舞会有关。 出乎文瑾的意料之外,辰辰并没有提舞会的事情,而是稍稍沉默了一下,突然向她发问:“你觉得羽悠这个人怎么样?” 思索片刻,文瑾说:“羽悠和我们a校的大多数同学一样聪明善良,自律上进,她最大的优点是多才多艺,好像是无论玩什么都能玩出名堂的那种人。不过,她也有和别人很不一样的地方——她的美丽和孤独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事实上,她只是太脆弱,太无助,太需要温暖。” 辰辰总认为文瑾可能比自己更了解羽悠,毕竟,她们整天都住在一栋宿舍楼里。此刻,听着文瑾对羽悠的描述,辰辰一个劲儿点头,觉得这样的评价是客观的,和自己心中的印象有高度的重合。 然而,文瑾潜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却是:尽管她和羽悠看起来无话不谈,可始终无法走进她的心扉,让她更加快乐。友情能做到的似乎就此止步了,她最终无法打捞起羽悠迷惘的灵魂,或许接下来的,需要交付给爱情和亲情,辰辰,你可以做到吗? “你是不是想邀请羽悠参加这次返校节舞会?”文瑾已经知道那天辰辰在艺术中心对她说,要去和斯蒂文做服务的事情言不由衷。 辰辰却还在心里思量着文瑾的刚才的那番话,被忽然这样一问,感到很是意外,原来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连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小女孩都瞒不过? 又是一阵沉默,还没等辰辰回答,文瑾就说:“你可要抓紧时间了……” 辰辰诧异地望着文瑾,透过黑框眼镜,他看到文瑾眼中闪着光,那光芒并不耀眼,却是那样柔和温暖。辰辰细细打量文瑾,他发现她素净的小脸上,别有一番美好,那是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温暖人心的感觉。 文瑾居然鼓励他去邀请羽悠,看来,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他和文瑾那艘友谊的小船一直就在风平浪静地航行着,从来没有偏离过航程。 “还有一个多星期就到要举行舞会了,现在已经是邀请女生的最后时刻了。”文瑾说话时,显出淡淡的焦虑。 “另外,我透露一个内幕的消息,是我亲眼看到的,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羽悠肯定会生气的……” 辰辰好奇心起,偏过头看着文瑾,问:“是什么?” 文瑾把那天在图书馆无意听到羽悠和威廉的对话,大致和辰辰说了一遍,辰辰听着文瑾的讲述,抑制不住笑意浮上了他的面颊。 文瑾以为,是羽悠让学长穿裙子这件事引得辰辰发笑,但她诧异地发现,辰辰渐浓渐深的笑意中,并没有一丝谐谑意味。 辰辰自认为读懂了羽悠制定的游戏规则,他相信这个游戏规则可以完美无缺的屏蔽掉威廉的热情,同时,他也为自己越发了解羽悠而感到欣慰,百折不回地观察与守望,他终于可以摸索到她的内心世界的边沿了。 文瑾看着笑而不语的辰辰,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催促道:“羽悠让威廉学长穿裙子,这很明显就是拒绝的意思呀。你不会是还在犹豫吧?” 辰辰着实觉得希望渺茫,他实话实说道:“威廉学长是咱们学校的全民男神,她连威廉都拒绝了,我……怎么可能呢?” 文瑾眨眨眼睛想了想,说:“嗯,我觉得你也挺棒的呀,刚刚开学不久就入选了国际生联盟代表,这还是我们中国学生首次进入这个组织呢,而且,你还凭自己的努力加入了越野跑队,你怎么知道三年后学校的全民男神不是你呢?” 辰辰苦笑一下,尽管文瑾说的话,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但他觉得文瑾真的很好,总能默默地发现他的优点,给他信心和勇气。 转念一想,刚刚上学那会儿,义廷比他还要自卑,天天担心挂科太多被开除,有时甚至还偷偷地哭,自己不是也一直鼓励他,看好他的未来吗? 如今,义廷在学习上进步越来越大,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义廷那样超越自己呢?按照这样的逻辑,也许文瑾说的话,有朝一日真的能实现呢。 辰辰由衷地对文瑾说:“谢谢你,就凭你这句鼓励的话,我也会拼命努力的。” 文瑾低下头,笑得很甜。 “等等,你刚才不是说什么?威廉学长临走时,还咬牙切齿地说,他会的。你觉得,他的意思是,会穿着裙子去找羽悠吗?” 文瑾胸有成竹地说:“我赌一块钱,威廉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嘴上说说而已,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因为,他在学校那么有威望,怎么可能自毁形象?而且,无数女生都巴不得作他的舞伴,陪他一起参加返校节舞会呢!” 辰辰点点头,自以为是地比附一番,说:“你的意思就好像,我们看过的国内一档相亲节目,假设威廉是站在舞台中央的男主人公,台上二十三位女嘉宾都为他亮着灯,他不会执意去牵手已经灭灯的心动女生,对吗?” 听了辰辰的话,文瑾像看外星来客似的看着辰辰,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作为一个有理想的学霸,长期以来,即便是在吃饭或休闲的时光里,文瑾也是只看ted演讲、国家地理和慕课之类有营养的视频类节目,从来没看过辰辰说的那个什么鬼的电视节目,甚至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无聊的东西。 解决掉了关于威廉学长的心结,辰辰的想法早已欢快地跳跃到下一页了。 仅仅是略一思忖,辰辰的眉头又紧缩起来,这并不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独来独往的羽悠也许压根儿就不想有个舞伴呢。 看到辰辰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之后,又出现脑抽断片的现象,不禁抱怨道:“要我说,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办事前思后想,犹豫不决。你没听过那句话吗?人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辰辰听了文瑾的话,使劲咬着后槽牙,清瘦的脸颊两侧,微微突出的肌肉时隐时现。 即使失败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他和羽悠各自去参加舞会。 好吧,说干就干,他和文瑾两个缜密的头脑凑到一起,完美的计划马上新新出炉,来不及准备噱头,更没时间思考创新,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时间,两人决定事不宜迟,第二天下午就去邀请珞羽悠。 第一百四十一章 苏格兰裙子 周一晚餐前,辰辰捧着着一大束百合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伍德赛德楼的大门。 尽管大厅里人不多,辰辰仍然感到面颊发烫,路都有些走得不稳,若不是义廷硬生生拽着他的胳膊,如同绑架,又像保镖一般站在他身旁,她还真想夺路而逃。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他们先将花放到大厅水吧内侧的柜子里藏好,文瑾在约定好的时间下楼来和他们汇合。 三人像接头对暗号一样,交换眼神,低声耳语,一番安排布置之后,由文瑾上楼去请羽悠。 辰辰则开始在公共大厅里的咖啡机上煮咖啡,不一会儿,整个女生宿舍楼都能闻到摩卡咖啡的诱人香气了。 文瑾告诉他,羽悠喝咖啡很是讲究,只喝红海海边摩卡小镇出产的正宗摩卡咖啡豆调制出来的咖啡,而且必须按照意大利花式咖啡的调制方法,加入正确比例的热巧克力浆、鲜奶油和牛奶。 好在校园里住着许多对咖啡有独特嗜好的老师,他们很顺利地从英文写作老师,同时也是戏剧社导师的卢卡斯博士家要来了一小包研磨好的摩卡咖啡豆,卢卡斯夫人更是贴心地给他们配置好了全套的调制工具和配料。 辰辰拿起一只小巧的牛奶罐子,将新鲜牛奶注入刚煮好的咖啡中,白色的牛奶和深褐色的咖啡丝丝缕缕旋转着慢慢融合,如热情的中东舞娘华丽的丝质裙摆,巧克力浓香混合着圆熟浓郁的苦味飘出来刺激着人们的味蕾。 独特的蒂凡尼蓝色杯子配上摩卡咖啡的颜色,有种说不出的优雅好看,辰辰嘴角弯起一个喜悦的弧度。 不停搅拌着咖啡,辰辰想着,再过一会儿,羽悠会带着怎样幸福的笑容啜饮这杯美味咖啡,喝完咖啡,当她看到杯底的英文,又会露出怎样惊喜的表情。 一切正按照原定的计划风平浪静地进行着,威廉学长忽然推门进来了,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地站在大厅的正中央。 学长今天的画风和平日大不相同,他竟然出人意料地穿上了一条——裙子! 是的,这是一条长度及膝的,大红底墨绿色条纹的花呢裙子,用花纹复古的皮质宽腰带系在腰间,腰带下方还悬挂着一个拼皮的圆形腰包。裙子下面是两条穿着白色针织厚袜的健壮小腿,足蹬一双系带的高筒马丁靴。 学长身上穿着也颇为夸张,一件带垫肩的黑色粗花呢夹克,肩上斜披一条与裙子图案一致的花格呢毯子,用一个徽章模样的卡子在左肩的位置上牢牢固定住。 威廉英俊面庞,修长身材,配上这套起源于苏格兰“基尔特”的古老服装,更显得相得益彰。 坐在大厅沙发上叽叽喳喳聊天的十来个女生,看见学长以这副装束出现,立时目瞪口呆,缄口不言了,大家似乎都有种穿越回《都铎王朝》的错觉。 威廉从容地指挥跟他一起来的两个低年级男生,在女生宿舍公用大厅的墙上拉起了一个横幅,上面写着:rosered,violetblue,alliwanttoehomewithyou.(“玫瑰是红的,紫罗兰是蓝的,我心中只愿能你一起参加返校节舞会。”前两句原先是一首英国诗歌,威廉巧妙地将后面两句改成了邀请舞会女伴的内容。) 大厅里女生们从惊愕无语,渐渐开始交头接耳小声私语,继而到议论纷纷,猜测着威廉准备邀请的那位幸运儿到底是谁。 这个猝不及防的变故是辰辰事先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他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状态,应对突发的情况,文瑾已经陪着羽悠从楼梯上款款地走了下来。 羽悠穿了件宽大的白色卫衣,几乎完全遮住了折边的牛仔短裤,愈发显出她弱柳扶风的身材,和颀长笔直的双腿。她将头发随意地挽成个蓬松的小丸子,用月牙型的水晶发夹束在头顶,碎发垂落在耳际,面部柔美的轮廓与修长的玉色脖颈透过发丝若隐若现。 走在楼梯上的羽悠看见了威廉那张完全无愧于a校颜值担当的俊脸,目光下移,又看到了那条惊世骇俗的花格呢裙子,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光滑的樱桃木楼梯扶手。 身着奇装异服的威廉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羽悠也不能摆脱这强大的磁场,她以俯视的角度默默注视着学长,目光久久不能移开。 威廉仰起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尽管羽悠这么不失时机地就出现了,着实令他始料未及,然而,当他看到羽悠惊讶地微微张开的嘴,心里还是颇为得意的,因为,显然今天自己的举措也惊到她了。 瞬间,他就将自己调整成了最佳状态,芝兰玉树,气宇轩昂,看向羽悠的眼神一往情深。 两人一个朝楼上走,一个正要下楼,顺理成章的眼神交汇却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场高贵的对局,羽悠唇角的弧度又耐有寻味的清艳绝伦,威廉眼中的温存是志在必得的倜傥风姿。他们之间唯一存在的共同点或许应该叫主角气场,瞬间把在场的所有人沦为路人甲乙丙丁。 毫无悬念地,光彩夺目的威廉学长,瞬间将辰辰的存在感,连同勇气都虐得几乎连渣都不剩什么。 文瑾看着呆呆地站在大厅角落里的灰头土脸的义廷和辰辰,也被眼前突然发生的状况搞得有点儿晕。 羽悠疑惑地看了一眼文瑾,然后,一眼看见了大厅墙壁上的横幅,她玩味着上面的文字,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威廉迈动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梯,来到羽悠对面。他从腰间的小包中拿出一只精美的小盒子,揭开盖,里面竟然是个小巧的八音盒。 他转动了几下八音盒底座儿上的发条,悦耳的音乐声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羽悠立刻听出,这是一首钢琴版的帕赫贝尔《d大调卡农》。 轻灵飘渺的音乐声中,八音盒上的水晶球转动起来,透明的球体之中,雪花漫天飞舞,穿着浅蓝色芭蕾舞裙的女孩,随着悦耳的钢琴声翩翩起舞。 威廉捧着八音盒凝望羽悠默默无言。 文瑾在学长深情的目光和强大气场下,感到浑身不自在,早就知趣儿地悄悄溜下楼去了。 “辛西娅,也许你已经忘了上次的诺言——只要我穿着裙子来找你,你就跟我一起参加返校节舞会。今天我做到了!我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请求你答应我的邀请,而是想让你知道,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在心里……”威廉说着,将右手按在心口,脸上带着满满的诚意。 听着学长的深情告白,义廷不由得激灵了一下,低声说了句:“这是在念台词吗?牙都酸倒了。” 他扭头看了看早身边的辰辰,发现那个人早已石化,僵直地站那里一动不动。 文瑾回到了两个小伙伴身边,此刻,她趴在水吧大理石台上,像个小迷妹一样,双手支颐呆呆地看着不远处楼梯的方向。 楼梯间整面墙都是带浮雕边框的棕红色樱桃木护墙板,雕花围栏的樱桃木楼梯流畅平滑的线条,似乎将其演变成了一个小舞台。 在这样的场景下,羽悠的白色卫衣稍显跳脱,而穿着复古的苏格兰传统服装的威廉学长,即便是面对虚空里,身穿曳地长裙,头戴花环的朱丽叶说出动人的爱情告白,也不会有丝毫违和感。 “……我也希望,在我高中的最后一个返校节舞会上,能够有这样的幸运,邀请你做我的舞伴,因为,只有这样,我的高中生活,乃至我的一生才能够不留下什么遗憾……” 听着学长对羽悠的深情表白,文瑾仿佛被施了魔法,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使命,脸上露出花痴的神情,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学长好有爱呀……” 辰辰则如同被投入了北冰洋,心渐渐地沉下去,越来越冷,唯有将这只装满咖啡的杯子紧紧帖在胸口,才能勉强温暖自己那颗拔凉拔凉的心,让自己继续平静地呼吸。 他闭上眼睛啜饮了一口杯中的咖啡,这醇香细腻的液体令他真切地感到自己是多么的卑微可笑。 大厅里一下子寂静无声,女生们脸上不约而同地呈现出文瑾般花痴的期待神色,她们并不是希望羽悠答应威廉,相反,如果羽悠露出为难的神色,她们中间主动冲过去向威廉表白的,一定不乏其人。 辰辰下意识地一口接一口喝着杯子里的咖啡,似乎这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良久,羽悠淡淡笑开,轻轻地接过威廉手中的八音盒,平静地说:“你的表现真的出乎我的意料,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一楼大厅里围观的女生们仍是一脸诧异,她们没搞明白羽悠到底在说什么,本想屏住呼吸,静待男主角下面的台词,然而,此处,男主角台词缺省。 心领神会的威廉如释重负,大大地舒了口气,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使劲点点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大厅里的同学们或许完全没想到,看个热闹也要调动智商,还要解读肢体语言,而那些本该拥抱、拍照,甚至飙泪的*戏码哪去了? 一切结束得这样谜之仓促,明明就是不考虑吃瓜群众的感受嘛,尽管如此,出于礼节性考虑,作为观众,她们还是很配合地为这个欢乐大结局,报以祝福的欢呼声。 唯有辰辰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喝着杯中几乎凉透的咖啡。 是谁说过,摩卡咖啡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让人们了解恋爱中的甜美与波折? 尽管这杯咖啡是采用红海海边摩卡小镇出产的正宗咖啡豆粉末手工烹煮,经过最细致的滤纸精心过滤,还加入了不少巧克力浓浆和鲜奶油,辰辰仍然觉得今天的咖啡前所未有的苦涩,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周遭欢乐的场面令辰辰感到心绪烦乱,他想:那些自诩优秀的女生不过是喜欢人云亦云的墙头草,她们看了八卦就会拿来当做谈资,看了搞笑的场面会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看了悲情的桥段就会顾影自怜……这只不过是一个返校节舞会的邀请,和她们没有丝毫关系,她们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理阴影部分面积 辰辰一口饮尽杯中残留的一点儿咖啡,当杯底只剩下最后几滴巧克力色液体时,他又看到了一笔一划刻上去的“homingc&c”。 对着自己稚拙的笔迹,他苦笑出声。 看着辰辰的痛苦表情,义廷发现,他目光里是幻灭后的无望。 义廷担心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哥们儿,你没事儿吧?” 辰辰眼神颓然,惋惜地叹了口气。 羽悠的完美设计,就这样被威廉破解了,按照羽悠的性格,她不可能不遵守约定的,而自己始终就是连参与竞争的机会都没有的那一个。这对于刚刚积攒起一点勇气的辰辰来说,不啻于一顿暴击。 文瑾和义廷交换了一个无奈不安的眼神,然后,偷偷瞥了一眼辰辰,过去了半天,这个挺拔帅气的男孩都像被高手点了穴一样怔忪原地,一言不发,他的表情足矣让文瑾心碎,因为,对于他的痛楚,她感同身受。 不知道威廉是何时离开伍德赛德楼的,羽悠从楼上下来,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 辰辰怅惘地看着羽悠,他心里明白:答应威廉的邀请,羽悠是经过了反复纠结的,既然她这么决定了,自己就决不能再提出邀请羽悠的事情,因为,那样只会让羽悠更加为难。 “听文瑾说你找我有事?”羽悠问辰辰,她的目光落在辰辰手中的杯子上,“这个杯子蛮特别的。” 辰辰没有意识到,那么长时间,手里一直抱着这个杯子,羽悠一说,他才下意识地将杯子放回到桌子上。 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努力扯开嘴角,算是笑了一下,沉吟片刻,他说:“嗯……文瑾说,你已经进入学校的chamberchior(从学校合唱团中精选的一个水平更高,人数更少的声乐团体),我想请你帮忙问问合唱团指挥,如果现在想加入合唱团,是否来得及。” “当然,大合唱团随时都欢迎热爱音乐的同学去参加考试。”她又补充道:“这种小事以后发个微信就可以了,不用专程跑过来。哦,谢谢你昨天托文瑾带给我的零食。” 辰辰和斯蒂文刚走进主楼东翼返校节临时办公室,就被里面热火朝天的景象吓了一跳,如果不说,还会误以为走进了开市后华尔街最大的股票交易所呢! 返校节活动计入倒计时阶段,正是学生会最忙的时候,学生会各个部门的头头和干事基本上都到齐了。 他们集中在这个由四个大套间组成的宽敞办公室里,有的人在写写画画地忙碌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有的则是和同一工作小组的人聚在某个房间的角落里进行头脑风暴,还有的拿着设计图,宣传材料,或是文件表格在办公室里穿梭……就连靠窗放置的几台打印机和复印机都在隆隆响着吞吐着一张张海报,一份份文件。 前一阵,学生会副主席罗杰斯还是每周叫自己的弟弟斯蒂文过去帮一次忙,现在已经改成天天报道了。斯蒂文当然不愿意去做那些打杂的事情,可是如果不去,肯定会被罗杰斯骂,无奈之下,每次都会拽上老实巴交的辰辰一起陪绑。 “斯蒂文,快过来帮忙核准一下近期的各项支出!”彼得眼镜歪斜地架在脸上,冲斯蒂文大叫着,算那些翻多冗杂的费用支持显然已经把个天才作曲家虐得不像人样了。 “查理数学好,让他来吧!”斯蒂文一把将辰辰推了过去,自己则往哥哥身边凑了凑,看看有没有什么“大事”准备让他来决策。 “斯蒂文,那你去把这些海报贴出去吧!记得,我们的宣传是地毯式的,每个教学中心和宿舍楼大厅都要贴!”伊莎贝拉说着,塞给斯蒂文三大摞海报,“这是三个不同活动单元的宣传哦,都要分别贴出来,别搞错了!” “查理!你还是陪我去粘海报吧!”斯蒂文哭丧着脸叫辰辰。 尽管斯蒂文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正在和我大天朝走街串巷贴小广告的干着同样的事情,可他仍然觉得被吩咐去做这种简单的体力劳动有点儿丢人。 辰辰倒是觉得没什么,从斯蒂文那里接过其中的两摞,边推门往外走边说着:“这可是咱们最近干得最熟练的活儿了。” 辰辰很好学,只要一有机会列席学生会的筹划会议,哪怕只是坐在屋子角落里,随时为大佬们添咖啡,他也总是留心倾听学习。 起先,这么大的信息量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过了一段时间,返校节各个单元的活动以及学生会怎样筹划实施在这些活动,才像小时候玩拼图游戏那样,随着拼图块的不断增多,图像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人期待。 了解到学生会对今年返校节的整体安排之后,他才明白,原来返校节活动竟然要持续一周,而且每天都会有不同的主题。 他们俩有时候也被当作能够反映普通同学心声的群众代表,叫去加入返校节活动细节方面的讨论会,诸如,从今年的“返校节皇室”中选出国王和王后的流程;花车游行中,怎样协调各俱乐部的出场顺序,如何解决游行中的安全问题,及后续小镇街道的清理工作;以本校为主场的区域橄榄球总决赛上票务管理,嘉宾坐席引导,和比赛之间的余兴节目;还有压轴大戏返校节舞会上的食品供应,环境布置等等。 在辰辰来学生会帮忙之前几周,威廉早已将返校节周的每项活动都落实到一个工作小组负责,并指定了负责人。每次开会时,他只需要检查他们是否在按照时间表上的进度完成就可以了。在通常的情况下,他还会提出进一步的意见和更高的要求,这样一来,每一件事几乎都纳入到了一个正确的轨道当中。 辰辰发现,他们的学生会主席威廉,在任何时候都显得成竹在胸,开会的时更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气度。 回想一下自己小学初中九年班长生涯中,干得最多的,就是按照老师的耳提面命组织些有的没的总之是无关紧要的活动、写个老气横秋形式感很强的发言稿代表同学发言、甚至是去给惹祸的同学擦屁股等等,和威风的威廉学长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最近的一周,每天上完七节奇葩课程之后,除了会陪着室友斯蒂文去学生会返校节活动筹备处帮忙之外,辰辰还要去参加越野队训练,或是一头扎进国际生联盟的工作中,一副天下我最忙,无暇他顾的样子,和义廷一起学习的时间都少了很多。 就在返校节前的那一周,李恩在橄榄球队的训练中,把胳膊摔断了,被送去附近的医院打石膏。落单的陈义廷一方面担心是有的身体,令一方面辰辰没功夫理他,李恩住院了,杰夫最近总神神秘秘的,一下课就玩失踪,他有点儿不习惯这种形单影只的生活,经常长吁短叹。 义廷注意到,别看他邻居辰辰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郁闷。别看他像往常一样专心学习,抓紧时间做着手头上永远也忙不完的事情,看起来都是假象,最近他明显话少,看上去总像心事重重,往日阳光开朗全然不见了。 义廷猜测,可能是因为辰辰还是对上次邀请羽悠受挫的事情仍耿耿于怀。 义廷在亚当斯楼二层的盥洗间收拾起自己的牙具和洗脸用品,从镜子里看到辰辰无精打采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对他说:“哥们,别整天愁眉苦脸了行不?难道你是想让我们求你心理阴影部分的面积啊?” 满嘴牙膏沫的辰辰愣住了,他停下了刷牙的动作。 “你没成功邀请到女神,就是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儿。这算啥?要说运气差,你能和我室友比吗?他为了参加比赛给学校争荣誉都受了两次伤了。所以说啊,振作起来!” 辰辰本来以为,最近几天,自己拼命参与到各种事情中去,在身心极度疲劳的状态下,早已忘掉那天的事情,不再自怨自艾了呢。 不曾想,他煞费苦心想要忘记和隐藏的情绪,连神经大条又极为粗心的义廷都能轻而易举地看了出来。 辰辰漱完口,用毛巾擦了擦湿润的嘴角,试探着问:“嗯……那个……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义廷将毛巾往肩膀上一搭,用一双大眼睛同情地瞪着辰辰,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辰辰叹了口气,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真是个自欺欺人的傻瓜。 “哥们儿,有啥想不开的,多大点儿事儿啊!”义廷说着,像个长臂猿似的,伸出胳膊勾住了辰辰,两人走出了盥洗室。 “我没事儿。”辰辰故作潇洒地笑了笑,在宿舍走廊暗淡的灯光下,那笑容看起来比哭好不到哪儿去。 义廷的亲密动作着实力道太大,弄得辰辰动弹不得,他边走边指着自己的脖子,哑声对身旁的大侠说:“你要是再这么勒一会儿,恐怕就该出事儿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白宫来信 义廷哈哈大笑,松开紧紧搂住辰辰的胳膊,看到辰辰还有心思说笑,稍微安心了一些。不过,他脑子里却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个重要问题:“再过几天就要是舞会了,你会跳舞不?” “我怎么可能……”辰辰故意拖长了声音,惹得老实人陈义廷满怀希望地凑上前,等着他说下文。 “会”字刚一出口,义廷的幻想破灭了,差点儿又上来搂他脖子。 辰辰忙用双手臂架住他伸过来的魔爪:“我确实不会,不过,我赌一美金,斯蒂文一定会跳啊。” “你又没见他跳过,凭啥这么说?”义廷学机灵了,不再对辰辰的话深信不疑。 “他们家祖上三代人有七个上了咱们这种私立高中,什么马术、舞蹈、高尔夫……都是他们从小到大的教养,舞蹈肯定也不例外。”辰辰将自己的推断告诉了义廷。 义廷大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一拍大腿,说道:“那感情好,可那小子牛气冲天,又整天忙得不得了,他能不能教咱啊?这两天我都愁坏了,跳舞啥的,我可是一窍不通,到了舞会咋整啊。”义廷嘬着牙花子作痛心疾首状。 “谈谈试试喽。”辰辰说着,将义廷拉进了自己的宿舍。 “回来了?查理?”斯蒂文正坐在电脑前,桌上放着一杯牛奶,说话时并没有回过头去。 辰辰和义廷看到,发着蓝光的电脑页面左侧写着一行字:“thankyouforyourinterestingthissubject.(感谢您对这个话题的兴趣)”。 屏幕右侧赫然是一个白头鹰、星星和盾牌组成的徽章,上面写着“thesealpresidentunitedstates(美国总统徽章)”。 义廷忙走上前想看个仔细,忽然,他如同发现新大陆一样,重重地拍了一下斯蒂文的肩膀,说:“嘿,斯蒂文,你在居然看白宫网站吗?” 斯蒂文好玄一口牛奶没喷到屏幕上,他努力将牛奶咽下肚,扭头表情古怪地看着义廷。 “我的意思是,这玩意儿也是咱普通老百姓随随便便看的?”义廷呲着大白牙,挠挠头。 “是啊,从初中起,每次奥巴马发布国情咨文(stateunion),我和我哥都会看……”斯蒂文不明白义廷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 “啥玩意儿?国……国情咨文?”义廷听了眼睛瞪得老大,在心中搜肠刮肚地努力措辞,想表达一下对这个雀斑男孩的敬意,他虽然不明白何为国情咨文,可也知道,这绝对是个高大上的东西。 还没等义廷说话,斯蒂文双手抱在脑后,向身后的椅背上一靠,说:“上高中后,除了看奥巴马每次发表的演讲,我们还去会看看共和党的回应。奥巴马的话毕竟只是民主党一党之言,要把两党言论对照着看才比较客观。” “斯蒂文,你太酷了……” 义廷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斯蒂文,这小子谈起奥巴马就跟说他们家隔壁王大爷那么顺口,还“把两党言论对照起来看”?!颇有些担心奥巴马奥大爷满嘴跑火车的意思。 此刻,在义廷眼里,面前这个清瘦的美国小子脸上,每一粒小雀斑上都写满了“忧国忧民”四个字。 斯蒂文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说:“是啊,毕竟,再过三年我就拥有选举权了,你总不能指望我从那时才开始了解我们的政府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是绝对不会滥用我的公民权利,为了能深入了这些政客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我们从前年开始,还订阅白宫来信……” “哦,那又是什么内容?”辰辰也感到好奇。 “都是一些和政府、政治相关的东西,比方说,美国近期出台的一些政府决策,政客们是基于怎样的考量,经过了那些讨论流程,对于一些国际上发生的大事件,我们的应对策略,总统和副总统每天都在忙些什么等等。” 义廷不禁开始有些崇拜斯蒂文了,他说:“你将来该不会是准备当总统吧?” 斯蒂文摊开双手,笑了:“谁知道呢?不过,如果你们感兴趣,我也可以帮你们加入到白宫来信的群发名单里面。” 辰辰忙拖出床下的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两包海苔,三袋辣条和两盒雪q饼递给斯蒂文。 斯蒂文吓了一跳,连连推拒说:“哦,不不不,帮你们订阅白宫来信,只是举手之劳,作为一个准政治家,我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收取任何形式的礼物。” 辰辰看着斯蒂文严肃的样子心里暗笑,拜托大哥,你现在还不是政府官员呢,而且我们也不是要行贿呀! “除了白宫来信,我们还另外有事情求你帮忙呢。能不能教教我们跳舞?你懂得,下周就是返校节了。”辰辰硬是把这些零食斯蒂文。 “好啊,这个我在行。咱们明天下了晚自习,可以去餐厅的长廊,那里空间大,最主要的是那个长廊没有窗户,即便夜里开着灯,也不会被发现。但是,我们必须要赶在十点半钟查房前回到宿舍。”看在他钟爱的辣条的份儿上,斯蒂文把一切都替他们想周到了。 “斯蒂文,再多加一个人行吗?蒂娜,我的舞伴。” 斯蒂文大方地点点头说:“我没问题。查理你呢,你的舞伴也可以来。” “我……没有舞伴。”辰辰若无其事地看向挂着百叶窗帘的白框木窗,仿佛那里正蹲着一只猫。 斯蒂文弯了弯高傲的嘴角,一脸少年老成的小大人模样,笑着说:“很好,你和我一样。一想到要和一个没有思想,不懂政治,只爱打扮,一开口就是明星的没头脑女生呆整整一个晚上,我就会头疼。”说完,他低头看了看义廷的鞋。 义廷忙抓了抓头,说:“哦,我知道,要换皮鞋。” 夜深了,远里宿舍楼的教学区没有了白天的喧嚣热闹,一切归于沉寂,不远处的湖畔偶尔传来秋虫呢哝,听来格外清晰。 语言学中心、艺术中心、剧院……这些高大古老的建筑中每个窗口的灯都熄灭了,它们向孤独的巨人,或傲立于平旷的草地上,或掩映在茂密的树木间。月色为它们染就了一张极美的画布,仿佛就是为了收集这些卓尔不群的剪影。 月色中,如同大蜥蜴般盘踞在山坡脚下的那个庞大建筑是餐厅,蜥蜴长长的尾部正式那条著名的长廊。平日灯火通明的钻石型前厅只开着两盏壁灯,几条黑影机警敏捷地推门而入。 尽管学校餐厅是24小时开放的,除了有球队出去外校参加比赛,晚归时需要加一顿丰盛的夜宵,晚自习之后的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不知是谁啪嗒一声按响了开关,长走廊上的壁灯同时亮起,辰辰、斯蒂文、文瑾和义廷高高矮矮四个人站在长走廊的空旷里面面相觑,看着长走廊尽头通往餐厅的大橡木门紧紧关闭着,他们放下心来。 “来,抓紧时间吧。”斯蒂文打开手机,他特意付费下载的那首《夜游人圆舞曲》悠扬舒缓的曲调在长廊上响起。 “真的不会被抓住吗?”文瑾还在小声嘀咕。 “放心吧,无论今天是玛丽大婶、舒克拉先生还是‘牛奶桶大力士’值班,估计现在早已进入梦乡了,毕竟,他们明天一早天不亮就要起来准备早餐。一天应付这么多人的三顿饭,也够他们辛苦的。” 斯蒂文已经拉开架势,在三人前面摆好了姿势,走廊两侧华艳的红樱桃木雕花护墙嵌板上的壁灯,将瘦削男孩长身玉立的背影,投射在如同浸了桐油般光滑的浅黄色洞石地面上,显得有些伶仃。 秋凉了,他特意在白色衬衫外面罩了一件英伦风格的深蓝色毛背心,同色长裤,黑皮鞋,越发显得面色苍白,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 这个空间太高太空旷,手机播放的美妙旋律散逸开来,显得空幻、零星而微弱。 他努力用耳朵捕捉着空气中的音符,为他的三位中国同学示范华尔兹的基本步伐。辰辰、义廷和文瑾如同邯郸学步般跟在斯蒂文身后笨拙地亦步亦趋。 也许是因为有着良好的运动基础,义廷是三个人中间学得最快的,辰辰和文瑾却显得笨手笨脚,好在这些步伐并不复杂,斯蒂文讲解得有耐心,不一会儿,三人就学会了。 斯蒂文将义廷和文瑾强行拽到一起,让他们跟着音乐对练,辰辰则在一旁移动着脚步琢磨刚才斯蒂文示范的步伐。 文瑾的手刚一搭上义廷宽大掌心,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尽量避免目光去正视义廷,当斯蒂文将义廷另一只僵硬的手臂摆放在文瑾腰际的时候,文瑾突然像被电了一下似的,本能地一抽身,然后,蹲在地上捂着脸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你干嘛咯吱我,太痒啦!”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千万不要说我教过你跳舞 义廷一脸懵懂委屈,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斯蒂文恨铁不成钢地评论着:“你们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跳舞不是一种体育活动,而是一种社交活动,两人在跳舞的过程中,眼神和语言的交流很重要。” 他重新尝试着给两人摆好了姿势,文瑾的目光刚一对上义廷铜铃般的大眼睛,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她觉得,两人面对面站着,而且被要求双目对视,实在是一件很傻和滑稽的事情。 她努力紧抿嘴唇憋住笑,义廷看着表情古怪的文瑾,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音乐声响起,斯蒂文轻声帮他们数着节拍:“一二三、二二三、三二三……” 义廷和文瑾就开始随着音乐迈动舞步,义廷舞步机械,但是,每一步都稳稳地踩在了节拍上,文瑾把握不好节奏,步子时快时慢,呆板而凌乱,义廷不得不一边配合着文瑾,一边躲开她随时有可能踩上来的皮鞋。 文瑾为了不踩到义廷,一直架着两条胳膊和义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双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鞋尖。两人的姿势看起来,就如同要进行一场友好的相扑比赛,互相较劲,互相抗衡,说不出的别扭。 大概是长这么大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么不开窍的两个人,斯蒂文在一旁不住地提醒着:“表情放松,再放松,手臂不要这样僵直,你们两人能不能再配合一点儿?” 义廷和文瑾在斯蒂文的指导下,好不容易放松了一些,却仍是没有什么眼神交流,原因是矮小的文瑾一直主宰着高大的义廷,一会儿将他拖到这里,一会儿又拖到那边。 斯蒂文看着义廷一副痛苦迁就的狼狈样,额角的汗都下来了,他比比划划地走上前,说:“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罗伯特,你要更主动些,带着蒂娜跳。蒂娜跟着罗伯特的脚步,对,去享受音乐……” 看到木呆呆的义廷和文瑾仍保持着笨拙难看的舞姿,斯蒂文实在忍无可忍,叫了声“停!” “舞蹈不是像你们这么跳的,跳成这样出去,会被大家笑话的。”说着拉起辰辰做示范。 辰辰在一旁观察了半天,似乎也有了些领悟。斯蒂文让辰辰跳男生的步伐,自己给文瑾示范女生的舞步。 “蒂娜,你注意观察我,你和罗伯特之间确实要保持距离,但是,并不需要离得那么远,而且你要学会配合你的舞伴……” 三天之后,经过斯蒂文悉心*,三个人的舞蹈不管怎样都迈上了从零到一的那个台阶,尽管,在斯蒂文看来,他们跳的舞仍是说不出的别扭和难看,但他似乎已在绝望中作出了妥协,毕竟,这三个冥顽不灵的家伙,舞蹈修养是不可能在几天之内突飞猛进的。 现在,当斯蒂文看着他三个人群魔乱舞的时刻,已经学会心情平静摇头,而不再对他们怒吼,只是个别时候,还忍不住苦着脸评论道:“罗伯特,你需要时间才能让舞步更加娴熟,但是在此之前,你要先懂得什么是美感。” “蒂娜,不不不,拜托你微笑一些,罗伯特千辛万苦邀请你作他的舞伴,你却像是要和他决以死战。” “查理,好吧,我唯一要拜托你的一件事情就是,请千万不要说我教过你跳舞。” 返校节临近了,周末,美国同学的家长们纷纷从各个州赶过来,陪着孩子去波士顿、纽约或其它大城市去挑选礼服。 一些有先见之明的国际生,上学前就从家里带来了两、三套礼服,而大多数像文瑾、薇薇安、麦克、义廷这样的同学,就只能去镇上的百货商店采购礼服了。 傍晚,羽悠和文瑾从伍德赛德楼刚出来,就看到白馨蕊和妈妈拖着简单的行李箱从乔纳森楼高大的门廊下走出来。 “白馨蕊,你的礼服不是早就买好了吗?周末还要出去吗?”文瑾有些好奇。 “妈妈是来接我的舞伴凯文的,我们要去纽约给他挑选一条和我的礼服颜色比较搭配的领带。”白馨蕊回答得很是大方。 文瑾瞬间张大了嘴,对她来说,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去看两本书,浪费这些金钱不如多去买两本书看。 “这么……”她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夸张”两字在嘴边转了半天,最后被生生改成了“……认真?” 馨蕊扬起笑脸说道:“那当然,我妈妈是个艺术家,做什么事情都是最注重细节的。” 羽悠看着馨蕊妈妈宠溺地搂着女儿的肩膀,听着馨蕊对妈妈撒娇的语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默默地将目光从着温馨的画面上移开。 即便是返校周,义廷的日子过得仍然很不轻松。随着橄榄球赛季到了最后阶段,二队到校外参加校际比赛的机会也越来越多,陈义廷当然乐此不疲,但是,这对他的学习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令人体力透支的训练比赛,几乎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更要命的是,这些活动挤压了大量学习时间。好在义廷是个能吃苦的孩子,他强迫自己像文瑾那样减少睡眠,早上三点多就爬起来,写作业,复习功课,准备考试。 常年刻苦训练养成的良好素质,让义廷比别人更加自律守时。即便是没有像辰辰那样严谨的手机日程表,他照样可以像钟表一样准时地去做该做的每一件事。 每周三次晚自习前,他照例和杰夫一起逐个章节的讨论英文课上必读书,每天临睡前的20分钟,辰辰会帮他巩固强化语法,拓展一下单词。这些额外的学习安排,他只要在校园里,就从不缺席。义廷的英语水平渐渐有了令人满意的进步,英文成绩累计平均下来,已经从原来的d-上升到了c。 然而历史课对于义廷仍然像听天书,值得庆幸的是,随着阅读能力的提升,听不明白的地方他就回来拼命啃书本。周末,他总是会花大量时间和辰辰一起复习人文课程,薇薇安学姐整理笔记帮了他们大忙,学姐将知识脉络梳理得非常清楚,他们可以借助笔记再对书本上的知识加深理解。 周二最后一节是英语课,史密斯先生正在引导一群叽叽喳喳的八年级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乔治·奥威尔的《动物农场》与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在写作风格上的区别,义廷感到头晕脑胀,昏昏欲睡。 a校上课时用的这种名叫哈克尼斯的圆桌基本上没有死角,这意味着,老师可以没有任何阻碍地和每一位同学对视。 义廷实在太累了,他把胳膊肘支撑在圆桌上,用手掌扶着额头,这个姿势恰好可以有效地挡住他的双眼,以免让坐在对面的斯密斯先生看出他偶尔打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义廷感到有人推他,“罗伯特,我们可以聊聊吗?” 义廷猛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吸溜了一下嘴唇,看了看桌上,还好并没有哈喇,但是,他的心却咯噔一下。上课睡觉被老师抓现行了,今天一顿批评肯定是躲不过去,肯定会计入上课表现影响gpa成绩。 义廷垂着脑袋心虚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坐吧。”不知这一天史密斯先生讲了几堂课,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说着,他在义廷身旁坐下。 “罗伯特,记得吗?上个星期我说过,尽管你现在发言还不多,可我从你的小测验和作业能看出来,你在课堂上吸收到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多,从某种程度上讲,这也可以算做参与课堂的能力增强了。不过,我注意到,这周连续三天了,你上课完全不在状态上。新提交上来的论文,写得也是差强人意……” 此时,好几个八年级小孩还没有走,在教室里围着圆桌追逐打闹着。 义廷尽量让自己不受小孩子们的干扰,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史密斯先生,坦率而羞愧地嗫嚅道:“您讲的’反乌托邦’和’政治寓言’,我一点儿也理解不了。” 说完这话,义廷又沉默了。 带着牙套八年级小孩呼啸着,叫嚷着从教室里飞掠而过,不时冲撞一下义廷的椅背,还把教室里沉重的木椅子推来推去,发出乒乒乓乓的噪音。 义廷一边腹诽着这群孩子的幼稚,一边自责自己竟然连’反乌托邦’和’政治寓言’,终究还是不如他们。 凝望着史密斯先生皱纹深刻的眼角,义廷静静等待他的批评,又或者,他会直截了当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不专心听讲?为什么课后没有认真读必读书目…… 没想到,斯密斯先生什么都没说,紧紧皱起眉头,仿佛在努力思索着义廷的话。 少顷,老人摘下眼镜,一边擦拭着镜片,一边和颜悦色地问:“罗伯特,看起来你最近很累,告诉我,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义廷一听这话,顿感委屈,鼻子一阵发酸。史密斯先生竟然没有责备他,而是关心他最近是否很累。 “橄榄球赛季进入尾声了,jv的比赛也比较密集,比赛和学习都要兼顾,总感觉时间不够用。” 第一百四十五章您能否更令人舒适的解释一下 “哦,年轻人,你居然加入橄榄球jv队了,这简直太棒了!”史密斯调门儿不高,苍老的声音穿过孩子们嘈杂的叫喊声,刚好传达到义廷耳朵里,可义廷却能从中感受到由衷的赞叹。 “您也喜欢这项运动?”义廷因紧张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下来一些。 史密斯先生应该算是比较矮小的,看上去也不够强壮,典型的美式老学究模样,就算再倒退二三十年,也顶多是谢耳朵那样的体格。 “橄榄球队一直是我们学校的’梦之队’,我儿子在咱们学校读书期间就是橄榄球队的忠实拥趸,如今,他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了,仍然为中学期间把太多的经历放在读书上,没能加入这样一支球队,而感到遗憾。”史密斯先生说话速度很慢,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此刻,和义廷面对面而坐,更像是在闲话家常。 “一进大学,他才发现,大学球橄榄队水平相当高,这意味着,如果中学没有加入过橄榄球运动,今后就再没有机会亲身参与到这项令人激动的运动中去了。罗伯特,你能够在橄榄球队担任重要角色,我非常高兴。英语学习完全不用担心,你的学业正处在一个上升通道上。我希望我可以尽力为你提供更多的帮助。” 义廷听史密斯先生这般推心置腹的一番话,格外高兴,就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我……在论文写作上仍然找不到方向,每次写完一篇文章,感觉总是很糟糕,甚至连自己都不想再读第二遍。” 史密斯先生神秘地笑了一下,说:“哦,记得吗?我说过,’语法’在古典语言里有魔法和咒语的意思,语言文字的表达当然也是有窍门的。我每周二的晚上,整晚都会在英语研究中心二层的大书房里看书,如果你有时间,可以来找我。” “哦,真的?”义廷兴奋地看了一眼手机,叫道:“今天就是周二,我可以去找您吗?” “没问题。” 晚上,义廷向亚当斯楼的庄尼老师请了假,没有去上晚自习,而是按照约定的时间,来英语研究中心。 他没费吹灰之力就找大了斯密斯先生说的那间大书房,在么口,他轻轻叩了三下门,门内传来斯密斯先生低沉的声音:“请进。” 推开凉山沉重的红橡木门,义廷走进这间大屋子。他发现,或许是因为空间太大的原因,作为书房这里的光线着实幽暗了一些。 不过,这个房间被称作大书房还是名副其实的,三面墙都是通天彻地的棕红色胡桃木书架,书架间隔处的厚重边框为整齐树立的,带有凹圆槽的多立克式罗马柱,没有华而不实的柱头,看上去质朴却略显笨重。 一架结实的三角形木梯子立在书家旁边的红地毯上,大概是为了够取书架上层的书籍而准备的,义廷很难想象腿脚并不灵便的斯密斯先生是怎样爬上梯子取书的。梯子旁边有一辆木质小推车,上面堆着小山一样的书籍,全是沉重的硬质外壳精装书,这似乎是向义廷宣告,这些都是斯密斯先生爬高上低的战利品。 长方形屋子的这头是一张很小的圆形茶桌,上面放着一台咖啡机和一些茶包、各式咖啡和一个挂满精巧咖啡杯的杯架。小桌两旁各放了两把朴素的布面的木质椅子。 屋子另一头有一张宽大古老的书桌,桌上摆着一摞一摞的书籍,如果不仔细搜寻,很难在这堆看似杂乱无需的书籍中,找到史密斯先生瘦小的身影和充满智慧的灰白色头颅。 史密斯先生从书堆里翻找出义廷的作文,并示意他办一个木椅子坐到他身边。 义廷只是瞟了一眼自己的那份论文作业,就几乎惊讶地叫出声来。原本打印好提交的的三页a4纸上,布满了红的、蓝的、紫的、绿的……各色笔批改过的符号,纸张的背面和边缘处也写满了各种颜色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三页纸花花绿绿简直像一副色彩浓重的画。义廷粗略估计了一下,史密斯先生批改的内容要远远超过他论文的本身。 史密斯先生将第一页郑重其事地铺在桌上,他那如同老树枝干般苍老遒劲的手里握着一只陈旧的万宝龙金笔。笔尖从论文批注上点过时,史密斯先生告诉他:“我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示不同的错误类型。” 史密斯老师按照每一种颜色所提示的内容,开始耐心地给义廷讲解:从语法讲到修辞;从句子结构讲到文章内容、从用词的准确性讲到文章的整体逻辑……义廷这次听得非常入神,因为这次老师讲的内容都是切中义廷论文中的问题,他竟然奇迹般的完全听懂了。 他感觉,史密斯先生所说的一字一句正变成养分,源源不断地注入,并储藏在了他的心里。 史密斯先生罗列在义廷论文背面的是一些提示,启发义廷对观点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当史密斯先生指着论文背面洋洋洒洒的文字,开始给义廷滔滔不绝地解释时,义廷感到这部分内容对于他又点儿难以理解,必须要竖起耳朵仔细听,才能抓住其中一部分意思。 史密斯先生讲着讲着情绪渐渐亢奋激动,竟忘记了义廷可怜的英语水平,语速一下子快了起来,内容也渐渐开始深奥晦涩,义廷听得满头大汗仍是似懂非懂。 史密斯先生放下一直在纸上圈圈点点的笔,问他:“这回明白了?” 义廷有些无助,连比划带说地征询史密斯先生的意见:“您能否更令人舒适的解释一下?” 斯密斯先生一脸无奈地看了义廷一眼,他知道,情急之下,这个憨憨的中国南海在用词上又犯了指鹿为马的毛病,“舒服”和“解释”搭配起来,显然是差强人意的。 片刻后,斯密斯先生笑了:“好好好,我们先把性别鸿沟这个话题放一放,来一杯雀巢即溶巧克力放松一下,之后我再给你讲解一遍,然后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怎么样?” 斯密斯先生话音刚落两人都笑了起来。 两人喝着香滑浓郁的即溶巧克力,斯密斯先生先生的话题转到facebook(脸书)的首席运营官雪梨·桑德伯格女士的个人经历,以及她新出版的书《leanin》(中文译文为《向前一步》)。 义廷听出,这看似闲聊的话题,实际上对他的这篇论文非常有帮助,他决定明天就去图书馆把这本书借出来好好读一下。 斯密斯先生的咖啡似乎有着某种神奇的魔力,当他接下来继续给义廷讲怎样深入挖掘这篇文章的观点时,义廷边听边频频点头,看起来,斯密斯先生和义廷都找到了他们在学术沟通上更“舒服的方法”。 临走时,义廷好奇地问斯密斯先生:“您下午提到了您的儿子也喜欢橄榄球,他现在在从事什么工作?” 史密斯先生从镜片后面抬起眼睛,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露出一个诚恳的笑意:“他呀,前年从mit博士毕业之后进了nasa。” 义廷睁大了眼睛,心里暗暗说:这也太牛了! “哦,对了,下周五,他应该过来看橄榄球决赛!好好打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菜青虫与国旗丁字裤 橄榄球赛季过半了,a校的橄榄球队将在这个周末对战c校,争夺本赛季橄榄球赛区域冠军。如果这次能成功夺得区域冠军,接下来会在季后赛中迎战自己的老对手e校,及另外几所强手如云的公立高中,并与他们角逐州冠军。这对于东部新英格兰地区的高中来说,是件备受瞩目的事情。 就在每天都被排得满满的日程当中,大家期待已久的“homingweek(返校节周)”开始了。 这一周,校园里各个教学楼、宿舍、以及体育馆、餐厅等地方,都被用红白两色的彩条、海报装饰了起来,据说蓝白亮色是学校的精神的两种颜色。每天上学的时候,很多同学甚至也将带有红白两色的校徽画在脸上。 周一是睡衣日,这一天早上,男生和女生门不用再为搭配什么样的服饰发愁,起床洗漱之后,就可以直接出门了。校园中、餐厅里、课堂上、甚至运动场上……都是穿着各式各样睡衣的身影。 辰辰的睡衣还是和爸爸一起买的,就是那种很普通的纯棉布格子上衣和配套的裤子,虽然看上去有点儿老气,但是,规规矩矩的样式,即便是真的穿进教室,也不会令人有丝毫违和感。义廷的睡衣就更乏善可陈了,是一套他穿旧了退役下来的运动服,上衣是一件色彩暗淡,领口已经开始松懈的圆领运动衫,下身原本是一条同样穿旧褪色的宽松运动裤,义廷穿它睡觉嫌热,于是,咔嚓一剪子下去,长运动裤比那成了及膝短裤。 早上一出宿舍楼门,辰辰和义廷就觉得这将是愉快而无厘头的一天,校园里游走着身穿各式睡衣的学生和老师,他们的睡衣样式简直太千奇百怪了。 教高年级经济学的胖老师铁斯拉夫,比辰辰和义廷捆在一起还要胖很多,今天,她穿了件满是鲜艳花朵的睡衣,义廷看了笑个不停,凑近辰辰耳朵小声说:“看看,铁斯拉夫博士今天好像裹了一个大花背面出来,还是我们东北那种土布的。” 文瑾一出伍德赛德楼的大门,就把义廷和辰辰笑翻了。她穿着宠物小精灵皮卡丘的黄色连体睡衣,也把少见多怪的义廷逗得合不拢嘴,他说:“文瑾,你的睡衣居然连体,还以为自己是亨利教练家的小龙虾吗?” 就连平日不苟言笑的辰辰也打趣她说:“快点转过来,让我看看你那条能发出十万伏特电的尾巴还在不在?” 这时,白馨蕊穿着一件艳绿色真丝吊带长睡衣,婷婷袅袅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a校的穿衣规则向来不算保守,除了早课去礼拜堂,以及每个月两次的正式晚餐会上,需要按照要求着装,其余的时间,特别是运动结束后,在校园里,穿着工字背心和运动短裤的男生女生也大有人在。所以,即便白馨蕊穿着稍显暴露的睡衣出来招摇过市,也并没有什么人大惊小怪。 只不过,这原本是一件只有风姿绰约的轻熟女子才能穿得出韵味的睡衣。简单的直摆吊带设计,艳得耀目的绿色丝柔奢华的面料,裹着小女孩略显单薄却早已曲线分明的胴体,玲珑的胸,笔直的背,纤细的腰,微翘的臀和只有未成年的小女孩才拥有的过于细瘦纤长的腿,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是小萝莉偷穿了妈妈的衣服,明明看着不那么舒服,却有种意想不到地病态畸零之美。 特别是胸口和大腿的高开衩部位,镶了一圈睫毛一样魅惑的黑色蕾丝。大片雪色肌肤从镂空的黑色蕾丝花边中透露出来,若隐若现,很是引诱。 辰辰和文瑾看了,都微微皱了皱眉。义廷却大大咧咧地跑过去,嘴里说着:“白大小姐,今天怎么变成了菜青虫?” 白馨蕊气得脸色发白,立刻丢掉了女神范儿,一路喊着:“你这个土包子!这可是维多利亚秘密最新款啊!” 然后,满校园跑着追着打义廷。义廷迈开两条长腿跑到了草地上,馨蕊脱下那双嵌满了水晶的人字拖鞋,虎虎生风地对义廷穷追不舍。义廷一边故意逗白馨蕊,一边左躲右闪迂回前进,不一会儿,白馨蕊就追到了义廷,她丢下鞋子,不依不饶地把义廷怼在一棵树上,挥拳就是一顿猛抡。 义廷双手招架着,怎奈白馨蕊招式灵活,出拳狠辣,义廷早已挨上了好几拳。好在他皮糙肉厚也不怕疼,可是,嘴里一个劲儿鬼哭狼嚎地叫着:“哎呀……白馨蕊你下手太狠……啊……这是要杀人的节奏啊……” 今天,所有的同学打招呼,开玩笑都格外亲切,就连平日课堂上的紧张的节奏似乎也被慵懒和随意代替。 老师们一穿上睡衣,讲课时的语速都变慢变柔和了,同学和老师之间那条无形的界限越发模糊了,大家更加无拘无束地讨论问题,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家中的客厅。 周二是罗马日,辰辰没想到,这样一个将道德、思想和学术放在重要地位的学校,竟然以这种颇具戏剧性的方式,向他们认为的人性完美的古希腊、古罗马时代致敬。 这一天,同学和老师们都穿了各种款式的长袍,这些长袍以白色为主,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别出心裁的同学,穿着奢华的滚金边的紫色长袍,扮成罗马贵族。 阿拉伯男孩阿普杜拉·阿齐兹是将白袍穿得最得心应手的一个,因为,他平日的装束就是白袍,只不过,今天破例将裹在头上的羊毛围巾摘了下来,将一头打着小卷的褐色头发露了出来。 校园里的大部分女生长得颇为养眼,穿着真丝或是雪纺的单肩白色长裙,更是平添了一股飘飘欲仙的气质。身材好一些的男生们穿起了罗马式的长袍,看上去芝兰玉树颇有亚里士多德,或者凯撒大帝的风采,胖一些的男生就杯具了,他们穿着白色长袍样子,活脱脱像围着一条白毛巾,刚从浴室走出来。 如果这一天学校要评出一个“最认真奖”,这个奖绝对应该颁给辰辰的数学老师金博士,他今天不但穿上了层层叠叠的白布袍子,居然还戴上了一顶长度及肩的银白色卷曲假发,配上金丝边的眼睛,说不出的神圣威严。只是他无厘头的作派实在是毁掉了这身衣服,他逢人就问:“快看看,今天,我像不像欧几里得。” 这个罗马日里,最出位的要算是奥利弗和戏剧社的几个男生了,他们听说学校多年前排演根据凯撒大帝亲笔所写的《高卢战记》改编的话剧,不知从哪个仓库里翻箱倒柜,找出了若干年前的演出服——罗马武士们的战衣。 几个男生上身几乎完全真空上阵,只穿着镂空的皮制战甲,从战甲的宽大缝隙间,厚实的胸肌和六块完美的腹肌清晰可见。裸露的结实臂膀上佩戴着皮质护腕、护手。腰上裹着皮制战裙,*小腿上穿着罗马战鞋,最夸张的是,他们每个人都披着一条象征荣誉与凯旋的猩猩红色大披风。几个人并排走在校园里,所有女生都为他们的装扮倾倒了。 周三的主题是“美国的骄傲”,就是要求同学们将美国国旗上的三种颜色——蓝、白、红,穿戴在身上。同学们有的戴着印有国旗的帽子,有的背包上的宽带子是国旗的三种颜色,穿印有国旗t恤和外套的同学更是不计其数,还有不少人索性在脸上画了一面国旗。 最过分的要算是不走寻常路的艾玛,穿了一条挂在胯上的低腰的哈伦裤,半条印有美国国旗的丁字裤都露在外面。 这几天,学校里多了很多陌生面孔,都是a校的历届校友,他们大多是趁“返校节”回母校访问,顺便等着看花车游行和橄榄球赛的。校园钟楼北侧拥有六层楼的奢华建筑群ahotel(a酒店)陆陆续续进驻了很多校友及他们的家人。 每天早课上,学生都会特意安排了一项新内容,就是请著名校友发表演讲。本周来发表演讲的校友活跃在社会的各个领域,由著名的律师、医生、科学家、政治家…… 同学们对他们的演讲内容充满兴趣之余,对他们在校时曾经居住过那栋宿舍楼,更是津津乐道。每当一个校友说出他所住的宿舍名字时,住在那栋楼里的同学都会齐齐站起来,向他挥手致意。 下午放学后,羽悠正准备回宿舍,在路上遇见了威廉和一位绅士模样的中年男子,羽悠认出,这是早上刚刚在礼拜堂做过演讲的著名作家劳伦斯先生,他写的十几部畅销小说都拍摄成了电影。今天,他也十分应景地打着一条国旗图案的领带。 威廉神秘地叫过羽悠,对她说:“我和劳伦斯先生一会儿要去图书馆查阅校史档案,你有兴趣一起去吗?那里有很多珍贵的老照片,影音资料和手稿、书信,这可不是每个人在校四年都有机会见到的哟。我也是动用了学生会主席的特权,才从校长那里得到了一次特许。”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所罗门封印 羽悠好看的紫色眸子中闪过一道光,爸爸就是a校毕业的,她对爸爸的了解还停留在11岁以前的儿时记忆当中,她很想多了解一些爸爸的情况,更想知道,爸爸和她一样大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 于是,她点头欣然应允:“我也去。” 三人在图书馆顶层下了电梯,站在铺着地毯的电梯厅内,面对浅黄色的花岗岩墙壁上一副巨幅抽象油画作品,和头顶上光线柔和的浅金色灯带,威廉显然也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他看了一眼从信息台约瑟芬小姐那里拿到的顶楼地形图,再度辨识了一下方向,才带着羽悠河劳伦斯先生穿过电梯厅,坚定地朝外面更开阔的扇形地带走过去。 大约绕了小半圈,威廉在两扇金属质感的大门前停下,他掏出一个大而向状怪异的钥匙打开房门,展现在羽悠眼前的是一间六边形的大房间。这个房间至少有楼下沙龙式讨论区的四、五倍大小,却仅有两个高而窄的巨大的落地窗,拉着沉重的紫红色丝绒床幔。 房间除了门之外的五面墙,都是嵌入墙壁直通屋顶的黑胡桃木书柜,书柜顶层是拱形的,安装了漂亮的铁艺花窗。 “据说,这些书柜里面收藏了学校建校二百多年来所有的年鉴、报纸和相册……”威廉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显得空幻而遥远。 房间正中有一张古老而宽大的巴洛克风格书桌,书桌的四条腿被雕刻成生动有力的狮爪,气势十足地牢牢扒住地上紫红色葡萄藤纹饰的波斯地毯,桌子正对着门的一面,有着奢华的雕花装饰,看上去好像是个徽章的模样,桌子局部饰以深棕色牛皮和暗金色铆钉,让这件古老家私看起来有种睥睨天下的傲气。 书桌后面是一把陈旧旋转式深棕色牛皮圈椅,上面的牛皮已经有了深深浅浅的折痕和纹理,圈椅上牛皮与木质的每个接口的位置也饰以锃亮的金色铆钉,仿佛为椅子压了一圈醒目的明线,恰与书桌的风格如出一辙。 桌上摆放着一台颇具后现代美感,线条洗练的巨大苹果电脑,与桌椅的奢华繁复形成鲜明对比。 屋子的一侧,有一圈深棕色皮质沙发和一个宽大的欧式茶几,另一侧是一架古老的三角钢琴。钢琴后面,靠着书架的位置,放着一个深棕胡桃木做的梯子。 劳伦斯对威廉和羽悠说:“你们知道吗?我在这里上学的时候,就听说,这间屋子从1866年开始,就被我们学校第九任校长hoover·olson(胡福·欧森)爵士用做的办公室。继欧森爵士之后,有七任校长曾在这里办公。我们的第十七任校长,认为这个办公室高高在上,脱离了校园的生活,决定将自己的办公室设置在学校的主楼,自那以后的历任校长才沿用了在主楼办公的传统。后来,这个房间就用做收藏与学校校史相关的各种档案资料。我在校读书期间,从来没有机会踏足这个神秘的房间,从那时起,进入这间屋子就需要校长本人的亲笔签字了。” 威廉走到窗前刚想拉开窗帘,劳伦斯先生叫住了他说:“威廉,这个屋子里的资料都有上百年的历史,我猜想那些娇气的纸张应该会害怕康涅狄格秋日的阳光,所以,我们还是不要拉开窗帘吧。” 威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羽悠一直在默默观察这个房间,她忍不住问道:“这个房间为什么设计成这样奇怪的形状?” “据说,这是图书馆设计师一个别具匠心的设计。”说着,劳伦斯先生指着铺了名贵丝毯的地面,说:“听说,这个地毯下面覆盖着一个六芒星图案……” “和主楼大厅的六芒星图案一样吗?”威廉问。 “哦,不,要比那个大得多,也更加复杂。这里的六芒星占据了整个房间。这也就是为什么这间房子是六边形的。”劳伦斯先生说道。 “那有什么寓意吗?”羽悠问。 劳伦斯先生说:“关于六芒星的说法很多,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所罗门封印(solomon’sseal)说’认为,六角形的正三角形代表了耶稣的灵魂,倒三角形代表了万物之水,圣灵行走于水上,乃是一切智慧的总和。” 威廉听了点点头。 “我看到您在您的最新的两本小说里都提到了六芒星、神秘教派、他们似乎和我们学校的白色珞珈俱乐部存在某种联系。对于这方面您还了解到了什么很多的信息呢?”羽悠问道。 “哈哈……你不要相信我书里写的那些,上文学类课程的时候,老师一定教过你们什么事fiction(虚构小说)和literature(文学类)的界限,肯定也给你们讲过文学和新闻报道之间的区别,我写的那些只能算是虚构小说。”劳伦斯先生的笑声很是爽朗,在六角形大厅上空激荡出回声般的尾音,然而,羽悠注意到劳伦斯先生的笑容却很僵滞。 威廉也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么说来,白色珞珈俱乐部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不过,六芒星出现在我们学校的重要建筑中,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看着两个刨根问底的年轻人,劳伦斯先生想了一下说:“那都是一两百年前的事情了,我猜想,其中一些当时被认为是秘密和禁忌的内容,咱们的校史里说不定也讳莫如深。” 他指了指满满一屋子的校史档案,说:“光是这些校史档案,恐怕感兴趣的人一生也读不完,可是,谁有真正有这样的时间和耐心去拥抱历史呢?我们姑且认为,六芒星在我们学校承载了守护的意思吧。” 走在六边形大厅里,羽悠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仿佛是生怕不小心触碰了沉睡着的伟大灵魂,威廉看着她的样子吃吃发笑。 羽悠心有余悸地问:“这里该不会有什么神秘按钮,可以开启某一面满是书柜的墙,通向另一个神秘空间吧?” 劳伦斯先生不置可否地笑笑,说:“你的想象力很丰富。谁知道?这也也说不定。” 威廉走到电脑前,按下电源开关,上面的指示灯亮起来,电脑开启了。 威廉点开电脑桌面上的一个六芒星图案的archive(档案)图标,电脑上出现了一根时间轴。威廉说:“图书馆里员约瑟芬小姐告诉我,通过这根时间轴,可以检索到学校二百多年来每一年的校史档案资料,还可以通过上面的提示,在书柜里找到对应的照片、新闻报道、年鉴等实物资料。” “为我的新小说寻找灵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劳伦斯先生说着,跺到威廉身后,“……这部小说讲的是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初叶,刚刚踏上美洲大陆的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我们能不能先看看建校之初的校史档案?” 威廉用鼠标将时间轴上的蓝色小滑块移倒了时间轴的最左端,然后,鼠标停在时间跨度选项一栏的位置上。 劳伦斯先生说:“填50年吧。你们知道,年头越是久远,资料越稀少。我想大致看看那个时代的风貌。” 威廉按照劳伦斯先生说的,在时间跨度里面填上了50年之后,轻轻点击搜索按钮,电脑页面上出现了一个列表。列表左边是各类信件、油画以及最初简朴的手工誊印版校刊的照片缩略图,右边是说明摘要。 威廉点开了一封信的照片,这是约翰律师给阿瑟·阿诺德校长的回信。从照片上看,信纸极其陈旧,边边角角已经有些破损,新的内容是用墨水笔写的,依稀还能辨认。信中约翰律师表示他很乐意将名下的一处位于梅里马克河岸边的度假别墅无偿捐献给教会,用于开办学校,这份不动产中包涵两个主建筑,三个附属建筑及的五十英亩土地。 他又向后翻了几页,点开其中的油画目录中的第一个列表文件,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副充满幻想主义色彩,奢丽柔美的法国洛可可风格油画,下面的注释中写着:1702年,法国画家让·安托万·华铎根据柏拉图的《会饮篇》第六篇绘制的油画《厄洛斯的颂词》。华莱士·沃顿男爵,捐赠于1792年。 劳伦斯先生了解到,在学校开办最初的50年的档案中,大多是有关学校资产方面的文件,鲜少涉及学生或老师生活学习相关的内容,于是,说道:“让我们看看学校那些早期的照片吧。” 于是,威廉继续向后翻页,直至翻到1835年,才看到了学校的第一张照片。这是一张学校划船队正在湖里划船的照片。 彼时,流经学校的一段梅里马克河岸边还是荒草丛生,岸上的船坞也只不过是一桩破旧的木板房。河里有一艘窄长的木制小船,由于照片是黑白的,他们看不出船身上是否也刷了象征学校的红、白色油漆,只能看到五个穿着老式学校制服的男学坐在船里奋力划动着船桨。 第一百四十八章 蹩脚的汉克与宫廷侍卫 劳伦斯先生扶着威廉的椅背,饶有兴趣地问威廉:“你看一下,我们从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学校这些最早期的照片。” 威廉查阅了一下注释中的说明文字,读到:“在二号书架的第三层,编号是i-ph00001。” 劳伦斯先生迫不及待地走到二号书架前,很快就找到了这本古老的相册。他从书架旁边小桌上的一个纸盒中抽出一双薄薄的白色棉质手套,戴在手上,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翻阅着,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还不时用手机翻拍下其中的一些照片。 羽悠和威廉在等劳伦斯先生的时候,一言不发地在书架上随意翻看着历年来的校刊和年鉴。 劳伦斯先生又看了几本相册和那个年代的几本毕业薄,似乎对今天的发现之旅格外满意。 在结束今天的小说采风工作之前,他提议道:“我是1986年从a校毕业的,我想看看我在校期间的那些档案资料,回忆一下逝去的青春时光。” 威廉回到电脑旁重新重新查找,大约半分钟后,他高兴地说:“哦,那些资料全在四号书架的最顶层,编号是i-ph02896至02938……” 还没等威廉说完话,羽悠已经跑去,将木梯子支在了四号书架前,利索地戴上白手套,然后,一手提着素白的长裙,一手扶着木梯子,轻盈地攀上书架,将威廉说出的相册一本本拿出来,抱在怀里。 威廉看到身体单薄的羽悠竟然一口气抱了好几本相册,担心她重心不稳,从木梯子上摔下来,忙过去接,然后,将这些泛黄的老相册一本本堆放在宽大的方茶几上。 羽悠还在不断地给他递相册,不一会儿,茶几上就堆得像一座小山了,威廉想叫停,但是,不知为何,羽悠今天显得更为有兴致。 威廉伸出手要去扶羽悠从梯子上下来,羽悠很淑女地避让开他的手,自己扶着梯子,一步步走了下来。 刚才一番搬运,羽悠显然有些热了,她用手腕上的黑色发圈将微微卷曲的亚麻色秀发束到脑后,威廉隐约看见她轻轻摇晃的马尾辫掩映处,露出后劲一片腻白肌肤,上面也绘着一面飘扬的美国国旗。 威廉低笑,心想画在这里谁看得见,不过,这着实很符合羽悠的低调。 不过,今天,羽悠的举动却有些怪异,她平常是个做事前思后想的女孩,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地自己去搬那些沉重的相册呢?这很不像她平日的作风呀。 三个人围坐在沙发前,羽悠从茶几上的纸抽盒中抽出一张薄棉的纸巾,细心拂去相片薄上的灰尘,然后,轻轻打开一页。 这本相册的每一页都是一位同学的大幅彩色照片,照片边角已经开始暗淡,画面也有些褪色了,羽悠一页页地翻过去,相册里一张张青涩而自信的笑脸,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翻到中间一页,劳伦斯先生笑着说:“这就是我年轻的时候啦。我记得这张照片是我们毕业典礼那天照的,学校为我们请来了专业的摄影师。” 羽悠抬头看看面前这个眼角眉梢已留下岁月刻痕的,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再看看照片上的英姿勃发的消瘦青年,五官果然有几分相似。 看到自己年轻时的照片,劳伦斯先生似乎格外开心,一下打开了话匣子:“想想那时候,我们有多么傻气。我记得,我们校刊的几位编辑还曾经联合了学生会的同学,给学校写过一个抗议信,控诉学校的种种’专制’行为……” “那……你们受到惩罚了吗?”羽悠不禁好奇。 “哈哈……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学校还根据我们那封抗议信,改变了学校很多政策,比如:增加一些节日休假;把固定的三顿正餐时间,改为全天不限时供应餐食;把教堂礼拜减少到一周四次……” 威廉惊喜地说:“大家都以为学校现在沿用的传统,是理所当然存在在那里的,不成想,是在每一届同学们不断抗争和提议下才完善的!您这么一说,我作为学生会主席应该汗颜了,我在任的近两年时间里,不曾为完善学校制度作出过贡献。” 劳伦斯先生拍了拍威廉的肩膀,笑了:“学校的制度现在已经处在一个相对合理的平衡点上了,恐怕需要修改的余地也不是很大。倒是你,威廉,你的优秀众所周知,托马斯先生说,你将来必定会是为我们学校校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个优秀学生!” 威廉笑着与劳伦斯先生客套,羽悠却在一本一本地翻看着手边的相册,三四本都翻过去了,却仍是一无所获。 劳伦斯先生又翻到了一组剧照,他看着上面一个穿着中世纪服装的大男孩放声大笑起来:“哦,孩子们,快看看吧,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丑陋的一个汉克了!这是我们当年排演的根据马克·吐温小说《一个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宫廷》改编的话剧时,拍摄的一组剧照,我就是那个蹩脚的汉克。” 羽悠和威廉同时将脑袋凑近了,去看剧照上的那个傻气十足的青年,威廉看着汉克穿着过于松垮的演出服和夸张的化妆造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然而,羽悠的目光却被汉克身旁站着的一个小个子侍卫吸引住了。 她一连翻看了好几页剧照,发现劳伦斯先生扮演的汉克身边,始终都站着这个小少年,在其中的一张剧照中,那个少年还把帽子戴歪了。 羽悠指着少年问劳伦斯先生说:“请问,您还记得他是谁吗?” 劳伦斯从茶几上拿起一只金色边框的放大镜,仔细端详了半天,忽然,开心地大声说:“哦,当然,这是克利夫兰啊!我们当时总喜欢叫他’克利’,是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孩,也是我见过最淘气的男孩。哦,让我想想,他姓什么来着……” 羽悠轻声接话道:“罗德(lord)……” 劳伦斯先生兴奋地重重点头,说:“对!他是克利夫兰·罗德,我们的小克利。”继而,他神色诧异地转向羽悠,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姓氏的?” 羽悠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说:“他……是我爸爸。” 劳伦斯先生听了十分震惊:“哦?什么?你是小克利的女儿?” 他看看手里的相册,有细细打量了羽悠半天,才说:“像,实在是像!你的鼻子、和脸型简直和克利夫兰一模一样!” 说完,他起身走到羽悠面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羽悠伏在劳伦斯先生肩上默默地擦掉了眼角滚落的一行泪珠。 劳伦斯先生全然没有注意到羽悠的小动作,继续兴高采烈地说着:“天啊,小克利都有这么大的女儿了!我真为他高兴!要知道,他可比我小了整整两届呢!来来来,咱们看看你爸爸小时候的模样。” 劳伦斯先生将羽悠拉到自己身旁坐下,亲自拿起一本封面上写着“88”的相册,随意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张少年回眸一笑的照片,对羽悠说:“看看,这应该是你爸爸刚入学那年,那年他还带着一个可笑的牙套呢。” 照片上有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浅亚麻色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面庞清瘦,咧开嘴巴全然不顾难看的牙套,笑得恣意张扬,露出唇角漂亮的弧线。羽悠觉得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格外亲切。 羽悠摘下白手套,用纤细削薄的指尖轻轻摩挲照片上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相像的英俊男孩,端详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努力回想着记忆中爸爸的样子。 劳伦斯先生又抱过一本相册,翻找了一会儿,指着一张几个男孩迪肯森楼房顶的照片,说:“看看,你爸爸小时候有多淘气!有一天,他们几个低年级男生竟然把校园里所有的钟,都藏在迪肯森楼房顶的烟囱里,害的老师们找了好几个月也没有找到。在没有钟的日子里,可怜的老师们不得不靠看手表决定下上课时间。还好,那些钟在烧壁炉取暖的那个冬季之前被校工找到了,否则,来年春天就都要变成烤钟了!” 羽悠听了被逗得笑出了声,露出了八颗整齐的白牙。威廉诧异地看着羽悠喜形于色的模样,仿佛觉得,一瞬间,原来那个高傲冷漠的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甜蜜乖巧的女孩。 “哦,对了,”劳伦斯先生接着说,“有一年初秋,雨水特别多,你爸爸带着几个孩子把剧院屋顶那个的游泳池出水口堵住了,试图把它变成一个超级大鱼缸,他们还买了很多锦鲤放在里面。有一天,其中一条价值八百多美金的锦鲤死掉了,你爸爸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羽悠眉开眼笑地看着劳伦斯先生问:“还有呢?还有呢?劳伦斯先生,爸爸还有什么好玩的故事?他上学的那时侯成绩好不好,参加了什么体育运动?有没有找女朋友?” 威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羽悠,今天,她和平日一点儿也不一样,她的眼睛放着光芒,那是威廉不曾见到过的期盼光芒,就像一个天真任性的小女孩,看到了商店橱窗里美丽的芭比娃娃,一心只想要得到它。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力神与果蔬大聚会 劳伦斯先生格外耐心,不慌不忙地回答着小女孩每一个问题:“你爸爸非常聪明,学习成绩出类拔萃,还是学校棒球队的主力投手呢!他有一个小女朋友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艾米丽,两人可是一对儿活宝。” 羽悠兴致盎然地问:“啊?真的吗?” 劳伦斯先生说:“你知道吗?他们俩居然在’音乐星期五’的晚上,在学校的舞台上大唱《hotforteacher》,小克利那段吉他炫技简直让在场的所有同学都为他疯狂了。” 劳伦斯先生看到羽悠一脸迷茫样子,就知道,这首歌离二十一世纪的孩子实在太遥远了,以至于她完全抓不到笑点,于是,劳伦斯先生索性站起来,假装手里抱着一个吉他,学着当年羽悠爸爸小时候的样子唱了起来: “ohyeah! t-t-teacherstopthatscreaming teacherdontyousee? dontwannabenouptownfool maybeishouldgotohell butiamdoingwell teacherneedstoseemeafterschool ithinkofalltheeducationthativemissed butthenmyhomeworkwasneverquitelikethis! ow!gotitbad, gotitbad, gotitbad, imhotforteacher! ivegotitbad,sobad imhotforteacher! hey,iheardyoumissedus wereback!(hey!) ibroughtmypencil givemesomethingtowriteon,man! whoa……uh! iheardaboutyourlessons butlessonsaresocold ididntknowaboutthisschool littlegirlfromcherrwn howcanyoubesobold? howdidyouknowthatgoldenrule? ithinkofalltheeducationthativemissed butthenmyhomeworkwasneverquitelikethis! whoa!gotitbad……” 劳伦斯先生滑稽的表演配上调侃老师的搞笑歌词,把羽悠逗得捂着肚子笑起来,几乎从沙发跌到地上。 一旁的威廉笑容僵在唇角,愣愣地看着羽悠。 他见过她冷静,见过她决绝,见过她无动于衷,却从来没有见到羽悠如此开怀,他觉得自己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孩了。 在图书馆楼下道别的时候,劳伦斯先生握着羽悠的手说:“没想到今天能在母校遇到老朋友的女儿,请带我向你爸爸问好。” 羽悠的笑容瞬间冷在唇部,随即,低头“嗯”了一声。还好,劳伦斯先生又转向一边感谢威廉,羽悠微小的情绪变化,没有引起他太多的注意。 ***** 李恩是在返校节前的一周住进医院的,胳膊刚被接好,打上石膏,他就开始抓狂了,那倒不是因为他太热爱学习,而是担心错过了返校节周的各种好玩的活动。 李恩每天在医院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给教练和校医轮番打电话,诉说自己多么想出院,想回到校园,想念课堂,想念老师和同学们等等。 教练和弗森小姐以为他是实在闲的发慌,便好言相劝,告诫他一定要耐心养病,等到胳膊上的伤痊愈了再出院。 后来,李恩就开始了电话轰炸,每天都打数十个电话给学校,说他一天也住不下去了,请求他们赶快把他接回学校。 终于,在周三晚上,校医弗森小姐禁不住李恩的软磨硬泡,在和大夫护士确定伤势已稳定,没有大碍的前提下,把他接回到学校。 这样一来李恩随心所愿了,正如他所期待的,恰好没有耽误返校节接下来的重头戏。 周四的主题twinday(双胞胎日),规定每个人要找个伙伴,打扮成双胞胎的样子。 次日清晨,校园里一下子出现了数十对双胞胎,大都是学校里一些原本就情同手足的男生和女生们扮装的,也有几对童心未泯的老师穿了一模一样的服装,甚至戴上和对方发色一样的假发扮成双胞胎。 这样一来的直接结果就是,校园里原本就是双胞胎的莉莉和罗丝反而变得毫无存在感了。 义廷和李恩也以双胞胎的形象出现在校园里,他们并不像其他双胞胎那样不仅服装一模一样,连考皮鞋和发带的颜色也考虑进去了,一直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 他俩出现时,只穿了同样的橄榄球队服,为了配合李恩的打着石膏捆绑着绷带的手臂,义廷不知从哪里也弄来了一些绷带,学着他室友的样子,把胳膊缠起来,吊在脖子上。两人用仅剩下来的那只好手臂勾肩搭背地招摇过市,回头率竟然也是蹭蹭地猛涨。 下午,a校要在镇子的主要街道上举行花车游行活动,很多美国同学的家长们闻讯不辞辛苦地开着车从各个州赶过来观礼,当然,在这些家长中也有白馨蕊的妈妈、邵云泽的妈妈和薇薇安的妈妈。 正巧,上周辰辰的爸爸江致远来波士顿附近的一所大学参加学术活动,他特意打电话通知辰辰给他定了两天a校校园内的酒店,并抽出周四和周五两天时间,开车来到a校所在的镇子上,观看“返校节”两个极为精彩的活动环节——周四的花车巡游和周五的橄榄球比赛。 秋高气爽,秋虫呢喃,秋草萋萋,秋风乍起,秋光宜人,就是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下午,a校的车队就从体育馆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镇子上的居民们显然也对这个一年一度的巡游活动期待已久,几乎是倾城出动前来观礼。平日行人冷落车马稀的安静小镇一下子沸腾了,青年、小孩、长者都纷纷云集到街道两旁,等待着观看花车巡游。 花车游行队伍前面的是一辆装扮成海浪翻滚的蓝色花车,花车上海浪托起的平台如同一个超大的舞台。由学校舞蹈团一群青春漂亮的女孩组成的方队,每人都身穿浅蓝色运动胸衣,同色的超短百褶裙,手持鲜花。 方队的前面站着两个身材高挑容颜娇美的女孩,一个是排球队的队长伊莎贝拉、另一个是五岁就走上过国际服装节t台的劳伦。她们上身穿着带肩章的深蓝色小制服,胸前佩戴黄色流苏绶带,下身穿超短的深蓝色小短裤,露出两条修长美丽的大长腿。 两位长腿美女一人手执一面红色的a校校旗,旗帜中央的蓝月光里,a校红白相间的校徽。她们在花车上展示着各种优美帅气的旗语。 美女方阵最前面是健壮的男生尼古拉斯,作为十年级仅有的两名进入橄榄球校队的队员之一,他身材和样貌都酷似魔兽世界里的牛头人,在学校有“大力神”的称号。 今天,身高将近两米的他,穿了一件阿迪达斯白色圆领运动衫。尽管是加大尺码,穿在他身上仍然如同紧身衣,愈发彰显出他那比大卫雕像的更加雄健的胸肌,比掷铁饼者更加粗壮的手臂,比拉奥孔雕像更加坚实的臀部。 此刻,他那宽阔的肩膀上站着学校舞蹈队的副队长——娇小的韩国女孩金善英。这个热爱舞蹈和花样滑冰的女孩身穿浅粉色紧身的芭蕾舞服,两条细长笔直的腿上穿着白色的长筒袜。 当队伍行进至主街区的时候,她将一条腿直直向后踢起,用一只手臂从后面抱住小腿,另一只手臂伸向前方。 在围观群众一片惊呼声中,尼古拉斯被一众青春洋溢的小女生华丽丽地簇拥着,他站得笔直,任由金善英在他肩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不一会儿,尼古拉斯用双手将金善英推举起来,女孩一串行云流水的舞蹈动作之后,一个空翻腾到半空,围观人群的尖叫声、惊呼声尚未平息,金善英纤巧的足尖早已点在起伏的蓝色波浪上,抻起裙摆向围观的人群行礼了。 接着走过来的,是一个百人大乐队。乐队队员们穿着平日演出时才穿的统一正装,手里拿着黑管、萨克斯、大号、小号、圆号、小鼓,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乐器,一路鼓乐齐鸣,声震云宵。 跟在后面的花车更是令人目不暇接,大多是以各个社团、运动队或俱乐部为单位自行设计制作完成的,并且拥有各自的主题。 一辆通体贴满亮银色贴纸,前面安装了火箭头的卡车,从不远处摇摇晃晃地开过来,卡车后面的拖斗布置得如同一个外太空空间站,里面有各种闪烁的红灯蓝灯,和叫不上名字的仪器和仪表盘,正中间居然还有一块巨大的显示屏。 车里站着一排身穿银色服饰,戴着银色头盔的“机器人”,他们动作机械地和路边的人们打着招呼。这种即中二,又缺乏艺术性的主题设计,一看就是创客空间的那帮极客宅男的杰作。 第一百五十章 大花轿vs返校节皇室 学校的校车在这次活动中也未能幸免于难,校车车头被经营学校农场的同学们装饰上了一个具有人类五官的光芒四射的向日葵。整个车身被贴上了切开的柠檬片、带藤蔓的葡萄串,以及东北农村常见的梳成辫子的大蒜、辣椒、老玉米……车顶上更是热闹,巨大的南瓜、用彩纸扎起来的大菠萝、笑眼弯弯的巨型紫茄子…… 车开得很慢,几个胆大的同学爬上了车顶,比他们的勇敢更令人瞩目的是他们的装扮。有的把自己打扮成着盒装牛奶、有的是未削皮的土豆、有的挂着泥的胡萝卜、甚至还有人将自己装扮成了红色的八爪鱼……简直就像是在丰收农场举行的一场蔬菜水果们的大聚会。兴高采烈的同学们有的站在车顶,有的从校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向围观人群挥手。动漫俱乐部不仅有一帮动手、动脑能力超强的技术宅,更多不能令人忽略的是那群爱玩cosy的小萝莉和小正太。他们的花车当然是致力于将所有经典的非经典的动漫人物一网打尽。 一辆巨大的平板拖车被他们用彩纸、鲜花和气球装点成了一个童话王国,还用硬纸在上面搭建起了一座立体的中世纪城堡。穿行其间的不仅有优雅的白雪公主、高贵的冰雪女王、拖着鱼尾的小人鱼公主,还有酷酷的杀生丸(《犬夜叉》男主)、呆萌的大眼睛小黄人、热血的海贼王蒙奇·d·路飞…… 中国文化俱乐部的学生们将另一辆庞然大物的拖车改装成了一个雕梁画栋的中式庭院,庭院里不但有假山、桃花树、还有一个四方尖顶的贴着金色喜字的大红花轿。轿子两旁各站了一个带着大头,穿着传统中式服装的大头娃娃,分别是大头学尊、大卫。 轿子的四个立柱间的红纱在康州初秋的风中飞舞,可以看到轿子中坐着穿中国传统新娘服装戴着凤冠霞帔的“新娘”珞羽悠,轿子旁边站着头戴冠帽身着喜服的“新郎”江睿辰。 他们俩也是在活动的前一天才被中文老师詹妮弗临时拉的郎配,詹妮弗老师美其名曰:每年花车游行,中国俱乐部都要选派两个新生给大家展示古老的中国式婚礼习俗,这次的光荣任务就由他们承担了。 此刻,两人一个轿内一个轿外,谁也不看谁,表情万分尴尬,十足中国古代新娘新郎的腼腆羞涩,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正在入戏呢。 轿子外面撒喜糖、抛彩带的两个二缺是云泽和义廷,没心没肺的他们倒是积极和街上的男女老少互动,玩儿得不亦乐乎。 日本社团别看人数最少,但他们在传播日本文化方面却做得毫不逊色,花车上竖着鲤鱼旗,摆着漂亮的偶人娃娃,那个叫美智子的日本女孩穿着华丽的和服,把头发绾成高高的云髻,左手拿一把花纸伞,右手拿一把折扇俏生生地立在车上,两个男生一个打扮成武士,另一个打扮成忍者,护卫着和服美女。他们的造型也谋杀了镇上群众不少菲林。 这些花车中还夹杂着一些用私家车改装而成的“情侣车”,其中不乏顶级豪车、线条流畅的敞篷跑车、和古老却拉风的老爷车…… 私家车虽然不像集装行车、拖车、校车那样气势庞大唬人,也都极尽能事地用彩带、气球、彩旗、花束等装扮得美轮美奂,其炫酷和威风程度丝毫不遑多让。 用这种私家车招摇过市的并不限于情侣,那些车的侧面贴着freshcourt(9年级皇室)、sophamorcourt(10年级皇室)、juniorcourt(11年级皇室)、seniorcourt(12年级皇室)字样的,都是今年返校节的皇室成员。 所谓返校节皇室成员,就是在返校节周之前,经过全校同学投票选举出来的有着盛世美颜和非凡才艺的少男少女们,他们被认为有实力冲击今年返校节国王和王后。然而,事实上,按照a校历年的惯例,返校节帝后最终都会花落十二年级皇室。 情侣车上的神采奕奕的帅哥陪伴着极为养眼的美女坐在车沿上,向围观的人群招手示意,还不时地朝人群抛置珠串、卡片、纪念品和糖果,这是在为竞争返校节国王和往后拉人气。情侣车所过之处,镇上的小孩子们都会蜂拥而上,争抢着礼物和糖果,不为别的,只为了讨个好彩头。 白馨蕊和他的舞伴凯文共同乘坐了一辆1921年产自法国的布加迪皇家type41汽车,这样黑色的豪车有着高贵的皇驾马车的高贵颜值,特别是车头上那个白金的大象,简直堪比任何名家雕塑。 这款车型据说当年预计生产25辆,实际上由于费时费用造价高昂,只生产了6辆。目前,这辆车其它5个小伙伴们分别成了美国、德国和日本、法国、意大利名车博物馆的镇馆之宝。罗斯柴尔德家祖传的这辆名车,在最近的几十年中也鲜少被开出来轻易示人。据说,当年,乔布斯曾以一座拥有四层别墅的豪宅交换凯文家的这辆汽车,都被凯文爸爸一口回绝。 坐在老爷车里的白馨蕊有着不逊色于任何车模的妙曼身姿,然而,她的仪态显然要高贵得多,这点从身上穿的那套高贵复古的红色长礼服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这是出自伊夫·圣罗兰首席设计师安东尼之手,而且是向好莱坞著名演员奥黛丽·赫本致敬之作。凯文穿了一件看似低调的哈里斯花呢外套,这与近期哈里王子最爱的那件巴宝莉(burberry)外套不仅系出同门,而且同为这款的限量版。一对璧人坐在车内,令人感觉名车丽人相得益彰 在车队的最后面,跟着十几匹威风凛凛的高头大马,马的身上佩戴着整齐划一的深棕色牛皮的漂亮马鞍和同色辔头。 由于马术俱乐部要在这个盛大的花车游行活动中展示盛装舞步,巴克曼先生要求他们人着盛装,马走舞步,因此,今天同学们的着装格外统一——男生、女生们都戴着黑色宽檐礼帽,穿着黑色紧身西服、白色衬衫,镶牛皮的白色马裤,足蹬高筒马靴,仅有的区别是,男生的西服是猎装演变而成的紧身燕尾服,女生们穿高领衬衫不用打领带。 马术服装上百年来没有大的变化和突破,然而,却始终承袭着一贯的优雅,特别是穿在这群拥有良好教养,而又青春勃发的少年和少女身上。 薇薇安骑着自己的菊花小姐显出飒爽英姿,娇小的文瑾骑马紧随其后。 马术阵营里,骑在第一个的是有“小佩内洛普”之称的拉丁裔美女伊娃·阿尔芭,她穿了一套红色的骑士服,配真皮马裤。在马术表演和比赛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有拿到过全国冠军的骑手,才有资格穿红色的骑士服,伊娃和她心爱的坐骑篝火,曾经在她16岁那年,在她的祖国西班牙拿下过盛装舞步青少年全国赛的女子冠军。 她今天骑的虽然不是篝火,然而,马背上那套价格不菲的爱马仕品牌马鞍和手中镶了施华洛世奇水晶的fleck马鞭却足以彰显她不凡的身份。 同学们在伊娃的带领下,不仅给镇上的居民们表演了慢步、快步、跑步、后退、过渡、半停止等简单步伐,还尝试了变换里怀、图形、横向运动、后肢旋转、帕沙齐、皮埃夫等有些难度的步伐。 文瑾和两三个九年级的退到队伍最后,和巴克曼先生一起骑在马上观高年级的同学们表演,看到伊娃将马训练得如同在跳芭蕾,不禁开心地鼓起掌来。 花车队伍在街道上行进了两个多小时,小镇的居民如同迎接节日庆典一样走出家门观看,拍照,热情地为同学们欢呼。 车辆一辆辆驶远,学生会安排的两辆大清洁车如约而至,它们负责将狂欢过后的街道清扫干净。就连这辆清洁车都被充满娱乐精神的同学们打扮成了一条蓝色的大鲸鱼,车尾部的顶篷上,还俏皮地安上了一个鲸鱼尾巴。 花车游行结束之后,本届返校节国王、王后的投票结果也统计出来,这意味着今年的新一届的男女人气王,已经从一众皇室成员中脱颖而出了。 今年的人选果然不负众望,国王是帅气而又在学校颇具威望的学生会主席威廉,王后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舞蹈队队长伊丽莎白。 晚上的返校节宴会上,校长和学校董事会成员先为新科的国王和王后进行加冕典礼,为他们佩戴上了皇冠和金色的绶带。正如历年十二年级入选的国王和王后一样,他们将在毕业前,在学习和品德方面为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作出示范。 花车游行只是返校节周的一个*,活动仍在继续,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周五的主题是“dressedlikeacelebrity(穿得像个名人)”,这一天,无论同学和老师都极尽所能地打扮成自己喜欢的名人。 白馨蕊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出风头的机会,她不到五点就把自己的保姆云姨叫到了学校,一早起来就开始打扮。 第一百五十一章 埃及艳后与小猪豪哥 云姨一进白馨蕊的单人间宿舍,就惊讶地发现,她已经穿上了一条白色低胸的高腰长裙,甚至还在裸露的手臂上还带了一条金色的小蛇形状的臂环。 “大小姐,你今天起得可真早,连衣服都换好了。”云姨一边帮白馨蕊梳理头发,一边和她闲聊。 “云姨,你上了年纪话就是多,如果我不先换好衣服,一会儿头发梳好后,不是还要被弄乱吗?” 白馨蕊指点云姨将她黑色头发编成一根根细发辫,每条发辫都缀满金线和金珠,她则开始往脸上涂抹粉底。 云姨给白馨蕊梳着头发,嘴里心疼地轻声嗔怪着:“啧啧啧,太可惜了。大小姐,你皮肤那么白,那么水灵,涂这么厚的粉底像戴了个面具似的,不好,不好。” 白馨蕊开始精心地化起妆来,却还不忘嘟着嘴里反驳道:“云姨,你和我妈一样,越老越啰嗦。我们00后的时尚,你们怎么可能会懂,哼,你们早就过时了。” “大小姐,这话,你敢跟你妈妈说吗?”云姨笑着问白馨蕊,她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知道她对她妈妈还是又爱又怕的。 白馨蕊也不理她,继续用染眉膏一层层地将眉毛画的浓黑,又拿出眼线液,将眼睛画得极尽夸张上扬,还在眼皮上涂抹上了金色的眼影粉。 云姨抬头一看镜子,“啊!”地一声大叫出来,差点儿没把手里镶了贝母的红木梳子扔在地上。 宿舍白炽灯下,白馨蕊一张惨白的脸配上浓黑的眉目,真有点儿像是从金字塔里刚爬出来的。 “小点儿声,下次再这么大惊小怪,就不让你来我们宿舍玩了。”白馨蕊煞有介事的威胁着。 “不是,大小姐,你画成这样能出门吗?”云姨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普通保姆,在白家服务了近二十年,什么样艳妆浓抹的小姑娘都见过,她只是心里奇怪,人家都往年轻可爱打扮,他们家大小姐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非得要画得像个老女人。 “哎呀,好啦,你不懂,涂上口红就不一样了。”说着,从化妆包里一下子倒出三十几只口红,一一打开,在唇上比着,犹豫着不知道应该选正红、大红、巴黎红还是姨妈红。 此刻,白馨蕊的头发已经梳好了,她把云姨推到一边,开始自顾自涂口红,嘴里还吩咐着:“我那个金色的鸟羽毛的披肩带了吗?那可是我今天扮埃及艳后的的神器呀!” “拿了,拿了。”云姨不懂什么是埃及艳后,却按照他家大小姐的吩咐,从一个精致的小皮箱里拿出一个罩着护衣罩的衣架,递给白馨蕊。 “我妈妈没说什么吧?”白馨蕊一边笑逐言开地披上金色羽毛披肩,一边问。 要知道,这件珍藏在她们罗德岛家中的金羽毛披肩,可是两年前黄雅倩在一个拍卖会上重金拍下来的,据说是当年伊丽莎白·泰勒拍《埃及艳后》时用过的真品。作为演员,她也是出于对那位艳冠群芳的表演艺术家的特殊敬意,才斥资买下了这件披肩,因为太过昂贵,样子也着实夸张,她自己还从来没穿过一次。 “夫人说了,她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她也绝对不会摘个月亮来打发你。” 身着重装的白馨蕊一走进校园,并没有像云姨担心的那样,会被大家围观议论,因为,今天大家都很放飞自我,打扮的样子依然走本周路线,却朝着更加千奇百怪的方向一路狂奔。 大嘴巴的阿曼达打扮成了她崇dygaga的,创作型歌手彼得打扮成当红歌星贾斯丁·比伯、尼古拉斯少见地穿上了一身西装,将自己打扮成奥巴马。 辰辰的生物老师史密斯先生,居然将自己头所剩不多的灰白色头发弄得蓬乱不堪,自称这个造型是向他崇敬的爱因斯坦致敬。 文瑾照着居里夫人的照片给自己捯饬了一番,她那本来就有些呆板的小脸,只要戴个假发髻,穿上个颇有些年代感的,保守的深色木耳边领子长袖衬衫,配上一条碎花长裙,就已经有八分神似了。 刚出院的李恩,并没有因为手上臂还打着石膏,影响到他的娱乐致死的精神,他戴上了黑框眼镜,披上黑色的大披风无论走到哪里,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里都拎着一个长把大扫帚,美其名曰哈利波特附体。 最过分的要算是辰辰,他仍然穿着那件深蓝色的西装款式校服外套,配了一条铁灰色制服款及膝短裤,在白衬衫的领口处系了一个醒目的红色领结。 文瑾上下打量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问他:“哎,辰辰,你这到底打扮成哪位名人啦?” 本以为他会说出类似于诺贝尔、牛顿、伽利略等这些闪闪发光的名字来,没想到辰辰却狡黠一笑,说:“名侦探柯南呀!”说着,还将手比划成八字,放在下巴处,摆了一个十分俏皮的姿势。 打扮成冰雪女王艾莎的羽悠,轻飘飘地翘起嘴角,送给辰辰两个字:“偷懒!” 周五放学后是橄榄球比赛,今天是a校主场对战他们区域里的另一个强筋的对手c校,争夺州赛的出线权。 下午,辰辰带着爸爸一走进体育馆,就感受到与往日不同气氛。看来,今天来的人除了a校和c校两所学校的同学之外,双方都带来了强大亲友团和校友阵容,体育馆一楼的光荣长廊上人群拥挤,往前挪动都有些困难。 辰辰有些口渴,本来想去小吃吧买两杯奶茶,走到近前一看,穿着c校橄榄球队服的队员们在小吃吧前筑起高高的人墙。他们争相买着学校餐厅里自制咖喱饺、墨西哥烤玉米片、鲑鱼三明治、紫菜包饭之类的小吃。辰辰得意地暗想,看来我们学校体育馆的小吃吧还真是名声在外呢,。 父子俩人索性决定放弃跟这帮大个子拼抢,径直走进了学校的橄榄球馆。 今天的这场对决是在a校的室内橄榄球馆进行的,室内橄榄球比赛和室外比赛的规则大致相同,只不过,室内赛场地紧凑、攻防转换快、得分更多,而且更具观赏性。 今天,橄榄球馆格外漂亮,馆内灯火通明,除了常规照明之外,运动员亮相的入口处被布置上了一道充气的彩虹,彩虹上方是红底白字写着双方校名的拱形宣传板,宣传板顶端及经过观众席的入场通道上都悬挂着彩灯。 橄榄球馆的顶篷上飘扬着一面面带有两校校徽的旗标,馆内居中的一块巨大的电子记分牌上显示,时间已经是三点五十分。场馆一侧的观众席最上面一层有一间玻璃房子,那是直播间,担任解说的同学已经在里面就位了。 每逢有a校参加的橄榄球比赛,观众席上同学们总会带来许多只可爱的小肥猪吉祥物,来球场上为球员们加油助威,它的名字叫“hogger”(“豪哥”这个音译牛吧!),是一个很大的布偶玩具猪,有圆滚滚的身体和粉嫩的皮肤,看起来非常蠢萌。 它的形象来自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学校农场里的一只经常落跑的幼年肥猪。那个时候,a校的农场的规模还没有那么大,仅仅是在校园附近圈出了一小片地,这头小猪有好几次逃离农场,闯进了校园,被师生们逮回猪圈后,没过几天又跑了出来。 有一次,它竟然跑到了橄榄球赛的赛场,在观众席上引起了一片轩然大波,比赛一度中断。等到老师和同学们想方设法抓住小猪之后,大家都惦记着把比赛看完,没人愿意先送它回农场,于是,就把它暂时留在了赛场。 说来也奇怪,那场比赛在开局对a校非常不利的前提下,竟然在后半时段出现了惊天大逆转,a校反败为胜,大比分击败对手。 大家都说,是小肥猪给球队带来了好运气,于是,从那时起,这头小肥猪就成为了a校球场上别具一格的吉祥物。 辰辰和爸爸一人领到一只“豪哥”,他们走到属于低年级学生和家长的西侧看台,在九年级的观众席上找了个靠边的,视线良好的位置坐下。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看台上人已经开始头攒动,同学们在呼朋引伴,家长们则趁这个时间互相打着招呼,体育馆里一片人声鼎沸。 辰辰坐定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看台第一排居中的位子上,打扮成埃及艳后的白馨蕊和她的妈妈,她们两旁坐着学校里那些最德高望重的老师,及永远都和蔼可亲的农校长夫妇。看到白馨蕊占据了那么有利于观赛的位置,辰辰心里十分羡慕。 一眼望去,看台上上下下随处可见穿着橄榄球队球衣的同学,他们并不是本场比赛的主角,而是橄榄球队的铁杆粉丝,或者是二队或三队的球员,为了声援本校的球队的这场重要赛事,才齐齐穿上了自己球队的球衣。他们中间,有不少同学用油彩在脸上画上了a校的校徽,或是,学校名字的缩写。 大多数的同学下了课没有时间换衣服,直接穿着周五cosy(扮装)主题的名人行头来看比赛,乍看上去,仿佛今天的比赛看台上名流汇聚,众星云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热血橄榄球赛 这时,两队队员入场了,观众席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观众们努力探身张望走进场地的运动员,希望快点儿从里面找到那些自己熟悉的面孔。 先奔跑出来的是a校和c校的橄榄球队队长,他们像两头欢脱的狮子般跳跃着冲出彩虹拱门,在拱门门口处,他们双双站定,挥起粗壮的手臂,一声惊雷般的狮子吼震撼全场。 由于大吼时情绪亢奋,两人的脸都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爆起。两人意犹未尽地站在门口摆起各种秀肌肉的姿势,拱门顶端的霓虹灯拼命闪烁,白色喷雾团团腾起,将两卫队长衬托得如同天神下凡。 “变形!战斗!”辰辰看到前排义廷站起身声嘶力竭地喊着,手里还比划着无比幼稚的手势。 辰辰不禁想笑,义廷真把这些大块头当成变形金刚了。 显然,这样的场面每个人都很兴奋,义廷的声音瞬间淹没在看台上观众们的狂欢声中。 接着,两队的队员扛着双方学校的旗帜,从烟雾腾腾,灯光耀目的拱门内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奔涌而出。 a校校橄榄球队队员都是在二队和三队经过两三年摸爬滚打的,清一色高个子大块头。他们头戴白色头盔面罩,身穿着带有宽大护肩和护胸的蓝色球衣、白色与蓝月牙条纹相间的紧身裤子,各个都显得威风凛凛,气势逼人。 对方的队员也不逊色,他们穿着深红色球衣,白色裤子,也是虎虎生风,誓要决一死战的架势。 他们活力无限滴嘶吼着,奔跑着,有种千军万马杀进战场的气势,他们向旋风一样横扫过整个球场,辰辰感觉脚下的大地都震颤了。 白馨蕊拿着相机不停拍照,还时不时地把整个上半身探出看台,像看台上的大多数女生一样,朝球队队员们拼命招手,并不时尖叫着送上飞吻,十足小迷妹、小粉丝的模样。 她金色的羽毛披风就算坐着不动也足够吸睛了,更何况她这么招摇,辰辰看见坐在她们后方橄榄球jv方阵中的凯文,目光始终不能聚集到赛场上,紧紧追随着白馨蕊的每一个动作,一张窄长面孔上流露出向往与玩味。 在凯文身后的义廷和李恩,则只顾着摩拳擦掌,仿佛接下来要下场比赛的不是一队,而是他们二队。 橄榄球队的肌肉男帅哥们显然对这样火热的场面司空见惯,他们神气十足地在场内与台上的迷妹们挥手互动,传送飞吻。 比赛时间一分一秒临近了,两队运动员分别围成两个大圈,听各自教练开赛前的训示,大家意识到比赛时刻即将来临的紧张。 裁判员一声清脆的哨音,拉开了比赛的序幕。只见a校的一名开球手sean(肖恩)站在防守方30码线的球座上的,用力一脚将球踢入c校的攻方阵营,c校一名队员立刻扑上去接住球,开始持球向前冲,a校的队员开始围追堵截…… 一开场,c校两位“战神”级别的队员先声夺人,两度配合得手,成功达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得14:0的领先。 a校不甘示弱迅速发起反击,有“末日防守组”之称的后起之秀10年级黑人男生尼古拉斯和他的好搭档samson(山姆逊)凭借着身高和体力上的优势*西杀,猛力地从对手手中抢回球,完成达阵,随后又来了一个漂亮的传球,将球传到队长昆丁手中,昆丁当仁不让地射入任意球,追回10分。 在第十分钟的时候,a校使用了一次极富欺骗性的进攻,四分卫的高年级球员hunter(亨特)将球向后抛传给跑卫的尼古拉斯,致使c校误以为这是一记朝左侧延伸的冲球进攻,哪知a校一名不起眼的外接手nelson(内森)偷袭a校后场,跑卫的尼古拉斯一记长传精准地落入内森手中,50码接球达阵,17:14反超。 被逼无奈的c校发起最后反击,他们的队长频频斜传,带领球队队员杀入a校红区内。对于c校的路面强冲,a校早有防备。辰辰看见尼古拉斯屡次像刘翔跨栏那样跃起,长腿跨过对方俯身扑球球员的身体,猛兽般地抢夺控球权,他不禁惊叹尼古拉斯那样高大健壮,却仍就身手灵活。 有了山姆逊和内森的奋力防守,a校的前线是坚不可摧的,致使c校的两冲击无功而返,气得c校的队长咬牙切齿。 上半场的比赛在紧张的气氛中结束了,a校的比分暂时领先。 与西海岸不同,美国东部的很多私立寄宿高中是没有啦啦队,学校认为女生应该和男生一样享有参加竞技类运动的权利,而不仅仅是作为花瓶一样的存在,成为赛场上华丽的装点,然而,这丝毫没有影响比赛的可看性。 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学校的乐仪队上场演奏,舞蹈队队员们献上火辣而帅气的爵士舞表演,既缓解了比赛的紧张气氛又增加了观赏性。 随后,本届返校节的国王和王后率领返校节皇室成员,盛装走进赛场,为自己的球队加油助威,并环场接受大家的掌声和欢呼声。 不一会儿,下半场比赛开始了。 c校在上半场完全被a校压制的情况下,一开场就以踢球拿到了附加分,致使比分暂时领先。接下来,c校摆出密不透风的7人冲传的队形,对a校的防线猝不及防地发起猛烈的进攻。昆丁一马当先,带领他的队员们冲乱了c校的阵型,在健壮的山姆逊喝“大力神”尼古拉斯的再度联手下,7人冲传小组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顺次倒地。 在这边混战成一团的时候,顽强的c校队员带球从另一边杀入端区达阵成功,比分21:12。这时,局势对a校十分不利,教练果断地叫停比赛,开始向球员们面授机宜,重新制定战略部署。 再次开战,当大家都以为a校的铁塔般的山姆逊要开始抡球的时候,强壮却又身手灵活的尼古拉斯突然开始打跑攻,一举推进了35码。随后,山姆逊传球,尼古拉斯达阵得分。 比分胶着在35:35的时候,离比赛结束,仅剩下2分钟时间了。经验十足的a校队长昆丁似乎猜透了c校的进攻意图,指挥队员在左侧虚晃掩护,主力队员直接硬冲进去! 两队争夺惨烈,几乎是上演了一场集体肉搏,高速飞出的橄榄球击中队员的身体发出的沉闷声响,肌肉结实的队员两两相撞,看台上的观众们都能听到骨骼发出的咔咔声,队员不堪冲撞沉重倒地发出的砰砰声音,被凌空撞飞出去的球员头部着地,前滚翻起身…… 赛场上的厮杀进入白热化阶段,场面混乱的如同群殴。看台上的观众们被热血厮杀的场面刺激,肾上腺素分泌达到了峰值,情绪难以控制,尖叫声、欢呼声、加油声混成一片。 当比赛进入到最惨烈的关头时,才更加需要冷静的头脑,a校队员恰恰就具备了这样的素质。他们在昆丁的率领下,再次展开强攻,迅猛地扑向中路,绝杀达阵!电子比分牌上的比分迅速翻动,45:40! 在一片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中,a校在自己的主场再次成功地拿下了区域赛的小组冠军。 橄榄球比赛结束,c校的师生们脸上写悲愤,然而,比赛礼仪却仍是十分周全,他们和对手握手后,惨淡离场。 a校的同学们群情激愤,一片欢腾,大家互相击掌庆贺,还有不少人在现场往facebook上发新消息,或是更新instagram上的照片。 辰辰起身准备离开球场的时候,看见身旁的座位上有几个中男人格外眼熟,竟是早上在礼拜堂刚刚做过演讲的返校校友,便礼貌地打了招呼,就带着爸爸朝球场外走去。 晚餐前,辰辰兴致勃勃地带着爸爸去了艺术中心,科学楼、还有礼拜堂等地方参观,十分自豪地将那些从学校校刊和学长那里了解到的学校历史和趣闻讲给爸爸听。父子俩人一路有说有笑十分开心。 江致远品尝了一口美味的盐烤三文鱼配奶油小甜薯,举起面前的蓝莓汁,说道:“来,为你们学校橄榄球队获得本赛季区域赛冠军干一杯!” “干杯!” 辰辰笑着拿起桌上的橙汁,两只玻璃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致远仔细端详着儿子,发现一个多月没辰辰比在家里的时候还稍稍胖了一些,不禁十分欣慰。 他的情绪似乎仍未从刚才人潮涌动的橄榄球赛场上完全回过神来,感慨道:“橄榄球简直太狂野了,不适合咱们中国人。儿子,还好你没有参加这种比赛,你要是参加了,我感到生还的希望都渺茫,你妈恐怕更要夜夜失眠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学习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辰辰苦笑,他没有告诉爸爸,开学初自己也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测试过,然而,正经过简直就是对他单薄瘦弱,未经磨练的小体格的一种羞辱,让他知道了,自己在运动方面的小白程度,绝不亚于义廷在学术方面。 “每年是不是有很多同学受伤呀?”爸爸的表情看上去充满担心,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一场运动,而是在谈论罗马打竞技场上的残酷格斗。 “我们隔壁的一个德国同学,是橄榄球青年队的,开学至今已经两次受伤住院了。看今天比赛的这个惨烈场面,估计我们学校和c校的受伤人员肯定又新增了不少。” 辰辰边说着,边拿起桌上的长形透明的黑胡椒瓶子,在盘子上方拧了几下,瓶子上的研磨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磨成碎屑的黑胡椒飘落在番茄芝士空心粉上。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完橄榄球之后,辰辰都会暂时性的不想吃肉类,义廷把这解释为神经脆弱。 江致远看着儿子面带忧虑的样子,开玩笑说:“我在想,橄榄球是不是属于人类释放野性的一种需求?如果没有这么惨烈的竞技体育,说不定一些精力过剩的人又要琢磨着发动战争了。” 听了爸爸的话,辰辰哈哈大笑,半天才忍住笑说:“爸,您的意思是橄榄球为世界和平做出了贡献呗。” 江致远推了一下眼睛,一脸严肃地说:“不不,这只是我的一种假设,当然,如果有人感兴趣,倒是可以去论证一下。” “爸,你脑洞开得真大!” “我刚才看到场上有一个黑人孩子又高又健壮,拼抢可真猛,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他是个好苗子。”江致远说着,刚才比赛中,黑人男孩尼古拉斯飞身断球的姿势,如慢镜头在脑子里再次回放。 “老爸有眼光啊,你说的那个孩子叫尼古拉斯,他哥哥就是耶鲁大学橄榄球队的,他很有天赋,才10年级就已经被晋级到一队代表学校参加比赛了。” 江致远不住点头,说:“嗯,了不起啊!来你们学校参加返校节活动,老爸脑子里经常冒出龚自珍的那两句诗……” 上小学起,古诗词就不是辰辰的擅长,一来美国更是将以前背过的古文古诗悉数还给老师了,他歪着脑袋看着爸爸,问:“是哪两句?爸爸。”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江致远用勺子挖下一小块a校闻名遐迩的布朗尼蛋糕,继续说道:“别看才来了两天,老爸也能感受到你们校园里开放却有严谨的学术氛围,每个老师对学生都那么友善,愿意全心全意地付出,难怪在这样自由的土壤中,能够涌现出这么多有非凡才能的学生。刚才我们在科学楼在创客空间看到的那些发明创造、在艺术中心看到的艺术品、还有橄榄球赛中场休息时候的音乐和舞蹈表演,很难想象都是你们这种年龄的孩子完成的,几乎已经接近专业水准!能看出来,很多同学在某些方面拥有过人的天赋,另一些则已经具备了较深的造诣。老爸觉得,这些才是未来这个世界需要的多元化人才。” 对于学校优秀的同学太多这个事实辰辰早已有了充分的认知,没想到,老爸对此居然也感慨良多。 江致远品尝着餐盘中的水果,叹了口气,说:“回想一下爸爸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好像除了学习和准备高考,就没有做过其它任何事情。想去操场上玩一会儿,好像都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即便是偷偷地看一本喜欢的小说,也会觉得心里充满内疚。其实,十五六岁不正式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吗?应该去亲近大自然,驰骋在运动场上,或是把精力投入在自己痴迷的爱好中。哎,年轻只有一次,青春就是应该这样绽放,才能留下多彩而美好的回忆。” 辰辰吃惊地看着爸爸,竖起大拇指说:“老爸,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艺呀?说实话,您可比我妈开明多了。” 听了儿子的恭维,江致远笑得合不拢嘴,说:“儿子学会拍马屁了?不过,你的事情还是归你妈管,还是她说了才算数。她这个人你也是了解的,就是有点儿较劲。”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你们以后真的不用再为我操那么多心。你知道吗?我们这里的外国小孩都很独立,我们年级有很多同学已经在规划自己去打工、、旅行、学开车之类的事情了。你们送我出国不就是希望我成为既独立又有思想的孩子吗?” 爸爸抚摸着儿子的头说:“不错呀,辰辰,刚来美国一个多月,说话都和以前不一样了。真的是长大了。” 周六下午,威廉从宿舍冰箱的冷藏室里,小心翼翼地碰出一个漂亮的盒子,透过盒子上面的玻璃纸天窗,可以看到里面有两朵含苞待放的白玫瑰,和一支花瓣狭长颜色鲜艳欲滴的蓝色鸢尾花。 威廉走到浴室的镜子前,在他那漂亮的红色的头发又打上了一些发泥,以便使这个他专属的,略微上扬的标志性帅气发型固定得更持久一些。 捧起盥洗台上的花盒子,威廉对着浴室里的大镜子反复照了又照,镜子中映出他英俊的面庞和挺拔的身姿。 镜子中的他有着光洁宽阔前额和漂亮高耸的眉骨,愈发显出鼻梁高挺,蜜色眼瞳幽深迷人。 他穿了一套裁剪合体的白色西服,这还是今年开春,他去俄罗斯参加青年国际象棋公开赛的时候定做的,只在领奖晚宴上穿过一次,配上新买的深太空银色阿玛尼衬衣真是相得益彰。 按照往年返校节舞会的惯例,领带或领结通常是由舞伴来选择购买的,以便更好的搭配女生当晚穿着的小礼服。羽悠前天才将这条领带送到他手里,他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惊异于羽悠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的高饱和度的水蓝色领带,并担心自己佩戴这个颜色会不会显得过于跳脱。 当他将规整地系好领带,翻下衬衫领子之后,镜中映出的他帅气逼人的笑脸,领带竟然为整套服装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使得这张平日略显端凝严肃的面庞多了些许活泼与灵气。 一切妥当,威廉又喷了一些大卫杜夫香水,这款香水叫做冷水,是他为这次舞会特意购买的,他心里有些忐忑,拿不准羽悠是否喜欢这种味道。 略带神圣的宗教气质的广藿香味道构成了香水的前调,令人想起教堂中凝望着神像的双眼,虔诚而充满忧郁;中调是微辛的柑橘混合着清新的海洋气息,冷冽而水润的特质,那是飞溅的浪花扑面而来的痛快感觉;接下来是后调,如同漫步在被阳光炙烤过的海滩上,在蓝天白云下,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切阴霾和烦恼都会烟消云散,此时,隐约叠加进来的雪松和豆蔻的迷人青春气息冲散了晴天的单调,给人一丝捉摸不透的温柔感觉。 威廉走出男生宿舍楼,晚风送来一阵阵凉意,夕阳西下,校园呈现出一种与白天迥然不同的美丽。 落日的余晖将西边的半壁天空染成了巧夺天工的粉紫色,如同仙女的霓裳,远处的山峦、河流、绿树、礼拜堂掩映其间,被涂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 校园停车场上停着各种加长的豪华轿车,有一部分是私家用车,但多半是同学们为了去舞会而合租的。 威廉一路所过之处,不断有高年级的男生和女生们向他微笑,与他打招呼。 “威廉,你今天帅爆了!” “威廉,恭喜你当上了今年的返校节国王!这绝对是众望所归!” “威廉,一会儿舞会上一定要和我跳一曲!” …… 对于这样的敬意与寒暄,威廉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他向他们微笑,得体地有选择性地回应着众人,真诚热情地展示出自己的平易近人,又恰到好处地彰显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至于那些低年级的女生,不用看也知道,她们脸上此时一定正露出羞涩崇拜的神情,而那些小男生们则只有充满敬意地向他行注目礼的份儿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今天遇到的每一个女生似乎都变得更加光鲜亮丽了。 凭着多年的经验,威廉知道,每年返校节舞会前的周六上午,大部分女生都会在专业的美容或美发沙龙花上两三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好好打扮一番。发型、肤色、眉毛、嘴唇、睫毛、指甲……每一个地方的修饰都一丝不苟,做到极致。 不远处绿茵茵的草地上,一群身穿礼服女生正围成半圆拍集体照。她们中间那些文艺浪漫的小清新女生顶着高高的赫本发髻,妩媚奔放的御姐披着精心打理过的大波浪,文静乖巧的小萝莉梳着垂顺的直发…… 第一百五十四章 美丽的舞伴 女生们身上的礼服更是争奇斗艳,五颜六色的蓬蓬裙、裹胸裙、斜肩小礼服,或是露背装,配上足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令她们看起来窈窕美丽,宛如初春盛放的花朵。 踩不惯高跟鞋的低年级的女生走在草地上,时而步履踉踉跄跄,时而会将鞋跟陷进松软的草丛里。 或许是女孩们心情太过激动,或许是太阳落山前暑热的余威,威廉看到,女生们当中,很多人脸上的容妆已经开始花了,但是,这仍然不妨碍她们打从心底深处里衷地认为,自己就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若天仙的公主。 不必细看威廉也知道,这群人中肯定没有羽悠,他抱紧怀中装着鲜花盒子,朝伍德赛德楼走去。 天色又暗下来了一些,同学们陆续乘着车离开校园去舞会现场了。威廉一个人在伍德赛德楼门前站得笔直,他心里万分焦急,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伍德赛德楼那扇沉重的大木门。这木门的每一次开启,都会令他心里涌上一阵兴奋,然而,当他看到走出来的人并不是羽悠时,不免又会陷入失落,他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下一个出来的就会是她了。 这时,一双粉雕玉琢的手不胜重荷地再次撑开的沉重的雕花木门,指节微弯,干净素洁。古旧斑驳的木门上深棕色的粗旷纹理,将这双纤纤素手衬得越发娇嫩细腻,光华宛然。 一条样式极简约的铂金手链环绕在幼细的手腕上,似有若无,唯有三颗的钻石高低错落地坠下来,在晚风中微微晃动,映着伍德赛德大厅的灯光,闪烁着熠熠光芒。 若是一位独具慧眼的画家此时恰好路过,一定会惊叹于造化主的神奇,竟然孕育了这样一双浑然天成,美得不带任何瑕疵的手,仿佛轻轻触碰一下也是一种亵渎。 威廉脸上呈现出惊喜神色,疾步上前,帮羽悠打开了大门,握住她的手,帖吻了一下。 羽悠穿着一件短款的蓝色手工刺绣的真丝旗袍,旗袍的蓝色不是海蓝,也不是天蓝,而是极其温润淡雅的蒂凡尼蓝。 妈妈的朋友,那位著名的时装设计师,知道羽悠是一位混血女孩,特意将中国古老的传统与西方的审美元素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使这件旗袍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件杰作。 旗袍正面刺绣着百蝶穿牡丹的华美纹饰,绣工精美绝伦,晚霞与灯光的交相辉映下,旗袍上的蝴蝶鲜活灵动,栩栩如生,背面是大胆的蕾丝露背设计,贴合着羽悠纤细的腰肢和圆润的臀部曲线,精妙地呈现了出少女修长姣好的身姿。 按照设计师原本的意图,旗袍为短款,长度刚到膝上10厘米左右,但是,羽悠和妈妈已经有半年多没见过面,在这期间,羽悠的身高已经比妈妈提供给设计师的尺寸足足长高了3厘米。 这样一来,短款旗袍就成了超短款,羽悠那两条纤长白皙,线条分明的美腿被更加充分地展示了出来。 不过还好,设计师格外贴心地为这件旗袍准备了一条可以拆卸的拖尾,本意是用于更加隆重的有仪式感的场合,如今被羽悠用来掩饰旗袍尴尬的长度。 她将带有隐形裙撑的浅蓝色薄纱与旗袍背面的腰际线下方的纤细拉链衔接,在背面形成了一个长及足踝,顽皮的蓬蓬状小拖尾。裸露的足踝处细白柔滑的肌肤上俏皮地绘着一颗粉红色的小桃心,在透明薄纱之下隐约可见。 她那双精巧的足穿在一双透明的蓝色高跟鞋中,鞋子的颜色与裙子恰好一致。鞋形则很像迪斯尼卡通片中,辛黛瑞拉穿过的那双水晶鞋,经典复古的皇家风范。常年的芭蕾舞训练令羽悠的玉色足背有着优美的弧线,漂亮的鞋子因她的足而变成了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随这件旗袍一起寄过来的,还有一对钻石耳环,三颗钻石吊坠在一根细致的铂金耳线上,此刻正光晕流转在羽悠天鹅般高贵的颈间。 一直素颜示人的羽悠很爱惜自己的皮肤,鲜少涂脂抹粉,尽管知道返校节舞极为正式且隆重的,她仍是坚守自己的原则,只在唇上涂了薄薄一层珊瑚色口红,刷了黑色的睫毛膏,尽管如此,淡淡薄妆配上她腮边的新荔般的腻白,颊畔初樱似的娇粉,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唯一花费了一些时间的就是羽悠的头发了。中午,羽悠回家取小礼服的时候,莲姨硬是拉着她坐在镜子前面,坚持要帮她梳一个与礼服相称的发型。羽悠没办法,只得坐在卧室的大落地镜子前,任由莲姨摆布了半个小时,才梳成了这个看起来有些复杂的盘发。 莲姨将羽悠的长发一绺一绺梳理顺滑,然后,每三股编入一股新发,这样周而复始地绕着头顶编上去,在脑后束成一个看似蓬松,实则井然有序的鸟巢状花环。羽悠的头发是亚麻色的,发根处的色泽稍深,越到发梢颜色越浅,将头发束起之后,丝丝缕缕的长发色泽交错渐变,令这个花环光泽柔美,层次丰富。 莲姨给羽悠梳好头发后,围着羽悠绕了一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总觉得太过素净,可羽悠又向来不喜欢夸张的饰品,她自己也很少像其他小女孩那样,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淘换一大堆时髦的小物件。她的首饰盒子里,除了长辈们送的那些昂贵首饰,没有那种万金油的百搭饰品。 想来想去,莲姨还是从自己的首饰盒子里抓了一把前年去东京时买回来的akoya珍珠发叉,在发环的蓬松处,不规则地插上了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白色珍珠。这种被叫做“天女”的正圆极光珍珠,随着羽悠的发式兜兜转转围成一圈,为发环增添了夺目的华丽感。 晚风中,威廉看着美若天仙的羽悠,呼吸变得有些滞重,古典高贵,出尘绝俗的她悠平日不打扮已经清艳无比,经过一番精心修饰更是美得难描难画,倾国倾城。 气宇轩昂的学生会主席视线在她额间耳侧被风吹起的细碎卷发间逡巡,在她飞扬的薄纱裙袂处逗留,他觉得,此刻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仿佛就是城堡中的睡美人,是被魔鬼变成天鹅的奥黛塔,是刚刚浮上海面的人鱼公主……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羽悠如水明眸眄过来,威廉慌乱避开她的视线,低下头,他慌乱地打开早已准备好的漂亮的盒子,轻轻取出白玫瑰花手环,小心翼翼地戴在羽悠纤细白皙手腕上。羽悠也将同款的胸花别在威廉西服上衣口袋上,威廉顿时感到一阵热流滚过全身,脸颊不由得有些绯红。 为了掩饰羞赧的面色,他微微扭转身,将胳膊弯成柔和的弧度,羽悠先是一愣,随即,将手轻飘飘地穿过威廉的臂弯,若即若离地搭在他小臂上。 威廉挽着羽悠的手走向一辆红色的敞篷双门跑车,这是一连九成新的宝马z4跑车,和a校校园众多豪车比起来,这辆仅能容下两个人的跑车并不是那么扎眼,当然更谈不上昂贵,然而,这是威廉为了和羽悠共赴返校节舞会特意租下来的,仅仅是一来一回的两趟车程,话费了威廉两个多月的生活费。 羽悠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稳,威廉稳稳地启动了车。大约开了二十分钟后,他们开到了举行舞会的地点——那家年费昂贵的会员制马会俱乐部。 威廉携着羽悠的手步出敞篷跑车时,正好凯文家的司机也驾驶着他家那辆威风的bugatti(布加迪)老爷车来到俱乐部楼。车刚一停稳,等不及司机下来开门,凯文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走到白馨蕊坐的那一侧,拉开车门牵着她的手将她扶了出来。 白馨蕊一眼看见了威廉开的那辆红色敞篷小跑,连同车里出来的一对璧人。乍一看威廉竟然牵着羽悠的手,她心里不禁纳闷,原以为,威廉会和高年级那些炙手可热的大美女一起出席舞会。 白馨蕊忿忿不平地想:真不知道这个绿茶婊是用了什么手段,才把我们的全民男神搞到手的! 凯文看白馨蕊看着那边发怔,一下子发现了她视线延长线上的那辆红色跑车。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说:“这种大路货不会入你的眼吧?” 白馨蕊立刻回头惊异地看着凯文,他以为凯文指的是威廉。 几秒钟之后,凯文哼了一声,补充了道:“还是租来的。” 白馨蕊才明白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凯文误并没有因为自己看威廉而吃醋,他以为自己喜欢上了那辆红色的跑车,便笑着摇了摇头,说了声:“怎么可能?” 然而,她的眼睛还黏在高大帅气的威廉身上,直到看他挽着羽悠走进酒店的旋转大门,迷人笑靥才又回到了她的脸上。 凯文轻飘飘地说:“等我一满十六岁生日,就去考驾照,到时我要让我爸爸送我一辆布加迪威龙,每个周末都带你去兜风。” 第一百五十五章 烛光晚餐 坐在灯光幽暗的餐厅里,羽悠望着桌上一只高脚的水晶烛台出神,摇曳的烛火中,威廉双手交握在胸前,那是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愈发显出他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这是酒店二楼的一间法国餐厅,装潢以紫色和金色作为主色,奢丽华美,充满新古典主义韵味,此时,已经过了晚餐时分,用餐的人却并不多。 侍者过来为二人点餐,羽悠点了她爱喝的法式浓汤,威廉坚持说这个季节是一年四季里品尝波士顿龙虾的最佳时期,便自作主张,替羽悠叫了一客龙虾。之后又点了什么,羽悠全然没有留意,好了菜之后,侍者礼貌地悄然离去。 返校节周的欢乐气氛并没能彻底改变羽悠的心情,妈妈再一次食言没能来学校和她共度高中第一个返校节,着实令她很不开心,对此,她却无计可施。 林萃女士享有声望的绘画造诣并不能弥补她作为母亲,在羽悠生活中的长期缺席,事实上,她的自由随性,常令羽悠生活得像一个孤儿,她为她心灵上带来的空洞,并不是那些黄色的小药片可以修补的。 “你喜欢欧洲文艺复兴时期那位画家的作品?” “你平时喜欢听莫扎特的音乐,还是肖邦的音乐?” “你喜欢史诗框架,加上自白式叙述类的小说吗?如果你喜欢,我很愿意向你推荐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芬尼根守灵夜》……” 面对威廉连珠炮似的提问,羽悠狼狈地疲于应付着,她不是对这些了无兴趣,而是有些心不在焉。 趁着威廉发问的空档,羽悠从她那特小号白色小绵羊皮夏奈2.55金属链挎包中掏出一个小棕瓶,从里面取出一粒椭圆形的黄色药片,就这杯中的摩卡咖啡吞了下去。 “真是什么药?你这么瘦,不会餐前还在吃控制体重的药吧?”威廉笑着问道。 “哦,不,只是治疗我的……头疼。”羽悠目光莫名躲闪。 当制作精美白松露芦笋浓汤的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的时候,羽悠又走神了,似曾相识的气味,让她想起她幼年时在法国的家。 想起,开满薰衣草的花园;想起妈妈曾经最喜欢用白松露料理食材;想起那漂亮别致的小餐厅里也有这样一只高脚的水晶烛台…… 那时,爸爸、妈妈和年幼的她常常围坐在餐桌边,吃着妈妈用味道细腻的酱汁勾勒鲜美食材,细心调制出来的,如同艺术品般精美的菜肴。一只高大温驯的金毛犬,垂着耳朵懒洋洋地趴在他们脚边,满屋里都飘着白松露芦笋浓汤的香气。 那种静谧的,愉悦的日子在此刻无端地触痛了她的心,似乎有什么轻尘飞进了她的眼底,让她的鼻间有种酸涩的感觉。 威廉试图通过诙谐的方式打开僵局,席间,他谈笑风生,一会儿,引经据典地陈述着自己对文学、舞蹈、音乐的见解,一会儿又会给羽悠讲轻松有趣的笑话。这些搜肠刮肚寻找出来的内容,威廉认为羽悠会感兴趣,然而,羽悠只是报以礼貌地淡淡回应,无论是他的黑色幽默,还是风趣谈吐,都没能换来她一展笑颜。 威廉以为羽悠的沉默是文静的性格和内心的羞涩使然,于是,便不时以提问的方式来活跃气氛,然而,这些问题在心事重重的羽悠听来莫名其妙。 不是说“食不言,寝不语”吗?羽悠心绪有些凌乱,威廉为什么不专心享受他的美食,而是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而那些没有意义的谈话,却干扰了一些更美好的东西,诸如环境、心情和回忆。 羽悠对威廉提出的问题总是浅尝辄止地回答一两个字,令威廉误认为她对自己谈论的话题不感兴趣。于是,他将话锋一转,问道:“那天,我们和劳伦斯先生在档案室看老照片,你好像对你爸爸年轻时候的事情非常感兴趣,你们父女俩感情真好。请问爸爸做什么工作的?你们生活在西海岸还是东部?” 羽悠举到半空的汤匙顿住了,有一滴浓郁的汤汁滴在长方形勾着镂空米通花的白棉布餐垫上。她没有说话,只轻轻蹙了眉,将沉甸甸的银色汤匙放回到白色瓷盘子里,面无表情地拿起折叠成长方形的宽大餐巾纸,默默将汤汁擦去。 一分钟后,周到的侍者为羽悠换上新的餐垫,用餐继续,然而气氛也变得莫名压抑,对于刚才威廉提出的新问题,羽悠也不曾回答一个字,只垂眸一口一口继续地品着白松露浓汤。 不一会儿,侍者端来一盘冒着诱人的香气的奶油焗龙虾,轻轻放在羽悠面前,然后,又将一份斯特拉斯堡风味香煎小羊排放在了威廉面前,这些新出锅的主厨杰作,正是他们今晚的主菜。 羽悠用银质餐刀叉切下一块大小刚能入口的粉红色龙虾肉,用叉子轻轻放入口中,在贝齿间轻轻咀嚼。威廉说的没错,入秋,正是波士顿龙虾肥美的时候,而此刻,不知为何,这鲜嫩的龙虾在羽悠口中味同嚼蜡。 餐厅里终于静了,居然可以静得像图书馆,唯有有刀叉轻触瓷碟发出的清脆声响,提示他们,这原本应该是舞会前的一场欢宴。 羽悠微微抬眸,咫尺方桌烛影晃动,插在精巧的白瓷瓶中的单只玫瑰在桌子上投下孤独的身影。羽悠的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红发少年,难怪学校里有那么多威廉的花痴,不得不说,他优雅专注的样子真是倾倒众生,即便是在用餐。 轮廓分明的面庞、俊朗的眉、多情的眸子、挺拔的鼻梁和坚毅的薄唇……被维纳斯深深恋慕的希腊美少年阿多尼斯大抵也不过如此吧,更何况,他还那样强大,强大到在校园里呼风唤雨,备受崇拜。 威廉是个值得做朋友的人,然而,羽悠却笃定地认为,威廉并不是可以与她一起分享快乐,分担痛苦的人,更遑论共享内心的秘密。 威廉默默地吃下了大半份羊排,他在心里反复琢磨着今说过的每一句话,思来想去,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若是在任何一个学校的聚会上,他只需说今晚三分之一的话就足以点燃全场的气氛了。 对于羽悠好感经常令他慌乱到无措,他知道自己非常喜欢这个女生,或许是从在图书馆里的第一次偶然相遇开始,她与众不同的美丽就蛊惑了他,让他的心在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孩而狂跳,然后,他在她忧郁的紫眸中沉沦,却始终没有得到救赎。 威廉绞尽脑汁努力思考了许久,才幽幽开口问她:“你最喜欢的大学是哪所?” 羽悠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直到威廉将这个问题再次问了一遍,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回答了一个词:“哈佛。” 威廉面带惊喜,追问道:“哦,为什么?” “我爸爸是那里毕业的。”羽悠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谈论天气。 威廉欣喜地睁大了眼睛:“太巧了,你知道吗?哈佛也是我的梦想学校。今年我ed申请了哈佛,真的希望能被录取。更希望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 羽悠看着威廉平静地说:“他们一定会录你的。” 这不是一句礼貌的外交辞令,羽悠真的相信,像威廉这么优秀的男生,就是哈佛千挑万选想要网罗的那种。 威廉脸上漾开笑容,他又开始对羽悠侃侃而谈,羽悠默默低下头,品尝着盘子里的甜品。 远远望去,这是一副多么令人心醉的美好画面——一个俊逸潇洒的男生和一个娇羞美丽的女孩正在烛光下喁喁细语。 两人吃完饭,走下楼,重新回到马会俱乐部一楼的大堂。他们发现,从大门至舞会大厅一路铺展开一条长长的红地毯,同学们一双双一对对手挽着手,争相在红地毯上亮相,颇有些时装盛典红毯秀的感觉。 俱乐部里来往的客人也情不自禁地驻足观看这些青春无敌的少男少女。学校邀请了专业摄影师,全程拍摄返校节舞会的盛况。酷爱摄影的杰夫,也拿着一架看上去十分专业的照相机,跟随着摄影师,到处取景,试图拍摄下更具意义的美好画面。 这座行宫般富丽堂皇的俱乐部大堂,此时已经成了同学们释放热情与欢乐的舞台。在水晶吊灯的映衬下,高挑漂亮的女孩劳伦和她的舞伴丹尼尔的光芒四射地出现在红毯尽头。 劳伦不愧为世界超模的女儿,她有着与其母亲极其相似的完美身材,她穿了一件样式高贵简洁的大红色的鱼尾礼服裙,礼服线条优美洗练,只在大腿的高开衩处装饰了一朵水晶玫瑰花。她那头绚丽的金发,被梳到一侧,从耳边松松垂下,直达腰际,与红色礼服交相辉映,那是一种艳冠群芳的美丽。英俊帅气的丹尼尔穿了一件黑色丝绒质地西服套装,低调中透出奢华。他们的经典黑红组合,加上两人的高海拔和强大气场,在红毯上显得异常醒目。 古典贵族气质迷倒万千男生的美少女伊丽莎白是本届的返校节舞会女王,她穿了一件淡粉红色真丝纱质礼服,衬着她那丝缎般洁白的皮肤和无可挑剔的五官,令她看起来如同奥利匹斯山上走下来的阿芙罗狄忒。她的舞伴昆丁健壮的身材令昂贵的铅灰色西装彰显出逼人的咄咄霸气,配上传统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颇有西西里岛上的黑手党的既视感。尽管两人站在一起,一个内敛华贵,一个狂傲嚣张,然而,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都是来自于世代传承的老钱家族。 第一百五十六章 红毯秀 陈义廷拉着潘文瑾走进马会俱乐部的大厅时,仍不由得被这金碧辉煌的宏大气势给震慑住了。 自从进了a校,义廷也开始自诩是个见过些世面的人了,学校的设施堪比贵族宅邸,周围的同学非富即贵,用他的话来说,是进了一所贵族学校。尽管他知道,他的大多数同学是很不屑于这么说的,他们更愿意称自己的学校为“私立寄宿学校”、“预备学校”或者“学院”。 他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是有原因的,本以为是一场如同小孩过家家般的舞会,竟然搞得如同好莱坞颁奖礼现场。 文瑾捅了一下义廷腰,义廷吃痛地躲了一下,他感到挽着自己的胳膊又勒紧了一些,然后,几乎是被这个小个子女生连拉带拽地走上红毯。 他瞥了一眼文瑾硬生生翘起来的嘴角,也入乡随俗地学着学长们的样子,假装从容地从红地毯的这一端往那一端走,然而,面对地毯两边鲜衣华服的观众,他们脸上笑容显得过于僵硬。 义廷穿了件爸爸年轻时穿过的西装,那是二十年多前爸爸在国家队那几年,出国参加比赛前在北京定做的,也是他家压箱底最贵的一套衣服。西服领子稍显夸张,袖子和前襟上顶着金色的纽扣,那还是八、九十年代流行的款式。 好在义廷身材好,个子很高,常年的网球和器械训练将他练成了个穿什么都有型的衣服架子,平常整天穿着松松垮垮的运动服,还不显山不露水,一旦穿上黑白分明线条流畅的西服,打上从辰辰那里借来的棕色条纹领带,立刻显出挺拔俊朗。就连他那看上去有些土气憨厚的浓眉大眼,和一路走来笑僵了的一张脸,也在这身笔挺西装帮衬下平添帅气。 文瑾平时的日常装束是从童装店买来的大号的男孩服装,加上她那飞机场一样平板的身材,大家似乎早都认定她与“漂亮”这个词绝缘了。今天,她却奇迹般地摘掉了眼镜,还化了淡妆,素白的脸蛋云淡风轻,姣好的眉眼山水明净。 她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礼服,礼服的质地并不奢华,款式也谈不上一点儿设计感,然而,她却并没有湮没在a校女生们五光十色的衣香鬓影中,或许是她们太过艳丽奢华,文瑾素淡地站在她们中间,就如同一朵默默开放的小花,质朴单纯,洁净美好。 当白馨蕊和凯文出现的时候,又引起了同学们一阵骚动和惊呼。一个西方帅哥,一个东方美女的组合看起来本来就格外养眼,更何况他们还被包装着那样名贵的礼服和首饰。 白馨蕊穿了一件香奈儿的薄纱质地香槟金色小礼服,上面镶满了闪闪发光的水晶,一看就知道是设计师限量版,胸前别着凯文送给她的那枚名贵蓝宝石胸针,尽管那串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戴在她柔嫩纤细的脖子上,显得累赘重复,但是,不得不承认,在大厅里水晶灯光下,她整个人都是一个夺目的发光体,惊艳异常,美不胜收。 身材高大健硕的凯文高穿了一件定制的深蓝色阿玛尼的礼服,上装的口袋处,用碎钻拼出那个闪闪发光的家族姓氏缩写,蓝宝石与钻石镶嵌的星形袖口举手投足间在灯光下发出夺目光彩,恰与白馨蕊胸前的别针交相辉映,脖颈上戴着和白馨蕊礼服配套的极其罕见的香槟金色领带,令他那狂放不羁的迷人的气质尽现无余。 同学们的骚动和惊呼声还没有过去,羽悠和威廉就一起走上了红毯,喧闹的大厅里忽然安静了,羽悠穿的那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高级定制蓝旗袍,让她呈现出一种天使般的圣洁和精灵般的灵动,威廉的倜傥风流让大家领略到了什么才是极致的迷人。大家屏住呼吸注视着他们俩,生怕一眨眼错过了他们任何一颦一笑的美丽画面,人群默默地注视着这对金童玉女,以目光跟随着童话中公主和王子的雍容步伐,看着他们走向会场。 穿过长长的红毯,仍然没有像大多数人预期的那样进入舞厅,舞厅的外面还有一个古老而漂亮的意大利风格椭圆形大厅,大厅的装饰一片素白,白色的大理石罗马柱、白色的雕花饰墙板,白色的油画框,就连地上铺的地毯也是着牙白色的,上面若有若无地装饰着些粉色花朵。 学生会早已将圆形大厅的一整面墙装饰成了返校节舞会的主题,一些同学吵吵闹闹地在蓝色的主题背板上签名,另一些同学则大言不惭地叫嚷出临时编出来的组合名目,然后,争先恐后地冲到主体背板前,要求摄影师为他们拍照。 “让开一下,现在是十年级皇室团留影时间。” “好了好了,学校智商最高的小分队人都到齐了,轻拍这里吧!” “请问,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动物保护主义协会?” “摄影师,这边给个镜头,无敌可爱三人组摆好姿势了。” …… 学校请来的摄影师已经对大家的拍照请求应接不暇,杰夫也举着手里的相机,忙前忙后拍个不停。 在一片欢闹和混乱之中,学生会副主席罗杰斯进来了,他拍了拍手掌,大声说:“先生们,女士们,舞会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始了,我们抓紧时间,先拍一组女生大合影,然后,是男生的。接下来,每一组舞伴单独合影,我们会将照片整理,发到学校网站上,今年的返校节舞会专辑当中,好的照片也会用在校报盍年鉴上!” 说罢,他的目光四下寻找着自己的弟弟斯蒂文和辰辰,今天这两个见习新手任务可不轻呢。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两人的踪影,他只得拍了拍彼得的肩膀:“老弟,见到查理和斯蒂文,马上请他们到舞厅来找我,我需要再把今天的工作跟他们交待一下。” 彼得牵着米亚的手,忙连声称是,罗杰斯转身进舞厅做现场的最后安排。 男女生们照完了大合影,健壮的凯文一把将白馨蕊打横抱起来,来到返校节舞会主题背板前,引起同学们一阵阵尖叫。摄影师和杰夫按下快门的同时,很多同学也拿出手机拍下这组劲爆镜头。 辰辰和斯蒂文是跟学校负责舞会现场管理的老师同车而来的,他们匆匆走进帅哥美女云集的大厅时,大家都在忙着摆姿势拍照,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到来,和那些盛装的同学相比,他们的穿着就算是格外简单了,白衬衫上打着领结,深色西裤,黑皮鞋。 辰辰一进入会场就看到羽悠和威廉被同学们簇拥到背景墙前面,威廉小心翼翼地把手臂伸到羽悠身后,环住了她的腰。当摄影师按动快门的时候,同学们也纷纷将手机、相机举到他们眼前,立时间,闪光灯恍得人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辰辰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背景板前面的一对儿,被着急的斯蒂文一把拽进舞厅。 舞厅很宽敞,中央是一个玻璃地板的舞池,外圈休息去哪摆了足够数量低矮舒适的皮质座椅,座椅是半环形的,能够把人整个都包裹在里面的那种。休息区外侧有几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各式水果、甜点、零食。 舞厅靠墙处还有个不大的吧台,吧台中有饮料机、咖啡机和冰淇淋机一应俱全,高大的酒吧柜里早已摆放好各种饮料和水。 斯蒂文和辰辰被安排在酒吧服务,也就是充当临时的酒保,只不过,这个酒吧不提供酒精饮料,因为,按照法律规定,他们都未到饮酒年龄。 辰辰和斯蒂文正在做开业准备的时候,dj、音乐一切就绪,同学们也不知何时陆续走了进来,舞厅里霎时热闹起来。 大家早就等不及舞会这个重要的日子了,今晚,他们要在忘掉上课,忘掉作业,忘掉论文,忘掉大学申请和社团活动,尽情地玩个痛快。 舞厅里灯光昏暗,只有屋顶的镭射彩灯不停旋转着,发出刺目的光芒。 吧台这边却灯火阑珊,辰辰和斯蒂文忙着给同学们拿饮料,做冰淇凌甜筒,两个人忙的不亦乐乎。 按照历年的惯例,第一支开场舞是返校节国王和王后共舞,舒缓的音乐声想起,大家在舞池外观看着威廉和伊丽莎白翩翩起舞。伊丽莎白是个接近专业水准的一流舞者,她的舞姿轻盈而飘逸,威廉也是训练有素,舞步优雅娴熟,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同学们的热情也一点一点地被点燃起来。 辰辰看见羽悠独自坐在一个幽暗的角落里,漂亮的小礼服和精致的妆容却丝毫隐藏不住她那置身世外的孤独感,辰辰莫名心疼,调了一杯羽悠平常最喜欢喝的柠檬水,走过去递给她。羽悠抬起眼睛看着辰辰,疏离清冷的目光中竟游离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笑意,辰辰心咚咚直跳,因为他竟捕捉到了羽悠淡然神情背后的一丝温度。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共舞 第一支舞刚一结束,威廉就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的舞伴走进舞池。dj开始播放节奏强烈的流行音乐,音乐声震耳欲聋,连脚下的地板都在音乐声中震颤,这种震颤仿佛能直达人心,令人变得异乎寻常地亢奋。 一切陌生、拘谨与烦恼通通融化,同学们很快融入到这种热烈欢块的气氛当中,纷纷走进舞池,尽情地舞动起来。 义廷拽着文瑾的胳膊朝舞池里走,薇薇安笑着一把揪住他的领带,大声对他说:“傻子,你看看有人穿西服外套跳舞吗?外面有存衣处,快去脱了再来!” 薇薇安说罢,拉着文瑾走进舞池。 文瑾和斯蒂文学了几天华尔兹,没想到一上来竟然是这么震撼的快节奏音乐,她有些慌乱局促。 “不要考虑自己跳得是不是好看!别紧张!跟着节奏蹦就可以了!”薇薇安像条灵活的鱼,动作虽然并不优美,缺十分随意自然。 舞池里的文瑾动作呆板机械地模仿着薇薇安,一会儿就把自己累得一头大汗。薇薇安看到同手同脚,动作极不协调的文瑾,就拉住她的手和她一起跳,还冲着她大声喊:“不要以为大家都会跳!他们也和你差不多!” 文瑾听了学姐的话,立刻放松了不少,像个小孩一样随着音乐乱蹦乱跳起来。 义廷屁颠屁颠地从寄存处回来,就看到同学们欢腾而有些混乱的场面,他兴奋不已,纵身跃进人潮涌动的舞池,随着音乐胡乱比划地跳了起来。 音乐强大的魔力将每一个人都感染了,大家自顾自地狂欢,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别人的动作是蹩脚还是纯熟。 同学们跳得非常疯狂投入,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了。各别女生干脆脱下高跟鞋,赤足在舞池里狂舞了起来。 这时,dj放上了一只舒缓的音乐,疲惫的同学回到舞池周围的座位上休息,喝饮料聊天。舞池里换上一拨小情侣,随着舒缓的乐曲相拥着轻轻摇摆着。 辰辰边做着手头的事情,边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舞池和休息区,寻找着羽悠的身影。他看到她在舞池里像飘摇的水草一样摆动身体,看到她一个人走回休息区,看到威廉从她身后追上来,将俊美的面庞凑到他耳边和她低语着什么,看到她低头似乎在想心事……哦,不对,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原来是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将一双倍受禁锢的细白赤足从水晶高跟鞋中解脱出来…… 辰辰“啊”地叫了一声,旁边的斯蒂文看到,辰辰手中的脆皮甜筒,冰淇淋堆得太高,坍塌在辰辰的手背上了,斯蒂文忙从柜台中拿出一叠纸巾递给他,说:“嘿,哥们,干活要专心,别光顾着看美女!” 震耳欲聋的火辣的音乐声又响起时,同学们再次尖叫着,跳跃着涌进舞池。他们边跳边叫,一阵阵喧嚣声浪几乎要盖过音乐的声音。 几个跳得好的美国女孩,挤到dj身边的台子上,在耀目的灯光下,大胆地展示自己的热辣优美的舞姿。 罗杰斯冲到正跳得汗流浃背的威廉身旁,对他说:“刚才有人告诉我,他们又在偷偷喝酒,好像还带来了……药。” 罗杰斯几乎是用喊叫在和威廉说话,但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同学们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尖叫声吞没了,身旁的威廉和羽悠只能勉强听个大概。 尽管如此,罗杰斯的话还是让威廉吓了一大跳,他抱歉地向羽悠打了个招呼,就随着罗杰斯冲出了舞池。 在吧台忙碌的辰辰,看到罗杰斯把威廉叫走之后,羽悠兴味索然地回到了座位上,一边用吸管嘬着柠檬水,一边眨巴着大眼睛,看舞池里玩得疯狂的同学们。 辰辰心里开始长草,他想:自己辛辛苦苦和斯蒂文学了一个星期跳舞,不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和羽悠共舞吗?哪怕仅仅在一起跳一支曲子,对他来说也是宝贵的机会呀。 “帮忙照应一下,哥们儿,我等的机会来了。”辰辰整整衣服对斯蒂文眨了一下眼睛,还没等斯蒂文搞明白状况,已经大步朝羽悠的方向走去。 他坐在羽悠对面看着她,羽悠对他礼貌地点头,这样喧闹的场合实在不适合闲聊,但是,辰辰却觉得他读懂了女孩眼中的落寞与无奈。 没过多久,悠扬缓慢的音乐再度响起,辰辰起身,礼貌地伸出一只手,问道:“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羽悠浅浅地笑了一下,说:“邀请别人的舞伴跳舞真的好吗?” “咱俩这么好的朋友,我怎么能看你一个人坐在这儿呢,走!一起去跳舞”辰辰说得随意,笑容中却带着意味深长的关切。说完,伸出了手作出邀请的姿态。 羽悠没说话,唇角上扬,表情不似往日理性冷漠。 辰辰心里一阵莫名兴奋:她居然没有拒绝自己,她甚至没有生气,她笑了,难倒这是默许? 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羽悠看着辰辰的脸,他脸上温暖笑意中带着些许期盼,这笑容太过真诚善良,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她慢慢伸出手来,将微凉的指尖轻轻搭在他掌心里。 那是一种极为细腻柔软的触感,一霎那,辰辰如被电击,一股热流顺着指尖直达心房,他的心一阵突突狂跳,似乎有一万匹脱缰的野马在横冲直撞地肆意奔腾,似乎要欢脱着闯出他的胸膛,踏碎他仅存的一点清醒神思,。 辰辰抹了一把额角的汗,强装镇定,携着羽悠的手走向舞池。羽悠的手帐细软轻巧,柔若无骨,这令他的感觉很不真实,仿佛此刻的自己偕着一个美丽却难以琢磨的精灵,唯有女孩指尖涔涔的凉意提醒他这是真的。幽暗的灯光下,辰辰不时回望身后的女孩,生怕在一转身发现这是一场美妙的幻觉。 舞池中灯光摇曳,有淡淡的暧昧与迷幻的意味,轻柔妙曼的音乐旋律深情而哀伤,是很容易让人沦陷的曲调。 辰辰将一只手臂虚虚地圈住羽悠纤腰,另一只手托住她玉色柔夷,羽悠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飘飘地,像羽毛,几乎没有一点儿重量。 他很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和心爱的女生共舞,而且还离这么近,羽悠的每一次呼吸,都令他心如鹿撞。 辰辰知道羽悠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在起舞时,尽量给她留出一些空间,羽悠似乎也感受到了辰辰的细密心思,淡笑不语跟随着辰辰的步伐。 羽悠暗自诧异,很久以来,她总会本能地抗拒与别人近距离的接触,然而,对于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小少年,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 羽悠微微扬起头看辰辰,看见他镜片后面,那双小鹿一样温柔和顺的眼眸,正在努力掩藏着什么,喜悦,不安,他有意无意间躲避着自己的视线,轻轻颤动的浓黑色睫毛却点点滴滴透露出内心的秘密。 他有一张清癯干净的面庞,或许是太过消瘦,显得两只耳朵有些大,乍看上去有些像《魔戒》中的精灵王子。他鼻梁端正,是谦逊正直的君子模样,嘴唇丰厚润泽,一看便知并非能言善辩,却会是千金一诺。 羽悠暗暗纳罕,今天怎么会对这个熟识已久的男生格外留意。 羽悠想到了威廉,他非凡的仪表和高贵的气质,鲜少有人能及,他像个发光体,无论走到哪里,众人都会被他耀世夺目的光芒普照着。威廉热情似火,他能点燃别人的激情,却也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眼前这个少年呢?平凡,和善,周全,仅此而已,可是,不知为何和他在一起却有种如沐阳光,如临春风,如履芳草的熨贴、舒服和踏实。 正思及此,旋转的镭射灯一道细而亮的光柱晃过,羽悠眼睛被光一刺,微微低下了头,似一朵不胜娇羞的青莲。 辰辰带着一种似醉非醉的晕眩感与羽悠一起在舞池里旋转,努力踩准音乐的节拍,紧张地迈动舞步。他暗自庆幸自己曾经向斯蒂文讨教过怎样舞蹈,正因为有了和斯蒂文苦练跳舞的那段日子,才不至让这场共舞以闹剧的形式终结。 辰辰偷偷去瞧自己臂弯中的羽悠,这个平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丽女孩,此刻,乖巧得如同一只小猫。 她有着粉雕玉琢,冰清玉洁的肌肤,那令人意乱神迷的紫眸低垂着,鸦翅般的睫毛轻敛着些许清愁,鼻梁高挺,鼻尖微微翘起与饱满的光滑前额恰好连缀成一条漂亮的弧线。 舞至半酣,她的气息有些不匀了,单薄的鼻翼随着舞蹈的韵律微微起伏着,唇瓣轻轻翕动是婴儿般娇嫩的粉色,饱满的额上渗出细密汗滴,泛起莹润无暇的玉白光泽。 这样近距离地打量羽悠,辰辰觉得那个看起来傲世独立,难以琢磨的她,归根结底只是一个娇弱的小姑娘,需要别人的呵护和关爱的小姑娘,然而,平日里,她为什么要为自己打造那样一个冷冰冰的水晶外壳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暗涌 这时,白馨蕊和杰森从他们身边飞旋而过,两人舞姿优美,舞步熟稔。 白馨蕊涂了鲜红色的唇膏,让她那张无比精致的巴掌小脸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相符的妩媚风韵。杰森额上淌着汗水,笑容却是格外惬意,箍着白馨蕊的手臂紧紧收拢,几乎要把白馨蕊窈窕的身体碾进他的怀中。 杰森凑近白馨蕊的耳畔不知说了什么,白馨蕊忍不住扬起头开怀大笑,此时,杰森趁势搂着白馨蕊纤细柔软的腰肢不停旋转,白馨蕊缀满水钻的浅金色薄纱舞裙如同仙女手中的魔法棒,裙摆过处,次第旋出一片闪烁星光。 随着旋转,她的笑声也越发放诞妖娆,飘散在舞池的上空。 辰辰和羽悠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不经意间,四目相视,两人都想被烫了一下,视线迅速弹开。 恰在此时,音乐声渐低渐缓,眼看着就要在低回的和弦中完美收束,羽悠放在辰辰手心里的那只细瘦单薄的手,似乎也要就此滑脱,辰辰不禁用自己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这只冰凉的手。 舞厅内莺歌燕舞,笑语呢喃,谁也不曾注意到,舞厅外面的对峙与博弈。 罗杰斯拉着威廉来到马会俱乐部大堂另一侧的一间小酒吧外,昆丁、凯文正和一群男生聚集在那里,见威廉和罗杰斯走过来,昆丁悄悄一包什么东西和一只银色小酒壶交给身旁的内森,内森转身匆匆离去。 昆丁迎着威廉和罗杰斯走过来,身上带着烈性白酒的味道,浅蓝色衬衫领口松了两、三粒扣子,领带松松挂在衬衫上,露出脖颈前胸大片泛红的肌肤,眼神略有些涣散迷离,俊美的面孔上带颓废与不羁。 威廉面容冷峻地走上前,边走边大声说:“你们的事情我早有耳闻,我不希望你在返校节舞会上搞这些事情。” 亨特、凯文、肖恩和另外几个身材高大的家伙跟上在昆丁的脚步,站在他身后形成一堵坚固的墙,每个人都挑衅地看着威廉和罗杰斯。 昆丁头也不回地伸出一只手,示意自己的兄弟不要轻举妄动。他扯动唇角,十分不友善地“哼”了一声说:“尊敬的学生会主席,我看你是想太多了。” 说着,他指了指他们身旁的酒吧,酒吧门口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不可以向未满十八岁的人出售酒精类饮品。” 昆丁邪魅地笑着说:“就算我的兄弟们想喝点儿酒庆祝一下球赛胜利,恐怕酒吧老板也绝对不敢卖给他们呀!” 威廉知道凯文在避重就轻,他偏头,视线越过昆丁的右肩看向远去的内森,说:“你心里应该明白,我说的事情远比这个严重。饮酒只会被学校记过,而……那件事……” 威廉用犀利的目光依次扫过昆丁,和他身后的亨特、凯文、肖恩等蓝色锡安隐修会的核心人物,半天才继续说道:“……不但会涉及到更严重的法律后果,还会为你们那显赫的家族再增加一条丑闻!” 威廉的声音不高,昆丁却已怒目圆睁,额上暴起可怕的青筋,他怒吼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威廉!” “昆丁!这件事我已经忍了你很久了!我已经警告过你不止一次!如果你犯在我手上,也只能算是你自找倒霉!”威廉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 昆丁酒劲儿往上涌,气得两腮一鼓一瘪,看得出,他用很大努力压制住就要爆发的情绪。在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之后,他挑了挑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声音放低了一些,说:“威廉,说话要讲证据,否则,我可以告你诽谤。” 威廉笑着摇摇头说:“对于这种公开的秘密,搜集证据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吗?” 昆丁脸色不好看了,他凑近威廉的脸,低声说:“我劝你少管闲事,我的兄弟们脾气都不怎么好,最重要的是他们还都未成年,我不确定是你找到证据在先,还是,他们做出什么蠢事在先,我猜你不想拖着一个残障的身体去哈佛上学吧!所以,你给我好好想清楚!” 威廉皱着眉和凯文对视良久,气氛变得充满了*味。 少顷,昆丁忽然笑了,他拍了拍威廉的肩膀,说:“听说,今年的返校节,你费尽千辛万苦才邀请到了那个混血小美人儿。怎么?你就忍心为了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冷落你漂亮的舞伴吗?” 威廉喉头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隐忍片刻,眉头略略舒展开,他一字一顿地说:“好!昆丁,你听着,我的底线是:至少在我组织的活动上不要有任何违规行为!” 昆丁笑意渐浓,脸上又恢复他那特有的谐谑表情,说道:“好!一言为定!我很乐意和学生会的人永远保持相安无事!” 威廉用寒意瘆人的眼神看了昆丁一眼,就带着罗杰斯愤愤离去。 身后传来橄榄球队男生不怀好意地嘘声与口哨声,其间夹杂着脏话,还有凯文一句张扬得意的“祝你玩得开心!学生会主席!” 走远了些,罗杰斯才拉住威廉,问道:“威廉,我们就这样坐视不理了吗?” 威廉面色凝重,摇摇头说:“你也听到了,昆丁答应在我们的活动上不越雷池,这也算是一种平衡。我们就算抓他个现行,报了警,凭着他强大的家族背景,顶多也就是被拘留一段时间。可是,你要知道,校内校外,他的狐朋狗友盘根错节,到时候,恐怕我们自己的日子比他还要不好过。” 看着罗杰斯神色凝重的脸,威廉推诚相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罗杰斯,不要太天真,做事不能凭一时的意气,要学会审时度势。听我的,多行不义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踩在法律边缘难保今后不被逮着,到时候,他就会自认倒霉了。我们实在没有必要现在去强出头。” 罗杰斯仔细思索着威廉的话,似乎觉得有几分道理,他又问:“线人怎么办?” 威廉说:“告诉他,在昆丁一伙人面前把自己隐藏好,否则,他恐怕会有危险。” 罗杰斯点点头。 威廉转身刚要进舞厅,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问道:“线人是哪位?” 罗杰斯想了想说:“既然没有与他合作,我想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嗯,还是你想的周全。”威廉不再多问,推开舞厅的皮质隔音大门,里面喧嚣的音乐声,叫闹声一下子涌了出来。 威廉回到座位上,没有找到羽悠,但他马上就看到了正在舞池里共舞的羽悠和辰辰,严重掠过一丝怒意。 不一会儿,辰辰送羽悠回到座位上,威廉疾步上前拉起羽悠的手,抱歉地贴在唇上轻吻了一下,继而,威严地看着辰辰,目光冰冷而充满责备。 辰辰想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低下头,不敢和学生会主席对视。羽悠故意从二人之间穿过,若无其事地在座位上坐好,仰头看着威廉问:“刚才去哪儿了?这么久。” 威廉看看羽悠,面容一点点和缓下来,居高临下地对辰辰泠然发话:“谢谢你帮我照顾我的舞伴,好了,你可以回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了。” 舞会的气氛越来越热闹,同学们挤满了整个舞池,高分贝尖叫声,笑闹声和震撼人心的音乐声混合在一起,异常嘈杂混乱,炫目的灯光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晕眩感。 文瑾和义廷这俩实在人,秉承着让舞会门票最大限度发挥价值的原则,一连几个小时都在舞池里蹦跳不停。文瑾已经累得快要虚脱,义廷也被镭射灯晃得看什么都是白花花一片。 他们俩互相搀扶着走到吧台边的高凳子上坐下,义廷夸张地将胳膊支撑在海盗船风格的木制的吧台上,大叫着:“卧槽,不行了,不行了,眼睛快闪瞎了。” 文瑾也很配合地学着义廷得样子说:“不行了,不行了,吵得心脏都快受不了了!”话音刚落,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她感到一阵尴尬,情不自禁地撇了一眼辰辰。 辰辰在任劳任怨地忙着,一会儿给这个同学递上苏打水,一会儿又为那个同学制作冰淇淋,唯独忽略了他们俩的存在。 义廷听见文瑾肚子咕咕叫,自己也感到饥饿难耐,一拍大腿,说道:“靠!跳舞真是个体力活!得想办法补充些营养了!” 按照通常的流程,在舞会当天,男生通常会请女生吃一顿浪漫晚餐,文瑾知道义廷没钱,也不强求,于是两人就商量着把浪漫晚餐免了,出发前,先去学校餐厅吃了些东西,跳舞是种消耗体力的剧烈运动,几小时过后,傍晚吃的那些东西早就消化殆尽,怎么能不饿呢? 看着这俩货放着好好的舞不跳,这会儿又打扰自己工作,辰辰并没有腾不出手招呼他们,只是说:“餐台那边有吃的,火腿、芝士,文瑾,还有你最爱吃的甜点,你们要嫌吵,可以去天台上吃,我和学生会提前来踩点的时候,发现马会俱乐部的天台看夜景特别棒!” 义廷和文瑾对望一眼,同时笑了。文瑾说了声“走!”两人一起跳下高凳,直奔美食区。 第一百五十九章 城市的天际线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一人拿了一大盘吃的,末了义廷嘴里还叼了只鸡腿,看到文瑾张大嘴诧异看着他,他想也不想就从水果盘里拿了一块切好的新奇士橙,塞到文瑾嘴里。 文瑾一只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腾不出手把嘴里的橙子取出来,吐出来呢,一是觉得不雅,二是实在有点儿浪费,只能不满地瞪着义廷,发出“呜呜”地抗议声。 义廷用胳膊肘推开舞厅的大门,“嗯嗯”地示意文瑾跟上,文瑾也顾不得形象,叼着橙子以竞走的速度,一路小碎步跟在义廷身后。两人先乘电梯到达顶层,再从马会的楼梯通道上了天台。 两人一眼就看到,宽阔平旷的天台上有三五个黄铜制成的怪异玩意儿,样子很像镂空的鸟笼,顶部还有一个类似清真寺圆形攒尖顶的盖子,里面摆着舒服的白色沙发和小圆桌。 义廷眨眨眼睛“呜呜”地叫了两声,文瑾明白,义廷是在问她:坐哪儿。 文瑾用下巴给义廷指了指其中大一些的那个鸟笼,义廷会意,冲了出去。把吃的放好,这才将鸡腿从口中取出。 他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等着我去拿饮料。”说完转身又跑下楼去了。 不到三分钟,义廷就提着饮料回来了,气不长出,面不改色,文瑾正惊异于这家伙的速度,发现他身上还多了一件衣服,定睛一看正是他们家祖传的那件西服。 文瑾觉得好笑,打趣他说:“你还真是知冷知热的!” “那是!这件西服老贵了!放在下边要是丢了可咋办?回家准得挨揍!”义廷说着,将手里的所料袋放在了桌上。 义廷一边用牙啃着一个玻璃瓶饮料的瓶盖,一边斜眼看着文瑾道:“还不赶紧开吃!” 文瑾白了他一眼,仿佛在谴责他站在这么漂亮的露台上,脑子里却光知道吃,太过暴殄天物。 她仰头看着夜幕四合的深蓝色天空,看着天幕上璀璨繁星,不禁叫道:“哇!太美啦!” 她一把拉起义廷准备跑到露台一头去俯瞰城市夜景,义廷跑着跑着,看到露台上的女墙竟是用玻璃做的,而且极其低矮,吓了一跳,不禁失声大喊:“小心呐!那个墙太矮啦!说着猛力扯住文瑾的手臂往回拽。 文瑾身材矮小单薄怎么禁得住义廷的力道,一把就被义廷拽进了他宽大而厚实的怀中。 文瑾戴着隐形眼镜的眼睛睁得老大,惊讶地看着义廷,然后,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推开义廷,挣脱了他的怀抱,还撅着嘴气咻咻地说:“陈义廷,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发誓也没用,你就是故意的!” 义廷立时后悔自己为何急着穿上这件西服外套,因为此刻,他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他本来不是个老实木纳的榆木疙瘩,这要是平日在迪肯森楼,和他那两个不着调的学长打闹拌嘴,他准会这么说:“好啦好啦,我就是故意的,不过我会对你负责的。” 然而,面对文瑾这么个不苟言笑的学霸,开玩笑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他叹了口气说:“哎,跟你说啊,我就是怕你眼神不好,别一个跟头栽下去!” 文瑾心头一暖,偏过脸一丝笑意掠过她的面颊,嘴里却仍是不依不饶地说着:“哼,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发现,令人惊叹的美景近在咫尺,无需极目远眺,美丽的城市天际线就清晰地尽落眼底。 淡淡的山影环抱之中,一幢幢高低错落的楼宇里亮着点点灯光,星罗棋布的街区上车水马龙,古老的钟塔,尖顶的教堂,灯火通明的大厦、古老的博物馆、美丽的公园草坪、酒店、购物中心……在夜空的笼罩和灯光的点燃下,既不失人间烟火气息,又有着海市蜃楼般的梦幻色彩。 他们终于明白了设计师将女墙设计成全透明玻璃的意图,就是为了突出天台与夜空的融入感。这确实给人一种很美的错觉,仿佛观景的人和景物之间没有丝毫界限,他们正是景物的一部分。 凉凉夜风吹来,穿着露肩白色小礼服的文瑾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义廷哈哈笑道:“瞧瞧你那个样子,快冻成狗了吧!” 话一出口,义廷自知失言,文瑾毕竟不是男生,和女生说话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的?忙改口道:“哦,不是不是,我是说你……”义廷皱着眉努力想了片刻,才从他大脑贫乏的词汇库中找出一个比较文雅的成语来:“……我是说你……哦,对了,是弱不禁风……” 义廷说话间,已经把他身上那件“老贵”的西服脱了下来。 文瑾白了他一眼,接过西服,嘴里毫不示弱地说着:“你才弱不禁风,你们全家都弱不禁风!”说着,像个黑社会老大一样,无比豪爽地将西服一旋,披在身上。 不知立了多久,两人收回视线,正要转身回去准备享用美食,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发现,就在他们的对角线方向,宽大露台的另一头有一个黑黢黢的人影。 那黑影的姿势极为怪异,两只胳膊垂在玻璃女墙外,头埋在双臂间,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义廷立刻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说道:“坏了,有人想不开!” 这是他第一个反应。 文瑾心里也咚咚直跳,眼前这个人竟然将全身的重量挂在低矮的玻璃女墙上,显然是极其危险的。 平日又二缺又粗心的义廷蹑手蹑脚地朝那人走过去,他脚步轻得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一不小心吓到对方,令那人一头栽下楼去,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当距离不到十步远的时候,义廷辨认出那人依稀是杰夫,自愿做他的英文私教的那个金发大男孩。 义廷觉得难以置信,随说杰夫身上满是艺术家的小棱角,但是,他平日做事还算深思熟虑,总体来说,属于闷骚型。 凭着义廷对他的了解,绝无可能走极端,更没有什么事情会令他有轻生厌世的念头,尤为令人不解的是,杰夫是今天活动的助理摄影师,他是最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啊! 义廷再次揉揉眼睛,没错,金头发,苍白肤色,有些像女孩子的削尖下颏,那个人除了杰夫还能是谁? 义廷看到杰夫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而沉重,他没有犹豫,冲上前一把搂住杰夫的腰,将他从女墙上拽了下来。一边拦着他往鸟笼的方向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英文唤着他的名字:“杰夫,你好吗?杰夫,你好吗……” 杰夫身体软趴趴地靠在义廷身上,一连叫了好几声,杰夫忽然睁开涣散的双眸,说:“不,我不要……” “不要什么?”义廷奇怪,然而,他的问话成了徒劳,杰夫又合上双目,紧闭双唇了。 义廷闻到杰夫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苦笑一声,心想,这小子准是偷偷喝酒了。 杰夫身材并不高大,义廷在文瑾的帮助下,没费多少力气就将杰夫连拖带驾地弄到鸟笼里。 义廷将面色苍白的杰夫放在白色沙发上,杰夫靠着软垫喘息了良久才睁开眼睛,看上去浑身无力,眼神黯淡无光。 他嘴唇一张一合地,看口型似乎是说想喝水。 文瑾忙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义廷,义廷亲手将水送到杰夫口边,杰夫几乎是一口气将一瓶水喝了个干干净净 义廷嘴里絮叨着:“杰夫,你小子要干什呢?吓死老子啦!” 杰夫没说话。 义廷又试探着问道:“你……喝酒了?” 杰夫还是紧抿嘴唇不说话。 义廷挠挠头皮,心想,杰夫该不会是喝了两口酒把说中文的技能也忘到脑后去了吧?于是换成英文又问了一遍。 杰夫好想恢复了一些气力,却仍是对义廷的提问充耳不闻,看到桌上放着一大堆好吃的,倒是令他眼睛一亮。义廷一个没拦住,那个吃货就抓起那根留下义廷牙印的鸡腿大口啃了起来。 义廷也不与他理论,反正好吃的还很多。 他和文瑾对望一眼,今天的杰夫看起来和往日十分不同,完全像个陌生人。但友谊点他们可以肯定,杰夫没有喝醉,尽管他仍是皱着眉,看起来确实很不舒服的样子。 这么说来,一定是杰夫刚才一直忙着给大家拍照,又没顾上吃晚饭,饿晕了。人要是饿得厉害了,谁还有心思和别人聊天呢? “你不是也饿了吗?。”文瑾抓起一块布朗尼蛋糕,虎视眈眈地看着义廷,好像怕他再说废话,不让杰夫好好吃饭。 “对对!老子饿死啦!开吃!”义廷已经饥肠辘辘了,抓起一块三明治就往嘴里送。 三人闷着头围坐在桌前吃饭,义廷感到气氛有点儿闷,故意逗文瑾说:“今天是不是饿极了,你吃东西怎么不用量勺量着吃了。” “我这个裙子没有放量勺的地方呀!”穿着白色小礼服裙的文瑾肩上扔披着义廷那件略显土气的西服,边吃边说笑着。 义廷偷眼瞟了一眼杰夫,若是平时,开朗健谈的他早就和他们聊起来了,今天却在闷头吃东西,文瑾和义廷尽管感到非常纳闷,但是,也不敢贸然发问。 第一百六十章 拒绝 当盘子里的东西几乎被扫荡一空的时候,杰夫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目光却执拗地盯着远方的一个固定点,不停地喝着饮料,全然没有平常和义廷练口语时的那种随和亲密。 文瑾试探着问他:“杰夫,你到底怎么了?” “恶心。”杰夫终于说话了,尽管只是一个单词,他却说得格外艰难。 “啊?吃坏东西了?”义廷大惊小怪地嚷着。 “听说舞会有学校校医驻场,要不……”文瑾语气里有透出担心。 “不不……”杰夫躲闪地收回目光,拼命摆手。 文瑾和义廷都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们感到杰夫的灵魂仿佛重又回到这具躯壳中。 “你是不是傻?杰夫喝了酒,校医要是发现,学校肯定会给杰夫记处分的!”义廷朝文瑾一瞪眼睛,文瑾吐了吐舌头。 义廷自作聪明地学着大人们的口气为杰夫开解:“是不是第一次喝酒?怪不得呢!不能喝还强喝……”呸呸,后面这半句话好像是他妈妈经常说他爸爸的,在这种场合下对杰夫说,他觉得怪怪的。 “再喝点儿饮料解解酒吧。”文瑾把义廷刚咬开盖子的另一瓶气泡饮料递给了杰夫。 “他这一晚上已经喝了五瓶了,你不是要撑死他吧?” 义廷伸手去抢,杰夫却早已将瓶子接过来,如同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没见过水那样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秒完一瓶,重重叹了口气,整个人似乎又好一些了。 这时,通往露台的门开了,奥利弗出现在门口,他一看到杰夫,脸上就露出欣喜表情,说道:“杰夫,凯文派了好几波人去请你,都不见人影,没想到你在这里,快跟我回去吧。” 杰夫犹豫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的瞬间,义廷有种错觉,似乎他的灵魂又被抽离了身体。 义廷知道这两位都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成员,他们社团的事情自然也是不便多问,不过,杰夫身边有奥利弗陪着,他倒不是太担心。 目送杰夫不情愿地朝奥利弗的方向走过去,忽然,义廷的思维跳跃了一下,冲着奥利弗大声喊着:“小奥,不想跟哥玩几盘斗地主再走?” 奥利弗没搭理义廷的无厘头要求,杰夫的脚步却有片刻踟蹰。 就在奥利弗带着杰夫关上天台大门之前,仍没忘记提醒义廷和文瑾,“马上就要到午夜十二点了,舞会结束前可能有彩蛋哦,想看热闹可别错过机会!” 午夜来临,舞厅里一架古老的黄铜大钟敲响了十二下。 dj安德鲁兴奋却已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麦克风里传出来:“现在,我宣布今晚的最后一个节目——由返校节国王和他的舞伴为大家献上今晚最后一只舞……” 他的话音还没落,大厅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威廉再次披上了金色的绶带,郑重地从桌上拿起精致的王冠端端正正戴在头上,这是本届返校节最高荣誉,返校节国王的标志。他含情脉脉牵起羽悠的手,傲然走向舞池中央。 所有的喧闹归于寂静,一束明亮的追光下,两个颀长身影在圆形的玻璃舞池中相对而立,女孩纤腰若柳不盈一握,轻轻扬起下颌,温婉美好的样子,男孩坚毅如山傲岸挺拔,微微低眉颔首,高贵傲岸的风骨。 两人站在那里如同雕塑大师手中最完美的杰作,不由得令大家想到一个珠光宝气的词,这个词已被用得烂熟,却没有人介意此刻再次被用在眼前这对耀眼夺目的少男少女身上,那就是——金童玉女。 优雅舒缓的音乐再次响起,两人在舞池中央轻盈起舞。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停止了闪动,舞池中只有一束月华般的追光,跟随着威廉和羽悠翩跹的舞步,一白一蓝两个绝美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美得出尘绝俗,登对得如同一对神仙眷侣。 或许是浓情的曲调感染了大家,或许是那对璧人的舞姿太过妙曼令人百看不厌,平常吵吵闹闹地同学们都不做声了,所有人的眼睛都投注到舞池中央,目光中尽是欣赏和艳羡。 舞曲结束,大家意犹未尽,见两人整在对围观的同学们款款行礼致意,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地报以热烈尖叫声、掌声和欢呼声。 威廉从安德鲁手中接过麦克风,深情地说:“今天正好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在a校度过了四年难忘而美好的时光,请允许我在这里完成一个少年的成人礼。” 大家屏息静静看着舞池的方向,威廉转向羽悠,对她凝视良久,似乎在汇聚心里的勇气,半晌才开口道:“在a校的最后一年,遇见了你,我生命的每一天突然充满了意义。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日,从今天起,我成人了,所以,我现在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再是一个懵懂少年心血来潮的表白,而是郑重的承诺。辛西娅,我想了解你的一切,想在今后的每一天陪伴着你,想牵着你的手走到人生的尽头,这样我的人生才没有遗憾。希望你能答应我的请求,作我的女朋友。这将是我十八年的人生收到的最完美的礼物。” 威廉深情的表白,如同一滴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再次引爆了全场的气氛。学校里有不少暗恋威廉多年的女生,她们有的对羽悠怒目而视,有的发出遗憾的叹息,伊娃竟然顾不上四周那么多人围观,掩面大声哭泣起来,一旁伊丽莎白已经晕倒在罗杰斯怀中…… 现场一阵骚乱,作为学生会的编外小喽啰,斯蒂文第一个冲出舞厅去找校医弗森小姐,大部分同学则仍然神情专注地看着舞池中的男女主角。 白馨蕊看到自己最崇拜的男神居然向珞羽悠表白了,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诧异、怀疑、惊痛、愤怒,甚至是仇恨,她觉得末日来临也不过如此。她心里拼命嘶吼着:凭什么是她?凭什么?珞羽悠你有什么资格接受男神的表白! 尽管此刻,健壮高大,霸气十足的凯文就站在白馨蕊身旁,她心里仍执拗地相信,全世界男生都应该喜欢自己。尽管威廉现在还没有留意到自己,但是,迟早有一天,她的男神会义无反顾地为她转身,向她走过来。 今天这样吸引眼球的当众表白场面,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只属于她白馨蕊一个人吗?她才是学校公认的那个最漂亮、最富有、最活泼开朗、最多才多艺、最与众不同的女孩。 如果是那样,她就可以像小孩子在百货店里选玩具一样,一手掌握主动权,随心所欲地去决定到底是和优秀帅气前途无量的威廉交往,还是和殷实多金,拥有显赫家族背景的凯文交往。 白馨蕊的漂亮眼睛里燃烧着熊熊嫉妒的火焰。 威廉的表白也是辰辰始料未及的,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威廉是那么无可挑剔的优秀,无论是学习成绩、各方面的才华、领导力还是个人魅力,即便在a校这样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也很难再找出第二个人可以和威廉相提并论的。 威廉在这样一个全校瞩目的返校节舞会上向羽悠表白,显然就是没有给她留任何后路。 羽悠若是答应,在短期内,她必然会被很多女生记恨,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小女生之间无聊的记恨会消弭于无形,当然,也有可能愈演愈烈;若是羽悠作为一个九年级新生,拒绝了最举足轻重的学生会主席,者就意味着,她不知天高地厚地与所有爱戴威廉,崇拜威廉的同学为敌,最终站到全校大部分同学的对立面,她一定会招来更多男生和女生的仇视,甚至会被口水淹死。 从这种角度分析,羽悠接受威廉表白的可能性很大,而这将是对辰辰最大的打击。 大多数同学对这样的表白持以喜闻乐见的态度,特别是平时和威廉交好,或是崇拜威廉的的男生。有不少人开始起哄,高声喊着:“sayyes!sayyes!(答应他,答应他!)” dj安德鲁把另一只麦克风递给了羽悠,大家渐渐安静下来,等待着她的回应。 羽悠平静地说:“威廉……”她的话刚一开头,不少男生已经开始吹口哨,欢呼雀跃,他们觉得接下来肯定皆大欢喜的的答案。 直到周遭稍微安静了一些,羽悠冷冷语声才重新响起:“……谢谢你今晚带给我的美好回忆,但是,抱歉,我不能回应你的感情,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希望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人群如退潮般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里,伴随着数不清的叹息声。 坐在吧台后面辰辰,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羽悠清浅一笑,旋即,丢下立在舞池中央的威廉和探头张望的人群,径自走出舞池。羽悠分开人群朝大厅外走,她的双眼无意间遇上了白馨蕊充满仇视和鄙夷的目光。 羽悠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高傲冰冷的表情,她推开舞厅沉重的木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将同学们的一片议论声留在身后。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暂别劳伦 早餐过后,羽悠换上雪白色风琴领长衬衫,罩上紫色外袍,然后走进步入式更衣间的镜子前,整理袍襟和袖口。 镜子里出现了劳伦精巧无比的巴掌小脸,和小美人鱼般披散在肩上的金色长发。她垂着眼帘默默站立在羽悠身后,将衬衫的风琴领从她紫色的外袍中抻出来,平展展地铺在肩上。 “辛西娅,恐怕这两周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教堂唱诗,你不要太想我哦。别忘了每天都要把希腊神话课和预备微积分课的笔记拍下来,给我发过去……”铅华尽洗的劳伦,即便是随便穿了件棒球衫,依旧美得明艳不可方物。 “除了照片,我会每三天整理出一份电子版笔记,发到你邮箱。”羽悠边说边系好领口处的丝绸飘带。 “你想得太周到了。”劳伦开心地在羽悠脸上飞快地吻了一下,轻盈得就像小鸟得尾翼在水面飞掠而过。 羽悠一惊,倏然睁大眼睛身体僵直,立刻被石化定身,只有眼睛上两扇长长的睫毛在不停地忽闪忽闪。为了掩盖尴尬,她慌忙低下头整理原本就以被干洗店熨烫平整的衣裾。 劳伦耸起肩膀轻笑,波浪的金发在她肩上不停颤动,顽皮促狭她就喜欢偶尔调戏羽悠,看着她尴尬的样子,是她最大的乐趣。 羽悠听劳伦又在嗤笑,不禁抬眼看了她一眼,她那格外修长高挑的身姿和日渐浓丽的眉眼,比初见时又多了几分成熟,愈发像是个真正的大姐姐了。 这一去很多天不能见面,尽管听劳伦说,她和妈妈此去巴黎会乘坐杂志社安排的私人飞机,全程在巴黎也都会被待若上宾,羽悠仍然可以想象,这个单薄纤弱的十五岁少女要为法国、意大利、西班牙、日本等多个全球一线大牌时装走秀站台,整个行程一定十分劳累。 羽悠想告诉劳伦自己会想念她,除此之外,她脑子里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千言万语涌到口边,却变成了一句极为简单而又干巴巴的嘱咐:“别把自己弄得太辛苦。” 不记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愫,劳伦的出现弥补了羽悠从小大生活中一直缺失的童年玩伴位置,羽悠时而也会不自觉地将她当成自己的大姐姐。 然而,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要对别人产生依赖感,感情是这世间最不可靠的东西。 “我还好了,走几个秀而已。这十来天,妈妈可是够受的,她至少要观看五六十场国际一线品牌的时装发布会,杂志还等着她对今年秋季服装周上各大品牌的表现作出权威评论。除此之外,还要应酬一大堆朋友,说不定还要挤出时间留给电视专访……啊,估计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了。” 劳伦说这话时,虽是无奈地摇着头,脸上却情不自禁地洋溢出幸福感,这令羽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她并不是羡慕劳伦有个名满天下的妈妈——曾经的国际超模,如今成了时尚杂志主编。她羡慕的是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她们有着相同情趣爱好,平等得如同朋友,默契得像是姐妹。 如果不出意外,今年秋季的《芭莎》或《时尚》之类的杂志上,还会刊载这对母女的专访和大幅照片,她们姐妹花一般俏丽的容颜、绝美的身材,以及对时尚独到的见解和不凡的品味,一直都是时尚界的标杆。 此刻,羽悠似乎已经能够想见劳伦走秀的身影,她身穿古灵精怪甜美迷人的缪缪,大名鼎鼎牛气冲天的céline,优雅惬意仙女气十足的eliesaab,叛逆摇滚风的e,以浪漫潇洒著称的choelgirls,颠覆性别,充满结构主义美学的atsurotayama,甚至还有alexanderwang的薄纱柔情的少女风格婚纱……走在巴黎各大时装秀场的舞台上,t台下的观众向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投来欣赏与崇拜的目光,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 忽地,羽悠想起了自己为劳伦准备的小礼物。 她拉开更衣柜抽屉,从最下面一层中拿出一个写满日文的小盒子,递给劳伦。 “这是给我的吗?”劳伦忽闪着大眼睛,心中诧异。 羽悠点点头。 劳伦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竟然装了一对果冻袜子,材质是硅胶,颜色十分接近皮肤本色,脚趾和脚背处完*露,只在脚跟,脚踝处立体包裹。 “我去东京的时候,在箱根一个药妆店偶尔发现了这个……” “这是干什么用的呢”劳伦将果冻袜子举到眼前一脸疑惑。 “据说是用来保护双足冬天不会干裂的,你走秀时肯定用得上。” “哈哈,你真贴心。”劳伦笑得灿烂。 她一边将果冻袜子装进那只敞开的红色贝壳纹行李箱,一边不放心地说:“哎,这回我离开的时间这么长,希望我不在期间,伍德赛德楼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就算自己有那么多要事缠身,劳伦仍心系宿舍,羽悠看着她淡笑不语。 劳伦临走前的话反常地多,好像根本停不下来,“你是让我最不放心的一个。威廉虽然是我和丹尼尔最好的朋友,可对于昨天那件事,我们绝对尊重你自己的选择。不过,等到下周一,这个消息上了校报头条,学校又要闹得沸沸扬扬了,那些闲得无聊,专爱讲八卦的人不知道又会编排出什么来呢。我担心……” “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劳伦将箱子的锁扣扣严,抬头看着羽悠的脸,却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任何表情,她的样子好像已经表明,劳伦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 这确然就是她了解的羽悠——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很难走进去,她也走不出来。 其实,一切并非如她所说,就好像她对外界伤害已经拥有了强大的免疫能力,事实上,即便她被伤害到体无完肤,她也不会说不出来,因为,她觉得那是她一个人该背负的,和别人无关。 劳伦拖起行李箱往外走去…… *** 周一午餐时分,阿曼达将新鲜出炉的《周报》(newsweekly)塞到白馨蕊手中的时候,她正若有所思地用银质餐匙轻轻舀动着碗里的奶油蘑菇汤。 白馨蕊垂下眼眸,报纸虽然是黑白的,羽悠决绝的背影,威廉伸出的手臂,却仍然带着力透纸背的震撼力和扑面而来的信息量,把她拽到那个光影陆离的夜晚。 白馨蕊对着报纸上的文字和照片出神良久,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画面中身影落寞的羽悠,她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喷射出来,将这张报纸燃烧殆尽。 “她算什么?哪一点比得上我?既没有我漂亮,也没我身材好!”白馨蕊气愤地自语着。 阿曼达看着白馨蕊幼稚的模样,在一旁吃吃地笑,她不明白,这么个肤浅幼稚的八年级小姑娘,怎么就一下子就混迹成了高端聚会上新晋的“派对小公主”。 在阿曼达眼里,尽管眼前的这个斯黛拉在学校社交界越来越火,充其量她也只是个家境殷实的亚裔。 财富,就像每个进入a校的人手里都必须握着的一张入场券,并没有什么新鲜可言,就算她长得好看一点儿,那也只是一些附加价值而已,艾米长得也并不比她差到哪儿去呀。 看今天这个小美妞气哼哼的样子,明显就是在和报纸上另一个叫辛西娅的亚裔女孩较劲,平日两人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从辛西娅的穿戴和派头上看,也不能对虚荣的斯黛拉造成任何威胁,那么斯黛拉莫名看她不爽,就只有一个理由了——她在吃辛西娅的飞醋。 估计,这个小美妞也是威廉众多的暗恋者中的一个。想到此,阿曼达嘴角几乎要咧到月亮上去了,隔岸观火看热闹,谁不喜欢?她的笑意像春天探出墙头的那一枝火红的杏花,关也关不住,就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 不过,在对白馨蕊一番格物致知,观情欲念之后,阿曼达潜意识里觉得,这里大有文章可做,于是,轻轻咳了一声,看似体贴地劝导着小学妹说:“斯黛拉,在咱们这种精英制学校里,嘴上功夫不吃香,看的是谁有手段!” 听到“手段”这个词,白馨蕊不由得正眼看了一下面前这位相貌平平,更客观地说,是中下之姿的学姐。 什么?跟她白馨蕊谈手段?这是姐没有的东西吗?她几乎要笑出声来。 她在国内的小学和初中是如何把学校搅得乌烟瘴气的?当年之勇不必再提,不久的将来,我肯定会在这个新舞台上,让大家对我刮目相看! 不过,她知道眼前的这个阿曼达也不是个吃素的善男信女,姑且保持低调,配合她的演出,看看她有什么戏好唱。 白馨蕊傻白甜地“哦?”了一声,算是回应学姐的提醒。 她认真地看着坐在对面的这位学姐,大得出奇的嘴,一看就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大得出奇的额头说明智商不会太低,即便是跟自己这种天才小美女对话,也不算辱没了自己。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明码标价的信息 白馨蕊又怜悯地数了数学姐头上不可多得的十几个深栗子色的自来卷,是它们的存在才不至于让她的发际线显得高不可攀。那么,少得可怜的头发又说明了什么呢?对,是思考,肯定是绞尽脑汁思考问题,以至于头皮上都无法分泌出多余的营养来滋生秀发了。 在派对上,她曾对这个学姐有所耳闻,她的本事可不是盖的,学校人称“万事通”。据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她打听不出来的。 这一点可能是承袭了她老爸,美国一家著名的二流杂志主编的强大基因。那家杂志专门以挖名人隐私闻名,据说,汤姆·克鲁斯生女儿那年,那家杂志是第一个花重金买到了小女孩照片的,布拉德·皮特和安吉丽娜·茱莉离婚那年,他们又是第一个爆出内幕消息的。 她在心里肯定地告诉自己,这个人将来一定会成为我在学校叱咤风云的左膀右臂,不过,怎么才能收服她,让她为我所用呢? 白馨蕊心里明白,八卦这个东西,不管是打听还是传播,都不可能产生立刻直接利益,那么,一个人整日沉迷于这些被正统的卫道士们视为无聊的事情,最大的可能性就应该是在寻求自我满足了。 ok,那我就姑且赞美你几句。 “我还没到这个学校之前,就听说过学姐你的大名,他们都是你不进fbi是他们的损失。估计没有什么事是你打听不到的吧。那你还不快说说,对于辛西娅,以及她的家庭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时候,阿曼达的两个死党维姬和艾米也都盛了食物坐到这张桌前,艾米用略有些尖细的嗓音问到:“在打听什么?是不是又有绯闻?” 阿曼达骄矜地撇着嘴,看了一眼身旁这个中国小美人儿,笑着说道:“若论有钱,咱们学校能和你们家相提并论的……凯文算是一个、昆丁算是一个、罗杰斯兄弟俩也算……数来数去应该不超过五十个,所以,你放心,不用打听也知道,她准不如你。” 废话!阿曼达,你太令我失望了!白馨蕊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一点不用阿曼达说,她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开学这么久了,珞羽悠的父母一次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估计不是在忙着朝九晚五上班赚钱,就是因为知道自己段位太低,故意不敢在a校这种非富即贵的地方抛头露面。 她猜测,他们至多不过是个靠出卖智力挣钱挣到吐血,也要拼命勒紧裤腰带把孩子塞进上流社会的企业高管。 然而,据她长期观察,那个珞羽悠整天板着一张面瘫脸,就跟全世界都欠了她钱似的,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以白馨蕊阅人无数的经验,她隐隐感到,哦,不,应该说,很多迹象强烈暗示出,这个女孩以及她的家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些才是她最想了解的那一部分。 目前,这个不简单的珞羽悠恰好挡了她的路,成了她的眼中钉,她一定要对她进行大起底! “你这么屌,难道只知道这些?怎么也不给我们展示点儿更有价值的东西?你到底还知道这个女孩些什么?”白馨蕊笑眯眯地尝试用激将法这一招逼出更多内幕。 作为一个比斯黛拉大了整整两岁的学姐,阿曼达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受一个八年级小孩驱使,那她在a校岂不是白混了嘛。 “斯黛拉,你刚到美国,有很多事情你可能根本就不懂!我觉得,作为比你大两个年级的学姐,我有义务给你一些善意的忠告,以免你冒犯了别人的权利,违反了校规,更严重的情况下,还可能触犯了法律,而你自己却还不知道。” 阿曼达向来喜欢夸大其词耸人听闻,说这话时,她极力扬起她那一不小心修得只剩下不几根儿的眉毛,一张大嘴更是几乎撇到耳朵后面去了。 看到白馨蕊脸上惊讶的表情,她很是开心,故意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隐私这个东西,在美国是很受保护的,所以,你不可以胡乱打听别人的事情。” 白馨蕊心里都笑翻了,你以为这是大人在拿狼来了这种鬼扯的东西吓唬三岁小孩吗?我白馨蕊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风浪没经历过? 哈哈,更何况你一个八卦女王还敢谈什么隐私? 白馨蕊眼角瞥见,她的那位名叫艾米的漂亮闺蜜正在辛苦憋笑,以便不让自己刚喝到嘴里的一口汤喷出来。 “是啊,人权你懂吗?人权在美国是很受尊重和保护的。”另一个叫维姬的胖女孩倒是很捧场,一个劲儿地替自己的好朋友站台助威。 说完这话,她短胖的手指捏着叉子,矜持地叉起今天中午的第六只芝士焗牡蛎,并熟练地转动叉子,像卷意面一样将垂下来的芝士丝重新卷回到叉子上,然后,一口将叉子上的生蚝和芝士统统吃进嘴里。 白馨蕊最讨厌别人教训自己,她压住火气,勉强按耐住,想立刻揍死阿曼达和维姬的心理。 对于两位学姐的伎俩,白馨蕊门儿清! 扯人权,扯隐私,这些都是谈条件的筹码,无非是想增加事情的难度,体现自己的价值,好,再往下演一段,本小姐继续奉陪。 “哎哟,好可怕哦!”白馨蕊故意将两只小粉拳握在胸前,好像她们说的这些,以前她都闻所未闻,现在听了立刻深信不疑似的。 “我还以为,我们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白馨蕊的语气里故意强调了“无话不谈”这个词,话说到一半处,却又停了下来不说了。 朋友?阿曼达狡黠的小眼睛转了转,露出讥诮的笑意。 别以为参加过几个派对,在里面有些风光体面,就想对我们说说道道,指手画脚。你配不配和我们这群有身份的大小姐做朋友,还需要靠实力说话。 白馨蕊此时想到的,却是老爸经常说的句那话: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她忽然觉得,老爸这个人就是牛,早已将商道中这个最基本的要义运用自如。 于是,白馨蕊也开始往吊钩上挂鱼饵。 她忽然话锋一转,道:“如果我们成了闺蜜,你们每个假期能乘着我家的游艇出海去玩,还能坐着我爸的私人飞机,去我家在世界各地的别墅度假,我妈妈这个人又特别喜欢送人礼物……” 阿曼达对信息的直觉,就像狗对肉骨头的嗅觉一样灵敏精准,处理信息的速度,堪比任何先进的电子设备,可以说,她在玩转信息这方面的天赋,丝毫不逊色于她那个在媒体行业从业半生的著名老爸,同时,她更是深谙信息是无价的,这一重要真理。 “哦?对对对!美国是个信息社会,别说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学生,就连奥巴马这样的大人物,他的一举一动也是要置于舆论的监督之下……” 阿曼达瞬间就换了一套完全不同的说辞,这并不是她逻辑性差,恰恰相反,因为她有她自己的一套逻辑,那就是:不要在乎自己说的话是否前后矛盾,只要能自圆其说,就只管先声夺人地宣告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想知道别人的秘密,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毕竟,记者也好,私家侦探也罢,都是要吃饭生活的,对吗?” 白馨蕊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意,眼睛紧紧盯着阿曼达,看着她极力掩饰自己的得意。她自以为已经请君入瓮了,实际上,她才是瓮里的那只鳖。 “开个价吧!”白馨蕊心里暗自高兴,早说呀,明码标价不就好办了吗! “你真是个敞亮人。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最低也得来个coach包起步吧。” 她打了个响指,兴奋地继续说:“我也没时间去纽约,镇上的梅西百货里就有一间挺大的蔻驰*店,你看,咱俩哪天一起去逛一圈啊。” “我呢?”艾米嘴里衔着冰激凌勺子,一听这话,立刻探过脑袋凑热闹。 “还有我?”维姬将盘子里堆成小山的牡蛎壳,豪爽地往旁边一推,胖胖的身体也挤了过来。 靠!刚才自己怎么就疏忽了这两根搅屎棍也在旁边的事实? 她责备自己太大意,这种利益攸关的事情,明明就是应该和小学妹私下里谈的。看!立竿见影,现世现报了吧! 让斯黛拉给自己一个人准备礼物应该并不是什么难事,一下子乘了三倍,她肯定会打退堂鼓。思及此,阿曼达后悔地差点儿把自己舌头咬下来。 她愤恨地看着兀自开心的两个无脑女孩,她们显然有摊薄她的利润,稀释她的价值之嫌。 她五官在脸上灵活地移动着位置,愤愤不平地说道:“维姬,你爸爸在纽约的那个牙科诊所专门给名人看牙,每小时收费比顶级大律师还贵,他还会舍不得给你这个宝贝女儿买包?” “阿曼达,你够了!”胖维姬反唇相讥道:“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你不是说过朋友要有福同享的吗?没想到一有好事,你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我这是在考验你呢。你要是这么见利忘义,下次你妈妈再去我爸爸诊所洗牙,我就让他们把你妈妈那一口德国进口的纯白金烤瓷牙冠全撬下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阿曼达气得干瞪眼,她又转向艾米,说:“艾米,你爸好歹也是好莱坞大制片人,就算他制作的每一部电影,都是口碑烂到不行的票房毒药,他自己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你至于为了一个包包这么起劲儿吗?” 艾米把自己华贵的深栗色长波浪卷发拢到胸前,委屈地说:“哎哟,阿曼达,别这么毒舌好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爸爸手里出过烂片啦?说实话,当季的新款包包本小姐有的是,蔻驰这么个大众品牌姐姐我更是不稀罕,我为的不就是一个姐妹情分嘛!如果我们四个都背一样的包包,走在校园里,大家一下子就知道我们是好朋友了。” 白馨蕊一边伏在桌上啃橙子,一边瞧着三个活宝斗嘴。自己要买的信息还八字都没一撇,眼看着三人就要起内讧了。 看看阿曼达,再看看维姬和艾米,白馨蕊很有把握,自己已经完全可以洞悉她们的内心。自己穿透一切,宇宙无敌的智商、能力和心机,完全可以将这群外强中干的家伙掌控于股掌之间。 对于她们说的什么朋友,她白馨蕊倒不是很在意,她在乎的只是某一个人对她是否有价值。 她承认,阿曼达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绝对值回一个名牌包了,甚至可以说,物超所值。那两个蠢家伙嘛,就算是打包送的吧。 随便买几个包,白搭两个办事的白痴,就像十六世纪的西班牙贵族,兜里多揣了几个子儿,去市场上逛一圈,索性多领会几个黑人奴隶没什么两样。 她用银色小勺假装不经意,“叮”地敲了一下盘子的边沿,说:“好吧,好吧,别吵了,就像艾米说的,我们四个好朋友一人一个,这样总可以了吧。” “既然你白小姐也要一起买,蔻驰就不符合你的高贵身份了。我知道那家梅西百货旁边还有一家普拉达*店……”艾米眨巴着长睫毛后面的大眼睛,作出一副很替白馨蕊考虑的模样。 一个没拦住,又往外冒蠢话!对于猪队友贪婪地哄抬物价,阿曼达非常气愤。 她当然也想实现利益最大化,但是,她更加深知,一旦冲破了溢价空间,就只能是鸡飞蛋打了! 阿曼达暗自盘算了一下,普拉达当季新款大部分都在两千美金上下,四个包包加起来就是小一万美金,她不由得瘫软到椅子里,天啊,这个亚裔女孩该不会杀了我吧?” “好呀!只要你们喜欢,我负责埋单。” 太令人意想不到了!她竟然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一口答应了。 阿曼达心里欢呼雀跃着,她知道白馨蕊有钱,却不知道她这么有钱。 生意谈妥成交,接下来,就只剩下姐妹四人同仇敌忾讨伐她们共同的敌人,顺便敲定兑现利益的时间了。 阿曼达义愤填膺地将报纸重新铺到桌上,说:“你们说说,辛西娅一个新生居然敢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拒绝了这位万众瞩目的全民男神?就算威廉士白色珞珈俱乐部的头儿,我也有点儿看不过去了!辛西娅可是咱们学校为数不多的几个中立者,难道她以为自己比学校最大的两个团体加起来还要牛?” 阿曼达的话音还未落,维姬双手交握,满脸花痴地说:“是啊是啊,上帝给了威廉高大俊美的外貌,本来就不需要再附加任何才华,就算他是一个加油站的临时工,也足以令万千少女为他疯狂着迷,可他偏偏拥有有举世无双的才华!哦,我太崇拜他了,无论他将来投身到哪一个领域,都必将是被载入史册的大人物。” “我推测,唯一的可能就是,辛西娅不知用什么诡计骗了威廉,让我们可怜的威廉对她鬼迷心窍,然后,在返校节舞会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故意拒绝威廉学长表白。目的嘛……就是想在学校出名想疯了!”艾米声情并茂的讲述,足够在坐的脑补出一个长达两小时的悬疑片了,名字就叫《爱情与阴谋》。 维姬继续犯花痴道:“对呀对呀,威廉学长那么善良,很容上当的。我猜,威廉学长心里并不是真心喜欢那个辛西娅!那个辛西娅还没有我们的斯黛拉漂亮,不是吗?威廉就是上当了!” 阿曼达气得七窍生烟,因为她们两个话太多,抢了自己的风头。 在她原本的剧本里,没有这俩货的台词,在她的台词之后,原本应该是对学生会主席情根深种的斯黛拉上场,一拍桌子,说:“对!这种人必须要扒皮。走,下午就去普拉达*店!” 而此时,她用眼角斜睨了白馨蕊一眼,她却似乎在那俩货的蛊惑下,开启了一段悲情戏码——白馨蕊两眼死死盯着报纸,脸沉得能拧下水来,葱管一样纤细白嫩的手指,抚过报纸上,威廉那张因绝望而变得痛苦不堪的脸,依然是逼人的帅气,多了些许古希腊悲剧人物的高贵悲凉,更令人心生怜意。 这张面孔与威廉站在礼拜堂高高的圣坛上演讲时,春风得意的面孔交替出现在白馨蕊眼前,她心里因对威廉的怜悯而绞痛,威廉高大的身影也正从白馨蕊心灵的神坛上缓缓走了下来。 当她的手指移动到,羽悠穿着漂亮礼服的背影时,一股不可遏制的愤怒油然而生,用刚刚贴了水晶甲片的尖锐指甲戳破了照片上的羽悠,然后,“哧啦”一声将报纸撕成两半,旁若无人地顺手一扬。 “哎……哎……哎……白馨蕊!”背后传来义廷张皇狼狈的声音,白馨蕊扭脸看去,只见半张报纸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糊在陈义廷脸上。 义廷双手端着盘子,盘子里装了满满的食物,腾不出手拿下报纸,站在那里大呼小叫,样子格外滑稽。 辰辰忙抢上前两步,帮义廷拿下了脸上的报纸。 而另外的那半张报纸,飘飘悠悠地落到了薇薇安学长的脚下。薇薇安停下脚步冷冷地对白馨蕊说了三个字:“捡起来!” 白馨蕊用力把脖子扭到一边,高高地仰着下巴,就是不捡。 薇薇安索性把餐盘笃地一声蹲在木头桌面上,尽量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说:“你有一点儿起码的素质,好吗?你不觉得很给中国学生丢脸吗?” 作为同在一个年级的同学,阿曼达对薇薇安再熟悉不过,这可是个厉害的主儿,很多男生都怕他三分。她虽然听不懂薇薇安在和白馨蕊说什么,但是,作为一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杠上了。 三十六计阿曼达没学过,可这不妨碍她跑路跑得比别人快。临走时,还不忘了对白馨蕊喊一句:“你先忙,我们的事私下再谈。” 白馨蕊听了薇薇安的话,气得脸色发青,可她仍沉浸在《周报》头条带给她懊恼中。憋了半天,忽然想起《甄嬛传》里面一句话,于是,脱口而出道:“哼,贱人就是矫情!她有什么了不起!” 薇薇安原本只是以为白大小姐乱丢东西,听了她的话,才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再看着被撕成两半的报纸,心中立刻明白了八九分。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哼”了一声,说:“你这个人逻辑真是混乱!凭什么随便乱骂人?还扔东西?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家当惯了千金小姐,请不要把你的臭脾气带到学校来,没人吃你这套!” 白馨蕊生气地睁大眼睛还想抢白薇薇安几句,辰辰不知何时,已将掉落在地上的报纸收拾了起来,他劝薇薇安说:“学姐别生气,她小,不懂事,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白馨蕊不敢和薇薇安斗嘴,却知道辰辰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于是,立刻把怒气转向了辰辰,她说:“小怎么啦?你们不就是……欺负我小吗?”说到后来,声音里带了哭腔,然而,趴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一方面是为平白无故受完了美国学姐的气,还要受中国学姐的气,另一方面,哭可怜的威廉。她觉得,他们俩才是同病相怜的。 辰辰早就知道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成为白馨蕊的出气筒,他哑然失笑,递过去一叠餐巾纸,像兄长一样,宽厚地轻轻抚了几下白馨蕊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后背,说:“好了好了,一点儿小事,别哭了,吃完饭快回去休息一下吧。” 白馨蕊边抽噎着,边接过餐巾纸在眼睛上使劲地胡乱擦着,不小心把眼影和眼线抹在脸蛋上,蓝一块黑一块的,还委屈得狠狠擤着鼻涕。 奥利弗忍着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巧克力模样的镜子,默默递过去。白馨蕊对着镜子照见了花猫一样又是泪痕又是眼线液的脸,不禁委屈地撇嘴又要哭。 义廷递过来一条沾了水的小湿巾,白馨蕊接过来,含着眼泪又抽搭了几下,没哭出来,便继续气哼哼地擦着脸蛋。 薇薇安在一边看着,愤愤不平地说:“她一个人来学校要多少人伺候啊?都是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男生总是哄着她!你们越是这样做,她只会越骄纵。” 白馨蕊周围被三个大男生围着,有恃无恐地冲学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薇薇安也不示弱,回击了两个字:“幼稚!” 辰辰又连忙安抚薇薇安:“学姐息怒,团结第一。” 第一百六十四章 鹰嘴酱和琳迪包 新鲜出炉的weeklynews(《周报》)被放在学校各个公共区域里,头版整版版面上,羽悠绝尘而去,威廉愣在舞池中的大幅照片触目惊心。 这个话题立刻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新谈资,大家的观点完全是一边倒倾向威廉的,大家都觉得羽悠这个籍籍无名的新生是那样莫名其妙,不知好歹,故作矜持,太过另类,甚至还有人杜撰羽悠和劳伦是一对儿百合…… 千奇百怪的留言和猜测传到羽悠耳朵的里的也不在少数,她即便再潇洒,仍是感受到周围的风刀霜剑,她很诧异,这件事和别人有半毛钱关系吗?难道不应该是她和威廉两个人之间事吗? 这天晚上,文瑾回到宿舍,将刚从餐厅带回来的沙拉和三明治拿出来,正准备吃,艾玛“咣当”一下撞开门走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文瑾小餐盒里浇了蜂蜜芥末酱和千岛汁的沙拉,夸张地挑挑眉,说:“哦,天啊,这些酱汁里全是卡路里,并没有任何营养。我现在正在减肥,吃蔬菜沙拉的时候,只会浇一些柠檬汁或油醋。” 文瑾冲艾玛友好地笑笑,没说话,继续自顾自吃着沙拉。要知道,咱们文瑾在调配沙拉的时候,可都是用自己带来的量勺,精确测量好酱汁分量的。 最近健康教育课正讲到营养摄入和能量消耗的问题,文瑾掌握了这些之后,每餐都会大致计算一下摄取了多少卡路里。 这时,艾玛从书包里拿出一只牛皮纸口袋,从里面取出包着餐巾纸的热狗,那只热狗显然是玛丽大婶新做出来的,还冒着热气,一股浓重的大蒜混合香肠的气味立刻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文瑾皱了皱鼻子,心里暗自觉得好笑,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喊着减肥,连吃沙拉都嫌酱汁有热量,这会儿,怎么居然吃起这种高卡路里的东西来了? 艾玛并没有急着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文瑾解释道:“为了减肥,我可有将近24小时水米没打牙了,昨天称体重,居然瘦了整整一磅,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要犒劳一下自己。” 艾玛是个话痨,平日在宿舍就算没人理她,她也总是絮絮叨叨。假设文瑾回复了这些絮叨中的百分之七十,就已经足矣将她活活累死在这间宿舍里了。所以,文瑾的通常做法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基本上不用回复一个字。这完全不影响艾玛的自high式絮叨。 最近,艾玛的絮叨升级进入了2.0版,她不但开始絮叨家谱,从她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婶六舅妈,还谈到了她爸的副官,她妈妈的闺蜜,而且说的非常细节琐碎。 文瑾苦不堪言,她对艾玛说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最主要的事,艾玛的絮叨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降低她的学习效率。 她不得不花大部分时间呆在图书馆,算好艾玛出去参加派对的时间,才能回宿舍享受片刻安宁。 “你知道,我的第五个姑姑嫁给了一个荷兰的外交官,听我外婆在世的时候说,他们是在塞纳河边认识的,那时候,我姑姑正在法国读书,才21岁……他们的第五个儿子,也就是小儿子都要比我大10岁……” 艾玛一边和文瑾说着话,一边在她的木架子上翻找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她拿出一个形状怪异的瓶子。 “啊,找到了,找到了,就是它,这可是个宝贝。”艾玛用裁纸刀撬开盖子,一股奇怪的味道冒了出来。 坐在自己书桌旁,边吃东西边复习预备微积分的文瑾,一闻到这股气味险些呕吐出来,她不由得朝艾玛的方向投去略带敌意的目光。 只见艾玛手中的瓶子里,装着某种颜色可疑的粘稠固体,凭着直觉,文瑾判断,可能是一种她叫不上名字的,经发酵处理后的豆类食物。 文瑾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艾玛,艾玛将一团看起来很像翔的恶心酱料糊到了自己的热狗上,酱料一遇到温度很高的热狗香肠,气味更加浓烈刺鼻,那股味道堪比常年未经清理的沼气池。 艾玛微眯眼睛,吸了一口气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然后,张开大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艾玛吃了几口,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想起什么似的,将盛着可疑固体的瓶子杵到文瑾鼻子底下,问她:“你不尝尝吗?我妈妈刚寄过来的鹰嘴豆酱,古法秘制的哟。” 文瑾猝不及防地闻了一下那个敞开的瓶口,一口气没捯上来,刚刚吃下去的沙拉和三明治好玄没吐出来。她仍是极力屏住呼吸,礼貌地摆摆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文瑾,看看手里吃到一半的三明治,再想想刚才那股令人恶心的味道,尽管她并没有吃饱,却再也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甚至不想再看到任何食物了。 作为略有些小气的姑娘,她向来最痛恨浪费,可现在,她不得不将剩下的三明治包起来扔到外面去。 艾玛又从架子上又拿起另一只敞着口的瓶子,里面装着些鲜红的果实,疑似是蜜渍樱桃之类的东西,她用力蒯了一大勺送进嘴里,大声问正要出门的文瑾道:“餐后甜品要一起品尝一下吗?” 文瑾哭笑不得,心想:还餐后甜品,这个词都被你侮辱了。真正的餐后甜品有这么个吃法吗?然而,她没说话,抿嘴笑着摇摇头,走出了宿舍。 *** “来吧,快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白馨蕊揉了揉被购物袋上的编织绒绳勒疼的掌心,将四个巨大橘黄色购物袋重重地放在教室的哈克尼斯圆桌上,。 阿曼达、维姬和艾米全愣住了,同时,长大了嘴巴,小心脏咚咚直跳,脸上的表情就像忽然被仰慕已久的男神当众表白了一样。 购物袋中间有一个低调的黑色标识亮瞎了她们的眼睛:一个人牵着一匹马,后面拉着一辆复古的四轮马车,下面是一个h打头的单词,写作:hermes。 这个图标在a校几乎没有人不认识——爱马仕,一个闪着金色光芒的名字,一旦拥有别无所求的品牌,充满永恒生命力的真正奢侈品。 既不像lv那样俗气到臭大街,也不是迪奥那种浮夸的妖艳贱货,至于阿曼达那天提到的普拉达,与之相比则完全被秒成了板起脸来装腔作势的老太婆。 三个女孩不约而同地假装成不经意,顺手去翻看一下商品的吊牌,心里立刻一阵狂喜。是啊,高贵不但需要传承有序的血统,价签上的那个数字本身也很能说明问题。 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一个年薪20万美金,自鸣得意地认为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的中产,如果发了工资后直奔爱马仕店,因冲动而买下了一件心仪已久的皮具,那令人咋舌的价格不但可以立刻将他连人带信用卡一并像抽陀螺一样抽立,任由他们精神抖擞地原地打数十个圈圈,而且接下来的一个月,她还不得不亲身体验吃土的尴尬境地。 所以说,能否每年拥有一两个爱马仕包,两三条限量版的爱马仕丝巾或披肩,基本上就是区分中产阶级与富豪的分水岭。 “还愣着干什么?快拿出来看看吧,我选的样子不会太差。”白馨蕊颐指气使地催促着。 三个女孩如同得到了大赦令的囚徒,利索地从纸袋中拿出一个十分讲究的人字纹棉麻质地防尘袋,迫不及待地解开束着口的丝带,郑重其事地从里面拿出一只最新款lindy包。 这三只包包蓝色、橘黄和棕色,除了颜色之外,样式、大小、皮质花纹都一模一样,三个人相互对望着额手相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艾米还过来拥抱了白馨蕊一把。 “怎么做到的?一口气买四只!爱马仕店里的那帮假淑女的做派我还是有了解的,就算是vip顾客买一只包包,都觉得人家像是不付钱拿走她们家祖上留下的传家宝似的。”阿曼达是个明白人,虽然她还从未拥有过这样一只爱马仕包,但是,妈妈是那里的常客,店的规矩还是懂一些的。 “是啊,前年我爸要送我妈妈一只birkin当作结婚十五周年的礼物,足足等了半年多,货品才拿到手。”维姬满脸诧异。 还没等白馨蕊说话,艾米尖细的声音响起来:“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维姬和阿曼达露出一脸愿闻其详的审慎表情,只有白馨蕊看着见多识广的艾米笑而不语。 艾米拖长了声音继续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每年光顾爱马仕店五次以上,这五次碰巧分别去了爱马仕位于世界不同地区的旗舰店,比如:纽约、巴黎、上海、米兰、墨尔本,而且每次去,你都会在店里购买价值3-5万美金的丝巾、首饰或皮具,最重要的是,你买的都不是入门的基础款,而是主题限量款,或者设计师款,那么他们肯定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维姬耸耸肩,胖脸蛋上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阿曼达倒抽了一口气,看来,今后要对这个中国小女孩另眼相待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闺蜜四人组与寒假机票 “那个……上次,你让我帮忙打听的事情,我了解到了一些眉目……”毕竟,客户是在尚未收货的情况下,就先行付款了,阿曼达当然要马上表现一下。 白馨蕊十分友好地挽了一下阿曼达的手臂,体贴入微,却不容置疑地说:“先把东西收起来吧,快上课了,让别人看到不好。” 几个人似乎暂时忘了名媛风范,手忙脚乱,却又小心翼翼地将爱马仕lindy包按原样收好,生怕一不小心磕坏了边边角角。 在天文学课开始前的第七分钟,白馨蕊坐在哈克尼斯圆桌旁的宽大座椅上,对她的三位好闺蜜指点江山:“咱们今天只叙友情,至于那些闲七杂八的话题,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慢慢聊!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好朋友了,只要我们姐妹同心,以后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好玩儿还多着呢!” 秋日的早晨,阳光如同钢琴弹出的高音音符般,有种干净通透的明亮,四个女孩围桌而坐,质地精良,裁剪熨贴的深蓝色校服外套中,露出真丝的飘带的高贵,薄山羊绒圆领的奢华,限量版卫衣俏皮,和蕾丝花边的甜蜜。 她们几乎将这张厚重古老的哈克尼斯圆桌,当成了巴黎塞纳河左岸咖啡馆中浪漫时髦镶了玻璃的铁艺桌子,她们畅聊着音乐,时尚、明星……忽然发现四个人竟然是那样的志同道合,情趣相投,仿佛她们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白馨蕊嘴角浮起一个不易察觉的浅笑,笑几位自以为聪明的学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慢慢适应受她摆布的角色。 看来,那句话确实很有道理:对于女人而言,没有什么是一个包解决不了的。 *** 文瑾按照辰辰的理论重新做了一遍数学作业,发现解题思路明显清晰了很多,速度比之前有大幅度提高,瞬间觉得对周三的小测验自信爆棚。 辰辰的数学还真是厉害,这绝对不是吹出来的。要知道,他学的ap微积分比自己现在学的预备微积分整整高出了一个级别,看来,今后数学方面还是要抱紧他的大腿。 文瑾把笔记本收好,从椅子上站起身,举起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坐在桌子前低头苦学,时间长了总是有种腰酸背疼腿抽筋的感觉。 文瑾一圈圈笨拙地扭动着她那算得上纤细的老腰,目光停留在书架最上面一层摆着的那张全家福上。照片上爸爸妈妈抱着弟弟,自己站着他们中间,一家四口人都笑得很甜很甜,这画面太美,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不敢轻易去看的。 果然,一空闲下来还是会想家。 前一阵,因为准备期中考试,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和家里人视频了,也不知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爸爸工作忙不忙,豆豆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 学校从12月18日开始放两个星期的圣诞假期,这个回家的日子,早就被文瑾用红笔标注在台历上了。 现在才还不到10月中,离回家的日子还有整整两个月,文瑾心里不免有些小激动。她都有点等不及告诉爸爸妈妈在学校发生的趣事了。 比如,她和自己那匹叫作“小左”的小马最近已经配合得越来越默契了,返校节舞会上,自己戴上隐形眼镜,穿着白裙子居然被美国同学夸漂亮,她的好朋友珞羽悠居然拒绝了学生会主席的表白…… 当然,更重要的是给他们汇报汇报自己的众多小成就,一直令她感到头疼的西班牙语课得到了第一个a,目前她的成绩单已经是24k金的全a成绩单了。 这是a校九年级为数不多的几个全a成绩单,更何况,她还通过不懈的努力,让那几个誓死也不愿给出一个a+的老师,心悦诚服地在阶段性成绩单上给出了金灿灿的a+,老师们热情洋溢的评语更是不吝溢美之词。 诸如:蒂娜在我见过的学生里,属于非常有天赋的,她将力学、机械学与艺术构图完美的结合,更难得的是她有着非凡的勤奋和钻研精神,我为能有蒂娜这样的学生感到骄傲。 再比方说:蒂娜对圣经及与其相关的宗教文学上,理解的深入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即便和那些比她高一两个年级的同学一起上课,她在词汇量和阅读量方面仍是出类拔萃的。 又或者:蒂娜已经从以前的哈克尼斯壁花成功转型为哈克尼斯公民,她不是课堂上最踊跃的那一个,然而,她的发言为课堂上提供了更具探讨价值的新内容。 一想到爸爸妈妈骄傲的神情,还有弟弟拍着小手崇拜地看着她的样子,文瑾不禁笑出声来。 坏了!她突然想起,和薇薇安约好了,今天上午一起把圣诞假期回国的机票给订了,现在,自己居然还在这站着傻笑。 她赶紧在明黄色薄呢裙外面套了一件白色针织毛衣,穿上白色板鞋,拿起手机和门卡走出房间。 走进乔纳森楼,来到薇薇安的宿舍门前,文瑾将白色板鞋托在了门外,站在门口那个每周固定清洗两次的长方形湖蓝色地垫上,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请进。” 文瑾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柠檬清香扑鼻而来。 别看薇薇安才十年级,却一人享用一个单间,那是她暑假时,给负责安排学生生活的行政副校长写邮件才争取到的。 薇薇安长期以来以“价值投资者”自居,她认为,既然无论住那一种房型的宿舍学费总额都不会发生变化,当然要让价值最大化。 这间屋子的面积比低年级学生们住的双人间和高年级学生们住的套间要小了不少,但是胜在自由清净,随心所欲。 房间里的薇薇安正一边刷刷地啃着苹果,一边盘腿坐在椅子上查看航空公司的网站。 薇薇安指了指自己的床,说:“请上座。稍等我几分钟,我正在研究那个航空公司的机票最便宜……” 文瑾看了看薇薇安一尘不染的雪白传单,知道近来学姐洁癖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便走到桌子旁边两个北欧风的草编蒲团和一个日本矮几组成的喝茶区,学着薇薇安的样子盘腿坐好。 别人住宿舍,房间里的东西通常会越积越多,就像她那个奇葩室友艾玛,然而,薇薇安房间里的东西却越来越精简,墙上没有花花绿绿的海报,更衣间中只有少量堆叠整齐的衣服和鞋子 桌上除了一台电脑,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所有的书整整齐齐地码在书架上。 被子并没有像大多数同学那样铺在床上,而是叠成规整的豆腐块形状。 文瑾扫视了一圈,没有找到女生宿舍里常见的化妆品、香水、小首饰之类零七八碎的东西,甚至连吹风机都没看到,她不禁感慨,这简直就像是一间干净的男生宿舍! 不夸张地讲,如果不是薇薇安这么一个大活人正坐在桌子前面,文瑾真要以为这间宿舍很长时间没人住过。 “姐,你妈妈和云泽妈妈不是都在美国吗?我听辰辰说,这个圣诞假期,云泽爸爸会从国内飞过来,陪他们母子俩在美国过圣诞节。话说,你爸爸来美国,不是比你们回中国要经济实惠多了吗?” 文瑾觉得自己成天和薇薇安在一起,也变得越来越有经济头脑了。 薇薇安嘴里咬着根铅笔,转身看着文瑾,说:“其实,我也知道我爸飞过来更划算。据我研究发现,圣诞假期国内飞来美国的机票,可比从美国飞回国内的机票便宜多了。但是,我爸不是走不开嘛,他是开物流公司的,而且专门承运那种危险品,公司里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盯着,有些还要亲力亲为,所以,他基本上是全年无休的状态。” “物流公司在国内很多的呀,可那为什么偏偏要承运危险品呢?”文瑾好奇地仰着头问,手指不经意地绞着毛衣的底边。 “蓝海啊,现在国内物流公司满大街,骑个小车送快递也算物流,但是,他们利润很薄,有的甚至完全赚不到什么钱。我爸爸因为之前有过一些从业经验和人脉关系,才自己干起危险品物流这一行的,比普通物流门槛是高了那么一些,竞争也相对要少很多啊。” 文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那这回假期也只有你和你妈妈两个人回国去看他了,他肯定会开心的。” 薇薇安的眼睛快速扫过电脑屏幕上的航班列表,手里操纵着鼠标,嘴里却说着:“那样我爸倒是高兴了,可是信用卡减肥了。我们回去这一趟,我爸他们公司的司机从哈尔滨开车运货到乌鲁木齐,跑两三趟也未必赚得回来呀!为了省钱,这个假期我妈就不回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回国。”薇薇安习惯性地吹了吹额上碍事的短发。 文瑾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说:“姐,幸亏我跟我妈妈说,和你搭伴儿往返,否则,他们又要给我安排无人陪伴服务。” 一想起,来美国上学的时候,爸爸为她安排了儿童无成人陪伴服务,她就觉得很没面子。她都十四岁了,在机场转机的时候,身上还要挂个牌牌被人领着走,更何况这种服务还要多花100美金。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下午茶会 “小寿司,你过来看看,我就问你,佩不佩服!姐最会精打细算,姐订的机票保证是折扣最低的。”文瑾从蒲团上跳起来,走在电脑前。 薇薇安电脑里开始十几个网页,她指着其中一个网页上的航班信息说:“你看这个怎么样?从波士顿飞北京往返才3600,是不是很划算?” 文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兴奋地大叫:“怎么会这么便宜?该不会是单程的吧?” “真的是往返,你看,这儿写着呢。”薇薇安仿佛中了彩票,抑制不住心里的喜悦。 文瑾也像捡到宝一样高兴地雀跃起来,恨不得上去亲一下学姐的脸。 “哇,太好了!以后,每个假期我都要和你一起订机票!” 她一脸崇拜地看着学姐头顶上由于空气干燥而微微漂浮起来的几根短发,心里甜滋滋地想,薇薇安也太有本事了! “可是……我记得,暑假来美国的时候,买机票花了这个价钱的三倍也不止呢!”文瑾还是比较谨慎的,她总觉得,既然捡了大便宜,就要对可行性进行反复论证。 “八、九月份来美国的机票本身就特别贵,还不是因为留学生开学季嘛。另外,你来美国的时候,买的是直达航班,对吧?直达贵,中转航班便宜一些。”薇薇安耐心地给文瑾讲解着,一脸我很内行,相信我的表情。 文瑾拼命点着头,表决心般地说道:“中转没关系呀,价格便宜就行!路上累一些,我不怕!” 文瑾眨巴着黑框眼镜后面温柔如水的眼睛,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 薇薇安爸爸自己开公司做老板,妈妈在美国高中教书,而且家里只有薇薇安一个孩子,家境显然要比自己好很多,她还在算计着怎样坐飞机省钱。 而自己家呢,妈妈身体不好,只靠爸爸一个人赚钱养家,他的年薪虽然不能算微薄,但是,也禁不起她每年中国美国之间一趟又一趟横跨太平洋的旅行,而且自己还有一个弟弟,更要想方设法节俭一些,这样爸爸才不至于太辛苦。 “那你要不要征求一下家里的意见,毕竟这趟航班要在芝加哥转机,整个旅程要20多个小时,你这么小,爸爸妈妈肯定会心疼。” 薇薇安说着,又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不过,你一定要快点儿商量,航空公司网站上显示,特价机票只有3张了。” 文瑾用手机将电脑屏幕上的航班信息拍了下来,边妈妈编辑微信,边说着:“现在是北京时间周日的凌晨3点,再过四个小时,我妈妈看见了,肯定会马上答复的……” 话音还没落,文瑾手机上已经收到了一条妈妈发来的微信:“这个中转航班飞行时间太长,不要为了省钱买便宜机票,妈妈担心你路上太辛苦。” “真是打脸,这简直就是秒回呀,”薇薇惊得半天没合上嘴:“你妈妈夜里不睡觉吗?” 文瑾叹了口气,道:“我妈准是又失眠了,她总是不放心我。” 说话间,文瑾又发过去一条微信:“妈妈,你放心吧,转机耽误不了太多时间,我不怕累的,而且,如果我乘坐这个航班,会和学姐同行,这样不是更安全吗?” 妈妈拗不过文瑾的坚持,只好发了个笑脸,表示同意。 *** 学校湖边的草地上,出现了两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绅士。 他们身着相同款式的白色衬衫,外罩一模一样的华丽金线刺绣黑色马甲,搭配笔挺的黑色西裤,足蹬意大利风格的老式皮鞋。 两人在阳光抖开一块巨大的桌布,红白格子相间的长方形纯棉布料四周勾着繁复的法式白色蕾丝花边,自空中以慢镜头的速度缓缓降落,在天空湛蓝的背景下艳得清晰醒目,不拖泥带水,更不混沌含糊。 桌布罩住了湖边那张经历风吹日晒的长方形石桌,和石桌边沿上那些极尽工巧的漏斗形纹饰。 餐桌旁边停着一辆带锃亮镀金扶手的木质三层推车,推车周围飞舞着几只嗡嗡叫的蜜蜂和两三只翩跹的蝴蝶。 两位绅士从木质小车里取出蕾丝桌巾,并试图将蜜蜂和蝴蝶驱赶开去,然而,当他们俯身将四块手工刺绣的桌巾,端端正正地铺在台布上的时候,蜜蜂和蝴蝶又循着香味飞回来了。 别看是在远离酒店的户外,两位绅士工作起来仍是一丝不苟,他们仔细调整每块桌巾之间的距离,使它们看上去不多一分,也不少一毫,随后,又将四只带有金色凸出纹饰的维多利亚风格圆形托盘垫放在每块桌巾的正中央。 两人像陈列艺术品一样,将四只七英寸大小的薄荷绿色镶金边点心盘,摆在托盘垫上,点心盘两旁的桌巾上依次摆放好茶刀、叉子、茶匙和餐巾纸。 这时,一位绅士从餐车的第二层取出一小束用方形厚壁水晶瓶盛着的日式风格插花,放在桌子中央,大朵的蝴蝶兰,妩媚的跳舞兰和几片带着香气的由加利叶子为露天茶会营造出与众不同的品味。 另一位绅士则将顶部饰以金色王冠的三层下午茶托盘放在鲜花旁边,细瓷托盘也是薄荷绿镶金边的款式,由下至上一个比一个小。 当两人看到四个袅娜身影沿着校园通往湖岸的小路缓缓行来时,才带上干净透明的一次性手套,动作熟稔地将切成小块的三明治、样子如同命运之石的司康饼(scone)和色彩缤纷的水果挞和小块鲜奶油点心,依次按照正确的位置放入不同的托盘中,然后用一个透明的拱形保温罩将茶点罩在其中。 待四位淑女走近了,两位绅士从保温箱中取出薄荷绿镶金边的细瓷茶壶和同款的杯子,端端正正摆好,然后,双手交叠在小腹前,笔直地侍立在桌子两旁。 四个身穿休闲长裙的女孩一路说笑着来到湖边,长裙风格款式不尽相同,有的是浓郁法国情调,有的是文艺小清新感觉,还有的是可爱甜美路线……秋日午后的艳阳下,她们都带着考究的帽子,宽大的帽檐遮去了一半的面孔。 绿茵茵的草地,碧蓝的湖水,古老传统的建筑物,传统维多利亚风格的下午茶,带着帽子的长裙少女……这一切都为这个秋日的午后平添了些许意趣,也给人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重新穿越回了十八世纪的欧洲。 戴着印满古琦经典双g图案,配红绿相间条纹飘带卷檐帽的女孩先开口了:“斯黛拉,无论如何我们要先谢谢你的款待,今天的下午茶太丰盛了。” “别客气,阿曼达,我们都是朋友。”恼人的湖风将一缕黑色碎发吹到她柔嫩的面颊上,说话的女孩用纤纤玉指,将它轻轻掩入黑白相间的窄檐钟形帽下,轮廓分明的侧颜展露了出来,帽子旁边大朵白色山茶花,仿佛正在鬓边吐露着芬芳,与娇艳的容颜相映成趣。 “哇,万豪的甜品做得真是不错,快坐下吧!”一只胖手已经反客为主地揭开了罩在三层拖盘上的透明保温罩,胖手的主人是一个戴着蓝白相间草帽的女孩。帽子上范思哲经典的美杜莎镀金标识在阳光下十分醒目,而帽子下面的那张泛着油光的胖脸,却不得不说是对这顶优雅草帽的某种轻慢。 “哈哈……主人还没坐,你们俩倒是不客气……不过,我对斯黛拉提到的,用中国传统的紫微斗数预测命运,倒是很好奇,都有点儿等不及了!”贝雷帽女孩的笑声清脆得如同风中的银铃,仔细一看不难发现,她头上戴的这款带面纱和蝴蝶结的迪奥品牌贝雷帽和英国凯特王妃所钟爱的那个帽子系出同门。 “别急,我们一个流程一个流程地进行。”白馨蕊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大家落座,香奈儿的帽子,配上同品牌黑白相间的针织裙子,虽然令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一些,然而,今天的最佳着装奖绝对非她莫属。 侍者看四位小姐都落座了,将热气腾腾印度大吉岭红茶浅浅地斟在每个杯子里,又用薄荷绿镶金边的奶盅,细心兑入适量的牛奶。 白馨蕊翘起戴了尾戒的小指,优雅地拿起自己面前的红茶,轻轻啜饮了一口,算是正式开启了下午恳谈会的序幕。 “后天,昆丁组织的那个派对是你来安排的吗?阿曼达,亲爱的,我说过多少遍,不要再邀请那个丑八怪了。”提到那个丑八怪,艾米脸上带着鄙夷神色。 阿曼达将一小块三明治放入口中,喝了一口手边的红茶,说:“你难道不知道,无论是法国路易十六的宫廷,还是中国古代的王宫,总是会豢养几个小丑。我倒是觉得,看着她破破烂烂的另类打扮,和吃饭时狼吞虎咽的样子,是件很有趣的事。” “是啊,叫上她,没有她不热闹。我最喜欢听她讲那些有的没的,只有非洲那么混乱的地方,才能出她这样的奇葩!”维姬说得很开心,就差拍起两只小胖手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羽悠的秘密 “我们为什么以这么煞风景的话题开头呢?”白馨蕊想尽早将话题引导羽悠身上,她脸上挂着比点心拖盘里的水果挞还要甜美的微笑着看看维姬,又看看阿曼达,她们一个奇胖,一个奇怪,并不比她们口中挖苦贬损的艾玛好到哪里去。 不过,她嘴里可不能这么说,这么说绝对就是友尽的节奏,之前投资的爱马仕包包和这顿价格不菲的五星级酒店输出式下午茶,就全白费了。 艾米觉得斯黛拉的话有道理,决定换个情趣高雅的话题:“你们觉得本届奥斯卡奖的最佳影片怎么样?” “我觉得并没有上一届《艺术家》那么独特……”维姬马上顺着艾米的话题说了下去。 “那个包包你们还喜欢吗?”白馨蕊想以这种方式提醒她们,她知道,如果不及时打断滔滔不绝的维姬,接下来,她准会开始对新晋的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男配角无休无止地发花痴。 “哦,爱马仕,这个品牌我是有研究,我曾祖母、祖母、妈妈,包括我自己都是爱马仕的忠实粉丝,主要是因为,我们家族早年间,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要经受马术训练,而这个牌子的马具无疑是最好的。哦,不,我不是说昂贵的价格就代表了品质,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曼达啰嗦起来比维姬还可怕,而且,她一惯会装糊涂,还是个成功转移话题的高手。 “我是说,辛西娅的情况……”看来,白馨蕊不得不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才能遏制住这三个人的发散性思维。 白馨蕊明白,她们今天话特别密,并不是有意要在自己面前卖关子,那个爱马仕包包没有将她们砸晕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她们已经知道她白大小姐的实力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冒激怒她白馨蕊这种风险的,今天,这三个家伙只不过是被幸福和快乐冲昏了头脑。 自从那天闺蜜四人组成立了之后,她们之间的生疏感没有了,那三个家伙一定是将闺蜜、姐妹、无话不谈这些鬼话都行以为真了。 阿曼达帽子下面的两只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她一看到白大小姐轻轻蹙气的眉,就忽然明白她们最亲爱的闺蜜在等什么了,也知道她为什么不惜花费时间金钱,大费周章地请她们喝下午茶了。 万豪酒店店内享用的四人位下午茶已经价格不菲,这种专门派出两名服务生贴身服务的户外定制式下午茶,恐怕光是服务费就要收百分之二百了吧。 “哦,你要是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在套路老旧的打哈哈过后,阿曼达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释放出她的情报。 “你们知道吗?辛西娅来自一个单亲家庭……” 阿曼达的开场白还没有说完,两个嘴里塞着茶点的无脑吃货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这一声里有三分玩味,二分诧异,余下的就是幸灾乐祸了。 “哈哈,瞧她整天苦着一张脸,就知道准是受到过什么打击。怪不得拒绝咱们男神威廉呢!肯定是仇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男性。”维姬将最后一口水果挞放入口中,舔了舔手指。 “你们还记得返校节舞会那天,辛西娅穿的那件丝绸礼服吗?绝对是高级定制,价格不会低于2万美金。就凭这一点我敢断定,辛西娅的爸爸在投入小三怀抱之前,应该给了她妈妈一大笔抚养费,否则,她也不可能进入咱们这种学校。” 艾米细瘦无肉的手扶了一下头上的贝雷帽,她不愧是大制片人的女儿,三言两语就勾勒出了一个狗血电影的套路。 白馨蕊心中焦急,她可不想听这两个白痴废话,她只想知道干货,那就是珞羽悠家里的真实情况,因为,这决定了她们以后的相处方式——她是严厉地打击她呢,还是有所保留地实施打击,不过,不打击是不可能的。 听了艾米和维姬的对话,阿曼达兜起下唇呵呵一笑,她不得不承认,八卦这个东西太神奇,只要一个开头,后面就可以衍生出无数个版本的故事来,也难怪古往今来,大家对八卦这件事都前仆后继,乐此不疲呢。 “打击毫无疑问是有的,至于抚养费的事情呢,我还真的没有得到确切数字。不过,我想,林萃女士对于那个数字可能根本就没有兴趣……”阿曼达咂了一口杯中加了牛奶的大吉岭红茶。 “林萃女士?难道……是辛西娅的妈妈?”艾米似乎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没错啊。”阿曼达点头称是。 白馨蕊在心里反复重复着这个名字,她似乎和米亚有着相同的感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为什么不在乎抚养费呢?谁跟钱有仇?”维姬耸起肩膀,表示不能理解阿曼达要表达的意思。 “等等,在剧透别人人生的重要细节之前,我需要再和我们最漂亮可爱的斯黛拉确认一下……”阿曼达狡黠地转动着眼珠。 “什么?”白馨蕊将红茶凑到口边,优雅地吹了吹,眼角斜睨着这个表情格外丰富的卷毛女孩。 “就是你答应我们的,用紫微斗数算命啊!”艾米迫不及待地接口。 “哗啦”一声,白馨蕊将爱马仕lindy包底朝天倒在铺着桌布的石头桌子上。一个写满密密麻麻文字,带有黄道十二宫的紫薇斗数命盘、一只小巧的,形似圆规的两脚状金色探灵针、一本蓝色封皮的破旧的线装书、一只样式古朴的占卜杖,和十二块形状不规则的水晶悉数从包里掉落出来。 看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三个女孩立刻眼睛放光,维姬的胖手眼看着就要伸过来拿那只镶着红宝石的占卜杖了。 “停!”白馨蕊将维姬的手挡在半空。 “这是请高僧开过光的占卜杖,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能用手触碰。”白馨蕊从鼻尖向下瞄着维姬,她马上像做错了事一般收回了手。 艾米忙陪笑,用她那娇嗲中透着尖锐的小细嗓说道:“好好好,咱们快说完那些杂事,赶快进入今天的占卜环节。” 阿曼达故作沉稳地接着刚才的话题:“……当一个人随便画一副画都能买到上千万美金的时候,钱对她来说,还重要吗?” 阿曼达挑动细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维姬的脸,从她脸上的赘肉中仍是不可避免地透出隐隐的质疑。 “什么画家呀?上千万一幅?据我所知,不是只有那些死了一阵子的画家的画作才会很贵吗?”维姬极力想用萌态来掩盖自己的无知,然而,看在她那三位闺蜜眼中,却是十足的蠢态。 “哦,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爸爸请了一位非常有名的导演来家里吃饭,席间那位导演很得意地向我爸爸炫耀,他新近拍下了的一幅画作,大概是花了九百多万美金,就是这个林萃的作品,我爸爸似乎对她的作品也推崇有加呢。我之所以还记得这个名字,就是因为林萃这发音确实很拗口,不是吗?” 艾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唤起了白馨蕊的一些记忆,她好像听妈妈也提起过这个名字,妈妈对艺术品收藏很在行,这几年,也正在尝试着做一些艺术品投资,不过,听爸爸说,这事件非常烧钱,妈妈却坚持说,是件赚钱的好事情。 她也搞不懂到底谁说的对,哎,不管他们啦,反正一个艺术家和一个成功的商人的思维总是很难统一到一起去的。 “那她爸爸是做什么的?该不会是个籍籍无名的人吧?是不是,她妈妈成名之后,把她爸爸甩了?”白馨蕊追问着。 “我通过了好几条渠道去打听,也没有了解到她爸爸的丁点儿消息,你知道,我用的那些人可都不是等闲之辈,能力不比fbi逊色,总之,她爸爸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了解到的唯一一点儿信息是,她爸爸是咱们学校毕业的。” “你再去打听一下呗,”白馨蕊嘟着粉润的嘴唇,撒娇小女生的憨态,就算是得道的千年老妖看了也要心软。 阿曼达冷笑了一声,说:“斯黛拉,有一句话我是敢保证的。你尽可以去找其他任何人试试,我打听不出来的,别人更没有这个本事打听到!” 白馨蕊不说话了,这一点不由得她不信,早在她来这个学校之前,人家阿曼达已经就是校园里声名远播的“万事通”了,诸如,校园里谁和谁暗生情愫,哪位老师又怀孕了,孩子父亲是谁,哪位同学又发表了对权威老师怎样大不敬的评论等等,似乎一切都瞒不过她的法眼。 她还有一张堪比《华尔街日报》和《洛杉矶时报》的大嘴巴,能将她打听到的各种新消息,经过打磨润色,以最具时效性的方式广而告之。 尽管那些痛恨阿曼达的同学认为,这完全要归因于她没有正确的世界观,没有任何其它人生目标和生活情趣所致,但是,这并不妨碍阿曼达被大家冠以“八卦女王”的美名。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白小姐发飙 看了阿曼达三秒钟,在确定她已经将知道的所有信息全抖搂出来之后,白馨蕊也只得低下头,无奈地继续喝着杯子里的红茶。 唇缘只轻轻碰了碰薄荷绿色细瓷盏中的茶汤,白馨蕊立刻秀眉深蹙,脊背挺直,像只炸了毛的波斯猫,仿佛她眼前的茶杯中盛着的不是香气四溢的大吉岭红茶,而是一碗泛着莹莹绿光的砒霜,此刻,她那条比其他人更加值钱小命,正在受到严重威胁。 “duang”地一声,她重重地将茶盏放在桌上,由于杯底与石桌相碰的反作用力太过强大,杯中兑了牛奶的浅咖啡色液体飞溅出来,落在手工刺绣的白色桌巾上,那只羽毛艳丽大嘴鸟周遭,留下了半圈不规则的茶色梅花点,风雅得像是一幅宋徽宗笔下的花鸟画。 刚才,还在叽叽喳喳聊着天的维姬和艾米立刻像树上的秋蝉一样噤声了。 两名侍者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连忙小步趋前跑到白馨蕊身边,为了给客人创造一个更好的俯视角度,两名身材高大的绅士不得不俯身单膝跪地,神色慌乱地问道:“您有什么吩咐,白小姐?” 白馨蕊脸上带着薄薄的愠色,薄唇轻启,正颜厉色道:“茶快凉透了,还不换一壶?这就是你们万豪酒店的服务?砸了五星级酒店的招牌倒是小事,怠慢了我的客人,我可不答应!” 两名男侍者诺诺称是,忙退到一边,打叠起精神,为挑剔的客人重新备制红茶。 从可爱小萝莉到穿普拉达的魔鬼之间的转换不到两秒钟,三姐妹冷汗如浆。 白馨蕊揉着眉心,她开始怀疑自己在这三个没用的家伙身上投资意义究竟有多大。 三个人惶恐地看了看白馨蕊的那张花瓣一样娇艳的巴掌小脸,此刻,她那原本就微微上挑的眼尾,吊得更厉害了,脸色显然不太好看。 不过,她们的闺蜜绝对不是在演戏,因为这是演不出来的,她完全就是真情流露,眼中揉不得沙子。 那是藏在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骨子中的娇,是她生活的环境造就的,是她周围人对她精细入微涵的服侍和宠溺涵养出来的。 五星级酒店的服务再怎样精益求精,注重细节,也不及白馨蕊常年得到的照顾之百分之一。看来,她果真是童话里的豌豆公主。 “哦,抱歉,”白馨蕊收敛起怒容,换上了冷淡而优雅的表情,说道:“我绝对不能容忍喝冷掉的红茶。” 两位侍者忙前忙后为四位小姐更换新茶和茶盏。 艾米极不自然地假笑了一下,说:“斯黛拉,别着急,你不就是想让辛西娅难堪吗?这还容易?” “不是难堪,是臭名昭著!”白馨蕊咬着后槽牙吐出这恶狠狠的句话。 “如果是那样,这些素材已经足够了。”阿曼达嘴角浮起狡黠笑意。 白馨蕊不耐烦地抬起眼眸,高傲地眄过去,问:“什么意思?” “让那小妞吃苦头,如果,这么点儿小要求我们都做不到,不就白混了吗?你放心,我们是好朋友,你既然对我们以诚相待,我们也决不会看着你有难坐视不理……”阿曼达说得冠冕堂皇,脸上却难掩得意之色,毕竟,制造不同版本的八卦消息,也是她的业务范畴之一。 白馨蕊仔细盯着阿曼达的脸,发现她那宽大的鼻子配着上翘的唇际线,颇有点儿女版憨豆先生的风范,不过,她说的话可不憨豆。 “哦?下面的游戏,你们打算怎么玩?”白馨蕊按兵不动,难道这就是艾米曾经提到过的附加值吗? “你觉得,在我们这样一个美好和谐的校园里,一个悲催的单亲家庭出身的问题少女,由于心理上的疾病拒绝学生会主席的故事,是会赚取更多眼泪呢?还是更多话题?” 维姬“噗”地笑出声来,她听得出,自从和高年级一起上大学程度的ap英语文学与写作课之后,阿曼达的修词变得极为雅致,不过,其中的杀伤力确实也不容小觑。 “说说细节吧。”白馨蕊开始欣赏阿曼达了,看来这个其貌不扬的学姐不是浪得虚名,着实还是有些才干的。 “信息越少,越有利于我们发挥自己的想象,不是吗?自古以来,单亲家庭都和伦理爱情大剧息息相关……不是未婚先孕,就是私生子,要不就是年轻女子做为第三者攀附权贵,被扫地出门的故事。” 阿曼达继续在炫耀她在ap语言文学课上修炼的漂亮词藻,“你想要什么版本,尽管说,是丧尽天良遭人唾弃的千古罪人,还是赚取廉价眼泪的苦情戏码,抑或是疑窦丛生的悬疑大剧,我这里都能提供最完美漂亮的脚本……就算这些故事有些老掉牙,但是,不妨碍我们释放出去混淆视听。咱们学校的那些天才,想象力何等丰富,有了这些基础和雏形打底,他们肯定会不负众望地发展、推测、编造出无数个更狗血的故事来,到时候,当事人……” 阿曼达已经进入走火入魔的癫狂状态,她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绝妙构想,和实施方案。 优雅的黑白相间钟形帽侧面的白山茶花花蕊在风中轻颤,栩栩如生地绽放在白馨蕊艳丽的颊边,衬着她微微上扬的唇角和俏丽眉眼,那竟是一个掩饰不住的笑。 ***** 晚上,文瑾到餐厅匆匆忙忙取一些食物就回了宿舍。她粗略地算过,每顿饭节省下十几分钟的闲聊时间,三餐加起来一天就能节省出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些时间积累起来,都用在看书和做作业上,对于文瑾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笔财富。 刚推开宿舍的门,文瑾又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艾玛秉持着她一贯的作风,再次成功地将屋子弄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了。 衣服、胸罩、长袜、内裤、吹风机、熨斗、化妆品……胡乱地丢在床上、桌上和地面上。 自以为宇宙正在以她为中心运转的艾玛,站在片狼籍之中化妆,嘴里动次打次地唱着节奏感强烈的饶舌音乐,健硕肥胖的身躯却扭动得秘之灵活。 只见她黑而粗笨的手指杵在脏兮兮的眼影盘中,用指肚挖了一层高光蓝色眼影,涂抹在眼睑上,然后,对着镜子一层一层不断加深…… 文瑾实在无法忍受自己在这样脏乱的环境里吃晚餐,她将打包带回来的三明治、布朗尼蛋糕和一小瓶富含花青素的红树莓和蓝莓混合果汁放在桌上,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开始干活。 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做艾玛的奴隶,她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忍受脏和乱的能力实在没有练到艾玛那个段位,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自己的行为有朝一日能够感化和影响这个上帝的孩子。 她先捡拾掉落了满地的东西,脏衣服放进艾玛的洗衣篮,垃圾则丢进垃圾桶,然后,拎起堆得如同小山的垃圾桶朝水房走去。 艾玛对文瑾的举动已经感到习惯,并有了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当文瑾拿着拖把回到宿舍的时候,艾玛正在睫毛上大刀阔斧地刷着碳黑色睫毛膏,文瑾看到她本就浓密的黑色睫毛,负担着相当数量的黑色粘稠膏体,立时糊成了一片,这莫名又让文瑾想起了那天的鹰嘴豆酱。 艾玛又开始尝试黑人灵魂音乐风格,文瑾在她稍显紧绷的独特发声方法下,唱出的流畅转音中,用沉重潮湿的拖把拼命拖着地板,并在心里命令自己赶快忘掉那个可怕的鹰嘴豆酱,以免影响今天晚餐的胃口。 拖完整间宿舍的边边角角,文瑾撑着发酸的腰,瞥了一眼镜子。艾玛开始往身上披挂了,一件松松垮垮的衣服上挂着各种穗穗,这正是艾玛心目中最炫民族风。 文瑾归还了清洁工具,洗干净了手,回宿舍发现艾玛的歌声暂时停下来了,打扮却还在继续。 “又去参加聚会吗?”她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真心希望这个祸害快点儿走,这样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就可以清清静静地复习功课了。 艾玛并没有马上回答文瑾的问题,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在首饰箱里挑挑拣拣,严肃认真地思考着,今晚戴那些首饰出席聚会。 她先选出两对夸张的长耳环,又选出了至少六条花花绿绿的长项链,比来比去拿不定主意到底要戴什么。 这时,艾玛的电话在桌上叮当咚咚地响了起来,艾玛看了一眼屏幕,咧开刚涂了厚厚的艳粉色唇膏的嘴笑了,因为要忙着去接听电话,她索性将手里拿着的所有项链全部都套在了脖子上。 “哦,妈妈,你们好吗?是的是的,我也想你们。” 艾玛眉飞色舞地和电话那头的妈妈说话,一边对着镜子左扭右扭摆出,仿佛是在演练拍照的各种姿势。 “哦,当然了,现在我的学习在学校已经非常厉害!我已经连续获得了三个c,哈哈,所有老师都夸我聪明!妈妈,你应该为你拥有一个有学识的女儿而感到骄傲。” 第一百六十九章 派对动物 文瑾听到听筒里传来艾玛妈妈的笑声,似乎还兴高采烈地夸奖着她。 艾玛打断妈妈的话,“妈妈,我没时间了,今天,有人邀请我参加聚会,你简直不知道,你的女儿来了美国之后,有多受欢迎,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再打扮一下,你明天再打过来吧。” 艾玛挂断了电话,显然心情好极了,双手抱肩,颇为满意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造型,然后,瞥了文瑾一眼,问:“你看看,怎么样?” 文瑾表情古怪地指了指她脖子上忘记摘下来的那五六串项链,这些项链都是非洲土著的夸张款式,此刻,它们堆在艾玛短短的颈部,令她看起来像个被的花环坠得喘不上来气的夏威夷草裙舞胖大婶。 文瑾用眨眼以及皱眉的方式暗示她,这样出去恐怕会吓到别人。 艾玛用手抚摸着脖子上的项链,笑眯眯地说:“你不懂,这叫创意,叫混搭!” 说实话,作为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虫,文瑾对时尚这玩意儿向来不在行,她的衣柜里,一年四季翻来覆去就那么三五套衣服,长期以来,她也从来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当她看着艾玛的时候,还是不由得将眉头皱成了一个中国结。 不过,转念一想,看看电视里那些时装模特走秀,那一个不是穿得惊世骇俗,这种打扮也许就是时尚呢。于是,她点点头,说:“嗯,挺时尚的。” “你也这么认为?”艾玛挑了挑单边的眉毛,笑得恣意。被夸奖之后,艾玛对文瑾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她屈尊降贵地看了一眼文瑾桌上的三明治和布朗尼蛋糕,说:“我说蒂娜,你就吃这个当晚餐吗?不要总闷在屋子里,有空就去参加一些派对吧,派对上有超多美食,还有帅哥,那才叫人生!” 艾玛一边往身上喷香水,一边和文瑾谈论人生:“当然,你这种性格,根本不可能像我这样朋友遍天下,也不要指望成为校园人气明星,但是,成天宅在宿舍里看书,连周末也不出去玩,不怕自己变蘑菇吗?” 几乎每一个来到a校学生,都是以进入常青藤名校为自己的小目标,为了这个目标,他们不但要有出类拔萃的学术成绩,还要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并在运动队里崭露头角,因此,大部分的日程都排得非常满,文瑾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尽管如此,学校里仍有一小部分同学喜欢派对和聚会,并达到了痴迷的地步,被同学们亲切地称呼为partyanimal(派对动物),艾玛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聚会对文瑾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相反,她觉得这些活动无聊透顶,也把参加这些活动的人与傻子画上等号。 她无法理解,花那么多金钱和时间在跳舞、听音乐和闲聊这种不可能收获任何知识的事情上,不就等于浪费生命吗?浪费生命不就是自杀的同义词吗?她搞不懂,一群人集体慢性自杀的乐趣到底在哪里。 当然,文瑾也不会去以自己的标准评判别人,别人喜欢聚会是他们的事情,就像艾玛,她成绩单里那三个c是最强的三门功课,其它科目更是惨不忍睹了。 成绩都烂成这样了,她不但一点儿不着急,反而还挺自我膨胀,在学校里到处交朋友,几乎听说哪里有聚会,就要去凑热闹赶场子,这就是她所谓的人生? “不,其实,我更喜欢看书。”文瑾在桌上铺开了物理书和笔记,然后,打开了她的三明治。这是种姿态仿佛是在说:“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我要学习了,请自动闪人。” 艾玛怜悯地看了看文瑾,说:“好,你看书,不过,我走之前,有一个忠告,你最好不要和隔壁的辛西娅接触太频繁。” “嗯?为什么?”文瑾满脸疑惑。 “听说……”艾玛表情神秘地欲言又止,然后,从床上揪起一块毛巾模样的东西,在她心爱的马丁鞋上蹭了几上,似乎这样能有效除掉上面的泥垢。 她故作轻松地问文瑾:“怎么?校园里关于她的传言那么多,不会告诉我,你一点儿都没听到吗?” “没有啊?”文瑾一脸懵懂,事实上,对于什么传言、绯闻、流言……她因为毫无兴趣,一律都自动屏蔽。 “哎,算了,说来话长,看在室友的份儿上,我提醒你,她拒绝了学生会会长之后,威廉的粉丝团极为不满,要集体讨伐辛西娅呢。” 文瑾笑了,艾玛说的讨伐,放在其它任何学校,文瑾都会不疑有他,唯独在a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学校学生会、宿舍守护者、荣誉委员会成员……这些人都是做什么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在a校发生。 “这里边没有你什么事吧?如果有,我可不跟你做室友了。”文瑾问得很认真。 艾玛一脸受了冤枉的神情,“怎么可能?上帝作证,威廉绝对不是我的菜,我喜欢的是……尼古拉斯那种强壮型的帅哥!” 文瑾咬唇忍笑,朝她挥了挥手,道:“那好,祝你玩得开心。” *** 电梯门开了,辰辰和义廷在图书馆三楼下了电梯,朝小演讲厅走。 一路上,义廷都在抱怨着:“上周上的那是叫生理卫生课吗?啥生理结构、专有名词啊,讲了一大堆,脑袋都大了!咱们又不是学医学的!” “那不叫生理卫生课,叫性教育学课。”辰辰纠正他。 义廷不理辰辰,继续抱怨道:“……最搞笑的是,一人还发了一堆带单词的图片卡,让洗完澡对着镜子在身体上挨个找到卡片上的器官对应的位置。我要是真傻到听她的话,李恩能吓得直接跳窗户逃走!” 辰辰脑补了一下李恩一脸见了鬼的眼神,身手敏捷地跃上窗台的情景,噗地一下笑出了声。 上周这个时间给他们上课的那位中年女子,此刻已站在讲台前,在辰辰的眼里,她神形兼似《生活大爆炸》里谢耳朵的女友艾米,穿着的土气程度更是有过之无不及。 她梳着时下在美国很少见的浅棕色齐耳短发,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天气明明不冷,却穿了件厚料的砖红色格子高领针织衫,深蓝色的直筒裙熨烫得平整如新,黑色长袜还是不透明那种。 说实话,这是辰辰到美国之后,见过的最保守规矩的穿着,比学校那几个七十多岁的老绅士还要有过之无不及。 总之,她全身上下除了脸部和双手,没有一丝肌肤露在外面,就差像阿拉伯妇女那样,用条宽大的黑纱巾把脸也蒙上了。 义廷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这么恪守陈规的女性,怎么可能讲得好如此禁忌的话题呢? 看着义廷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辰辰觉得实在有趣,便故意逗他说:“怎么?是不是觉得这门课的内容不够劲爆?上节课结束时不是发了调查问卷吗?你想听什么,可以把意见写上去。” 义廷如同被人看穿了心事,脸刷地一下红了,一副不打自招的样子瞪了辰辰一眼,小声说:“谁觉得不够劲爆了?我就是说那个啥,贝壳医生讲课不生动活泼,听着没劲。” 义廷嘴里的贝壳医生名叫格蕾丝·贝克(gracebaker),就是此刻站在这里,要给同学们上性教育学课的位女老师,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贝克小姐。 讲义资料上附带着贝克小姐的简历,她毕业于康奈尔大学的护理学专业,目前就职于附近那所著名大学附属医院,是妇产科护士长。 她每年都会在a校开学后的那个秋季学期里,为新生们做性教育学系列讲座,然而,对于她的具体年龄,资料上没有显示,辰辰从她的容貌体态推测,应该是四十出头,和自己的妈妈不相上下。 辰辰的眼光仍是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贝克小姐身旁地上放着的那只巨大的箱子上。这是一个长方形的传统英式大箱子,比飞机上的托运行李箱还要大些,上个世纪的古板样式,黑色,四个角都包着褪了色的金属护角,还带着滑轮。 箱子看起来格外结实,似乎再用50年也不会有丝毫损坏,乍看上去,很像魔术师推上舞台的那种箱子,就是里面装着兔子、鸽子、金鱼、玫瑰、扑克、气球、甚至能一不留神能钻出个大活人的那种百宝箱。 贝克小姐通常会将她的百宝箱滑轮着地立起来放在小演讲厅的最前端,然后,把箱子像打开一本书一样敞开着,这样一来,神奇的百宝箱就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柜子,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 第一节课的时候,贝克小姐不但从这只百宝箱中拿出了书和讲义,还有每人一套的身体各个部分器官卡片,为稍显沉闷的课堂增添了不少乐趣。 辰辰环视小演讲厅,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一大半。一群女同学正围着白馨蕊正在交头接耳谈着什么,还不时发出放肆而刺耳的怪笑声。 第一百七十章 性教育学课 对于女孩们热衷的八卦内容,辰辰向来不感兴趣。随着目光后移,他一眼就越过人群看见了文瑾。 并不是她今天有什么格外惹人注目之处,而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坐到了演讲厅最后一排的座位上。这显然与她平日上课总爱离老师最近的风格大相径庭。 小演讲厅比他们平常上课的教室要大得多,不是哈克尼斯圆桌式的布局,而是剧院式排列,大约有三四十个座位。 这个小演讲厅,平日用于各个俱乐部举办小型研讨会。性教育学课程设在这里,也许是出于人数规模比较便于授课的考虑。 为了避免这门课形同虚设,学校并没有形式主义地将课堂放到更大的会议厅,仍然筹划了小班授课的教学方案,将八九年级新生们分成六组,在不同的时间段接受贝克小姐的培训课程。 辰辰他们是最后一组,所以,翘首以盼地足足等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才轮到他们上这门课。 教室正前方的白板上用马克笔规规整整地写着“sexeducation(性教育)”,下面还画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此时,贝克小姐她打开电脑,熟练地连接上投影仪,然后,又从百宝箱中拿出一大叠格子纸,有取出一粉一绿两个方盒子,放在演讲台边沿。 此刻,小演讲厅里大部分同学已经落座了,或许是看见贝克女士打开了投影仪,同学们眼角眉梢带着秘而不宣的促狭笑意,喜大普奔地聊着什么。那场景堪比常年没有文娱生活的农民大叔大婶们,听说村头要放映免费露天电影,纷纷搬着小板凳过来观看。 贝克小姐扯开嗓门说了声:“大家安静了。”小演讲厅里的喧闹声渐渐平息。 “在我们开始今天的讲座之前,给每个人15分钟,写一篇小作文……”说着,贝克女士讲台上的格子纸放在第一排,前排的同学每人拿了一张之后,递给坐在后面的同学。 “啊,这种课也有小测验啊?”坐在辰辰身旁的义廷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着。 贝克小姐脸色红润饱满,针织衫高高竖起的领口愈发显出她下巴上的赘肉。 她朗声开口道:“今天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性幻想》……”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教室里一片哗然。 “什么?”有的好几个同学涨红了脸同时发问,害羞的女生们发出惊呼,男生们发出起哄般夸张的笑声,不知是谁还打了一声响亮的呼哨。 贝克小姐伸出双手,示一大家安静,然后,继续说:“……大家抓紧时间写,只有十五分钟时间,写完之后,男生放到这个绿盒子里,女生放进粉色盒子,然后,我会请男生和女生交换朗读他们的作品。” 小演讲厅里还能偶尔听到窃窃的笑声,但是,大部分同学已经开始写作文了。 辰辰白皙面庞上仍然笼罩着一层羞赧的红晕,他那灵活修长的手指飞速转动着笔杆低头沉思,当年在ssat考场上,15分钟四五百字的即兴作文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还不是洋洋洒洒一挥而就,然而,今天这个题目却把他难住了。 辰辰从小到大阅读的书籍,看过的电影都是经过妈妈严格审核的,纯净的环境,严格的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好男孩江睿辰,不但从没有和人直接谈论过性方面的话题,哪怕偶尔想一想都觉得罪恶。 他偷眼看身旁的义廷,他已经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了,歪歪扭扭的英文单词写得很大,一会儿就爬满了大半张纸,辰辰好奇地探头想看一下他写的内容,义廷扭着身体,一种早有防备的姿态,宽大的肩膀将辰辰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种作文他倒是写得挺欢畅,辰辰不由得用手掌捂了一下脑门儿,一脸看着好孩子就要堕落的痛心疾首。 再看看坐在前排的羽悠,她脊背挺直,笔走龙蛇,一副文思隽永的样子。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他扭过头去看文瑾的时候,发现她竟然也在紧锁双眉埋头书写。 辰辰心里暗自感叹,这些人可真是能够坦诚面对自己的内心啊!他实在好奇,他们到底在写些什么呢? 正思忖间,只见白馨蕊从座位上站起来,对贝克小姐说:“能不能再给我一张纸?” 贝克小姐微笑着,亲自将纸送到了她的座位上。 辰辰摇摇头,天啊,我连个十三岁的小萝莉都不如。 又经历了大约十分钟负隅顽抗式地冥思苦想,几次落笔,他都觉得不妥,又用橡皮擦掉,不一会儿,桌上就聚集了一小撮灰白色的橡皮屑。 “时间差不多了,请同学们交卷吧。”贝克小姐的一句话,解救了脑子里正在天人交战的辰辰,他看着只写了名字的一张白纸心情复杂,长这么大了第一次交白卷,也不知道这门课的成绩会不会拉低自己的gpa。 辰辰看见,同学们个个满面春色地将手里的纸放进了不同颜色的盒子。在贝克小姐目光的催促下,他只得低着头走过去,将白卷塞进了那个绿色的盒子。 这时,贝克小姐拿起粉盒子里的一篇文章交给了坐在第一排的胖子乔,乔怪声怪调地朗读起来:“夏夜,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海鲜大餐之后,我和威廉俩漫步在夏威夷的专属私家海滩上……星光下,我穿着粉红色薄纱的连衣裙,皮肤像沾了露珠的花瓣一样柔嫩芬芳,他刚从海里游上来,*着上身,露出健壮的胸肌和漂亮的腹肌,白色的短裤还在滴水。我逆着风奔跑,长长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威廉在我身后追逐着我。我不小心摔倒在柔软的白色细沙上,他也故意倒在我身上,开始亲吻我的额头、眼睛和嘴唇,然后,他用温暖无比的声音说:‘闭上眼睛……’” 辰辰听着觉得忍俊不禁,这显然又是一个威廉的花痴脑残粉,居然点名道姓地写出了性幻想的对象。 他本以为同学们也都会偷笑,环伺周围,只见大家就都像听校长讲话一样认真,一张张脸上满是耐人寻味的各异表情。 乔读完了这篇文章,坐在下面的同学们开始起哄:“谁写的?太煽情了吧!” 安德鲁说:“写得不错,乔,快报上作者的名号。” 辰辰心里暗笑这些同学太天真,这么直白的文章,又透露出了性幻想的对象,作者肯定是匿名的。 不成想,胖子乔看了看白纸最上面那一行,就直接念了出来:“丝黛拉·白,破折号,坐在窗户旁边穿黄衣服的那个长头*亮女孩。” 天啊,不但写出了姓名,为了怕有人不认识她是谁,居然还写了自己的详细特征。 “确实奔放!”义廷朝白馨蕊竖起大拇指,辰辰也不由得看了一眼坐在窗口,高高扬起下巴的女孩。 接下来,贝克小姐叫满脸雀斑的瘦高女孩莉莉站起来读一位男生的大作,莉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贝克小姐递过来的作文,念了起来:“她来的时候,穿了一件紧身的黑色皮衣,衬出她洁白如雪的皮肤……” 莉莉刚读了两句,义廷脸上出现兴奋神色还不自觉的挺直了身板。 看着他脸上得意洋洋的样子,辰辰就能猜到这篇作文十有八九是这货写的。 “她那丰满的……丰满的……野兽?(显然是把breast,胸部,写成了beast,野兽)”莉莉本来就读得满脸通红,扫视了一眼满篇龙飞凤舞的字迹和拙劣的语法错误,她实在读不下去了,鼓着腮帮子说:“贝克小姐,能换一篇吗?这篇拼写错误太多了,我完全猜不出他要说什么。” 贝克小姐给莉莉换了一篇。 义廷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耷拉着脑袋靠在座位上,颓了。 只听莉莉读到:“在派对上,我喝了些酒,感觉很棒,然后,带着全场最漂亮的女孩安妮,在哥们儿们艳羡的目光中,上了从爸爸那里借来的路虎。车开到一个僻静的街角,我和安妮都觉得十分燥热,于是我们停下车在黑暗中开始亲热。正在这个时候,脱衣舞酒的舞女玛丽下班从酒吧里走了出来,几个混混马上围过去纠缠她,我冲下车打跑了混混,救了玛丽。玛丽对我十分倾慕决定以身相许,她也跟着我来到车里……” 辰辰已经听得面红耳赤了,他连连摇摇头说:“重口味!这简直就是教唆犯罪啊。” 莉莉开始读这段小黄文的时候,也是耳热心跳,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越来越狗血,莉莉感觉完全在读一篇荒诞搞怪文了,整个人也轻松起来,读到后面她居然捧着稿纸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男生确实写得自恋又变态,同学们也笑闹起哄,互相猜测着文章的作者到底是谁。 又读了几篇之后,贝克小姐说:“再读最后一篇,我们就要开始今天的课程和讨论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性幻想与小虫子 说着,贝克小姐拿起另外一篇即兴作文交给了彼得,彼得读道:“作为一个未婚的基督教徒,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去谈论性,事实上,无论是性行为和性幻想,只要是它存在于婚前,都应该被冠以‘*(fornication)’的标签。性行为是上帝的恩赐,但是,这恩赐只有已婚的夫妻才可以得享。基督徒的身体是极为神圣的,要以此来荣耀神,而非违背神的意志随意玷污……综上所述,我认为,性关系只限于婚姻内,否则就是*之罪……” 然后,彼得又将文章的后面有详细引述的《哥林多前书》、《以弗所书》、《希伯来书》中关于性方面的论述和箴言,一一诵读了出来。 贝克小姐脸上出现了欣慰的神情,她拿起这篇作文,说:“在当今的世界,女孩子仍能保持着这样纯洁善良的思想,实在值得称颂,我要宣布这个女生的名字,请大家以她为榜样,她是……蒂娜·潘。” 坐在后排的文瑾脸一下子涨红了,如同刚刚得到的不是表扬,而是又听到了一篇奇葩的性幻想作文。 *** 辰辰向国际生联盟提议的,举办一个世界美食节的提案,经过全校范围的问卷调查,得到了大家的支持。 根据调查结果,中国美食的支持率达到了78.9%,紧跟其后的是法国美食,支持率达到了66.5%,接下来分别是意大利美食63%、日本美食58%、韩国美食55%,泰国、西班牙、德国、东南亚、墨西哥、越南、印度、爱尔兰,新加坡、英国,甚至委内瑞拉的美食也都榜上有名。 经过国际生联盟几次开会评议,大家一致认为,第一次活动不宜搞单独某个国家的美食节,因为,一旦限制了国别和范围,国际生联盟能够利用上的资源就更少了。于是,他们决定在11月中下旬,也就感恩节之后,搞一个世界美食节。 然而,国际生联盟的弱项恰恰在于成员数量少,执行力差,于是,大家又进行了一轮头脑风暴,试图将他们可以利用和借助的资源进行一个评估。 大家首先商定,要取得各个国家文化俱乐部的支持,因为,美食节不仅仅是品尝美食,如果加进一些宣传各个国家的文化的内容,就正好和各国的文化俱乐部找到了契合点。于是,大家按照国别做好了分工,下一步就是去各个国家的文化俱乐部游说。 美智子和安东从调查问卷中整理出了一份志愿者名单,这里包括自愿来提供帮助的家长、老师和学生名单,一一联系落实的任务就落在了美智子的头上。 十二年级的安东在学校人缘不错,和很多社团的大佬都维持着不错的私交,最主要是蓝白两道都通吃,他自告奋勇去筹划资金。 这件事旨在跨文化交流,又充满了寓教于乐的色彩,作为学生会领导下的一个活动,肯定会得到他们的资金支持,白色珞珈俱乐部和蓝色锡安隐修会也都应该颇有兴趣,从这两个组织里获得资金,也不是难事。 辰辰还想到了义廷刚刚加入的烹调美食俱乐部,他提议让这个俱乐部作为此次活动的协助方。 期中临近了,高年级同学课业压力大,于是,辰辰被推出来做此次活动的干事,他的主要工作就是资源整合。 辰辰很庆幸自己在返校节舞会期间被拉去学生会做壮丁,不得不承认,他在哪里 学习到了很多东西,威廉的运筹帷幄,罗杰斯的踏实肯干,安东的协调资源、安德鲁的宣传攻势…… 辰辰先组了一个美食节邮件群,将各方力量的负责人都拉进群发名单,新游说成功了哪个俱乐部,也会将他们对应这件事的窗口人员拉进群。辰辰会将此次活动的更新消息不定期地发布在群里,也会督促他们鼓动、挖掘、落实和统计能够为此次活动作出贡献的人。 大家将这个群称作“外交群”,管负责这个群的辰辰叫“外交官”。 当第一步“无中生有”基本完成之后,按照国际生联盟开会商定的时间表,和各环 节的分工,他们一下子分头忙活开了。 负责宣传企划的,开始设计现场布置、制作海报,设计邀请函,还要从文化多样性 角度考虑节目的安排;负责和餐厅方面谈判的,已经和玛丽大婶、舒克拉先生、牛奶桶大力士等餐厅工作人员交涉过两次,主要是在美食节期间寻求他们的帮助,请他们协助做准备工作。 尽管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关于羽悠的留言,辰辰也还是听说了一些,有人在那羽悠来自单亲家庭这件事做文章。 他天天向文瑾那里打听羽悠最近情绪如何,生怕她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文瑾给他的回答始终如一:“她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起初,辰辰还将信将疑,后来,他想到来学校报到那天,看羽悠和威廉下棋时棋手无悔的淡定神态,想到在击剑馆看羽悠和学长对决时的沉着冷静,心里便稍稍宽慰,羽悠与生俱来就有这种处变不惊的能力,想必,她对待这些流言也会一笑置之。 *** 文瑾小心翼翼地推开宿舍门,随着沉重的木门角度一点点扩大,她看到屋子里一切还都是她走时的模样,她几乎要在心里感激不知还在哪里游逛的“混世魔王”了。 每次回宿舍,她都必须给自己做一番心理建设,这样一来,那种飓风过境后的景象才不至于吓得她落荒而逃。 她扬眉吐气地走进宿舍,刚把书包挂到步入式更衣间的墙上,又闻到了那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气味。 这种气味最近一直弥漫在这件宿舍的某个角落里,她猜想可能是那种奇怪的鹰嘴豆酱的气味混合着来自非洲中部的某种不知名甜品散发出来的。 自从艾玛的妈妈不定期给她寄来各种中非的特产之后,自己居住的这间宿舍,生存环境就越来越恶劣了。 趁着室友不在,文瑾走到艾玛专用的木架子前,想看个究竟。 她一眼就看见,在木架的上面三层中有十几个瓶瓶罐罐,没有一个盖着盖子,而那些五颜六色的盖子正躺在木架顶端,盖子内侧沾满干涸的食品汁水留下的灰褐色印记。 她好心地拿起餐巾纸,擦拭干净一个盖子内侧颜色暗淡的污渍,然后,千辛万苦地从木架子上,替这只盖子找到了匹配的玻璃罐。 文瑾将罐子从木架上拿出来的时候,“呼啦”几只果蝇从角落里飞了出来。文瑾一惊,这是她在校园里第一次看到苍蝇。学校校园里非常干净,就连在宿舍外的垃圾桶边上,文瑾也从来没有看见过苍蝇。 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玻璃罐抱紧,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将它摔碎在地上。她决定盖上盖子将它放回原处,不小心往里看了一眼,瓶子里的食物已经开始长毛发霉,绿色的毛在玻璃罐中的食物上蒙了厚厚一层,正在顺着瓶壁向上蔓延。她感到一阵恶心,闭上眼睛把瓶子又放回木架。 文瑾在心里责备自己多管闲事,正准备离去时,艾玛推门走了进来,看见文瑾正站在自己放食品的木架子前,眼神里带着一种将做坏事的人抓了个现行的得意,问道:“你想对我的美食做什么?蒂娜。” 文瑾睁开眼睛,表情痛苦地指着木架子,说:“有东西变质了……” 话还没说完,艾玛就打断了她:“变质没变质是我自己来判断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请你吃!” 文瑾被咽得无语,站在那里喘粗气的当儿,视线不经意扫过木架角落,与正在那里自在蠕动的十几条圆胖身体的白色小虫子不期而遇,她顿时感动脊背上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继而是一阵强烈反胃,捂着嘴往厕所跑去。 艾玛看着文瑾的古怪举动,以为她是故意想让自己难堪,心里格外气愤。 文瑾还没有吃晚餐,她在厕所里一阵狂吐,把胃酸都吐出来了,仍是是不停地干呕。 这时,她的余光瞥见镜子里闪过一个顶着一头粉色短发的女孩,她知道那是米亚。 米亚穿了条肥大的白色哈伦裤,上身是一件破洞,露肩的白色蝙蝠袖套头衫,脸蛋被厚重的粉底覆盖着,眼睛上的烟熏妆十分夸张,嘴唇上涂着本季最流行的姨妈红色唇膏。 看见文瑾难受的样子,她立刻从墙上的纸巾盒里拽出一条长长的纸巾,递过给文瑾,然后,蹲在她身边,用手帮她拢着就要披到脸上的头发。 文瑾呕吐间歇还不忘虚弱地提醒米亚:“米亚,你躲我远点儿,小心别弄脏了你的白衣服。” 米亚没挪地方,轻轻地拍着文瑾的背,直到她停止呕吐,才扶着文瑾站起来。 米亚关切地问她:“蒂娜,你怎么了?是吃了什么变质的食品吗?还是……” 文瑾看着米亚脸上努力忍回去的探秘表情,想起了最近上的性教育学课,一下子就猜到了这个十年级大女孩脑子里在想什么。 第一百七十二章 搬离宿舍 文瑾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一按抽水马桶上的按钮,冲净了里面的秽物,走到洗脸池边,自顾自用双手接水,一遍一遍地漱口。 “到底怎么了?快跟我说说。”米亚担心地走过来看着文瑾,不时轻轻扶一下她那消瘦的脊背。 文瑾用清水把脸洗了又洗,气息终于能够喘匀一些了,她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个好心的学姐,没想到这个表面酷酷的女孩,还有一颗这样善良柔软的内心,难怪薇薇安也将这米亚因为好友。 文瑾万分委屈地诉说着自己与艾玛成为室友之后,各种苦不堪言的经历,末了,她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的宿舍正在发霉,每天都散发出难闻的臭味,艾玛将食物放在宿舍里,现在木架子上爬满了驱虫,屋子里果子蝇乱飞……” “天啊,好恶心,这不是真的吧?”米亚一听好看的眉几乎立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绿宝石般的大眼睛,里面都是感同身受的嫌恶神色。 “哦,上帝保佑,但愿那些恶心的爬虫和果蝇不会爬到你的被子里……” 米亚的话,令文瑾的头皮又是一阵阵发麻。 “……艾玛自带的那些小伙伴,不会钻到楼道里来吧?要是那样,我可就没法在伍德赛德楼住下去了?” 是啊,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竟然和虫子苍蝇同处一室了,一想到这里,文瑾就感到毛骨悚然,她轻声喃喃着:“看起来,我也得考虑一下今晚住哪儿了……” 米亚拉起文瑾的手,说:“你别着急,今晚,你去宿管老师詹妮弗家里借住吧,反正除了周末,她丈夫是不回来的。 “不行,我怎么能放任艾玛不管,自己到詹妮弗家躲清闲。她是学校的宿管老师,对艾玛的行为是不会迁就的,到时恐怕会连累我们整个伍德赛德楼,那这学期全校宿舍楼卫生大评比,我们绝对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这样一来,所有伍德赛德楼的小伙伴都会恨我的。” 镜子里映出文瑾无精打采的苍白面容,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不禁暗自佩服自己,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仍有这么强大的逻辑。 米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文瑾说:“你们中国人总是把问题想得这么复杂。她们该讨厌的人是艾玛呀!跟你有什么关系?照我看,就是因为劳伦最近没在,艾玛才不敢那么放肆,她这几天也该回来了,到时候,你可以去她那里,好好告艾玛一状!” 文瑾左思右想,仍然觉得不妥,放低了声音说:“算了吧。我不会跟劳伦说的。她本来就不喜欢艾玛,要知道艾玛这样,肯定会把她骂得狗血淋头。艾玛要是知道我告了她的状,以后,我们可怎么相处呀?”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你也不能听任她为所欲为呀!说实话,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走!我去替你教训一下她!”米亚摩拳擦掌,说着就要冲出洗手间。 文瑾一把拽住了米亚纤细的胳膊,她一心只想着息事宁人,看着米亚的眼睛里都是恳求之色。 她怎么能让米亚替自己出头?这样不是就等于将事态扩大化了吗?而且,两个火爆脾气的人凑到一起,一言不合还不就动手打起来了? “这件事你千万别声张啊。还是我先去和艾玛谈谈,提醒一下她,相信我,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那你今晚睡哪儿?要不去你隔壁,劳伦回来之前,先和辛西娅住两天吧。”米亚由于气愤难消,说话时,丰满的胸部上下起伏着,耳朵上的银质大耳环也随着她的呼吸不停晃动。 文瑾皱着眉想了半天,现在,羽悠倒是一个人住,但是,最近她被流言困扰,整天都愁眉苦脸,自己搬过去过去不是更给她添堵吗?更何况,劳伦是学校的大佬,校园明星,她怎么能睡她的床呢? 文瑾迷茫地眨了半天眼睛,自己还能住在哪里呢?忽然灵光一闪,她说道:“实在不行,我暂时去楼下大厅公共区沙发上睡吧,那个沙发还是挺舒服的。” “那詹妮弗老师晚上查房问起来,你不是照样隐瞒不过去吗?”米亚拼命摇头,觉得这样很是不妥。 “我就说……最近期中考试,要早起复习,怕影响艾玛休息。”上帝鄙视说谎的嘴,却看重内心的善念,善意的谎言还是可以的,文瑾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而且,我是说万一呀。事情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文瑾努力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笑脸,好说歹说才打发走了想要和艾玛吵一架的米亚。 回到宿舍,艾玛穿着她那双沉重肮脏的旧皮鞋,盘腿坐在床上吃薯片。 文瑾本想和艾玛好好谈谈,嗫嚅了半天,却不知如何开口。 之前,她也没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作为一个情商捉急的学霸,迂回曲折她不擅长,有没有劳伦学姐的强大气场,那就姑且开门见山吧。 “听着,艾玛,你的那些罐子里装的食物已经变质了,请你处理掉,然后,最好找消毒液,把你自己的木架子好好擦一擦,里面生了不少虫子。” 艾玛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原本就黝黑的面孔,显得愈发暗淡了。 “自从我一进门你就试图羞辱我,现在又开始对我讽刺挖苦,你是不是觉得我妈妈给我寄来的食物又难吃,又不卫生,不配带进你们这种贵族学校?” 文瑾没想到艾玛有这样的反应,连连摇头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艾玛哼了一声,说:“我明白,你就是这个意思,从我来的那一天起,你就对我有成见。你肯定是个种族歧视主义者!” 文瑾觉得艾玛很难沟通,一点儿小事就上纲上线,居然还打种族牌,真没意思! 她懒得和这样的人辩驳,于是,拿起手机,背上书包去了图书馆。 上完晚自习,文瑾又在图书馆看了会儿书,直耗到回宿舍签到的最后时限,她才披星戴月地回到了宿舍。 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刚才艾玛一阵气话之后,并没有无视自己的提醒,已经将屋子初步收拾了一下。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她可以趁着熄灯前的时间帮她再清洁一下,这样一来,自己也不必睡到楼下的公共大厅了。 文瑾去盥洗室洗漱一番之后,小心翼翼地回到宿舍,她看到艾玛耳朵上仍戴着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看着历史书,桌上还放着一包吃了一半的薯片,地上又多了几张揉成一团的面巾纸和几支剔过牙的牙线,屋子不但没有丝毫改观,竟然比她离开的时候还要脏乱。 文瑾没有打扰她,抱着被子轻手轻脚地往宿舍门口走去。 尽管如此,艾玛还是发现了正在出逃的文瑾,她转过一张黝黑的脸,怒视着文瑾,认定了她是因为嫌弃自己,才搬走的。 于是,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讥诮地说:“怎么?你要趁着劳伦没回来,搬到隔壁去和那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女一起住吗?” 文瑾惊愕了,她睁大眼睛问:“你在说谁?谁是私生女?” “哼,还不是那个辛西娅!我好歹只是房间乱一些,你那个朋友在学校可是臭名昭著!” 艾玛很讨厌文瑾对她那种温吞水一样不冷不热的淡漠态度,在她看来,那就是另一种形式的鄙夷,她希望有什么事情能激怒文瑾,甚至希望能痛快淋漓地和她吵一架。 说完这话,艾玛终于在文瑾温驯的眸子中发现了一缕惊怒。 “艾玛,你在宿舍里为所欲为,做得多过分我都可以容忍,但是,请你不要诋毁我的朋友,我会对你不客气!”说完,文瑾抱着她的被子头也不回地拉开了宿舍的大门。 艾玛从来没有见过好脾气的文瑾恶语相向,一时间竟气得发抖,“登登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门口,拉住尚未合上的宿舍房门。 文瑾前脚刚迈出宿舍刚,艾玛就在她身后用尽力气“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文瑾感到重重摔上的房门简直就是砸在了自己心上,她鼻子发酸,好像大哭一场。自己的好心规劝,善意回避,怎么都被艾玛当成驴肝肺了呢?不但如此,她还扯东扯西地胡搅蛮缠,这宿舍简直是一分钟也没法待。 巨大的声响引得隔壁几个宿舍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打开房门,探头探脑地张望,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抱着被子的文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连冲大家挤出一个笑脸的力气都没有了,灰头土脸地朝楼下走去。 来到一楼,文瑾的眼泪终于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她一边往大厅中央最长的那张沙发上铺床单,一边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吧。 她摘下眼镜,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心有余悸地将枕头拿到面前,仔细搜寻角角落落,生怕又虫子爬进去,又将被子反复抖了半天,确定没发现有虫子,才放下心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言论自由的代价,你准备好 时至秋日,伍德赛德公共大厅的空调开得仍然很足,睡到半夜,文瑾被冻醒了,她蜷缩在沙发上裹紧了薄薄的被子,身上仍不停地打着寒战。 透过落地窗的大玻璃,她看到了天空中那一轮寂寞的圆月,忽然感受到一阵思乡的情殇,眼泪又簌簌地落了下来,无声没入怀中的棉被中,被泪水浸湿的被子沉甸甸,凉冰冰地…… 那晚,文瑾梦见自己在黑暗的大海中漫无目的地游弋。 *** xblock(美国高中课表上,一个时间段的名称)的校园已失去了上课时间的宁静,同学们穿梭其中,奔赴各自不同的目的地。这是同学们在校园中的常态,神情笃定,脚步匆忙,踏碎一地落叶,却无心欣赏风景。 xblock不是一个人人都有课的时间段,也不是一个名正言顺休息的时间段。 勤勉些的学生会将xblock也安排进一门课,有的则会利用这个时间自习、做作业、看书、发展自己的爱好,或是寻求老师的辅导,九年级的性教育课正是被排在这个时间。 图书馆大厅中亦是一番脚步杂沓的景象,辰辰和义廷正走在行色匆匆的同学们当中,带着和他们一样的神情。 忽然,义廷的目光被信息台侧面布告栏中,一张花花绿绿的海报吸引了过去,他碰了碰辰辰的胳膊,怪声怪调地叫着:“你快瞅一眼,布告栏上面贴的是啥玩意儿?花里胡哨的。” 辰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哪有时间去看那些闲七杂八的东西,便说:“快上课了,我们快走吧。” 义廷被辰辰拽得有些不情愿,嘴里嘟囔着:“哪有珞羽悠的照片,这是咋整的啊?” 这话像一道精确的电脑指令,辰辰立刻停下脚步,甩开义廷,转身径自奔到布告栏前,义廷也跟在他身后跑了过来。 不看还好,这一看,辰辰简直气得要吐血。 不知是谁将《周报》头版上羽悠和威廉的照片剪了下来,不过,此时张贴在布告栏里的那一部分,只有羽悠绝尘而去的背影和威廉一条伸出的手臂,照片左边的威廉早就被剪了下去,然而,在羽悠的衣裙上,用马克笔写满了“bastard”、“bitch”等字样。 一条校报头条将一向默默无闻的羽悠推向了风口浪尖上,近来校园里关于羽悠的蜚短流长层出不穷。 几乎所有女生都站在了羽悠的对立面上,而所有男生似乎都在等着看好戏。 不知是哪位神通广大的人,竟然将羽悠的家事也挖出来大做文章,发挥天马行空的想象,进行各种编造、演绎和杜撰。学校里每天都流传着关于羽悠家不同版本的流言,而且每个版本都说得极为难听露骨。 对于这些空穴来风,辰辰当然不相信,他一伸手将这张纸从布告栏里扯下来,团成一团,一言不发地扔进了垃圾桶。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简直不敢想象,在校园的其他布告栏中,会不会仍有这样写满辱骂词句的照片。 义廷早已看见了图片上面的英文,即便是英文水平这么差,他也能看明白照片上的那些文字。 他左手使劲攥着握成拳的右手,骨节发出核桃碎裂般的咔咔声,一脸愤然地说:“有人和羽悠杠上了。你说,是不是威廉……” “不要靠拍脑袋想问题,好不好?”辰辰一脸严肃地朝电梯走,使劲地摇着头,“肯定不是威廉,他没有那么卑鄙,十有八九是他的脑残粉们发动的报复行为。” 义廷四十九码的球鞋重重在地上跺了一下,说:“嘿!还无法无天了!走,咱们告老师去!” 辰辰被气得笑出了声:“你以为这是在国内吗?班主任管你写没写作业、考试进步还是退步了,管男生是不是和女生说话了,管课堂纪律好不好,甚至连你带了多少零花钱也要管!” 离电梯口老远就能看到那里等着不少人,义廷一把将辰辰拉进了楼梯间。 辰辰的大长腿一步跃上三级台阶,无奈地说道:“我们现在是生活在美国寄宿高中,你什么时候看见老师管过这些闲事?更何况,谣言这种一传十,十传百的东西,怎么去查?” “靠!那咱就这么干瞅着?多糟心啊!要不找威廉去评评理!让他管管他那帮的脑残手欠的粉丝,咋就不让人省心呢!”义廷三步两步赶上辰辰,气愤得呼呼喘着粗气。 辰辰不由失笑,道:“威廉虽然不是个小人,也不是个圣人,他的表白刚被羽悠拒绝,怎么可能去约束自己的粉丝?” 义廷沉默了,两人默默爬楼,良久,辰辰深深叹了口气说:“言论自由的阴影之下,语言暴力和格调低下的东西是不可避免的存在,我们来到这个国度享受更大的自由之前,就要准备承受为自由付出的代价。” “能不能聊天啦?说人话!”义廷一声断喝阻止辰辰的掉书袋。 “好吧。比方说,就算威廉在一个公众的场合发表声明禁止他的粉丝们再去中伤羽悠,也并没有什么卵用。你就说说,在美国,甚至说,在这个世界上,有谁强大到可以管住别人嘴里说的,和脑子里想的?” 火冒三丈的义廷也终于变成了一枚哑炮。 走进,小演讲厅,辰辰的眼睛下意识地寻找羽悠,看到她静静地坐在靠窗的角落,看上去比平日显得更加苍白,也更加孤单,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看书。 她那紧紧攥着书本的手越发瘦得过分,削薄精巧的骨几乎要刺穿流淌着蓝色血管的皮肤。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白馨蕊和她的一帮小伙伴们却说笑得正欢,夹着俚语的尖锐笑声,不时引来小演讲厅各个角落中同学们的目光。 辰辰无意探究她们在谈论什么,只觉得她笑靥如花的面庞,高高吊起的眉梢和寡淡凉薄的唇瓣,充溢着十三岁少女天真的残忍。 “对于你们上节课的杰作,我姑且不做评论,今天,我们要从性幻想开始剖析性冲动的起源问题……”贝克小姐洪亮的声音又在图书馆三楼的这间小演讲厅里响起。 一周一次性教育课时间又到来了,自上周之后,大家对着门课,还是蛮期待的。 “性幻想每个人都会有。俄亥俄州立大学的科学家对289名男女进行了跟踪调查, 结果发现,男性每天想性的次数从1次—388次不等,平均值为18次,而女性每天想性次数从1次—140次不等,平均值为10次。” 当下面的同学发出一阵“啊——”的惊叹声时,贝克小姐推了推眼镜说:“性幻想是自然美妙的,不需要有罪恶感,但是,放纵自己的,过度追求性的体验是错误的。特别是学生过早涉足性生活,对学习和身体都是不利的,如果发生意外怀孕和堕胎更是一间非常痛苦的事情……” 这时,辰辰有三分钟走神,不仅是因为刚才那一段数据列举实在有些枯燥乏味,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今天,立在讲台旁边的那个百宝箱竟然关得严严实实,他猜测着,今天,里面有会跳出什么惊喜呢? 贝克小姐拿出一支马克笔,在白板上的sex上面重重地画了一个圈,然后,用马克笔的尾部很没气势地敲了敲白板,不过,这也足以引起大家的注意。 环顾了一下小演讲厅里的同学们,贝克小姐问道:“当你们看到这个单词,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一个高个子健壮男生喊道:“想到,一丝不挂的女孩……”演讲厅里一片“嘘”声。 “想到怀孕……”一个女孩羞涩的说。 “想到遗精……”一个瘦小的男生小声说,早有几个男生已经嘎嘎地笑了起来。 “当然是想到*。”白馨蕊理直气壮地说。 …… 贝克小姐摇摇头,说:“年轻人,你们从这个词联想到了这么多,为什么唯独忽视了一个与性有着紧密联系的事物?” 同学们一阵窃窃私语,大家纷纷猜测着他们究竟遗漏了什么。 这时,贝克小姐回转身,在白板上写了个大大的love(爱),然后,又在这个单词下面并排写下了“respect(尊重)”、“trust(信任)”和“promise(承诺)”。 “上周,有个同学在作文里写到了喝酒之后和漂亮女孩驾车出行,并涉及到了一些非常规的性幻想,这是不提倡的。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并希望你们仔细去思考性与爱之间的关系,并在以后的某一个时间,一旦发生性行为时,能够以*(makelove)来代替*(having*)。这两者在行为上或许没有太大区别,但是,其内核是完全不相同的。” 说到此处,下面安静了,无论下面坐着的同学是否认同贝克小姐提出的观点,至少,他们已经在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请问,你爸爸是谁? “下面,我想通过一个例子来讲一讲,为什么像你们这样的青少年过早的发生性行为是不恰当的。” 说着话,贝克小姐拿出一卷胶带,用剪子剪下了一截,双手举着给同学们展示:“你们有谁上来摸一下这个胶带,看看粘不粘?” 坐在前排的安德鲁走上前伸手摸了一下,然后,用力将粘在上面的手指拿下来,做了个鬼脸说:“嗯,粘性很强。” 只见,贝克小姐撩起毛衣袖子,将胶带贴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猛地一把撕下来,辰辰听着胶带从手臂皮肤上剥离发出的“吃啦”声,不禁倒吸一口气,似乎能感受到此刻贝克小姐手臂上火辣辣的灼痛感。 贝克小姐再次将胶带展示给同学们,还用自己的手指在上面摸了一下,说:“这下粘性不太强了。” 说完,她像上了发条一样,拼命将胶带一遍遍粘在手臂上,又撕下来,再贴上去,再撕下来,并将这个动作反复了十几次。 当她又一次将胶带展示出来的时候,胶带的颜色已经不再透明,上面沾了一些汗毛和皮脂之类的东西令它看起来颜色晦暗。 贝克小姐用手在上面摸了摸,说:“你们看看,现在这个胶带已经完全没有粘性了,有谁愿意上来摸一下?” 同学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嫌恶的表情,竟然没有人走上讲台。 贝克小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没有爱与责任的性行为,我们只能理解为追求一时的刺激快感,而这种感受只会随着次数的增多而变得越来越平淡乏味,就像这个胶带。” 说完这话,她将手中的胶带团成一团,一扬手,精准地扔进了讲台附近的一个纸篓中。 辰辰看着贝克小姐裸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臂,上面已经红了一大片,心想:贝克小姐真是在用生命讲课啊! 此时,贝克小姐放下毛衣袖子,走回演讲台上,指着投影仪打在白板旁边屏幕上的一组数字继续说道:“美国青少年怀孕的比例是全世界最高的,每年我们有75万少女怀孕,这个数字是加拿大和瑞典的两倍,这确实是一件值得忧虑的事情。要知道,美国有三十个州的法律规定禁止堕胎,二十个州实行有条件堕胎,少女生育造成单亲妈妈数量正在与日俱增。一旦她们剩下孩子,其中的绝大多无法正常完成高中学业,未成年的少女们拉扯着一个孩子,对她们的身心健康,及孩子的未来所造成的负面后果,更是难以估量的。” 贝克小姐脸上仍是痛定思痛的表情,白馨蕊却在座位上说起了俏皮话:“对啊,单亲家庭就是社会的罪恶和毒瘤!目前中国最流行的一档节目叫‘爸爸去哪儿了’,没想到,来了美国之后,却不能随便问‘你爸爸是谁?’因为,她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 最后那句话,白馨蕊用故意用了“她”这个女性专属的代词,班上至少有一半同学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还对羽悠指指点点。 那些看似事不关己的同学,也将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羽悠,脸上出现各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辰辰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没想到,谣言这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了,用脚想也能知道,是有人在引导舆论! 他灵机一动,马上站起来,说道:“你说的话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不过,你又怎么解释声名显赫的jk·罗琳?如果她不是一个单亲妈妈,说不定也没有心思去给自己的孩子写《哈利波特》这样的睡前故事,我们今天也就没有机会读到这么精彩的作品。还有奥巴马,他也来自单亲家庭。他不是照样当选总统了吗?而且还是美国有史以来第一个黑人总统……” 辰辰挖的坑具体而接地气,立刻引起了美国同学的共鸣,成功地转移了大部分同学的关注焦点。 舆论一下子从白馨蕊强烈暗示的,与单亲家庭关联的不体面和丑闻,切换到了辰辰强调的,来自单亲家庭的大人物们身上。 教室后排的某个角落里,忽然发出椅子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大家齐回头看,大块头的本同学屹立在教室后面,态度坚定地大声回应道:“我同意查理的观点,乔布斯不也是他母亲上大一时,意外怀孕生下来的吗?他不照样是世界上最有钱,最聪明,最有创造力的人吗?” 又是一个被洗脑不浅的果粉,但是,看到有人站起来力挺自己,辰辰还是很欣慰的。 ???当课堂讨论已经从性教育偏离到了社会问题,当所有人都忽略了贝克小姐存在的时候,她不得不站出来宣示主权。? 贝克小姐摇摇头说:“我们当然不能说单亲家庭是社会的罪恶和毒瘤,这是一种偏激的认知,但我仍主张尽量减少单亲家庭的产生。刚才,你们列举的,毕竟还是比例较小的个案,在美国,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住着车库改造的窝棚朝不保夕的单亲妈妈仍是占大多数。乔布斯只是比较幸运,被一对善良的夫妇收养。不过,难道你们难道没有想过,乔布斯的坏脾气,很难与人融洽相处性格,以及长期以来对亲生父母及妹妹的排斥都是从何而来?如果,他是正常婚姻家庭下生长起来的孩子,他或许会拥有更多的快乐。” 在座的同学都安静了下来,专注地听着贝克小姐讲课,她又获得了课堂上的主控权,正在将课程内容引她所设计的方向。 只有一双眼睛悄悄看向羽悠。 羽悠仍是神情漠然,镇定得几近冷酷,仿佛刚才的一切从不曾发生,仿佛她根本就不介意谁说了什么。 乔布斯性格固然古怪乖张,而羽悠呢,也着实坚强得令人心疼,辰辰如是想着。 贝克小姐的声音提高了:“……除此之外,不正当的性行为还可能导致疾病的传播。事实上,有关部门每年的统计分析显示,危险性行为是比考试作弊、酒后驾车、吸烟等等更可怕的事情!” 说到激动之处,贝克小姐的脸涨红了,用略带尖锐的高亢声音说:“……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上周那位虔诚信仰基督教的同学提出的观点——禁欲。”说着,在黑板上写下了大大的“abstinence(禁欲)。” 贝克小姐又换了一张幻灯片,上面出现了一些柱状图,她解释道:“我们的政府曾经为减少少女单亲妈妈的数量作出过很多努力,布什任总统期间,在国会批准的预算中,每年用于禁欲教育的超过1亿美金。目前仍有很多中学设置整学期,甚至整学年禁欲教育相关的课程。” 她讲得慷慨激昂,不觉已走下演讲台,竟然完全没有在意,已将自己置身于投影仪的光影里,光束从高处打在她身上,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半明半暗,有着某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认为,性行为是人类最重要,最有意义的行为之一,应该和人类最伟大的那些品质——承诺、尊重、信任相结合,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总是说,只有成人才能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甚至说,只有结婚才能做这件事。” 对于这种纯粹的说教,同学们表现漠然,课堂气氛显然没有上周读作文时活跃。 贝克小姐叹了口气,走回到讲台附近,说道:“我知道,关于禁欲这个倡议,我希望能得到你们更多的响应,不过,接下来,我们还是不得不讲一讲避免意外怀孕的其它行之有效的方法。首先,我们讲一下避孕套的使用,现在,请大家注意看视频……” 贝克小姐开始播放了一段性教育的视频,小演讲厅里的同学有的开始咬耳朵,有的则在窃笑。 辰辰看得如坐针毡,他想:这大概就是义廷期待的劲爆内容吧?他瞄了一眼义廷,只见他的脸上也反反复复变换着各种古怪的表情。 视频播放完之后,贝克小姐给每个人发了一个避孕套,有的女生拿到这个东西还有些害羞,男生们几乎都是当场打开。 白馨蕊是女生中比较自由豪放的,她将那个小薄膜抖开,学着男生的样子朝里面吹气。 到了提问和讨论环节,同学们提出了各种奇葩问题,诸如:是不是只要有了性行为就会怀孕?卫生棉如果拿不出来该怎么办?等等,贝克小姐都耐心地一一回答。 这时,平日看起来比较老实的印度学霸拉杰西站起来,问道:“贝克小姐,请问……您每周的频度是怎样的?” 尽管他说得很隐晦,大家却都明白他的意思,同学们哄笑起来。 贝克小姐扶了一下眼镜腿,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地说:“嗯……我还没有结婚。” 辰辰听了不禁有些瞠目,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称她为贝克小姐,而不是女士或夫人,难怪她那么起劲地提倡禁欲呢!是由于一直在宣讲禁欲,才使她远离了婚姻,还是因为没有结婚,她才不遗余力地宣讲禁欲呢?这一点辰辰不得而知。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请帮忙把我的*捡起来 快下课了,贝克小姐开始布置了作业:“我们这节课的作业有两个项目可供选择:第一项目是做一份婚礼企划书,除了要包括预算和整个流程,还要为婚后第一年的支出做一个计划,越详细越好。第二个项目是从我这里领养一个仿真婴儿,养育她两个星期……” 贝克小姐的话如同在一口滚烫的油锅中洒进了几滴油,教室里一下子就炸了锅,大家纷纷举起手臂,要求养育孩子的女生非常踊跃,甚至有的男生也站起来凑热闹,教室里充满此起彼伏的声浪。 “我要一个娃娃!” “我也要娃娃!” “请给我一个娃娃!” “……” 贝克小姐走到演讲台旁边,打开她那个巨大的黑色百宝箱,箱子每一边都被打成两排长方形小格子,每个格子里竟然躺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婴儿。 她抱起一个婴儿和同学们讲解着:“这个婴儿和领养他的妈妈之间有一个感应手环,在婴儿哭闹的时候,只有带手环的妈妈抱起他,他才会感到安全。妈妈需要判断出他是饿了、渴了还是该换尿布,或者是寂寞了需要陪伴……通过做两周的实习妈妈的体验,你们会对责任感这个词有更深刻的体会。然后,我需要看到你们写一份婴儿养成报告。” 女生兴奋地快要疯了,她们大概是想重温一下儿时抱着布娃娃玩过家家的经历,不等贝克小姐的话音落下,就有一群女生冲过来,在讲台前自动排成了认领娃娃的长队,其中还夹杂着几个男生。 领了“作业”的同学们纷纷走出了教室,辰辰当然不可能去领什么娃娃,一节课没喝水,他感到口渴的厉害,直奔楼道里的饮水机走去。 还没走到饮水机近旁,他就看见白馨蕊和艾玛在嬉闹,她们竟然将上课发的一只避孕套套在了水管上,不一会儿,粉红色的套子里就装满了水。她们开心地将那个水球的口扎紧,掷来掷去玩得不亦乐乎。 辰辰咽了口吐沫,立刻打消了在那里喝水的念头,正准备离开,只听“哗啦”一声,一叠五颜六色的卡片掉落在地上。 只顾着和艾玛笑闹玩耍的白馨蕊,忽然大叫一声:“江睿辰,还不赶快把我的卵巢和*从地上捡起来!” 辰辰蓦然地捡起白馨蕊口中掉在地上的“卵巢”和“*”,递给她的那一刻,他想从她脸上看到更多的情绪和内容,而他看到的只有恣情释放的喜悦。 *** 这已经是文瑾在大厅住的第五天了,如今,她课后的大多数时间都在图书馆看书学习,除了拿书本和换洗的衣服,她几乎不再进那间令她感到恐怖的宿舍。 宿舍里有小虫子,被子、床单、枕头是不能放回宿舍了,文瑾索性将它们放在了一楼大厅水吧台下面的空柜子里,尽管如此,文瑾仍会觉得浑身痒痒,不舒服,她怀疑那些小虫子是不是早就不知不觉地爬进了她的被子和枕头? 周末清晨,趁同学们还都没有起,她把自己的被褥、床单、枕头等寝具统统放进洗衣机里,在里面搅呀搅地一遍又一遍彻底清洗,然后将烘干机调到最高温度,算是杀菌。 伍德赛德楼大厅近来比往日凌乱许多,这倒并不是因为文瑾晚上在这里过夜。文瑾是个很有条理又爱整洁的孩子,每天清晨一起床,她就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不会留下丝毫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一楼大厅凌乱的根本原因,还是要归咎于这个众人瞩目的万圣节。 壁炉边堆放着两座小山一样的南瓜,这是学生会的学长们推着了满满三辆小手推车送来的,美其名曰是分配给每个宿舍的例份,让同学们赶在万圣节前一周,将这些南瓜刻好,以便在万圣节来临之前,用它们来装点校园。 上个星期五下午,伍德赛德楼的一群女孩叽叽喳喳地从学长们的手推车上往下搬南瓜的画面,文瑾还记忆犹新,因为她也在其中。 如果没去过农场,不知道什么叫丰收的喜悦,没关系,经历过那样一番热火朝天的搬南瓜劳动之后,就能了解个八九不离十了。 文瑾看着那帮挥汗如雨,乐此不疲的女孩,她还脑补了一下这帮女孩带上中国西北农村的羊肚手巾的样子。 伍德赛德楼那些心灵手巧的女生们倒也没有辜负学生会的期望,她们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每天总会忙里偷闲地过来认领一些南瓜,有时是拿回宿舍去潜心创作,有时则是三五成群地聚在大厅里听着音乐,看着电视,聊着天,手上或利索或笨拙地又挖又刻。 只见壁炉左边这一堆皮色金黄,滚圆光滑的南瓜正在日益减少,右边那一堆带着各式各样诡异笑脸的南瓜却越来越多。 万圣节晚上的重头戏是“万圣节服装大赛”,这是a校每年的惯例。这些日子,同学们都在绞尽脑汁地琢磨,鬼节那天自己到底以什么形象出现在晚会上。 只有个别同学图省事去商店采购现成的服装和面具,大部分同学都不会错过这么个彰显自己丰富脑洞的好机会,他们将各种整蛊搞怪的能事都发挥在自己的形象设计上,亲自动手糟改所有她们能够找到的材料,一心想着在那一天的比赛中一鸣惊人,拔得头筹。 公共大厅的桌子上,柜子上、茶几上、沙发上……处摆放着红红绿绿,blingbling闪光的硬纸壳、碎布料、羽毛、金片片、彩条条、画笔和颜料…… 宿管妈妈詹妮弗每次经过一楼大厅,都用手挡着眼睛低头快步过去的,那种节日来临之前的混乱比溃败之后的战场更令人不忍直视,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宿管老师们也只能选择自欺欺人地假装看不见。 这也是为什么每晚詹妮弗老师路过大厅去隔宿舍查房,竟然从来没有一次发现文瑾的原因之一,文瑾每天晚上在沙发上铺上床单和被子的时候,几乎感觉是在大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中间刨了个坑。 尽管,今年将会是文瑾第一年参加a校的万圣节活动,居住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的她,并不像大多数低年级女生那样,有什么闲情逸致制作万圣节服装。 这天夜里,睡到凌晨一点多,文瑾又被冻醒了。她想去饮水机上接点热水喝,一下床就踩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上面,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她从茶几上一堆乱糟糟的东西中间摸出自己的眼镜戴上,借着落地玻璃窗透进来的朦胧月光低头一看,一只南瓜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沙发旁边,咧着一嘴尖牙正冲自己傻笑。 文瑾把南瓜放回到壁炉上方,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小天使向上托起的圆润手臂上,然后,蹚着地上一堆剪成碎片的彩纸,惊魂未定地走到饮水机旁,打了杯热水。 咕嘟咕嘟一大杯热水下肚,干涩的喉咙舒服了一些,浑身上下也感觉到有了一丝热乎气。她准备倒在沙发上继续睡,扭脸一看,我的天啊!茶几上毛茸茸的皮质面具,正在漆黑的夜里对她露出狰狞的笑脸,吓得她一丝睡意也没了。 百无聊赖地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才两点半,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她想起,昨天晚上从餐厅里打包了一块布朗尼蛋糕和一瓶酸奶放在冰箱里了。 她走到冰箱前打开门,里面掉了出来一袋鲜红鲜红的液体,看起来就好像医院输血用的血浆,文瑾吓得一步跳得老远,险些叫出来。 等她看清那只是一袋果浆之类的恶作剧用品时,才龇牙咧嘴地将掉在地上的塑料袋用两根手指尖捏着揪起来,“啪嗒”一声把扔回到冰箱,然后,又在睡衣上心有余悸地抹了抹碰过塑料袋的手指头。 这袋血浆令文瑾反胃,她打消了在塞得满满的冰箱里寻找布朗尼蛋糕的想法,正要关上冰箱门,目光无意中落到门上蛋托里摆着的十几只鸡蛋上。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这不是艾玛买的鸡蛋吗? 别看艾玛已经很胖,却仍是十分宝贝自己,对营养的摄取更是格外注意,生怕自己受到委屈,晚上睡觉前,她总会在微波炉上做一个鸡蛋羹,吃完再去刷牙洗澡。 文瑾一咬嘴唇,脸上浮起顽皮的笑意,忽然童心大炽,放下手里的布朗尼蛋糕,从冰箱旁边的桌上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开始在鸡蛋上作画。 她给这些鸡蛋们画上眼睛,这些眼睛有愤怒的,有嘲笑的,有委屈的,有憎恶的…… 画完一个又一个,她简直停不下来,仿佛把连日来心头的委屈都画到了这些看似无辜的鸡蛋上。 一边画,文瑾一边忍不住笑,这下好了,不知道艾玛再见到这些鸡蛋会是什么表情。 画完鸡蛋,文瑾终于大大地吐一口怨气,这口气连日来积压在她心头,已经快把她憋出病来了。 身上的寒意也被一杯冒着热气的水驱散殆尽,她心满意足地回到沙发上,微笑着合上了眼睛,重新进入了梦乡。 第一百七十六章 乾坤大挪移 十月下旬的天气已经渐渐有了些寒意,特别是在两场秋雨过后。 羽悠从楼上下来,走到语言学中心一层的大厅,看见布告栏里贴了一溜从《周报》上剪下的照片,她的照片。 毫无疑问,这些照片也是被加了“料”的。 负责学校卫生的汉娜大婶站在布告栏前,偷偷摸摸地对着那些照片正在鼓捣着什么。 羽悠懒得去多看一眼,尽管她已经记不清,这是近来第几次看到汉娜大婶在做这样的事情,她仍是不目斜视地走出了大厅。 她才不在乎他们发动校工去张贴写满污言秽语的照片呢!反正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已经与她为敌。 虽说大家的谈论令羽悠不堪其扰,但是,她即不想知道是谁制造了这些谣言,更没兴趣了解这些谣言的内容。 与风车混战直至筋疲力尽的堂吉柯德终归是愚不可及的,想象中的巨人令他成为千古奇葩,不如学沙漠中的骆驼,无论是风沙漫天,还是烈日当空,将头埋进沙子里,只要心里存在着那么一泓清泉。 姑且把一切交付于时间泥沙俱下的狂澜,终将有那么一天,无论是隐藏在角落的污秽,还是珍藏记忆深处的不舍,都会被冲刷殆尽,而所有的烦恼与悲伤,之于时间都是渺小而荒诞至极的。 如此想着,她裹紧了围巾,推开木门,走进寒风细雪,黄叶满地的深秋。 艾玛被她领养回来的那个婴儿折腾得几天没睡好觉了,她觉得自己连日来已经憔悴了不少。 晚自习结束后,艾玛冒着细细的小雨返回伍德赛德楼,照例去冰箱里拿自己存放在那里的鸡蛋,准备做个蛋羹补充一下营养。 刚打开冰箱门,她就愣住了。 她发现放在冰箱门第一层蛋托上的一个个鸡蛋,仿佛瞬间被某种神奇的力量赋予了生命,正情态各异地看着自己。 它们有的瞪圆了眼睛怒目而视,有的眯缝着三角形的眼睛讥诮嘲笑,还有惊恐的眼睛、悲哀的眼睛和不耐烦的眼睛…… 艾玛张大了嘴,半天才喃喃自语道:“快过万圣节了,连鸡蛋都跟着做妖?” 她拿起一个鸡蛋,“滴答滴答”,两滴鲜红的血液落到了她肥大的哈伦裤和帅气的马丁鞋上,她的手指也立刻变得鲜血淋漓。 “啊——”这只鸡蛋竟然来了大姨妈?! 艾玛的嗓子里发出了接近highc的高分贝长音,走过路过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都不禁侧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艾玛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噩梦般挥之不去的血腥场面,刀、血光、凄厉的惨叫声、鲜血在地板上汩汩流淌…… “啪嗒”一声响,艾玛手一滑,鸡蛋应声落地。 她下意识地,将沾满鲜血的双手,摸在裤子上,崭新的浅蓝色哈伦裤上,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惊魂未定艾玛又拿起一只鸡蛋,那只鸡蛋脸上呈现出无比纠结的痛苦表情,下面也在流血! 在这微微泛着凉意的秋夜里,艾玛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神经质地地拿出了冰箱里所有的鸡蛋,然后,又顾此失彼地将它们一一跌碎。 她终于发现,原来冰箱的蛋托里已经血流成河。 随着鸡蛋被一个个移开,这些血浆很快就顺着冰箱门流淌下来,冰箱门内侧放着的那些果汁瓶子、牛奶桶,塑料袋,立时变的血迹斑斑,再看看木地板上,很快就汇聚了一滩浓稠的血迹。 伍德赛德楼大厅的一隅,如同凶杀案现场般阴森可怖,而她的衣服裤子早就被黏糊糊的血浆和蛋黄弄得一塌糊涂。 艾玛狼狈得如同一个刚做完案的呆笨凶手,狼狈无措地站在大厅里,。 上晚自习回来的低年级女生们穿过大厅,脚步匆匆地往自己的宿舍走着。 艾玛平日人缘更是出奇地差,她们才不会停下来帮她,充其量也只是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 艾玛愤怒了。她腮帮鼓鼓,一张黝黑面庞气得发青,她站在大厅里跺着脚大叫,一双沉重的马丁鞋把地板踏的笃笃响。 “这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大家对她的大呼小叫置若罔闻,有看过热闹后,火上浇油的同学,还吃吃地笑着,语气古怪地提醒着她:“快收拾干净!否则,劳伦回来有你的好看!” 艾玛喊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声援,自觉没趣,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艾玛愤愤地走到洗衣房找来拖把,然后,回到伍德赛德大厅,自行地自行清理犯罪现场。 平日从来不干活的她,觉得自己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劳动,简直像是个傻瓜。 她一边狠狠地擦着地板上的污渍,心里一边充满怨念地琢磨着,到底是谁和自己过不去。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她的室友蒂娜·潘。 是啊,还会有谁呢?她和蒂娜的磕磕碰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艾玛对自己的推论笃信无疑。 回到了宿舍,她已累得满头大汗,床上的娃娃又哭个不停了。哎,一边上学,一边带娃真是辛苦啊。 她默默地心疼了自己半分钟,无奈地走过去给娃娃换了新尿纸,又抱起来哄了一会儿,小家伙才安静下来。 这时,文瑾推门进来了,一看见浑身是血的艾玛,还有床上血迹斑斑的孩子,吓了一跳。 霎那间,她有种错觉,这个脾气暴躁的母亲,终于不堪孩子日夜哭闹,将她杀了。 还没等文瑾夺门而逃,艾玛愤怒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甩了过来:“你为什么对我的鸡蛋做手脚?现在好了,你把我的鸡蛋全毁了!把我的衣服、我的孩子、还有我的一切全毁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文瑾被她怒气冲冲的样子吓得有些发呆,才想起,有可能是自己画鸡蛋惹下的祸,心里不禁后悔万分。 画鸡蛋的时候,只顾一时痛快画得欢畅,怎么竟然没想到会惹怒这个煞星? 文瑾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 艾玛继续咆哮者:“你就是想报复我!可你又不敢正面对我说,就在背后使诡计,对不对?你这个人太阴险!” 看看艾玛满身的血渍,文瑾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好像自己好像无意中多背了一口黑锅。 她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你听我讲,我没有买血浆,血浆不是我弄的,我只是在鸡蛋上画了一些眼睛……” 艾玛站在原地愣怔了三秒钟,突然意识到,之前自己从未在文瑾面前提过“血浆”之类的词,而这个词竟这样顺理成章地从她嘴里说了出来,一时兴奋得难以自抑。 她感觉到,刷了两个月的美剧《识骨寻踪》没有白看,自己终于用超高的智商和强大的推理能力,成功地发现了这个自作聪明的中国女孩的破绽。 接下来,她要进一步揭穿她的阴谋,于是,她更加用力地扯开嗓子嚷道:“看看,看看!不打自招了吧!鸡蛋上的眼睛果真是你画的!你还说没买血浆,如果你没买,怎么一下子就能知道我的鸡蛋被泡在血浆里了?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小人!” 文瑾还在那里絮絮地解释着,可是,艾玛完全不听,一瞬间,她就点燃了自己身体里的小宇宙。 她喘着粗气大吼道:“你这个坏蛋!你这个虚伪的人!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接告诉我啊!为什么背地里搞小动作?我早就看出你瞧不起我,讨厌我,处处和我作对,不愿意和我住一间宿舍,好啊!咱们以后就分得清清楚楚,你住你的,我住我的!” 艾玛越说越气,开始拽自己的桌子,实木桌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吱扭”声。 文瑾终于忍不住,气鼓鼓地大声对艾玛嚷着:“我只是在你鸡蛋上画了个鬼脸,你吃鸡蛋又不会吃皮,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这么小题大做!” 不知是充耳不闻,还是根本就没听到,只见力大无比的艾玛拖动原本并排靠墙摆放的两张桌子,试图将它们各自扭转九十度方向。 两张桌子里装满了书本文具,顶部高高的书架上还码着各种书籍,然而,艾玛靠一己之力,将它们拖拽转动,竟然毫无压力。 一阵吱吱呀呀地乱响之后,两张桌子竖向并排,站立在屋子的正中央,一张对着靠门一侧文瑾的床,另一张对着靠向窗一侧艾玛自己的床。 两张桌子顶部并排耸立的书架几乎碰到屋顶,如同一堵墙,将文瑾和艾玛的两个空间几乎完全隔绝开来,形成了一个人造的里外间。 这样一来,文瑾这一侧将终年见不到任何阳光,艾玛那一侧,一开门则完全不可能被看到。 由于横过来摆放的两组木质置物架,和书桌的纵截面距离非常近,通向艾玛的空间只留下了一条可以勉强走过一个人窄道。 看着自己汗流浃背调整过来的宿舍布局,艾玛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气哼哼地从那个狭小通道走进了自己的空间。 不一会儿,那边又传来了音乐声,和咔吃咔吃嚼东西的声音。 文瑾委屈地流着眼泪下楼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共游波士顿 清晨,羽悠从伍德赛德楼刚走出来,就听见有人叫她:“罗德小姐(ms.lord)……罗德小姐……” 羽悠很诧异,这个姓氏在她听来已变得如此陌生,在学校里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她,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会叫她辛西娅或者羽悠,而罗德这个属于她父亲的姓氏,只存在于学校的各种登记表里。 羽悠回头一看,叫住她的竟是校工汉娜大婶。 此刻,她正局促不安地看着羽悠。 羽悠想起最近汉娜大婶的鬼祟行为,看着她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多了一丝戒备。 她礼貌地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汉娜大婶小心翼翼地在颜色晦暗而陈旧的长裤上抹了抹手指,仿佛接下来的一秒钟,羽悠就会上前和她握手一般。 她语气诚恳,却略显笨拙地对羽悠说:“罗德小姐,我带着我家小托米听过你的钢琴演出,我们都非常喜欢你……” 羽悠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嘴角,她不明白汉娜大婶想要表达什么。 “最近,有很多同学在布告栏里贴一些有损你名誉的东西,我看了很难受,我不明白,那些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害人心肠……” 汉娜大婶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大概是她不常和学校里这些自以为是的学生们说话的缘故吧。 “其实,在查理和我谈这件事之前,我就在努力清理这些垃圾了。我知道你是个善心的好女孩,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些写满脏话的纸条而受到伤害……” “查理?”羽悠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你的同学,那个中国男孩,他也是个善良的小伙子,上帝保佑,他将来一定会得到好报的。”汉娜大婶说着,眼角上细脆的皱纹堆积起来,脸上出现欣慰的笑容。 羽悠感到心里百感交集,这么多天了,这是羽悠听到的第一个安慰,万万也没想到,竟然是出自一位时常出现在他们身边,却又永远被他们理所当然地忽视掉的校工之口。 汉娜大婶一直在默默地帮助自己铲除那些恶意的中伤,而且就在她过来找自己之前,自己还曾以为她是他们的帮凶。 羽悠眼前又出现了汉娜大婶在布告栏前辛苦劳作的样子,如同在满目灰褐色的尘埃中看到了唯一一朵孱弱而并不娇艳的小花,然而,这却是令人绝望的世界里一缕温情的色彩。 她眼眶一阵发热,努力了半天,才将眼中的泪水一点点逼回去。 清晨的阳光下,汉娜轮廓松弛,布满细碎皱纹的脸,和血色淡薄的干涩双唇上挂着坦然的笑意,温情与善良为这张沧桑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柔光。 羽悠走过去,带着由衷的谢意,紧紧握了一下汉娜大婶那双粗燥的大手。 劳伦和丹尼尔共游波士顿 在洛根机场的接机大厅内,一大群旅客从行李转盘处取了自己的箱子,鱼贯涌出接机大厅。 笔直长腿的金发女孩在人群里脱颖而出,别看她只有十五六岁,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张明艳的脸蛋美得不打一丝折扣,更难得的是强大的气场中,还自带一种天真顽皮模样。那个款款朝她走来的俊美少年,则拥有军人般挺拔身材,高贵的面庞中透露出坚毅与深情。 当女孩像只欢快的小鹿,轻盈地奔跑着扑进男孩怀抱中时,不少人都忍不住向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 “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们?”劳伦抬头看着丹尼尔,漂亮的水蓝色眼睛里都是笑意。 “大概是因为我们今天的衣服好像刻意搭配的情侣装。”丹尼尔笑着吻了一下劳伦微微翘起的鼻尖。 他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像劳伦这样的美丽容颜,是很难得有机会曝露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的。 这个十五岁的美丽女孩,迄今为止的每次出行都是和妈妈在一起,这样一来,无一例外地都会乘坐妈妈担任主编的那家时装杂志社安排的私人飞机,进出也都是前呼后拥,使用特殊通道,很少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 劳伦上下打量了一下丹尼尔,吃惊地发现丹尼尔说的一点儿也不假。他今天穿的那件古琦浅军绿色缎面夹克,与自己身上那件伊夫圣罗兰新装几乎一模一样,她笑得很开怀,说道:“哈哈,不知道是咱们俩心有灵犀,还是这两个品牌的设计师想到一块儿去了。” “能跟著名的时尚博主撞衫不胜荣幸,说明我的审美品味提升了。”丹尼尔接过劳伦手中的行李,一手托着行李箱,一手挽着劳伦的手往外走。 “怎么?你妈妈不是还要在巴黎呆一段时间吗?她怎么舍得放你回来了?”丹尼尔边说,边拦着劳伦的纤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细长迷人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喜悦。 “前天晚上,我妈妈还在问我:‘怎么?塞纳河的美景,香榭舍大街餐馆中纯正的法国美食,还有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时尚派对,不正是你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最喜欢的吗?这些你都不留恋吗?’”顽皮的劳伦模仿着妈妈的口气声调。 “是啊,你妈妈说的没错啊。” “可是,我要参加期中考试啊!”劳伦慧黠地朝丹尼尔眨眨眼睛。 尽管考试确有其事,但劳伦和丹尼尔心里都明白,让劳伦迫不及待回到美国的,是彼此的思念。 两人坐上丹尼尔的车,驶出了机场。 “既然是周末,我们就不急着回去,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丹尼尔双手闲闲地搭在方向盘上问道,别看他刚过十七周岁,开车已经很熟练了。 因为当初想早点儿开车,他十五岁半就通过准驾证考试,十六岁那天,爸爸送给他一辆崭新的法拉利跑车作为生日礼物,他也很快就取得了驾照,并开始每周开车上学。 当然,按照法律规定在他开车的第一年里必须有人陪同,妈妈每次都让家里老管家坐在他身旁,这下害得他家司机每周不得不往返于位于康州的a校和罗德岛之间四次。 “我们去波士顿玩儿一天怎么样?在纽约住久了,也想体验一下东北部城市的学术氛围。”劳伦系着安全带,安安静静坐在副驾的位置上,算上返校节舞会,她这是第二次坐丹尼尔开的车。 “那好,我们先去找菲利普,再去波士顿市区。”丹尼尔建议着。 劳伦曾不止一次听丹尼尔提到过,他这个在哈佛大学读书的堂兄,正好也很想去哈佛校园里逛逛,便欣然同意了丹尼尔的提议。 在查尔斯河畔,两人见到了丹尼尔的堂兄菲利普,他和丹尼尔一样高大英俊,拥有东北部显赫而保守的传统家族,所特有良好教养和健康体魄,目前,正就读于哈佛读大学三年级,主攻哲学。 菲利普带劳伦和丹尼尔徜徉在位于查尔斯河畔哈佛大学风景如画的校园里,参观了怀德纳图书馆之后,劳伦提出去想去欣赏一下哈佛馆藏的绘画艺术品,和民族服饰艺术品,他们又去哈佛艺术博物馆和比巴蒂考古与民族博物馆。 随后,三人在剑桥小镇上用餐,听着菲利普讲述他在大学的生活,劳伦和丹尼尔听着听着,不由得对那种更加自由,拥有更多选择和挑战的生活充满了憧憬,并开始在心中勾勒着将来双双携手漫步在大学校园里的美好图景。 午餐后,告别了菲利普,他们驱车来到了波士顿市区,丹尼尔带着劳伦沿着着2.5英里长的波士顿自由之路(thefreedomtrail),寻访了许多历史古迹。 他们参观了国王礼拜堂墓地,这里埋葬着从“五月花号”上走下来,开拓了普利茅斯殖民地的第一批移民,又去了老南聚会所(oldsouthmeetinghouse),1773年,5000名殖民地居民,在此策划了在史书上被大书特书的“波士顿倾茶事件”。 他们在老市政厅(oldcityhall)前徘徊,留影,这是一座掩映于浓密树荫当中的白色建筑,有着浓郁的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风格。 他们踏遍地图上的街区,去寻找曾经养育波士顿居民长达两个世纪之久的大泉水遗址,最终,在一片高楼林立之中,只找到了白色的砖墙上的一块铸铁的铭牌,记录着那些几乎要被人们遗忘的历史…… 两人徒步来到了卡普利广场,膜拜了理查森罗曼式风格的三一大教堂,又在文艺复兴风格的波士顿公共图书馆中留念往返,然后,走进一家名叫lespalier的法国风格的餐厅用下午茶。 桌上的拿铁咖啡香气缭绕,带提篮的纯银三层塔中摆放着各种诱人的甜品和点心,两人一边品尝着红丝绒蛋糕和鲜虾鱼子酱魔鬼蛋一边聊着天,餐厅里音乐悠扬。 劳伦眨动着水光涟漪的蓝色眼睛,给丹尼尔讲着和妈妈此行巴黎的各种趣事。 “……幸好我的活动一直是妈妈帮忙打理,没有和任何经纪公司签约,否则,这此时装周所有时间,恐怕都要花在日以继夜地化妆和赶场上……”劳伦说着,挖了一小勺红丝绒蛋糕放入口中。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教训艾玛 “看起来,你这次收获不小?”丹尼尔捧着手中的咖啡杯,微笑着看劳伦,想着去年第一次见到劳伦的样子,那时的她美丽中带着傲慢,像一朵长满尖刺的玫瑰,而这一年多来,这个女孩正在一天一天变得更加温柔。 “这次去巴黎,妈妈给我安排的走秀,每天绝不超过三场,主要目的是不让我中断和这些大牌的合作关系,也顺便感受一下来自世界各地的时尚界大佬,和顶尖专业人士们对时装的刁钻品味和挑剔眼光……” 丹尼尔用暖意融融的目光拂过劳伦明净美好的容颜,轻哂道:“……难道他们的眼光还比你还挑剔,他们评论比你的还犀利?” “我毕竟是新人,花时间和时尚界资深人士和业界的大咖们切磋交流,也能帮助我更好地为自己的时装品牌定位,快速了解了新理念,我觉得这是我最大的收获。哦,对了,妈妈还替我争取到了一个一线化妆品的代言机会,今后的一年,你可能会在一些杂志的广告页,或是机场的灯箱上见到我,哈哈……” 劳伦兴高采烈地聊着天,忽然发现丹尼尔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她一个劲儿地看。 隔着铺了雪白台布的桌子,丹尼尔拉过劳伦纤细柔嫩的手,温情地说:“明年,我就十二年级了,如同能顺利考上哈佛,我会在毕业典礼上向你求婚……” 劳伦像所有这个年龄的美国甜心那样开心地笑着,一张蔷薇花般的脸上,尽是少女的娇媚。 丹尼尔所说的,也正是她衷心期盼的。 ***** 这天晚上,劳伦拖着她的一大一小两只红色行李箱回到伍德赛德楼的时候,离低年级宿舍楼熄灯只有四十分钟了。 一楼公共大厅劫后余生般的凌乱不堪并没有吓到她,作为十年级的学姐,她能理解,万圣节前每个人都想大显身手,创作点儿新鲜玩意儿的雄心壮志。 此时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她心里暗笑:这帮小女孩鬼心眼多得像蜂窝,一定是知道我今天回来,怕我说她们,早早躲回自己宿舍去了。 劳伦正琢磨着,忽然从水吧台下面钻出来一个人,这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将手按在胸口,深吸口气定睛一看,原来是蒂娜。 劳伦正要开口跟她说声“晚上好”,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这个身材矮小的女孩身上穿着睡衣,手里居然还抱着被子和枕头。 “蒂娜,这么晚了你抱着被子要去哪儿?”劳伦满脸狐疑,如果不是时间尚早,她甚至要以为蒂娜在梦游了。 文瑾一直盼着劳伦回来教训艾玛,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以这种形式碰面,看了一眼劳伦瞬间变得敏锐犀利的眼神,文瑾有些害怕了,要是劳伦知道艾玛把宿舍搞成那个鬼样子,她肯定会对艾玛大发脾气,说不定还会严厉地惩罚她。 她立刻开始脑补艾玛在大草坪上扫枯叶,在体育馆里擦地板的悲惨情形,嘴里不自觉“嘶——”地吸了一口气。 按道理讲,这些简单的劳动,谁都会做,唯独像艾玛这样连自己房间都懒得打理的人是不可能去做的。 别看她整天穿得像个乞丐,却早已无比自恋地在心中将自己奉为神祇,让她去清理草坪,就如将专注熬制心灵鸡汤的于丹教授书房中的四书五经系数拿走,全换上《海贼王》、《火影忍者》之类的日本漫画书一样不和谐。 “蒂娜,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劳伦看文瑾半天不说话,脸上的五官却纠结地搅在一起,不禁轻轻推了推她。 文瑾回过神来,“我……我……我在沙发上睡……便于……便于……每天早起复习功课。” 她从来没有撒过谎,说这话的时候,脸都红了,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心里愧疚地想着,大概连傻子用脚也能猜出我在撒谎吧。 劳伦深啡色眉峰微微一蹙,问:“告诉我,你和艾玛怎么了?” “没有,没有,真的没什么……”文瑾拼命摇摇头,说话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言毕,掩耳盗铃地低下头,像只缩腰弓背的小猫,一溜儿小碎步绕过劳伦学姐那对冷厉的蓝色眸子,走到沙发旁,放下了被子。 劳伦眼神一直追踪着文瑾,她也走到沙发旁,声音变得更严厉了,“别骗我了,大厅里没有桌子,你怎么复习看书?况且这里又冷,沙发又窄,你晚上能睡好觉吗?说实话,到底什么原因?” 这时,顶着一头粉头发的苗条女孩米亚,抱着毯子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大厅,她看到劳伦不禁一愣,随后,心虚地吐了一下舌头。 劳伦一下抓住米亚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米亚,蒂娜已经不是第一天在这里睡沙发了是吗?请马上告诉我原因!” 米亚看了看低着头的文瑾,又看看瞪着一双圆眼睛的劳伦,支支吾吾地说:“是……艾玛……艾玛把吃的放在宿舍里……生了……生了好多虫子……还有果蝇,蒂娜害怕……又和艾玛无法沟通,只能……” “什么?宿舍里有虫子?”劳伦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好看蓝眼睛几乎要里喷射出愤怒的小火苗,她重重地一拍沙发靠背,说道:“我才走了几天,宿舍里竟然变成了这样! 文瑾吓得一激灵,漂亮的劳伦学姐发起脾气来真是挺吓人的。 劳伦转头看了一眼无辜的文瑾,对她说:“今晚,你先去詹妮弗家睡吧,她家有客房。我马上就解决这个问题,最迟明天你就可以搬回宿舍住了。” 她看着文瑾叹了口气,大概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吧,随后,就拖着皮箱,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楼上走去。 “当当当……”深夜的伍德赛德楼,劳伦毫不客气敲响了艾玛的房门。 “等等……” 艾玛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听起来有点儿遥远。 前两天,她一怒之下将两张高大书桌竖在了屋子中央,不成想,这反而成了作茧自缚。 她的床靠近窗户,正好位于书桌后面,如今,就连走出自己的就寝区这件简单的事,她都要千辛万苦地绕过中间的高大壁垒。 偏巧,床上的婴儿又开始啼哭不止了,那高分贝的哭声实在搅得人心烦意乱,而且很快就强势地盖住了周围的一切声音。 艾玛刚跑出两步准备去开门,却又不得不退回身来先去哄这位祖宗。 起初,在贝克小姐那里领这个娃娃的时候,纯粹为了解闷好玩,拿到手第一天,艾玛就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 刚送走了一个无趣的书虫,又把一个大活宝接进了宿舍。 也不知道是哪个挨千刀的设计了这款带电脑芯片,带触摸感应,甚至在某些不可言说的部位配备了微型水泵系统的智能仿真婴儿,艾玛几乎觉得她不是个玩具,而是个真的小婴儿,不,准确地说,是个小恶魔! 她有顽强的生命力和超长的待机时间,她的来临就是为了折磨她,消耗她和奴役她的。 早上喂好了水,安抚她睡觉,中午还要急匆匆地跑回来换尿不湿,否则,她就会委屈得哭个不停,满脸鼻涕眼泪。 她不能让她挨冻,也不能热到她,她胡闹时,揍她是没有用的,更何况大多数情况下,对着这张肥嘟嘟的可爱笑脸,玻璃珠子一样亮晶晶的大眼睛,也没人能下得去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停地哄她,抚摸她,为她提供服务,有必要的时候,甚至是讨好她和屈服于她。 “求求你,小宝贝,别哭了。好好好,刚才不理你是我不对,咱们飞一个……哎呀?还哭?你是渴了,还是尿了……” 艾玛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叨咕着,一边抱着呆萌的大娃娃又亲又搂,连跑带跳,完全忘记了刚才恍惚听到地敲门声。 小娃娃仍不妥协,继续顽强地哭闹着,艾玛连忙加了把劲儿,花样翻新地继续哄她…… 劳伦见半天没人来开门,一把推开了宿舍的门,一股酸臭气息扑鼻而来。 她看见了宿舍奇怪的布局,张大了嘴,一个“啊”字还没出口,艾玛就抱着娃娃,载歌载舞地从书桌后面转了出来,她一脸殷勤谄媚地看着怀里的娇滴滴的小娃娃,完全就是个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患者模样。 劳伦闭了一下眼睛,使劲憋住了想笑的冲动,大喊了一声“停!” 说也奇怪,也许是劳伦的气场太过强大,上了发条的艾玛立刻停止唱歌舞蹈,与此同时,一直哭闹的小娃娃也收住了眼泪,闹哄哄的宿舍一下子归于寂静。 谢天谢地,辣眼睛的画面终于定格了。 劳伦这才注意到,两张高大书桌分割出来的外间屋床上空无一物,除此之外,整间屋子根本没有一个下脚的地方。 地上、桌子上、柜子上扔满了脏衣服、鞋子、被揉成一团的餐巾纸、儿童尿不湿、牙线、垃圾食品包装袋…… 劳伦用手握成拳轻轻抵在鼻子上,这样可以勉强使她暂时不被屋子里的臭气熏晕。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诗和远方 劳伦看也不看艾玛一眼,在地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之间闪转腾挪,好不容易来到木架与书桌之间的狭小通道上。 朝堆放食物的木架子上只看了一眼,劳伦立刻将另一只手也拿上来,两只手掌交叠掩住整个口鼻部位。 一阵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劳伦大叫着:“天啊!这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她并没有像寻常女孩那样夺路而逃,而是鼓起勇气,又朝书桌里侧,艾玛那一半空间看了一眼,那里简直就像一个垃圾场,各种衣服、书籍、瓶瓶罐罐堆得到处都是。 劳伦转身对艾玛大声说:“明天你给我把这间宿舍收拾干净!先把这些吃的都给我拿出宿舍,变质的扔到外面的垃圾桶里,没变质的,放到一楼公共区域的冰箱里!然后,用消毒水对房间进行彻底消毒。听懂了吗?” 艾玛被学姐疾言厉色地一番命令弄得有点儿发懵,半天才醒过闷儿来,她怀抱着自己的宝宝一幅寸土不让负隅顽抗的姿态,横着眼睛不满地说:“不行,这是我妈给我寄过来的吃的,放到一楼冰箱里,万一被别人吃了可怎么办呢?” 劳伦一拧眉毛,没好气地说:“放心,没有人吃你的心肝宝贝!你难道没听说过什么叫‘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吗?不放心的话,你尽可以把它们装在塑料袋里,袋子封好,在上面写上名字,如果发现少了什么,只管来找我,我加倍赔给你!” 艾玛宽大的鼻孔像牛一样喘着粗气,她觉得这个可恶的劳伦冒犯她的尊严了,她很不服气。 艾玛眼前又出现了战火纷飞的场面,她怀里抱着的,仿佛是另一个幼小无助的自己,她们逃跑、躲避……而站在她面前的劳伦,忽然长出了两撇小胡子,仿佛变成了政府武装的将军,穿着笔挺的深绿色军服,料子很高级上乘的那种,上面别着各种勋章。 从那凛然正气的目光背后,艾玛看到了傲慢,这目光正顺着鼻尖的方向垂下来,睥睨着她们这些破衣烂衫的穷苦人,没有一丝悲悯,而从他那高贵的口中,正发布着各种镇压和杀戮的命令。 艾玛梗起脖子,她早已将一切名正言顺的上位者,自动归类到那些令她憎恨仇视的人当中。 她双眼中的焦距再次变实,目光落回到劳伦身上,横着眼睛强词夺理道:“放到楼下冰箱里,我吃起来很不方便,而且,学校规则里并没有说,宿舍不能放食品!” 劳伦看着艾玛一张倔强大黑脸面,咬着后槽牙气不打一处来,她压了压火气,尽量让放缓声音,说道:“很好!你提醒我了,我们的宿舍规则在这一点上确实不够完善。这周我就会找学生会的人商量,我们会在宿舍规则上明确什么样的食品不能带进宿舍。感谢你为我们提供了难得的反面样本,让我们学校运行了二百多年的宿舍规则,又产生了新的条款!” 艾玛记得爸爸一直对她说,绝对不能向各种恶势力低头,于是气哼哼地说:“在新规则生效实施之前,我是不会把吃的放到楼下冰箱里去!” 劳伦一听这话,恨不得马上过去揪起艾玛粘在一起的毛糙卷发揍她一顿,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知错不改的人,简直就是冥顽不化! “你试试看!”劳伦努力保持着冷静说:“我发誓,明天一早我就会让你看到临时规则!” 艾玛睁大眼睛瞪着劳伦,厚厚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对于,这样自以为有特权的白人,她实在没有太多的意愿去讲道理。 不等艾玛开口,劳伦又说道:“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今天晚上,你必须把那些变质的东西处理掉!否则,我立刻会就你破坏宿舍卫生这件事,写邮件给所有相关老师和学生会干部,明天早上上课之前,你准会收到处分记录!那么接下来的几周,你将要打扫的可就不仅仅是你的这间宿舍,还包括公共区域,甚至整个校园。” “专制!暴政!不,这不公平!这是*裸的歧视!”艾玛像头非洲母狮般愤怒地咆哮着。 “住口!蒂娜天天睡沙发就公平,是吗?!”劳伦的声音比艾玛还大,一下子压住了她的气焰。 “你今天不收拾干净就不用睡觉了!在过去的24小时,我坐飞机飞了五千多公里,即便如此,我照样可以监督你收拾,直到我满意!你看这样公平了吗?” 艾玛没话可说了,联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她又开始自行脑补,一副凄凄惨惨的画面展现在她眼前:瘦弱的文瑾坐在沙发上哭哭啼啼,只要有人从伍德赛德大厅经过,她就会拉住人家,诉说自己是如何被艾玛欺负的。 艾玛一手抱紧自己的临时女儿,一手揪了揪自己的背带裤上的带子,怨怼之情溢于言表。 她咬牙切齿地想:蒂娜啊蒂娜!别看你平时默不作声,心里却阴险得很,估计以前每次突击查房,都是你告的密。今天劳伦找自己来兴师问罪,也肯定是你在背后捣的鬼! 此刻,她恨透了文瑾,心里发誓绝对和她势不两立,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愤愤地小声嗫嚅着:“居然在背后告我的黑状,我不会放过你的!” 在劳伦愤怒的目光下,艾玛开始极不情愿地拾掇起架子上她那些心爱的食物,瓶瓶罐罐丢入垃圾桶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那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连宿管妈妈詹妮弗老师也惊动了,她允许劳伦行使了保护者的特殊权利——推迟熄灯,然而,看到到劳伦疲倦的面容,她极力劝说劳伦回宿舍休息,自己盯着艾玛干活,然而,劳伦坚持说,为了伍德赛德的荣誉,她必须亲自监督艾玛。 之后,文瑾也加入了进来,不计前嫌地帮忙一起收拾。 文瑾做这些事情经验丰富,整理进度一下子快了不少,艾玛却始终沉着一张脸毫不领情。 不知又忙碌了多久,宿舍终于归置出一些眉目,劳伦实在感到体力有些透支。 “我去冲个澡,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一切都绪了。”此时,她的说话声音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高亢。 艾玛气哼哼地捡着地上的脏衣服,并没有搭理劳伦,劳伦不怒反笑,临出门前对艾玛说:“如果有个真的婴儿住在这样的房间里,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 对面床的婴儿终于停止了哭闹,被混剪过的电影快镜头般,一阵动荡错杂过后,夜晚,一切又归于寂静,感谢赞美主,文瑾又睡到了自己舒服的床上。 熄灯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文瑾睁大眼睛看着她和艾玛之间隔着的一排书桌,书桌上方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之于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宿舍,无异于横亘于方寸之间的崇山峻岭。 刚才试图和艾玛说话,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艾玛却抱着她心爱的女儿,执拗地冷着一张脸,看也懒得多看她一眼,活像个铁面无私的女包公。 好吧,既然这样就这样了,起初只是心烦,现在她已经绝望了。她也不想再做任何改变,只求早点儿进入梦乡,暂时把烦恼忘掉。 好在,对于文瑾而言,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文瑾的诗和远方就是每周一次的教堂礼拜,这是她获取心灵能量的泉眼。 ***** “今天,在这个阳光明媚的礼拜天,各位兄弟姐妹齐聚一堂,享受与神同在的美好时光。亲爱的耶稣,你是我们的救主,拯救一切的大能,你的爱何等山高水阔。所以,主,我们把宝贵的时光交于你的手中,按着你的心意来成就这小小的聚会,彰显你的恩典,感谢你,赞美你……” 高大的教堂里回荡神父苍劲雄浑,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文瑾推开沉重而华美的木质大门,一身裁剪合身的薄羊毛呢小格子连衣裙,白长袜黑皮鞋,令她看上去显得格外乖巧可爱。 她沿着宽大拱形石头走廊,轻手轻脚地步入宽大的圣殿,詹妮弗老师跟在她身后,她们在第五排的两个空着的座位上坐下。 这是镇子上最大的一座教堂,古老的中世纪风格,大门连接着宽大的拱廊,阳光透过一扇扇用漂亮的颜色花玻璃镶嵌成的长窗,被过滤成五彩缤纷光束,照射在半空中一排排辉煌壮丽的金色的管风琴簧管上,照射在圣坛边怀抱圣婴的圣母玛丽亚画像上,也照射在走到两旁一排排挨得密密匝匝的木椅子上……为幽暗高旷的教堂平添了些许神秘之美,使这里看起来很像是另一处天堂。 白发苍苍的神父站在圣坛一侧的小讲台前,白色长袍外面穿着华丽的绿色祭披,一条绣着金线的领巾系得规整。 面对着教堂里的信徒,他正在继续宣读着开篇祝祷辞:“……主,你以真光照亮我们的黑暗,以真理点亮我们的内心,谢谢主听我们的祷告,引导我们走永生之道。奉耶稣基督之名交托……” 第一百八十章 仙乐飘飘 走道两旁的木椅上坐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着装正式,陆续仍有人从不断门外进来。 管风琴正在演奏弥撒曲中的《荣耀颂》,神父开始今天正式的讲经证道。他先选讲了《使徒行传》中的一些章节,大致是从保罗在亚斯都面前受审,一直到保罗来到罗马。接下来,神父将话题引入到了婚姻和家庭,谈到了如何面对诱惑,又讲到了宽容的力量。 人们都专注地聆听,偶尔有耐不住性子的小童发出一两声哭闹。 尽管婚姻和家庭的主题与文瑾的日常生活似乎有些遥远,她仍专注地听着。她的目光被圣坛上的忽明忽暗地蜡烛吸引着,思考着,对于艾玛不良的卫生习惯,自己的宽容是否也给得不够? 奉讲《圣经》完毕,牧师照例宣布:“下面,请a校合唱团给我们带来赞颂主的歌声。” 教堂的大木门开了,一缕强烈的阳光照射进宽阔灰暗的拱廊,一群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从明亮的光束中走进来,身着神圣的紫红色厚呢长袍,肘弯里都夹着厚厚的乐谱,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薄而透明的金色光芒,如同降临凡间的天使。 皮鞋在拱廊打磨得光滑平整的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穿过信徒们座位中间铺着红色地毯的笔直通道,他们扬起写满自信的青春面庞,大步走向神圣的祭坛。 文瑾在人群中看到了羽悠,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文瑾冲着她轻轻挥了一下手。 同学们已经在圣坛两侧列队站好,这身秋冬穿的紫红色长袍配上黑黄相间的绶带显得格外华贵,雪白色风琴领从厚重外袍内翻出来,为这群十几岁的少年少女神采奕奕的面庞平添上了高贵和圣洁。 他们先演唱的是《圣母颂》和《主佑世人》,这两首歌是合唱团经常演唱的招牌曲目。 沐浴在美妙的音乐声中,文瑾睁大眼睛凝望着台上的同学们,陶然欲醉地跟着他们一起唱着,这将为她即将到来的一周注入满满的能量。 她梦想着有一天能够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和他们一起站在圣坛的旁边,赞颂上帝赐予人类的一切。 两首歌演唱完毕,合唱团员们将架在各自面前谱架上的歌本翻到新的一页,橘色烛光下,他们一张张笑脸显得格外生动,充满活力。 管风琴悠扬的音乐声再度徐徐而起,引出前奏,这个旋律她并不熟悉,显然是合唱团新排练出来的一首歌。 女生高音声部空灵柔美地轻声唱诵,如低语,如泣诉,像不含一丝杂质的清泉在山间缓缓流淌,绵长悠远。 这时,领唱者的声音渐次突出出来,精致而醇美,如天堂中吹来的一缕微风摇动银质的风铃,轻越飘渺,声遏行云。这歌声乘着风飘过山林,飘过旷野,飘过湖泽……直达人心底的最深处。 今天的领唱居然是羽悠,文瑾双手合十欣喜地望向台上那张熟悉美丽的面孔。 坐在她周遭的信众们已沉浸在美妙的音乐声中:小孩子们不再坐立不安,他们睁大了明净如水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圣坛上的歌咏者,神色异常安宁;不远处的中年女子用手在胸口虔诚地划着十字,嘴唇一翕一合似乎也在随着合唱团的歌声低吟浅唱;身旁须发皆白的老爷爷,被歌声感染,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文瑾轻轻闭上眼睛,让这仙乐般飘渺的圣歌直接流淌进心湖。 不知是哪本书里说过:当你关闭掉一个感知系统,其他感知系统会变得更加灵敏。 羽悠的声音减弱,如藏进云层的月亮,只为世间留下了一片清辉。 听!中音声部引领的主旋律渐次加入进来,与高音部巧妙螯合,增加了歌声的质感,然后,被管风琴音乐声一层层推送,渐渐变得高亢。 接下来,低声部的旋律也衬托进了和声之中,歌声由明朗纯净转而低回厚重,男声的衬托增添了旋律的丰富性和层次感…… 这和声简直是美妙绝伦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文瑾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自己身穿紫色长袍的身影,她独自一人唱着旋律悠扬的歌,从圣坛一角走上祭坛,脸上带着郑重而神圣的表情,归于队列之中,就站在一排最中间的醒目位置。随着管风琴掀起的*,她与合唱团的团员们一起放开声音高唱着,接受这台下信徒们认真而凝重的注目礼…… 忽然,台上静默了。 起初,文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睁开眼,等了好几秒仍是没有声音。 啊?不会吧,想一想也会干扰到圣坛上的演出啊?我的脑电波有这么强大吗? 台下的信徒们开始躁动,以为合唱团集体忘词了。 文瑾坐的位置离圣坛不远,能清楚地看到团员们正在默默地提着一口气,当管风琴声音再度次第响起时,几十个人同时爆发出一个富有巨大能量的乐句,华美、纯净、嘹亮,响彻整个教堂! 文瑾被动人心魄的歌声震慑住了,她抬起头,仿佛看到美妙歌声正化作丝丝缕缕的声浪,飘浮在礼拜堂半圆形穹顶的上空,让她的心灵瞬间变得干净透明。 穹顶上耶稣基督张开手臂的巨大画像在美妙的歌声中似乎变得真实,他的眼睛里注满了对世人的悲悯,脸上的笑容有了温度,手臂在无限延展,似乎要拥抱教堂中他的信徒,要拥抱整个世界…… *** 从教堂回来,文瑾脚步轻快地穿行在校园里,秋天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踏过地上泛黄的枯叶沙沙作响。 一连几天的秋雨,终于放晴了,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映出蓝天上的朵朵云彩,颇有一些“天光云影共徘徊”的优美意境。 古老而高大的主楼,圆顶的剧院,别致精巧的招生办小楼在如洗的碧空下,线条格外清晰明朗。 远处苍山已褪去了浓浓的绿意,枫红点染,如同一幅色泽浓丽的油画,远处上的晴好日子里,校园里更是美得明艳悦目令人心醉。 就在这样一个美丽的秋日,文瑾心里加入学校合唱团的想发萌芽了。 当初,一进a校,文瑾就听说过,合唱团大名鼎鼎的指挥米勒博士(dr.miller),他为a校培养出了一支水平超高的合唱团,不仅在美国东北部享受盛誉,每年还会接到全国各地的邀请,甚至还会去欧洲、亚洲和澳洲去参加巡回演出。 不过,他认真严格的作风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首先,进入a校合唱团门槛很高,要经过严格的考试,精细的筛选;成为合唱团正式团员之后,每个月还要通过系统的考核,才能决定去留。 这也是当初令文瑾望而却步的原因。 然而,合唱团的大门永远是向全校同学热爱音乐的同学们敞开着,可以随时申请报名,并接受考试。 就在刚才,文瑾一时冲动,竟然在教堂门口和米勒博士讲了自己想加入合唱团的想法,米勒博士二话没说,痛快地约了她下周末去做测试。 此刻,文瑾心里却开始打鼓了。 下周末?只有一周准备的时间,这是不是作死的节奏? 精致的黑色小皮鞋踩在宿舍的木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文瑾上了二楼,穿过楼梯拐角的小厅。 不知是谁在靠墙的角几上,那只原本空着的玻璃花瓶里插了一束粉紫色的半枝莲,一朵朵娇嫩的小花被浅绿色云纹墙纸衬着,显得特别有精神。 长长的走廊两旁,一扇扇门关闭着,文瑾尽量放轻脚步,她知道,虽然快到中午了,周六晚上喜欢熬夜疯玩妹子们很可能还在睡觉,比如,深夜flix上刷剧萝丝和莉莉姐妹俩,打电竞偶尔打通宵的黛西,当然,也包括她那个开派对疯到凌晨二点才回来的室友…… 说实话,文瑾心里对合唱团测试一点儿底也没有。虽然从四五岁时起,她每个周末都会去教堂参加主日学及团契的唱诗活动,毕竟国内唱诗班对声乐水平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只要有一颗愿意向上帝倾诉的心,唱歌不太走音就可以了,不承想,要进a校的合唱团还要参加严格考试。 走到羽悠宿舍门口,文瑾伸手刚要敲门又犹豫了,她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心想:最近,关于羽悠的一些流言,以及她和威廉的蜚短流长正在校园里甚嚣尘上,她会不会正心烦意乱? 即便羽悠潇洒到对那些都置若罔闻,文瑾也不能保证素来沉默高冷不爱轻易理人的她,会辅导自己唱歌。 其一,尽管和其他人比起来,她们俩的关系还算亲密,文瑾也摸不透羽悠阴晴不定的情绪,再说,她又是个大忙人,除了要参加了国际象棋社、击剑队和合唱团的活动,还要上钢琴和芭蕾舞的小课,如果拿自己的事情贸然去请她帮忙,不知道会不会吃个闭门羹。 第一百八十一章 我最近有时间 转念一想,她又安慰自己:羽悠确实不是爱给自己找麻烦的人,若是她不帮忙也是情理之中的,可至少她不像白馨蕊那么倨傲,就算是被她回绝了,也不至于遭到奚落。 算了,还是试试吧,丢面子不要紧,总好过考不上合唱团后悔吧。 “当当当……”文瑾鼓起勇气敲了敲羽悠的房门。 “请进。”羽悠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文瑾推门进屋,只见房间里只有羽悠一个人,一副风尘仆仆刚的样子,显然也是刚进屋。 她将拿着脱下的深紫红色呢子外袍,正要伸手将它挂在衣架上,此时,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白袍子,更衬得身形修长,背影单薄。 挂好了外袍,羽悠回过身来,发现文瑾还局促地站在门口,便道:“文瑾进来呀。找我有什么事吗?” “现在不打扰你吗?”文瑾小心翼翼地问着。 “没关系,你说吧。”羽悠拉过劳伦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从椅背上拿起一件虾肉粉色的立领丝绒外套披在身上。修身的丝绒开衫将白袍子的臃肿皱褶包裹住,羽悠精致的肩,窈窕的背立刻又呈现出来。 “我想……和你聊聊加入合唱团的事。” “好呀。”羽悠轻敛的眉梢难得舒展开,脸上隐隐浮出宁悦神态。 文瑾却一时高兴不起来,小嘴巴嘟着,郁郁寡欢的样子。 文瑾眼睛无意间看到羽悠桌上别致考究的珐琅镶框,暗自诧异,这么漂亮的相框,里面怎么没有照片? 羽悠从这神情里似乎读出她有话要说,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她略有些难为情地开口道:“其实吧……我很久以前就有了这个想法……可我音乐基础差,也不知道怎么准备合唱团的测试,想听听你的建议。” 羽悠和颜悦色地看着阳光侧影里文瑾脸,紧绷的小脸蛋如同春天枝头间尚未成熟的杏子,泛起细细的小绒毛,十分可爱。 “那只是一个十五分钟左右的小测试,你不必把它想象得太难,心态放松就好。” “说实话,我还不知道考什么呢。”文瑾的目光从相框移到了羽悠风琴领口细细的白色飘带上。 “嗯,米勒博士通常都会先测试一下你的音域,然后是听音模唱和识谱,就这么简单。” 羽悠说得轻巧,在文瑾听来却是满满的一头雾水。她对音乐不在行,可以说,除了学习,任何艺术门类,体育项目都不是她的强项。 “什么是听音模唱?”文瑾傻傻地问,不会就请教呗,哪怕从一加一开始,这是她的一贯理念。 羽悠并没有给出进一步的解释,而是反问道:“你会弹一点钢琴吗?” “不会。”文瑾答得心虚,眼神忽地一下飘向了天花板下方蓝丝绒的窗帘盒,像羽悠这种钢琴演奏技惊四座,又被选入了合唱团四重唱组的音乐小达人,当然不可能理解她的烦恼,她对音乐不是懂一点儿,而是一点儿也不懂。 “你能识谱吗?”羽悠试探着问。 完了,被鄙视了吧。 文瑾绞着手指,咬了咬嘴唇实话实说道:“五线谱吗?我可以一行行数着认清每一个小蝌蚪代表什么音,然后,把它们翻译成简谱写出来。” 羽悠眉头蹙得更深了:“你这种情况,仓促去考很难过关,需要找个搭档配合你的练习一段时间。” 羽悠说得坦率,文瑾却听得灰心丧气。 她嘟起嘴巴,垂下头,黑色小皮鞋一下一下蹭着木地板,心想:学校里每个同学都生活在一种快节奏当中,大家在为自己的学业和社团活动日夜奔忙,谁会有时间陪我练习呢? “看来我没希望了。”说着,文瑾撇了撇嘴,欲哭无泪的样子,她也想像她们一样,穿着漂亮的长袍子,站在圣坛旁边唱歌呀。 别看文瑾学习数一数二,在学校里,她并不是一个受关注度很高的女孩,不要说跟白馨蕊那样的人气女孩相提并论,她在校园是比江睿辰还要透明的存在。 那些美国同学对学霸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们认为,所谓学霸,特别是那些在运动、艺术或者玩儿方面一窍不通的学霸,基本上就等同于无趣和屌丝的代名词。像文瑾这样文科类成绩比美国人还高,理科更是拽得不得了的女孩,在他们心里直接被打上了一个“怪胎”的戳,甚至在背后戏称她为“书虫”。 这也不能全怪他们,本届的九年级同学里面潜藏的各路高人实在是太多了:出过三本诗集的小诗人、十一岁就被苹果公司掌门人库克关注的电脑高手、得过国际大奖的小提琴手、在美国顶级生物实验室参加过研究的小科学家、游泳冠军、灌篮高手、舞蹈达人……而这些在某个领域里已经取得突出成绩的同学,在其它很多方面做得也并不差,当然包括学习成绩。 尽管如此,羽悠对文瑾仍是高看一眼,她觉得文瑾身上有两个难能可贵的特质:一是真诚善良、二是率真不做作。况且文瑾那么聪明,还那么努力,有什么是她学不会的呢? 文瑾已经做好了再随便聊两句就告辞的准备。 大约沉默了半分多钟,羽悠终于开口:“你真的特别确定想加入合唱团吗?” 咦,这是要传授秘籍的意思吗?文瑾眼睛里闪过希望的火花,拼命地点头。 “要期中考试了,你晚饭后是不是还要看书?” 羽悠忽然这么一问,让文瑾一时摸不到头脑,两句话之间的逻辑在哪里?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她前面那句话背后的潜台词只是:世界上的事情并不都随着你的美好意愿而变为现实?不过,这思维,跳转得也太快了吧?都不给人家一点儿人文关怀就要换话题呀? “嗯,大文豪鲁迅告诉我们: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文瑾一字一句,说得像是在念课文,无论羽悠接下来想说什么,自己先要亮明自己的观点和意愿。 羽悠看着文瑾这么个小小的人儿,一张口就掉书袋,而且还是一本正经的老夫子口气,“噗”一下笑了出来,她觉得她最大的萌点就是,在不经意间创造出的幽默气氛中都透露出憨憨的幼稚和浓浓的书卷气。 “我最近倒是有些空闲时间,可以帮你练练。” 什么?文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羽悠竟然提出亲自指导自己练?! 她“哇”地大叫了一声,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你是说真的?”她黑框眼镜上方,和蜡笔小新一模一样的两道眉毛弯了起来。 即便是和文瑾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知道她大惊小怪的毛病,冷不丁被她这么一唬,羽悠还是没受住,惊得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在哪里?几点?暗号是什么?”文瑾坐回到椅子上,将椅子又向羽悠的方向挪近了一些,笑眯眯地说着:“米勒博士约了我下周末就去测试。” 这意味着只有七天的时间,羽悠想了想,说:“晚餐后7点,来艺术中心三层,电梯口第一间是我常用的琴房。” 羽悠连个磕巴都没打就答应了,文瑾几乎不敢相信,平日看来冷若冰霜的羽悠怎么可以这么好! “太棒了!”文瑾一把拉住羽悠的手,使劲摇晃着。羽悠的整个上半身被文瑾摇得都快散架了,她只是抿唇不语。 ***** 学校里只有500多位同学的一个好处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件都会很快在校园里传开。 辰辰听说周末劳伦开了一个隆重的大型生日派对,请了学校里超过一半的女生和不到一半的男生。 超级名模的女儿办个派对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劳伦并不是派对动物。可能是因为从小生长在纽约,妈妈又是时尚圈名人,见惯了灯红酒绿,衣香鬓影,劳伦在学校的时候,表现得低调,似乎很享受学校这种田园般的安静。 每次有人来请劳伦参加派对,她也不是绝对不参加,但多半都婉绝的。 一个十五岁生日派对搞得那么声势浩大,辰辰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从语言中心自习出来,辰辰一眼看见了走在前面的文瑾。 嘿!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正想向文瑾打探一下劳伦生日派对的情况呢! 文瑾走起路来出溜出溜,速度挺快,她身上背的大书包,将她压得身体有些前倾,总感觉有种要向前冲的势头。 不过,她今天心情挺不错,一边走路,嘴里还哼着歌,耳朵两边的短头发也随着脚步的起伏,前后不停地摇摆。 “文瑾!” 文瑾刚一听到声音,就觉得肩上一轻,扭头一看,原来是辰辰从上面揪起了她书包的提手。 “你以为这是在手动刹车吗?快放下。”文瑾佯装生气。 “我这样提着,你难道没感觉轻一点儿吗?”辰辰故意逗她。 “切!我习惯了。”文瑾满脸不屑,“我可没有白馨蕊那么好的命,出门还配一两个专门负责拎包的。况且,我现在也没有虚弱到连书包都背不动!” 辰辰松开手,将胳膊搭在文瑾肩上,就像平日和义廷在一起时一样亲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醉翁之意 “话说,那天,我正翻ins的时候,一碗狗粮结结实实地泼在我脸上。我看见劳伦和丹尼尔在里面发了一模一样的照片,好像是个挺热闹的派对,还配了虐狗的文字。” “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们俩是全校公认的最登对情侣。”文瑾说得不以为然。 “我在照片里居然看见了你,没想到,像你这种单身狗也敢参加情侣派对!” 听辰辰这么说,文瑾停下来,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扒到一边,看着他,气咻咻地反驳道:“你说我是单身狗,就好像你自己脱单了似的!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情侣派对,是劳伦学姐的生日派对!” “咦,你不是向来鄙视各种派对吗?怎么,参加劳伦生日派对不嫌耽误时间了?看来劳伦学姐的人缘和气场不容小觑啊!” 辰辰这么说是故意逗她,平时,文瑾总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争分夺秒地学习。别说派对,就是周末晚上偶尔一起玩狼人杀,她都是能躲就躲。 “能不去吗?伍德赛德楼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请了。除此以外,她们十年级的大部分男生和几乎所有女生都去了,还请了和她要好的高年级同学。哦,对了,她还请了她时尚圈的很多朋友。”文瑾说得一脸羡慕。 “哇,去那么多人,她们家坐得开吗?”辰辰没参加过什么像样的时尚派对,他脑子里只能想象到一大帮女生叽叽喳喳的场面。 文瑾一脸认真地说:“她们家在纽约呢,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去纽约?这次,她的时装公司正好要举行秋冬服装线下发布会,劳伦将两个活动合二为一,租下了位于波士顿郊外的一个私人会所……”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给我们这些没有机会参加的人安利一下吧,有什么好玩的吧?” 辰辰这么一问,文瑾瞬间觉得自己比他高大了许多,话匣子立刻打开了:“你不知道啊,劳伦学姐的妈妈、爸爸都来了,哇,我可是第一次近距离看世界超模呢!劳伦妈妈居然比她长得还要漂亮!派对中间穿插了两三场模特走秀,还提供各种的甜品和小点心,据说都是米其林三星厨师亲手料理的,味道棒极了。劳伦的爸爸妈妈给她准备了一份昂贵的礼物,据说是劳伦祖母传下来的一条祖母绿项链,哇,我这辈子可是头一次见到祖母绿呢!好漂亮啊!丹尼尔也给她准备了礼物,就是他们在照片上展示出来的,镶钻的卡地*侣手环……” 辰辰打断她,问道“:这倒是挺有趣,是要订婚的节奏吗?” 文瑾嗤笑道:“想什么呢?订婚未免也太早了吧?不过,劳伦爸妈好像挺喜欢丹尼尔的。” “蓝色锡安隐修会的人去的多吗?”辰辰知道在学校,蓝白两道都给劳伦面子,但是,他不确定劳伦的面子到底大到什么程度。 文瑾一脸了然的神情,点点头,说:“当然了,威廉、昆丁、亨特、安东、雅各布、大卫、凯文等等,各路大咖都悉数过来捧场,送上礼物表示祝贺呢!还有啊,服装发表会也相当成功呢,当场就有很多校内、校外的名媛在二楼试装区一掷千金,购买劳伦她们时装公司的新品呢,每一件都好几百美金,好贵呀!” 辰辰截住了仍想滔滔不绝往下跑偏的文瑾,问道:“白馨蕊买了吗?” 他知道,任何买买买的场合,白馨蕊都是绝对不会赶落人后的。 “根本没有邀请她。”文瑾一脸不以为然的鄙夷神情。 辰辰笑而不语,劳伦学姐这次派对果然别有深意。 美国大甜心劳伦平日和任何人都关系融洽,更何况她和白馨蕊同为戏剧社成员,之前还挺要好的,自己过生日,邀请面又铺得这么大,竟然没请白馨蕊,看来其中有些奥妙。 “阿曼达一向能说会道,这回,她有什么上乘表现?” 辰辰又问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文瑾却不明就里。 她翻了辰辰一眼,仿佛觉得他提起学校这些是非精,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堕落,但她还是忠实地叙述了事实:“告诉你吧,她们那个什么闺蜜四人组,只来了维姬和艾米两个人。” 辰辰呵呵一笑,说:“还好没请白馨蕊,否则薇薇安说不定又会和她互撕起来。” 听了这话,文瑾忽然表情严肃,若有所思,然后,一拍大腿,道:“你知道吗?这次生日派对上,劳伦学姐还和威廉一起,特别霸气地发表了一个联合声明。” “哦?联合声明,说来听听。”辰辰意识到,这才是劳伦生日派对的另一个重要的目的。 文瑾在一棵树冠茂密,红叶满枝的枫树前停下脚步,然后,就地取材地站到一块石头上,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平视辰辰了,也算是成功地模仿了劳伦学姐的身高。 接下里,她又学劳伦学姐平日撩起金色长发的名媛风范,撩了一下自己短短的波波头。 这些前奏都做足,她才郑重开口道:“劳伦学姐对所有到场的人说:‘我不希望听到你们再传辛西娅的任何流言,一句也不行!今后,如果有谁欺负她,就是与我为敌。你们尽可以去告诉那些爱背后嚼舌根的长舌妇们,即便她们是威廉的忠实粉丝,这么做也只能给威廉抹黑。我作为威廉的朋友,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威廉对这件事不但不领情,还会非常生气。’她说完,威廉第一个起来附议,其他同学们也都支持。” 辰辰点点头,劳伦的方法不同于薇薇安的正面交锋,单打独斗,却不能不说是睿智的上选之策,既不伤及各方的面子,又能卓有成效地压制和震慑住造谣生事的一方。这种做法也只有像她这种颜好人气高,又有影响力的学姐才能做到。 辰辰像搀扶老佛爷下轿般小心翼翼地将文瑾从大石头上扶下来,好吧,其实是拽下来的,文瑾不情愿地扭着肩膀好像意犹未尽。 别看刚才是在即兴表演,辰辰却不得不承认,如果想到打听一件事,而且还希望真实地还原事情的真相,文瑾绝对是不二人选。 首先,她不会像阿曼达、陈义廷、甚至奥利弗那样夸大其词,添油加醋,另外,就是因为,这个学霸的记忆力绝对超群,别说细枝末节,就连对话都能分毫不差地复述下来。 在岔路口和文瑾告别之后,辰辰默默地朝亚当斯楼走去。他边走边想,说到生日聚会,哎,不知道羽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开学之初白馨蕊请客吃牛排那天,曾听羽悠提到,自己快要十四岁了,那么她是生日在即,还是否已经过了呢? 之后的几天,只要一有时间,辰辰就会掏出手机,浏览羽悠社交平台上发布的信息,想从上面找出一些关于她生日的蛛丝马迹。 说来也奇怪,他将羽悠的脸书、linkedin、ins以及微信等,全看了一遍之后,才大为诧异地发现,这些平台上面的信息几乎都是空的。 羽悠虽然注册了这些社交平台,却从来没在上面晒过自己生活、学习或家庭相关的任何一点儿事情,甚至连头像照片都以一张风景画代替。 有一次,辰辰碰到劳伦,他装成随便聊天的样子询问羽悠生日,平时说话伶牙俐齿的劳伦忽然被问住了,卡了半天壳,才说,她不记得羽悠提起过。 辰辰又去向文瑾打听,她给出的回答也只是“不知道”三个字。 于是,辰辰求文瑾去帮忙打听,第二天,文瑾沮丧地告诉他,羽悠好像对个人信息很在意,反而问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些,搞得文瑾也不好一再追问下去了。 辰辰想从学生卡上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他从抽屉里先将自己的学生卡拿出来,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发现这张名片大小的卡片上只有姓名、编码和照片,并没有他想要的内容。 学生的电子生平台上肯定能查到每个同学的生日,甚至还可以看到选课、每天的日程安排及家长的信息,可那是须要密码登陆的,他不可能获得羽悠的密码。 他的好朋友胖子乔能轻易解码登陆羽悠的电子信息平台,但是,他不能那么做,羽悠是一个对外界防备心很重的女孩,她要是知道辰辰破译她电子平台的密码,那么他们这四年恐怕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辰辰又想到了同学们的证件原件,护照啦,id卡啦,肯定会有生日信息,可是,为了防止学生丢失重要的证件,学校规定,住宿生的证件原件都是被每个楼宿管老师统一收上来锁在保险箱中,只有假期离校的时候,本人才能从老师那里取回来,想要拿出自己的证件都不容易,看别人证件就更不可能了。 知道一个同学的生日,说起来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可是当这件事情涉及到羽悠的时候,为什么就变得这么困难了呢?辰辰一时想不出任何办法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巨蟹男不能惹 性教育学课的最后一堂课快结束的时候,贝克小姐收回了那些“婴儿”,以及同学们交上来的育儿报告。 一部分女生意犹未尽地相互切磋着育儿心经,比如,怎样安抚孩子能有效地终止他们令人烦躁的哭声,尿尿和喂水的规律是什么,如果背着孩子上课,一天需要几片尿不湿等等,她们说话的口气简直像一群真正的小妇人。 大部分女生则顶着两个黑眼圈,揉着被娃娃压得抬不起来的胳膊,大声地抱怨,婴儿的存在令她们的生活成了一场噩梦,使她们完全无法正常学习和参加活动,在她们自己还需要别人宠爱的年龄,天天抱着个八斤多重的“孩子”,哄他们,安抚他们,给他们换尿布,简直太辛苦了。 当贝克小姐开玩笑地问大家,是否考虑近期制造一个这样可爱的小宝贝的时候,几乎所有女生都像见了鬼一样,拼命地摇头。 很显然,她们达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有个孩子太麻烦了,做妈妈的辛苦她们目前还不可能去承受。 辰辰的眼睛盯着那只黑色的百宝箱,许久没有移动视线,他发现,直到现在,贝克小姐都没有打开它。继上次,十几个婴儿从这只箱里横空出世之后,在性教育课程即将结束的今天,它还会带给大家什么样的惊喜呢? 辰辰坚信,贝克小姐一定会打开它的,否则,这些婴儿将无家可归。 性教育课在大家的翘首以盼中到来,而后,又看似无声无息地结束,辰辰心里仍有种浅浅的回味。 尽管在第二次课,老师要求大家读其他同学写的命题作文《我的性幻想》时,辰辰感觉坐如针毡,一堂课下来,耳朵都快怀孕了,到今天,他却松了一口气。 幸好,接下来几周的课程中,贝克小姐并都没有让大家练习往香蕉上套避孕套,对于这一点,他已经很感谢贝克老师的仁慈了。 他记得,听往届的学长提到这个怪诞举措的时候,大家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事实上,这门课还是在同学们心中掀起了波澜的,这当然不是指贝克小姐煞有介事略带浮夸的说教,和那些呆板的数字列举,甚至是丰富的教学视频……那些充其量只是能算是向这群少男少女普及了一些常识。 如今的孩子已经不是盲从的群体了,他们甚至很难被轻易改变,即便是对于白馨蕊这个年龄的孩子,这样的内容也不能起到任何威慑和纠偏的作用。 归根结底,保守的仍旧保守着,开放的也依然会开放,只不过,他们更加懂得危险的边界在哪里,怎样可以防患于未然。 贝克小姐传达的观点无疑都是正确的,但极为反讽的却是,当拉杰希一个看似无奇的问题,牵出贝克小姐本人仍是一位年纪不小的老处女这个事实的时候,很多人唏嘘不已,比如辰辰。 由此,他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即不能放纵胡来,也不能矫枉过正,终究,顺应自己的内心才是最重要的,但前提是,你要有一颗明辨是非的心。 性教育课当然也不是全无成效的,每一个领了任务回去的同学,通过照顾小婴儿和设计婚礼流程,制作婚后预算,懂得了爱所包含的责任,这种责任不仅是以物质为基础和保障的,还牵涉到另外一些生命的存在。 临别时,贝克小姐表现出对同学们的依依不舍,她终于再次打开了她那个古板的百宝箱,这次,里面出现了满满一箱礼物。各色的t恤衫、棒球衫按照颜色分类,叠得整整齐齐,箱子的一个角落里还放着五彩缤纷的时尚手镯。 贝克小姐抖开一件粉色的t恤,上面写着“admitone(只接受一个人)”,又指了指那些手镯,说:“我们教区最大的教堂为咱们学校的学生们提供了‘贞洁手镯’和“等待真爱t恤衫”,每个同学都可以得到一份,现在就可以到我这里来领取你们最钟爱的颜色了。” 领取礼品的同学排起了比那天领娃娃还要长的队,辰辰也被义廷拉着,站到了队尾。 “贝壳小姐说,那是‘等待真爱t恤’和啥手镯来着?”义廷用只有他和辰辰才能听到的音量问他,显然“chastity(贞洁)”这个词义廷没有听懂。 辰辰给他解释了这个词的意思之后,从脖子上拿下义廷勾着自己的粗壮臂膀,故意逗他说:“贝克小姐说的你都没听懂,还兴高采烈地拉着我跑过来领东西?” 义廷并不理睬辰辰的调侃,忧心忡忡地问:“领了这个衣服,就得老老实实不能犯戒还是咋的?” 辰辰知道义廷所说的犯戒指的是什么,他眼角里夹着坏心的笑,毫不客气地揶揄道:“哈哈,趁现在没领,反悔来得及。没想到,你这个闷骚男,内心还挺狂放!” 义廷没有和他多废话,直送了他一个字:“滚!” 杰夫排在他们前面,听了两人用中文互怼,只是轻笑了一声。 此时,他正在码放成一摞摞的各色t恤和手镯之间举棋不定,贝克小姐看着这个清瘦俊美的金发男孩,说道:“这里有很多颜色可供男生选择,蓝色、绿色、黑色、白色……” 杰夫脸上流露出些许不悦神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子上另一边那些颜色更加缤纷的衣饰,冷然问道:“有法律规定粉色是女生的专属吗?” “哦,当然没有,年轻人。” “那好,我要一件粉色t恤衫,紫色夹克,手镯也要粉的。” ***** “真难得,那几个无聊的人今天居然没有家长里短地说别人坏话!” 义廷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那张桌子旁边白馨蕊、阿曼达、维姬、艾米和另外几个时髦的女孩,愤愤然说着。 辰辰没答话,继续吃着盘子里的日式咖喱饭。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不屑于理会这些肤浅的女孩,连谈论她们的兴趣也不大。 前些日子,劳伦的一番拉拢威慑果然奏效,这几个女孩最近的言行有所收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们提到羽悠的名字,羽悠也算是逃过一劫。 尽管辰辰如高僧入定般心无旁骛,女孩们的七嘴八舌的笑闹声仍是清晰地传了过来,听上去,今天她们谈论的主题与星座和命运有关。 这几位女生在辰辰眼里属于不学无术之辈,她们在一起鼓捣的那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在他看来,与走街串巷算命顺带卖假药的江湖骗子行径没什么两样。 吃完饭,辰辰就拽着义廷准备避开她们的视线绕道而行,只听白馨蕊一声吆喝,叫住了他们:“哎!这戴眼镜位客官,我看你目光呆滞,印堂发黑,显然是病得不轻。” 辰辰和义廷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白馨蕊不慌不忙地说道:“不信,你提一口气,然后,拇指用力,按住心脏右侧两侧肋骨交汇处的位置,看看会不会痛。” 她们可真是无聊透顶,辰辰一边这么想着,一只手却悄悄躲过那群女生的视线,越过外套,伸进穿在里面毛背心中,隔着衬衫用拇指按住了胸口正中,轻按第一下,没什么感觉,再用上几分力道,果然一阵钝痛传遍全身,不由得呲了一下牙,发出嘶嘶之声。 白馨蕊在一旁得意地嗤笑。 义廷吓了一跳,伸手虚扶了一下辰辰,下意识地站住了脚步,问:“什么病?” “相思病!”白馨蕊毫不犹豫地对答。 这两日茶不思饭不想,整天都在琢磨羽悠生日问题的辰辰,心头一惊,脸上却仍是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拔足想走。 义廷向来是要做足场面功夫的,他对着白馨蕊抱拳托词道:“不好意思,我们哥俩今天不能奉陪。史密斯先生、金博士和卢克三人一起发飙,作业狂多,不抓紧今晚恐怕就别想睡了。” 白馨蕊水杏般的双眸中眼波一横,说:“谁敢走!小心本小姐就放大招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维姬一把拉住辰辰的胳膊,眼睛里喷薄着粉红色的小桃心,指着身旁的椅子,说:“查理,坐这边,我们慢慢聊……” “不用,站着说吧。”辰辰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却也不得不出于礼貌停下了脚步。 “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物种,闷骚一只鉴定完毕。”白馨蕊笑得得意。 她睥睨了一下身边的几个小伙伴,如同解刨学课教授就要亲自操刀,给大家边演示,边讲解一样,说道:“这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伪文艺男。偶尔会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生气。小情绪挺多,秉性还算温顺随和,细心体贴,就是俗称的暖男啦!不过,对谁都暖,很容易招来烂桃花。另外,这家伙比较执着,要是喜欢喝一种饮料,就一直喝这一种,不喝到吐绝不会换……” 什么?全中!一毛一样?辰辰在心里暗叫。 一开始,他还是满脸不屑,站得僵直,摆出随时要走的架势,听着听着,不由自主放松了戒备。 第一百八十四章 披着人皮的泰迪熊 “……在爱情方面,他算是个撩妹高手,不过射手座也不差,可以互撩。他绝对是个颜控,而且比较容易对比他优秀的人动心……”白馨蕊说得言之凿凿。 提到爱情这个问题,辰辰有些不自在,但白馨蕊的话居然字字神准,他不自觉地将双手搭在桌上,稍稍俯下身,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对面的白馨蕊,期待着听到她下面的每一句话。 “……他要是喜欢上谁,就偷偷瞄着谁,默默关注,默默吃醋。不过,你可别指望他表白,他这个人被动得不得了,你要是不理他,他十年都不会主动理你,这也可能是由于爱装傲娇,装高冷的原因吧。这种男生最好不要轻易招惹,他那种细心敏感劲儿一上来,非得把你折腾成福尔摩斯不可……看看,怎么样,这就是我跟你们分析过的典型巨蟹座男。” 白馨蕊说得太准了,辰辰简直不能同意更多,要不是虚荣心作怪,他都想给白馨蕊手动点一百个赞了。 “哇,查理,这说的就是你啊!太像了!”艾米满脸激动地给白馨蕊捧臭脚。 义廷也在一旁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巨蟹座?”辰辰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白馨蕊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仍是自顾自分析着:“……不过,你们千万不要指望这个星座的男生能有什么情趣,他就是那么一个顽固不化,少年老成,唠唠叨叨,磨磨唧唧的人,很容易陷入一厢情愿的单恋中,最要命的是,他永远在那里绕圈子,如果你是个急性子,看见这种男生,分分钟想痛扁他的节奏!” 阿曼达听了,忍不住先捶打着桌子哈哈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把身旁的维姬也传染了,捂着嘴吃吃地笑着。 “可是……我喜欢的男生就是巨蟹座男……怎么能搞定呢?求支招啊!”痘痘脸罗斯眨巴着大眼睛,企盼地看着白馨蕊。 白馨蕊一撇嘴,说道:“跟你说过,这种货不能惹!要是实在惹上了呢,我就送你一套中国吃大闸蟹的工具,剪子、钳子、刀、锤子、镊子……一共八件套,你就把他这只巨蟹给拆了就可以了!” 一众女生听了,立刻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辰辰脸颊微红低下头,不过,细心玩味白馨蕊这些话里的意思,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转念一想,他有在心里哂笑,准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偶尔蒙对一个半个的也不稀奇。 还没等辰辰开口,义廷先不干了,“哎哎哎,我说,你叫我们在这儿呆着,就是听你埋汰我们的,是吗?” 白馨蕊轻轻哼了一声,张口就说:“暴躁易怒,不过转脸就好,头脑简单,缺乏耐性,虚荣心爆棚,爱面子,还藏不住秘密,冲动行事,死心眼儿,全让这个白羊男占全了!” 如今,三五本简单的名著下肚,义廷听这种程度的英语完全没问题了。 不过,此时,他的表情却十分古怪,就如同正在吃一个臭烘烘的榴莲,明明闻起来臭气熏天,却还想再吃那么一点点。 当他意识到,白馨蕊正当着不少女生的面说自己的短处时,心里有些焦躁,还没等白馨蕊说完,就撸胳膊挽袖子,瞪圆了眼睛,一副要打架的样子,打断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自己是个半仙儿吗?” “错,跟我读,女神!” 白馨蕊难得今天心情不错,没有拉开架势和义廷互怼,反而继续说道:“……尽管白羊座的人长得人高马大,他仍是个孩子,他一直保有率真的一面,富于冒险,勇於尝试,精力旺盛,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放弃’、‘失败’和‘认输’这些词。最重要的是,如果你们找了白羊座男男朋友,恭喜你们,他热情似火,永远不用担心他会骗你们……” 听着听着,义廷刚才还拧巴在一起的一张脸舒展开了,咧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嘿嘿笑着说:“说的对,哥就是这样式儿的人。” “总之,白羊男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听到此处,义廷再次怒目圆睁。 他打定主意,只要白馨蕊敢说出“狼”这个字,他今天就跟她急。 “……泰迪熊。” 不成想,从白馨蕊的樱桃口中轻飘飘地吐出的,确实这么个词,义廷脸上重新堆起笑容,那副贱贱的样子,就差把自己的膝盖卸下来送给她了。 辰辰心中暗自吃惊,若是她只分析对了自己,还可以说是巧合,一连两个人都说得分毫不差,那就真的有点儿神了。 辰辰左思右想,都觉得难以置信,问道:“我们俩是有多幸运,还承蒙你百忙之中记得我们的生日?” 白馨蕊斜睨着两个男孩,鼻孔轻哼一声:“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我怎么可能去记你们的生日?想太多了!” 白馨蕊扬起弧线柔美的下巴,继续说道:“本宫对星座的研究绝对是大师级水平!别说一个人在我身边走两圈,就算是两只苍蝇从我眼前飞过,本宫我也能猜出它是什么星座的。” 义廷听白馨蕊对他们语带挖苦,又要狂躁。 白馨蕊朝他轻轻摇动一根手指:“停。冲动是魔鬼,冲动行事终将招致失败。” 义廷如同被这个小神婆催眠了一般,立刻安静下来。 尽管白馨蕊这个人从不知谦虚为何物,说着说着就开始极尽能事地自我吹嘘,义廷和辰辰还是不得不承认,她的星座与性格分析准得要命,两人都有点儿要仰慕她了。 “你的聪明要是能用在正经事上,估计连史蒂夫·霍金都会愿意收你做关门弟子!” 辰辰觉得,自己几乎给了白馨蕊某种最高赞誉,因为,自从看了《时间简史》之后,霍金成了他最新的崇拜偶像,他认为,霍金的聪明简直无人能及。 “滚,江睿辰,你是在骂我吗?我才不会去给那个丑老头儿当什么弟子!要去,我也是去给四海八荒最帅的墨渊上神当弟子,至少也不能低于长留上仙白子画这个级别了。” 白馨蕊的前半句话还说得刁蛮霸道,忿忿不平,后半句话峰陡然,变得燕啭莺啼,温柔如水,还满怀憧憬,似乎已经能够想见自己足涌祥云,飞升上仙的模样。 听到刚才两位帅哥对白馨蕊的一致肯定,围坐在桌边的一种女生更是崇拜得五体投地,纷纷大呼小叫地,似乎生怕错过了白半仙儿为自己占卜吉凶的机会。 “哦,天啊,太厉害了!” “快帮我算算,我的真命天子什么时候出现!” “帮我算算期末考试的数学成绩能不能顺利得到b!” “……” 早先还誓死要和白馨蕊划清界限的义廷,此刻,把大拇指伸到白馨蕊面前,狂拍着马屁道:“你可真是狂拽炫屌爆天啊!这简直就是能靠算卦挣钱的节奏了。” 义廷这种不入流的赞美差点儿把高大上的白家大小姐气吐血,她没好气地说:“滚滚滚,你们可以圆滑地滚出本小姐视线了。” “别看你成绩不怎么样,说起星座倒是头头是道。看来星座还确实是一门挺深奥的学问,你有没有什么书推荐给我看?” 听了辰辰的赞美,白馨蕊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会夸别人吗?自诩为学霸的人看来都患有不同程度的情“商捉急综合症”。 “就你这么个冥顽不灵的家伙,还想学星座?这可是需要有悟性的。”辰辰这家伙既然是送上门来被羞辱的,白馨蕊怎么可能放过。 她眼角上画着浓黑上挑的眼线,辰辰觉得她眼尾锋芒太盛,令那双漂亮的剪水双瞳稍一开合,似乎都能把看进去的人剪成两半。 “大神,再帮我算算今年的运势呗。我最近考试会不会挂科?哪天是我的幸运日……”一旁的义廷有凑上来,赖唧唧地拽着白馨蕊的袖子,不停地缠着她多说些什么。 白馨蕊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说:“下面都是付费内容了。没钱的屌丝就滚吧!” 辰辰并没有和白馨蕊计较,他学星座可不是吃多了撑的,星座里面或许真的蕴含着某些神秘规律。 既然白馨蕊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和义廷的星座和性格推算得分毫不差,那么自己如果能够学得其中道理,一定也可以精准推算出羽悠的星座与性格。 辰辰十分认真地说“我可是认真的,估计你那儿肯定有一些宝典吧?” 辰辰那一脸笃信地求她,令白馨蕊格外受用,她马上清了清嗓子,提高几分贝说:“当然有,本小姐这种书太多了,保证深入浅出,图文并茂……” 说着,从书本里掏出两本硬质封皮的精装书,翻开其中一本梦幻色彩十足的,摊到辰辰面前,半是炫耀地说:“这本叫《十二星座的人》,是琳达·古德曼写的,书里对于每个星座的男性、女性和儿童都有详细的解读。” 第一百八十五章 音乐启蒙 白馨蕊指着书中的精美插图说“你看看,这图片多漂亮,绝对是走过路过不能错过的好书,业界良心!” “这本呢?”辰辰先将《十二星座的人》抓在手里,又拿起另一本古老神秘风格的书,在手里翻阅着。 “哦,《星座羊皮卷》可是姐的镇宅之宝呢,你该不会也想借走吧?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要先看一段才能起床,特别是在水逆的那几天,这本书有神奇地治愈魔力,能保证我一天顺利好心情。”白馨蕊说得一惊一乍,仿佛这真的是一本魔法书。 “我看得快,三天保证还你,就三天!绝不拖延。”辰辰将两本书举得老高,一脸志在必得的样子。 “切,我怀疑你有限的智商能不能理解这么深奥的内容。”白馨蕊满脸嫌弃地奚落着。 “只要借我三天就好,其它不劳你费心。”辰辰固执地坚持着。 义廷也在一旁起哄:“太棒了,辰辰你学会了,以后,就不用看人脸色了,直接找你算!” 白馨蕊也不理无聊的义廷,在和辰辰无奈妥协之前,仍不忘再次强调归还日期,毕竟辰辰拿走的可是她的心肝宝贝。 “不过,你要记住说话算数,三天后必须还,否则,我画个圈圈诅咒你!” 辰辰欢天喜地,道了声谢,带着义廷一阵旋风般往外走去,仿佛生怕白馨蕊后悔,追过来讨要自己的宝典。 他心里早有计较,自己若是将这两本书研读通透,至少也能把羽悠的生日区间猜个八九不离十。 “江睿辰,你看之前,必须先沐浴更衣,别把我的书弄脏了!”白馨蕊果然追杀过来,不放心地在他身后大声喊着。 辰辰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书捧在手心里,头也不回地边跑边说:“放心,我肯定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几本书,争取早些还给你。” 白馨蕊撇撇嘴说:“看了看你鼻梁上高度近视的眼镜片,你那个眼睛,就别提了吧!” 经过白馨蕊这么一番比跳大神儿还有蛊惑性的折腾,从来不相信怪力乱神的唯物主义者江睿辰同学,居然也想到要通过分析星座来缩小羽悠的生日范围了。 ***** 傍晚,文瑾轻手轻脚地推来羽悠固定练琴的那间琴房的门,发现羽悠已经在这里等她了。 “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从听音模唱开始吧。” 说着,羽悠流畅地在钢琴上弹出了一个音程,文瑾试图唱出她听到的每一个音,可令人遗憾的是,她唱出来的时候,只记住了第一个音和后面的两三个音,中间部分全都是编的。 文瑾有些不好意思,这是她第一次享受一对一声乐小课辅导,为她进行辅导的还是她的好朋友羽悠。 一练起来,她才知道,羽悠所说不假,以她目前的音乐基础,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测试前的训练。 羽悠用眼神鼓励文瑾,弹奏出来的音程也降低了难度,先让文瑾尝试双音模唱,再加到三个音也勉强可以……弹到七个音组成的音程时,文瑾模唱时就自动忽略了前三个音。 显然,文瑾听音数量与模唱的正确率和音准程度呈反比例增加,而正式测试的时候,至少会给出9个音以上的音程。 看来,文瑾从小没有接受过乐器方面的训练,暂时不具备基本听音能力。 羽悠回忆起自己三四岁的时候,爸爸是怎样和她玩唱音阶游戏的,于是,学着爸爸的样子,从最基础地开始教文瑾。 羽悠耐心地在钢琴上,一个音一个音地弹出音阶,先让文瑾仔细辨听,然后,又给她解释了,哪些音符与音符之间是半音小二度关系,而哪些音符之间是全音大二度关系。这样一来,文瑾第一次对钢琴上八十八个琴键弹出的每个音高有了一个系统而正确的认识。 羽悠细长的手指在钢琴上提示出中央c,然后,说:“现在,我们还是从音阶开始练习。” 然后,她就用最缓慢的速度弹奏音阶,让文瑾跟着钢琴声视唱。几遍下来,文瑾觉得已经能够唱准音程上每一个音了,可是,在挑剔的羽悠耳朵里,有些音还是不够准确。 “你能听出,你唱的fa和si总是高半度吗?”羽悠把手从琴键上挪开,问着。 “没听出来呀。”文瑾一脸懵懂。 羽悠又将这两个音弹了一遍,让文瑾单独唱出来,发现她唱得很准,可是放到音阶里唱,这两个音立刻又不准了。 “我明白了,你脑子里对这两个音先入为主的错误印象太顽固了。实际上,在整个音程里,这两个音比较特殊,都是跨半度的音,你需要通过声音的控制,和耳朵的监测,重新校正它们的音高位置。别着急,慢慢来,只要多练习,一定会有改善的。” 羽悠又给文瑾及时地补充讲解了一些基本的音乐知识,比如什么是十二平均律、曲谱上那些英文标注的实际含义、以及不同节拍的实值等等。 音阶唱得令人满意了,羽悠开始教文瑾听音模唱。 “当你听到一个音程,先要在心里模唱,再唱出声音。在将声音唱出来的前一刻,你还要回想一下刚才唱过的音阶,当时,我们已经校准了每个音符的高度,不是吗?用这些来检验你内心唱出的音符和音阶上的音高是否一致。当你模唱出声的时候,耳朵要像精密仪器一样,测试出音阶上的音高、你内心演唱的音高和实际唱出的音高三者是否完全重合……”羽悠给文瑾讲解着自己总结出的一套听音模唱的要领。 文瑾从来没听羽悠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看着她因不停讲话而变得潮红的面颊,再看看她一脸专注的严肃表情,文瑾觉得,此时的羽悠和平时那个淡漠冷傲的她判若两人。 接下来,再次做听音模唱练习的时候,羽悠发现,悟性不错的文瑾已经掌握了一些初步的方法,尽管还不能尽如人意,至少她脑子里开始建立起了一个完整的音程关系,并学会这个角度去判断羽悠弹出来的到底是哪些音符。 二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文瑾带着满满的收获,背上书包,和羽悠一前一后走出了琴房。 刚才,在狭小的琴房里做模唱练到头脑有些缺氧,一来到艺术中心的大门外的门廊处,发现天上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文瑾大口呼吸着带着泥土和草叶芬芳的空气,感到心情格外舒畅。 她撑开浅蓝色的小花伞,在两人头顶遮挡出一小片晴天,她们踏过地上一个个小水洼,脚步轻快地朝图书馆走去。 校园在一片雨丝密织的薄纱笼罩中,有了海市蜃楼般玄幻的美感,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仿佛是一段动听的旋律,文瑾总有一种要听音模唱的冲动。 刚才短短的二十分钟里,羽悠为文瑾完成了一次音乐的启蒙,原来唱歌不仅仅是咿咿呀呀,随心所欲地唱出个调调那么简单,里面蕴含着一套系统的理论,像数学一样精密,像文学一样美妙。 如今,借由羽悠为她掀起的这个小角,文瑾窥探到音乐殿堂中的一点点奥义,也让她明白,即便是一直被她看成放松娱乐的音乐,其实也需要皓首穷经的钻研。这对于以学习为自己最大爱好的文瑾来说,不啻于又开启了一个全新的知识宝库。 经过两天的辅导和练习,文瑾觉得自己进步明显,但是,按照羽悠的话来说,她还需要再努力那么一点点。 唯一令她感到遗憾的是,从羽悠那里了解到,合唱团的考试内容只有模唱、识谱两项,可是,如果不唱一首歌,怎么能体现她出对上帝的爱与赞美呢? 她很想给米勒博士唱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歌,叫做《adestefideles(eallyefaithful)》(中文译名叫:《虔诚》)。 当她还是个襁褓婴儿,躺在摇篮里的时候,妈妈就经常在家里播放英国著名的“天使之翼合唱团”唱的《虔诚》,歌曲旋律轻柔圣洁,足以融化任何一颗冰冷的心。尽管她完全不明白这首用拉丁语演唱歌曲,歌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即便不考虑歌词,美妙的旋律也已经深深印刻在了她心里。 从图书馆馆藏的一本关于圣歌的书上,文瑾找到了这首歌的曲谱和歌词,书上的歌词也仅有拉丁文的,甚至连英文译文都没有。 文瑾重新找来“天使之翼合唱团”的原唱录音,一遍一遍地听,然后,将歌词发音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扒了下来,以国际音标的方式标注在曲谱复印件上。 文瑾自己尝试着练习,她对拉丁语一窍不通,只能死记硬背那些不知其意的字节,背得头都大了,总算是完成了个七七八八。 她抱怨自己为什么没有羽悠那样的语言天赋,或者是像她那样选修一门拉丁语之类的古典语言学。 想到此处,她一拍大腿,对呀!羽悠今年双修语言课,学了一门德语,一门拉丁语,为什么不请她帮忙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星座的迷惘 深夜,辰辰在被窝里打着手电,从白馨蕊那里借来的《星座羊皮卷》摊开在床上,还书在即,他必须抓紧时间研读这两本星座书。 苦苦钻研了两晚上,辰辰感觉小有收获,原本对星座一无所知的小白,如今也能够在心里将每个星座的人所拥有的性格特征、脾气秉性、兴趣爱好、爱情事业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了。 下午越野跑训练,辰辰在绵延不绝的山林间小路上举步维艰的时候,《十二星座的人》之中的星座图,和一行行玄妙的文字飘进脑子里。 他先在心里默默地将爸爸、妈妈、义廷和文瑾的性格、爱好逐一与书里说的内容相对照了一下,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相契合的,不禁觉得自己这两个晚上的熬夜没有白费。 接下来,辰辰开始分析最费思量的羽悠。 借来这些书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通过书上对性格特征的描述,倒推出羽悠的生日,然而,这让辰辰走了不少弯路,并一次次陷入迷茫。 从性格上看,基本上可以完全排除羽悠是狮子、双鱼、水平、金牛座的可能性,这些星座和她的属性背道而驰。 处女座也不太契合,她虽然追求完美,但是,并不开朗热情,也不挑剔苛刻。 水瓶座呢,也不像,独立冷静是她的一个特质,可她并不喜欢结交很多朋友,着装也从来不会标新立异…… 就像以前的很多次分析一样,这样的对号入座再次让辰辰感到莫名地绝望,他觉得羽悠的性格和多个星座都有点儿沾边,和哪个星座却又不完全相似。 两三天的研究,对星座的认知毕竟还是流于肤浅的,自己功力当然没法和终日浸染其中的白馨蕊相提并论,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真的没有那么高的悟性。 秋日黄昏,凉丝丝的山风将辰辰身上的汗水风干,他深深呼吸着山中的大自然的气息,微冷空气中带着干草和树叶特有香气,令他头脑一片清明。 对,天蝎座和射手座,绝对是两个影响着羽悠性格归属的星座。 辰辰记得,自己在书中读到关于天蝎座性格特点描述的文字时,曾觉得当中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给羽悠定制的。 羽悠拥有谜一般的天蝎座女生最典型的特质——冷若冰霜的外表,复杂而强烈的情绪。 她看似安静内敛,眼神中却传达出勾魂慑魄的气质,让人捉摸不透,她对于男生来说那是无法抗拒的魅力,却表现出超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不容易接近。 她经常抑制自己的情绪,人们似乎永远也不会看到她淡漠表情下的些许波澜,即使她内心伤痛到自杀的边缘,如果她不想让你知道,你还是什么都察觉不出来,而她敏锐的目光却能轻而易举地洞穿别人的心意。 起初,辰辰觉得射手座表面上看不太符合羽悠的特点,但是,《星座羊皮卷》里的几句话却照亮了他仍在蒙昧之中前行的意识。 射手座拥有尊贵与荣誉称号,有半人半神的属性,是与生俱来的精神导师,他们会将眼睛投射到自己不朽的灵魂,也得付出必要的代价来照顾那受难肉身。 再仔细研读那些书籍,他发现,尽管羽悠却缺乏射手女孩活泼乐观的性格,在她身上,射手座女孩的其他特征却彰显无余:知性优雅,才华横溢,敏感聪慧,自由独立,具有贵族气质,常表现出旁若无人的态度,性格中有很强的隐秘的一面,重视隐私…… 说来奇怪,天蝎座是水系星座,而射手座是火系星座,水火不容的两个星座的特质为什么都呈现在羽悠一个人身上呢? 就这样,带着未解的谜团,辰辰在山间奔跑着。 靠着这样的精神麻醉,他又一次无视掉了令人在体力上无以为继的疲累,这些杂乱无章的思绪支撑着他,完成了又一次考验耐力和意志力的全程耐久跑。 辰辰感到,白馨蕊给他的这两本星座的书,他只是一知半解地弄懂了一些皮毛,越是深入地阅读下去,令人困惑之处越多。 星座的知识就像其它任何一种学问一样,其外延是无限广阔的,而需要比照研究的对象又是海量的真实存在,而且,是具有多面性和复杂性的人类个体。思维一旦进入星座研究模式,立刻像是被吸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 理性告诉他,自己如果沉迷下去很容易走火入魔,迟早会变成白馨蕊那样的小神婆,哦,不,是小神汉。 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还是赶快将这些书还给白馨蕊。 来到乔纳森楼还书时,白馨蕊正以梵我合一的瑜伽最高境界,全莲花式盘坐在公共大厅的沙发上。 眼看就十月底了,她仍然光着可爱的小脚丫,那双如剥了壳的春笋般白皙玉润的双足,脚心朝上,以无比扭曲的姿态翻转过来,交互盘在两个大腿的根部,脚趾上涂着的香槟金色指甲油,如同是从这个自诩为发光体的非凡生物体内自行生发出来的,炫目得格外自然。 白馨蕊以这样一个高难度的姿势坐着,并不是在修炼,而是一边悠然自得地喝茶吃点心,一边和她的一众闺蜜们闲聊。 几个鲜衣华服的女孩,以那种令男生看了不禁会遥生遐想的舒适姿态偎坐在沙发里,沙发的宽大柔软的坐垫令她们深陷入其中。 乔纳森大厅的气氛看起来就如同一个气氛高雅的艺术沙龙。三张宽大沙发合抱围拢的茶几上,放着一盘子色泽诱人的马卡龙,几杯香草奶油冷萃咖啡,还有最新出版的《时尚》、《vogue》和《bazaar》杂志。 辰辰分明看到其中一本杂志封面上,竟然是他们热爱的女神劳伦学姐的照片。 辰辰暗自纳闷,就算是期中考试刚过,白馨蕊的小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舒服了吧,人家为什么就有用不完的时间可以闲聊,难道她不需要赶写论文,准备考试吗? 辰辰本来想把书放下就走,可是,白馨蕊却叫住他:“来,坐下来,谈谈心得,怎样?我说过,看了这两本书,你对星座的了解应该可以上一个层次了吧,试没试过给人推演星盘?” “推演什么?”辰辰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可能我这个人悟性太差了吧。我……感觉越看越糊涂。” 本以为谦虚回应可以换得早些脱身,他可不想像个性别意识模糊的男性闺蜜那样,有事没事儿往女生宿舍楼跑,陪这群矫情的大小姐们聊天。 不成想,一提起星座的话题,白馨蕊瞬间两眼放光,她以全莲花盘坐这个高难度的姿势为基础,轻舒长臂,一把拉过辰辰,强行将他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哦?说出来听听啊,真正的大师不就在你眼前吗?” 辰辰无奈只得开口,道:“为什么我不能像你那样,一眼就看出某个人是什么星座的?比方说,我有个朋友,我觉得她即像天蝎座,又像射手座,分析了好久还是得不出结论。” “这有什么奇怪,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本宫那样是个天才。拜我为师吧!”白馨蕊得意洋洋地说着。 辰辰对白馨蕊的自大和自恋算是领教了,笑得有点儿勉强,说:“这不就是来向你请教的吗?” “好吧,看在你那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一个不外传的秘籍,就是星盘……”白馨蕊小口啜饮着杯子里加了鲜奶和黄糖的香草奶油冷萃,说道:“星盘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当然,没有人复杂!人的性格、行为不是单一元素决定的,而是一个复合成因的结果。不过,像你这样的初学者,搞清楚三个元素就ok了。” 她将厚壁的瓷杯子放回到桌上,如数家珍一般掰着手指头地讲解着:“第一,这个人的太阳星座是什么?太阳星座就是我们俗称的星座,它对应一个人的基本性格,特别是对三十岁之前的人,起着主导作用;第二,这个人的月亮星座是什么?如果说太阳星座是个实体,这个实体的形成却和月亮星座有着密不可分的原因,月亮星座对应一个人的情绪、情感、气质和习惯,是内心一种隐秘的呼应;第三,这个人的上升星座是什么?上升星座是这个人出生那一刻地平线上升起的星座,像是实体产生的影子,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灵魂的舵,通常一般人在三十岁之前,对自己的上升星座并没有明确的感知。如果你想准确了解一个人的性格,就要综合这三个星座进行参悟。” 说完上面一番话,白馨蕊拿起一块粉色的马卡龙,大大地咬了一口,期待着辰辰脸上出现诧异与崇拜的表情。 看着辰辰半天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一脸嫌弃地说:“我看以你的智商一时半会儿也听不懂,行了,走吧,走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辰辰一时听得认真,早已陷入了思考,他脱口而出道:“我看你的太阳星座很可能是双子,由此推出,你的出生应该在5月21日至6月21日之间,月亮星座嘛……应该是天秤,我猜得对吗?” 白馨蕊手里举着咬成月牙形的马卡龙,张大嘴愣住了,半晌,才干咳了两声说:“嗯……行吧,算你出师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谁在课上唱歌? 安静狭小的琴房里,羽悠递给文瑾一页曲谱,文瑾看了一眼上面那些黑色的小蝌蚪,立刻就感到头晕眼花。 以她现有的水平,是不可能马上唱出每个音符的唱名的,第一反应就去书包里摸铅笔,准备数格子将这些小蝌蚪翻译成简谱。 羽悠一把按住她的手,说:“这不行,今天,你不能再用这个办法了,回忆一下当初是怎么学英语的。最开始的时候,可能还需要借助互译来理解,到后来,是不是就可以用英语去思维了?测试的时候,米勒博士绝对不可能给你留时间准备,他会随便给你一首曲谱,你需要在看到谱子的同时就唱出音名来、音准和节拍都不能出错。” 说着羽悠给文瑾示范识谱视唱,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谱纸,另一只手轻轻打着节拍,优美的音符从她口中轻缓地流淌出来,舒缓美妙的旋律在两个人的琴房里响起。 看着羽悠低垂的眼帘,和乖顺浓密地的长睫毛,文瑾不禁想起前几天在餐厅里,羽悠也是这样的神情。 彼时,文瑾贪吃,一下子吃了好几块玛丽大婶新做的草莓奶方,嘴上粘了一圈白奶油,别人都看着她笑,只有坐在她旁边的羽悠默默拿起餐巾纸,垂着睫毛,细细地替她蘸去了脸上的奶油。 那一刻,她感到,她们之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亲近感,这与薇薇安对她如同亲姐姐对待妹妹的宠溺有所不同,是一种偶尔的,不经意间流露的关爱之情。 尽管文瑾对自己的形象素来不太在乎,可那天羽悠小小的举动却令她感到心里暖暖的。她第一次觉得羽悠这个人其实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她的内心柔软而善良。 “在想什么?该你了。”羽悠将曲谱递给文瑾。 文瑾觉得羽悠做什么事,似乎都信手拈来,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为音准之类的事情烦恼过?真是个天才。” “哪里有什么天才?我从五岁开始弹钢琴,只不过是在音乐里熏陶的时间比你长了一些而已……” 羽悠薄唇微翘,指着文瑾手里的乐谱说:“舒伯特的这首《即兴曲第三首》以全音符和二分音符为主,节奏非常舒缓,你先跟着我的琴声唱。” 文瑾接过了曲谱一看就笑了,上面果然有好多空心的小圆圈,那些唱四拍的全音符是她的最爱。 琴声响起,文瑾跟着钢琴的旋律唱出了曲谱上的唱名,“si-sisi?si-so-sofamire??so-si……” 刚开始,她还唱得磕磕巴巴,支离破碎,好在有钢琴声引领,慢慢唱得连贯了一些。 这是一首非常动听的曲子,即便反复练习也并不觉得枯燥,旁边又有羽悠耐心指点,文瑾又唱了几遍,终于唱得顺畅了。 羽悠停止弹琴,对文瑾说:“试着扔掉拐棍儿,自己看谱子唱主旋律,这样你可以自行掌控速度,不会因为某个音符辨认不出,而跟不上我弹的钢琴声。” 文瑾开始尝试自己视唱,她一边唱,脑袋也跟着左摇右晃的,样子天真可爱。 文瑾的世界就像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小女孩一样,简单快乐,没有烦恼,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和爸爸妈妈撒娇,做一切想做的事情,无论说出什么童言无忌的话,也不会有人责怪她,羽悠羡慕地看着文瑾,这样想着。 其实,文瑾就是这样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高兴的时候,会拽起羽悠在校园里疯跑,不开心的时候,会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表面上,精细到吃顿早餐也随身带着个量杯,按克重量取食物,可是一看见甜品就立刻失去了抵抗力,不吃到捧着肚子打饱嗝决不罢休。 最让羽悠难忘的是,开学前那次团队建设,她晕倒之后连饭也没吃就回宿舍了,辰辰请文瑾给她带回来一个三明治和一些水果,文瑾来宿舍找她时,递过来的纸袋竟是暖暖的。 羽悠打开纸袋发现,那个三明治已经被细心的文瑾加热过了,一定是考虑到自己生病,吃凉的胃会不舒服。 彼时,羽悠的心里也是暖融融的,要知道,那时,她和文瑾只简短地说过一句话,基本上可以算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文瑾对陌生人也能这样体贴关爱,这是一种多么可贵的仁爱之心啊 文瑾将《即兴曲第三首》基本熟练了,再次让羽悠钢琴,她跟着唱,羽悠帮她矫正了一下音准,接着,又笑着递给她另一页曲谱。这次的曲谱显然要比这一首复杂,然而,文瑾将这张纸接在手里的时候,心里已不再发颤了。 和羽悠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因为,每一分钟都充满了意义。羽悠很耐心,而且方法巧妙,她的讲解准确易懂,至少让文瑾不再惧怕那些黑色的小蝌蚪。 辅导快结束的时候,她告诉羽悠自己想在测试那天给米勒博士唱首歌,这是一首对她来说具有着非凡意义的歌,她要以此带给米勒博士一个小小的惊喜。 羽悠接过文瑾递过来的歌谱只看了一眼,就促狭地笑着说:“这又是要挑战自己的节奏吗?学霸。” “唔……不要这么说嘛,怪不好意思的。”文瑾听羽悠也学着义廷的样子这么调侃自己,不禁脸颊绯红,要知道,她和羽悠的gpa也仅仅是小数点后面第二位上的差异。 “其实,我歌词背得差不多了,想请你帮我听听,还有什么问题。” “好的……我洗耳恭听。” 文瑾又慌忙摇着两只手,“不是不是,人家请你指导啦,你不要拿人家开玩笑嘛。” 羽悠笑而不语,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文瑾扯开嗓子,感情充沛地唱了起来,前两句还能勉强唬人,唱到第三句,她生硬的转音和气息的薄弱就凸显了出来。 到*部分,尽管文瑾唱得格外投入,却屡屡出现跑调和破音,最后,文瑾也听出自己唱得并不那么悦耳,脸都涨红了。 她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羽悠,生怕她在魔音灌耳的情况下,实在听不下去,摆手打断自己的演唱,不成想,羽悠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聆听,竟然好脾气地听完了整支被糟蹋得聱牙诘屈的曲子。 “你的发声部位不对,如果这样扯着嗓子唱,十分钟就会失声了,”羽悠的评论理性而客观,“……我们去外面演出时,一首中等长度的歌都需要唱十五到二十分钟,像你这种唱法肯定不行,你需要改变发声方法。再有,你在节拍上也需要格外注意……” 看着曲谱复印件上,用国际音标注音的歌词,羽悠发现了问题,她说道:“合唱团每次排练新歌,米勒博士总是先让我们把旋律唱熟练,最后才给我们歌词,这说明,对于一首歌而言,旋律的重要性是第一位的,但并不意味着歌词不重要。打个蹩脚的比方,如果说音乐是与神沟通的方式,那么歌词就是向人类传达上帝声音的途径,所以,至少要理解歌词的意思才能唱得真挚。这个我今天晚上拿回去,明天早上给你。” 第二天上午的第一节课是酷帕博士的世界史,羽悠居然迟到了。文瑾坐在圆桌正对门的位置,看到羽悠夹着厚厚的历史书低着头走进教室,雪白的衬衫,英伦风的毛背,配上高高束起来的马尾头,本来很利索的一身打扮,偏偏眼睛上顶着两个黑眼圈。 羽悠看到文瑾旁边的座位上已经有人了,就走到教室靠后,圆桌尽头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通过上一个章节的学习,我们对中世纪的欧洲有了了解,今天我们重点讨论一下罗马帝国的衰落对当时世界格局产生的影响……”酷帕博士的话,如同为那些哈克尼斯战士吹响了集结号。 眼看着斯蒂文、艾伦、美智子的眼睛齐刷刷亮起来,准备马上开始侃侃而谈,辰辰和文瑾也跃跃欲试。 趁酷帕老师背转身,在白板上写今天议题的时候,羽悠将一个笔记本从圆桌这头滑到辰辰面前。辰辰不明其意,看着羽悠,羽悠一偏头示意他把笔记本给文瑾。 辰辰学着羽悠的样子,将笔记本滑倒文瑾面前,文瑾迷茫地睁大了眼睛,看看羽悠,羽悠垂下眼睛,翻开自己面前的另一个笔记本。 文瑾学着她的样子打开手里的笔记本,看到里面夹着两页纸,其中一页是昨天自己给羽悠的曲谱,另一页纸上正反两面都是手写的花体字,细看纸上的内容,原来羽悠已经将拉丁文的歌词翻译成了英文。 看了羽悠的翻译,文瑾终于知道这首听了十四年的歌到底唱的是什么意思了,她忍不住单手打着节拍,轻声哼唱起来,此刻,那些拉丁语字符唱起来也不那么晦涩,仿佛都变成了一个个长着翅膀的小精灵。 “谁在课上唱歌?”酷帕博士推了推深度镜片,一双眼睛在教室里巡视着,文瑾立刻闭上嘴,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钢架上的物理课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辰辰和义廷比平常早了几分钟来到科学楼的物理教室,不一会儿,金博士就进来了,只见他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材料,往外就走,边走边说:“跟我;来,咱们去剧场。” “剧……剧场?”义廷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大幅度改善的英语听力又崩溃了,当然,这很有可能是一个新的物理术语,但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把他听成剧场啊。 余光一扫,他发现教室之中,人人脸上带着点儿迷惑,除了迷惑之外,还有喜悦。莫非没听错,就是剧场? 这就如同他初中时,语文老师忽然向大家宣告,这节课改成体育,大家马上去操场集合一样,同学们嗷地一声欢叫着冲出了教室。 大家跟在金博士带着大家来到剧场二楼,灯打开的一瞬间,整间屋子仍是黑黢黢的,辰辰仔细一看,原来墙壁、屋顶、地板都刷成了黑颜色。 在屋子前端有个不大的舞台,舞台对面放置着几排渐次升高的椅子,看起来有点儿像观众席,事实上,台上台下并没有什么严格的界限。 抬头向上看,只见简陋的舞台上方纵横交错着一排排钢架,架子上有金属网子,其中一些架子上还立着巨大的照明灯具。 这间屋子看起来像是一个简陋的剧场,或许是戏剧社的排练厅也说不准,辰辰心里正暗自纳闷,金博士这又是要别出什么心裁? 正在疑惑着,他听到杰夫惊讶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来黑箱剧场做什么?” 听杰夫这么一说,辰辰才明白,这原来真是传说中的黑箱剧场,他不由得再次环顾四周,毕竟这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金博士没有直接回答杰夫的问题,而是指了指放在台脚暗影处的两只大箱子,开口道:“实验器材已经运送过来了,今天,我们要借助黑箱舞台上面的这些钢架子完成一些力学实验,我们分为三组做三个不同的实验,实验要求是……” 十二位同学们很快就按照金博士的要求,完成了自由组合,辰辰、义廷、文瑾和杰夫一组,他们接受的任务是,进行一个用单摆测定当地重力加速度的实验。 大家先讨论了一番实验方案,达成统一后,又明确了一下各自的职责,由文瑾负责实验记录和演算,三个男生负责实验器材的组装和实施试验。 他们先在那两只大木箱里翻找,根据他们的实验方案,成功搜集到了实验所需的各种东西,诸如,带孔小钢球、细线、停表、卷尺、游标卡尺等等,在舞台边上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摆好。 杰夫自告奋勇地说:“我上去栓绳子吧,毕竟我体重轻一些。” “当着辰辰,你居然刚说自己体重轻?”义廷揽着辰辰形销骨立的肩膀,不满地看了一眼杰夫,“他不但轻,胳膊腿儿还长呢!他不去谁去!” 初来a校时,辰辰原本比现在的他还要瘦骨伶仃,一副因抽条儿抽得太猛,营养一时没跟上的竹竿形状,或许是每周两三次跟着义廷在健身房刷器械之后胃口大开,加之a校一日三餐饭菜精良丰富堪比五星级酒店,如今辰辰身上也不显山不露水地长出了些许叫做肌肉的东西。 辰辰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感觉舞台顶上另有一番天地,有点儿像幼儿园时玩过的攀登架,于是,说:“没事,还是我来吧。” “你没有恐高症吧?”杰夫看着单薄的辰辰,一脸担心地问。 “你太小看我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在新生团队建设时,久经考验的人。交给我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辰辰拍着胸脯保证着。 辰辰来到舞台边简易的铁梯子旁,顺着梯子朝舞台顶的钢架上爬。说是梯子,实际上,有点儿像工地的脚手架,只是在几根竖直矗立的三角铁上面焊上了一排排横栏而已。 好不容易,手脚并用爬到了小舞台的铁架子顶上,辰辰发现,一条条窄窄的钢丝网格被钢架子固定在半空中,好像在舞台上空架起了一座座小桥,自己正置身于这样一个横七竖八的网架上。 时值深秋,尽管辰辰已经按照妈妈的嘱咐穿上了保暖裤,膝盖跪在钢丝网上,仍然被膈得生疼。 低头向下一看,自己离地面少说也有两米,他心里咚咚乱跳,自嘲道:“这简直是在拿生命做物理实验啊!” 说完这话,下面居然没有一个人理他,此刻,文瑾正在严肃地向义廷训话:“不行,这根绳子太短,金博士不是说,做这种实验,摆线不能小于一米五吗?” “是的,这根摆线的材质也不行,应该选不易拉伸的棉质线绳,试试这条。”杰夫说着,又拿来一条更长的摆线。 义廷笨拙地用一根长长的线绳穿过带孔的小钢球,试了半天也穿不进去,文瑾从他手里接过钢球,麻利地将线绳穿了进去,还系了个结实漂亮的扣,义廷崇拜地看看文瑾,然后,扬起头咧开嘴,憨憨地看着辰辰。 辰辰以瑜伽四角板凳体式将自己稳定在了钢架上,尽管这个姿势看起来很傻,可好歹小心脏暂时不会蹦出来了。 他缓缓抬头,看见另一组负责攀缘的倒霉蛋安德鲁,正从对面战战兢兢地朝自己的方向爬过来。 架子微微晃动,辰辰被惊吓得着实不轻,忙朝下面喊:“杰夫,这个钢架子能禁得住两个人吗?” “放心吧!看过杂技团的踩钢丝节目没有,一头熊踩上去都没事儿。”杰夫说得不以为然,甚至连头也没抬,仍然自顾自忙活着手里的事情。 这个没有人文关爱的家伙! 辰辰忿忿不平地擦了一把冷汗,颤颤巍巍地伸手,示意安德鲁别过来。安德鲁显得比他还要紧张,没等辰辰开口说话,已经朝另一条钢丝网爬去。 这时,站在舞台中央的义廷,一脸坏笑地拎起拴着线绳的小钢球悠了几圈,然后,大喊一声“接住!”就朝辰辰的方向抛了上去。 辰辰只看见一个不明飞行物朝自己砸过来,又惊出一身冷汗。 他闪身低头避过钢球,才想起自己的职责就是要在钢架上固定实验器材,于是,在虚空中伸手一捞,堪堪攥住了线绳的末端。 自己本来就命悬一线呢,义廷到好,不声不响地扔个东西上来吓唬他。辰辰不禁悲叹命运不济,实验搭档遇上了猪队友。 从文瑾的仰头45度角观看,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辰辰有丝毫紧张的,她只觉得刚才辰辰在空中捞线绳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帅得不要不要的,那是智慧与勇敢的结合,简直堪称完美! 文瑾一直仰着头,张着嘴看着辰辰。她琢磨着,若是自己在上面,还指不定吓成什么样子呢。又看到他和杰夫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小女生的崇拜之情不禁悠然而生。 只听辰辰对下面的义廷揶揄道:“还是不够准啊,是不是觉得没把我直接从上面砸下来挺遗憾啊?” 义廷童心大炽,跳着脚地喊着:“哎呦我去,不服咋地?嘚瑟啥呢?你有种就麻溜儿把钢球扔下来,我再玩一次,准让你摔个大仰八饺子……” 文瑾一听了这话,跳起来照着义廷的头脑勺一巴掌糊了过去。 义廷从小被他妈妈拎着耳朵打惯了,又在训练队里摔摔打打,练就了一身皮糙肉厚的好筋骨,文瑾一只握笔的小手软绵绵地打上来,简直如同给他抓痒。 尽管不疼,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刚才还大呼小叫地义廷胡撸着后脑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勺,看着文瑾,嘴巴张得老大。 上面的辰辰也有些吃惊,这么个斯斯文文的女孩竟然打人,而且还是跳起来打,没想到,文瑾天天跟着薇薇安混在一起,居然也变得生猛起来了? 文瑾看到两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刷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牵强解释着:“上……上课呢!谁……让你在这儿玩啦!” 义廷异常乖顺地嘿嘿一笑,恭敬答道:“他欠儿登似的招人烦,我那是逗他呢,你可别生气。” 以杰夫的中文水平,虽然还不能完全听懂义廷近乎于黑话的东北方言,但是,眼前这场景里的小微妙却看得分明,他了然地哈哈笑着,文瑾的脸更红了。 尴尬过后,实验继续。 辰辰已将钢球利落地从钢丝网的孔隙中穿过去,正想固定,只听下面杰夫对他喊:“查理,把线绳固定在钢架上,别栓在丝网上,丝网不稳定会有晃动,这样会干扰我们计算的准确性。” “知道了。”辰辰轻巧地将线绳绕过钢架,打了个结,又将小球垂了下去,问道:“这个长度方便你们测量吗?” 杰夫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先别下来,接着卷尺,我们要先测量悬挂线的长度。”杰夫喊完这句话,觉得哪里不对,心有余悸地看了文瑾一眼,好像生怕她跳过来再打自己一下。 话音未落,一个卷尺已经抛了上去。 钢制卷尺比钢球大许多,又没有拴绳子,这回可真的算是一件杀伤性武器了。 “我来。”文瑾一咬牙说道,她对眼前这两个二货实在是不放心。 “你这是要大义灭亲吗?”架子上的辰辰说完这句,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文瑾脸腾地一下又红了,好在黑箱剧场光线不那么亮,她一边在心里埋冤自己,好好的有什么可脸红的,一边自欺欺人地想:离得那么远,反正别人看不出来。 钢架上的辰辰一只手扶稳钢架,另一只手已经腾出来伺机而动。 文瑾用眼睛瞄好了辰辰的位置,默默在心里测算了一下,以怎样的力道才能刚好将卷尺抛到合适的高度。 有了十分的把握,她才喊了一声:“接住。” 第一百八十九章 心如鹿撞 卷尺被施加了恰到好处的力道,继而腾空,文瑾不由自主紧张地用双手捂住了眼睛,然而,她的身体却精准地站定在辰辰的正下方,潜意识里,她已经算好,这样的高度,一旦辰辰从上面掉下来,顶多是把自己砸趴下,而无论如何辰辰可以得到一些缓冲之后再落地。 少顷,预期的重量和疼痛没有到来,她小心翼翼地分开指缝朝半空中望去,只见辰辰手疾眼快找准了方向,一招飞龙在天稳稳接住了卷尺,然后,轻巧翻身安然无恙地坐在了钢丝网上,手里拿着卷尺。 倒是文瑾手心里不停地冒出冷汗,心咚咚地跳着。 辰辰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对下面喊话说:“文瑾,你还真以为我身怀绝技吗?拜托,我可是没有吊威亚,全凭真功夫!” 刚才心还提到嗓子眼儿的文瑾,看着辰辰不但接住卷尺,还开起了玩笑,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咯咯地笑了起来。 辰辰俯身以一个极难掌握的扭曲姿态将自己贴合在钢架上,将卷尺的一端按在悬挂线的与钢架的接合处,然后,将卷尺扔下去。 杰夫和义廷在下面接住卷尺,说说笑笑地将测量好的悬挂线长度,报给负责记录数据的文瑾。 文瑾记录完毕,猛一抬头,见辰辰趴在钢架上苦中作乐地冲她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笑容晴朗干净,站在下面的文瑾身体一抖,见了鬼般低下了头。 杰夫用游标卡尺测量完了小球的直径,然后,推算出了半径。一扭头,却发现石化的文瑾,大声问:“嘿!蒂娜,我报了两遍悬挂线的长度,小球半径数据也出来了,你有没有记录啊?我们俩脑子再好,也记不下来这么多数字啊!” “文瑾,怎么啦?元神出窍啦!看什么呢,不动笔?”义廷看文瑾全无反应,只能走过来推推她。 文瑾生怕义廷看出自己的心思,不好意思地收回焦点虚化的目光,抢白道:“连发呆都不允许啊?” 她深深地埋下头,让耳朵两侧的短发垂下来遮住略微发红的面颊,为了掩饰刚才难堪的走神,手上的笔刷刷不停地记录着,将摆线的长度和小球的半径数据一一记在小本上。 “查理,你在享受灯光美黑浴是吗?”杰夫坏笑地看着他。 义廷一仰头,发现此刻的辰辰保持着某个接近大字型的舒服的姿势趴在钢丝网上,,哈哈大笑起来:“看啊,多像一只没有尾巴的大壁虎!” “切,你没看过金庸的书吗?哥这个姿势叫神龙摆尾。”辰辰说着,顺原路从钢架子上爬下来,当他双脚跳落到黑色的舞台地板上时,大大松了口气。 “回到地面的感觉真好啊!”他感叹着,用手抖了抖身上宽大的白毛衣,深秋的天气,他却已是汗流浃背。 此刻,文瑾的目光又不受控制地看向身旁的辰辰,他可真高啊,自己的头顶还不及辰辰的肩膀。 两个月来参加越野跑训练,为辰辰的原本苍白的肌肤染上了阳光亲吻过后的金蜜色。圆领毛衣中露出他线条分明的锁骨,上面沁着细密的汗珠,这个男孩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暖健康,令人神往,却又异常安全熨贴的感觉。 文瑾不想把这样美好的气质冠之以“迷人”二字,因为这两个字对于眼前的少年来说,显得太过俗气,然而,不可否认,此刻,她已心如鹿撞。 这时,金博士正在指导一组完成平抛运动和自由落体运动实验,测算是否无论平抛初始速度有多大,只要在同一个高度上,两个钢球都是同时落地。 爬在钢丝网架子上的安德鲁已经被要求用平抛竖落仪尝试了好几十种速度,现在,他正脸色发白,无精打采地匍匐在钢架网上。 辰辰坏心地指着头顶上的钢架让文瑾看,文瑾一抬头,忍不住哈哈大笑。 从下面看上去,平摊在金属丝网上的安德鲁,活像是一只被烤熟了的章鱼。 那边,杰夫将小球和悬挂线组成的单摆从平衡位置拉开一个角度,然后放开它,义廷慌忙按下秒表的按钮。 “1、2、3、4、5……”大家像小学低年级学生一样开始数单摆摆动的次数,数到30次的时候,义廷又按了一下秒表,报出了30次全程振动所用时间。文瑾这才恢复了常态,一笔一画地在小本子上认真地记录着数据。 就这样,反复测量三次,大家将数据都采集齐备了。到了计算这一步,杰夫就自觉地拉着义廷躲远了。 文瑾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她撸胳膊挽袖子,抱着小本找了个稍微敞亮一些的地方,舞台上涂了黑色面漆的地板每天经负责任的汉娜大婶擦洗,早已油光可鉴,文瑾完全将它当成了桌子。 她趴在地板,打开笔记本,铺好稿纸,拿出计算器和橡皮,然后,开始根据公式计算三组数据测得的每一次周期值的平均值。进入学习状态的文瑾通常是物我两忘的,她完全沉浸到自己所计算的数据当中,没留意辰辰是什么时候蹲在她旁边的。 辰辰目光如电,仔细看着文瑾演算,思维也在随着她步步推进。 文瑾每一个步骤都算得认真,生怕出一点儿纰漏,辰辰则在她即将要走弯路之前,伸出手轻轻指点。 巡着辰辰的点拨,文瑾将演算进行到一大半的时候,才察觉到,身旁一直有一个人在和她共同对抗这步骤繁琐的物理计算。 一抬眼,文瑾的眼睛和辰辰暖意融融的目光不期而遇,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似乎连对方的心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文瑾脸颊发烧,深深埋下了头,黑盒子里的暗淡光线,遮住了她隐含羞涩却又忍不住漫溢出来的梨涡浅笑。 她不再抬头,佯装嗔怒地对辰辰说:“你走开,别挡光。” 辰辰不得不听话地跺到了舞台的另一边。 这个校园里的众多美少女不大一样女孩,她脑子里似乎还没被灌输过小女子应有的气质和仪态,此刻,她小小一只无邪而又散漫地趴在地上,歪着身子咬着笔杆认真演算的样子显得格外质朴天真。 ***** 晚上,练完了模唱和识谱,羽悠一个词一个词地给文瑾解析《虔诚》这首歌的拉丁语歌词涵义,帮她纠正发音,并告诉她怎样去欣赏和表现诗一般美妙的拉丁语歌词中情绪,灯光将两个女孩纤弱娇小的背影映在墙上朱红色的樱桃木嵌板上。 理解了艰深晦涩的拉丁文歌词词意,文瑾又站起身练了两遍,她已经能够在乐句中慢慢注入一些自己的情绪。 唱完一遍,她满脸自信地问羽悠:“怎么样?是不是完全被我唱的感动到了?” 羽悠忍住笑,尽量摆出一张严肃的脸,说:“嗯,再加油那么一点点就很好了。” “哪里?哪里?哪里还需要改进。”文瑾圆了圆眼睛问着。 “你再唱一遍‘使我领受丰盛的恩典’这一句。”羽悠说。 文瑾又唱了一遍,羽悠摇头,“‘丰盛’对应的两个音唱得不准,再试一下……” 文瑾再试仍然不准。 “你对这音程控制的不好,你可以……嗯,回忆一下门铃的声音——‘叮咚’就是这个感觉。”羽悠试图用更通俗形象的方式在文瑾脑子里建立概念。 文瑾按羽悠的指导尝试了一下,果然将这个乐句唱得准确了许多。 羽悠向文瑾重申了演唱时要注意的几个细节,然后,她的指尖再次轻叩琴键,《虔诚》熟悉的旋律再次从黑白琴键间流淌出来。 文瑾学着表情包里加油姿势握紧了小拳头,站起身,重新调整好姿势,继续练习。 再唱起这首歌,感觉果然和之前大不一样,她将自己融入到歌词描绘中的醇美意境中,陶醉在羽悠的悦耳琴音白描出的圣洁画面里。 琴音演绎出风的形态,飘渺灵动,歌声凝结成月光下的甘露,清澈纯净…… 一曲终了,羽悠素洁的手抚在琴键上问她:“你知道,你选择了怎样一首歌表演给米勒博士吗?” 文瑾天真地从黑框眼镜后面看着羽悠点头,“嗯,我知道,很难很难的。” 羽悠笑着摇头,“这是英国的‘天使之翼’合唱团每年圣诞节在圣保罗大教堂演唱的保留曲目。圣保罗大教堂拥有欧洲第二大穹顶的美称,声音的聚拢、回声效果都是一流的,就连英国女王也会在圣诞夜,去那里聆听‘天使之翼’演唱这首歌……” “我也好想去圣保罗大教堂听‘天使之翼’的现场演唱。”文瑾听了满脸向往。 “先过了米勒博士这一关吧,进了合唱团,我们会有去欧洲巡演的机会,到时候,就可以去膜拜一下这个著名的合唱团了。走吧,该去晚自习了。” 羽悠帮文瑾整理了一下翘起来的衬衫领边,将大衣从挂衣架上取下来,两人走出了琴房。 起风了,文瑾挽起羽悠的手臂在风里跑跑停停,追逐着地上缤纷的落叶。 七日的集训结束,文瑾有种自信爆棚的感觉,心情好到爆。 “明天就要测试啦?又兴奋,又紧张。” 羽悠沉吟片刻,看着她说:“毕竟练习时间太短,不过,我最满意的,就是你额外加试的部分,那首《虔诚》。到时候千万别紧张,我会为你祈祷人品大爆发的。” 第一百九十章 聪明的学长 前天,妈妈给辰辰发来一封电子邮件,里面有一个巨大的附件,是一个压缩的文件包,辰辰点击下载后,解压缩一看,竟然是历年所有amc10(americanmathematicpetition,美国数学竞赛,每年2月举行)真题。 在邮件中,妈妈鼓励他来年2月份在这个比赛上一显身手。 妈妈告诉辰辰:amc不但是美国顶尖数学人才的数据库,在amc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还可以成为美国常青藤名校评估申请者在数学科目上学术成就的重要依据。每年斯坦福、麻省理工学院等世界顶级学府都要向amc索要参赛名单和成绩,在考试中取得优异成绩的学生,常常会获得这些牛校的青眼有加。 这不禁让辰辰想起,小学、初中为了准备奥数竞赛每天奔波在各个奥数名师的辅导班课堂,以及那些拼命做着堆积如山的练习题的不眠之夜。不得不说那种被逼迫下疯狂学习数学的状态,为他奠定了扎实的数学基础,然而,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那简直形同噩梦。 不管怎样,数学也是辰辰目前唯一引以为傲的一个科目,amc还是要参加的,并且他对自己的实力蛮有信心。 做了几套题之后,辰辰就遇到了问题,他将所有的问题集中汇总到了一个错题本上,准备找更高的高手去问。然而,遍寻同一个年级的同学们,就连最数学最强悍的胖子乔,也没有开始准备这个比赛,不过,在a校,找到个把数学高手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眼前就有这么一个大神,还是个能用中文为辰辰答疑解惑的,那就是邵云泽。 学校里没有人敢小看这个满脸痘痘的其貌不扬的男生,别看他如今才十一年级,却身兼学校数学、物理两个竞赛队的队长。 他在十年级那一年,就从amc10晋级到aime(americaninvitationalmathematicsexamination美国数学邀请赛,由amc10和amc12中名列前茅的学生参加,每年3月底举行),再到usamo(unitedstatesofamericamathematicsolympiad美国数学奥林匹,aime考试中前230名美国学生参加,每年4月的周后一周举行),挥舞着大刀片一路披荆斩棘冲杀过去,作为全州选拔出来的最精英的12个学生之一,就在十升十一年级的那个暑假,刚刚参加过一个叫mosp(mathematicalolympiadsummerprogram)的夏令营,这个夏令营被公认为是美国数学奥林匹克国家队的集训,即便是在这样高手如云的集训中,云泽也是当之无愧的强手,在训练营行将结束前,他已经被选入了今年代表美国参加世界青少年奥数竞赛的名单。 见辰辰过来找自己问问题,云泽挺有责任心,他耐心地帮学弟解答着每一个问题,有些题目甚至亲自上手,与学弟一起完成解题步骤。 原来,辰辰只听说云泽如何大神,在数学上如何强大,近距离听他讲题这还是第一次,辰辰终于沐浴到数学大神的光芒,亲身感受到云泽在数学方面的造诣确实深不可测。 单说他思维敏捷程度,就不是江睿辰之辈可以轻易企及的,他讲题的语速很快,思维比语速更快,不知不觉间就会从某一个步骤,直接跳跃到后面的三到五步。 辰辰也不得不让自己的脑子也飞速地运转起来,才能跟上大神的想法,与他同步跳跃过云泽认为理所应当理解,辰辰却仍需费些思量的环节。 辰辰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手中飞速在稿纸上演算的笔尖,耳朵一点一滴地捕捉、搜集、理解、消化着云泽话语中的每个信息,并尝试去发现云泽思考数学问题的着眼点和路径…… 充满凉意的秋夜,窗户洞开的迪肯森高年级男生宿舍第三层的一个单人中,云泽仅仅讲解了三道数学题,辰辰已经听得汗流浃背,尽管身心被强大的学长和变态的难题虐得苦不堪言,他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珍而重之地将刚才学长讲题时,演算所用的一小叠稿纸折好后放入书包夹层,这几张珍贵的演算纸,够他再消化一个小时的了。 云泽看着辰辰一幅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问他:“我表达能力还行吧?能听明白吗?” 辰辰表情古怪地点点头,回答了两个字:“酸爽!” “啊?”云泽不解,委屈地看着辰辰,“刚才讲题可是考虑到了用户体验的,还刻意放慢了速度。” “可能是我智商有些捉急吧。听你老人家讲题消耗的体力,并不比和义廷刷10组划船机,20分钟史密斯机和10组引体向上轻松。” 辰辰说话的当儿,似乎仍沉浸在那一刻的苦中之中,一副龇牙咧嘴的夸张表情。 云泽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u盘递给学弟,说:“这是我去年备赛时用过的各种资料,里面有两本书非常有用,是我从亚马逊上买的电子版,你放到自己的kindle里就可以直接看了。一本叫《内空间之形——弦理论和宇宙隐藏维度之几何学》,另一本是《丘成桐中学数学竞赛论文集》,都是哈佛大学数学系主任丘成桐教授写的。” 辰辰接过这个样式普通的u盘拿在手里,它看起来确实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然而,辰辰觉得这张u盘重逾千钧,价值连城。 “除了从各个网站下载的备赛资料之外,还有一份是我总结归纳的amc历年试题题题型,并标注了重点、难点和经典陷阱,希望对你有用。有一个命名为‘备考网站’word文档,里面是我经常去的几个数学相关的网站,如果,你觉得手头的资料不足以备考,还可以去那里的讨论区看看,找一些更前沿的内容……” “哇,谢谢,老铁!”辰辰一把抱住了云泽。 这对于辰辰来说,这不啻于得到了武林高手的武功秘籍,他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恨不得当场就和云泽歃血为盟,义结金兰。 “说句老实话,在数学的世界里有了你这样的天才,根本没有我们这样庸才存在的必要。”辰辰这句话并不是虚伪的恭维,确实是有感而发。 云泽听完大笑:“哈哈,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在黑我?我们理科生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辰辰灵机一动,想到学长既然这样绝顶聪明,困扰自己这么多天的问题,为什么不问问学长有什么好主意呢? 于是,他隐晦地说出了自己的烦恼:“你说,生日算是隐私吗?我想查一个同学的生日,可是,怎么就查不出来呢。” “不算啊!你想查谁?中国的还是外国的?怎么还能有查不出来这么一说呢?”云泽费解地看着辰辰。 “至于是谁,你就别问了。大神,你总会有些好方法,对吧?”辰辰脸一红,虚与委蛇着。 云泽转了转眼珠说:“这个再简单不过了,上社交平台呀!微信、facebook里总能找到生日的时发的鸡汤金句啦,或是照片什么的。” “查了,我的哥,里面居然空空如也,你敢信吗?”辰辰无奈地摊着手。 话音未落,云泽就憋不住吃吃地笑起来了,“我猜到了,你是想查珞羽悠,对吗?” 辰辰满心懊恼,脸却红到了耳根,恨不得揍自己一顿,像云泽学长这样猴精猴精的人,哪怕是最难的数学题,给他点儿线索,他都能马上得出答案,更何况这种事情。 云泽一脸坏笑,胸有成竹地问:“你真的确定想知道她的生日?这对你很重要吗?” 辰辰的意图被人看穿,也不再隐瞒,双手抱拳,眼神恳切地说:“真的特别重要。拜托大神!” “好吧,帮人帮到底,哥再给你指条明路……” 辰辰眼睛瞬间刷刷放光,“什么?大神请明示!” “去图书馆的档案室查,”云泽慧黠一笑说,“我保证,除了生日之外,你还能获得更丰富翔实的信息,要什么有什么!” “好主意!”辰辰心头一喜,被这件事情困扰了整整一周了,没想到,在云泽学长这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迎刃而解了。 可是转念一想,辰辰又陷入了烦恼,图书馆是一个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管的地方,档案室保存着大量学校的重要文件,更是重中之重的监管区域,偷偷进入位于图书馆的档案室查看同学的资料,就如同闯进五角大楼窃取情报一样,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辰辰马上脑补了一下自己穿着黑色夜行衣,传过一层层红外线防护网时的画面,不由得机灵了一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最疯狂的事 收回驰骋得稍微有些离谱的思绪,抓抓头皮,摇了摇头,说:“我看还是算了吧。美国人对个人**这件事情看得那么重,我要事擅闯档案室,肯定违反校规……” “校规呢,我读过,不许进入档案室这条我就没有看到了。不过,明目张胆地进去确实不太可能,为什么不……有计划有步骤地潜伏进去呢?而且,你只是看一眼就出来,又不是把资料偷出来交给秘密组织换钱,或者印发成传单到处散布,有什么不可以的?我倒是觉得挺刺激,挺好玩。” 说话老夫子气十足的云泽“哧啦”一声撕开了一包海苔,从里面拿出一片叼在嘴里,然后,将开着口的袋子递到辰辰面前。 “可是,我连档案室的具体位置都不知道,也没有钥匙……”辰辰皱着眉,若有所思地从口袋里取出一片海苔。 说实话,他一直觉得这个稳重老成,出语惊人的云泽学长挺靠谱,可是,当他拿出这种自己在小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碰过的幼稚零食之后,开始对他的“稳重老成”打上了一个问号。 云泽的眼光落到辰辰手里的u盘上,说道:“你以为这些数学资料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哥我也是花了时间和心血去mit、普林斯顿、加州理工等各个大学的网站上搜罗来的。” 云泽放下手里的海苔,双手扶住辰辰瘦削的肩膀,正色道:“我来到美国之后都对一个词有了更深刻,那就是explore(探索,开拓),这是一种根植在美国孩子血液里的精神和价值观,他们宁愿去为那些在大人们看来无比幼稚的事情,勇敢地做出自己的尝试和探索,不惜走弯路,付出时间精力,甚至冒风险。作为一个只会跟数学谈恋爱的宅男,我想给你的一个忠告就是:大胆地去探索你感兴趣的任何事情,哪怕在别人看来毫无意义。” 辰辰低头沉吟,思索着学长的话:这种对任何事情都要执着地寻根求源,弄个究竟的脾气,是不是学霸们的通性?难怪我如今还是个**丝学渣。 “明白了!”辰辰茅塞顿开,一咧嘴,整齐的小白牙喜气洋洋地露了出来。 “对了,你知道图书馆一楼有个东西叫各层平面图吗?另外,为了保护学生的**,咱们学校只有极个别区域设有监控摄像头,好了,哥只能帮你这么多了……” 辰辰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告别了云泽学长往楼下走,刚走到二楼楼梯拐角处,就看见大卫学长正独自一人在迪肯森楼大厅悠闲地看电视。 辰辰不免有些惊异,在a校,除了像白馨蕊这样的派对女王,大家的时间都被学习和各种活动占据着,特别是像大卫这样的首席钢琴演奏者,每天还要分出大量的时间精力去练琴,能抽空看电视实属罕见。 辰辰目光移向电视屏幕,里面居然在播放国内的一档很有名的节目叫《非常勿扰》,天啊,这世界太小了,在迪肯森大厅居然能接收到我大天朝的电视转播! 大卫一边看一边呵呵地笑着,样子很专注,根本没留意到辰辰从楼上走下来。 “看来大卫学长对于被哥伦比亚大学提前录取,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辰辰边说着,边走到大卫身边。 “少见啊,辰辰,来这边坐。”看见是辰辰和自己打招呼,大卫主动将身体往沙发另一侧挪了挪,指着身边的座位,示意他坐下说话。 “十足的把握倒是谈不上,藤校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录取率一年比一年降低,谁也不敢说有什么把握。”大卫换了个姿势,将一条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舒服地靠进身后的沙发里。 “不过,我今天下午在修改完第十九版ps文书之后,忽然顿悟了,不想再字斟句酌地纠结,一咬牙,提前了一个多星期,就把ed的网申材料全都提交了。这不,给自己放一个晚上的假,估计地球也不会因此而停止转动。” “敢问学长顿悟出什么了?”辰辰好奇地看着大卫。 大卫双手交叉在头后面,笑眯眯地说:“录取与否不取决于精美绝伦的文书,关键在于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你到底做过什么,比方说,高中这几年的成绩、奖项、参加的活动。” “嗯,说得太对了!不过,提前提交文书这种事情,也只有像你这种拿过国际大奖的人,才敢这么干!”辰辰竖起大拇指给学长手动点赞。 大卫连连摇头,道:“哎,为了完善这份申请材料已经绞尽脑汁苦战了两个多月了,再多煎熬十天八天又能有多大意义呢。这都是常年的功夫,只要把自己能做的事情都做到问心无愧,至于上帝该安排的事情,我们也不必去庸人自扰,那是命运。” 辰辰不住地点头。 大卫拿起遥控器,递给辰辰,“你要是觉得这个节目无聊,可以随便换台。” 辰辰哪有心思看电视,他可比不了十二年级的大卫学长,自己还有一大堆作业和书单没有搞定呢。 他向学长告辞离开,还没走到门口,电视里一位女嘉宾的提问传进了辰辰的耳朵:“请问,你有生以来为自己喜欢的女生做过最疯狂的事情是什么?” 辰辰推门走进新英格兰十月的夜色中,男嘉宾的回答他已经听不到了,此时,他脑海里盘旋着女嘉宾的提问,那个声音也是清冷淡漠的,很像羽悠。 如果,有一天,羽悠也向他提出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将是什么呢? 独自一个人在秋夜的凉风中凌乱,尽管云泽给了他那么多已知条件和解题思路,对于这件事,他心里依然顾虑重重。 辰辰是个十足好男孩,毫无疑问,他具备好孩子们共有的特点,那就是永远只愿常驻在自己的fortzone(舒适区),不思改变,亦鲜少会越雷池一步。 宿舍区那些隐没在小路边草丛里的地灯次第亮了起来,又是一个充满童话意境的夜晚,他埋头看着砖石小路上一片片被风卷起的金黄色落叶,它们像蝴蝶般在风中翩飞,追逐着,嬉戏着,隐没在黑暗的尽头…… 你是不是也该去做一件疯狂的事,证明对羽悠默默的喜欢,是一件真实存在的事情?有一个声音这样问他。 ***** 文瑾去合唱团测试那天,是一个小雨霏霏的午后,她举着浅蓝色小花伞走了半个校园,来到了表演艺术中心的大楼前。她再次点亮手机屏幕,现在比约定时间提前了三分钟。 文瑾踏上了艺术中心门口的宽阔台阶,在门廊处收了伞,将**的雨伞插在对开的宽大铁门外的木质伞架上。 “哒哒哒”黑色羊皮鞋踏在艺术中心大厅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文瑾穿过大楼西翼的长走廊,来到尽头的一个房门口停下脚步。 合唱团的办公室在表演艺术中心一层西翼,乐队指挥dr.miller(米勒博士)就应该在这里等她。 推开沉重的大木门,走进宽敞的会客厅,轻柔的音乐声飘扬在会客厅中,这是肖邦的《e小调第一协奏曲》。 文瑾的目光好奇地寻找着声音的源头,发现,这声音是从正对大门的喷泉中发出来的。 这个室内喷泉以一组精雕细刻的大理石浮雕群为背景,几乎占据了半个会客厅。 中央向内侧凹进去的部分形成一个别致的小空间,正是一个微缩教堂的立体切面——四根带着浓郁爱琴海风格的,柯林斯式高大的罗马柱擎起上方半个圆形穹顶,罗马柱收缩式向内延伸的布局,巧妙地增加了这个微缩空间的纵深感。 教堂尽头的彩绘花窗透出斑斓的光彩,赋予空间宛若仙境的感觉,小圣坛上放矗立的十字架隐约可见。 微缩教堂两旁,两面圆弧形的大理石墙向内围拢,左右各有四根风格相同的罗马柱,隔开八个大小一致的空间。每根罗马柱之间的高台上都站着一个女神的雕像,这八位女神面容娇美,体态婀娜,身上都披着薄薄的轻纱,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她们众星拱月般环绕着中间那位手抚竖琴,将半截柔美的小腿浸在喷泉中的女神。 文瑾看着这组雕像,心中猜想着,那可能是希腊神话中掌管艺术、诗歌、音乐的九大缪斯女神,中间那位蹲在泉水中抚琴的,应该是专司圣歌的波莉姆妮娅(polymnia)。 喷泉的主体在抚琴的波莉姆妮娅面前延展开,前面是一片看似凌乱的岩石,泉水从九位女神身后的大理石墙壁上方淙淙涌出,顺着墙壁流下来,在圣歌女神前面汇成一个半圆形的小池。 小池中有竖立着一个带漩涡纹的石柱,石柱上端是一组大理石双层托盘,下面的大一些,上面的相对要小一些,托盘上装饰着繁复的忍冬花纹的。托盘中央喷出一米高的白色水柱。 小池中泛着氤氲的水气,音乐声伴着淙淙水声从喷泉内流淌出来,水柱也随着音乐声的高低变化而起起伏伏。 第一百九十二章 都是紧张惹的祸 合唱团办公室的会客厅这么奢华,这不禁让文瑾心里生出莫名紧张,她按亮了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离约定的测试时间还有一分钟。 从九大缪斯女神所居的罗马柱后面绕过去,有一个幽暗狭长通道,通向米勒博士的办公室。 文瑾一路行至办公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敲响了房门,敲门声在旷寂的空间中听得格外清晰,一如她此时紧张的心跳。 “请进。” 一听到米勒博士威严的声音,文瑾像只炸了毛的猫,从脊背到头顶,蹭蹭冒起一股凉气,她再一次神经质地按亮了手机屏幕,这已经是今天下午她第五次做同一个动作。 推开门的那一刻,屋子里华丽、古老、厚重的感觉扑面而来,令她感到莫名的压抑,呼吸不由得变得急促起来。 这间办公室很大,陈设色彩深暗,半面墙的棕红色桃花心木书架中整整齐齐地摆满了米勒博士私人收藏的各类乐谱和书籍。 房屋正中深红色的椭圆形小地毯旁,摆着一张两人位的小沙发和一只皮质摇椅,沙发前面的黑色皮质方几是后现代风格,与房间中盎然古意的老式家具构成混搭的视觉美感。方几上的木质托盘里放着一只朴拙的白瓷杯子。 靠墙放着一台立式钢琴,钢琴样式古旧,绛红色的漆面已经有些剥落了。 办公室另一头,靠窗是红橡木书桌宽大沉重,四角的雕花上描着金漆,透露出法国宫廷式的尊贵与精致。书桌上堆放着厚厚的书籍,还放着几叠厚厚的五线谱纸。米勒博士正在埋头于书稿中间,伏案写着什么。 文瑾在门口站住,裹足不前。 米勒博士一抬头,看见文瑾仍怯生生地站在入口处,他看了看手表,依旧一脸严肃地说:“蒂娜,你真准时,快进来吧。” 文瑾这才迈动倏忽间变僵直的双腿,小碎步挪进了米勒博士的办公室。 米勒博士虽然年逾六十,看起来确认仍人矍铄健朗,穿一件讲究的海利斯粗花呢羊毛外套,金棕色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他长了一张酷似老电影里德国党卫军军官的严肃面孔,早已手脚冰冷的文瑾看着米勒博士的脸,为了消除心中的紧张,尽量将他额上深刻的皱纹想象成五线谱表,炯炯放光的幽蓝色眼睛想象成音符上圆圆的符头,高挺的鼻梁和略带鹰钩的鼻尖想象成傲娇的八分音符……尽管如此,这张脸在文瑾眼中仍然是一个大写的词——权威(authority)。 见文瑾进来了,他米勒博士说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起身径直走到钢琴前,端正坐在琴凳上,打开琴盖,对神色忐忑的女孩,问道:“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看着米勒博士不苟言笑的脸,文瑾顿感口干舌燥,气息也一下子喘不匀了。 她咽了口吐沫,对米勒博士点点头,哆哆嗦嗦地拖长声音,说了声:“好……了……” “那好,我先测试一下你的最高音在哪里。我从中央c向上弹一串琶音,你跟着唱。”米勒博士给文瑾解释着第一项考核内容。 文瑾机械地点点头,将双眼从米勒博士挺拔宽阔的脊背上移开,死死盯住钢琴上的黑白琴键。 米勒博士的手指落在琴键上,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弹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圆润饱满。 文瑾张了张嘴,居然没有发出声音。她沮丧地咳嗽一声,随后,清了清嗓子。 “我们再来一次。”米勒博士又弹了一遍,文瑾跟着唱,唱到一处高音,实在上不去了,文瑾自动停下来。她心里清楚,比起平常羽悠为她做的测试,这至少要低了三个音。 “好,我们再来试试你的低音在什么位置。”说着,米勒博士弹了一串下行的音节,文瑾跟着唱到再也低不下去的那个音符,收住了声音。 米勒博士没有评论,打开一个夹子,在里面刷刷刷地写了几行字。 然后,他用了很长的一段话解释听音模唱的内容,文瑾却紧张的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好在这些内容羽悠已经给她反复解释过很多遍了。 文瑾从镜片后面眨巴了两下眼睛,米勒博士便开始在钢琴上弹奏。 文瑾盯着琴键上米勒博士一双修长遒劲的大手,有力的大手弹出的每个音符都有种震撼心魄的穿透力,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羽悠细软纤长指间流淌出来的音符很不一样。 文瑾一开口就听出,自己有几个音没有唱在它应有的音准上,她不得不在中途进行矫正,无谓地重复,除了令她的模唱完成度听起来差强人意之外,在音准的改善上完全于事无补。 她不停地清着嗓子,仿佛里面正卡着一把鸡毛。 勉勉强强完成了五组模唱测试,文瑾心虚地看了米勒博士一眼,心想:糟了,今天怎么了?练的时候都要比现在好很多呀。第一个环节就这么差劲,米勒博士该不会对我失去信心吧。 米勒博士从钢琴上拿下一叠曲谱,从里面抽出一张,递给文瑾,说道:“蒂娜,给你一分钟准备,然后请把这个谱子唱下来。” 文瑾咬了咬嘴唇,识谱本来就是她的弱项,她硬着头皮接过曲谱一看,竟然是《piejesu》(《仁慈的耶酥》),这首歌她从五岁就开始唱了。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居然抽到了一首自己熟悉的歌,这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开挂嘛。 米勒博士在钢琴上给出了第一个音,文瑾开始视唱。 一时高兴的她,居然忘了羽悠曾经一再嘱咐的要义:测试识谱时,要尽量放慢速度唱谱,这样你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反应下面的唱名,整首曲谱的完成度也会更高一些。 文瑾一开始唱就比正常速度快了一些,由于紧张,越唱越快,她有限的识谱能力,让她痛苦地在准确性和流利度之间不停地寻找着平衡,她知道自己唱错了很多音,为了不影响曲子的连贯性,她只能将错就错地唱下去。 一首歌本来熟悉到能够倒背如流的歌,被她唱得荒腔走板,错音就不说了,居然还有跑音,算是让米勒博士的耳朵结结实实地受了一次折磨。 在米勒博士的音乐生涯中,参与过无数大大小小的选拔,小到为某个乡村小教堂选拔唱诗班成员,大到在一些国际性的声乐赛事中担任评委。他深知既然是选拔就必须是公平公正的,当然,不可避免地,有时也是残酷的。 他能看出,眼前这个女孩今天实在是太紧张了,影响到了她的正常发挥,然而,即便剔除紧张因素,她在音乐方面也不能算是有什么天赋,音乐素养更是极其有限了。以米勒博士的专业判断,文瑾目前的水平,是不能加入a校合唱团的。 文瑾焦虑地等待着米勒博士的评估和决定,她紧张到手足无措,手指不停地搅动着上衣的边缘,眼皮低垂盯着鞋尖,上面米粒儿大小的一个尘埃点点都被她如同相面一般看了三五十遍。 “咳……”米勒博士轻咳一声,文瑾身体一震,抬起了脸。 米勒博士第一次将目光落在文瑾的脸上,虽然测试完毕了,这个小女孩仍是惊魂未定的样子,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期盼与诚恳。 他有些不忍心说出最终决定,于是,他试图兜个圈子,把话说得委婉一些:“蒂娜,你知道,一个人如果在某一方面没有天赋和潜质,那么往往意味着,在其他方面有过人之处……” 文瑾一下子就听出了米勒博士的弦外之音,她很清楚自己的音乐水平,觉得米勒博士能顾及她的感受,这样婉转地告诉她结果,已经是莫大的善良。 文瑾张了张嘴,本想感谢米勒博士给了她这次机会,可不知为何,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文瑾觉得自己简直对不起羽悠这几天给她的集训,她用手指抹掉脸上的泪水,哽咽着力图解释一下:“米勒博士,我……我学习能力很强,别人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 文瑾还没说完,米勒博士就打断她,声音柔和地说:“我知道,你是蒂娜·潘,来自中国北京,你的西班牙语老师雷先生、物理老师金博士、历史老师酷帕博士经常和我提到你,说你是一个聪明勤奋的孩子,成绩在班上无人能及……” “你听说过我?”文瑾惊讶地看着米勒博士,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噼里啪啦地从眼睛里往下落。 原以为自己在学校只是个籍籍无名的九年级新生,没想到,除了那些任课老师,就连合唱团的指挥米勒博士也知道自己。 米勒博士请文瑾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一杯咖啡,又将餐巾纸递给她。 文瑾哭了一会儿,才发现坐在对面的米勒博士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不甘心,进入合唱团是她一直以来的期盼,最近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又经过了七天集训,不能就这样梦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恭喜你加入合唱团 她结结巴巴地说:“米勒博士……我知道我唱歌不够好……可是……可是……我……” 米勒博士看着文瑾无比伤心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安慰道:“蒂娜,我能看出你刚才有些紧张,影响到了你的正常发挥,使你的水平听起来大打折扣。要知道,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学会面对挫折也是一种成长。如果你喜欢唱歌,可以作为合唱团的候补队员和我们一起训练,但还暂时不能参加正式的演出。如果经过了一段时间,你仍然觉得对唱歌充满兴趣,也可以再次参加测试,我的大门永远对你敞开……” 听了这话,文瑾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即便自己表现得这么差劲儿,米勒博士也并没有全然否定,相反,还给了她信念和希望,让她觉得,今天的测试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用力抿了一下嘴唇,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此刻,坐在摇椅中的老人,正用温暖慈祥的目光看着她,那张皱纹深刻的脸庞和自己的祖父没什么两样,她不再觉得米勒博士高高在上了。 文瑾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她一口喝干杯中的咖啡,心中充溢着力量和感动,对米勒博士说:“在我走之前,还想再给您唱一首歌。” 米勒博士笑着点点头。 文瑾腾地一下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走到钢琴前,学着羽悠平日的样子,在钢琴上从容地给出了第一个音。 米勒博士有点儿惊讶,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却显得非常专业。 文瑾的歌声响了起来,她唱得抑扬顿挫情感充沛,低回处,如泣如诉,*时慷慨激昂,颇有孤注一掷的感觉。 米勒博士作为前波士顿巴洛克和亨德尔与海顿协会(美国最古老的合唱团体)的首席指挥,素来对于歌曲的音准和节拍有着极为苛刻的要求。 事实上,同学公认,他的耳朵可以和丹麦皇家音乐学院测试音准专用的软件相媲美,而他脑袋里就装着一个永远不需要上发条的节拍器。 出于常年的职业习惯,他在心里默默地为文瑾评着分:声音很洪亮,即便是拉丁语的歌词,仍能做到发音准确,吐字清楚。对作品驾驭能力很好,曲调圆熟,情感收放自如,抑扬顿挫处理得当,只是在节奏上有些小问题。音色并不悠扬悦耳,却朴实无华,胜在未经雕琢。看来,这是一个完全没接受过任何声乐训练的女孩…… 文瑾选得这首歌实在冗长,唱了三分多钟还没到一半,不过,这倒是给了文瑾这种慢热型选手,一点点进入状态的时间。 如果说,她在前半部分唱得还有些拘谨和青涩,越到后面反而渐入佳境。 她想起曲谱上,羽悠写满花体字的英文翻译,想起羽悠给她逐字逐句地讲解晦涩难懂拉丁文歌词,想起羽悠告诉她怎样控制声音,怎样表达情感…… 顷刻之间,那些美妙动人的字字句句化成汩汩清流滋润了她的心田,她又用声音将它们工工整整地嵌入每一个音符,用感觉将它们润色得婉转悠扬层次丰富,她完全将自己的爱和信仰倾注到每一个乐句当中…… 听着听着,米勒博士不由得抬起头,看着站在屋子中央这个娇小的女孩,她站在那里竟然比自己坐着高不了多少,一张稚气的小脸,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许多,然而此刻,她正尽情享受着歌唱的快乐。 只见她微微仰着头,认真的面庞上洋溢着甜美的微笑,眼睛直视着墙上一幅贝多芬的画像,眼睛里跃动着忠诚与信仰的光芒。 鬼斧神工的旋律,充满诗意的歌词,一句句她的口中流淌出来,叠加上十二万分的虔诚,十二万分的热情,即便没有动人的声线,也足以令人感动。 米勒博士不由得从沙发上站起身,静静地侧耳倾听,似乎不想错过文瑾的演唱的任何一个音节,他的手随着旋律轻轻打着拍子,脸上出现陶醉神情。 歌声在*中完美收束,米勒博士居然鼓起掌来。 半天,他才用略带颤抖的声音激动地说:“欢迎你加入合唱团!” 文瑾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眼睛问:“您说什么?” 米勒博士张开臂膀,笑着说:“蒂娜,欢迎你加入合唱团!” 话音未落,文瑾的眼泪已经飙出了眼眶,她用力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忽然,她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说谢谢。 她哽咽着,一时说不出话,索性跑过去,紧紧地抱住米勒博士,眼泪哗哗地直流到博士海利斯粗花呢的西服上。 走出艺术中心的大门,雨过天晴,落日的余晖洒在校园里,空气像被洗涤过一样干净。 文瑾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在校园里一路奔跑着,逢人就说:“我考上合唱团啦!” “我考上合唱团啦!” “我考上合唱团啦!” …… 同学们看着她兴奋的样子,或祝福,或诧异,或微笑不语,或表情古怪……然而,她全都不在意,她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考上合唱团了,让大家分享她的喜悦。 在餐厅门口,文瑾碰见了羽悠,她二话不说,一下扑过去抱住羽悠:“我考上了,我成功了!谢谢你!” 没等羽悠反应过来,她看到了米亚,转身又向米亚扑了过去…… *** 凌晨4:50,辰辰走进图书馆,绕过一层大厅的信息台,在走进敞开式阅览区之前,坐在监控设备后面的杰克大叔从值班室推门出来。 “早啊,查理,又来这么早,来一听可乐吧。哦,对,我这里还有一小袋杏仁。” 看着杰克大叔那张圆圆的大脸,辰辰礼貌地问了早上好,然后,拿出一个芒果和一小盒曲奇饼递给杰克大叔。尽管这些都是辰辰昨晚晚餐时从餐厅带回来的,算是借花献佛,但他知道,杰克大叔最爱吃这样的零食,就像杰克大叔知道他早上从不拒绝可乐和干果一样。 这几天,辰辰就像着了魔一样整天琢磨着云泽学长的提议,去档案室查羽悠的资料这件事,仿佛激发出了辰辰长期以来被压抑和埋没的“坏孩子潜能”,让他心里总是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其实,辰辰对图书馆还是相当熟悉的,除了每天晚上两个小时的晚自习时间必须在图书馆度过之外,为了应付各门课名目繁多的考试、测验和论文,又不打扰到自己的室友斯蒂文,最近的两周,辰辰一直都是四、五点钟就来到图书馆复习功课,整理笔记。 凌晨来图书馆学习当然不是辰辰一个人的专利,会有一些高年级同学来得比辰辰还要早,可他们并不是每天都来,来的时候,通常也只是夹着本书和几页笔记,穿着拖鞋,没有打持久战的准备,毕竟高年级宿舍楼距离图书馆要比低年级宿舍楼近多了,而且,他们似乎更喜欢去二楼或三楼,那里私密度好,舒服又安静。 辰辰和他们不同,亚当斯楼是离图书馆最远的一栋宿舍楼,他每天一早过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再回去,所以,通常都是全副武装,背着个大书包,穿好上早课的正装,因为书包太重,他宁愿在一楼阅读区找个角落闷头学习。 值班室那个扇形敞开的180度全视角大玻璃窗,让一楼阅读区的一切都无所遁形,无论坐在哪儿,辰辰都有种曝露在杰克大叔目光之下的感觉,也正是因为每个凌晨,辰辰都不得不和体重足有三百磅的夜班管理员杰克大叔四目相对,多多少少帮杰克大叔驱散了凌晨值班的寂寞,所以,杰克大叔对辰辰才比对其他同学要更热情友好一些。 杰克大叔长着一个光秃秃的脑袋,挺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很多同学都觉得他看起来很凶,几乎没有同学会主动和他打招呼,在辰辰看来杰克大叔很萌,还略微有些搞笑。如今,两人每天早上互换零食,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交流的一种固定形式 凌晨的图书馆与白天或夜晚相比,算是格外安静空旷了,图书管理员josephine(约瑟芬)小姐和打扫卫生的汉娜大婶通常在早上7:20点以后才能来图书馆上班。辰辰经常有种错觉,仿佛凌晨的图书馆只属于坐在监控屏幕后面的杰克大叔和自己。 如果要是想潜伏进档案室,清晨显然是最佳时间段。辰辰摸清了杰克大叔的工作习惯,每天在与约瑟芬小姐交接前,也就是早上7:00至7:15之间,他都会离开监控室,亲自将每个楼层的再巡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辰辰有了突袭档案室的想法之后,曾经给杰克大叔测算过他巡查所需的时间,发现这个时长很不确定,有三次是13分钟,两次15分钟,两次11分钟,剩下的三次,分别是16分钟,9分钟和12分钟。 很显然,杰克大叔用10分钟以上的时间巡视楼层,是大概率事件,但是,也不排除他心血来潮缩短时间的可能性。 第一百九十四章 钥匙在哪里 这意味着,辰辰要在这10分钟的时间内,找到档案室,用钥匙打开门,找到羽悠的档案,阅读完毕,再下楼回到自己刚才学习的位置。 最要命的是,图书馆只有一部观光电梯,体重过重的杰克大叔巡视楼层肯定是乘电梯的,那么对于他来说,无论上楼还是下楼,就只能靠爬楼梯了。 辰辰很快就在一楼找到了云泽所说的隔层平面图,从图中标注来看,档案室就在图书馆的七层。 天啊,七层楼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口气爬上去,再爬下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辰辰扶了扶胸口,安慰自己:再怎么说也是越野跑三队的正式队员,每天训练至少要跑10迈的人,这几层楼梯还算是个问题吗? 辰辰又将图书馆的平面图分析了一下,电梯在监控室的北侧,楼梯在背对着监控室的南面,这就确保了他和杰克大叔将走上两条南辕北辙的路,也就是说,当自己呼哧带喘地奋力攀爬楼梯时,绝对不会听到“叮”的一声电梯响,和杰克大叔撞个正着。 那么现在问题又来了,钥匙在哪里? *** 文瑾打开书桌上的电脑,学生主页的信息栏待完成作业一栏中,有个小小的数字6不断闪烁,点开后,一串红色列表出现在电脑屏幕上,这都是距离截止日期很近的待完成的作业。包括:但丁《神曲》的《炼狱》本周必须看完,世界史有三个章节大约70多页需要自己阅读,预备微积分第三章的习题和物理重力和阻力部分的习题后天都要提交,还三篇小论文截止日期都在下周……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下周还有五场重要的考试,而那些要命的考试正是她上高中以来第一场期中考试。按照文瑾平常的学习习惯,考前是要将说有学过的内容再梳理一遍的,显而易见,这也需要大量时间。 几天前,文瑾一波三折地加入了学校的合唱团,米勒博士将文瑾分配在中音部。从明天起,她就要参加合唱团的训练了,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合唱团在平常没有大型演出的情况下,每天都至少有一个小时训练,午餐之后到下午第一节课之前,通常是女生们的训练时间,体育运动和晚餐之间米勒博士给男生们进行训练,有时候,还需要不定期的男女生一起排练。 文瑾明白,参加合唱团意味着每天又减少了一小时的学习时间,时间对她来说十分宝贵,她需要想方设法挤出更多时间,才能保持住自己在年级里微弱的gpa优势,比方说,牺牲睡眠,减少闲聊,或者周末不去校外吃饭…… 文瑾先去合唱团的服装经理麦姬·陈那里测量了身高体重,这是每个合唱团成员入团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定制演出服装。 a校合唱团有两套常规服装,一套叫演出用正式服装,顾名思义是音乐会和常规演出中穿戴的。女生是白色的方领口真丝长裙,a字裙摆一直拖到地面;男生是黑色西服、西裤、白色衬衫和红色领结。 另一套也叫教堂用正式服装,男女生形制都是统一的,春天和夏天穿白色风琴领的长袍,黑色长袜,黑皮鞋,秋冬两季则要穿上深紫红色长外袍。一年四季无论穿不穿外袍都要搭配黑黄相间的,带金色坠子的绶带,这是在教堂唱诗时的标配穿着。 午餐后,文瑾来到艺术中心一楼。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合唱团的排练,一进大厅,她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室友艾玛居然早她一步,已经是合唱团的团员了。 艾玛在文瑾心里即便不是撒旦的使者,至少也不是个天使般的存在,和教堂圣歌,或唱诗班之类神圣的词根本扯不上关系。 文瑾听过艾玛在宿舍里瞎吼,她承认这个女孩嗓子确实很亮,可那种充满野性的原生态嗓音并不适合表现圣歌的婉转和空灵。 文瑾在唱歌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嗓音条件乏善可陈,甚至有时连音准和节拍上都难以做到完全精确,但是,她有着对上帝坚定的信仰,即使是一遍一遍跟着ms.murphy(墨斐小姐)钢琴伴奏进行练习,文瑾也从来不会觉得枯燥。 羽悠距离她很远,她唱的是高音部。练习的间隙,文瑾隔着一大排人,探着头朝羽悠笑,她心里充满了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自己也能够像个天使一样,穿着风琴领的白色长裙,站在*肃穆的大教堂里,赞颂上帝的美德和他为人类带来的福祉。 或许有一天,自己还能跟随合唱团去世界各地演出,访问那些最恢弘漂亮的大教堂,和“天使之翼”一起演出。 来合唱团不久,文瑾就发现,原来并不只是她一个人不喜欢艾玛,几乎所有的合唱团小伙伴都不太喜欢她,因为,艾玛总是喜欢在米勒博士讲解曲子的时候,很没有眼力见儿地插话提问题,为此,很多同学都明确表示过对她的不满。 这并不是艾玛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方,她还有一个更坏的坏习惯,那就是排练迟到。 有好几次,排练开始了,伴奏的墨斐小姐弹奏的美妙琴声,刚将大家的情绪带入音乐的情绪当中,艾玛就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在这种时候,她脸上甚至根本没有什么抱歉的神情,而是傻里傻气,却又理所当然地站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那副样子仿佛就是在告诉大家,她才是宇宙中心。 唱歌的情绪就这么被她干扰了,墨斐小姐通常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开始。米勒博士有一次真的生气了,宣布下次如果他再看见谁迟到,就要请迟到的人到前面来唱独唱。 这之后,艾玛仍是恶习不改,只不过接下来的两次她运气不错,都正赶上米勒博士不在学校。墨斐小姐脾气好,也没有和她理论,倒是女生合唱团的团长伊莎贝拉批评过艾玛两次,然后,被她以各种借口抢白之后,也懒得再和她理论。 艾玛觉得自己**到不行,连校园里最拽的女生之一的伊莎贝拉都给她几分面子,自己在学校的声望和影响力还真不是盖的。看来,爸爸说得不错,一切权益都是需要抗争才能获得! *** 这天清晨4:30,辰辰照例背着,拿着周末刚从沃尔玛采购回来的一大包家庭装薯片,和两罐可乐走进图书馆。果然如他预期,当他绕过一层的信息台,经过值班室走进阅览区之前,杰克大叔又出门和他打招呼。 辰辰晃了晃手里的一大包薯片和可乐,说道:“早啊,杰克大叔,今天来的早,还有时间陪您喝罐可乐,聊会儿天。” 杰克大叔二话没说,就将辰辰请进了值班室 显然,杰克大叔是闷了太久没人和他讲话了,辰辰一进屋,他就如同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跟辰辰聊起了起来,话题从他家的两个男孩有多么淘气,到她妻子如何精明能干,从近期的篮球赛事,到新上映的电影…… 辰辰第一次和杰克大叔离得这么近,他那庞大的身躯着实令辰辰有种压迫感。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杰克大叔衬衫上,那几粒马上就要被崩开的可怜扣子吸引住了,透过衬衫缝隙,可以看出杰克那些曾经的胸肌和腹肌,早已在若干年之前就成功地转化成了肥嘟嘟的坠肉,微微下垂的胸部呼之欲出,令辰辰不敢直视。 辰辰不得不目不转睛地盯着杰克大叔的双眼,于是,杰克大叔认为辰辰对自己的话题充满了兴趣,讲得更加兴高采烈。 辰辰不时附和几句,目光一不小心又溜到杰克大叔隆起的腹部,那个部位的偏上和偏下位置的两粒衬衫扣子扣得很好,而中间那一粒是完全无法扣上的,肚子上的肉将衬衫撑的像个兜满了风的降落伞,肚脐恰好填补了那颗扣子空缺而留下的遗憾。 辰辰闭了一下眼睛,想起钥匙的事情,目光又越过杰克大叔,移向墙的方向,果然发现对面墙上有一个白板大小的木板,上面挂着三排钥匙,每排钥匙的上方还写着对应房间的名字。在众多的银色锯齿边的钥匙中间,有那么几串钥匙样子古老而独特。 辰辰的目光先落在那些长相怪异的钥匙串上,一连几串扫过,发现标签上写的内容和档案室都没有丝毫关系。 坏了,这么重要的钥匙会不会被杰克大叔收藏在某一个抽屉里了,他脑补了一下用胳膊掐住杰克大叔脖子,逼他说出钥匙藏在何处的鬼畜画面,脑袋上开始冒汗。 如果真是那样,自己总不好开口去问吧?哎大叔,你看咱们也这么熟了,档案室的钥匙拿出来,我要用一下。估计大叔可能当场就按动桌子下面那个红色的警铃了。 自己处心积虑计划的事情,不会就这么泡汤了吧? 第一百九十五章 伍德赛德旧惊魂 辰辰一边问有答地支应着杰克大叔自high式闲话家常,一边从墙上第一排第一串钥匙重新扫起,扫到第二排中间的时候,他发现被他遗漏的一串奇奇怪怪的钥匙寂寞地挂在一只精巧的小钩子上,上面的标签正写着“档案”这个词。 辰辰心里一阵狂喜,哈哈,终于找到了! 第二排第五个位置,谨慎起见,他又默默地核对了一下标签内容并将这串钥匙所在的位置记忆了一下。 奇怪,为什么是一串钥匙呢?辰辰数了数,这串上一共有三把钥匙,长得一摸一样,难道这三把都是同一个门的钥匙?不可能,辰辰马上否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测,挂在这里的,肯定没有备用钥匙,这三把钥匙对应的是三个不同的门,那就意味着,等他找到了档案室的大门,必须拿出这三把钥匙一一去试。 辰辰礼貌地中断了和杰克大叔的闲聊,回到自己常坐的那个座位,打开世界史的书,开始整理笔记,但是,脑子里跳出来的仍然是如何潜伏进档案室的事情。 他索性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凭着记忆画用铅笔在上画了个立体的图书馆七层内部结构图,然后,标好自己的位置,档案室的位置,楼梯和电梯的位置及走向等等。 他又将实施这个计划的要点,用中文备注在了图旁边。诸如,这个过程必须在15分钟之内完成,上楼3分钟,下楼2分钟;剩下的5分钟,有1分钟用来确定房间,2分钟用来从众多的档案中找到羽悠分类档案,2分钟用来读阅档案。居然这么精确,连一分钟时机动时间也没剩下。 辰辰看着自己的计划,心头一阵窃喜。啊,天啊,看起来,周末偶尔被奥利弗拉着看看《识骨寻踪》、《疑犯追踪》、《基本演绎法》之类的美剧也不算是浪费时光。 嗯,不错,思维缜密,调查认真,好样的!他在心里将自己狠狠地夸了一把,然后,将笔记本翻到前面,把世界史翻开到本周新学的内容,愉快地整理起笔记来。 *** 清晨,一缕阳光透过宿舍淡蓝的薄纱帘照到床上,带着融融的暖意。 羽悠在被子里舒展了一下双腿,白晰秀气小脚丫从蓬松的白色鸭绒被子底下顽皮地伸出来,纤长的小腿在阳光下闪着珍珠般的柔白光泽。 她懒洋洋地伸出手,胡乱摸了一下床头柜,摸到了一只凉冰冰的手机,拿起来举到自己眼前,揉着惺忪的睡眼,按亮了手机屏幕,看看上面的时间,还不到六点。 她本想借着倦意再小憩一会儿,一扭头,惊异地发现劳伦的床已经铺得整整齐齐。奇怪,劳伦从来不愿意早起,今天这是怎么了? 羽悠睡意渐无,下床汲上白色的透明人字拖,迈着慵懒的脚步准备去卫生间洗漱,鞋子和木质地板摩擦,发出轻柔的踢踏声。 手刚一触到冰冷的门把手,几乎同时,也有人在门外拧动了门把手,羽悠忙松手,闪开半个身子。 宿舍木门上陈旧的荷叶发出木吉他般好听的“吱吖”声,门打开了,眼前的情景却吓得羽悠险些晕倒。 走廊昏黄的灯影里站着一个身穿婚纱的鬼魅,她脸色煞白,嘴唇艳红,嘴角滴出一行血渍,眼窝泛着青黑,一只水汪汪的蓝色眼睛幽幽转动,冒着阴冷的鬼气,鲜血像眼泪一样从另一只空洞的眼睛里流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眼眶里是深不见底的墨色,俨然是被挖去了。 她的一半边脸颊上,皮肤润泽细腻,另外一半边脸颊上露出上下两排白牙和森森白骨。雪白修长的脖颈上还有血肉模糊的伤疤。 羽悠惊动浑身汗毛都竖直了,大约五十年前,伍德赛德曾有一个女孩,因父母反对她和男朋友相连而自杀殉情的故事,羽悠不是没有听说过,难道那个女孩的鬼魂又回来啦? 她张大嘴刚要本能地发出尖叫,一只手轻轻覆在她嘴上,惊恐之中,那只手上的温度和触感被莫名放大,掌心温暖,手指柔软,这明明就是一双人的手。 阳光斜斜照在鬼魅身上,神志迅速回归羽悠的脑际——鬼是不可能在阳光下出现的,况且,她很肯定,覆着她的那双熟悉的手是劳伦的。 羽悠被吓得脑子都不转了,这下子才忽然想起,今天是10月31日——万圣节。 劳伦松开羽悠,松松挽着她的手臂,异常诡异地朝她挤了挤眼仅剩的一只眼睛,问道:“看看我的今天的装扮怎么样?我可是瞄着大奖去的!” 还是那个娇美甜润的嗓音,羽悠这才从极度惊恐中完全回过神来。 她尽量不去看劳伦的脸和脖子,眼神死死盯住婚纱腰部那一小截蕾丝,镂空处裸露出少女细腻如瓷的肌肤,几乎要和白色婚纱融为一体。 羽悠突突乱跳的心脏,这才稍稍平静,可还是说不出话来。 劳伦咯咯地笑声即甜且脆,和她的装扮反差很大,她说:“哈哈,连你都被我吓到了,这就算是成功的一半!” 羽悠这才开口问,声音兀自有些发颤:“你……你……你那个眼睛是怎么做到的?” “黑色美瞳加油彩涂料呀!哈哈,效果逼真,对吧?”看来劳伦对自己的装扮颇为满意。 她从书桌上一个装着水的杯子里捞出一颗眼球,是的,羽悠清清楚楚地看到,那的确是一颗眼球,圆溜溜的,黑白分明,极富弹性,里面还不均匀地分布着血丝。 劳伦掰开羽悠的手,把眼球放在羽悠手心里,眼球在羽悠掌心里骨碌碌地滚动,触手皆是冰凉的感觉,圆滑中带着粘腻,与手上的肌肤有微妙的摩擦感,令人胃里升起一种翻江倒海的灼烧。 看着羽悠马上就要呕吐的样子,劳伦觉得十分有趣,笑着继续逗她:“我可把自己最珍贵的眼珠都交给你了,你要好好保管哦。” 羽悠看看劳伦,再看看手里的眼珠,仿佛要确认这到底有没有可能真是劳伦的眼珠,一看之下才放了心,劳伦是一双明澈的蓝眼睛啊。 劳伦在宿舍里哼着歌继续装扮自己,羽悠拿着毛巾准备出去,走到门口,她再次回头看看坐在梳妆镜前的劳伦。 劳伦侧对着她,看不见脸,只能看到一字抹胸的婚纱勾勒出她曼妙的胸线和窈窕的腰部,托在地板上的长长裙尾,硬质白纱上捏着细细皱褶,每一个褶裥深处都点缀着大颗晶莹水钻,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若是不看脸,这真是一个完美的新娘,不过那张脸……晚上的派对上不知要吓坏多少人。 羽悠默默转身离开宿舍,去盥洗室冲澡,想着万圣节之后,再过二十几天就是感恩节,妈妈答应了,到时候会回来陪自己,不禁觉得心里有一丝丝喜悦。 羽悠洗漱完毕回到宿舍,看见劳伦正用卡子往头上别头纱,透明的白色硬质头纱轻轻笼罩恐怖面颊,使劳伦的装扮看上去增加了几分神秘色彩。 羽悠换上一件干净的t恤,正要伸手进柜子里拿帽衫,手腕被劳伦抓住,她用那有且仅有的一只蓝眼睛恳切地望着,殷红的嘴角泛起骇人笑意,说道:“我就知道你今天没有准备鬼节的服装,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 没等羽悠说话,她哧啦一下拉开步入式更衣间的帘子,里面堆了一堆毛绒绒,白花花的东西。劳伦二话不说,就将一团蓬蓬的白纱塞到羽悠怀里:“快换上,给自己一个惊喜。” 说完哧啦一声又拉上了帘子,继续在外面哼歌。 羽悠一个人在更衣间中,皱着眉好不容易搞懂了那些蕾丝和绑带之间的关系,将粉白相间的连衣短裙套在身上,发现裙摆的纱太蓬太短,又拿出一条白色紧身打底裤套上。 劳伦在外面焦急的问着:“快好了没有?” 羽悠手忙脚乱地拉上侧面的拉链,不灵便地系着背后的搭扣,根本顾不上和劳伦说话。 好容易将这件略有些复杂的衣服穿了个七七八八,忽然发现背后还余下长长一大截缎带。 她扒着布帘探出头问劳伦:“你知道这些缎带是做什么的……” 话还没说完,劳伦一步跨进了更衣间,站在她身后,帮她将背后复杂的绑带像系鞋带那样交叉绑紧。 羽悠抬起头看镜子,发现自己穿的这件衣服上面是紧身蕾丝吊带装,下面是层层叠叠的纱质短裙,是她平日稍有些不屑的无脑蠢萌玛丽苏款。 羽悠的穿衣风格向来简洁高贵,平时只穿衬衫、长裙和t恤,几乎没穿过袒露出颈部下方,胸部上方大片肌肤的裙子,除了参加运动时偶尔穿短裤,更是从没穿过膝盖上方三寸的裙子,穿上这套衣裙,令羽悠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很不喜欢让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另类。 劳伦从镜子中看到羽悠脸上别别扭扭的表情,早就猜出了她在想什么,说道:“听我的,甜心,据我的经验,如果在万圣节这天,只有你一个人穿得和平常没区别,那才是最大的尴尬!” 第一百九十六章 妖魔出动 羽悠从镜子里看看劳伦的怪诞装束,再看看自己,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普通到不值一提了,于是乎,觉得她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 要知道,劳伦平常也都是十足名媛风范的呀,为了这个万圣节穿成这样,也算是够拼的了,在这样一个可以公开释放自己的热情和想象力的日子里,她那帮爱高事情的同学们还不知道怎么做妖呢。 羽悠一时无法反驳,只得乖乖地听任劳伦摆布。 劳伦将绑带多余的部分打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恰好像一只白色的小蝴蝶栖落在羽悠的腰际,劳伦又帮她整了整蓬蓬裙的褶皱,这才起身,后退几步欣赏自己的作品。 羽悠苗条的身材裹在俏皮中带着小小性感的蕾丝短裙中,恰到好处地彰显出她纤细腰肢和曲线玲珑的胸部。 平日包裹在衬衫和长裙中难得一见的玉色脖颈和修长的美腿则完全展现了出来,配上精巧脸蛋上一对深紫色的潋滟星眸,珊瑚色的丰润嘴唇,简直美得无法形容,饶是见惯了美人的劳伦也不禁愣住了。 羽悠在镜子前面转了一圈,咦,怎么背后竟然多出了一个毛绒绒的,短圆短圆的尾巴? “啊,这是什么情况?” 羽悠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让劳伦回过神来,她发现,眼前这张素净小脸似乎太过“正常”了一些,和衣服略有些夸张的风格不太和衬。 劳伦从自己的梳妆台上拿起一个五颜六色的化妆盘,三下五除二地在羽悠鼻子和唇际一通涂抹,三分钟后,再次将她推倒穿衣镜前。 羽悠看到自己鼻尖上多了一个咖啡色的大圆点,四周涂成粉白色,脸颊上还点着些粉红色的小点点,再配上粉红色的嘴唇,完全变成了卡通里可爱搞怪的萌宠小白兔。 从镜子里看到笑得合不拢嘴的劳伦又在转动了一下她那只孤零零的水蓝色眼睛,一把将羽悠按坐在椅子上,说:“哎呀,不行,脖子那里太空了,你有项链吗?” 羽悠拉开抽屉,劳伦一眼就注意到了一条金色的带玫瑰十字吊坠的项链,拿起来在羽悠颈间比了比,摇摇头,有拿起一条吊着一个月亮形白钻的白金项链,戴在了羽悠的脖子上。 “太可爱了,不够诡异。” 劳伦说着拿出红色的油彩,在她的纤长素白的脖颈上,花了了几道带着血点的抓痕。 羽悠原本像白天鹅一样的无瑕玉颈,瞬间变得风雅妖异。 劳伦看着自己巧夺天工的化妆手段,得意地笑了起来,羽悠却在为被打扮得这样幼稚无法出门而苦恼。 羽悠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劳伦早已兴冲冲地拿来一对兔耳朵的发卡,戴在羽悠头上,又拿出一双毛茸茸的白鞋子往羽悠脚上套,末了,又不知从哪里鼓捣出一对和鞋子很相配的兔爪子戴在了羽悠手上。 羽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活脱脱一个大白兔奶糖,一脸不情不愿的尴尬表情。 劳伦却是开心满意,她弹了个响指对自己的杰作说:“完美!太完美啦!你这简直就是华丽丽的大转型,绝对有望角逐今晚的万圣节服装竞赛(halloweencostumecontest),比赛大奖了。” *** a校脑洞大开的清奇画风,从万圣节这天的一大早就开始了。 两人走在校园的小路上,羽悠第一次穿成这样在外面走,感觉自己像个智障,有种想马上钻进地缝的感觉,劳伦却大方地和来自各路的妖魔鬼怪打着招呼。 脚下的兔子鞋这么软这么轻,令羽悠走起路来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大大的鞋套将自己绊一跤,可她更怕引起别人的注意,想努力减少在外面的逗留的时间,所以走得飞快,像极了一只踩着滑板的兔子。 辰辰老远就注意到了羽悠和劳伦,尽管劳伦比羽悠更加引人注目,辰辰的眼睛却盯在羽悠的装束上,移不开视线。 之前似乎从没见她穿过这种奶油蛋糕一样的蓬蓬裙。纤细的手臂,纤细的长腿配上四个白绒毛上带着粉色肉垫的爪套,再加上身后一摇一颤的圆圆尾巴,萌态尽显。特别是那两只长耳朵,一只折起来,另一只竖着,走起路来还朝前一探一探的,看得辰辰忍俊不止。 走进餐厅,羽悠才长长出了口气。 穿过灯光昏黄的走廊时,她们和一位脸色苍白、眼角上缝了无数可怕黑线的吸血鬼擦身而过,两人刚要尖叫,对面那人愈发朝她们露出狰狞表情。 细看之下,原来那人竟然是学校的园丁泰勒先生,而他显然也被劳伦的恐怖妆容吓懵了。 一进餐厅,一位身材肥胖浓妆艳抹吉普赛女巫迎上前来,两人头皮发麻,觉得这画面充满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里的魔幻现实主义味道,仔细辨认,才看出这是在餐厅做饭的玛丽大婶。 每个桌子上都放着南瓜灯和仿真的骷髅,墙上挂满厚重的“蛛网”,取餐台上有一只被截断的脏手,皮包骨头,伤口处淌着血,骨头和血管清晰可见。 再往银色的餐食容器里一看,黄色的奶酪融化成一滩,红色的番茄酱一片狼籍,配合着餐厅诡异恐怖的气氛,分分钟让人产生恶心恐怖的联想。 “今天的饭能吃吗?这简直比我在艾玛宿舍见到的果子蝇和蛆还要令人作呕。”劳伦开玩笑地说。 “你的样子也够吓人的了!” 劳伦和羽悠同时回头,发现说话的是辰辰。 他身上套着个巨大的黄色海绵方块,脖颈似乎比平日更显细长,双腿伶仃幼细活像长了脚的圆规。一张俊脸上并没像其他同学那样装扮诡异,倒是身上海绵块上,画着栩栩如生的大眼睛和突出的板牙。 “这是十八头身的奇怪比例吗?一本正经的扮呆萌也真是有趣!”旁边有人咯咯地笑着打趣,大家定睛一看竟然是白馨蕊。 白馨蕊身披尖领的黑色风氅,黑色的蕾丝衬衫,黑色紧身裤,黑靴子,头上带三角形的深黑抹额的帽子将她那头如瀑完全包裹起来,帽子上竖起一对儿高高的尖角,手上还拖着一只黑色道具乌鸦,一眼就能看出是《沉睡魔咒》中霸气十足的暗黑魔后玛琳菲森的造型。 黑色衣饰将白馨蕊衬得肤白胜雪,冷艳非凡。那张**的小脸蛋上画着浓浓的烟熏妆,嘴唇上是化不开的猩红色,别有一番妖异的天真模样。 辰辰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孩,眼中交替闪过惊恐、惊艳和惊异的神色。 他没有回应白馨蕊的话,目光却落在羽悠身上,注意到,她的脸上活灵活现的三瓣嘴,配上任何一个微小的神情变化,都娇俏可爱到了极致。 羽悠被看得有点儿窘,为了避免尴尬,她尽量将目光投向别处,装着对奇装异服的同学们饶有有趣的样子。 义廷居高临下地拎起白馨蕊头上的两只黑色的长角,这两只角里面好像填充了海绵,别看直挺挺竖得老高,捏起来却是挺柔软的。 义廷赞叹道:“哇,你这造型也太酷了吧!” 白馨蕊一把揪下义廷在她头顶作怪的手,斜睨着羽悠、辰辰和义廷三人,说:“不错啊,闪电侠,海绵宝宝,兔女郎,你们以为这是动漫展上的cosy是吗?今天是鬼节,好吧!你们这么穿,和主题都不沾边。” “嘿嘿,那怎么样?开心就行,看不顺眼你来打我呀!” 义廷从头到脚穿了一身带八块腹肌闪电侠的衣服,腰间、头上和胳膊上都闪着金色的电光,虽说看起来挺威风,还是一副幼稚的搞笑做派。 几个人刚坐稳,就看见扮成海神波塞冬的亨利教练走过来,他头上戴着银色发套,发套上面是一顶银色王冠,一手握着一根威风的三股蛇形钢叉,另一只手里则很不相称地提着一只银色的水桶,桶里装着他扮成小龙虾女儿小龙虾姑娘。 三岁的小女孩身上包裹着艳红艳红的连体龙虾壳,只露出圆圆的粉嫩小脸和两只白胖胖的小手,让人分分钟有种想要把她洗剥洗剥下锅煮了的邪恶愿望。 一时间,餐厅成了各路妖魔鬼怪汇聚之地。 今天没有早课,吃完饭从餐厅出来,大家直奔教室,劳伦和羽悠上的课不同,临走的时候,她还没忘记从书包里掏出一根巨大的胡萝卜塞给羽悠:“这是你的午餐!” 羽悠推门进教室的时候,不想惹人注意,然而,那扇大木门开启时,还是不争气地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她,她只能不好意思地举起刚从劳伦那儿得到的午餐——那只布艺的胡萝卜,用青绿色的萝卜缨自欺欺人地挡住了自己的脸。 其实,课堂上包括老师在内,都穿得奇奇怪怪。这节世界史课上,酷帕博士自己就率先打扮成了一个大香蕉,只露出条胳膊和一张脸。 以这样的形象若无其事地和同学们讨论希腊化的拜占庭帝国与神圣罗马帝国的关系,宗教改革与文艺复兴等严肃的问题,令人情何以堪? 大家也难免不能集中精神上课,你打量打量我,我议论议论你,偶尔还会实在忍不住笑起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误入墓园 校园里的老师、同学,甚至老师家的小狗都穿了各式各样搞怪服装。 不过,也有极个别思想老派保守的老师没有参加到孩子们搞怪的行列当中,比如说,天文学老师约翰逊博士和学术主任托马斯先生。 他们仍是一成不变地穿着西服革履,然而,他们手中拎着的英伦风格的皮包里却装满了糖果,只要有同学走过来和他们打招呼,还未等同学们口说出:“trickortreat?(不给糖就捣蛋)”之类的话,两位老师造就忙不迭给他们散发糖果了。 晚饭后,文瑾打扮停当,走出宿舍。 今天在湖畔大木屋举行的万圣节的狂欢活动,之后还有万圣节服装大赛,文瑾就算是再惜时如金,也不想错过这么好玩儿的热闹场面。 从宿舍到湖边,这条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路,今天却如同唐僧师徒三人去西天取经之路那样充满了未知和凶险。 不时有装扮千奇百怪的同学,跑着跳着欢叫着从她身边飞掠而过,她看看这个又看那个,两只眼睛都有些应接不暇了。 只见有的同学带着面目狰狞的魔鬼面具,柔软的皮肤质感几乎可以乱真;有的脸上、身上、腿上包裹着带血的白纱布,如同木乃伊刚刚走出了法老的陵墓;不知是哪位高大的男生扮成了《银河护卫队》里的树精格鲁特,身体和脸都被树皮遮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排球队的美女伊莎贝拉的打扮要算赏心悦目的了,她带上了一头银发,打扮成了《权利游戏》中的龙母,手里还捧着个龙蛋…… 迎面碰上通身火红,冒着金色闪电的义廷和身体上套着个方海绵的辰辰,文瑾捂着嘴吃吃地笑着说:“我能说,你们俩看起来别提有多傻了吗?” 义廷上下打量了文瑾一眼,她只穿了一个宽大的黑袍子,头上戴了顶尖尖的巫师帽,脸上并没有涂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比起身边不断走过去的那些奇装异服的同学,简直完全就是糊弄凑数。 于是,他学着文瑾的句式,说:“我能说你这身打扮太不走心了吗?” “是挺没诚意的哈,好歹我这块海绵还做了两天呢!”辰辰附和着。 “我纯粹是去吃去玩去看热闹的,又没打算拿大奖回去。”文瑾这话说得实在,不过,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惜时如金的她没觉得有必要把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 “走,跟哥走,哥带你们抄小道。”义廷每天晨跑,校园的犄角旮旯都了如指掌。 三人一路说着,绕过了宿舍区,走上了学校南边的一条羊肠小径。 “这条路偏是偏了些,却是通往大木屋最近的一条捷径。”义廷煞有介事地说着,颇有些以发现新大陆的先驱者自居的意思 小路窄窄的,两旁的树在风中摇曳着枯黄、暗红的叶子,大片草地上,草色日渐深暗苍郁,不复春夏时的饱满青翠。 就连这样一条平日冷冷清清的小径,径也没有被学生会的同学们放过。 今晚,小路两旁的树枝上挂了些绚丽霓虹般的彩灯,草地上凌乱摆放着一小堆一小堆造型各异的南瓜,这些南瓜大多是同学们的杰作,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 天色暗下来,小路两旁草丛里地灯也亮了,昏黄光线,投射在草地上许许多多或怪诞或滑稽的笑脸上,令它们看起来有种邪气的诡异感。 “听说那个大木屋也叫鬼屋,平时根本没人去,是真的吗?”不知是不是深秋时节的夜风太凉,文瑾的声音有些发抖。 “你行不行啊,大姐?世上哪有什么鬼!怎么,还没参加派对就怕了?”义廷一脸嫌弃的表情。 “嗯,我也听过这种说法,斯蒂文说大木屋地下室住着个僵尸,乔说,好多年前有人在大木屋过夜,听到二楼传来小孩的嘻闹声,当天夜里,就吓得跑了出去……” 文瑾知道辰辰向来不会诓人,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义廷故意压低嗓音说:“那个僵尸在大木屋住了二百年……只有晚上才出来寻找食物……他们专爱吃小女孩,尤其是戴眼镜和牙套的那种……” 文瑾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一偏头,看见义廷脸上眉毛一高一低,正在使劲闭着嘴忍住不笑,就知道他又在瞎说。 “你吓我有意思嘛!”文瑾忍不住,“咚”地打了义廷胳膊一拳。 义廷夸张地捂着胳膊大呼小叫着,说:“暴力啊,绝对是暴力,辰辰先吓唬你的,咋不打他呢?” 被这条奇幻的小径牵引着,三人一路说说笑笑,顺着人群的方向往大木屋走去。 “快看,墓碑!那么多墓碑!” 文瑾一把拉住正在说着笑话的义廷。 这次,她真的害怕了,她小脸煞白,整个身体都在哆嗦。 义廷顺着文瑾的手指方向一看,刚才还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嘴,立刻闭上了,眼珠子瞪得老大,声音也开始发虚:“黑……黑灯瞎火,咋……咋这么瘆人呢?” 辰辰看着他们俩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本想再编个段子来吓唬吓唬他们两人,可转念一想,又怕真把他们吓出个好歹,便照实说了:“你们俩真行,入校前对校史一点儿也没了解过,是吗?” 两人同时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他们不确定辰辰下面要说的是不是真的,此刻,黑夜的墓地边,他们只需要一个不太诡异的解释。 “二战期间,我们学校有不少学生参战,这是那些牺牲的学生们安息的地方。”辰辰说得一脸严肃,怎么看也不像是假的,这下,两人才相信,自己并没有穿越到异世界,仍是在自己熟悉的校园里。 越是接近大路口的方向,越是热闹,不一会儿,他们就和那边五成群而来的同学汇合了。 看着脑洞大开的同学,三个人如同走在好莱坞大片的场景里。 义廷又恢复了兴奋,一会儿跑到草地里去摆弄一下南瓜,一会儿跑前跑后,大惊小怪地和那些装束奇特的同学搭讪着:“嗨,你是彼得?哦,不好意思认错了,你居然是艾伦!” “哈哈……拉杰希,你的样子看起来太凶了吧!” “嗨,艾米,你看看我这身闪电侠的造型怎么样?” “哎呦,李恩,你这身整这么帅,是准备撩妹吗?” 行不多时,湖畔的那幢古老的双层大木屋就在眼前了。 屋子外面的一片草地被白色的木栅栏围住,草地上除了大大小小的南瓜,还散落着骷髅头及零散的骨架,有一个面目妖异的稻草人立在院子中央,咧着嘴缺牙的大嘴,朝来来往往的同学们笑着,那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大木屋看起来年久失修,宽大的雕花门廊上面,都生出了一丛丛茂密的杂草,尽管屋子外面装饰着各色气球、南瓜灯,骷髅头,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海报,却仍是难掩那种年代久远的荒凉感和鬼气森森神秘氛围。 义廷迫不及待地就要进去,辰辰拍了他的肩,指着屋子外面的草地上立着个奇怪的装置,说:“这是什么?” 只见一个巨大透明的大桶放在草地中央,两条皮管子正在哗哗地向里面注水,桶的正上方是一个两三米高木架,架子上悬空有个椅子,木架上还有不同颜色的按钮。 “这是啥?咋越看越像个刑具呢?”义廷也颇为好奇,围着透明桶转了好几圈。 “谁知道是什么新鲜花样?”文瑾撇撇嘴说,“咱们快进去吧,我等不及想吃校长太太亲手做的红樱桃巧克力饼了?再晚可要被别人抢光了。” 就算是万圣节,文瑾也不改她的吃货本性。 “吱扭……”随着大木门开启的长长尾音,一股寒气从阴森森,黑洞洞的大木屋里冒了出来,三人硬着头皮推门进屋。 大木屋的一层是恢弘古老的大厅,因年代久远,看上去破败不堪。墙壁上那些高大的木窗上用旧木条钉得七横八竖,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古老生锈的壁灯,光线幽微而暗淡,有如鬼火幢幢。 中央挑高的屋顶上垂下来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型吊灯,吊灯是长方形的,每个边框上都有数个烛台,上面点着厚重的圆形白色蜡烛,然而,屋子太空旷,灯火能够照亮的空间实在有限,却余下更多的是阴影和黑暗。 木屋中央是一个舞池,舞池一侧的暗影里已经坐了两三排乐队成员,他们每个人都将脸勾画成白森森的骷髅样子,身上的黑袍子上也画了白色骷髅骨架,此刻,正在那里调试各种乐器。 舞池中有穿梭其间的服务生,身穿整齐的黑西服白衬衫,打着领结,手里托着古老的银色托盘,走来走去招呼着进出的客人。尽管他们看起来谦恭有礼,但是那一张张涂得煞白的脸,和从口中耷拉出来血红的舌头,还是令人望而却步,而他们盘子里摆放的各色饮料更是颜色怪异,而那些点心则看起来令人作呕。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木屋里的鬼怪 三人顺着摇摇欲坠的宽大木楼梯爬上二楼,脚下的地板“嘎吱”作响,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 走上灯光幽暗的二层回廊廊,从这里可以俯瞰一楼大厅,仍有同学不断从那扇曾经富丽奢华,如今却颓败陈旧的大门中走进来。 文瑾拉着辰辰和义廷走进一间开阔的大屋子,发现里面的房间环环相套,几乎都是相互连通的。 外间的屋子地上摆放着陈旧的橡木桶、巫师的扫帚,奢华的金色木质画框掉落在地上,就连那些镶着丝绒面的奢华高背椅也都残破歪斜,屋顶上还蹲踞着一只猫头鹰…… 屋子里里外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同学和老师,在这一年一度的节日里,大家早就铆足了劲儿,竭尽所能,充分发挥想象力,把自己弄成了奇形怪状的样子,好像不吓死一两个绝不罢休。 辰辰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同学们的着装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鬼畜风:青面獠牙,长长的犄角,浑身覆盖着皮毛或鳞甲;另外一些同学走血腥路线,他们在手上、脸上贴硅胶,制造出血肉模糊的效果,还时不时将口中的血袋咬破,把衣服上,脸上都弄得鲜血淋漓,吓得胆小的人一个劲儿地尖叫。 宽敞的屋子中央有一个厚重的雕花长木桌,桌子上摆放着银色的烛台,水晶的酒杯,琉璃盘子中有堆成小山的水果,各式精美菜肴摆了一桌,还有许多甜点心。 桌子的周围坐了一圈人,彬彬有礼地聊着天。 “摆了一桌子好吃的,不吃是几个意思?傻坐着是在开会吗?” 文瑾伸手刚要去抓桌上的一块焦糖布丁,辰辰从半空中抓中了她的手腕,小声说:“别吃,那些都是假的。” 文瑾扶住眼镜腿仔细一看,吐了吐舌头,抽回了手。 “啪啪!” 带着半张白色面具的威廉忽然拍了两下手掌,文瑾一惊,以为他要和自己说话,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却发现威廉根本没留意到自己。 “在万圣节服装秀之前,我们还有不少时间,不如一起玩狼人杀吧。” 听了威廉的提议,围在桌子旁边的一圈人一致附和。 威廉身穿黑色丝绒礼服,露出白色丝质衬衫被浆过的硬领,脸上一副帅气逼人的模样坐在长桌一端的主人位上。 “威廉大神真不愧是戏剧社社长,装扮成任何形象都是惟妙惟肖的,我要是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歌剧魅影》里的男主人公吧?”文瑾满脸迷妹的表情看着他们的全民男神,眼睛里露出仰慕之色。 “眼力不错。”辰辰挑了一下大拇指。 “能和威廉坐一桌的,准是咱们学校的大人物!”红艳艳的义廷如是推测。 别看他穿成这个模样,在一群妖魔鬼怪中并不惹眼。 “嘿,快看,威廉右手边,挨着他最近的那个阿拉伯打扮,还贴着小胡子的扮得准是阿拉丁,”文瑾努力想辨识清对方的脸,“……难道……他是咱们学生会副主席罗杰斯?” “没错,就是他”深陷海绵块里的辰辰,即便一本正经地说话,看起来也是滑稽无比。 “这些个人打扮得也太隔路了,都是啥玩意儿啊?”义廷看着一桌子怪人,如堕五里雾中。 那些易装后的同学们着实难以辨认,便压低声音将桌上的人物一一介绍给他:“你看到威廉对面,长桌子的另一个主人位上坐的,打扮成‘黑寡妇’蜘蛛女的是伊丽莎白;威廉右手第二个,也就是罗杰斯旁边,那个长着长胡子,身披灰斗篷的是巴斯蒂安,他扮成了《霍比特人》中的甘道夫;他旁边把脸涂成蓝色,扮成《阿凡达》里面潘多拉星纳威族公主的你总该认识吧,那是伊娃学长。” “哈哈,看,伊娃后面那个穿着充气衣服的大白是咱们的钢琴小王子大卫学长不!”义廷兴奋地对辰辰说着,大白他还是知道的。 三人说着绕过了长桌,换了一个角度,辰辰继续说:“威廉左手边第一个扮成钢铁侠的是安东学长;他身旁是印度学姐希玛·酷帕塔扮成的绿度母。左手第三个健壮的绿巨人不就是你们橄榄球队的尼古拉斯吗?” “你看看人家奥利弗学长,银发飘飘是不是很帅气,精灵王子很符合他的气质。”文瑾指着站立在门边的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再看看辰辰的打扮,绝望地叹息着,仿佛是在怪他打扮成这么个弱智的样子很不给九年级争气。 “动画片《千与千寻》里的汤婆婆也在,该不会是美智子吧?”辰辰已经眼花缭乱,哪里还顾得上文瑾的嗔怪。 义廷兴奋地指着在屋里跑来跑去的一个女孩说,“那个拖着条长尾巴的是艾米吗?” “是啊,她扮的歌剧《猫》里面的母猫首领邦贝鲁琳娜。”辰辰点头称是。 三人继续往前走,另一间屋子里有一个西部牛仔风格酒吧,酒吧墙上挂着大块兽皮和驯鹿的头颅。 色泽暗淡的原木色的酒柜占据了一整面墙,酒柜破旧不堪,上面的灰尘和虫蛀过的痕迹清晰可见。 可喜的是,吧台里摆着颜色各异的饮料,吧台入口处离地三尺高是一个摆动的小百叶木门,酒吧内的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些水果和零食。 昆汀扮成的海盗船长杰克霸气十足地坐在吧台中央,正和身旁围着的几个高年级男生聊得开心。这些男生大多带着恐怖的皮质面具看不出真面目,从他们那高大健硕的身材,就能判断,准是学校各个运动队里面的扛把子。 文瑾很肯定这些吃的都不是假的,可是,看着昆丁不怒自威的样子,她对吧台上的那些近在咫尺的零食,也只是眼巴巴地瞧着。 咽了咽口水,文瑾没敢过去拿,那些高年级的大块头男生打扮得实在太吓人了,她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被他们从背后揪着衣领拎起来,扔到外面去。 文瑾无奈地说:“看来,这半场是体育明星们的天下……” “这还用说,从个头儿上也能看出来。”义廷嘻嘻笑着。 “我看,这半场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天下。”辰辰诡秘一笑。 “嗯……也有摇滚乐团的那帮人……”文瑾笃定地说。 “何以见得?”辰辰一脸认真地问。 “没看到他们的主唱米亚也在吗?就是那个打扮成恐怖护士的。” 米亚尽管脸部画得面目全非,身上的白色护士服上也血迹斑斑,然而,她标志性的粉头发仍没有变。 三人又往前走,看到离吧台不远的壁炉旁边有一张摇椅,上面坐着《哈利波特》里面的伏地魔。他那平坦而丑陋的鼻子,光秃秃的脑袋轮廓恐怖脑袋,显然是因为戴着一整张脸类似人类皮肤的煞白面具。从那对犀利狷狂的幽绿色眼睛依然能判断出,这人是凯文。 此刻,他正注视着坐在对面皮质沙发上的白馨蕊发呆。 “嗨,凯文,你今天造型不错啊。”辰辰过去打招呼。 “这个我知道。”凯文回过神来,用伏地魔似的口气回应辰辰的友善,眼睛夹也不夹辰辰。 文瑾忙拉着辰辰往别处走,小声对他说:“咱们不理他们。” 大家都了解凯文的倨傲无理,辰辰倒是不以为忤。 义廷追上来,捅了捅辰辰,示意想听他继续讲解:“你接着说呀,凯文旁边那几个是什么妖魔鬼怪?” 辰辰清了清喉咙,耐心给义廷讲解着:“离凯文最近的莱恩,扮的是吸血伯爵德古拉;吧台旁边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是贞子,我看像是韩国学姐金善英扮的;稍远一些那个扮成了星战里的维德爵爷……嗯,脸上带着面罩看不出是谁,从身材上看,应该是你们橄榄球队的那个著名的截锋山姆逊;那个长着三张脸,五个眼睛的是……八卦女王阿曼达……” “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去外屋,你们没发现吗?外屋白色珞珈俱乐部的人好像是故意要和他们隔开的。” 文瑾的这个发现让辰辰觉得十分耐人寻味,两个水火不容的组织就是在这种玩的场合也这样泾渭分明。 楼上房间布局很乱,三人转了一圈却越走越不对劲,他们误打误撞走进了一间带雕花木床的大卧室,积满灰尘的床上,铺着一条带血的被子,里还睡了一个人,文瑾“嗷”地一声尖叫,吓得拔腿就往外跑。 “一看就是假的嘛,咋胆子这么小呢?”义廷哈哈笑着,觉得文瑾的样子弱爆了。 看见卧室往里走有是洗手间,他对辰辰说:“晚饭吃咸了,刚才喝了老多水,我去趟洗手间,等我会儿……”说着,一溜烟往里走去。 辰辰在外面等着百无聊赖,便打开梳妆台上一个木盒子,“噔”,从里面跳出一个黑色的毛毛虫,吓得他连连后腿了几步。 这时,只听“嗷——”一声更为惨烈的怪叫,一秒钟后,义廷狂奔着从浴室里逃了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浴浴浴……缸里有个女的,浑身精湿……脸上流血……正往外爬呢!老吓人啦!” 第一百九十九章 巧克力、透明筒和蛇 不多时,惊魂未定的文瑾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拉起辰辰就往楼下走:“这屋子里机关太多了,咱们先去外面透透气吧!我快不行了!” “一会儿有重头戏啊!”辰辰被她拖着很不情愿。 “啥叫重头戏?”吓傻了的义廷问。 “万圣节服装大赛啊!”辰辰抢着说。 “嗬,都学会抢答了?可惜你答错了,今天的重头戏是红樱桃巧克力饼!”文瑾喜滋滋地笑着,眼睛里满是对美食的憧憬。 神经倍受刺激的三人组被文瑾强行拽到了大木屋外面的草坪上。 夜幕降临了,他们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数着天上的点点繁星,感觉回到现实世界可真好啊! 草坪上也挺热闹,几个幼稚的低年级的男生,正拿着喷水枪互相追逐着满院子乱跑。 不知是谁扔出了几颗*,绿色的、紫色的、黄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堪比京城的雾霾。 文瑾早就捂着鼻子往大木屋子后面的秋千架跑去,剩下辰辰和义廷在一群装扮各异的同学们中间游走着看热闹。 这时,他们看见月光下的湖岸边有一对人影,远远望去两人好像正在低声细语,看起来还挺有诗意。 辰辰从背影就分辨出,那个男孩是斯蒂文。 他有点儿诧异,他不是应该在楼上和那群无趣的野心家们高谈阔论的吗? 义廷也看到了湖畔私语的两个人,他如同发现了敌情一般,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哎,快往那边瞅!那个女孩是谁?你室友不是一直嚷嚷啥女生不懂政治,和她们没啥好聊的吗?咋啦……这是要表白的节奏?” “不会吧,如果他这发展速度也太快了……”辰辰不敢相信能有这种事情。 他明白,义廷又想窥探八卦消息了,没理他,准备找个空气好点儿的地方静一静。 怎奈义廷却紧紧地拉住他身上的那块大海绵,辰辰没有义廷力气大,不得不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路小跑来到了湖边。 “就在这嘎达埋伏,看看这小子耍啥花活!”义廷压低声音,如同在下达战斗命令。 找了一处视野好又隐蔽的所在,义廷先蹲下身,一回头看见辰辰还傻傻地杵在原地,原来是身上的海绵太大行动不便。 “这还得了,目标也太大了吧!趴下!” 义廷用力拽了他一把,辰辰重心不稳义廷的方向栽过来,义廷托住他身上的海绵块顺势一推,辰辰就倒在了他身旁。 义廷低声说:“趴着别动,一会儿准有好戏看,没准儿还是限制级的……”说着,他握起拳头,两个大拇指对在一起,嘴里还发出滑稽的啧啧声。 辰辰心里暗笑义廷幼稚,可谁让他们是哥们儿,偶尔也要迎合一下他的低级趣味,于是,只得傻傻地趴在了草丛中。 “嘘,听动静,那个女孩像是黛西,两人不知在聊啥呢?”义廷自语。 “两人还都羞答答的。太逗了!”义廷聒噪地为湖边的画面充当义务旁白。 这时,斯蒂文不好意思地开始翻裤兜。 “注意瞅,这就要来真格的啦!这一步叫拿信物,你懂不?看不出来啊!这家伙还是有备而来……” 义廷嘴里轻声地给辰辰解说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向湖边的方向,生怕错过了某些重要画面。 辰辰看到,斯蒂文掏出来的居然是一块巧克力。 “切,没创意!这叫啥呀?还老美呢,整儿浪漫的都不会……”义廷泄气地垮下了肩膀,撇着嘴嘟嘟囔囔地评论着。 夜风将斯蒂文温柔的情话吹送过来:“黛西,你打开尝一口……” “听这小声音,还挺羞涩呢,有木有?”义廷尽量憋着没笑出声。 黛西接过巧克力,大眼睛眨吧眨吧地看了一眼斯蒂文,然后就开始撕上面裹着的包装纸。 “大姐,别光顾着吃啊!亲他亲他!”义廷蹲在草窠里挥动着两条手臂,仿佛导演看见不争气的演员又说错了台词一般揪心。 “还有你,是不是傻呀?斯蒂文,到了关键时刻咋就这么面呢!扑倒扑倒!” 义廷看八卦看得都要上火了,显然他比当事人还要着急。 辰辰看着义廷认真的样子,泪花都要笑出来了,但他还不得不忍着不发出声音,表情苦不堪言。 黛西又深情地看了斯蒂文一眼,郑重地双手用力开始掰巧克力,只听“噼啪”一声轻响,黛西“啊!”地大叫一声,猛力将手里的巧克力甩到湖中,表情痛苦地揉着手指。 斯蒂文从地上跃起身来,拔腿就跑。 “站住,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黛西一边大叫一边在后面追。 两人霎那间从辰辰和义廷身边疾跑过去,差点儿将他们俩踢个人仰马翻。 “这算什么……刚才还……”义廷失望地看着两人你追我赶的背影,被突如其来的反转剧情弄得有些目瞪口呆。 “走吧,剧终了哥们儿,这本来就不是一出爱情动作片,而是一个恶作剧!”辰辰说,“那块巧克力带电。” 义廷恍然大悟,“啊,刚才听到噼啪,我还以为,他们俩小眼神里真的会放电呢!” 没有看到好戏的义廷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悻悻地走在辰辰身后,两人沿湖岸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发现,靠近小码头的那只透明大桶旁围着的同学有增无减,义廷立刻撒开腿奔过去看,辰辰只得拖着身上笨重的海绵,一扭一扭地被他甩在后面。 只见透明桶上面的木椅子上,坐着十二年级的陈梓卉。十月末的天气里,她穿了一身银光闪闪的紧身衣,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肩膀和手臂,卷曲的长发披下来,两条健壮修长上穿了一条银色的大喇叭口裤子,看上去和鱼尾还真有几分形似。这显然是一条正在变成人类过程之中的小美人鱼。 “快按按钮呀!”陈梓卉在上面催促着。 安德鲁表情无奈地按了一下红色按钮,椅子在空中转了半圈,将陈梓卉一下子倾倒进了透明桶。 “啊!”文瑾大叫一声,立刻用双手捂上眼睛,可她又忍不住想瞧,没过一秒钟就张开指缝,偷偷望出去。 只见陈梓卉一拧柔软的细腰,就在宽大的透明桶里翻了个身,双手扒住桶壁,借着水的浮力用劲儿一撑,一条长腿蹬在了桶的边沿上,腿上的银色宽裤腿被水吸成一大片,在风里摆啊摆的。 她两只手分别抓住木架子上的两个绳环,体操运动员一样,将自己的身体悠了起来,然后一跳,稳稳落在草地上。 一套动作做得像舞蹈一样挥洒自如,看得义廷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他不停地鼓掌大叫:“好!太棒了,再来一个。” 陈梓卉看见有人捧场,脸上呈现出终于遇到知音的喜悦,又奔向木架子。 旁边的同学不干了,伊莎贝拉说:“麦姬,你一个人玩了七遍了,是不是也该让我们试试了?” 陈梓卉这才不好意思地朝义廷耸了耸肩,从草地上拾起宽大的浴巾,擦起头上身上的水来。 伊莎贝拉先上去了,草地上另外几个同学也甩开宽大的万圣节服饰,摘掉面具,准备大显身手。义廷看着好玩,也站在后面排队等着。 “不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吗?你就这么糟蹋刚从卢卡斯博士哪儿借来的服装?”辰辰看着满身闪金光的闪电侠问。 “不用,反正也是速干的,一会儿去楼上一烤火全妥了。”义廷大剌剌地说。 好几个同学轮流玩了一圈之后,大家提议由同学点名,邀请老师们来玩。 先点到名的是击剑俱乐部的彼得教练,之后,西班牙语老师雷、生物老师史密斯和英语老师莎伦女士都被一一点名。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这些老师没有一个打退堂鼓,虽然他们的身手不如陈梓卉灵活,可也绝对不是盖的,一看就是年轻时也曾经身怀绝技。 这时,有人指着披着一身灰色狼皮,带着狼人面具和灰色皮质爪套的金博士大声尖叫起来,辰辰定睛一看,原来他身上竟然爬着一条豆青绿的蛇。 蛇正沿着金博士脊背上厚厚的狼毛不停蠕动着蜿蜒向上,还不时张开尖尖的毒牙,吐出红色的信子,眼看就要咬到金博士的脖子了。 小女生们最怕这种凉凉的,滑滑的,有没有脚的东西,捂着脸尖叫着跑开了。 胖胖的维姬叫得最欢,在草地上跌跌撞撞地乱跑,一不小心,竟然像一枚重磅保龄球一样撞在拉杰希身上。 和辰辰一样瘦且高的拉杰希被她直接撞到了湖里,维姬自己失去了阻挡,扑通一声摔进了湖里,同学们忙去打捞他们,场面一度难以控制。 金博士不愧是金博士,他看着恶作剧的效果达到了,一伸手从背后抓起那只蛇,拿在手里,蛇头蛇身在金博士的手里还是左摇右摆的。 站在金博士身旁的几个同学立刻惊恐地跳开几步,金博士顽皮地吻了一下蛇张开的嘴巴,将它卷了卷,丢进狼皮衣服腹部宽大的大口袋里。 第二百章 红樱桃巧克力饼 这时候,舞会已经开始了,草地上的一部分同学和老师已经进了大木屋,外面的人越来越少。 义廷意犹未尽,想趁着人少再玩几次透明桶游戏,文瑾跑过来,嘟囔着:“快回去吧,肚子都咕咕叫了,陈义廷,你烦不烦,玩了几遍了?红樱桃巧克力蛋糕可能都送过来了……” 义廷禁不住女生在耳边碎碎念,没办法,只得跟着文瑾和辰辰回到了大木屋。 一层的大厅里音乐已经响起,鬼气森森的屋子里唯一五彩斑斓的,就要算是悬挂在房顶的旋转球形射灯了。他们第一次进来时,还真没注意到这里有这么个现代的玩意儿。 射灯与大木屋陈旧阴暗的气氛确实很不相称,但不可否认的是,它是引爆狂欢前气氛的神器。 球形射灯缓慢而匀速地转动着,每一次转动,都在破旧不堪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星星点点的光。 这些红色、绿色、蓝色、金色的变幻交错的光,配合乐队演奏的诡异音乐,迎候着各路妖魔粉墨登场。 舞池里,那些奇装异服,面目惊悚的怪物们已经开始随着音乐摇摆,扭动,那场面可真是一言难尽啊。 辰辰摇摇头:“这就是真正的群魔乱舞。” “切,不会跳,羡慕忌妒恨,是吧?这就是酸葡萄心理。” 文瑾说着,已经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地开始律动,套着海绵套子的辰辰只能立在那里看着干着急。 义廷就是个多动症,身上的水还没干,又不消停了。 “看哥给你们整一段劲舞!” 说完这话,根本不给别人留回答的时间,“噌”地一声就跳进了舞池,毫无章法地乱扭起来。 留下辰辰和文瑾面面相觑的,只有唏嘘的份儿,当然,手机上不过关的app迅速闪退般消失的义廷,还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小滩看起来十分可疑的水渍。 混乱的气氛之中,大木门被轻轻推开,两只长耳朵的影子投射在木地板上,羽悠穿着她那短小的兔女郎裙子走进了大厅,她用力拽了拽稍有些短的裙摆,一路溜着墙边儿蹭到辰辰和文瑾身旁。 “劳伦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进来?”音乐声太大,辰辰不得不放大音量说话,羽悠才能听见。 羽悠眼睛露出诡秘笑容,没有说话,和文瑾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朝楼上走去。 *** 不一会儿,辰辰就看见文瑾站在二楼的回廊上朝他拼命招手,那种急迫的劲头就如同二楼忽然失了火,等着他上去扑救。 辰辰心里一阵紧张,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羽悠准是被什么妖魔鬼怪吓晕过去了,于是三步并走两步上了楼。 一见文瑾,想也没想,就火急火燎地问:“她怎么了!” “谁呀?说什么呢?江睿辰你又中邪了?”文瑾一脸关爱智障儿童的表情,伸手指了指里屋。 辰辰迈开长腿冲进去,却看见羽悠正坐在里屋的那张宽大桌子前,小口小口地嘬着柠檬水,和威廉、伊丽莎白、奥利弗、美智子等一众小伙伴有说有笑地玩“狼人杀”。 辰辰回头去找文瑾,她倚在回廊的木栏杆上冲他笑。 辰辰走过去,说:“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我以为上面出事了呢!” “我只是叫你过来,一起去找红樱桃巧克力饼的……”文瑾说得理直气壮,“你以为呢?” 辰辰叹了口气,说:“潘-文-瑾!我说,你是有多馋?!” “你怎么能说一个女生馋?我要是馋还能这么瘦?还能……”文瑾委屈地用手比了比自己和辰辰的巨大的身高差。 “好吧。那你是对这个红樱桃巧克力饼到底有多少执念?一晚上提了八遍!”辰辰换了一种表达方式。 “我姐说,红樱桃巧克力饼每年都是万圣节的重头戏,好吃到爆!”辰辰这才注意到,文瑾今天脸上的厚镜片不见了,心想,天啊,摆明了是奔着红樱桃巧克力饼来的,也不用拿出约会男朋友的拼劲吧? “哎对,薇薇安她人呢?”辰辰觉得在这种场合少了她,可是万万不应该的事情。 “她说,她的服装穿起来有些复杂,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还让我转告你们,要搽亮眼睛好好期待,到时别忘了拼命拍照,重点是要投她一票,而且只能投票给她。她还说了,她绝对要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业界良心’……” 文瑾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一楼大厅的门哐当一声又被打开了,两人赶快挤到二楼的回廊上去看。 乐队刚好走完一曲,正是跳舞的间歇,薇薇安果真横空出世了。 “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中国谚语从整天说着上帝保佑的文瑾口中说出来,让辰辰觉得十分违和。 薇薇安穿了一身白羽毛衣服,头戴羽毛冠,身上还有一个羽毛的大翅膀。 “这衣服做起来确实是够费劲的,怪不得说是业界良心呢。”作为观众,辰辰敬业品评着,“嗯,光是看在费时费工的份儿上,也值回这一票了,我绝壁投给她。” 薇薇安一进屋,就张开了她那硕大无朋的翅膀展示给大家看,两个翅膀张开足足比大木屋的门还要宽很多。 看到薇薇安闪亮登场,乐队不失时机地演奏了一小段典礼入场式进行曲,以示隆重。 薇薇安这身显然不可能在舞池里跳舞,她径直大跨步地“登登登”上了楼梯。 辰辰感觉自己的小心脏都要被震出来了,小声对文瑾说:“薇哥也不胖啊,可她绝对算是个重量级人物了。” 文瑾一脸嫌弃地看着辰辰:“你就是这么夸奖别人的?” 薇薇安上来之后,先和文瑾贴脸拥抱了一下,然后,走进屋子。 “嗨,你们看看我的服装,姐亲手做的,做了三天三夜啊,到时可别忘了投我一票!”薇薇安百无禁忌地开始了公然拉票活动。 大家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纷纷发出惊叹,交口称赞这服装别致新颖。 只有奥利弗撇撇嘴说:“薇哥,你这是祸害了咱学校农场多少只白鹅呀?这衣服太不环保,不环保……” 薇薇安没理她,一屁股坐在一张空位置上,“玩什么呢?狼人杀?三国杀?还是真心话大冒险?算我一个。” 正说着话,楼下大厅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了,辰辰再次被文瑾拽着跑道回廊处,准备看又有什么幺蛾子出现。 只见穿着西服革履的丹尼尔,手挽着穿白色婚纱的劳伦走进了大厅。 一瞬间,跳舞的人全部都停止了动作,僵立在那里看着灯光暗影中走出的一对新郎新娘,乐队也停止了演奏,身披骷髅黑袍的乐队成员全体起身,看向门的方向。 身材高挑的篮球队队长丹尼尔穿了一身银色的老式燕尾服,燕尾服里面是繁复的宫廷式丝绸衬衫,领口上打着紫红色丝绒领结。 他那匀称挺拔的身板配上这件价格不菲的古董燕尾服,兼具了芭蕾舞者之形,与十七世纪贵族之神,高贵唯美得无法言说。 他轮廓分明的俊美脸庞上,素白干净没有一丝诡异装扮,新刮的胡子在两腮和下巴处留下的青虚虚胡茬,显示出十七岁男生特有的朝气和性感,一对幽深美眸始终饱含深情地看着身旁的劳伦。 劳伦头戴王室加冕礼才用的帽型王冠,上面缀满了流光溢彩的宝石,身穿着一件曳地的长婚纱,上身是抹胸束腰的简洁设计,下身则是颇为奢华欧洲十八世纪宽大蓬蓬裙,附带着两米多长的大拖尾。 身后跟着一对玉雪可爱,表情呆萌的花童,帮她抻着长长的婚纱。辰辰认得,那是娜拉老师家的一对六岁的龙凤胎jove(乔夫)和jovial(乔薇儿)。 如果忽略掉劳伦的脸,单独看她这一身装束,简直就是一个最最完美的新娘,然而,她的脸实在太令人望而生畏了。 透过白色的头纱可以看到,她半边面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另外半张脸则完全是骷髅头骨,嘴唇一半红得鲜艳欲滴,另一半露着白森森的牙齿。嘴角和一只眼窝处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来,骷髅骨的那边眼眶漆黑空洞,脖子上的伤疤看起来还是新鲜的,也正往外淌着血。洁白婚纱被染上了点点猩红,看起来说不出的妖异。 这时,打扮成吉普赛女巫的餐厅厨师玛丽大婶和打扮成吸血鬼的校工泰勒先生,又将一些点心运送到了二楼酒吧,在靠墙一溜长长的雕花餐边柜上,将那些锡纸盘子一字排开。揭开上面蒙着的透明保温罩,甜点上黄油、水果和巧克力的香气一下子散发出来,大木屋里充斥着甜蜜诱人的味道。 正在外屋观战玩狼人杀的文瑾走神了,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玛丽大婶和泰勒先生,等他们刚一忙活完,她立刻“嗷”地欢呼了一声,“我的红樱桃巧克力饼来啦!”说罢,拉着辰辰和义廷就往里屋跑。 第二百零一章 拉票 进了酒吧,三人还是晚了一步,一排饥饿的小鬼已经站成一小队开始取宵夜了,他们正好将餐边柜上的美食前筑起了一堵严严实实的人墙。 文瑾隔着队伍探头张望,寻找着她心心念念的红樱桃巧克力饼。 她个子本来就不高,再加上隔着一群面目恐怖,服装怪异妖魔鬼怪,完全看不到里面有什么,就差急得跳脚了。 辰辰看着文瑾一脸着急上火的样子,便利用身高优势挤过去看了看,脸上立刻呈现出一种苦楚表情。 “快说说,有什么?我的红樱桃巧克力饼呢?没有被她们抢光吧?”文瑾仰起头,急不可耐地问着。 辰辰感到红樱桃巧克力饼这种东西,在文瑾心目中已经有了某种迷之神圣感。 虽说丰满美好的期待,总会被骨瘦嶙峋的现实一巴掌呼过来打晕,辰辰这样的好好少年绝不能做毁灭少女梦想的罪魁祸首。 于是,他语焉不详地支吾着:“嗯……怎么说呢?我看你还是自己排队,等着自助取餐吧,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我要去那边冷静冷静。” 辰辰摘下眼镜,揉了一把眼睛,好像要抹去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满脑子都是甜美点心的文瑾,完全没有领会到辰辰话语中的异样,哼着在和唱团新学来的苏格兰民间小曲儿,拿起一个雪白的餐盘站到了队尾。 义廷胡乱折腾了一晚上,又是跳水,又是跳舞,早已饿的前心贴后心了,不用人通知,他不知何时早已蹿上楼,此刻,正自觉地站在文瑾身后。 两人站在队伍后面焦急地等待着,前面的人好像都得了选择障碍症,队伍以龟速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好不容易看见银色的餐盘了,文瑾有些抑制不住心里的小激动。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几坨深褐色的便便,对没错,就是便便。 深褐色的圆滑长条物质,很上进地盘曲成锥形,稳稳当当地坐落在银色的盘子上,在结尾处还很俏皮地凸起一个尖尖。 文瑾打了个激灵,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义愤填膺地说:“这这这……这是几个意思?玛丽大婶的脑子抽了吗?” 随后,又自我安慰道:“算了,前面好吃的多着呢,不要让这坨便便破坏了我的好胃口,今天,我可是连晚饭都没吃,就留着肚子吃我心爱的红樱桃巧克力饼呢。” 絮絮叨叨了这么多,居然没听到身后的义廷应声,文瑾回头一望,义廷正美滋滋地吃着一坨便便。 继续往前走,看到两三个粉嫩可爱的小婴儿,乖乖巧巧地趴在银盘子里,一副惹人爱怜的样子,然而,其中一个,竟然被切掉了半个脑袋,还有两个胳膊和腿都被吃了。 文瑾用力闭上眼睛,忍过了那一阵恶心之后,她愁眉苦脸地对身后的义廷说:“要不要这么重口味呀。” 义廷却不以为然,正在生冷不忌地吃着那坨便便,边吃边说:“嗯,味道相当棒!” 文瑾瞟了一眼,那盘恶心的东西居然能够做得如此惟妙惟肖,她分明看见这坨便便的芯儿里面还有深有浅的。 看着义廷嘴角上粘着的黏糊糊的东西,文瑾没忍住,还是干呕了两下。 前面一个盘子是做成手指形状的一根根小面包条,手指的指甲上涂着大红的指甲油,指节上的纹路清晰可辨。 接下来是一盘眼珠子,一盘甲壳虫,一盘眼睛里流着血的骷髅头,和一锅看起来满是蛆的汤…… 文瑾忍着心里一阵一阵反胃的感觉,在一堆令人作呕的食物中间努力寻找着她美好的红樱桃巧克力饼,走到了最后,竟然没发现任何一样正常的食物,只得从义廷盘子里分了几根手指头状的饼干,没好气儿地啃着。 辰辰站在对面的屋子里朝他们招手:“快过来,这边狼人杀马上就要新开局,,过来观战呀!” 文瑾像行尸走肉一样被义廷强行拖到了外屋,她仍哭丧着脸,嘴里念念有词:“不应该这样啊,说好的红樱桃巧克力饼呢?这么连个影儿也没见着?” 坐在圆桌最靠外侧的薇薇安费力地伸出手臂拍了一下文瑾的肩,说:“哎,小寿司,尝了没有,今年的味道棒极了!你要是没吃,这辈子都会遗憾!” “哪儿有啊,根本连毛线也没看见。”文瑾总算找到了吐槽的对象。 “红樱桃巧克力饼是要靠抢的,听说今年的数量也十分有限,20分钟内全部抢光了!不会告诉我,你没抢上吧?”薇薇安问。 “可不是就没抢上呗。”文瑾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哎呀呀,我早就跟玛丽大婶建议过,这么好的甜品不能放在第一盘……”薇薇安满脸遗憾地说。 没等薇薇安话音落地,文瑾就大叫:“什么?第一盘?那几坨便便?” “是啊,那怎么能叫便便,明明就是校长夫人对视觉艺术的一种全新阐释啊!”薇薇安帅气地吹了一下头上垂下来的额发,牵强附会地解释着。 文瑾就差坐地上哭了,谁让自己以貌取点心来着,错过了这么好的美食!再想品尝到红樱桃巧克力饼,可就得等到明年啦! “嘿嘿,味道确实棒极了,浓郁丝滑的巧克力包裹着樱桃颗粒,那口感,那味道……简直令人……回味无穷啊!到现在,嘴里还都是樱桃和巧克力的香味呢!” 义廷陶醉地眯起眼睛,学着电视广告里面的酸词。 为了故意气人,他还特意朝文瑾张开大嘴,“你闻,是不是特香。” 文瑾嫌弃用手捂上鼻子,说:“谁要闻啊。你不要拿恶心当有趣,好吧!” 薇薇安摸了摸文瑾气鼓鼓的小脸蛋,说:“别急哦,明年姐给你抢一盘子,让你吃个够!” 这时,劳伦和丹尼尔应酬完了楼下的一众粉丝,双双款步上楼。 两位漂亮的小天使乔夫和乔薇儿一路替他们开道,每人手里还捧着一大盒包着金纸的巧克力。 每见到一个同学,他们就会将盒子高高地举起来,奶声奶气地说一声:“欢迎品尝限量版的godiva巧克力,记得给劳伦投票哦。” “那边,在发巧克力了,小寿司,快去补偿一下今晚没吃到红樱桃巧克力饼的遗憾吧。”薇薇安将文瑾推到了两个小天使面前。 白馨蕊顶着两个尖尖的黑犄角,婷婷袅袅地从高大的凯文身后转出来,旁边跟着阿曼达和艾米,她似乎想对屋子里的众人说什么,不曾想与劳伦狭路相逢,便心虚地退到了一旁。 罗杰斯笑着走到劳伦面前,用手轻轻揉着两个小天使的发顶心,说:“劳伦学妹连拉票大使都这么别出心裁!” “雕虫小技。” 劳伦优雅一笑,亲自从小天使的盒子中挑了一块巧克力,递给罗杰斯。 劳伦尽管画着滴血红妆,另外半边涂着红唇的脸,笑起来却仍是美得惊天地泣鬼神,威廉心里暗自激赏赞叹。 他凑趣地走过来拿了一块巧克力,附在丹尼尔耳畔低语着什么,丹尼尔不住浅笑。 文瑾大着胆子走进大咖们中间,拿起两块巧克力,迅速闪人。 薇薇安见劳伦拉票花样百出,颇有些不甘心,也来凑热闹。她戴着满身羽毛很费力地爬上一张椅子,站在上面振臂高呼着。 “既然各位大佬齐聚一堂了,小透明也来替自己拉一下票。我的拉票宣言是:支持白色珞珈俱乐部,支持学生会,致力于跨文化交流!请为将娱乐精神进行到底的草根薇薇安投上你宝贵的一票!”说完,还挥动了几下巨大的翅膀摆了个剑指苍穹pose。 她拉票不像劳伦那样文雅,甜蜜,颇有点儿江湖上黑帮老大手下的二堂主招呼兄弟们一起去打架的气势。 未曾想,劳伦却第一个给薇薇安鼓掌,经女神级的大美女一带头,产生了一呼百应的效果,屋子里的掌声如同潮水,立刻就响成了一片。 义廷趁大家掌声未停之际,挤到小天使们面前,小心地拿起一块儿巧克力。他将包着金色的锡纸的金币形巧克力放在手心掂了掂分量,又仔细端详了半天,咽了两口吐沫,始终没有勇气打开。 辰辰看了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他知道,义廷准是想着斯蒂文戏弄黛西的事情,生怕劳伦也在一堆真巧克力中间也夹着一两块通电的赝品。 见辰辰笑他,义廷才心有余悸地闭上一只眼睛,两手用力一掰,竟然没有看到任何电光火石的震撼效果,这才放心剥下外面的金色锡纸将它塞入口中。 白馨蕊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看表情怪异的义廷,问道:“你怎么啦?出来前忘记吃药了吗?” “嘿,半仙儿!你也来啦!像你这样的神婆,怎么不给大家露一手?” 义廷不知道白馨蕊扮的是谁,只觉得她这身酷酷的黑衣服令她看上去活像是一个漂亮的西洋风格的女算卦师,又兼上次亲眼见过她用星座算别人的性格算得神准,于是,这个土得掉渣的词条件反射般冲口而出。 第一百零二章 塔罗占卜 “我再强调一遍,是女神!”白馨蕊漂亮的脸蛋凑近义廷的鼻尖,说得咬牙切齿,一心想要把义廷对自己的大不敬言辞纠正过来。 “女……神……”义廷被唬住了,下意识地重复着,一旁的薇薇安却头也不回地补了个加惊叹号的“精”字。 白馨蕊从里屋走出来,原本也是为了过来拉票,看到劳伦和薇薇安捷足先登,花样百出,而自己即没有事先准备什么小礼物,也没有新鲜的噱头,正沮丧之际,听了义廷的话,忽然灵机一动,有了新的创意。 她摸了摸黑色长裙左边口袋底部的塔罗牌,嗯,一会儿全靠你了,小宝贝。再摸摸右边口袋,四块用来汇聚灵力的天然水晶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那是她每天随身必备之物。 她嘴角浮起笑意。 “我也来拉个票!”白馨蕊忽然提高声音说,“事先也没有做什么准备,比赛开始之前的这一个小时,我会在这里为大家算命积累人品,算是感谢支持我的人!” “这招真狠!”薇薇安咬着后槽牙自语。 不过,她的话没有人听到,因为,就在白馨蕊宣布塔罗算命的第二秒,众人就发出了一阵惊喜的欢呼,然后,涌向白馨蕊。 明艳笑容绽放在白馨蕊脸上,在心里狂赞了一通自己的聪明机智。 难得这么多人齐聚一堂,劳伦和薇薇安又刚刚为她的出场预热了气氛,这不正好是自己表现一下的绝好机会吗? 她环伺围上来的一圈人,在这些自以为大咖的小白鼠中间,还真有那么几个是她所感兴趣的。 平日她们自矜是学长的身份,高高在上,她作为学校年级最低的学妹对他们当然是无从了解的,今天,借着手里的塔罗牌和自己的神机妙算,一定要给他们来一个大起底,让他们的命运和秘密无所遁形。 凯文分开人群,护送白馨蕊穿过众人走到宽大的椭圆形桌子中间坐下,她修长手臂一挥,身上的黑披风平展旋起,落在身后的椅背上。 白馨蕊霸气落座,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全桌的正位,原来一左一右坐在椭圆桌的尽头主人位上的威廉和伊丽莎白,反而倒像是两个陪衬人。 同学们有呼啦一下聚拢到椭圆形雕花大木桌前,瞬间自然形成了一个圈,将桌子围得水泄不通。 有眼力见儿的阿曼达分开人群走进来,她不知何时从酒吧里拿出了一条长方形镶着银色浮雕花边黑色天鹅绒桌巾,铺在了白馨蕊正前方的桌子上。 艾米也奋力往里挤着,将原先搁置在吧台顶端的那个水晶球拿过来,安放在桌巾正前方,椭圆形长桌最中心的位置,用来镇场子。 白馨蕊用玉指在水晶球明净通透的表面上轻轻一拨,水晶球带着惯性,在底座上匀速转动起来。 她嘴角上挂起大咖们才有的倨傲笑容,睥睨着屋子里的芸芸众生,从容地放下手中镶了红宝石的金色小权杖,从宽大的黑长裙口袋中取出黄、紫、白三块形状极不规则的水晶,和一块椭圆型绿幽灵,分别放在天鹅绒的四个角上。仿佛从此刻起,她已经拥有了明辨生死的奥丁之眼。 就在同学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她那白色睡莲般交握的掌心中,倏忽间多了一只绘着神秘图案的姨妈红色长方形盒子,就如同是从手心里生长出来的一样不可思议。滴血红的盒子更衬得黑衣少女一双素手赛雪欺霜,白得耀目。 白馨蕊将78张牌从牌盒中拿出来,正面朝上放在黑丝绒正中。 精致漂亮的塔罗牌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整副牌都拥有羊皮卷一样年代久远的底色,神秘且艳丽,牌面薄如刀片,正面覆了一层水晶膜,有点儿像万花筒中水晶棱镜,又想教堂里的彩色玻璃,反面则光洁如玉,触手滑腻生凉。 最令人叫绝的是,这套塔罗牌的绘制技法与市面上常见的强调色彩冲击的插画风格完全迥异,是带有透视原理的立体3d效果,每一张塔罗牌的构图和绘画风格都既有油画的神秘凝重,又有迪士尼动画般呼之欲出的栩栩如生。 一整副牌摊在桌上,比一部3d大片蕴含着更多的信息量,牌面上的蓝天、原野、夜色、风暴都是有质感的,甚至是有型有声,有味道,有故事的。 一凝眸一侧耳间,仿佛就能听到看到这些牌面上吹来海上的风声,带来原野里虫鸣金战场上的金戈铁马,抑或是教堂里的圣乐飘飘……那种几欲将人吸进去的强烈代入感,令人莫名奇妙地毛骨悚然,心生敬畏,却又移不开视线。 “2008年意大利出的限量版图匙塔罗牌(thepictorialkeytarot),韦特塔罗牌的一个变异版本,以存世量稀少而价格不菲。” 辰辰低声念叨没能逃过白馨蕊的耳朵,她特意转头望向他,表情意味含糊,即像是在说,“你真了不起,连这都能看出来!”又像是在讲,“还不闭嘴,这里要你自作聪明?” “认真卜算一套比较复杂的塔罗牌阵法需要半个小时,”白馨蕊略带娃娃音的娇滴滴嗓音响起,喧闹的大厅安静下来。“我们今天删繁就简,只用其中22张大阿卡那,每人提一个问题,抽一张牌,我来占卜解牌……” 不待众人反应,她已经利索地将用不着的牌放回了牌盒里,然后,玉色掌心覆在剩下一小摞牌上。 她的两只手仿佛真的沾染了水晶的某种神奇灵力,在黑丝绒上舞出玄妙的太极轨迹,轻柔却杀伐决断地将原本整齐码放的塔罗牌瞬间摧毁,打乱、融合、再打乱、再融合…… 确认每一张牌的位置都产生了充分变化之后,涂了酒红色指甲油的细长手指再度将它们归拢,清洗,然后,扣在掌心。 漂亮的单手切牌,再帅气地旋转九十度后复又放回到桌上,这样两次过后,桌面的黑丝绒上竖向出现三叠牌,白馨蕊拿起中间一叠,依次放在左右两叠之上完成了最终的洗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远远看去,优美得宛如仙女在鼓瑟弹琴。 桌前人头攒动,整张桌子被同学们围得密密匝匝,然而,却没有人敢走上前,坐在白馨蕊对面的那张椅子上,仿佛那是一张带魔力的椅子,坐上它,命途上的荣辱喜乐就会被这么轻而易举地洞悉揭示。 一部分人尽管心里怀着强烈的好奇,却坚信,这个曾在中世纪一度被罗马教廷严令禁止的塔罗占卜,确实属于异端邪说。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大多数人还没有蓄积起问卜未来的勇气。 威廉先从桌子一端笑吟吟地走过来,说:“既然,没人愿意做今晚第一个问卜者,只能由我抛砖引玉了。” 白馨蕊抬起刷了浓黑睫毛膏的双眼,一对点漆瞳仁恰与半张白色面具后面炫金色的美目对视了,那双眼睛带着十八岁少年摄人心魄的忧郁和迷人,是无人能逃脱的吸引。 白馨蕊依然强撑着矜持高贵,眼底却漾起浓浓笑意。 她伸出手掌,指向自己对面的高背皮椅,做了个请的姿态。 威廉坐下。 “对于,第一个占卜者,我向来礼遇有加,今晚,只有你可以抽两张牌,提两个问题,威廉学长,请问你的问题是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为威廉的出现临时修改了游戏规则,然而,这一切做得不留痕迹,顺理成章。 沉吟片刻,威廉说:“我想先算一下升学是否顺利。” 白馨蕊修眉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心里暗自替威廉不值,这不是不言而喻的结果吗?还来浪费一次卜算机会? 她不动声色,手指轻轻一动,将原本竖向冲着自己的一摞牌,顺时针扭转了90度,横向对着桌子两端的问卜者和卜算者,说了声:“心中默念你的问题,同时切牌。” 威廉郑重地切了一次牌。 白馨蕊将一摞牌再次扭转90度,变成竖向,然后,用纤长手指一捋,一摞牌旋即变成了扇形。 “请抽牌。”她下达着简介的指令。 威廉起手无悔地抽出了一张牌,利索地翻开在黑丝绒上,是一张正位的“皇帝”,众人都发出一阵低呼,仿佛这也正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 “恭喜你,威廉,这张火相元素的牌果然符合你的王者气概。它象征热情、毅力、领导力和巨大的成功!” 威廉的眼神倏忽一亮,尽管从他带着面具另外半张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唇际线上旋的弧度足以昭示出志得意满的好心情。 围观的同学们充满兴奋地躁动着,英俊而优秀的学生会长得到名校的录取,自然是学校的光荣,也是人心所向,众望所归的好事。 “切,旁门左道。”薇薇安用眼角斜睨了一眼白馨蕊。 今晚,命运的巨掌又让她成为了薇薇安服装竞赛环节中的对手,有了白馨蕊的拉票,不知道,她保二争三的计划还能不能顺利达成。 第一百零三章 逆位的世界 “算出这种尽人皆知的结果,有什么新鲜?”尽管薇薇嘴里这样叨咕着,脚却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盯在了原地。 白馨蕊没理薇薇安,坦然地笑着看向威廉那张高贵完美的脸。她没有告诉他,这张牌中的皇帝,华袍下穿着战甲,象征着,他的成功是靠苦苦打拼而来,手握的权杖除了象征男性的魅力,还代表了公正、自律,以及在对待伴侣时的专一,而这一切也是她心中对完美男性的定义。 真正令威廉犹豫再三的是下面一个问题,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半分钟后,才下决心般地说了出来:“近期能否得到圆满的爱情。” 近期?为什么一定要为这个问题加上一个时间限定? 白馨蕊的手抚摸着桌上那只金色的小魔杖,不确定威廉是否仍对羽悠没有死心。 只见他手握空拳抵住一侧面颊,冰冷的白色面具后面,一双明眸冷峻地看着桌面上扇形排列的塔罗牌。 蒙了尘的水晶吊灯下,魔杖顶端的红宝石,闪烁发光,在威廉的黑色礼服和,维多利亚式衬衫繁复领口上落下放射型的星状光斑。 踟蹰良久,威廉才从摊开的牌中抽出了一张,小心翻开,竟然是一张逆位的“审判”。 威廉毕竟是经过些风浪,见过些世面的,瞬间,脸上的惊慌失措就被困惑不解代替了。 白馨蕊盯着这张牌的牌面感到一种隐隐的不详,看了半天,才喃喃开口:“这张牌的牌语是判断力,抉择和转变,逆位则代表……”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或许换一种角度解读更好些,白馨蕊略一思忖道:“牌面上,天使从云层中穿出,他们手中的号角象征救赎,也象征警世。这张牌的逆位投射在爱情上,说明了……感情虚位以待,精神处在不断寻找的迷茫之中……” 白馨蕊承认,最后一句有信口胡诌之嫌,这是卜算者的大忌,但是,以她一个十三岁女孩的视野和人生阅历,实在无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终极解答。 如果说,逆位的审判牌寓意天使无法救赎的罪,聪明睿智的模范公民威廉,又有什么是需要救赎的呢? 威廉还没有听完,便若有所思地从座位上起身,他的神情莫名恍惚,原本清晰美好,一片坦途的人生,被塔罗牌的暧昧牌语弄得扑朔迷离了。绅士周全如他,此时,竟然忘记了对卜算者说声谢谢。 威廉离开时的落寞背影和忧郁眼神,印在白馨蕊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不知为何,她的心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阵阵隐痛。看似阳光且理性的威廉,竟然也关情则乱,天下之大,谁才是他心灵的寄托。 白馨蕊暂时失焦的双眸中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男生,她收回思绪,发现凯文一屁股坐到了对面那张皮椅上。 此刻,他暂时摘掉了发闷的人皮面具,又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邪魅俊脸,白馨蕊的眸光随着他的出现,重新灵动鲜活了起来。 凯文勾起唇角问:“刚才威廉抽了两张,我能否有同样的殊荣?” 眼前的这个男生正在对白馨蕊发动猛烈追求攻势,这是全校尽人皆知的事实。 送礼物,请吃饭,开派对……只要是能够令她开心的事情,凯文都会不遗余力地去做,然而,白馨蕊却迟迟没有将两人朋友的关系推进半分。 凯文确实有着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不仅是性感的外表,狷狂的性格,更重要的是,他来自罗斯柴尔德家族,一个充满传奇色彩,至今仍在世界上举足轻重的金融家族。 然而,白馨蕊的内心深处的一个声音告诉她,任凭凯文对她再百依百顺,百般宠溺,即便学校里半数女生对凯文追她这件事又妒又恨,他,罗斯柴尔德家的大少爷凯文,依然不是她心头的那颗朱砂痣。 白馨蕊想了想,点点头,道:“当然。不过,你要算什么呢?” “占卜我能否履行家族的使命。”凯文言毕,换了个庄重些的姿势。 白馨蕊一双素手重新抚过丝绒桌巾四角的水晶后,洗牌,切牌,然后拿起小权杖,用顶端的红宝石在洗好的塔罗牌上蝴蝶穿花般轻点了一圈,仿佛在为它注入神奇的能量。 凯文开始抽牌,他选得很小心仔细,几乎将二十二张扣过去之后,长得完全一样的牌挨个摸了一遍,仿佛想透视出牌正面的内容。这种患得患失的行为,很不符合他平日大马金刀,雷厉风行的做派。 约莫花了两分钟时间,他才在其中选出一张牌,珍重翻开,竟然是世界的逆位。 “逆位?这说明什么?”凯文眉心蹙起,两根有力的手指没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 “不用担心,逆位的世界依旧是世界。”白馨蕊胸有成竹地回答着。 “牌面中裸体女神是大地之母该亚,她周身围绕的环状物是一个放大的无限大符号,牌四角的金牛、狮子、老鹰和天蝎代表构成宇宙的四种物质——风、水、火、土,象征物质世界的循环。该亚手握权杖,象征行使某中权利,让这个世界生生不息。这张牌代表着极大的财富、成功和内心的满足,逆位牌相说明,颠倒这个世界的力量和成功背后的巨大挑战。” 凯文认真地听着白馨蕊的解读,脸上的紧绷的唇角渐渐放松下来。 “接下来,我要算爱情。能否和自己倾慕已久的那个人建立起稳定的爱情关系。” 凯文说话时,两眼中缱绻着浓情蜜意,直直望向白馨蕊,火辣辣的目光几欲将对面的她融化。 白馨蕊大胆地迎着他的炽热的蓝金色双眸,两人目光交缠良久,白馨蕊笑了,说:“开始抽牌吧。” 凯文抽到一张节制,而且又是逆位,他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注视着牌面上手执圣杯的大天使,却仍是不解其意。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黑衣少女,茫然地耸了耸肩。 白馨蕊感到自己的右眼皮莫名地跳了两下,这张牌没有什么好解读的,如果以节制的逆位来投射爱情的话,就是过度放纵而导致爱情的毁灭。 然而,她知道,这样的答案一定会令凯文狂躁,万圣节的夜晚,即便不是皆大欢喜的,也不应该刻意去煞风景。 于是,她说道:“节制这张牌里即包含了很多矛盾,也呈现了和谐统一。这张牌是大阿卡那中第十四张牌,十四中包含了两个数字,其中的一是象征‘阳’的数字,代表突破,四是象征‘阴’的数字,代表平稳。牌面上的天使一只脚踩在水里,另一只脚踩在土地上,象征着精神世界与物欲世界的平衡与融合。逆位牌相,表明为了得到满足而不断寻找目标,也象征了一段与成长相关的爱情。” 凯文意犹未尽地刚刚离开这张看似普通的皮椅子,白馨蕊马上宣布:“从现在开始,一切按规矩来,今晚,我不会再给两次抽牌机会。” 说完这话,白馨蕊有一瞬间的走神,威廉和凯文牌相交替在眼前出现,在她可以隐去的那些解读背后,它们还隐藏着怎样的命运暗示呢? 这时,一只大手在白馨蕊的眼前左晃右晃,手掌旁边是一张笑得欢天喜地的脸,义廷不知何时已大模大样地在高背椅上坐下。 白馨蕊拿起桌上的小权杖,种种地梆一下那只乱晃的手,义廷条件发射地抽回去,嘴里吸溜吸溜地含混说着:“下手咋这么狠呢?还能不能愉快地玩游戏啦!” 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这个悲催的呆瓜,嗔怒地说:“你来捣什么鬼?” “下一个是……我!”陈义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傻里傻气地挪动了两下屁股,俨然是准备要体验超级vip一对一占卜服务的架势。 “滚一边去,本宫就不给你算!”白馨蕊任性地扬起弧线优美的下巴。 义廷并不生气,反而嘿嘿笑道:“白大小姐,我知道你家有钱,也不稀罕那四五千美刀的服装竞赛大奖……” “俗气!什么钱不钱的?我是为荣誉而战!”白馨蕊翻了翻眼睛,没好气儿地打断义廷。 义廷咧嘴笑着拍了拍手道:“那你就真得给我好好算算了,咱的宣传造势能力没人比得了!我要是全场整个浪儿地帮你鼓捣鼓捣,你这人气,指定是日日(一声)地往上跑啊!” 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白馨蕊原本懒得理他,转念一想,要不是他刚才叫自己“女神”,自己也不会突发奇想,用这个新招拉票。 反正都是磨练占卜技能用的小白鼠,给谁算不一样呢。 白馨蕊硬着头皮将牌草草洗了一遍,在黑丝绒上铺成扇形。 义廷迫不及待地就要上手摸牌,大巴掌刚伸到半空,白馨蕊一个眼刀劈过去,毫不客气地冲他吼道:“先提问!” “呃,”义廷习惯性地抓耳挠腮一阵之后,说:“算功课……呃,对,学习,算学习吧。四年能顺顺当当毕业不?” 白馨蕊从鼻子中轻“哼”了一下,很不厚道地用中文说补刀:“你是怕挂科太多,被学校开除吧?” 第二百零四章 愚人智者 义廷脸一红,也不再多话,专注看牌。 他的手指停到这张牌上方,不安分地跳到那张牌附近,反复了两三次,才终于落下来,抽出了他选中的那张真命塔罗牌。 他假装满不在乎地翻开牌一看,是一张正位的“愚人”牌,嘴巴立刻张成了“a”型,继而收拢变成“o”,却始终没发出声音。 少顷,才不好意思地一龇牙,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似的局促地别过头,脸上满是愁苦表情。 为了掩饰尴尬,他双手不得要领地上下比划着,嘴里念念有词:“啧啧啧……哎呀,完了完了,连这玩意儿都带智商歧视……这啥意思呀?女……女女女神,快给瞅瞅呗。” 白馨蕊心中惊讶,义廷抽到的这张愚人牌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如果说,威廉今晚第一个抽到的皇帝牌是上签,那么这张愚人牌之于义廷和他所占卜的命题,就是一张大吉大利的上上签。这叫傻人傻福吗? 她故意不说话,将身体舒服地靠在高背皮椅中,欣赏着义廷充满喜感的独角戏,半天才开口道:“愚人牌是塔罗牌大阿卡那的第一张牌,一元伊始万象更新。正位牌相意味着,在新阶段的开始……” 她不想让这个呆瓜太得意,所以,语气十分平淡,解读到关键处不说了,又或许,她只准备给眼前这个家伙释放这么多信息。 “开始就咋地啦?”义廷急得脸都红了,“话说一半留一半,你可真急人,快说呀!” 义廷抓耳挠腮的样子,终于将白馨蕊逗得“噗”一声笑了出来,她继续说道:“……机会和改变随处可见。 “哦?”义廷做回到椅子里,松了一口气,抚了抚胸口,说:“哦,mdygaga!我还以为……吓死本宝宝了。” 他看着白馨蕊笑而不语的样子,总觉得她还憋着什么话没说,很是不放心,于是,朝她挤了挤眼睛,半个身子趴到桌子上,故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用中文说:“哎,馨蕊,你看就咱俩这老乡的关系,再免费多送我几句,咋样啊?” “本宫魔都的,谁跟你老乡啊?”白馨蕊白了他一眼,语气冷冷。 “我是说,咱们不都是中国老乡嘛,你看,威廉和凯文你都让他们多抽了一次牌……”义廷瞧着对面巨大皮椅子里很娇小的那一只,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好了好了,你这个人废话真多!下面是本宫免费送你的,听好:愚者是开悟前的智者,画面上的少年站在悬崖边,似乎再往前一步就是危险,可是他却不在意,证明他敢于冒险,勇敢率真,背对着阳光,象征他漠视威权,肩上的行囊寓意着由经验而获得的智慧,手上的白玫瑰代表他充满天真和信任,相信生命的力量。” 义廷认真听完,眉开眼笑,连声道谢,从座位上恋恋不舍地起身时,还不忘了竖起大拇指,说:“馨蕊,你真牛!哥服你!” 三个人过后,大家看出了一些端倪。 别看眼前这个小女孩年龄不大,说话却振振有词,暗藏玄机,而且,还真不是信口胡说。 于是,原先那些叶公好龙的同学们都乐颠颠地过来找白馨蕊算命,巴斯蒂安、伊丽莎白、安德鲁…… 白馨蕊不露痕迹地用三言两语将他们打发走。 她觉得这些人很烦,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来劳烦她的大驾,实在令她心中不悦。 说实话,她根本不想去知道这些人的学习成绩、演讲比赛、诗集,以及和堂兄表妹之间的关系如何如何,然而,她想去探究的那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尽管心里不耐烦,白馨蕊却一直面带微笑。 短短的十几分钟,在场的不少同学就被白馨蕊成功圈粉,对她的占卜手段赞不绝口,就连平日最看不上她的薇薇安,也在一旁看着不住点头。 算得准不准姑且不说,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能将复杂的塔罗牌牌理背下来,还能融会贯通地对应到每个人,每件事上,并在最终自圆其说,令别人找不出破绽,就凭这一点,她就不因该是门门功课都拿c的学渣! 薇薇安心里也跃跃欲试地想过去算一把,却又拉不下面子,毕竟,自己处处针对这个富二代,还在公众场合将她怼哭。可她又不甘心白白错过免费算命的大好机会,就把文瑾拽过来,小声说:“小寿司,你去,让她算一把。” “我没什么可算的呀。”文瑾一边往薇薇安身后躲,一边说着,仿佛她不赶快藏好行迹,下一秒,白馨蕊就会点名叫她一样。 文瑾可不愿意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的过去、未来、人格、习惯等等一一剖析出来,要是一不留神,透露出她的那些不愿示人的小心事就更糟了。 怎奈薇薇安仍是一个劲儿地怂恿,她灵机一动,一把将辰辰推了上去,“你去!” “去就去,这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说完,辰辰就走到了座位上。 令人尴尬的是,刚说完豪言壮语,身上那块夸张的海绵,就很是不争气地将他卡在了两个座椅扶手之间,废了半天劲儿才塞进带扶手的皮椅子中,这令瘦削的辰辰着实体验了一把胖子的感觉。 “星座学了些皮毛,又想来讨教塔罗牌?”不知为何,见到辰辰,白馨蕊略有些紧绷的状态一下子放松了,单手支颐略显慵懒地倚在靠背椅中。 她冲辰辰笑了一下,换成盘坐姿势,将黑丝绒垫上端的一块绿幽灵和一块紫水晶拿在手中把玩:“刚才占卜时吸收了太多负能量,我需要用水晶的磁场重新刷新一下身体,净化一下精神,将缺失的能量补充完整,所以,你需要等一下。” 辰辰不知道她所说的“刷新”,“净化”之类的到底是些什么,不过他从来都不缺乏耐心。 他微微舒展开好看的远山眉,唇角微扬,说了声:“没问题,我等你。” 辰辰话音未落,阿曼达和艾米又前曲后躬地出现了,一人捧着一只描金大漆木盒,另一个人拿着一支扁圆的绿色蜡烛和一只水晶托盘。 大家或站或坐,围在桌边静静地注视着白馨蕊化身的这个神奇小女巫的一举一动。 凯文则半倾着身子,坐在刚才威廉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一条长腿玩世不恭地搭在皮椅的扶手上。 他微微挑眉,从桌子的另一端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白馨蕊,仿佛在赏鉴着什么稀世珍宝。 只见,白馨蕊将手中的水晶归位,打开艾米捧着的描金木盒,从里面取出一张写着奇怪占星符的黄色纸条,依次在双眼和嘴唇上贴了五秒钟之后,将其卷成一个小纸卷。又拿起桌上的金色小权杖,拧开镶了红宝石的顶端,将神秘的小纸卷放了进去,重新扭上顶盖。 她又从阿曼达手中取下水晶托盘,放在黑丝绒桌巾正中央,将镌刻着奇怪纹符的绿色蜡烛捧在手里,轻轻亲吻了一下,放在托盘中心。 接下来,她用手中的占卜杖在塔罗牌上方逆时针画了个圈圈,并绕着那个轨迹一共画了三次,然后,点燃蜡烛。 在蜡烛如豆般的微弱火光中,她伸直双臂,用两只柔荑般的玉色手掌将水晶球包裹其中,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唱诵咒语。 小女孩的仪式感郑重之中带着些许幼稚可笑,然而,辰辰只静静地看着。 只有此刻,当她轻轻合上那双狭长的桃花美目,平日那腐骨蚀魂的艳光,和咄咄逼人的利芒,才瞬间齐齐消失。 辰辰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白馨蕊柔白娇嫩的肌肤本来已经美得无以复加,为什么偏偏要负荷这样浓重的彩妆呢? 她眼睑上涂着黑金色的眼影,每一次眼球在眼皮中轻微地转动,上面的金粉都会折射出不真实的流光溢彩。 两道柳叶弯眉被浓郁的眉粉、眉胶和染眉膏之类的东西粉饰得面目全非,刻意绘出得刀削斧凿得硬朗线条,与整张小脸上东方婉约的明丽极不相称。 双唇红得如同刚刚吸饱了鲜血未来得及去擦拭,此时,口中正呢喃着古奥玄妙的音律,由于声音太小,具体词句听不真切,只能隐隐听到“element(元素)”、“wind(风)”、“rules(律条)”、“power(力量)”……之类莫名其妙的词。 无论如何,此刻的她是恬静的,妖异之中的恬静。 白馨蕊倏然睁开双眼,经过一番净化,瞳仁果然漆黑晶亮。 她打开小权杖的顶端,将黄色符纸取出展开,放在蜡烛的小火苗上。 只听“哧啦”一声,原本暗淡不明的烛火倏然开出了一朵妖异刺目的橘蓝色火花,瞬间将那一小条黄色纸片舔食殆尽,化作一缕青烟,笔直地腾空而起。 “好了,说说你的问题吧。”白馨蕊似乎已经完成了她口中所说的自我修复。 第二百零五章 命运之轮 辰辰咽了咽口水,他可没勇气,像威廉和凯文那样,当着全校最八卦的一伙人的面,请白馨蕊为他的情路指点迷津,即便他在这方面真的困惑。 “未来在的发展如何?”他只能口不对心地提出这样一个大而无当的问题。 白馨蕊看了一眼对面而坐的辰辰,他气定神闲地切牌,抽牌,一气呵成。 这个干净面庞,疏朗的眉眼的小暖男,普通到乏善可陈。 美貌聪明如她,只会对这个校园里的王者刮目相看,其他人自然是入不了她的法眼,而他,普通到连当备胎的资格都没有。 白馨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些,她看了一眼辰辰面前那张正位命运之轮,清了清嗓子,敷衍道:“命运之轮是塔罗牌大密仪中的第十张,包含着一和零两个数字,这是从开始到终了的一个循环,暗合了轮的形态。命运之轮对应占星术中的木星,一颗吉星,一般而言,正位的命运之轮是一张幸运牌,它的关键词是机会、创造和好的改变。” 辰辰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没想到,白馨蕊这样言简意赅地概括出了牌面暗示的运势走向,然而,正说到他想探究的地方,却戛然而止了。 在白馨蕊就要用三言两语打发他之前,辰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照片图标,手指轻轻滑动到一处,停下来,递给坐在对面的白馨蕊。 “今年暑假,妈妈带我去台湾,参观了一家塔罗牌博物馆,这是我拍下来的几个不同版本的‘命运之轮’,它们的牌面和你的这一张很不一样。我听说塔罗牌有马赛和维特两种不同的体系,用不同的塔罗牌推算,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吗?” 辰辰一本正经的问,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将自己打扮成《沉睡魔咒》暗黑魔后玛琳菲森的白馨蕊,而是历史老师酷帕博士。 白馨蕊接过手机眯起眼睛,仔细研究着辰辰手机上的照片,用手指滑动屏幕,放大局部,然后,继续往后翻,眼睛里露出痴迷神色。 “哇,这也太全了,太漂亮了。”白馨蕊自言自语着。 “这套是金箔的?”她忽然举起手机问辰辰。 辰辰点头,说:“你往后翻,还有真人版、童话版呢,漂亮极了。” 抬头时,不经意看见辰辰意味深长的笑,她才恍然想起刚才他的问题,答道:“哦,不,还有一个托特塔罗牌体系。我在占卜的时候,更倾向于这套比较华丽的维特塔罗牌,配合托特体系进行解读,因为,这是将占星术、卡巴拉生命树、易经、神话、炼金术、魔法等各种神秘学元素汇聚在一起的体系,也是最难理解的。不过,埃及风格的塔罗牌我只在灵修的时候使用。” “哦?” 看辰辰反应没有预想中那么强烈,白馨蕊心里有些小小失望,她拿起手机,指着上面的一张命运之轮的塔罗牌,说:“真难得,这个博物馆里居然有十五、十六世纪的塔罗牌,不过,我可以百分之百断定是仿制品。因为,真品一定是国家级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了。” “对于古塔罗牌你也有研究吗?”辰辰的眼睛和嘴同时长大了,脸上露出诧异表情,这个小女孩居然凭借牌面图案就完成了断代!平时只知道吃穿打扮的白馨蕊到底看过多少神秘学方面的书籍啊? 辰辰的这种表情终于让白馨蕊有了一种满足感,她得意地笑着说:“研究?哼,别在我面前说这个词了,我又不是,”说着,她的目光瞥向站在桌子前面的文瑾,文瑾被她凛冽眼风看得一个激灵。 白馨蕊被逗笑了,旋即,她看见了文瑾身旁的薇薇安,马上改口道:“我又不是……像库帕博士那样的老学究。” 辰辰指着手机上这张十五世界的命运之轮塔罗牌,说道:“你看,这张牌中间女神显然就是是命运女神福尔图那,对吗?她坐在命运之轮的正中间,命运之轮的上下左右四个方向,还攀爬这四个人。” 放下手机,辰辰继续说道:“我在一本古老的历史书籍中,见到过更早期‘命运之轮’,我记得,那张牌上的命运女神被蒙住双眼踩在一个叫做命运的球上。而你手里的这张命运之轮的塔罗牌上,已经没有了命运女神,四个方向上攀爬的人也变成了四种动物……” 辰辰这么问,与其说是想了解自己未来的命运,不如说,是对塔罗牌这门知识本身产生了好奇心。 这大概就是上了a校,和这么多学霸混迹在一起之后,感染了他们的好奇心,对任何事情就想问个究竟。 “后世对命运之轮这张牌的阐释分歧很大,试图将占星理论、八卦和宗教教义都融入到这张牌中,十六世纪的一个德国画家甚至将命运之轮画得比星座命盘还要复杂。近代,人们趋向于将那些复杂的具象事物都抽像成符号,就出现了你看到的这张命运之轮……”白馨蕊说着,又用两根手指夹起辰辰面前的这张塔罗牌,展示给他看。 “我之所以说,这是一张十五、或十六世纪的塔罗牌,是因为,它的构图已经相当接近后世的塔罗牌。你注意看那张牌上的女神的五官……” 辰辰重新拿起手机,点亮屏幕,仔细看牌上女神的脸,他不禁感到脊背发凉,道:“怎么没有……眼睛……” “对,命运本身就是盲目的,无法掌控的。” 白馨蕊继续说:“在古塔罗牌中,命运之轮上爬着的这四个人旁边都是有文字的。轮子左面正在向上爬的人为“ishallreign.”(我将统治);轮子上方的人物为“ireign.”(我在统治);轮子右方正在往下爬的人物为“ihavereigned.”(我已统治过);轮子底下的人物为“idon’treign.”(我不再统治)。后世为了表达这些受命运摆布的人是愚蠢的,将他们画成了动物。” 说了这么多,白馨蕊显然是口渴了,她拿起桌上的一杯葡萄汁饮料,一饮而尽。 围在桌边的同学们看他们俩聊着聊着跑题了,纷纷着急地看着手表,离服装竞赛的时间不远了,他们还等着占卜呢。于是,又是咳嗽,又是挤眼睛,催他们赶快进入正题。 “所以,你的结论是……”辰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中古时期的塔罗牌,再看看桌上那张塔罗牌以金黄为主色的巨大轮盘,如同一个航行在大海上,失去了方向的人,心中感到十分迷茫,命运之轮到底要裹挟着他运转到哪里呢? 白馨蕊看着辰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所期许的命运终将给你,而命运给予你的,她也终将带走……” 谁也没想到,解牌的时间还没有坐而论道的百分之一长,大家对白馨蕊的任性再次叹为观止。 白馨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刚要从座位上站起来。 尼古拉斯马上坐到了对面的座位上,他刚一坐定,就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斯黛拉,帮我算算,我能不能当上橄榄球队队长吧。” 白馨蕊知道这个黑人男孩的球技比凯文还要了得,在学校的影响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于是,只得耐着性子再算一次。 尼古拉斯不愧为一流的橄榄球队员,反应速度快到难以想象。白馨蕊刚洗好牌,他就跟着果断切牌,然后,毫不犹豫地抽出了一张牌,翻开之后,是正位的战车。 白馨蕊也不拖泥带水,马上给出了自己的解牌观点:“这是二十二张大阿卡那牌中的第六张,战车的正位很好理解,代表在坚持努力之下获得的成功,同时,也有情况尽在掌握的含义。很显而易见,在这件事上,你会取得最大的成功,恭喜你,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起身离开后,白馨蕊纤纤素手揉着太阳穴,说:“不行,今晚透露了太多天机,不能再算了。” 凯文也走过来,准备扶她起来。 这时,劳伦和丹尼尔走了过来,白馨蕊本来就对劳伦有所忌惮,近距离看到她今天的鬼新娘妆,更是觉得恐怖异常,不由得垂下眼帘。 丹尼尔并没有和白馨蕊说话,而是对凯文道:“劳伦很欣赏斯黛拉的精湛占卜,能否再让她受一下累,为劳伦占卜一次。” 站在这位帅气逼人的十一年级的篮球队长,学校炙手可热的体育明星面前,凯文也感到自己的咖位略逊,底气不足。再看看白馨蕊,还没有追到手的一朵带刺的玫瑰,他纵然在球场上叱咤风云,却一时间不敢替眼前这位千娇百媚的公主擅自当家。 白馨蕊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说:“还站着做什么?快请坐吧,最后一盘能为学姐占卜真是荣幸之至。” 她重新打叠起精神,用手拨转桌上的水晶球,再度洗牌,切牌,一套动作都是低垂着头,似乎想掩饰住略有些不自在的表情。 切好牌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白馨蕊才抬头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颜,道:“学姐想算什么?” 第二百零六章 鬼新娘 “我想知道,我和丹尼尔的未来发展?”劳伦说罢,仰起头,朝站在自己身旁的男朋友展露出一个温柔而暖心的微笑。 尽管她的脸此刻被油彩涂抹得极尽可怕,想必,看在丹尼尔眼里仍是灿若春花。 他俯身爱怜地在她俏皮的小鼻尖上吻了一下,周遭的男生女生看着他们公然撒狗粮,脸上都是羡慕的神情。 劳伦纤细的手指顽皮地滑过扇形铺展开的塔罗牌,从中间位置抽出了一张,双手按在上面,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迟迟不愿翻开。 “无论上天的旨意如何,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保护你。”丹尼尔轻轻拿下劳伦的柔软的小手,翻开了那纸牌。 黑丝绒上出现了一张牌,牌面上触目惊心的画面似乎在富有魔力的黑丝绒上被不断放大,鲜活地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一个骑着白马身穿铠甲的骷髅骑士,手里举着一面黑色的白蔷薇十字旗,皇帝倒在他的马蹄下,教皇和小孩站在马前,女人别过脸跪在马匹旁边。牌的正下方写着“death(死亡)”。 围观的人全部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声。 丹尼尔更是勃然变色,忿忿不平地问:“怎么会这样?” 劳伦身体轻微地抖了一下,目光凝固在牌面上,努力思考着有什么征兆可以应上眼前的这张牌。 想来想去,答案仍然是否定的。 家庭幸福,学业顺遂,身体更是好到了令人羡慕的地步,巴黎时装周那段时间,一场接着一场走秀有时令她一整天只能吃上一顿饭,有的模特昏倒了,她却什么事都没有。爱情就更不用说了,丹尼尔对她的爱可以说是死心塌地,至死不渝的。 劳伦轻笑了一声,自嘲道:“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手气这么背,竟然在二十二选一中抽到了一张“死神”牌。” 丹尼尔却是不依不饶,他厉声质道:“斯黛拉,我知道你为什么事情记恨劳伦!” “你是不是在牌里做了手脚故意整她?”大块头的本向来是劳伦的拥趸,他也一心想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尽管本的这种指责虽然毫无根据,但他说出了一部分围观同学心里的疑问,大家随声附和着。 白馨蕊虽然不敢和德高望重的丹尼尔争执,却对本不屑一顾,她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道:“我洗牌的时候,你们都是看见的,22张牌,我怎么做手脚,我是占卜师的,又不是魔术师!” “那为什么偏偏是劳伦抽到这张……死神?”丹尼尔厌恶地看着桌上的牌,他甚至不愿提起这张牌的名称。 丹尼尔身旁那群高大的篮球队队员,抱着与队长同仇敌忾的决心,更是气得义愤填膺。 人群再次骚动了,劳伦身旁的同学纷纷安慰她,“不要相信这些虚无的,没有根据的鬼话。” “这只是无聊时解闷的游戏,不能当真的!” “忘了那张牌吧,一会儿你还要去比赛呢。” “斯黛拉,要不,你让劳伦再抽一张吧。” “……” 面对大家集体对白馨蕊发起的声讨,凯文一时也插不上嘴,再看看对面剑拔弩张的篮球队员们,狂妄如他竟然也没敢轻举妄动。 劳伦或许是有些累了,她将身体轻轻靠在丹尼尔身上。丹尼尔一只手轻轻揽住劳伦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她冰冷的小手。 “等等!安静一下!”白馨蕊提高了声音,她可不想让一场辛辛苦苦的拉票变成了大家对她的泄愤。 “塔罗牌从来不问生死,所以,死神,并不代表绝对的厄运。”此话一出,四座皆静,仿佛都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唯有丹尼尔朗声质问:“有没有搞错?死神不代表厄运,那代表什么?!” “死神代表一个阶段的结束,另一个阶段的开始,没有什么好害怕的!”白馨蕊说得格外自信。 对于22张大阿卡那牌的解析,白馨蕊还是花了不少时间研究的。无论是荣格心理学理论对于塔罗牌的阐释,还是塔罗牌与其它神秘学科的关系,她都研究得十分通透,自认为,做到准确理解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你们没有看到牌面右侧那条流经伊甸园河吗?它叫styx(冥河),象征川流不息的生命循环……” 白馨蕊滔滔不绝地说着,“相信我!以死神正位牌相来投射爱情,代表恋爱阶段的结束,两人的关系即将发生更深刻的改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步入婚姻的殿堂。” 白馨蕊从没发现自己口才这么好,饶是如此,一口气说完了这么多话,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是,劳伦才十五岁,怎么步入婚姻的殿堂?”胖子乔看问题总是一针见血,他质疑道。 “呃……求婚,丹尼尔,你会向劳伦求婚,对吗?”白馨蕊知道,有很多男生会在高中毕业舞会上向心爱的女生求婚,互送戒指,劳伦和丹尼尔是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这种可能性并不是不存在。 丹尼尔脸上拨云见日,他想起两人携手共游查尔斯河畔的甜蜜情景,彼时,自己曾对劳伦有过郑重许诺,于是,点头道:“订婚的事情一直在我的日程安排上。” “好了,我的比赛快开始了,”说着,她斜睨了一眼劳伦,“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恐怕要等到下一次了。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 *** “快点儿过来,这嘎达是vip看台,来晚了就没位置啦!”义廷张开手臂,回护住回廊边一处视野不错的所在,冲文瑾和辰辰大声喊叫着。 辰辰看到劳伦去参赛,羽悠一个人落单,便和文瑾一同拉着她,来到了义廷所谓vip看台。 这场走秀没有t台,参赛者们的舞台就是宽大的木质雕花楼梯。 他们过来的时间卡得刚刚好,只听乐队一阵喧闹的暖场音乐之后,一束追光打在楼梯上。 舞池里的同学停止了疯狂的舞蹈,或站或坐,自一楼的大厅仰头向上望着楼梯处,二楼各个房间涌出来的人站在回字形的围廊上,向下看着楼梯上的动静。 威廉出现在了追光下,他郑重其事地宣布:“第178届万圣节服装大赛即将拉开序幕!本次比赛有181名参赛选手,他们会轮流在这里展示自己的着装,每个人只有30秒时间。所有选手展示完毕,学生会会将投票统计投结果公布出来,我们将会给本届比赛的三甲,颁发大赛组委会特别制作的水晶奖杯。除此之外,他们还会分别得到3000、2000和1000元的暑假项目奖学金,供这些同学参加夏令营使用。本届比赛是由小西德尼爵士提供的赞助,他是我们’83届校友(1983年毕业),在这里,我代表全体同学感谢小希德尼爵士的慷慨……” 威廉离开了舞台,参赛的各路妖魔鬼怪轮番登场,他们极尽能事地向围观同学展现着自己的服饰。 扮成《权力游戏》中龙母的伊莎贝拉唱了一段高亢的歌剧之后,比赛似乎就开启了才艺展示模式: 穿着染血的和服,披头散发的金善英在楼梯上秀了一段舞蹈,她轻盈地飞起踢腿,婀娜地摆动腰肢,美妙的舞姿令人叫绝。 穿着花花绿绿的阿拉伯服饰,手里执着神灯的罗杰斯一反平日不苟言笑的常态,站在楼梯上讲了一段政治脱口秀,引得楼上楼下一片笑声。 山姆逊穿着沉重铠甲头戴面罩走上楼梯,出人意料地来了一段饶舌音乐,配上他那负重的locking舞步获得了一片喝彩声。 一身黑衣的高冷范儿黑暗魔后白馨蕊,却用甜掉牙的娃娃音,说着事先写好的拉票宣言…… 围观的同学们对参赛者的服装化妆和走秀表现品头论足,有的喜欢这个,有的中意那个,争得面红耳赤,场面蔚为壮观。 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薇薇安出场了。 追光打在她一身羽毛上,她先做了几个简洁干净的动作,展示她的羽毛头冠、羽毛裙和大翅膀,忽然,她张开翅膀用力扇动,从楼上往下俯冲过去,到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依靠惯性,她竟然在腾空了几秒钟之后,稳稳地飘落在地上,就如同一只真正的大鸟。 楼上楼下的同学报以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纷纷表示薇薇安的服装造型堪称完美。 不一会儿,丹尼尔牵着劳伦的手出现在追光中央,他们一个高大俊美,一个婀娜诡异,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劳伦是个专业的模特,连世界一流的时装秀场都留下过足迹,学校古老木屋中的走秀更是不在话下。 劳伦翩翩然在楼梯上走了一个来回,曳地的长婚纱令她看上去犹如一个真正的新娘,窈窕端丽的身姿美得无人能及,婚纱上的鲜红的血迹和面纱后面若隐若现的鬼魅妆容,仿佛只是为了彰显一种另类青春。 第二百零七章 梦露重生 无疑,她是成功的。她的一举一动牢牢抓住了大家的视线,人们屏息观看着这疑幻疑真的画面,生怕她就这样昙花一现般消失。 临退场的时候,她忽然摘掉面纱,露出恐怖狰狞的面目,只这一秒,大家心跳速度集体向上飙升。 美与恐怖的反差效果实在太过强烈,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震撼。 半天,同学们才醒悟过来,这并不是真实的,只是一种破费匠心的装扮。一切都只是为了今天的这场服装秀。 潮水般的掌声为劳伦响起。 辰辰看出了些端倪,对文瑾和义廷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万圣节服装秀基本上分成两大派系,一派是手残党,比如你家薇哥,他们只能靠各种奇奇怪怪的装束和头饰取胜;另一派呢,是化妆达人,他们能利用自己本身的条件,通过在身上、脸上涂涂抹抹来营造令人惊悚的效果。要说能将两者融为一体,而且表现得最为突出的,就要算是劳伦了。你们看看她的服装有多讲究,化妆也绝对能吓死人,两个都是一流水准,不输给专业的化妆师……” “停停停!”文瑾不爱听了,“劳伦确实无可挑剔,而且她也是我们的好朋友,可是,刚才有谁说过,他那一票绝对投给薇薇安来着?你可要说话算数啊!再怎么说,在美国也要支持我们自己人。” 辰辰呵呵一笑:“好好好,我决不食言……可是,你要承认现实哦,就算加上咱们三个人的票,薇哥今年也很难拔得头筹。” “第二名也很不错了,2000美刀的暑期项目奖学金哎,如果是水一点儿的项目,家里基本上不用掏一分钱了。”文瑾羡慕地说着:“所以,你们必须把票投给薇薇安,把她的名次顶起来!” 比赛至此,大家心中的第一名似乎早已尘埃落定,对之后一拨一拨的展示,并没有给出强烈回应。 “咱薇哥得第二,这根本没啥悬念啊!” 义廷的话刚说到一半,楼梯的追光中,忽然惊现好莱坞三十年代绝代名伶玛丽莲·梦露的倩影。 义廷揉了揉眼睛,挥舞着手臂兴奋地大喊:“玛丽莲·梦露来啦!” “天啊,性感女神的大名,连义廷这样没有半点文艺细胞的直男癌都知道。”扮成大白的大卫学长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你晕菜啦,她老人家死了好几十年了,好吗。”云泽单薄的小身板从大卫学长旁边挤了过来。 “大头学尊呢?”文瑾的目光望向两人身后,发现再无其他亚裔面孔。 “明天是ed(大学申请中的提前决定)截止日期,鲍勃有点儿过度紧张,说需要一个人的空间安静一下。”大卫笑眯眯地着说。 大家谁也没有在意大卫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楼梯上的梦露。 梦露穿着她那条经典的白裙子,踩着白色的高跟凉鞋,风情万种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的身材只能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 柔软白皙的香肩裸露在裙子外面,34g的超大胸部随着呼吸在深v领的白裙子后面起伏着,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纤细的腰部盈盈欲折,饱满圆润的臀部曲线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若隐若现。 辰辰的余光里,男生们的眼睛都直了,像被施了魔法般不约而同地长大了嘴,女生们眼睛里喷射出一团团妒意十足的火。 这时,只听楼梯上的梦露用略带沙哑的性感嗓音唱出了那首著名的《总统,生日快乐》,她不时撩动金色短发,撅起艳红嘴唇,眼神迷离,简直看得楼上楼下一众男生两眼冒桃心,血脉贲张。 “天啊,就连她脸上的痣都那么迷人……”辰辰偷眼瞥见,理科宅男邵云泽说话间,两片小红云飞上了的面颊,脸上漾开一片春光。 “这家伙,性感女神真不是盖的!老漂亮啦!”义廷到了这个时候,词汇仍是比较贫乏。 “上帝要是让我拥有她那么好的身材,哪怕少给两门a+,我也换!”文瑾看着丰胸纤腰,长腿翘臀的梦露,再恨铁不成钢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飞机场,咬牙切齿地说。 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辰辰不禁感到一阵脊背发凉,这梦露扮的也太像了,从身材到脸蛋和杂志、电影里看到的别无二致,难道她老人家真是在这个鬼节的夜晚还魂啦? “这是谁扮的梦露啊?看来她是今晚来压轴的。”云泽绯红着脸说,脸上的痘痘愈发明显了。 大卫是第一个感到哪里不对劲的:“学校里漂亮女生虽说不少,却没有一个长得像梦露的啊?” “对啊?我看着也觉得面生。”辰辰眨巴着镜片后面的眼睛,后知后觉地补充着。 “少来!刚才山姆逊带着个黑黢黢的面罩你都能认出来,这个你认不出?”义廷收回探出回廊扶栏之外的半个身子,看了看若有所思的辰辰,觉得他是在故意卖关子。 “我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呀!真没看出来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辰辰从来不说谎,他摊开手,一脸无辜地看看回去。 这时,梦露已经走到了台阶下面,不知哪里来了一阵风,将她宽大的白色裙摆吹了起来,她娇俏羞涩地用手捂住裙子,脸上露出性感无邪的笑容,再现了当年那个经典镜头。 “哪儿来的风?”文瑾奇怪道。 “啊?这什么鬼?怎么是他?你那个角度看不见,站到我的位置来……”云泽对文瑾说。 文瑾站过去一些,伸长了脖子向楼下张望,看见一角白色长袍从楼梯角下露出来。再仔细一看扮成精灵王子的奥利弗蹲在那里,身边放着一台大电扇一样的鼓风机。鼓风机里的风正对着梦露的裙子开足马力地吹着。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嘛?小奥有女票了也不告诉我,真没义气!”云泽皱着眉义愤填膺地说。 “不行,我得下去找他,就算他偏帮着那个梦露,今天他这一票也必须投给薇薇安!”文瑾说着登登登迈开大步朝楼下走去。 “别忘了问问小奥,这位美女是谁?方便不方便帮忙介绍认识一下?”邵云泽在文瑾身后急切地喊着。 长长的楼梯上,各路人马偃旗息鼓,威廉重现出了,他一挥手,楼上楼下的喧闹和议论声立刻停止了。 他带着王者的霸气,看看楼上楼下的同学们,大声说:“下面,请大家继续跳舞,继续狂欢,耐心地等待几分钟,我们的统计结果马上就出来了。” 舞池里音乐声又响了起来,但是,大部分同学都已无心跳舞,他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议论着这场万圣节服装大赛,猜测着谁会拿到前三名的奖金。 “请大家投斯黛拉一票,她的暗夜魔后造型最惟妙惟肖!” “神形兼备的暗夜魔后,无可争议的最佳服装造型!” “……” 闺蜜四人组中的艾米、阿曼达和维姬正在替白馨蕊落力宣传着,而身为女主角的白大小姐只负责微笑,并等待着同学们过来与她签名合影,然而,气人的是大家的关注点似乎并没有在她的身上。 “我挺薇薇安,她今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来自天堂的大天使!”打扮成绿巨人的黑人男孩尼古拉斯一边替扮成木乃伊的卢克老师松开绑在身上的绷了好几个小时的白色绑带,一边说着。 “哦,你们没看出来吗?劳伦头顶上的王冠是按照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的加冕王冠一比一复制的,看看她的化妆,再看看她的服饰,只有她得第一名我才相信这个比赛是公平的。”扮甘道夫的巴斯蒂安说得慷慨激昂。 “不不不,她确实很棒,但是,我心里的第一名是那个玛丽莲梦露,她一出现,我就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就连高傲不羁的凯文也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的好色本性,变相地表达了对梦露的倾慕,惹来白馨蕊一个大大的白眼。 “可是,那个梦露到底是谁呀?”血腥护士米亚酸溜溜地问,她头上仿佛飘过一行字:“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妖艳贱货!” 辰辰想着,刚才跑去找奥利弗的文瑾去哪儿了,怎么迟迟不回来呢?她回来谜底自然就揭晓了。 正在大家议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辰辰看到薇薇安和劳伦出现了,她们俩惺惺相惜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友好地贴面相拥,又十分亲密地交谈了几句,劳伦似乎还把什么东西交到了薇薇安手中,走到屋子门口时,两人都礼让地请对方先过去。 她们一出现,人群立刻蜂拥着围住了她们,很快,一个人外面围了厚厚的一圈人。 有人拿出手机给她们拍照,有人则争着与她们合影,还有的对她们问东问西提着各种脑洞大开的问题。 薇薇安和劳伦耐心而热情地回应着同学们的各种小要求,别看是一屋子的妖魔鬼怪,气氛倒也融洽和谐得很。 第二百零八章 名伶与长天使的角逐 这下子,正在的拉票姐妹四人组被冷落在了一边,白馨蕊的脸色十分难看,她愤愤地收起脸上的笑容,很不友好地用中文说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比本小姐早来学校一年,有那么一点点儿破人气吗?等着吧,有你们哭的一天!” 她的声音不小,连辰辰都听得一清二楚,好在同学里面,能听懂这种水平中文句式的,恐怕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中国同学了。 大卫看了看生气的小学妹,说:“馨蕊什么都好,就是任性了些。” “别生气哈,你还有希望。”云泽嘻嘻笑着安慰她。 正说着话,一个东西“嗖”地一声朝白馨蕊飞过来,正好精准地砸在她脑袋上。白馨蕊尖叫一声,捂住了脑袋,摸到一个黏糊糊的东西,粘在了她黑色的帽子上。 白馨蕊将那个东西揪下来,举到眼前一看,竟然是一颗眼珠子!她马上用力甩手,试图扔掉这颗可怕的令人作呕的东西,可是甩了两下,拿东西扔粘在她掌心里。吓得白馨蕊在一边又是跳又是叫的,样子狼狈不堪。 辰辰向来见不得女孩子受委屈,他拿了几张餐巾纸过来,拉过白馨蕊的小手,将粘在手心上的眼珠子拔了下来。他发现这个专横的小姑娘手心里湿答答的,都吓出冷汗来了。 辰辰心想:平时看着横行霸道的一个人儿,居然也是外强中干。他不说话,默默地将眼珠子用餐巾纸包好,放到了一边。 白馨蕊还在那里用餐巾使劲擦着手,嘴里气急败坏地叫嚣着:“是谁这么没道德乱扔东西!吓死本宝宝啦。” 辰辰看着她有点儿神经质的样子,都担心她把手上细嫩的皮肤擦破了,正要过去安慰她,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破空而来。 “这颗眼珠是我扔的,这就是要告诉你,不要目无学长出言不逊!” 薇薇安忽然从人群里站出来,她那巨大的羽毛翅膀令她格外醒目,看起来真的很想《圣经》中提到过的率领圣洁天使战胜恶龙的长天使米歇尔。 “你现在最好闭嘴,别再给中国学生丢脸了!”薇薇安居然是用英文说的,一点儿也每给白馨蕊留面子。 敢作敢当,霸气侧漏确实是薇哥的一贯作风,辰辰心想,不过,此时,辰辰有点儿同情白馨蕊,看起来,薇哥和这个小学妹的恩怨是解不开了。 他正要上去劝,就听见坚守在二楼楼梯护栏边的义廷又朝着屋里方大喊,“快看,威廉又出来了,要宣布获奖结果了!” 如今,义廷已经养成了在有美国学生的场合完全用英语表达的习惯。他带着浓浓东北味的英语如同一声号角,原本还在盯着薇薇安和白馨蕊不明就里的同学们,呼啦一下涌向二层的小观景台。 果然,威廉出现在楼梯中央的追光中,他身旁是满面笑容的伊丽莎白,高贵的学姐手里捧着一个铺着丝绒垫的大托盘,里面放着三个高矮不同的水晶奖杯和三只大信封。 “要宣布获奖者了!”云泽脸上红光满面,看起来比参赛选手还要兴奋。 临宣布结果了文瑾也没出现,辰辰的眼睛也在四下寻找着那个瘦小的身影。 义廷顿足捶胸地叹着气说:“哎呀,这个潘文瑾究竟跑哪儿去了?眼看着就要错过今晚的颁奖仪式了!这是被小奥绑架要灭口的节奏啊!那个梦露到底是谁呀?” “我宣布本届万圣节服装竞赛第一名……”乐队音乐声适时响起,仿佛是在揭晓结果前,烘托一下气氛。 威廉很会增添最后的悬念,他并没有直接念出人名,而是说:“……她的风采有目共睹,她的妆容无懈可击,她就是……我们最受欢迎的劳伦!”威廉的声音里充满着激情,人们丝毫不怀疑,他就是个天生的演讲者。 “现在,请尊敬的农校长为她颁发奖杯和奖学金!” 劳伦款步走上楼梯,站在威廉和伊丽莎白中间。 白发苍苍的农校长迈着稳健的步伐从楼梯口走出来,他拿起伊丽莎白托盘里那个稍大些的奖杯和一个信封,朝楼上楼下的同学们挥动了几下,然后,郑重地递到劳伦手中,劳伦微笑着和校长拥抱。 丹尼尔拿着一束盛开的红玫瑰,深情款款地走上楼梯,劳伦开心地又跑过去和他拥抱。 同学们欢呼着,劳伦和丹尼尔长长久久地拥吻在一起,欢呼声更加热烈了。 正在这时,辰辰看见文瑾不慌不忙地蹭着楼梯角上了楼。辰辰本想挤过去叫住她,问问梦露究竟是谁,怎奈人太多,根本挤不过去,指望着文瑾自己挤过来,就更不可能了。 文瑾根本没有要过来的意思,随遇而安地直接站到了薇薇安身旁,和她愉快地低声交谈着。 这次比赛,劳伦的得奖几乎是没有什么争议的,但是,接下来的两个奖项花落谁家,同学们却各有各的想法。 挺薇薇安的人占了很大比例,对梦露好奇的人也不在少数,还有支持白馨蕊的……看起来,第二名和第三名的角逐才是最有看头的。 丹尼尔劳伦走下楼梯之后,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威廉宣布第二名的得主。 威廉似乎深深懂得同学们的心理,他仍是买了个关子,说:“今年的这场万圣节服装秀,很多同学都给我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惊喜,当然还有惊吓……”同学们听了发出一阵笑声。 “其中有一个同学,他独特的构想,高超的装扮和精彩的表演,是今年的服饰竞赛环节中不可忽视的亮点……” 威廉故意停了停,乐队又奏起了音乐。 薇薇安脸上全是笑意:“该我了,该我了,这一点我还是有自信的!” 文瑾满脸兴奋,两只手攥成小拳头,在胸前挥舞着:“太激动啦!太激动啦!” 威廉的声音再次响起:“本届万圣服装竞赛的第二名是……杰夫!” 刚才还热闹欢腾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几秒钟后,人群再一次炸锅了。 “杰夫?怎么可能?” “今天根本没有看到杰夫这小子呀!” “威廉!你拿错讲稿了吧!” “威廉!你在和大家开玩笑吗!” “……” 年轻的学生会长临危不乱,面对大家的质疑,他笑容得体,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杰夫赋予玛丽莲·梦露全新的意义,让我们这些活在数十年之后的人,重新领略到当年巨星的绝代风华!” 话音还未落,大家齐齐发出一片惊呼。就在这惊呼声中,杰夫装扮的梦露再次登场。 “哦,真见鬼,杰夫,你居然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杰夫,你扮的梦露太美啦!” “杰夫,我们怎么不知道你有异装癖?” “……” 场面再度陷入混乱,赞扬的,批评的,褒奖的,讽刺的,善意的,敌对的,心悦诚服的,嗤之以鼻的……大家似乎都想在同一时间发表出自己不同的见解,巨大的声浪在木屋里此起彼伏。 杰夫从威廉手中拿起话筒,说:“我知道我得到这个奖项是具有争议性的,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拿什么大奖……” 人声鼎沸的大木屋渐渐安静了下来,大家也对杰夫这次忽然以黑马的姿态出现颇感好奇,想听听他的感言。 杰夫继续道:“……而是不想辜负一个人对我的支持和鼓励,他为了全力以赴地协助我做准备,并在今天晚上配合我的演出,甚至牺牲了自己参赛获奖的可能性。所以,我要说,这个奖项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这个人就是……奥利弗!” 说着,杰夫伸出一只手,邀请奥利弗上来和他站在一起。奥利弗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杰夫的手一直停在半空,眼睛里流露出真诚感谢的眼神。 奥利弗只好从人群里走出来,走到杰夫面前,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 这时,农校长走上来给杰夫颁奖,他将奖杯和信封递到杰夫手中,说:“恭喜你,杰夫,我们欣赏你的大胆尝试!” 校长的话是对杰夫惊世骇俗的举动最好的肯定,那些质疑声也在校长热情褒奖中渐渐消退。 校长说完话,准备拥抱杰夫,杰夫将奖杯和信封交到奥利弗手中,和校长紧紧拥抱。 人群中再次传来一阵欢呼声,带头欢呼的竟然是薇薇安,文瑾刚才还在她身旁抹眼泪,看到薇薇安居然为自己的对手欢呼,也跟着她一起挥动起手臂来。 校长走下台,欢呼声仍然没有停止,杰夫和奥利弗相互对望了一眼,这一眼里似乎包含了很多的东西,然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接下来,威廉宣布:“本届万圣节服饰竞赛的第三名……” 仍然是音乐声响起,然而,这次和音乐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楼上楼下的欢呼声,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着一个名字:“薇薇安!” “薇薇安!” “薇薇安!” “……” “看来,这个奖项果然是众望所归,是的,本届万圣节服饰竞赛的第三名的获奖者正是薇薇安。” 这次大家几乎没有什么异议的给予了热情的欢呼。 第二百零九章 卡巴拉生命树 夜深了,同学们都陆续走出了大木屋。 几分钟前的喧嚣热闹,如同烟火腾空带来了片刻的绚烂之后,瞬间寂灭,一切都归于深不见底的静。 二楼大房间的长桌边,一袭黑衣裙的白馨蕊独自一人回到她曾为芸芸众生占卜吉凶的桌子前。从裙装宽大的口袋里掏出那只红色的塔罗牌盒子,准备将散落在桌面上的牌悉数收拢起来。 看着桌上的水晶托盘、绿蜡烛、金色小权杖,和黑丝绒桌巾上那一叠在灯光下呈现出光怪陆离之态的塔罗牌,她有些发呆,鬼使神差地又坐回到桌子旁边。 她一遍遍洗着手里塔罗牌,刚才一楼大厅里震耳的音乐声,在耳鼓深处存留的恼人嗡鸣声。 洗牌的声音音犹如溪水潺潺,带给她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她很享受这一刻的独处。 白馨蕊洗牌的手法很溜,一张张牌均匀而快速地哗哗翻动、交叠,垛成整整齐齐的一摞,然后,再翻动、再交叠…… 整个晚上,她如同徜徉在一座像迪斯尼主题公园般精彩纷呈的灵魂乐园之中。 此时,脑际依次闪过的,仍是今晚占卜过的每一只小白鼠和他们抽到的塔罗牌,就像围棋国手在心里为每一场比赛复盘一样,她默默地琢磨着,迷离奇诡的塔罗牌所揭示出来的命运真像究竟是什么。 当威廉、凯文还有劳伦坐在对面那张神奇的椅子上的时候,她如同被神祇赋予了一把特殊的命运之匙,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他们如军事禁区般严防死守的私家领地。那种妙不可言的游戏过程长长久久地停留在她心里,带给她深深的满足感。 忽然,一张牌从她挥洒自如的手指间吊诡地飞了出来,白馨蕊轻笑,算了一晚上居然连控牌都控不住了。平日,就算将56张小阿尔卡纳也加进来,她也绝不可能意外掉牌,她庆幸没有在同学们面前大失水准。 牌面上,水晶棱镜般的镀膜反射着头顶吊灯的光芒,晃得她看不清这张牌上的图案。不过,谁在意呢? 若是此时有人坐在另一个角度上,一定会被这张牌上的3d画面震撼到灵魂。 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高塔上方的整个天空被闪电与暴风统御着,毁灭性十足的大自然之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高塔那巍然屹立的王冠状金色塔尖刹那间摧毁,华丽威严的塔顶拦腰被截断,从空中崩塌坠落,随之一起掉落下来的,还有两人,一个戴着王冠,另一个着神职者服色。牌面将泥沙俱下的高塔和两人头朝下,脚朝上向下坠落的动感画残酷无情地面定格了下来。 尽管很多人抱怨后世的塔罗牌牌面越来越晦涩难懂,由于商业化量产的原因,古塔罗牌上繁复丰厚,美奂美伦的绘画内容,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剥离,抽象成了更为简洁,却意涵更为深刻的图案,甚至是需要符号学家去深度破解的神秘符号,然而,这张图匙塔罗牌(thepictorialkeytarot,塔罗牌的一种,以其图案的立体生动著称)大阿尔卡纳中的高塔牌绝对是个例外。 闪电仲裁说?所罗门神殿被毁假说?巴别塔的诅咒说…… 即便是那些塔罗小白,对于这张牌在整幅塔罗牌中的意义也是心知肚明的。 就这样,一张高塔被纤纤素手不经意地插回到一摞牌中间,就如它从来不曾跳出来过一样。 占卜者和医者有着同样的无奈,对于别人的命运洞若观火,对于自己的未来却不能自知。 白馨蕊仍在继续洗着牌,仿佛只有籍由这个动作,她才能更好地清理一下混乱的思路,她要想一想,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完。 忽地,大屋子对面墙边折叠屏风的镜子中,一个白色人影飘忽而过,还未来得及反应,那人竟然如同一片羽毛般无声地落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白馨蕊心一颤,身体也跟着打了个激灵。 一小盒娇兰的流星散粉从她裙子的口袋里滑脱出来,掉落在地上,带着珍珠母光泽的粉红色、蓝色、浅黄色的小粉球撒了一地,盒子中那些比烟还要轻薄的散粉碎屑,像一层香雾弥漫在空气中,在她和对面的人之间罩上了一层玫瑰色的薄纱。 摇动的灯光下,透过雾色,白馨蕊看清,一身宽大白衣坐在对面的高大皮椅子上的,并非是某种不稳定的被称之为鬼魂的幻像,而是羽悠。 她白衣白裙素白面庞,唯有颈间一道道血痕格外触目惊心。 “你熟悉卡巴拉生命之树牌阵吗?” 乍然开口,就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冰雪聪明的白馨蕊也眨巴了半天眼睛,才恍然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话。 白馨蕊那两道描画得刀凿斧刻的眉,刚舒展开又聚拢起来。 她惊讶。 她以为这个领域,学校里没有人能和她比肩而立,然而,羽悠居然知道卡巴拉生命树这种鲜为人知的牌阵。 她凝视着羽悠锁骨间那枚新月形吊坠,沉默不语。 要说今晚最大的遗憾,并不是与服装竞赛大奖失之交臂,而是学校里最神秘的,她一直无法了解的人,未曾走近这张占卜桌。 当初,她任性地一掷万金,只为换来她的一点点信息。她不认为自己对羽悠这个人感兴趣,她那么做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有任何神秘生物体存在,尤其不喜欢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白馨蕊一双剪水墨瞳对上羽悠暗紫冰眸,她无法从中看到任何一丝信息,里面似乎是虚空,却又如同容纳了浩渺的宇宙。 “你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证明你对塔罗牌有所了解,那么你更应该知道,大部分的占卜师是不会去碰这种牌阵的。” 在被注视得神思恍惚之前,白馨蕊仓皇收回目光,心中却是一阵窃喜:羽悠竟然自投罗网地坐到了对面那张椅子上,成为她今夜的最后的猎物,也顺便为今晚辉煌的占卜历程完美收官,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只是粗浅涉猎。”羽悠淡淡吐出几个字。 白馨蕊渴望展开牌阵痛快淋漓地为她算一次,听了这话,她心中狐疑,难道这个难以捉摸的女孩只是来找自己讨论塔罗牌与神秘学? 她心有不甘,却了解羽悠的脾气,这样古怪的女孩,你是无法迫使她做什么事的,必须让她心甘情愿。 沉吟片刻,她不紧不慢放出诱饵:“卡巴拉生命树牌阵我接触过一两次。那是犹太教的终极精英知识,以希伯来语口口相传,只有极少数智者才有机会推演这种大阵法。据说,资质平庸的人研习这种技能,只会耗尽元气,等于自杀,所以,如今,这套阵法的古典理论基本上已经失传……” 羽悠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神情,她明白,卡巴拉生命树的要旨就是,通过十个原质点的逆向上升过程,完成从俗人到完人的修炼,只有用这套牌阵,才能清楚阐释她想问卜的命题。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强人所难,于是,她淡淡地说:“这是最适合占卜我的牌阵,你既然没用过几次……” 羽悠的话激起了白馨蕊的好胜心,她生怕羽悠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急迫,接口道:“没用过几次,并不代表我不会。不是所有人都说你很神秘吗?那不如我们用这个牌阵来试试……” 现在,她眼前只有对面的羽悠和黑丝绒上的塔罗牌,她是她整晚望眼欲穿的等待,她太渴望去参透这个人了。 “好呀。算一下,我的近况是否会被逆转?”羽悠声音仍是泠泠如冰。 白馨蕊没想到羽悠应得这么痛快,血管里的血液都要沸腾了,她终于成功地猎到自己的目标了! 然而,转瞬间,她又用贝齿轻轻咬噬着唇瓣,迷思一层层漫上眼瞳,羽悠提出的这个问题本身太模糊太隐晦,对占卜者充满了挑战性。 顾不得这么多了,今天,她似乎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想要解码羽悠的冲动。 “用全套78张牌来算,可好?”羽悠双手交扣,抵住削尖下颏儿,看着她的占卜者。 白馨蕊欣然点头,此刻,她早已物我两忘,将心中的嫌隙和芥蒂搁置在一旁,一心只想快点儿展开牌阵。 “卡巴拉生命之树阵形很复杂,而且正向和逆向有截然相反的寓意,所以,请你坐到我这边来。”白馨蕊轻声催促着。 羽悠依言走到了桌子的对面,白衣一展,飘然委落,和白馨蕊并排坐在桌子前。 对面十八世纪的雕花古镜中,映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它在托架上不疾不徐地缓缓转动,后面是一黑一白两个少女的绝美容颜。 白馨蕊将78张牌重新归拢,利索洗牌,羽悠伸手切牌,白馨蕊用四根手指在黑丝绒桌巾上轻轻一捻,将牌推开呈半圈扇面。 第二百一十章 月亮和女祭司 羽悠一张一张抽牌,背面朝上递给白馨蕊。 白馨蕊按照卡巴拉生命树十个原质点位置,将牌摆成了一棵树的形状,而后,从树根的部位开始起牌。 随着她将黑丝绒桌巾上的十张牌全部打开,某种莫名兴奋从灵魂深处被召唤了出来,瞬间传遍身上每一细胞。 “你的牌阵中有五张大牌,五张小牌,正位占大多数,但是,并没有绝对优势。树根部的这张现状牌是倒吊人……” 白馨蕊眼睛里冒着热切的火焰,声音轻快中带着喜悦。 羽悠凝视牌面,幽幽开口:“一个人反剪双手被束缚在木柱上,他不是在受刑法,就是在接受考验。这种姿势很难受,很危险,但是,也不得不说是某种平衡,从他这个角度看到的世界一定是不一样的。他头顶有一圈光晕,我猜想,那是隐忍而产生的光芒。” 不同的人可以从同一张牌中看出完全迥异的深层内涵,而这些都是贴近自己的人生经历的。白馨蕊单手支颐静静听完羽悠的话,说道:“这是一张象征牺牲、顺从和慈悲的现状牌,其中更重要的暗示却是习得智慧,反省时光。” “习得智慧,反省时光?”羽悠的脸颊轻轻贴靠在交握的双手上,她觉得白馨蕊的解读似乎让她对眼前的迷茫有所领悟。 羽悠的目光重新回到支撑着生命树的三根柱子上,“慈悲之柱”、“温和之柱”、“严厉支柱”的解牌顺序,应该是沿着横排逆向上升的对照解读,于是,她锁定了第二张牌——宝剑六正位。 只见牌面上有一条插满宝剑的船,女人和孩子悲伤地蜷缩在剑的旁边,一个年轻男人正在汹涌的波浪中奋力撑着船,想要到达远方平静的彼岸。 “画面给人一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忧伤感……”羽悠眉尖轻蹙,声音飘渺地悬浮在空中。 “这张牌的位置对应你的习惯。” 白馨蕊这样的解读,令羽悠觉得,塔罗牌真的很玄妙,牌面描绘得不正是她常有的那种感觉吗? “你不觉得这条小木船很重吗?可船上的三个人都选择自动无视掉让船变沉重的原因。我们大胆地假设这些原因正如船身上插着的那些宝剑,烙印着命运与权威这些不可抗拒的力量。宝剑六出现在这里,说明你的情感世界中有很多包袱,你不想去正视它,它却如影随形。” 白馨蕊说着,偏过头去看羽悠的脸。 她脸上的彩妆不知何时早已卸掉,此刻清清冷冷的面颊上,鼻尖高拔微翘,唇角冰冷,除了思索,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下一张是星币八正位。一群工匠在雕琢一枚枚金光发亮的星币。 羽悠手在牌面上轻轻拂过,说:“工匠们工作很投入……” “对的,这张牌代表财富和钻研,如果投射在事业、学业等具象问题上,是一张上吉的成功牌。可是,它偏偏出现在你生命树‘表达’这个位置上,你不觉得这些工匠们太专注于工作和自我实现,忽视了沟通和表达吗?” 羽悠眼中倏然有一缕光闪过,随后,秀眉深蹙。 她想到了妈妈——外表光鲜成功,背后是近乎不通人情的疏离和冷漠,而她给予自己物质上的丰富,只能加剧她内心的孤独感。 “热闹的世界之中的孤独者……”羽悠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像是在评论牌面,又像是自语。 白馨蕊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她想起幼年时,无数个站在窗台看星星的夜晚。 爸爸妈妈口口声声说爱她如珍宝,却整年整月不见踪影,她必须靠不断惹事生非才能换取他们的关注。 行年渐长,无论周遭世界如何繁华精彩,孤独感却依然盘踞在内心深处,潜滋暗长,无计排遣。 羽悠发现白馨蕊沉默了,扭转头看她,用目光将她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来。 简单解析过爱好牌圣杯四正位之后,白馨蕊饶有兴趣地跳到下面一张女祭司正位牌,她拿起牌来仔细端详。 看看牌,看看羽悠,再看看牌,她第一次发现,牌面上的女祭司和羽悠之间惊人地相似。 女祭司身着修女的白色长袍,不正是羽悠平日的着装风格吗?特别是那清傲孤绝的气质,绝对是模仿不来的。 白馨蕊将牌递给羽悠,无意间触到她的手,那是冰一样的寒凉。 “女祭司又叫女教皇,这张牌的关键词是等待、智慧、理性、消极和静止,你从牌面上看到了什么?”白馨蕊启发道。 羽悠拿牌审视良久,开口道:“身穿白袍的女祭司,头戴象征天主教最高地位的三重冕,她坐在一黑一白两根廊柱之间。这两根子的形态与希腊神话课上学到过的所罗门圣殿前的两根圣柱极为相似,如果我的假设正确,左边写着b的应该是波阿斯(b,即boaz)圣柱,右边写着j的是雅斤(j,即jakin)圣柱,他们分别代表着坚固和力量。她手中捧着的卷轴上有tora这四个字母,另外一个被遮住的字母很可能是h,拼起来得到torah这个词,是希伯来语‘教谕’的意思,即犹太人的律法,以摩西之言五卷的形式呈现出来。她裙角上有月亮,我猜想是阴柔和变化的象征……” 不得不承认,羽悠看到的牌面信息已经很完整了,白馨蕊眼中却仍闪烁着玩味神情,她冷笑了一声,说:“我不相信,抽到女教皇牌的人,只能看到这么表面化的信息,你能否告诉我,你从牌面信息背后感受到了什么?我是指,你要试着将自己带入到画面意境中去。” 羽悠重新凝视牌面,呓语般地轻轻吐出一字一句:“她很安静,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或许全知的智慧已让她超越了世俗的悲喜。她身处黑白两色石柱之间,看似平静的外表下,蕴藏着矛盾,涌动着波澜。她的内心不快乐,那是因为她等待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她甚至慢慢学会了在等待中内省,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而等待的结果却不由她控制,尽管她贵为女教皇……嗯,还有,无论女祭司,还是女教皇,在历史上都不曾存在过,这代表着,这种特殊而纯粹的人,本来就不应该生活在污浊的现实世界里。” 羽悠的辅助,塔罗牌暧昧不名的答案有了更清晰的指向性,白馨蕊微不可查地颔首,有种参透了天机的笃定。 “冲突位上的月亮代表什么呢?”羽悠主动提问。 “迷惑、恐惧、动摇、谎言、欺骗、鬼迷心窍、动荡的爱、逃避和犹豫。”白馨蕊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词。 “这张牌让我觉得非常不安,牌面上的情景似乎在电影里见过,月圆之夜狼人重现变回狼身……” 羽悠素来鲜少表达自己的好恶,看了这张牌却显得心神不宁。 “这张牌出现在你的冲突位,映照出了你的内心。如果你的生命中经历过什么重大变故,白天的时候,你或许还可以理性地应对一切,到了夜晚,恐惧、悲伤、迷惑甚至是愤怒,就会像汹涌的激流冲毁你内心的堤坝……” 白馨蕊将月亮牌举到羽悠面前,说:“看进去,将自己融化在画面中,你是否听到了湍急的流水声?河的彼岸是什么?还有那两座高塔,他们连接的究竟是永恒的天堂还是邪恶的地狱?” 羽悠两道修长的眉敛了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她眼前出现了一幅信息量很大的流动画面,这里有过去、未来、幸福、苦难和生死…… 她下意识地躲避着,垂下眼帘不想去看那画面。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都是杯弓蛇影,都是虚妄呢?你知道lunacy(月夜梦游症、精神失常)这个词就是来源于月亮(luna)……” 白馨蕊说到一半忽然缄口不言,她发现羽悠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这种颤抖并不是由于受到外部寒冷的侵袭,而是来自身体内部。 她忧伤的侧颜一半在灯光下,另一半在灯影中,颈间的那枚璀璨的独钻吊坠,随着身体的颤抖流转出幽蓝火彩,映上女孩暗艳眸色,明暗交错中的她孤冷无助,弱不胜衣。 内室的古老挂钟敲响了十二下,两人疲惫的目光落到后面仅剩的四张牌上。 从牌面看,机会原质点上的权杖骑士显然是来自外力的帮助,智慧位置上出现了会制造奇迹的魔术师,创造位上圣杯七暗示出心灵的成长,而卡巴拉生命树树冠最高处象征最高理念的位置上,是一个正位的世界——完美的新世界。 通过解读之前的牌,再来看置于后端的四张牌,它们每一张所指出方向已经能看得很清楚,至此,白馨蕊心中对羽悠占卜的题目已然有了终极答案。 她承认,对于坐在自己身旁的羽悠而言,她不是一个恪尽职守的占卜者,因为,对于这幅牌,她们的诉求本就不同。 第二百一十一章 碎裂的水晶球 羽悠想要追问的只是那个终极的答案,白馨蕊却像捕获了一条美人鱼的科学家,并不关心她是否还能游回大海,而是急于将她解构,无论手术刀下是多么痛彻心扉的血腥画面,她也要从这具神奇的躯壳中,寻到她潜藏的那枚叫做灵魂东西。 “后面的这些牌,的确比之前的牌有趣很多。”白馨蕊说话时,瞥了一眼身边的羽悠,她似乎仍在困惑中努力挣扎。 “不过,如果我们仅仅解析这是个原质点,就未免舍本逐末,辜负了卡巴拉生命树真正的意义……”白馨蕊故弄玄虚。 白馨蕊拿起金色小权杖,指着生命树的形态,说道:“卡巴拉生命树中包含的三根支柱,四个世界,二十二条路径。十个质点会在每个世界中交汇成不同的关系,它们在二十二条路径上关联作用,构成了生命复杂的形态。最玄妙的是,这棵树是有生命的,因为,在它的内部可以独立形成数不清的新牌阵,这才是解牌的关键所在……” 羽悠明白,这显然蕴藏着海量的信息:未来的种子深埋在过去,过去的行为,导致了现在的状况,而你现在做的事情,将会影响你的未来的发展……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最大限度地模拟了人生的真实,泄露了上天的机密。 白馨蕊顿了一下,继续说:“然而,比这些更为重要的是你,你是故事的主体,也是故事发展的决定因素,你需要给我更多的信息,就能预测出最贴近事实的未来……” 说话间,白馨蕊浑身滚过一阵电流般尖锐而畅快的感觉,声音因激动变得有些颤栗。她该启动自己的催眠能力了,她相信自己一定能诱导羽悠说出更多她亟待了解的有趣事实。 忽然,白馨蕊发现桌上的水晶球似乎被她的激动情绪感染,脱离了托架,正在朝桌子的这一端滚动过来。 此刻,羽悠双手交握在胸前,或许是白馨蕊的话令她意乱心迷,她失去焦距的眼神正飘向不可知的远方。 水晶球无声无息地在桌子上匀速滚动,带着王者的气势碾压过丝绒桌巾和桌上的塔罗牌阵。 白馨蕊伸出手想要去阻拦,水晶球却沿着某种近乎不可能的轨迹,堪堪避过她指尖,溜向桌子边沿,只听“啪嚓”一声巨响,沉重的水晶球掉落到了地面上。 水晶终究是抵不过大理石的坚硬,刹那间碎裂成了数不清的碎片,无数水滴般的晶莹光点飞溅起来,白馨蕊慌忙闪身向后。 羽悠大惊,如同被兜头一盆冷水泼洒下来,瞬间清醒。 这样一个静夜里,远离校园核心地带的大木屋中的一声巨响令她感到惊骇,心都不由得被揪紧了。 看着羽悠重新恢复了华光的双眸,白馨蕊意识到,自己丢失了刚刚到手的猎物。想起了两人之间的恩怨,她莫名心虚,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说不出话来…… 羽悠站起身,视线越过白馨蕊去看那碎裂了一地的水晶屑。 水晶球碎裂成大大小小不规则形状,如同无数面哈哈镜,映射出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白馨蕊和珞羽悠,她们感到一阵诡异的毛骨悚然,有种马上要被吸进异世界的错觉…… *** 夜深了,万圣节狂欢派对圆满落幕,同学们带着意犹未尽的喜悦心情往宿舍走。 秋夜并不寒凉,景色却十分迷人。 一路上,大家纷纷恭喜薇薇安,赖着要她第二天星期日请大家去镇子上的中餐馆大吃一顿。 薇薇安咬了咬牙,呵呵笑着想敷衍:“哎哎哎,我说,你们感恩节都想好去哪儿了吗?我跟你们说啊,让家长过来陪你们是很不明智的,你们想啊,虽然不是旺季,往返的机票,再加上酒店住宿也不便宜呢。可以看看哪个美国同学愿意邀请你们去他们家里住,既省钱,又可以深入美国家庭,了解美国文化。” “别打岔啊,薇哥,你这回得奖也有我们哥几个的功劳啊,我们可都是投了你一票的,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念完经打和尚啊!你这回拿了1000美刀的暑期项目奖学金,有没有想好去参加哪个大学的夏校啊?”云泽像个猥琐的怪叔叔那样奸诈地笑着,重新将话题拽了回来。 “行行行,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吃货!”薇薇安嘴上仍不依不饶地数落着,显然是还想负隅顽抗。 “要说吃货,谁也比不过你们家文瑾!”如今,和薇薇安熟了,义廷也会偶尔和学姐斗嘴。 文瑾听了这话,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薇薇安一把挽起文瑾的胳膊,强词夺理道:“不过,我家文瑾和你们不一样,她……她再怎说也是最萌治愈系的吃货,吃也吃得有情怀。” 义廷、云泽和辰辰同时不服气地“切……”了一声。 “你是不是她亲姐,咋睁着眼说瞎话呢?”义廷说完,几个人互相望一了眼,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早就听说你们西北人小气,你说说,自己吃了一块大肥肉,也不能不让兄弟们喝点儿汤吧!”奥利弗也看不过去了,故意用激将法挑战自己的宿敌。 “薇薇安,我看你就面对现实吧,这顿饭你估计是躲不过去了。”好脾气的大卫笑嘻嘻哈哈地加入了对话。 薇薇安最怕别人误会自己小气,豪爽地一挥翅膀,辩解道:“我……我不是不想请你们吃饭……” “那就说好了,明天一早你就订餐吧,算上那个爱吃中餐的杰夫和abc学姐陈梓卉,10人包间能坐下了。”云泽急着将这件事落实。 “哎呦,帝都来的还稀罕让我们这种西北小地方来的人请客?切,不就是吃个中餐吗?多大点儿事儿啊!周末,老四川美食花园见,谁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爱吃什么随便点,姐请得起!”薇薇安一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黑社会女头领的气势。 “好!好!薇哥敞亮人儿!就这么定了!”义廷和云泽互相击掌表示庆祝。 “奥利弗,一定把那个杰夫叫来,告诉他,姐肯定不打他!”薇薇安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不过,下一顿他请,他不是第二名吗?奖学金比我多了整整1000美刀呢,他要是请客呀,可就不能是老四川这种级别的地方了,最次也得是银座日餐!” 听了薇薇安的话,一众男生纷纷起哄,说薇薇安太能算计。 一阵笑闹之后,云泽开腔了,不知道他是故意拿壶不开提哪壶,还是学霸低情商使然,他居然说:“薇哥屈居第三,在台上没说什么感言,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玻璃心的文瑾对于薇薇安这次没拿到第二名耿耿于怀,她暗自在心里腹诽了学长一把,低声嘀咕着:“输给那个男扮女装的杰夫本来就挺憋屈,你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薇薇安却是大大咧咧的女汉子一条,不会唧唧歪歪地怨天尤人,大声说:“这次比赛,我总结出两点……” “哦?”大家以为她要抚今追昔总结经验教训,至少也是做一个技术层面的分析吧。 不成想,她说:“第一、奥利弗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必须教训一下;第二、明年万圣节,姐绝对要挑战一下自己,扮个男的给你们看看!” “哈哈,你不用扮!”云泽一如既往的毒舌以对。 “邵云泽你也皮痒了,是不是?”薇薇安大叫着,“回头我教训奥利弗的时候,不介意再多你一个。” “来呀,你来追我呀!”云泽知道薇薇安穿那沉甸甸的衣服根本跑不动,就故意挑衅她,薇薇安也不是吃素的,她又祭出了她的终极武器,啪一声朝云泽掷去。 “哎呦!”云泽大叫一声,肩部中弹,他拿下来一看,是一颗恐怖的眼珠子,立刻吓得吱哇乱叫。 “哈哈,劳伦把她的宝贝眼珠子给了我,没想到立竿见影就派上用场了。这颗眼珠以后就是姐的法器了,专治嘴欠和各种不服!” 大家一路欢声笑语笑语往宿舍正走着,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只“大白兔”。 幽暗的夜色中,桔黄地灯的光影下,这只“大白兔”尽管走得小心翼翼,却仍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两只耳朵还有节奏地忽闪着,真的好像在一蹦一跳。 辰辰看出,那是穿着巨大毛绒鞋的羽悠,忙叫住她。 文瑾看她走路别扭,也知道是那双毛绒鞋子穿着不习惯,便挽起她的胳膊,羽悠找到了新的着力点,总算走得不再那么艰难。 大家的闲聊仍在继续,这回话题转向了文瑾。 “话说,刚才服装表演,杰夫上场之后,你说要去找奥利弗,一溜烟就没影了,怎么那么半天也没回来呀?”辰辰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就是,我们本来还等着你回来,先给我们剧透一下那个梦露到底是谁呢!”大卫笑容诡谲。 第二百一十二章 生命不息爬楼不止 “是啊,你干嘛去了?是不是吃太多了去找厕所?”义廷说着咧开嘴笑了。 “你说的是你自己的心声吧?我整个晚上可都是水米没打牙,好吗?”文瑾反唇相讥。 辰辰从羽悠手里拿过那只巨大的胡萝卜,递到文瑾嘴边,权当麦克风,学着威廉主持万圣节服装大赛时的口气,继续问道:“尊敬的文瑾同学,面对今天到场的观众和粉丝,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的迷之消失?” “江睿辰,锲而不舍确实是种美德,但是,你不觉得自己很像那个麦兜吗?怎么会有这么多愚蠢的问题?” 文瑾现在已经习惯了和辰辰,义廷他们互怼,就连避重就轻这一招都能运用自如了。 “有啥不能说的?该不会是有绯闻吧?”云泽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肩膀上刚刚挨了一眼珠子,仍然不长记性,继续将嘴欠进行到底。 文瑾怕他们再一味瞎猜,指不定会说出什么更匪夷所思的话来呢,于是,只得大方承认:“好吧,我一下楼,奥利弗就告诉我,为今天活动做服务的同学可以去隔壁校长家找农太太,领一盒她手工自制的点心当宵夜,我毫不犹豫地挂上奥利弗的服务生卡就去领好吃的啦,然后,在农太太家的餐桌上吃完了才回来的。这下,你们总算满意了吧!” “哎呀妈呀!拉倒吧!瞅瞅这个人有多不靠谱,光顾着吃,义家伙把正经事全都忘到脑后去了!就你最贪吃,留神别变成个胖墩子。”义廷总算有机会在和文瑾斗嘴的时候占一次上风了,他觉得痛快无比,得意地摇头晃脑。 “没有啊,我问了,本想回来告诉你们的,可是……我回来的时候,威廉正好宣布结果。”文瑾没好气地瞪了义廷一眼,辩驳道。 “你还好意思说啊,你回来都几点啦?你老人家到底在校长家吃了啥海陆大餐啊,一吃就是20分钟?” 义廷说着转向薇薇安,道:“薇哥,你快擦亮眼睛好好瞅清楚了,咱们这嘎达到底谁才是如假包换的吃货?” “呃——”薇薇安干干一笑,搂着文瑾的肩膀说:“我们文瑾还小,还小……” 一旁的羽悠听着大家相互打趣,不禁勾起唇角,脸上露出明净笑容。 “这么说,你是如愿以偿,在校长家亲口品尝到了你最最心爱的红樱桃巧克力饼了?” 辰辰一提起这道美食,仍是不由自主地将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一副无比同情的样子,言外之意仿佛是在说:“上帝啊,快来拯救愚蠢的人类吧” 文瑾脸一红,随即大叫:“江睿辰,如果未来的三年半,你不想让我一直叫你麦兜的话,你就赶快给我闭上嘴巴。” 从此,九年级的万圣节那天晚上,文瑾到底有没有吃到她心心念念的红樱桃巧克力饼的事情,成了一个不解之谜。 *** 万圣节活动结束了,同学们又重新投入到日常的学习、运动和社团活动当中。由于近来考试比较多,看手机,刷朋友圈的时间似乎统统被挤没了。 这天晚上,辰辰在床上辗转反侧,琢磨着去秘密去档案室查看羽悠资料的一些细节。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再完美的计划,实施上出纰漏也会前功尽弃,辰辰决定,明天先用秒表掐算一下自己上下楼的时间,然后,精确地估算一下,是否能够在杰克大叔早上例行巡查的时间跨度之间,完成他的计划。 此时,对面床上的斯蒂文早已呼吸均匀了,辰辰将被子裹紧,也准备睡了。 临睡前,他拿出手机准备看一眼备受冷落的朋友圈,最近,身边几个朋友好像都没有发布什么新信息,就连喜欢以霸屏模式炫富的白馨蕊也沉寂了,以至于大家都不太清楚,她最近正在和哪位帅哥搞暧昧了。 不过,明察秋毫的辰辰仍是发现了一些略带异常的蛛丝马迹。 白馨蕊的微信头像换成了上周“音乐星期五”在学校剧场表演古典舞的一张全身照,照片上的她红衣红绸衬得肌肤胜雪,容颜绝丽。签名也由原先的“不能低头,皇冠会掉下来。”默默无闻地变成了“上天山,雪逾苍穹,换红绸,再与君逢。” 辰辰自诩小时候也是被妈妈唐诗宋词一路逼着背过来的,却并不知道这两句诗出自哪里,只感觉,这句诗与白馨蕊此时的头像照片配在一起,有着强烈的画面感。他仿佛已经看到穿红装的艳质少女在雪山之巅舞动红绸的画面。 在寂静地夜里,辰辰的眼睛格外闪亮。他有些糊涂了,如今凯文追白馨蕊是尽人皆知的事情,那么她签名里的那个“君”一定不是凯文,难道会是威廉?她在性教育课作文中的性幻想对象。 真不明白这个小女孩脑子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想着想着,辰辰的眼皮愈发重了,终于沉沉沉睡去。 清晨6点,辰辰循例来到图书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没有扎进某个安静的区域潜心读书学习,而是专程来练爬楼梯的。 第一天训练,辰辰进行地不太顺利。 楼梯间是半开放的,穿着皮鞋踩在石头台阶上,脚下的哒哒声会在楼道里形成数倍放大的回响。 特别是在安静的清晨,辰辰每次跑到两层接壤的楼梯口平台处,都会打扰到那一层大厅里专心读书的同学,引得他们像看怪物似的侧目观看。 如果早上穿球鞋来图书馆,接下来的早课就会有问题了。 a校要求同学们去礼拜堂是要穿正装的,图书馆离宿舍很远,爬完楼梯再去换鞋,以a校校园之大,光是耽误在路上的时间,就会让他的整个早晨疲于奔命。 最要命的时间,学校图书馆别看只有七层楼,每层空间却都很高,每层楼台阶的级数也比普通的楼要多,还有一个折返。 加之,a校图书馆的楼梯和楼梯扶手都是石头的,扶手被打磨抛光成了厚重圆弧型,再经过上百年千万人的抚摸之后,几乎都挂上了一层包浆,滑不留手,爬楼的时候一点儿也借不上力气。 这样一来,辰辰每次爬七层楼都要用将近5分钟时间。 这显然是不行的,因为,杰克大叔巡查楼层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如果不能赶在他回到值班室之前把钥匙放回原处,他的计划就很容易败露,那样一来,后果不堪设想。 辰辰总结了一下经验,决定第二天午餐后,换好球鞋再过来爬楼梯。 午餐结束到下午课开始之间只有二十多分钟,这样的训练时间,还是十分紧张的。 辰辰先给自己的每次上下楼都掐算了时间,气喘吁吁地跑下来一圈,最好成绩分别是上楼3分45秒,下楼2分半。 这当然不行,两者加起来将近6分钟了,档案室里那么多档案,找到羽悠的档案和阅读档案内容才是重点,这个时间是很难像爬楼梯一样准确估算的,所以,当然是越充足越好了。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中午,辰辰几乎都是在爬楼梯中度过。下楼梯,下楼梯,上上下下,乐此不疲。 起先还有些同学会留意到他的奇怪举动,后来,随着爬上爬下的次数不断增多,同学们也就见怪不怪了,只当他是有这个癖好。 辰辰先试了一级一级台阶的快速上楼,这样两腿倒腾的速度虽然快,但是,最终时长上的差异,也顶多二三十秒,没有根本上的缩短。 还是尝试着发挥身高腿长的优势,每次将两三级台阶踩在脚下吧。这样一来,双腿捯得没那么快,速度反而降下来了。 如果两者相结合就完美了。 辰辰想方设法在跨越多级台阶的基础上提速,功夫不负有心人,数十次训练之后,辰辰上下楼的时长终于控制在计划之内了。 此外,他还有一个额外收获,那就是发现七层确实有,且只有3间锁着的大屋子,一间写着“校史档案”,一间写着“机密文件”,显然都可以排除。目标锁定写着“档案室”的那一间。这样一来,只需要试三次钥匙,时间可就比排列组合过后试九次节省了不少时间。 中午,图书馆的人不少,辰辰不可避免地会碰上了好心有好奇的熟人,胖子乔就是其中一个。乔是唯一一个对辰辰的行动动机产生疑心的。 辰辰爬楼梯的时候,他就赖唧唧地尾随上来,一个劲儿地追问辰辰在做什么,辰辰一言不发,继续自己的训练,轻而易举地就把喘着粗气的胖子乔甩下了好几层楼。 没想到,执着的胖子乔又在楼下对辰辰围追堵截,好不容易拦住了他,一阵连珠炮似的问题抛出来,砸得辰辰本来就快要低血糖的大脑一阵犯晕。 满头大汗的他索性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减肥!”就头也不回地又去急匆匆爬楼梯了。 胖子乔目瞪口呆,怀疑人生地看了看自己胖墩墩的身材,再看看辰辰瘦得像只蚂蚱的背影一阵喟然长叹。 第二百一十三章 隐形神助攻 即便是周末的早晨,文瑾也从来不睡懒觉,七点钟她就洗漱完毕,坐在桌前整理物理笔记了。 宿舍如今这种格局,倒也未尝不好,她和艾玛彼此互不打扰,相安无事,倒也少了不必要的烦恼。 文瑾将上周学的所学的新内容复习了一遍,补充了课堂笔记,又将总结出来的生词做成了shcard(闪卡)。 这时,手机日历日程设置功能响起“叮”的一声提示音,弹出一个对话框,上面写着“合唱团的周末排练”。 啊,时间过的真快,8:10了,她慌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去艺术中心。 文瑾已经在合唱团训练快一周了,今天将是她第一次去教堂唱歌。她拿出刚刚从陈梓卉学长那里领回来的白色风琴领的长衫,和深紫红色外袍叠得整整齐齐装进书包,心情即紧张又兴奋。 合唱团的校车每个周日9:15从艺术中心门口出发去教堂,在此之前,会有45分钟的练习。 周末的练习都是男女生混合的,比平日还要重要,从宿舍走到艺术中心需要走七八分钟,她显然没有时间坐下来在餐厅享受一顿丰盛的周日早餐。 路过餐厅的时候,文瑾跑进去,随便拿了一杯酸奶几块甜点,准备排练间隙垫一垫肚子。 走出餐厅大门的时候,发现走在前面的艾玛被她的数学老师亨利叫住了,亨利正比比画画地和她说着什么,艾玛一副着急八火的样子,可是,亨利老师却并没有要放艾玛走的意思,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 文瑾一看手机,还差三分钟开始排练,她想叫艾玛一声,又怕打断亨利老师说话不礼貌,只得一咬牙独自朝艺术中心跑去。 文瑾一边跑一边回想起,经常能看到中午或下午下课后,老师单独把艾玛留在教室里训话的场景。她终于明白,之前艾玛排练总是迟到,并不是毫无理由的,或许就是因为各科老师见了她,总爱多唠叨几句。 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艺术中心了,文瑾还是迟到了那么一点点。 今天是男女生混合练习,120个同学早已自动站成三排,男生在右,女生在左。墨斐小姐坐在琴凳上,掀开钢琴盖子,在谱架上摆好了曲谱。 合唱团指挥米勒博士正在和墨斐小姐说着什么,大概是在沟通今天排练的曲目。 趁着片刻的混乱,文瑾猫着腰,踮起脚尖,一路小跑着站到了第二排侧面自己的位置上,她抚了抚胸口,还好,没人注意到她迟到了。 排练开始了,米勒博士站在合唱团员们对面,双手一挥,钢琴声在排练厅里响起。 第一首歌唱的是《奇异恩典》,先由女生高音部的哼鸣,接着,女生中音部饱含深情地唱了一小段,男生中音部叠加进来入。 不多时,迎来了旋律最优美的部分,在米勒博士手里神奇的指挥棒的引导下,女高音强势回归,正要将整首歌的感觉推向*,忽然,排练厅的门被“哐当”一声推开了,艾玛背着包横空出世一般站在门口,是那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忽视的大只,格外醒目的存在。 她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朝正在排练的同学们走过来。 在安静得连歌声中细腻婉转的情感变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排练厅中,艾玛沉重的马丁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的笃笃笃的声响,显得非常刺耳。 米勒博士的在半空中挥动的手渐渐停下了,他回过身看着艾玛,合唱团同学们刚刚被调动起来的饱满情绪也随之转向平淡,唱歌声比刚才弱下去不少。 艾玛大摇大摆地走过米勒博士身边,翻起眼皮看了米勒博士一眼,正要归队,背后传来米勒博士严厉的声音:“站住!” 琴声、歌声戛然而止。 艾玛回过头,看到米勒博士脸色铁青,正对着她怒目而视。 同学们紧张着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不知为何,文瑾感到,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平日绅士儒雅的米勒博士在艾玛无视合唱团纪律,屡次迟到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发怒了,他对着站在队伍外面的艾玛大声说:“艾玛,我说过很多次了,你迟到对排练影响很大。中途打断同学们唱歌,完全破坏了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 同学们发出窃窃私语声,米勒博士虽然在唱歌的时候对同学们要求严格,可是,还从来没有见他当众批评过任何一个人。 “……既然你又违反了合唱团的纪律,按照规定,你需要站到前面把我们刚才正在演唱的《奇异恩典》唱一遍。” 唱独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a校的合唱团唱独唱更不容易,一来,歌曲难度大,歌词复杂,文学性强,难以完整记背;二来,合唱团高手如云,在众多高手面前演唱独唱,必定是亚历山大的。 a校合唱团的每个团员都是米勒博士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至少精通一种,或一种以上的乐器,大部分人对乐器演奏的精心钻研超过8年,即便是在学校的音乐会上独奏,也绝对是非常过硬的,同时,团员中的绝大部分都在声乐方面有过长期的严格的训练, 鉴于此,合唱团每个人都具备扎实的音乐理论和音乐素养,拥有动听的嗓音,宽阔的声线,完美的技巧,对于新作品掌握之快,也是异于常人的。 照常理说,像艾玛这样,只是跟自己的哥哥粗略学过一点儿弹吉他,唱歌也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在整团的音乐精英面前唱歌,应该改到自卑,甚至不好意思张口,但彪悍如艾玛却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性格。 此刻,她带着一副仇视社会的表情走到钢琴前,像个女战士似的高高地仰起倔强的头,一副就义前的大无畏模样。 钢琴音乐声响起,前奏过后,她大声地唱了起来: “amazing??grace,??how??sweet??the??sound??that??saved??a??wretch??like??me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得赦免) i??once??was??lost,??but??now??im??found,was??blind,??but??now??i??see……” (前我失丧,今被寻回,盲目重又见……)??” 平日训练和表演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尽量控制收敛自己的声音,以便和整个声部和谐统一,可独唱就是两码事了,声音会自然而然地释放出来。 艾玛的声音非常嘹亮高亢,充满野性与爆发力的声线,和这首圣歌悠扬的曲调,美妙的歌词配起来,显得不伦不类。 艾玛刚一亮嗓子,合唱的同学们中间就有了小小的躁动,胆子大些的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胆小些的也发出低低的笑声。 对于同学们的嘲笑,艾玛难以忍受,她愤愤地朝人群翻了翻眼睛,唱歌的声音反而更大了: “twas??grace??that??taught??my??heart??to??fear??and??grace??that??fear??relieved, (如斯恩典,使我敬畏,免我忧惧) how??precious??did??that??grace??appear??the??hour??i??first??believed,?? (归信伊始,即蒙恩典,何其珍贵)?? through??many??dangers,??toils,??and??snares??i??have??already??e……”?? (冲决网罗,历经磨难,我已归来) 唱到这里,艾玛忽然忘词了。 忘词对于独唱者来说不是偶然现象,合唱团演唱的曲目大多是圣经中的诗篇,也会练习一些歌剧中的经典片段,歌词除了英文之外,还有意大利语、法语、德语、希腊语、拉丁语……,演唱一首曲目更是动辄二三十分钟,长一些的可能达到一个小时。记背这些文学性很强,语种丰富的歌词,其难度不亚于再修一门人文学课程。 初来乍到合唱团的九年级新生,基本上被认为是没有能力唱独唱的,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迟到的同学到前面来独唱,对九年级新生来讲,是一种相当有挑战性的惩罚了。 艾玛停了几秒,一抬头,对上米勒博士余怒未消的目光,慌忙把视线移开。 这时,从第二排的侧面,传出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声音细声细气地鸣唱着,钢琴的琴音几乎将那个声音完全盖住:“tisgracehasbroughtsafethusfarandgracewillleadhome……” (恩典眷顾,一路搀扶,靠它指引,终返家园) 艾玛瞬间想起了后面的歌词,跟着那声音的提示唱了起来,飘飘渺渺,似有似无的声音低分贝地轻轻引领着,艾玛洪亮的嗓音与其重合: “howsweetthenamejesussoundsabelieversear, (闻主之名犹如甘露) itsootheshissorrows,healshiswoundsanddrivesawayhisfear (慰我疾苦给安宁) mustjesusbearthecrossaloneandalltheworldfree…… (以己一身救赎世人) 艾玛一边唱,眼睛一边四下寻找着声音的源头。 第二百一十四章 祖母绿和4s平衡法则 这歌声不像是伊莎贝拉,或杰西卡那种甜美圆润的歌声,也不像米亚那么高亢而富于磁性,是略带稚嫩生涩的声音,甚至连艾玛都能听出,对方对歌词和曲调的掌握不如合唱团其他同学熟稔,顶多算是比自己强那么一点点儿而已。 艾玛的眼光扫过第一排每一个人脸上,再看向第二排,却始终没有发现目标。 这歌声实在是微弱幼细到几乎可以无视的程度,却丝丝缕缕,绵绵不断地一直与她的声音相伴相随。直到唱完最后一个音符,艾玛仍不明白,自己这回有幸遇到的这位神助攻到底是谁。 米勒博士听着艾玛的独唱,开始还是一脸怒意,听着听着,脸色渐渐缓和,听到结尾处,他的眼睛眯起来,凝视着艾玛一张一合的厚厚嘴唇若有所思。 艾玛顺利唱完独唱,心里一阵得意,正要归队。 米勒博士伸出手示意她先等一会儿,他说:“蒂娜,你现在不要唱,让艾玛单独唱。” 艾玛一愣,原来刚才的那个声音竟然是一直与自己势同水火的室友发出来的,她转过头在合唱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中间寻找文瑾,发现她小小的身影竟然躲在第二排的一个角落,此刻,正红着脸低下头,默默咬着嘴唇。 听米勒博士说还要让她自己再唱,艾玛心里一阵抓狂:这么难唱的歌,这么大段大段文邹邹的词,我一个人唱怎么可能记得住啊? “随便唱。”米勒博士仿佛是看出了艾玛的心思。 “什么?”艾玛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疑问。 “我是说,你随便唱几句你喜欢的歌。”米勒博士用眼神鼓励着艾玛。 合唱团的同学都撇了撇嘴,谁不知道艾玛这个人一天到晚戴着个耳机,随时随地听音乐,她会的都是些流行歌曲,和她们演唱的这种高雅的古典音乐根本就不搭边。 艾玛却如蒙大赦,开始了她的独唱秀,她演唱的是充满非洲丛林感觉的原生态音乐,歌词听不出是什么语种,只能听出里面间或夹杂着有趣的动物拟声,同学们都哑然失笑,艾玛却唱得十分投入,脚下的靴子还有规律地打着节拍。 没有抒情,没有渐进,她的歌声陡然而起,雄浑的气息,裹挟着强势的声音破空而出,在回响效果极好的排练厅中颇有些余音绕梁的感觉。 她的高音处并不尖锐,中音部分更是像丝绒般华美,她身体也随着歌声的旋律左摇右晃,脸上一副陶醉神情。 节奏感很强的旋律,时而如惊涛拍岸,在排练大厅中回荡往复,时而像鹰击长空般恣肆旷达,带着金属的质感与光泽激荡着同学们的耳鼓,饱含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渐渐地,穿得中规中矩的合唱团团员们,脚下也开始跟随着艾玛的歌声打起了节拍,几乎就要和着节奏同她一起摇摆起来。 多么不同凡响的感觉! 饶是听过无数美妙嗓音的米勒博士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觉得艾玛独特的嗓声有种与生俱来的魔性,醇厚圆润,浑然天成,经过了初步的训练之后,更加富于音乐性,却并没有磨灭掉本真的原生态感觉。 此刻,米勒博士此刻怒意全消,他兴奋地说了声:“艾玛,你的声音让我有种在错觉,仿佛在潮湿的丛林中行走,忽然被绊倒,看到眼前有一大颗色泽浓艳,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宝石。” 看到艾玛一脸茫然的样子,他说:“你现在可以归队了,下午请来我办公室,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艾玛不解其意,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即没有道歉,连句感谢的话也没说,便梗着脖子归了队。 尽管排练中间有这样一个插曲,却并没有影响到文瑾的心情,今天对她来说,是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作为州里最著名的高中合唱团一员,她要代表学校出去演出了。 这可不是在学校的礼拜堂,而是走出校园站在全州数一数二的大教堂里演出,会有更多的人来听到她们唱歌。整个早上她都笑得合不拢嘴,心里的小激动溢于言表。 排练过后,大家换好衣服陆陆续续走上了校车,只有文瑾落在了后面,她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在洗手间摆弄了半天这些襟袍和绶带,磨蹭半天才用手提着外袍的下摆,从艺术中心跑了出来。 “快上车,蒂娜!”伊莎贝拉焦急地催促着她。 文瑾一蹦一跳地跨上校车,走到羽悠身旁的空座位上坐了下来。 黄色的校车载着合唱团同学们,绕过中央草坪,绕过体育馆,一路欢声笑语绝尘而去。 10月的阳光从车窗玻璃照进来,这是一个晴好的秋日。 身旁羽悠蜷起的膝头上放了一本kindle电子书,她正在埋头阅读,阳光下,她的侧颜清丽雅致。 文瑾也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书的扉页上打着图书馆的印章,是米尔顿的《paradiselost》(《失乐园》)。 羽悠的眼睛从kindle上抬起来,阳光下,她转过脸眯着眼睛看文瑾,文瑾也笑眯眯地望着羽悠,两人谁都没说说,继续低下头,津津有味地读起书来。 到了教堂,合唱团的同学们在他们专用的准备区坐好,神父奉经证道的洪亮声音,像往常一样苍凉却充满感染力,从教堂最前面的圣坛,一直传达到教堂的中后部他们落座的位置。 文瑾感到莫名紧张,她听说,去年有个新生,第一次上台演出的时候,还没开始唱就紧张地晕倒了,她心想:我的神经倒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吧。尽管如此,手心也早已被汗湿了。 羽悠从书包里拿出一小瓶纯净水递给文瑾,她说了声谢谢,咧开嘴冲羽悠笑。 羽悠用手指了指她的嘴唇,说:“嘴唇都裂了,快喝吧。” 喝完水,文瑾觉得干涩的喉咙立刻舒服了很多,心里也平静了。 神父的证道已临近尾声,米勒博士扬了扬手,合唱团同学秩序井然地从他们坐的位置上起身,一队接着一队地走上了圣坛。文瑾随着合唱团团员们走,她挺胸抬头,自豪地穿过右侧第二排的雕花木围栏,站在她固定的位置上。 她感到头顶上怀抱圣婴的圣母正用一双无比温柔的眼睛注视着她…… ***** 从教堂回学校的时候,已经中午了,文瑾和羽悠去餐厅吃完午餐,羽悠问她,下午要不要一起去游泳,文瑾惦记电脑里待完成作业那长串的列表,纠结了半天,仍是婉拒了羽悠的邀请。 留学圈里流行着一个“三s魔咒”的说法:3s分别是,study(学习)、social(社交)、sleep(睡觉),通常被认为,能兼顾其二就是好样的。 留学党们又进一步将这些好样的同学又进行了划分,兼顾学习和睡觉的被称为书呆子,兼顾社交和睡觉的被称为派对动物,坚固社交和学习的被称为大神。 “3s魔咒”在a校有了它的升级版,被称为“4s平衡法则”,多出来的一个s是sport(运动),因为,这是a校同学每天必不可少的活动内容。“4s平衡法则”中涉及的四项内容,正是a校的老师和每个同学的顾问期待同学们能够去做到,并做好的。 文瑾私以为,将“4s平衡法则”奉行得比较好的就要算羽悠了。 她看起来做什么都有条不紊,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文瑾心里奇怪,羽悠是怎样挤出时间,将所有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的。 回到宿舍,文瑾发现屋子里还是她走时干净整洁的样子,并未遭到魔爪的破坏而变得满目疮痍,从这点可以证明艾玛没回来过。 她拿出厚重的历史课本,摊开在桌上,准备开始学习。 下午和煦温暖的阳光,从百叶窗照射进来,在墙上,桌子上落下粉的、黄的、紫的……缤纷光斑,明媚却并不刺眼。 文瑾读完了突厥人与鞑靼人的入侵,停下手中转动的圆珠笔,在书页边缘做着重点批注,又拿起桌上的高光马克笔,将字里行间的重点挑出来,细细画了下来。 文瑾将书页翻到下一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天看书效率可真高,她准备乘胜追击,再往前开一个章节。一歇下来,她忽然意识到,整个下午宿舍里安静得不同往日。 显然,那是因为没有了艾玛咔嚓咔嚓嚼薯片的声音,和那只巨大的鲜红色beast耳机作祟,那个大家伙里面总传出的奇怪而又熟悉的鼓点声。 乍然失去了这些嘈杂的声音,文瑾一时间还真有些不自在。她轻轻按动圆珠笔的尾部将笔尖收回去,“咔哒”的轻响声在安静的屋子显得格外清晰。 历史才看了一半,下一章内容也不少,无论如何得抓紧时间,文瑾在心里催促着自己别再因为杂事分心。 她将目光重新落回到书页上,此刻,房间里的寂静令她觉得有些不自在,那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回忆中的木吉他 “下午三点到我办公室来,我们单独谈谈……”不知为何,米勒博士上午的说过话忽然闪过脑际。 一下午都没有见到艾玛人影,像她这样吊儿郎当的人,该不会一犯晕把下午米勒博士找她谈话的事忘到脑后了吧?若是那样,恐怕她就真的要告别合唱团生涯了。 墙上的时钟就要指向三点,文瑾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她总觉得,艾玛的迟到和自己也多多少少有点儿关系,前思后想,她决定亲自去一趟米勒博士办公室。 文瑾急匆匆地走出低年级宿舍区,绕过中央草坪,穿过餐厅后面的小路,又踏进了艺术中心的大门。 经过会客区的美轮美奂的室内喷泉,文瑾都没有顾上看一眼,径直走到米勒博士办公室门前。 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米勒博士的声音:“……艾玛,我想,当初你们进入合唱团的时候,伊莎贝拉一定跟你们讲过我们的团队规则,迟到三次以上记一次排练缺席,三次缺席劝退。这你应该很清楚……” 艾玛居然准时来了,这家伙还不算太不着调,孺子可教。 文瑾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继续听着门里面的对话。 “……你已经迟到不止一次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去追究,你能不能说说你今天迟到的理由?”米勒博士语气比平日训练时还要严厉。 他话音落下,等了半天,屋子里寂静一片,艾玛居然没有回答博士的问话。 文瑾忍不住透过门缝向里面张望,米勒博士办公室窗帘低垂,挡住了午后灿烂的阳光,屋子里亮着两盏昏黄的壁灯,写字台上的台灯灯光也是微弱的黄色,令这件办公室气氛稍显压抑,还有种日夜颠倒的错觉。 只见艾玛站在米勒博士两米开外的地方,翻着略向外突出的大眼睛,倔强地看着博士的脸。 她脑袋后面,焦黄色的头发被编成了一股股小辫子,齐刷刷束到头顶汇成一条粗粗大辫子。钢丝般又粗又硬的头发,令这条大辫子在她头顶像鸡毛毽子一样支支棱棱地炸开,死活也不肯垂下来。 艾玛一脸肃穆神情,她眼神凝望着书柜玻璃门中的一个六芒星形状的金质奖章,防备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愤怒与惊惧。 此刻,在艾玛眼中,这枚金质的六芒星徽章与记忆中围剿他们的将军身上的徽章一点点重合。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爸爸的临时指挥部里亮着昏暗的灯光。爸爸、妈妈、哥哥带着部下们先转移了,小艾玛中途偷偷跑回来,取她的小木吉他,那是她二哥亲手给她做的。 之前,爸爸的两个临时指挥部都被政府军队炸成了一片瓦砾,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小木吉他被炸坏,更不希望它落到政府军那些坏蛋手里。 她摸黑从后窗跳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关灯,她一眼就看见了靠在门边的木吉他。 当她拖着心爱木吉他刚要跳窗离开的时候,就听到前面一阵骚乱,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有皮靴笃笃踏在木楼梯上的声音,还有陌生人的叫嚣声:“报告,楼上没有人。” 艾玛的房间就在爸爸妈妈房间隔壁,从敞开的门向外望去,爸爸办公室里的情景一览无余。 此刻,已经有十来个士兵走了进来,距离她只有一门之隔,从半敞着的门她甚至可以看见他们塞在皮靴里的裤管上粘着泥土和血迹。 她吓坏了,以前,和爸爸妈妈逃亡途中,也遭遇那些坏人,但是,从没像今天这样近在咫尺。 她张开嘴刚要发出本能的尖叫,嘴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捂上了,她睁大惊恐的眼睛回头一看,竟然是二哥。 二哥把她拖到床底下,拉上床幔,对她嘱咐着:“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出声,千万不要说一句话,就算是被他们抓住了,也不要说一句话。” 艾玛用力地点点头,用厚厚的嘴唇紧紧包裹住牙齿,然后,从里面死死咬住,仰起一张小脸让哥哥看,哥哥笑着摸了一下她的脸蛋。 这时,她的腿不小心踢了一下木吉他,吉他和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只听外面有人在叫:“屋里有人!” 接着,艾玛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二哥一惊,还没等敌人进屋,他就从床下跃出来,然后,噌地一下跳上了窗台。艾玛知道,哥哥是想引开那伙坏蛋的注意力。 果然,一伙人冲进来,立刻看见了站在窗台上的哥哥,他们发出如获至宝的欢呼声:“在这儿,人在这儿!别让他跑了。” 艾玛非常害怕,她的身体在床底下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透过床帷距离地面仅有的一丝缝隙,她看见几个人扑过去,把二哥从窗台上拽了下来。 一个年岁大一些的士兵捏住二哥的脸端详了一阵,欣喜若狂地喊着:“快!快去叫将军来,抓住鲍特瑟家儿子啦!” 不一会儿,艾玛又听到皮鞋笃笃踩地的声音,一个穿着笔挺的灰绿色军装制服的人走了进来,艾玛看到他胸前别着大大小小的徽章,其中有一个枚金质的六芒星徽章非常耀眼,她到今天都还记得…… 米勒博士从宽大的书桌后面站起来,走到艾玛跟前,伸手指了指书桌对面的单人靠背椅,示意她坐下,然后,自己也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落座。 “艾玛,你为什么总迟到呢?能不能告诉我原因?” “告诉我,你爸爸在哪儿?”那个军官走到哥哥面前,坐在爸爸经常坐的那张旧沙发上,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紧紧盯着哥哥。 哥哥一言不发。 军官用眼神示意手下可以去教训一下哥哥了,艾玛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一阵沉闷地击打之声,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却没有叫喊和哀嚎声,艾玛胆怯地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健壮的士兵正在对躺在地上的哥哥拳打脚踢…… “我听伊莎贝拉说:你最近三周,几乎天天都迟到……”说着,米勒博士摇了摇头,“时间观念对于合唱团是非常重要的,我们每年春假都会有巡演,一周的时间,我们要去很多不同的地方,一天之内就可能会有两三场演出,你这样随随便便,会给整个合唱团带来不好的影响。”米勒博士苦口婆心地给艾玛讲着道理, 艾玛却如同没有听到一样,缄口不言,还用嘴唇包住了牙齿,从里面死死咬住。 “如果不想死就赶快说,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军官示意手下住手,看着满脸是血的哥哥,说:“你最好放聪明些,你爸爸和他的军队迟早是要被我们剿灭的,你要是和我们合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米勒博士看艾玛不吭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用一种更婉转的方式和她交流:“我们学校的合唱团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我接手合唱团指挥这二十一年来,一直致力于将良好的传统和声誉传承下去,让合唱团的演唱水准再上一个台阶。你屡次迟到已经违反了团队纪律,我不能为你开一个不好的先例,可我更不想失去一个难得的女中音。” 艾玛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右胯上的那个迷彩帆布小腰包,这个包结实极了,专门用来放土造的*和爸爸送给她的小手枪,可此时,这个小包空空如也。 军官看到哥哥仍是不说话,走到他面前,声音放得温和了一些说:“你的事情我们非常了解,我知道,你和你爸爸哥哥不一样,你在中学阶段就表现出在机械工程学方面的过人天赋,你不是梦想着去英国的帝国理工大学学飞机制造吗?现在,只要你告诉我们你爸爸和哥哥藏在哪里,我下个月就可以送你去英国,我们会给你足够的钱,你可以改名换姓,在欧洲一辈子逍遥自在,过上你想要的那种生活。” 艾玛看到,哥哥的手摸向了右胯上挂着的那只迷彩帆布小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手枪,正要扣动扳机,将军的大皮鞋跨过哥哥仍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踩在了他的手上,接着那两个士兵又扑了过去,抢走了哥哥的手枪。 米勒博士看到艾玛一直一言不发,不禁蹙着眉摇了摇头。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学者和艺术家,艾玛此刻的强硬态度,让他觉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冒犯。 博士脸上出现愠怒神色,下意识地从桌上拿起他那只银色的指挥棒,一边挥舞一边说着话,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度:“艾玛,你是不是完全意识不到,排练迟到是一件不好的事?” 艾玛看到军官脸上已经撕去了伪善的面具,他从一个士兵手中拿起了一把枪对准了哥哥的脑袋,嘴里恶狠狠地说着:“你们这群叛乱分子就该去下地狱!” 此时,艾玛双眼紧闭,汗水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身上穿的那件黑色卫衣后背处已经湿了一大片。 第二百一十六章 破冰 米勒博士接着说:“……或者说,你根本没有悔改的意愿?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遗憾了,即便你的自身条件再好……” 话刚说了一半,门被推开了,米勒博士回转头,惊诧地看向门口。 预期的那一声枪响,没有在艾玛脑中想起,取而代之的是从外屋音乐喷泉中,传来的巴赫《b小调弥撒曲》悠长抒情的旋律…… 艾玛一晃神,猛力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回忆的幕景在眼前消失了,她的目光飘向门口。 房顶的射灯营造出舞台追光的效果,驱走房间里的黑暗,投下小小一束圆锥型的光圈,一个瘦削的女孩站在光影中央,容颜明净,笑意温暖。 六年前,亲人死去的场景一直是艾玛脑子里的梦魇,不时会跳出来历历如新地展现在她眼前:哥哥轰然倒地的身躯,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一直流到她藏身的床下,还有哥哥没有闭上的眼睛…… 在之前的一段漫长岁月里,无论她怎样尝试,都无法将这些画面从她脑子里抹去,回忆折磨着她,令她恐惧,更令她愧疚,然而,对此她却无能为力。 这次,当艾玛绝望地等着可怕的场景再次出现时,文瑾的意外出现第一次将她从噩梦中生生拽回到了现实世界,眼前罪恶杀戮,化了云,化了烟,瞬间消失无踪。 艾玛擦着额角上不断沁出细密的汗珠,彻底回过神来。 她仍站在米勒博士那光线不太明朗的办公室中,对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立式钢琴的上方,典雅的竖条纹壁纸将肖邦的画像衬托眉目生动,《b小调弥撒曲》宽广流畅的赋格结构乐曲有种直指人心的深刻苍凉…… “蒂娜,你有什么事吗?我还没有和艾玛谈完话。”米勒博士诧异地问。 “米勒博士,抱歉打扰,我只想说一件事……”文瑾一字一句地说着。 博士愣了一下,没有答话,冷峻严肃的目光直盯着文瑾。 文瑾一步迈进门内,她平静地看了一眼神情茫然的艾玛,转向米勒博士,说:“艾玛今天迟到是有理由的……” “什么理由?”米勒博士脸上的神色将信将疑。 艾玛有些不敢相信,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直被她认作死敌的文瑾能够挺身而出。她斜睨着这个瘦弱的矮个子女孩,不确定她这回又要玩什么花样。 “今早,我从餐厅出来,看到亨利老师叫住了艾玛,那时,离排练时间不到三分钟。”文瑾说话时,诚恳地望着米勒博士镜片后面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停顿了片刻,为了让自己的话更令人信服,她继续说,“如果,您碰到亨利老师,可以核实一下。” “可我刚才问了艾玛很多遍,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她却只字未提……”米勒博士脸上带着不解的神情,声音轻缓了些许。 米勒博士暗忖:难道我真的错怪了自己的学生?蒂娜是个从不说谎的孩子,她绝对不会骗我的。看来,是我不够了解我的团员,在没有了解清楚情况的前提下,对艾玛的批评过于武断了。 米勒博士,转过头来问艾玛:“刚才,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理由呢?” 文瑾也好奇地看着艾玛。 艾玛皱着眉头低下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米勒博士解释,更没有心情去回答任何问题。 米勒博士看艾玛仍是不说话,心里不禁内疚,是自己没有给她充分的信任,长时间地误解她,也许这才是艾玛不愿意和老师交流,宁愿一而再再而三被误解的原因。 米勒博士看她不说话,也不再催促她,而是和蔼地说:“如果你以后有什么特殊情况,一定要告诉我,你要相信,我会去尽量理解你的。” 艾玛终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泛起一层晶莹的水泽。 一场误会消弭于无形,艾玛和文瑾走出艺术中心的大楼,默然无语地朝寝室的方向走。 校园里秋意渐浓,天蓝得高远,不时有鸟儿成群飞过,午后的空气干燥而清爽,阳光不再像夏天那样灼热刺目,变得和煦温暖,秋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动衣襟,令人倍感舒畅。 艾玛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同,平日没人搭理,她都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今天却显得异常安静。 文瑾忍不住奇怪地望向艾玛,她皱着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文瑾想说点儿什么打破沉默,又暗自纠结会不会打断了她的思考,正在犹豫不定之际,艾玛却忽然开口了:“你……特意跑来一趟……不会就是为了替我说明迟到的理由吧?” “我不解释的话,你也死活不说,那样一来,你不是就不能在合唱团唱歌了吗?”文瑾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语气里还带着些许埋怨。 言毕,文瑾才细细回味刚才艾玛的那句话,她声音听起来确然和平时大不一样,或许是为了收敛一贯的大嗓门,那种语气听在文瑾耳中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的矫揉。 文瑾和艾玛在一起住了这么长时间,知道她说话从来就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是蛮横强硬的吵嚷,要么就是不知所云的碎碎念。 她从没听艾玛说过什么感谢的话,今天,她也仍旧没有说,不过,文瑾觉得她能有如此做小伏低的口气,已经算是两人关系史上的一个飞跃了。 好吧,艾玛真的不是一块顽石,这也没枉费了我一番苦心,毕竟,鼓起勇气跟米勒博士解释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文瑾想。 文瑾脑子里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脱口道:“你不向米勒博士解释,该不会是因为你不想在合唱团唱歌了吧?” 艾玛停下脚步,复又咧开嘴恢复了平日的大嗓门,“我们在同一个宿舍住了三个多月,你居然看不出来音乐是对我最重要的事?” 提到音乐,艾玛立时心情大好,一边走,一边时不时踮起脚,揪着树上垂下来的叶子,一会儿手里就红的黄的捏了一大把。 “进合唱团接受了严格的训练之后,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前根本不能算是懂得音乐,更不要说什么唱歌技巧了。在合唱队才练了两个多月,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比以前更圆润,气息也更加贯通流畅,唱起歌来比以前不知道要好听多少倍,就连唱那些自己弹着吉他编出来调调,都有种大不一样的感觉……” 文瑾觉得,这话不像平时她认识的那个不学无术的艾玛说出来的,看来还是自己不够了解自己的室友。原来像艾玛这样很二很不拘小节的女孩,也会有自己的追求与坚守。 走进寝室,她们之间那堵高大的墙还立在那里,不同的是,清晨艾玛离开时还乱糟糟的房间,被文瑾收拾得干净整洁,就连她的脏衣服也被文瑾放进了洗衣篮。 艾玛黝黑的脸上第一次泛起羞赧的红晕,拿起洗衣篮里朝洗衣房走去。 感恩节前 如果算上周末,今年的感恩节学校要放八天假,美国同学自然是都要回家和父母团聚的。 按照历年的规矩,感恩节期间,同学们不能留在学校宿舍,餐厅也停止供应餐食,国际生们通常会结伴去他们的美国同学家借住。 经过很多次催促,辰辰终于在春假前一周才告诉妈妈,他已经找好了接待家庭,就是同宿舍的斯蒂文家。 ???之后,学校负责国际生协调老师又发来了正式的邮件,通知夏小妍这个安排,将斯蒂文家长的联系方式给了她,并告诉她,陈义廷会和辰辰一起住在斯蒂文家。 夏小妍心里总算是一块石头落地了。 她回想起开学之初,曾经在辰辰宿舍见过一次斯蒂文的妈妈,对方是个很有气质的职业女性,想必也是个大忙人。她能够在将近两周的感恩节假期接待自己的儿子,小妍有些感动,就根据老师提供的邮件地址,给斯蒂文的妈妈发了邮件表示感谢。 她心里有些忐忑,美国人在经济方面向来算得很清楚,就连吃一顿饭也要aa制,更何况孩子在人家家里住那么长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支付费用才显得礼貌而不失体面。 她本想和陈义廷妈妈商量一下这件事,想起儿子曾经告诉她,义廷家比较拮据,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决定自己承担所有费用。 夏小妍给老师回了封邮件,询问如何支付两周的费用。老师很快就给出了回复说,原则上不需要支付任何费用,可以考虑以其它方式表示感谢。 其它方式?这可难坏了小妍,她只能又去求助学校家长群里那些高年级同学的家长。 大卫的妈妈告诉她,按照以往的经验,都是在孩子到达住宿家庭之前,从网络上*一些感恩节的礼物寄过去聊表心意,而这些礼物通常都是能为感恩节增添欢乐气氛的食品礼篮,鲜花或红酒。 小妍觉得,与美国家庭收留自己孩子居住相比,这些礼物毕竟太轻了,心里十分顾虑。 第二百一十七章 感恩节礼篮 薇薇安的妈妈告诉夏小妍,其实,能够收留接待孩子的美国家庭,通常不会在乎礼品本身的价值,他们更注重孩子们为这个家庭带来的多元化文化和思想,若是孩子在寄宿家庭居住期间,还能在厨艺方面小小的露上一手,那简直就太完美了。 小妍苦笑一下,出国前,真没想到对辰辰进行这方面的训练,长这么大了,他连厨房都没进去过几次,看来也别指望他能在斯蒂文家露一手了。 在小妍繁忙的工作日程表上,她特意空出了周日下午两个小时,来到一个专门售卖各种节日礼品的美国网站,为辰辰和义廷将要借宿的斯蒂文家挑选感恩节大礼蓝。 这个网站上可供挑选的礼品十分丰富,仅仅是感恩节豪华礼蓝就有几十种之多,网站上提供了价格从99美金至699美金不同的档次。这些被包装得十分有品味的礼篮中,大致包括了各种口味的芝士、干果、水果、熏制好的火鸡腿和香肠、新鲜烤制的点心、小罐鱼子酱还有红酒。 唯一让她觉得不太满意的就是,几乎所有感恩节礼篮的水果中都包括了梨,或许,美国人在过节的时候,对梨这种水果并没有太多的偏见吧。她选了最豪华的一款礼篮,用信用卡付了款,并要了加急递送服务。 几天后,小妍收到了斯蒂文妈妈相当长的一封邮件,先感谢了她的细致周到,又介绍了他们的家庭的情况,以及未来两周的大致计划,还特别问了孩子有什么特殊习惯、忌口或过敏等等。 收到来信,小妍十分感动,斯蒂文一家能接待自己的孩子与他们一同过感恩节已经很不容易,住家妈妈居然还这么认真负责的写来一封长信,足见对于辰辰和义廷的到访,他们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显示出足够的热情和诚意的。 从斯蒂文妈妈的来信,小妍了解到,这个家庭信奉基督教,住家爸爸是州长、参议员,妈妈在电视台主持一档受欢迎的栏目,同时还是个制作人,他们育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目前都就读于a校,唯一的女儿才刚刚上一年级。 住家妈妈承诺,他们会为孩子们提供单独的房间,平时在家里可以骑马、游泳、看书。尽管亚当斯先生和太太平日都非常忙,家里的司机和一部车可以供孩子们全天候使用,这样即便是住家爸爸妈妈不能陪伴他们的情况下,他们也可以抽空去市里的大学、博物馆、港口和公园游玩,还周到详细地介绍了附近的一些体育设施和剧院影院等。 读着这封信,小妍能感受到这是一个在经济上十分富裕的家庭,然而,他们传达出来的富有并没有铜臭的物质气息,而是一种慷慨的气度,一种愿意给予别人爱和方便的诚意。 小妍在感恩节前一周天,又和住家妈妈通了一次电话,说了些给他们添麻烦之类的客气话,却仍觉得不能完全表达出她的感谢心情。 文瑾本想在感恩节的时候,和薇薇安一起回家。 薇薇安妈妈在临近州的另一所私立寄宿高中教中文,故此,在那所寄宿高中的校园内安了个家。可文瑾听说,薇薇安妈妈计划和自己同事一家共同租辆房车,进行一次自驾旅行,尽管薇薇安极力邀请文瑾同去,并承诺不需要她分摊任何费用,但她仍打消了去凑热闹的念头,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感恩节假期里,她仍要用大部分的时间来学习。 前不久,她和薇薇安共同的朋友米亚和隔壁的羽悠同时向她发出了邀请,米亚家在西海岸,考虑到往返的机票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文瑾最后还是决定去羽悠家过感恩节。 决战图书馆之巅 凌晨5点,辰辰扒开百叶窗,惊喜地发现昨夜外面下雪了。 不曾期待,却如约而至。 辰辰精神为之一振,这是他来到看到美国后的第一场雪。 透过玻璃窗,辰辰欣赏着银装素裹的校园,远处山上气势恢宏的古老教堂、*气派的图书馆、华美壮观的主楼,还有那些小古堡一样风格各异的宿舍楼,以及宽阔的中央大草坪和的镜子一样清澈明净的湖……经白雪的装点,美得如同一个童话世界。 冬天的脚步就这样悄悄降临了,多年前,应该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季节,造物主将一个冰清玉洁的小生命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落雪了,她的生日还会远吗? 准备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就连爬楼梯的速度都有了大幅提高,辰辰琢磨着,是不是在今天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实施自己精心部署的计划。 一想到这里,辰辰就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一骨碌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是谁说过下雨天和巧克力很配,那么下雪天呢,是不是和冒险很配? 辰辰走出亚当斯楼的大门,天还没亮,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清脆好听,辰辰深深呼吸了一口凛冽清新的空气,觉得空气里都有一种清甜味道。 整个早晨,辰辰都在图书馆专心致志地准备上午的英语考试和物理测验,他偶尔会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墙上的钟表,或是透过大玻璃和值班室里杰克大叔相视傻笑。 时钟快指向7点的时候,他看到杰克大叔从椅子上站起了他那庞大肥硕的身躯,带着难得的好心情,哼着歌走出值班室。行至电梯口,歌声渐渐洪亮,辰辰一听,居然是用意大利语唱的《我的太阳》。 战斗的号角吹响了! 辰辰顾不得考虑其它,目光追踪着那个山一样的庞大背影。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层,门打开了,杰克大叔一摇一摆走进电梯,歌声被电梯门阻隔,音量立刻减小了数十分贝。 电梯门关上的刹那,辰辰就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以光的速度“嗖”地一声奔到了值班室门口,打开房门,准确无误地取下挂在第二排第五个的那串钥匙,然后,冲向了楼梯口。 7:00:22 一大清早,辰辰的精力果然格外充沛,他身轻如燕地拼命往楼上跑着。 之前,辰辰曾经不止一次等候在电梯门口,通过观察着上面的楼层指示灯,研究杰克大叔的巡查轨迹。 他通常是自上而下的,先乘电梯上到七楼,从那里开始巡视,然后,乘电梯一层层向下走。也是正是因为这样,辰辰很有把握,不会和杰克大叔尴尬地碰到一起。 七楼的电梯门打开了,杰克大叔刚才出门时哼唱的那首名曲刚好进入到了副歌部分。他大摇大摆地走下了电梯,踏上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这里是他一个人的金色大厅,尽管灯光昏暗,并不影响他抒情的演唱。 那歌声带着些许声嘶力竭的尾音,连续穿透几层结实的楼板,传到辰辰耳朵里。此刻,他正挥汗如雨奋力向上攀登,他不得不龇牙咧嘴作出各种怪诞表情,才不至于大笑出声。 抬头一看,楼道拐角处的白墙上标注着阿拉伯数字4,心里暗自高兴,今天的速度又提高了。 杰克大叔一路引吭高歌着,在走廊里转了一圈,饱满的激情并没有让他忘记自己的使命,他恪尽职守地拧了拧其中两间屋子的门把手,确定是锁着的,便心满意足地走向电梯。 辰辰爬到第六层时,看了下手表,还不到2分钟,这是要创造最好成绩的节奏吗? 此时,七楼,杰克大叔乘坐的电梯门关上了,开始下行。 7:02:35 辰辰来到了熟悉的七楼,走到档案室门口,掏出钥匙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 辰辰顾不上心里忽然产生的负罪感,一种冒险的快乐刺激着他。 即便如此,将第一把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他的手指仍在颤抖,第一把钥匙在锁孔里卡得死紧,根本转不动分毫,显然不是,再换第二把,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杰克大叔挺着的大肚皮出现在第六层的一排书架后面,巡视过前面几排书架,一切正常,他顺手将书架倒数第二层摆放得有些歪斜的书弄正,又将一本书名朝内的硬皮书费力地扣出来,按照正确的方式重新插进书架。 他环视整个六层的阅览区,这里和昨天晚上他接班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他心情愉快地走向电梯…… 7:03:51 辰辰发现,档案室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将手机衔在嘴里,从裤兜里掏出一副薄薄的白手套戴上。 顺着手机的刺目,然而覆盖区域有限的光,他看到档案室内有一排排嵌入式高大雕花木制书架。 看着满书架长得一摸一样的文件夹他有些犯愁,这简直是信息的海洋啊,想要找羽悠的信息不就是大海捞针嘛! 要从何找起呢? 辰辰走到书架跟前,拿着手机一个个照过去,发现书架的雕花边框的顶部都钉着一个精巧的小铜牌,有的上面写着“财务档案”、有的写着“教师档案”、有的写着“校友档案”…… 第二百一十八章 决战图书馆之巅 辰辰在标注有“学生档案”的书架前停下脚步,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大略看了一眼,辰辰额上立刻开始冒汗,天啊,整一面墙的书架全部是学生档案。 这可怎么找呢? 此刻,他似乎听到了耳边有读秒倒计时的声音,“嘀嗒嘀嗒”,时间正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能再犹豫了,他将手机上的电筒又凑近书架一些,看到上面的档案夹子侧面有碳素笔写的编号,编号后面是年份。辰辰不知道,这些年份代表什么?究竟是入学年份,还是毕业年份。 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档案夹,上面竟然写着1958年,辰辰心想,那时候,我爸妈还没生出来呢。忽然,夹子里掉出一张照片,辰辰将它从地上捡起来,那是一张毕业照,背面写着1962年。他立刻明白了夹子是按照入学年份归类和排列的。 辰辰像个夜行侠,贴着书架的边儿,一路游走过来,终于看到了写着自己入学年份的那排文件夹,但是,这个年份的文件夹居然有6个之多,每一个看起来都大而厚重。 此刻,杰克大叔已经到了第五层。 他看到一个半封闭的山形书桌上,居然放着半块巧克力派和一瓶果汁,心情立时晴转多云,他疾走几步奔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将巧克力和果汁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口袋。 他扳起面孔呼呼运着气,要知道,四、五、六三层都保存有珍贵的手稿原件和音像制品,是绝对不能带饮料和食物进来的,很显然,又有学生违反规定。 他想起一直在向约瑟芬小姐抱怨的,学校应该出钱给每层按装摄像头,然而,说了好几年,这个建议也没有通过校董事会通过,这着实令他感到十分懊恼。 十几年前,他工作过的那所上千人的公立学校就是这样做的,然而,约瑟芬小姐给他的回答却是,这涉及到侵犯未成年人**。他真不明白,一个未成年人,在图书馆这种地方到底有什么**。 7:05:18 辰辰不安地看了一眼腕子上的手表,又将手机叼回到口中,屏住一口气,打开其中一个夹子,他惊喜地发现,里面的个人资料居然是按照姓氏字母排序的。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只要有规律可循,查找起来就不费事了。 手里的这个夹子刚才是排列在第二位,这里有从e开始,到h结束的姓氏,显然不是。辰辰将其放回原处,在心里稍微盘算了几秒钟,毫不犹豫地拿起旁边的一个夹子,对,他能确定自己要找的信息应该在第三个夹子中。 辰辰果断翻开第三个夹子,里面果然是从i到l的姓氏。 从目录迅速检索到了羽悠的名字,打开的那一刻,他的心忽然突突突地跳个不停,仿佛要揭开什么惊天大秘密。 羽悠的身世一直以来不为人知,只听闻过她妈妈是著名的艺术家,至于她的爸爸,几乎没有听人提及过。 辰辰深呼吸两口,调整了一下心情,打开文件的第一页,上面是羽悠的一些基本信息,辰辰立刻盯住了出生年月那一栏,发现羽悠的生日是12月11日,这么说就在下个月了。 他心里一阵暗喜,自己通过研究星座与性格的关系,将羽悠锁定为天蝎座或射手座,看来还是**不离十的。他一直觉得羽悠是天蝎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她身上着实没有射手座人应有的开朗,或许在她身上,月亮星座的强烈特质表现得过于突出,又或者是后天受到外界影响,发生了改变? 翻开第二页,是羽悠申请a校时提交的原学校成绩单和标化成绩,辰辰震惊地发现,羽悠之前就读的初中是北京的一所非常著名的学校,而且,她居然没有考ssat,而是直接考了sat,成绩还相当不错,不禁感叹,天才多半是深藏不露的。 再继续翻下去,辰辰看到了羽悠妈妈的信息页,姓名一栏写着“林萃”两个汉字。辰辰脑袋嗡地一阵乱响,林萃?就是那个现在国际上炙手可热的华裔女画家林萃吗?之前,从未听羽悠提过只言片语。 辰辰继续往下看,羽悠妈妈这一页的信息非常详实全面,包括了毕业的大学,在哪一所大学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以及工作经历和获得过的各种国际奖项,足足有三页纸之多。 辰辰再往后翻,是羽悠爸爸的信息页,他惊讶地看到,上面只填了非常有限的基本信息。姓名一栏写着clevndlord(克利夫兰·罗德),旁边的曾用名一栏里竟然还有三、四、五、六个名字。这可把辰辰搞糊涂了,这是什么情况啊?就算是曾经改过名字,难道改一次还不够吗?这种事情也会上瘾? 接着往下看,性别是男,这毫无疑问,毕业院校,是哈佛大学。接下来,出生年月一栏空白,获得的学位一栏空白,工作经历一栏空白,兴趣爱好一栏仍是空白……一眼看下来,竟然连半页纸都不满。 辰辰暗自纳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杰克大叔心满意足地从三层的讨论区走出来,如他所料,那里的情况一如既往地好。三层的讨论区的小沙龙素来被同学们默认为高年级的专属区域,这里有舒服的沙发、气派的壁炉,崭新咖啡机,窗边的矮架子上还有盆栽的鲜花……到这里来的,多是十一、二年级的学生。这两个几年级的孩子总要比那些浑玩浑闹的低年级学生要懂事守礼得多。 杂志阅览区的情况显然有些混乱,长条桌子上面放着五六个可乐罐子,还有一些带字的稿纸,几只用秃了的铅笔。不过,这也是符合预期的,只要没有同学在这里支帐篷过夜,杰克大叔已经很是开心。要知道,在往年期末考试前,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杰克大叔摇了摇头,嘴里无奈地唠叨着什么,一张宽阔大脸却如同窗外雪过初霁的天空一样响晴。 他将各个桌子上的废纸杂物通通收拾了一番,捡起一个空可乐罐子,肥胖的身子不那么灵活地转了一圈,做了个上篮投球的姿势,“咣当”一声,将可乐罐子投进了对面的垃圾桶,而他那小香肠一样的手指,还在空中保持着漂亮的回钩手势。 杰克大叔显然是被自己投掷时的英武姿势迷倒了,接二连三地又投了几个可乐罐子…… 7:08:30 杰克大叔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辰辰正在一目十行地读羽悠的所有的资料。 哎呀,不好,竟然把时间忘了! 辰辰迅速扫了一眼腕表,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他急忙将资料放回原处,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档案室,锁好门,开始往楼梯方向跑。 路过电梯,他看了一眼上面的指示灯,坏了,电梯已经停在2层了,今天杰克大叔的巡查看起来进行得挺顺利,看来,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辰辰迈开长腿拼命往楼下跑,每到一处拐弯,他都要努力收住脚步才不至于直接滚下去。当他飞奔到二楼电梯口的时候,听到杰克大叔擤鼻涕的声音,伴随着他那特有的沉重脚步声,离二楼电梯越来越近,辰辰一个急转弯冲下了二楼。 他如同离弦的箭一样飞驰过一楼大厅,奔进值班室,刚刚将钥匙在原处挂好的那一刹那,辰辰听到“叮”地一声响,电梯负载着沉重的杰克大叔到了一楼。 大口喘着粗气的辰辰已经没有时间跑回座位了,既来之则安之,他索性不走了。 他用手轻轻按住墙上还在兀自不停摆动的钥匙,然后,一闪身来到值班室的门外,用胳膊肘抵在门边的玻璃幕墙上,头轻轻靠在手肘上,整个身体也倾斜过来,另一手叉腰,在幕墙边,摆出一个十分**的撩妹姿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杰克大叔从电梯口走出来,一点点走近,费解地上下打量着辰辰。 辰辰努力让呼吸显得更加平稳,脖子后面却早已被汗水湿透了,额上还有几颗汗珠顺着他的侧脸滑落到衣襟上,然而,他脸上却绽放出一个鬼畜的笑意。 杰克大叔站在辰辰面前和他对视了足足20秒钟,辰辰的腮帮子几乎都笑疼了,忽然,杰克大叔收回目光,脸上露出尴尬,或许还有羞赧的表情,一低头进了值班室。 辰辰立刻背过身,疾步往座位上走,两只手使劲揉捏着脸上笑僵了肌肉。 走出图书馆,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头顶大树的秃枝被雪花包裹得格外雍容华贵,白茫茫的雪地在阳光下闪着略有些刺目的白光。 几个同学正大字型摊开躺在雪地上,摆动双臂双腿,做“雪天使”的游戏,山腰上,有人头戴风镜,穿着一身滑雪服,脚下踩着双板的人,到底是谁竟然准备滑着雪去上课? 极目四望,高远蓝天下,一片冰雪纯净的校园,有种脱离红尘回复本真的感觉。 这是一片不受流俗羁绊的家园,这是一段放飞自我的时光。 第二百一十九章 耶稣的外婆 感恩节来临的前一天,校车载着归心似箭的同学们奔赴机场,大黄蜂一样的校车行驶在平坦的州立公路上,洒下一路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 辰辰和义廷也在他们中间,只不过,他们是要和罗杰斯兄弟一起回他们位于马里兰州的家。 下午,四点多钟,辰辰一行四人乘坐的飞机抵达位于马里兰州的首府安纳波利斯市。 辰辰和义廷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跟在斯蒂文和罗杰斯兄弟身后走出了温暖的机场大厅,站在冬日凛冽的寒风里等待前来迎接他们的车。 不得不承认,马里兰的天气比学校所在的康州还是要暖和一些,不过,对于来自中国南方城市的辰辰来说,这种寒冷还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他竖起了大衣领子,带上羽绒服的帽子,扣紧纽扣,拉严拉链,尽量让羽绒服密不透风,还将双手揣在口袋里,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小忍者。 义廷倒是很抗冻,这种天气连棉服都不穿,一件冲锋衣在寒风中得瑟,还一副乐颠颠的样子,不识闲儿地颤悠着身体。确实,这里的气温要是和动辄零下二十几度的中国东北比起来,显然就太温暖了。 斯蒂文和哥哥罗杰斯穿着样式保守的黑色插肩厚羊毛呢大衣,脖子上戴着经典的格子围巾,戴着皮手套的右手扶在行李箱手柄上,偏着头注视着行驶过来的车辆,一高一矮,看上去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知道两人的衣服是什么牌子的,但一看就知道是讲究的手工定制,而且是权威预科生的标准打扮。 和斯蒂文成为室友那么长时间,对于他的矫情辰辰是很清楚的,身为学校环保组织和动物保护组织的成员,却很少真正地去身体力行。这表现在,他从不穿工业化量产的东西,甚至不会让任何人造纤维碰到他的身体。 卓越的品味并不能使斯蒂文免于寒冷的侵袭,此刻,他也有些瑟瑟发抖,高耸的鼻尖冻得粉红,不住轻微地吸溜着鼻子,却仍学着哥哥,尽量保持着斯文儒雅的模样。 不多时,一辆林肯领袖一号加长型商务车开了过来,罗杰斯脸上露出喜悦,像是自语,又像是对另外三个人说:“可算来了,里奥总是那么准时。” 车在四个男生面前停下,一个身着深蓝色呢子外衣,头戴黑色呢制贝雷帽的中年男子走下车,拎起斯蒂文的箱子,就朝车尾部的后备箱方向走去。 义廷还以为这个男子是斯蒂文和罗杰斯的爸爸,上去叫了声:“下午好,叔叔。” 那个男子诧异地看了义廷一眼,随后,低下头沉声回了句:“下午好,先生。” 用英语和别人交流这件事,义廷早已不再犯怵,甚至在很多时候他都想尝试着和别人说几句,即便他的表达并不那么流畅,他也毫不在意。 斯蒂文看出了义廷的误会,马上解释说:“这是我们家的司机,你可以叫他里奥。” 里奥先将罗杰斯兄弟俩的行李拿上了车,辰辰和义廷见里奥一个人忙前忙后,就主动将自己的行李拖过去,协助他放入后备箱中。 四个男孩陆续上车,车辆缓缓行驶出机场,朝市区方向开去。 先进的自动气候系统将车内温度调节得刚刚好,坐在前排两个座位上两兄弟早已脱下了厚厚的大衣,辰辰也不自觉地将羽绒服的拉链敞开。 温暖舒适的感觉,容易产生慵懒和困倦,亚当斯兄弟俩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义廷却很精神,他拉开车窗上的香槟色纱帘,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好奇地向外张望着。 初来乍到一个新的城市,坐在义廷身旁的辰辰,目光也被眼前掠过的街景吸引了。 这是一座规模不大却颇为古老的城市,与他们位于美国东北部乡间的学校,景色大异其趣。 虽然距离首都华盛顿只有四五十公里的车程,又是马里兰州的首府,安纳波利斯市看起来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规模。 中国孩子见惯了鳞次栉比的高楼和宽阔大街,这座城市在他们眼睛里,也许只能算是一座中型小镇。 城市的街道并不宽阔,无论是车行道还是人行道上,都漫着红砖,让街道看起来干净整洁,有种童话镇的感觉。 开进城区之后,车速明显放慢了,因为,街道上大部分的地方只能容两辆并行,好在即便是在傍晚时分,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并不算多。 街道两旁矗立很多红色的,白色的,灰色的漂亮建筑,大多是美国二三十年代的风格,其中夹杂着一些年代更为久远的石头房子。 街道中心的小广场中有铜质的雕塑,水池旁边还停栖着几只白色的鸥鸟,街上的店铺一家挨着一家,规模不大,也并不华丽,胜在独特小巧。 开不多久,车窗玻璃上就罩上了一层白色水雾,义廷握起拳头一阵猛擦,在玻璃上擦出一小片透明,继续扒在车窗上向外看。 忽然,他指着一个拥有高高的灰绿色尖顶的的红房子,大惊小怪地叫着:“天啊,那是我见到过最漂亮的一座尖顶房子。” “你说的是圣安妮教堂吧。”罗杰斯并没有向窗外张望,却也知道义廷在说的是哪一幢建筑。 “不来美国不知道,美国最神秘漂亮的建筑不是教堂就是学校。”义廷前一秒钟还说得像个内行,后一秒又开始发问:“不过,圣安妮是谁?” “圣母玛利亚的母亲。”斯蒂文说话时,头也没回,仍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稳重坐姿。 “哦,那就是耶稣的姥姥呗。”义廷完,嘎嘎笑起来,他说话向来百无禁忌。 “嗯……也对。据说在十九世纪末,教堂里的圣安妮画像忽然睁开眼睛了……”斯蒂文说得一本正经,义廷一阵脊背冒汗。 在主路的分叉处,有一条红砖小路倾斜向上,尽头是一个带白色钟楼的罗马风格建筑,辰辰觉得这个建筑很像学校的语言学中心,只是规模要大许多。 “那个大厦好气派,是做什么用的?”辰辰指着远方的建筑物问道。 “那是我爸爸工作的地方,州议会大厦。”斯蒂文说话时,语气里带着兴奋。 听他这么说,义廷“哇”地惊叹了一声,这个反应极大地满足了斯蒂文小虚荣心。 辰辰倒是没有特别惊讶,斯蒂文和罗杰斯的爸爸是参议员,还是州长,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车又向前行驶了一会儿,义廷似乎又发现了新大陆,街道尽头出现了船只竖起的桅杆和风帆,义廷大声喊着:“看,那边好像有港口。” “是的,我们这个城市紧邻大西洋的切萨皮克湾,有非常漂亮的海岸线,峡湾里总停着许多游艇,海军军官学院的船只也停泊在那里。”罗杰斯说话口气俨然是个向导。 “海军?你们这儿有趣的东西真不少。”义廷觉得新鲜有趣,大声感慨着。 车一路向前开出了市区,不知又走了多远,辰辰能看到远处一望无际的宽阔草地上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的车行道,一直通向远处的一座庄园。 庄园的主建筑是一幢用巨大的黄色砖石砌成的接近正方的五层楼,占地面积很大,从正面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竖框长窗,别致而内敛。建筑物顶部中央有一个高耸的四方形主楼,被四角上带束柱的军事要塞风格方形尖塔拱卫着,远远看就像一块插了五根巨型蜡烛的蛋糕。 这幢房子像老式英格兰宅邸,带着浓厚的十八世纪贵族气息,辰辰不禁赞叹道:“那幢房子真漂亮。” “那就是我们家。”斯蒂文尽量压抑着声音里回家的喜悦。 “哇,不会吧!这么大个城堡整个都是你们一家住的?有几千平方米吧?”义廷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原来当州长能赚这么多钱啊!” 义廷说话时,车已经开上了草地间曲折的车道。 “不不不,这房子不是爸爸买的,是继承的家族产业。”罗杰斯生怕两位中国同学误会,忙解释着,“算上林间空地,后山的马场和小码头,才二十一英亩……” “一英亩等于4046平方米,二十一英亩就是四万……”义廷嘴里轻声念叨着,低头比着手指开始换算,算着算着很快就放弃了,“……哎呀,反正就是很大很大!” 罗杰斯还在解释着:“……你们别误会,爸爸只是政府官员,出过几本法律方面的书,有些祖上留下的小产业。他对赚钱之类的事情不感兴趣。” 义廷被二十一英亩换算后的庞大的数字搞得有点儿懵圈,一时间找不到北,听了罗杰斯的话,只顾傻傻地点头。他始终还没搞明白,一个家庭,又不从事农业生产,拥有这么大片的土地做什么。 辰辰心里却感叹,这个罗杰斯确实比他弟弟成熟且低调多了,要知道,在美国有很重的房产税,每年维持这样大一幢房子的开销,能做到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第二百二十章 第一王朝的黄石古宅 尽管如此,辰辰明白,美国人不喜欢被定义成“therich(富人)”,他记得有一次奥巴马在演讲中用了这个词,就被很多华尔街精英抨击,甚至被前总统克林顿写书批评。 罗杰斯显然是要洗脱义廷脑子里他们家十分土豪的印象,他试图抽丝剥茧地说明原委。 “你们知道马里兰州是美国最早并入联邦的13个州之一,也是我们家族登陆美洲大陆之后的落脚点。后来我们家族出的那两位总统,和独立宣言的签署者塞缪尔·亚当斯,尽管他们活跃的舞台是波士顿、纽约和华盛顿,可二百年来,祖祖辈辈一直都没有放弃在马里兰州的产业。就像纽约是罗斯福家族的主场,马萨诸塞州是肯尼迪家族的兴起的地方,布什家族在德州发迹一样,马里兰州一直被视为是我们亚当斯家族来到美国之后的发源地。” “什么两位总统?”义廷眨巴着眼睛,嘴巴一下子长得老大,自语道:“我勒个去,这家人里面出了两个*? 辰辰心中的惊讶一点不比义廷小。 在学校里,他们所住的那幢宿舍楼叫亚当斯楼,是斯蒂文家祖上捐赠给学校的,这件事,几乎众所周知。 长期以来,辰辰一直以为,他们和学校大多数出自新英格兰老钱家族的孩子一样,祖上是富商或实业家,万万没想到,和自己同住一间宿舍的斯蒂文居然出自美国四大政治家族! 这个亚当斯家族的辉煌历史可以追溯到二百年前,早在美国独立之处,就出了一位国父塞缪尔·亚当斯,还有第二任和第六任总统,他们的家族长期以来可是被整个美国人尊称为“第一王朝”的。 辰辰原来一直以为斯蒂文这个人眼高于顶,过于狂妄自大,如今了解了他的家世,居然觉得这个对亚当斯兄弟真是太低调了。 车在黄石古宅前停下。 辰辰见到了开学之初,曾在宿舍帮斯蒂文收拾行李的那位梅森小姐,她身后跟着两名佣人,她们从门廊的高石阶上走下来,将行李从车上拿了下来。 “梅森小姐,你还记得我吗?”辰辰有礼貌地和管家打招呼。 梅森小姐莞尔,道:“记得,查理·江先生,欢迎你们来家里小住。” 说着,三人引着两位小主人和他们的客人,沿一条维多利亚风格的拱形门廊走进大房子,门廊尽头就是个四方型的过厅,一路上,义廷东张西望,目不暇接。 “他们家客厅真够大的。”义廷和辰辰低语。 “我看,这不像是客厅。拜托,你可千万别大惊小怪的。”说话间,辰辰学着斯蒂文兄弟的样子,脱下外面的大衣,交到佣人们手中,义廷也连忙有样学样。 过厅四面都敞开的,通向四个不同的方向,斯蒂文引着客人们继续向里走,经过一条铺着大理石的宽走廊,辰辰看到前面豁然开朗,显然这才是会客厅。 此时,早有一位妆容精致,身材高挑,仪态闲雅的女子在大厅门口迎候他们,辰辰认得,这就是斯蒂文的妈妈。 “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快请进来。” 女子优雅地与辰辰义廷握手之后,又迫不及待地拥抱了两个儿子,然后,引着几个人一路走进客厅。 亚当斯夫人穿着白色樽形领毛衣,外搭一件裁剪随身的安哥拉小羊皮外套,宽口的墨绿色的丝绒裤子,高高的鼻梁和机敏灵动的绿色大眼睛,令她看上去十分精明,然而,辰辰却并没有感觉她过于高冷,应该说,她看起来就像大多数妈妈一样亲切和蔼。 下了几层台阶,辰辰跟着亚当斯兄弟走进铺着深红色胡桃木地板的大会客厅。 这个大厅很像中世纪宫廷的内庭,以浓丽庄重的红和蓝为主色调,饰以描金,三层通高设计,减少了色彩带给屋子的压抑感。 内部顶面采用了带浮雕的白色大理石悬臂托梁,使得屋顶中央出现大面积的天窗,成为整个客厅的最大亮点。 大厅一层的四面墙被深色红胡桃木的浮雕嵌板和雕花橱架覆盖着,二层三层的空间以白色爱奥尼斯大理石柱支撑,中间有白色大理石护栏和拱形券窗,与顶部托梁结构融为一体。 尽管地板上有巧夺天工的木制拼接花纹,一直延伸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地板上仍略显多余地铺了一块巨大的红蓝相间手工羊毛毯。 客厅四壁挂着油画肖像,上面的人物穿着风格和现在大不相同,有的穿着考究的老式深红色天鹅绒长风衣白色衬衫,白色长袜;有的则是穿着深色的燕尾服,深色长裤;还有的穿着笔挺的三件套西服,袖子上佩戴着钻石袖扣……他们都有着极为相像的面庞,和洞穿一切的深邃目光。 镶嵌壁炉的高墙正中间悬挂的狮首神像吸引了辰辰的目光,神像以黑檀木雕刻而成的,头顶饰以金色王冠,神秘而威严。 斯蒂文似乎看出了辰辰的好奇,还没等他发问,就说:“这是我们亚当斯家族从英国移民到美洲新大陆之后一直沿用的家族标志。” 辰辰点点头,目光在神像上又停留了片刻。 屋子中央,摆了一圈竖条丝绒配雕花牛皮的厚重沙发,沙发极其宽大气派,靠背和扶手上有繁复的木雕花纹。与沙发同款的雕花牛皮的宽大方茶几厚重敦实,上面已摆上了木质托盘,托盘中放了五只镶金边的精致茶杯,里面的锡兰红茶蒸腾着一团团热气。 亚当斯夫人请辰辰和义廷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上坐下,与他们轻声寒暄:“年轻人们,你们旅行累不累?把这里当成你们自己的家,我知道你们来自中国,一定喜欢喝茶胜过咖啡,你们先喝点儿茶,休息一下。” 辰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加了牛奶的浓香红茶,感觉身上的寒意立时都被驱走了。 “你们要在这里住十天左右,会发现我们这个城市就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希望你们能喜欢安纳波利斯。”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亚当斯夫人说话语速稍快,口齿却十分清楚。 辰辰心里一直记着妈妈的嘱咐,到了同学家要懂礼貌,不要给人家添麻烦,因此,一见到亚当斯夫人,辰辰就把脑子里能想到的客套话全说了一遍。 毕竟平时很少和大人们闲聊,寒暄的套话说完,辰辰心里有点紧张,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偷眼去看义廷,这家伙正在左顾右盼,显然是被这间摆满古董和艺术品的会客厅里庞大的信息量淹没了。看来,这个人算是指不上了。 “斯蒂文,你先带着你的两位朋友上楼,去他们的房间安顿一下吧。我们还是7点钟准时开饭。”亚当斯夫人似乎早已看出了辰辰的心思,柔声吩咐着自己的小儿子,然后,起身去安排晚餐。 夕阳余晖透过屋顶天窗的大玻璃柔柔地照射进宽敞的客厅,年代久远的家私上雕工精湛的月桂树图案,油画中亚当斯家祖先们沉思的目光,还有漂浮在客厅上空的大理石梁柱……房屋中的每一个华贵典雅细节,沉淀出厚重的历史沧桑。 斯蒂文带着辰辰和义廷往楼梯的方向走去,经过门廊的时候,辰辰看向门口,发现自己的箱子已经不在那里了。 斯蒂文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神情,指着门廊对面的一间大屋子说:“餐厅就在那边,再往里走是厨房。餐厅这边的一道门可以通向室内泳池,那边的门出去就是狗狗的窝” 沿路穿过一间小型会客厅,来到一扇大门前,斯蒂文介绍说:“这是通往地下一层的入口,下面有一个娱乐厅、健身房和视听影院,不过,夜里下楼要小心,可能会碰到我们家的猫。” 他们沿着楼梯步入二层,十八世纪威尼斯风格的玻璃窗为他们展现出下方庭院中的美丽园林,草地尽头是大片的香柏树林。 大宅里摆放着数不清的小物件,一个古老的相框,一个别致的花瓶,一把扶手磨得发亮的木质圈椅……每一件看上去都充满年代感,似乎藏在转角处的一个个回忆片段。 沿着宽大的楼梯上到了三楼,义廷看到三楼和二楼的格局大致形同,宽阔走道上也有很多关闭的房门,他小声打听着:“斯蒂文,你们家到底有多少房间啊?” “这幢房子的主体建筑有十八个卧室二十三个卫生间,佣人们住在这幢建筑后边稍矮一些的附属建筑中。”斯蒂文的回答令义廷眨巴了半天他那圆圆的大眼睛,愣是没说出话来。 斯蒂文推开一扇房门,按亮了墙上的灯,说:“查理,这是你的房间。” 房门一开,辰辰就闻到了房间里有一种香樟木干爽芬芳的气息。 宽大的卧室中央是一张木制双人床,床上铺着带沉甸甸穗子的华美床笠。床对面是高大雕花的柜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初到羽悠家 辰辰发现自己的箱子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被安放在屋里了。 “阅读区的灯,开关在卫生间的门口,床边的按钮是调节主灯和壁灯的,电视和音响的遥控器都在床头柜的抽屉里,wifi密码贴在书桌的电脑上了……” 斯蒂文给辰辰介绍完房间里的设施,又转向义廷:“罗伯特,你的房间在隔壁,格局和这间客房差不多,走,我带你去看看。” 两人离开后,辰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床的另一边,还有一张古老的书桌和一个两人位的宽大沙发,更衣间和卫生间也都很大。 推开落地门,走进半圆型的小露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辰辰极目远眺,竟然可以从这里望到港口的灯光。 义廷和斯蒂文走后,房间安静了,不知道是旅途的劳累,还是和羽悠分开后的莫名颓废,他恹恹地并不想打开行李。 辰辰将双肩背书包放在书桌旁边厚实的地毯上,一屁股坐到了沙发里。 沙发很软很宽大,他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这时,手机响了,是文瑾发来的微信消息。 “哈哈,在咱们村呆久了,偶尔进城感觉真不错!我和羽悠去波士顿玩了半天,现在才到她家。” 辰辰看着微信,脸上漾开一个笑容,立刻回复:“我们也刚到家。” “你让我当间谍,许给我的好处可别忘了!”文瑾秒回。 “没忘。”辰辰马上回复。 “我这可完全是看在提拉米苏的份上,那家意大利餐厅做出的味道简直了!” 从文瑾发过来的微信,辰辰似乎已经看到她舔着嘴唇的馋猫样儿,便回到:“比农太太做的红樱桃巧克力饼还好?” 文瑾知道辰辰又在取笑自己万圣节那天对这道美味甜品的叶公好龙,于是发了两个字“去屎!”继而又发来一串笑脸。 辰辰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情绪也一下好了起来,有文瑾代替自己陪在羽悠身边,每天发来微信,似乎他和羽悠的距离一下子又拉近了。 他将手机握在胸前,倒在沙发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拖着自己的小箱子走进羽悠家的大门时,玄关和大厅的灯都亮着,屋子里却出奇地安静。 文瑾没有想到羽悠家这么大,她脑子里设想的羽悠家,是和自己家差不多大小的一幢二层小别墅,正好可以温暖舒适地住下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既不空旷也不拥挤。 然而,眼前的情形显然和她想象中很不一样,仅仅是一个派不上任何用处的门厅,就宽敞得如同酒店大堂。 正对着大门是一个白色大理石玄关,隔开了门厅与客厅的空间。玄关的背景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文瑾站在油画前久久移不开脚步。 这是一幅看似寻常的风景油画,画面上有大片的草地、湖泽,在茂密的森林与浓得化不开的烟霞交界之处,是一座神秘的教堂,一道似有若无的彩虹恰好横亘在教堂的尖顶之上。 文瑾的目光投注到这幅画上的那一刻,感觉整个人正被拉入画中,仿佛在往前迈一步就走进了画面中玄妙光影所营造出来的神秘世界。 那座教堂仿佛是异世界的入口,人们永远不知道那个世界是绚丽霞光背后的天堂,还是幽暗密林中隐藏的地狱,而你却只想走进去…… 见文瑾凝视着油画出了神,羽悠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心,说“我们上楼吧。” 文瑾这才如梦初醒,神情恍惚地跟着羽悠往里面走,眼睛还留恋在那幅画上。 “这个不会是幅名画吧?”文瑾手里拖着箱子,箱子下面的轮子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无声滑过。 羽悠轻哂,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略:“不算。” 大厅太过空旷,文瑾似乎能听见两人说话时,尾音回荡在半空中。 她们所过之处,灯光迤逦亮起来,几十秒钟后,又在她们身后静悄悄地熄灭,像瞬间绽放又凋谢的昙花。 行至白色大理石旋转楼梯旁边,羽悠看着文瑾手里拖着的小箱子,问“需要帮忙吗?” 文瑾连忙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羽悠虽然个子比自己高了许多,那单薄的身材,纤细的胳膊,恐怕没有人忍心去劳动她做些什么。 好在文瑾的小箱子也并不算重,没费多大力气就拎上了二楼。 走在二楼的长长的走廊上,两人一度陷入沉默,空旷的屋子愈发显得岑寂。 文瑾知道羽悠鲜少主动和人找话题聊天,为了不让气氛太冷清,也为了缓解刚到新环境后的紧张不适,文瑾不得不寻找话题打破沉默。 “那幅画是谁画的?”文瑾后悔刚才没有看一看画上的落款。虽然没学过绘画,她也能被画面中传达出来的强大的艺术力量吸引和震撼,并着实觉得,那是一幅上佳之作。 羽悠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文瑾的问题,走廊里只听到鞋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半天,她才开口吐出两个字:“我妈。” 文瑾脚下一个拌蒜,差点儿没连人带箱子栽倒在地上:“什……什么?我……我还以为是……康斯太勃(johnconstable:约翰·康斯太勃,十九世纪著名画家)的作品。” “哦?你居然知道他?”走廊幽暗的灯光下,文瑾看不清羽悠的表情,但是,她能明显感觉到,羽悠对于自己竟然能说出康斯太勃这个生僻的名字感到十分震惊。 约翰·康斯太勃堪称开山立派的伟大画家,却绝对不像梵高、莫奈、高更那样广为人知。 “是啊,司汤达和卢梭都很推崇他,虽然,他的作品并没有在某个拍卖会上炒出天文数字的高价,他本人也没有因某一位大作家写的小说而变成街谈巷议的话题,我爸爸却是他的死忠粉。一直说,他的作品中那些田园风光,带着一种亲切迷人的气息,好像能闻到空气里草叶的芬芳,能听到干草车吱吱呀呀地行进过浅浅溪流的声音……” “是嘛?”羽悠回应在文瑾看来着实有些敷衍。 文瑾不确定,她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还是没有研究,但,这显然不太符合常理,也出乎文瑾的意料。羽悠的妈妈能画出那么棒的画作,女儿怎么可能对绘画一无所知呢? 就比方说,她爸爸是机械方面的工程师,多年耳濡目染,对于拆装电器,做模型之类的事情,她也都信手拈来。 推开一扇带浮雕花纹的白色木质大门,屋里的灯自动亮了起来,羽悠对文瑾说:“你住这个房间。” 文瑾一进入这个房间就被整套法国洛可可风格的白色家具和温馨布置吸引住了,这间房子精致漂亮得如同公主的睡房。 宽大的白橡木雕花床上,绵花糖一样的白色床品拖着长长的蕾丝花边。床尾榻上的白丝绒坐垫泛着柔和的光泽,搭配优雅的卷曲木雕扶手,是相得益彰的和谐美丽。 唯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这个房间如果一个人住,会害怕,因为它太大了。 羽悠转身刚要离开,文瑾一把拉住她的手,吭吭唧唧地问:“话说……这么大一幢房子……就我们两个人吗?” 羽悠回身,文瑾紧张慌乱的眼神,和略有些发白的小脸,让她想起了三年前的自己。彼时,父母刚刚分开,她和妈妈从法国搬回国内,在北京那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她不得不一个人学着习惯没有爸爸妈妈陪伴的生活…… 羽悠心里泛起怜惜之情,用冰冷的手指握紧了文瑾小而柔软的掌心,脸上浮出暖暖笑意,声音也刻意放得柔和了一些:“别担心,我就住对面。莲姨住在一楼。” “为什么……”文瑾猜测,羽悠口中的莲姨应该是她的保姆,可是,从刚才司机把她们送回家,直到现在,始终没见到莲姨的踪影。 羽悠仿佛是看出了文瑾的心思,说:“莲姨照顾我十年了,我现在长大了,也不需要她总是围着我转,有事需要帮忙我会发微信通知她。” 羽悠的话令文瑾感到心里踏实了一些,渐渐放开了她的手。她又追问:“阿姨……哦,我是指你妈妈整个假期都不回来吗?” 羽悠顿了两秒钟,只说了两个字:“她忙。”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将辰辰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学校的宿舍里,而是在一个豪华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卧室中。他捏了捏眉心,暗笑自己睡得迷糊了,竟然忘记已经到了斯蒂文家。 门开了,义廷走进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运动服,显然是刚刚洗过澡,身上、头发上散发着清新好闻的味道。 一见辰辰睡眼惺忪的样子,就知道他刚才肯定睡着了,大惊小怪地叫道:“天啊,就这么几分钟还抓个空睡觉,你是有多累?” “上周三个测验,一个论文,每天都觉得睡眠不足,假期到了,补一下觉不是很正常吗?” 第二百二十二章 浸入式体验美国家庭 辰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问道:“你的房间怎样?” “我勒个去!斯蒂文这小子家一个卫生间比我们整个家都要大,一个人住,晚上还真有点儿害怕。” 辰辰故作嫌弃地撇撇嘴,“少来,你这么身强力壮还会害怕?” 陈义廷呆萌地扮了个星星眼,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和他人高马大的块头实在很不相称。 辰辰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往旁边闪了闪身,说:“告诉你,休想让我跟你住一屋!” 义廷挤了挤眼,道:“别自作多情,谁说要和你住一屋了。快7点,你还不赶快收拾收拾,该下楼吃饭了。” 两个人来到一楼餐厅的时候,看到亚当斯夫人、斯蒂文罗杰斯,以及他们的妹妹米兰达已经穿着正装坐在了桌前,如同学校每周一次的正装晚餐会。 辰辰看了看自己的高领毛衣和卡其色裤子,显然不够正式,但勉强还能够支应场面,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像在家吃饭时那样穿着睡衣和人字拖出现。 一身运动服的义廷样子显然更加尴尬,他一只脚踏在地板上,另一脚仍留在楼梯上,不知道是该上楼换衣服,还是坐下来吃饭。 亚当斯夫人开口替他解了围:“罗伯特,快请坐吧。今天,你们是客人,正好亚当斯先生也不回来吃晚饭,我们可以随便一点儿。你不要介意,我们穿成这样是因为常年以来,晚餐一直是我们家的正餐。” 义廷这才不好意思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还没话找话地夸赞着屋子里的陈设:“阿姨……哦,不,亚当斯夫人,您家的水晶灯太有品味了。” 两位小亚当斯先生脸上表情古怪,如同嘴里含着一枚变了味儿的酸李子。 亚当斯夫人客气地笑笑,并不回应。 桌上漂亮的法式绣花餐垫上放着镶金边的白瓷碟子,碟子两旁从里到外三套嵌着珐琅彩的刀叉,餐垫右上角的水晶杯子透亮得能照出人影,尽管今晚没有什么巨贾政要出现在这间餐厅里,晚餐的一应细节也丝毫不马虎。 义廷拿起桌上的一只餐叉,对着水晶灯光看来看去,沉甸甸的叉子漂亮考究,叉柄上刻满花纹,顶端以点蓝珐琅工艺处理。 他便顺口问道:“家里的刀叉都这么漂亮,应该是银的吧?都有点儿舍不得用。” 斯蒂文努力忍着才没有噗地笑出声,坐在义廷身旁的辰辰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运动衣角,义廷这才发现,满桌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发表意见,作为客人着实话多讨嫌,便也从善如流地学着大家的样子缄口不言。 亚当斯夫人见佣人们端上了制作精美的开胃菜,忙招呼客人:“快来尝尝厨师新作的油浸金枪鱼配水晶鹅肝吧。” 说话间,佣人们在长桌中间放了一篮子面包,又在每人面前放了黄油碟子,橄榄油和海盐。 学校里每周举行的家庭晚餐会,虽然也是穿正装出席,看起来远没有斯蒂文家来得讲究。 辰辰有些拘谨,义廷也变得缩手缩脚,他们仔细看着斯蒂文一家人吃饭的步骤,亦步亦趋地模仿着,生怕行差踏错遭人家笑话。 亚当斯夫人看出两个男孩的紧张,席间故意说些笑话,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些。 汤、头盘和主菜一道道被送上来,辰辰吃得小心翼翼,义廷也没有了狼吞虎咽的派头。 辰辰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他身旁高背童椅上的小女孩握不稳手里的刀叉,趁妈妈没注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盘子里的法式嫩煎小羊排。 亚当斯夫人看见了,佯装生气,说道:“米兰达,妈妈跟你说过很多次,吃饭不能用手,你怎么又不听话了?” 小女孩顽皮地转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瘪瘪嘴,又学着哥哥们的样子,乖乖地拿起了刀叉。 有了米兰达的不拘礼节,用餐气氛很快就轻松了下来,义廷的好奇已经压抑了半天,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便问斯蒂文:“你们家这么豪华,为什么要不远千里跑到康州郊外的a校读寄宿呢?” 罗杰斯一边细心切开羊排旁边配餐的小甜薯,一边说:“在很小的时候,我和弟弟就知道自己将来要去康州的a校读高中,因为,那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家族里好几代人都是从这里毕业之后,进入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的。” 说着,他在小甜薯上洒了一些枫树糖浆,用叉子叉起一小块放入口中,又拿起柠檬水轻轻啜饮了一口。 这显然是一个很“官方”的解释,斯蒂文意犹未尽地补充道:“不过,我们初中的同学和你一样,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离开父母远赴他乡。在我暑假的最后一天,很多同学都跑来机场为我送行,他们都悄悄问我:我和我哥哥到底犯了什么错误,要被送到外州的寄宿高中读书。” 亚当斯夫人听了这话,立刻笑了起来。或许这段小轶闻她也是第一次听到。 文瑾从云朵般舒服温暖的大床上醒来,闻着从厚实却轻软的白色羽绒被里散发出来的栀子花甜香,窝在被子里竟久久不愿意起床。 赖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忽然想起,羽悠还有那个莲姨该不会正在等自己吃早餐吧,不行,就算是放假也不能这样放纵自己,文瑾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 洗漱完毕,文瑾匆匆穿上衣服,推开了房门。 整栋房子寂静无声,好像是一座空宅。 文瑾心里有点儿发虚,轻轻去敲对面羽悠的房间,里面没人应答,她推了推门,虚掩的门开了。 顾不上看这间大而华美的卧室布置有得多么讲究,也来不及琢磨雕花繁复的厚重木制家具,是高贵的维多利亚风格还是古典得巴洛克风格,文瑾一眼盯在那张白色的雕花木栏大床上。 床很高,铺着厚实的床垫,本该有些凌乱的被子和床笠,此刻铺得整整齐齐,仿佛昨晚并没人在这里居住过。 那一瞬,文瑾有点儿害怕了,她怀疑自己走进了十九世纪魏玛古典主义小说的场景之中。 她飞快地走下旋转楼梯,来到客厅,那里也是空无一人。 绕到门厅,还是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在她几乎要叫出声的时候,听到房间的某处传来机器转动发出的沙沙声,她更害怕了,恐怖电影里的场景袭上心头。 她踮起脚尖巡着声音的方向,一路沿着墙根走过去,在客厅相反的方向,穿过一段幽暗的走廊,前面豁然开朗,是一个有高高的大理石岛台和椭圆型长桌的餐厅。 “沙沙沙”声音会越来越近了,文瑾轻手轻脚地穿过餐厅,看到敞开式厨房的白色雕花橱柜上一个亮银色的榨汁机正在飞速转动。 身穿运动背心,紧身速干裤,头戴毛巾束发带的少女正背对着她,专注地煎蛋。 文瑾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大大的微笑:“早啊,你一早就开始做运动了?” “早,是的,刚晨跑回来。你昨天晚上睡得还好吗。”羽悠回头看见文瑾仍是平日在学校的装束,波波头,黑框眼镜,拉链帽衫配长裤,只是……里面穿的格子衬衫扣子系拧了,衣角一长一短地耷拉在帽衫外面。 羽悠“噗”地一声笑出来了。 平常看惯了羽悠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她乍然一笑,文瑾看得有些怔忪。那样的笑颜是她不曾见到过的纯真明媚,如同晴好的春日,风吹过开满鲜花的山谷。 文瑾抓了抓头发,心中纳闷,怎么了,难道是牙膏掉在衣服上了? “看看你的扣子。”羽悠说着关了火,用银色的小铲子将两枚心形煎蛋放在两只小小白色瓷碟子里。 文瑾低头,一看前面的衣襟,禁不住一脸囧态急忙解释道:“穿衣服的时候还睡得迷迷糊糊的,这绝对不是我的风格。” 羽悠打开榨汁机,将橙红色的果酱倒入宽口的水晶瓶中,放在大理石岛台面上,又带上棉质手套,打开烤箱,取出一个带银色锡纸的拖盘,里面是香气四溢的布朗尼蛋糕。 整个早上,都有一丝难得一见的甜美笑意定格在羽悠脸上。 “哇,你一早上起来干了这么多事情啊!”文瑾皱起鼻子,吸了一口布朗尼蛋糕上散发出来的巧克力甜香。她对样子精致、气味诱人的甜点向来没有抵抗力,此刻,馋得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 “蛋糕不是我做的,莲姨听说你喜欢吃甜品,所以,一早就起来烤蛋糕。”羽悠说着又从冰箱里拿出一只大号玻璃碗,里面装满了蔬菜沙拉。 “还有什么要帮忙的?”文瑾觉得让羽悠准备早餐有些过意不去,赶紧去帮忙端煎蛋拿餐具,“做饭我虽然不擅长,洗洗盘子,切切水果还是会做的,明天你一定叫上我给你帮忙。” 两人在岛台旁的高凳子上坐下,文瑾做完餐前的祷告,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莲姨不过来吃饭吗?” “她应该已经吃过早餐出去采购了。”羽悠说着将水晶瓶中的果汁倒入面前的大玻璃杯,递给文瑾,然后,自己又倒了一大杯。 第二百二十三章 烤火鸡 冬日的阳光透过纱帘从宽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辰辰睁开眼,发现自己深深陷在铺了厚厚床垫的宽大木床里。镶着红樱桃木嵌板的墙上,那幅古老的油画中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年轻的女子正注视着他。 这张床实在是很高,辰辰坐在床沿,用力一跳下来,从舒适的床上跳下来,踩在软绵绵的厚羊毛地毯上。 照例先冲了个澡,辰辰换上一件干净的平纹棉布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件宽松的厚毛衣,一条休闲的深蓝色裤子更显得他身材挺拔,双腿修长。 在餐厅吃完早餐,义廷感到有点儿撑,去楼下健身房练练器械,辰辰却认为上午的大好时光应该用来读书。 走进三楼的图书室辰辰发现斯蒂文早就窝在沙发里看书了,他可真是个嗜书如命的家伙。 辰辰没有打扰他,想在书架上寻找一本自己感兴趣的书。 这个图书室藏书非常丰富,政治学、哲学和人物传记方面的书尤其多。辰辰找了本《林肯传》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 约莫看了两个小时的书,辰辰听到登登登有人在地板上疾步行走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光着小脚丫的米兰达,她拿着本书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 辰辰以为她是去找斯蒂文的,没想到,小萝莉走过斯蒂文身旁看也没看他一眼,竟然在自己面前停了下了脚步。 她揪了揪辰辰的衣角,用银铃般好听的声音问:“查理,你在做什么?我可以问你一些数学问题吗?” 米兰达语速很慢,像在朗读,发出来的每一个音都能把人萌化。这让辰辰想起自己刚上小学的时候,说话总被会老师和妈妈批评:不要拖长音。 米兰达一头金色的卷发垂在胖乎乎的小脸蛋两侧,睫毛又弯又长,水汪汪的蓝眼睛眨巴眨巴的,干净透亮。 辰辰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觉得,这个世界上简直没有人能拒绝她的请求。 身边正捧着一本厚书专心研读的斯蒂文,故意将身子向内侧转了转,辰辰把笑容藏在眼底,故意逗小女孩:“你怎么不问你哥哥呢?” 米兰达用大大的湖水蓝眼睛撇了一眼沙发里的斯蒂文,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哥哥说,你数学最厉害。” 辰辰笑了,暖暖的笑容就像冬日的阳光,他拿过书看了看,这并不是学校的课本,而是一本数独练习册,就问:“你也喜欢这个?” 小姑娘点点头。 辰辰怕打扰到专注读书的斯蒂文,就拉着米兰达来到了楼下的小会客厅,两人趴在一张宽大的茶几上做起了数独。 做了一会儿数字游戏,米兰达又递给辰辰一本《哈利波特》,翻到其中一个章节,请辰辰为她读。 辰辰也很喜欢这套书,便开始读起来:“……随着万圣节一天一天地临近哈利开始后悔他太仓促地作出了去忌日晚会的决定。学校的同学都在猜万圣节宴上的美味;大厅用活蝙蝠装饰了一番哈格力的大南瓜被做成了灯笼足足够三个人坐进去。还有传言说丹伯多预约了一个骷髅跳舞剧团来表演……” 读到这里辰辰停下来,看着眼前这个六七岁的小萝莉,问她:“你能听懂这个故事吗?” 米兰达一本正经地坐在属于她的小号的粉红色丝绒沙发里,两条胖胖的小腿自在地左摇右摆。 听了辰辰的问话,她拼命地点着头,小胖脸上的肉像果冻一样一颤一颤的,说道:“当然听得懂了,我睡觉前,爸爸每天都会给我读一段《哈利波特》呢。” 辰辰感到非常惊讶,作为州长,亚当斯先生肯定是个大忙人,他居然还坚持每天给女儿讲睡前故事,这简直太令人感到意外了。 米兰达被她的保姆罗斯玛丽叫去练琴之后,辰辰感到百无聊赖,向斯蒂文提出想去厨房帮忙做火鸡,义廷还没有见过火鸡,便也吵着要去,斯蒂文就陪着他们来到厨房。 看到三男孩子出现在厨房,佣人们显得很惊讶,他们早已开始准备晚上的餐食,餐台上火腿、南瓜、芝士、面粉……摆了一大推。 有两三只包着锡纸的火鸡刚从烤箱里端出来,屋子里立刻香气四溢,还有几只也已经填充好了馅料,就等着进烤箱了。 辰辰看着厨房里如火如荼的备餐情景,心想,感恩节晚上准备着么多吃,就算是家里来再多的客人也绝对吃不完啊! 看来,一到过节,世界各地都是一样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都摆到餐桌上增添节日气氛。 一听说三个男孩子要帮忙,厨娘和女佣也只是拿出刷子,让他们往火鸡身上再刷一层黄油。不过,看着备餐台上那六七只半成品火鸡,也着实够他们忙活一阵的。 辰辰仅仅脑补了一下餐桌上同时摆着十几只巨大火鸡的画面,胃里就已经十分充实了。 “斯蒂文,感恩节你们这边的商场是不是也有大减价呀?”义廷挥动油腻腻的刷子,大刀阔斧地刷着,毫不怜惜刷子下面那只可怜的火鸡会不会因疼痛难忍而忽然跳起来啄他一口。 “全美国都在等着感恩节的黑色星期五这一天出去大采购,我们这里或许也应该有吧。”斯蒂文显然对厨房的活计并没有太多耐心。 这个义廷又问傻话,斯蒂文家怎么会关注大减价的事情,辰辰心里想,却并没有说出来,反而问道:“你下午有什么安排?斯蒂文。” “我要去离这里三条街远的约翰爷爷、老安妮和老朱利安……那里拜访一下?”斯蒂文丢下刷子撕下一块备餐台卷轴上的棉纸揩手。 “是你们的亲戚吗?”义廷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刷出来的火鸡,问着。 “哦,不,但是,每年这个时候,我和哥哥都会去看他们。”斯蒂文解下身上那条令他看起来很没有风度的围裙,交到厨娘手中。 “那我们和你一起去方便吗?”辰辰心里纳闷,斯蒂文还会有上岁数的朋友吗?他一边问着,一边开始帮厨娘收拾自己这边的战场。 “当然,人越多越热闹,他们准会喜欢。”辰辰没想到,斯蒂文不但没拒绝,看上去反而挺开心。 简单吃过午餐,三个人就穿戴整齐准备出发了,辰辰和义廷刚一下楼就看到,有两名女佣正在帮助里奥往车里搬一个个大篮子,篮子里饱满了苹果、芝士、玛芬蛋糕和葡萄酒……辰辰一眼就看到了每个篮子里都有一只包着锡纸的火鸡,他敢肯定,他们帮忙刷油的那几只也在其中。 里奥开的车行至一条不太热闹的街区,三个孩子下车,斯蒂文率先跑上三级台阶,整了整脖子上的围巾,开始敲门,义廷和辰辰也跟在他身后,最后面是提着食品篮的里奥。 敲了半天,没人应门,斯蒂文看了看天气,自语道:“这个老约翰可能又去散步了,妈妈跟他说了多少次,他腿脚不好,这种天尽量少出门……” 义廷看着里奥手里花花绿绿的大礼篮,问道:“这个怎么办?” “放在门口。”斯蒂文说着,从内层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用牙齿咬开笔帽,再从篮子里拿出小卡片,用冻僵的手在背面写上:“斯蒂文来看你啦,很想念你。” 义廷警惕地看看四周,辰辰知道,他是担心这个漂亮醒目又格外诱人的篮子被坏人拿走。斯蒂文却完全不像义廷那样杞人忧天,而是径直朝马路对面的另一户人家走去,看来,是对他爸爸治理区域内的治安情况确信无疑。 他们又按响了门铃,等了半天,才有一个身披咖啡色毛线披肩的老奶奶佝偻着腰出来开门。门刚开了一条缝,就有一只绿眼睛的大黑猫噌地一声从门里窜出来。 一看到斯蒂文,老奶奶顾不上自己心爱的黑猫,立刻上来抱住了他,用尖细的嗓音缓慢地絮叨着:“嘿,斯蒂文,好久不见,你长成大小伙子了,你离开了镇子之后,我对你妈妈抱怨过不只一次,她不该把你们兄弟俩都送到那么远,又那么冷的地方去……快进来。” 辰辰看着老奶奶的眼神,仿佛亚当斯夫人不是把他们兄弟送去了美国东北部的康州,而是送去了西伯利亚。 斯蒂文带着两个小伙伴走进了老奶奶家,里奥提着食品篮子也跟了进来,手里抱着那只黑猫。 老奶奶家里弥漫着染料和猫的气味,虽然屋子很宽敞,光线却幽暗不明,头顶上带灯罩的黄色灯盏,随着四个人的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轻微地摇晃着。 屋子摆着老式的木质家具,窗框上的漆有些剥落了,桌子上、地上、沙发上摆着各种刚刚织好的小毯子,地上还有染好的布,看上去就像一个老式的杂货铺子。 “你要替我告诉你妈妈,她昨天在电视里讲奥巴马医疗改革的事情,讲得特别好!来,快坐下,坐下说话,跟我说说,学校那边的情形怎么样?”老奶奶弯着腰腾开沙发上的小小块区域,请客人们坐下。 “一切都不错,瞧,我给你带来了我的*同学。”斯蒂文给老人介绍着。 第二百二十四章 感恩节的晚餐 老人从桌上拿起一只玳瑁边框的老花镜戴上,细细打量着辰辰和义廷,张开缺了颗牙的嘴问:“你们真是从中国过来的?那儿可不近呢!” “嗯,是的,不近呢。现在交通发达了,坐飞机也很方便。”辰辰笑着点头说。 “哦,飞机,对,飞机……”老安妮嘴里念叨着,朝桌旁的咖啡机走去。 斯蒂文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东转转西看看,大声说:“安妮,你灯泡里的钨丝又烧断了,我年初就提醒过你,换成新的节能灯不是更亮更省电吗?” “是啊,你说的对,斯蒂文,我这边电路老化了,屋子里总是黑乎乎的。”老安妮颤巍巍地附和着,开始动手给客人们煮咖啡。 “今天就让我帮你换上吧。我带了几个过来。” 还没等斯蒂文爬上木梯子,义廷就自告奋勇地拉住斯蒂文的一片衣角,朝他挤挤眼睛,道:“这个交给我。相信我!电学这一章我得了a。” 斯蒂文看了看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壮硕男孩,笑出了声,也不客气,把一盒灯泡交给了义廷。 “哦,对了,你染的枕套我妈妈说好看,让我再问你要一对。”斯蒂文笑嘻嘻地请求着老安妮。 “别慌,先喝了咖啡再说,来来来,小斯蒂文,快帮我摆杯子。”老太太吩咐着。 斯蒂文帮老安妮摆出了五只杯盏,然后,看她颤抖着手小心地将香喷喷的咖啡注入杯中。 一会儿,听到前门的门铃又响了起来,里奥过去开门,一个跛了一条腿的红脸膛老头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嘿,约翰,你就知道我准是在这里,对吗?安妮,看来咱们要再添一副杯子了。”斯蒂文兴奋地拥抱住穿着老式三件套格呢西装的老爷爷。 “是啊,来让我看看,我的小斯蒂文,你越长越像你父亲了。”红脸膛的老约翰哈哈笑着,样子十分开心。 几个人坐在老安妮的客厅里喝咖啡,聊着各种有趣的话题,大家不停地喝,老安妮就在一旁又是煮又是倒,忙得不亦乐乎。 “罗杰斯怎么没来?”聊了一会儿,老约翰才想起,这屋里少了一位常客。 “他十一年级了,明年面临大学升学,要利用这个假期好好准备act考试(相当于美国的高考),没有太多时间陪我们玩了。”斯蒂文解释着。 “天啊,小罗杰斯要考大学了,马上就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约翰,我看,我们真的老了。”安妮感叹着。 “哈哈,当年我还把那个小子扛在肩上呢!想起来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时间过得太快了!”老约翰的笑声像一口老铜钟一样富有穿透力。 离开了老安妮家,斯蒂文又带着两个小伙伴去了另外三四家,无一例外,这些家住的也都是八十几岁的老人。 整个下午,三个孩子都陪着这些老人喝咖啡,聊天,品尝着她们自制的奇形怪状的茶点,走出最后一位老人家门时,已是夜幕低垂。 一进入11月下旬,美国就进入了漫长而美好的假日季节,安纳波利斯市当然也不例外。 车行驶过老街,绕上商业街,这里的梅西百货虽然没有举行什么感恩节大游行,样式气派的古老商业大楼的玻璃橱窗里,货品也早已琳琅满目,广场上空飘满了写有“macy’s”字样的*星充气气球。 街上大大小小的店铺里挂满了五彩的饰品,打折广告应接不暇,各个角落都是一番节日的景象。 义廷看着车窗外的街景问斯蒂文:“刚才,老安妮的手抖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只帮她摆杯子,不帮她倒咖啡?” “你不知道,”斯蒂文轻笑一声,“在我们这里,倒咖啡是中尉太太们的专属特权,不可以随便剥夺,只有亲自给我们煮咖啡倒咖啡,她才能重温几十年前,参加那些年轻军官家庭聚会的情景。” 听了斯蒂文的话,辰辰若有所思,他以前竟然没有察觉,这个骄傲的男孩还有这样细腻的爱心。 “咱们做的那些火鸡都送出去了吗?”义廷有些好奇。 “嗯,通常感恩节家里只会留两只烤好的火鸡,供主人和佣人们分别享受,其余的,爸爸妈妈会在这两天走访一些福利和救济机构的时候,给他们送过去。” 回到家,义廷和辰辰记住了昨天的教训,特意上楼换了晚餐的正装。 今天是感恩节,按照美国人的习惯,就算是再忙碌的人,在这天,也要回家和家人们共进晚餐,估计今晚一定能见到早出晚归的亚当斯先生,所以,要穿得稍微正式一些。 来到餐厅,宽阔的长餐桌靠厨房的那一头已经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食物,有剥了壳的干果、掏空的苹果、煮熟的南瓜、新鲜的蔓越莓、小红莓、樱桃、香蕉、甜梨……还有一个超大的甜点心塔,一切都是那么诱人,充满丰收的喜悦感。 几个孩子刚在长餐桌周围落座,亚当斯先生和夫人就出现了,辰辰和义廷忙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问:“亚当斯先生、夫人,祝你们感恩节快乐!” “查理、罗伯特,欢迎你们来和我们全家共度节日。我代表亚当斯全家,我,我的太太凯瑟琳、儿子罗杰斯、斯蒂文、女儿米兰达,祝你们感恩节快乐!”亚当斯先生用热情有力的臂膀拥抱了两位小客人。 “我们要在这里住一周,实在是个你们添麻烦了。”辰辰又将感谢的话说了一遍。 “哈哈,不用这么客气。欢迎他人对美国人而言具有重要意义,正是这一点,才成就了美国,使之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 辰辰并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亚当斯先生笑着示意大家都坐下。 寒暄过后,食物陆续摆上餐桌,一只烤得金黄的大火鸡被放到了桌子正中央,冒着诱人的香气,旁边摆着一只装满粉红色甜虾的大冰碗,一只大号的银盘子里装着鲜美的生蚝和切成小瓣的柠檬块。 斯蒂文一边往自己的碗中盛开胃沙拉,一边告诉辰辰和义廷,那些他们叫不上名字的食物究竟是什么:“这是西西里野菇珍珠丸,那个格里约尔芝士小圆饼的做法还是我奶奶传下来的,自制红莓苔子果酱你们一定要品尝一下,这个季节采摘的红莓味道最浓郁,耶路撒冷蔬菜果冻是梅森小姐按新配方准备的,普罗旺斯鲜肉饼是哥哥的最爱、要吃南瓜派得手快,因为这个每年都不会剩下…… 辰辰一边点头,一边往自己的盘子里盛着食物,义廷早就甩开腮帮子吃上了。 “你的胳膊肘都碰到我的眼睛了。”穿着漂亮粉白格裙子的米兰达尖声叫着,撅起小嘴怒视义廷,相比她对辰辰的好感,小姑娘分给义廷的友谊就要吝啬多了,这或许要怪义廷那蹩脚的英文发音。不过,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米兰达还没有到一看见肌肉男就两眼冒星光的年龄。 “不要在意,罗伯特,米兰达大部分时候并不是这么任性。”亚当斯夫人歉意地为义廷的碗里又舀了一大勺肉酱,“这个是加了紫苏的阿拉斯加小牛肉酱,趁热尝尝吧。” 然后,转身对女儿,爱怜地责备道:“米兰达,你答应过我,感恩节要表现得像个懂事的大孩子,你的哥哥们今天都相当不错。” 此时,佣人们点燃桌上的蜡烛,大家围桌而坐,一遍遍互道着感恩节的问候。 亚当斯先生看晚餐已经摆放停当,便对为首的梅森小姐说:“你们辛苦了,今天不用照顾我们,我知道你们那边也快开餐了,快去吧,祝你们好胃口。” 佣人们这才纷纷退下,穿过游廊朝北面附属建筑走去。 辰辰注意到,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造型独特的木雕松鼠,松鼠的两只小前爪上各托着一张小卡片。 在分吃火鸡前,女主人说道:“我们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每个人就自己卡片上写的词语进行一个小小的感恩演讲。” 第一个翻开卡片的是亚当斯先生,他抽到的一张纸上写着“country(国家)”,于是,他环顾了一下在坐的所人说道:“众所周知,感恩节是一个纯粹的美国节日,甚至和宗教没有关系,它独一无二地属于我们强大的美利坚合众国。1620年,乘坐“五月花”号来到新大陆的清教徒们,在印第安人的帮助下,辛苦劳作一年,于次年秋天迎来了大丰收,为了表达对神和当地土著的感谢,他们创造了这样一个节日,并共同庆祝。一百五十年后,也就是1777年的大陆会议上,时任美国总统的乔治·华盛顿将其正式定立为“感恩节”,成为美国全国性的节日。” 亚当斯先生喝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继续道:“有幸,我们家族的兴起恰恰可以追溯到五月花号。作为光荣的亚当斯家族的后裔,我首先要感谢400年前乘着五月花号舍生忘死扬帆远行来到这片土地上的先祖,他们将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的机会带给了美国……” 说着,他举起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第二百二十五章 心怀感恩 亚当斯先生继续道:“其次,要感谢之前几代,几十代的美国人,他们来自世界各地,有着不同的肤色和宗教信仰,用自己的勤奋和智慧把我们的国家建设成一片乐土。第三,要感谢为美国的自由、民主献出生命的战士,以及那些仍然身处海外的美国士兵,他们捍卫了国家的尊严,让我们生活在平静与安逸之中。第四,要感谢各个行业各个领域尽职尽责的美国民众,他们让我们的国家越来越好,股市屡创新高,失业率降低,社会保障体系更健全,他们是我们这座大厦重要的一部分。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感谢我的家庭,感谢我挚爱的妻子凯瑟琳长期以来的支持陪伴,有了你,我成为更好的自己,感谢孩子们能够努力快乐的成长,而且都表现出了令我们也感到惊讶的优秀品质和天赋。上帝保佑我们,感恩节快乐。” 亚当斯先生演讲完毕,大家一起鼓掌。 亚当斯先生不愧为一方州长官,果然心系家国,辰辰心想。听了他的一番话,辰辰也明白了最初亚当斯先生那句意味深长的问候话语,是的,正是欢迎、包容和接纳成就了今天的美国。 接下来,每个人都拿起小松鼠爪子里的卡片,在温暖的烛光下,大家一个个轮流诉说着自己的感恩。 “我要感恩父母给予我生命……” “我要感谢梦想,它让我仰视着如星光一样遥远的灯塔,奋力搏击风浪……” “我心中的勇气来自于亲情、友情……” 辰辰手里的卡片上写着“travel(旅行)”,他思索了片刻,说道:“我要感谢旅行,它带我跨越大半个地球来到了这片大陆,走进了一个神奇的校园。虽然远离家人,但是我体验到了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收获了成长和知识,也交到了新的朋友……” “我要感恩家庭给我的港湾……”亚当斯夫人的讲话刚开了个头,佣人们捧着玻璃酒杯过来感谢亚当斯一家,凯瑟琳的眼眶立刻有些发红。 “其实,我们一家应该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感谢你们,而不是听你们对我们说出这些感谢的话。”凯瑟琳说完,和梅森小姐拥抱。 主仆们互致问候,餐厅里满是温馨和感动。 佣人们离开后,亚当斯夫人擦了擦眼角,说:“好吧,我用一个故事来完成我的演讲。这个故事关于我们的司机里奥。十八年前,我刚结婚不久,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电视台主播助理,当时,我代表电视台去谈了一个广告合约,刚刚拿到了三万美金的定金,但是,当年我下出租车的时候,我把装钱的口袋落在了车里。回到电视台,我才发现了自己的错误,懊悔不已地哭了起来,并准备自己赔偿这笔丢失的款项。这时,里奥,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急匆匆地找到了电视台,把钱袋交给了我。当时,他说了一句话:我只想做对的事情。后来的情形你们都知道了,他成了我们家庭的一部分。在世界各个角落,我们都会遇到像李奥、还有今天下午你们拜访过的老安妮、约翰这样平凡的人,他们善良、正直、而又简单,正是他们的行为,和他们的存在唤醒了我感恩的心。你们a校数百年来一直奉行一句拉丁语的校训,‘non,sibi(利益众生,不自私的意思)’我相信,你们在这样一个学校成长起来,长大了也会成为了不起的人,你们要记住,拥有更多的社会资源就意味着承担更多的责任,你们要带着感恩的心去改变我们的世界,为这些平凡的人们带来福祉。” 每年例行的程序进行完毕,凯瑟琳开始给大家切火鸡,火鸡肉烤的鲜香无比,配上肚子里的馅料一起吃,更是相得益彰,大家开始一边吃一边聊起一些更为轻松的话题。 罗杰斯讲了一个笑话,说是感恩节,农场的猪主动向火鸡问候感恩节快乐,火鸡气得骂猪。这个笑话显然没什么新意,大家都忙着品尝桌上鲜嫩的冰虾,牡蛎,居然没有一个人捧场地笑一下。 还是义廷帮忙为这个冷笑话续上了一个结尾:“要是中国也庆祝感恩节,估计现在农场里的猪啦、鸭啦都该哭了。因为,摆在餐桌上的绝对不仅仅只是烤火鸡,肯定会有烤乳猪和烤鸭。” 义廷的话引起大家一阵笑声,就连小米兰达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辰辰忽然想起前几天在杂志上看到的内容,便说道:“奥巴马总统每年在白宫举行赦免火鸡仪式倒是蛮有趣的,遗憾的是,被他赦免的火鸡,大部分都会在短时间内寿终正寝,总统也留下了一个‘乌鸦嘴’的美名,但愿今年赦免的‘芝士’能更长命一些。” “哈哈,大概是因为火鸡们也耻于被奥巴马赦免,所以,有气节地以死明志吧。”斯蒂文哈哈大笑着对辰辰那番话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解释。 辰辰胡乱猜想着,斯蒂文该不会是个反对奥巴马的共和党人士吧。 亚当斯夫人好奇中国的传统节日怎么过,义廷仗着如今自己的英语有了长足进步,一个劲儿地给亚当斯一家拽那些他知道的中国事,什么春节放鞭炮吃饺子啦,元宵节赏灯吃汤圆,中秋看月亮品尝月饼之类,当然,重点全是放在吃上,亚当斯兄弟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脸羡慕神情。 辰辰又把话题转到了中国学校教育和美国的不同,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家长们很多时候只关心孩子的成绩,并不在意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亚当斯看了一眼正在吃着餐后水果的妻子,十分自豪地说:“在这十几年中,我和凯瑟琳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我们都很了解自己的孩子。” 辰辰看到,坐在小号餐椅上的小米兰达,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呈献给爸爸一个甜美的笑容,亚当斯先生还以慈爱的微笑。 女儿的笑鼓励亚当斯先生继续说下去:“无论是在我参加州长竞选最忙的日子里,还是凯瑟琳接任电视台时政栏目总制片人之后,我们从来没有缺席过一次两个儿子和小女儿学校的家长开放日、开学典礼、和重要的家长委员会活动……” 亚当斯先生显然应该算是个繁忙的大人物,但是,他却从未以忙为借口,忽略了对儿女们的关心和爱护,辰辰对他亲切感和敬意油然而生。 感恩节的晚餐结束后,辰辰回到自己房间的露台上,回想着这一天的经历。 起初,辰辰以为感恩节这个节日留存至今,其意义充其量和马云创造的“双十一”一样,只是为了在与之伴生的“黑色星期五”这天,为美国的商业增加购买力。 走进了美国的家庭,辰辰才发现,美国社会并不像早先在某些文章里读到那样黑暗残酷,他看到这里无论富有的人还是贫穷的人都懂得感恩,他们之间充满了真心的关爱。 辰辰进一步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毕业的学生,会在事业有成之后给母校捐助大额款项,为什么那么多顶级富豪热衷于投身慈善事业,为什么美国率先有了众筹机制,并一直得意良性运转……或许,这与感恩节这个独特的传统注入他们血管之后,潜移默化滋长起来的基因不无关联。 这天,辰辰体会到了感恩节的含义,也愈发明白了“感恩”这两个字的重要意义。 和亚当斯一家的热闹比起来,羽悠和文瑾的感恩节就要冷清许多了。 下午,两人带着一些食物去当地庇护所的“慈善厨房”做志愿者,在那里忙活了一下午,和一大群阿姨,大妈们一起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做晚餐,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在这个商品琳琅满目的日子,小镇上没有人挨饿。 回去的路上,羽悠和文瑾一起去换了一大堆一美元的硬币,只要路过自动贩售机,她们就会在上面留下几枚硬币,这样,当夜幕降临,那些饥饿口渴的人就可以享受免费的食物了。 路过小树林,一群犹太人在里面搭了临时的篷子,正在过“结茅节”,热情的卷毛犹太小孩还拉着她们的手,请两个女生过去吃东西。 还没到傍晚街上就有了一种万人空巷的感觉,大概各家各都已经回到他们温暖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家,在为晚上的感恩节的大餐做准备了吧。 一尾清蒸活鱼、半只南乳烧鸡、一个青菜,三碗虾仁鸡蛋炒饭和一窝番茄蛋汤,这就是羽悠家的感恩节晚餐了。 羽悠不喜欢肉质略有些坚韧的火鸡,文瑾恰好也对在这一天里被大规模宰杀的物种充满怜惜,所以,她们的餐桌上并没有那道家家必备的美味。 文瑾在这一天见到了羽悠这位隐形的保姆,莲姨,其名曰莲,果然长得清清淡淡,和任何一位上了些年纪的女性没有半点区别,也说不出有什么特点。因祖籍南方,她说话声音轻缓柔糯,做菜口味也偏甜而鲜少油腻,文瑾不知道,这是不是能成为她名字的一个注脚。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才少女 三个人在餐厅几乎是默默无言地吃完了这顿饭感恩节的晚餐,其间,除了文瑾给家里发过几个微信,说稍晚些时候和爸爸妈妈视频之外,另外两个人只是专注吃饭,由此,文瑾大致能想象出平日两人相处的场景。 晚餐过后,莲姨收拾着各种餐具,羽悠则一个人坐到小会客厅的琴凳上,弹起了钢琴曲。 文瑾看到曲谱本上,一行行密密麻麻的五线谱上方,写着曲目的名字《少女朱丽叶》,然而,羽悠谈了四十多分钟,曲谱本始终停留在那一页,未曾被翻阅过,于是,文瑾又不敢肯定羽悠正在弹的是否就是这首曲子。 文瑾在羽悠家大多数的时候,这幢白色的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都静得出奇。 羽悠每天的时间安排很有规律,6:30起来晨跑,之后洗澡吃早餐,上午大部分时间用来做她自己的事情,下午会被司机接出去上击剑课、芭蕾课,傍晚回来,钢琴老师已经等在家里,她们会在楼下练钢琴。 莲姨为她们准备午餐和晚餐,但是,很少和她们一起用餐。屋子里三个人过着各自互不打扰的简单生活。 文瑾也入乡随俗,每天和羽悠一起晨跑,然而,大部分时间,羽悠还是无视了文瑾的存在。 文瑾是那种除了安静读书,对其它事情没有太多兴趣的女孩,她也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生活十分惬意。 羽悠家房子很大,她们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走完全部的屋子,三楼更是很少涉足。 羽悠告诉文瑾,那里堆放了一些杂物,都是些已经不再用,又暂时还没丢弃的旧东西。 一天下午,文瑾出于好奇爬上了三楼,她推开其中一扇大门,走进入一个非常空旷的大房间,不由得惊呆了,屋子里没有家具,四面墙上中下三排,错落地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油画,地上还立着很多画,显然是因为墙上已经完全没有位置了,只能临时摆在那里。 文瑾虽然对油画方面的知识知之甚少,也能看出,这些画拥有相当不错的水准,只是和一楼玄关处的那幅博物馆馆藏级别的作品比起来,还有不小的差距。 她在这些作品中徜徉,发现画作鲜少有景物的,大都是描绘一些寓意抽象的内容。 其中一些作品只是颜色的渲染和堆砌,有夜的暗蓝,有阳光的炫金,还有艳丽的橘色和空洞的白,然而,交织在一起,却让人看着有种愁肠百结的感觉。 有的作品能看出主题和内容,然而透露出强烈的悲观和压抑,比如那幅走进波普色块中的白衣少女,她神色惊慌,如同在奔逃,纤细赤足下被雨水打湿的街道倒映出城市的怪诞和陆离。 还有一些是被解构了的人脸,被美化了的灾难,和被无限放大的花……画作中浪漫主义情怀和化不开的悲*彩呼之欲出。 文瑾还注意到,每幅画的右下角处,都龙飞凤舞地写着“c.l.”两个意味不明的字母,她不明白这代表什么。 走出这间藏画室,文瑾来到一楼客厅,发现莲姨站在一架木梯子上,正在擦拭书架。装帧精美的厚书被她一本本拿出来,摆在了地上、茶几上。 文瑾看到羽悠家有这么多藏书,自然是说不出地亲切,赶快上前帮莲姨一起干活。 莲姨生怕怠慢了羽悠的客人,忙说:“孩子,我知道你们上了高中功课忙,快去看书学习吧,我自己在这儿慢慢收拾,一会儿就弄完了。再说,这样的活你们也干不来。” “莲姨,你小看我,我可是什么家务都在行,在家的时候,也经常和妈妈一起收拾屋子呢。刚才,做了两小时数学,正好出来休息一下脑子。没事,您不用跟我客气。” 莲姨从湿纸巾盒里有抽出一张棉质湿巾,开始擦拭一册厚厚的《欧洲绘画史》,边擦边问:“文瑾,也喜欢画画吗?” “不,莲姨我对绘画一窍不通。”文瑾腼腆地笑着,指了指楼上,问:“三楼那间屋子里的画都是阿姨画的吗?我是说羽悠妈妈。” “我也不清楚……”莲姨说着,拿起另一册书,用湿巾爱惜地拂拭着外面描了金的硬质封皮。 “莲姨,您和羽悠在一起生活了多少年?”文瑾一边擦着书柜内侧的浮土,一边问道。 “十多年了,从羽悠两岁,我就一直跟着她妈妈,从法国到美国,然后回到中国,现在又来了美国……”莲姨的话像涓滴细流,字字清晰。 “羽悠从小就是个内向的女孩吗?”文瑾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道。 “她小时候啊,比现在爱笑,还特别聪明懂事,先生和太太把她当成掌上明珠,后来啊,先生和太太……离婚之后,太太性情全变了……羽悠也……”说到此处,莲姨深深叹了口气:“哎……可怜的孩子……” 文瑾也跟着莲姨叹了口气,拿着书的手一抖,从厚厚书页中掉落出半张发黄的报纸,她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报纸仔细一看,竟是英文报,可惜只剩一小半了。 纸张颜色陈旧暗淡,至少也是好几年前的,虽说是报纸残破不堪,上面的标题还是吸引住了文瑾的视线。 只见,报纸中央的位置用黑体字印着的加粗标题“天才少女……”标题的后半部分,以及与此相关的报道却全都没有了。 文瑾心中好奇,问身旁的莲姨:“这个报纸上说的‘天才少女’是羽悠吗?” “哦……我不认识英文的。这个我也不知道。”莲姨脸上一如既往地风轻云静。 这时,羽悠背着网球拍从外面走进来,文瑾忙拿着报纸跑过去,“正好,你回来了。这张报纸上说的天才少女是你吗?” “嗯……” 羽悠接过报纸看了一眼,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文瑾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变化。须臾,她将报纸揉成一团,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扔进了纸篓。 “说到天才少女,这房子里除了你还有谁?”羽悠目光在文瑾脸上停了片刻,还没等文瑾继续发问,她就一转身上楼了。 文瑾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羽悠家没理由留着一张无关紧要的报纸啊!那些奇异画作下面的字母是什么意思呢?如果羽悠不知道天才少女的事情,难不成,那张报纸上报道的是羽悠妈妈? 回想起自己和羽悠从陌生,到熟悉,再到知己的一步又一步,文瑾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不能说,羽悠有意对她隐瞒着什么,但是,她却明显地感觉到,当两人的友谊到了近乎于知己的程度,羽悠仍有很多事情不能向自己敞开心扉。 羽悠是忧郁迷茫的,她一直想走进她心灵深处,给予她最无私的陪伴和温暖,然而,对方却轻轻关上了那扇门。莫非友情能做到的,就到此止步了? 文瑾有种无力感,她觉得自己的友情不能打捞起羽悠迷惘的灵魂,鬼使神差地,她拨通了辰辰的电话。 她将自己的发现,以及和莲姨的聊天的内容和感受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电话那头的辰辰。 辰辰似乎对这些只言片语的信息很感兴趣,抽丝剥茧地和她一起分析着,听着电话里辰辰的滔滔不绝,文瑾有些怔忪恍神。 辰辰连羽悠妈妈情况都了解得那么清楚了,还判断出那个缩写一定是羽悠妈妈的签名,因为她妈妈叫林萃,首字母颠倒过来正好是“c.l.”。 文瑾明白辰辰对羽悠的情愫,但是,她自己也不能割舍对辰辰强烈的喜欢,她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男孩子。 她忽然不无悲凉地想到,友情不能跨越的障碍或许应该交给爱情,然而,为了羽悠,她是否应该牺牲自己去成全心爱的人和自己的朋友呢? 在斯蒂文家住的这几天,辰辰和义廷过得非常充实。 亚当斯一家上上下下有非常好的生活习惯,即便是在感恩节假期期间,也会严格遵守作息时间,就像时钟一样精确。 兄弟俩每天,看书、阅读报纸、游泳、骑马、弹钢琴……辰辰和义廷也不得不学着他们的样子,尽量为自己找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去做,并没有因为假期的缘故就变得自由松懈。 三餐的时间是固定的,全家都会准时出现在餐桌前,亚当斯先生和他们一起用餐的时候并不多,但无一例外,每次用餐,辰辰都能听到斯蒂文和罗杰斯与父亲就时政问题进行热烈的讨论,兄弟俩抢着发言,有时会争得面红耳赤,亚当斯先生则不时提出更加发人深省的问题。 他们的讨论并不限于无关痛痒地陈述一些事实和观点,而是让辰辰深切地感觉到,三个人对这个国家的现在和未来都怀有某种深深的使命感。 辰辰想起,平时自己家吃饭的场景,通常都是妈妈借这个机会询问自己的学习状况,或是给他讲一些大道理,即便爸爸偶尔也会对一些国际上发生的大事发表评论和感慨,但是,通常那都是爸爸一个人的独角戏,辰辰只有傻傻听讲的份儿。 第二百二十七章 洋娃娃生病了 亚当斯家的院子很大,屋子后面的一片树林和小山也是亚当斯家的私人领地。辰辰和义廷很喜欢每天和亚当斯兄弟去林子里遛狗、骑马。他们养了六匹马,有一个专属的马厩,专人负责照顾这些马匹。 辰辰和义廷一开始对骑马一窍不通,罗杰斯是个很好的骑手,在他的指点下,两人很快就能够驾马驰骋了,尽管姿势并不漂亮,也能勉强在后面跟着兄弟俩,在亚当斯小径上演你追我赶的热闹画面。 一日午餐后,辰辰和义廷回到房间,一起准备起开学后的人文课考试,两人将世界史按照知识点和时间顺序整理了小卡片,两个小时下来,四个章节的内容竟然复习了将近一半。 辰辰舒了口气,说:“义廷,你最近的英语进步的确不小,我说过,你肯定没问题的。” “都快吐血了才上c+,想要得个b对我来说咋那么难呢?”义廷说着话的时候,心里甜丝丝的。 起先,这门课他基本上就是当作天书来听的,他甚至多次想过放弃这门课。现在不同了,只要他做好课前预习,就连上课讨论的内容,也能听懂百分之七八十了。 目前成绩稳定在c+,尽管还有不少上升空间,对义廷来说,这已经是求之不得的了。 “再加把劲,这门课你还能再上一个台阶。每个人的基础都不一样,只要和自己比能看到了进步,那才是最重要的。”辰辰一副少年老成的脸,仍然以灌鸡汤的方式给义廷打气,他发现鼓励的话对于眼前这个一头炸毛的小少年很有效用。 话音未落,门被打开了,斯蒂文的妹妹米兰达张着两只小手推门进来,“我是大恐龙,现在要来吃掉你们。”说着她把小手摆成爪子模样跑来跑去,又撅着屁股攀上沙发,扳住义廷的脖子,假装在他脸上咬了一大口。 义廷很配合,“嗷”地叫了一声,闭上眼睛,歪倒在背后的沙发里。 辰辰看了觉得好笑,米兰达毫不怜惜地踩着义廷粗壮的大腿,又冲着辰辰扑过来,“啊呜”一口,辰辰也学着义廷的样子扑倒在沙发上。 看半天没动静,辰辰睁开一只眼睛,只见米兰已经从沙发爬到了桌子上,拿起一支彩色笔,正要对他们辛辛苦苦整理好的卡片下毒手。 辰辰一把抱住了米兰达,把她举了起来,米兰达在空中咯咯笑个不停,样子格外开心。 刚把她放在地上,米兰达就就拽着辰辰和义廷的手往外走,她一路咯咯笑着将两人拽到了客厅,她让他们坐在沙发上,说道:“你们要乖一点,坐好了听我弹琴。” 说罢,她一摇一摆地朝沙发对面的一家栗棕色三角钢琴跑过去,用两只小胖手费力地揭开琴盖。 前一秒,米兰达还像只小浣熊那样踩着钢琴下面的方木块,笨拙地爬上琴凳,后一秒,她已经宛如小淑女般高傲地坐在了钢琴前了。 她像模像样地将曲谱打开,先高高地抬起右边的小胖手,然后,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仅有的两个观众,说:“你们要认真听哦,这首曲子名叫《洋娃娃生病了》。我开始弹啦!” 说着,胖乎乎的小手落在琴键上,一首曲调简单可爱的儿歌从她小手间稚拙地流淌出来。 曲子弹得颠簸坎坷,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脸蛋上神圣肃然的表情,却如同在音乐厅里演奏贝多芬交响曲,令辰辰忍俊不禁。 辰辰看着阳光下的米兰达,卷曲的金色披在肩上,身上英伦风的巴宝莉小毛衣和羊毛半裙,穿着精致小皮鞋的脚勉强才能够到垫脚的方木块。 看着看着,辰辰眼前的米兰达依稀中变成了小羽悠。她小的时候,应该也是这样天真可爱的模样吧。 这时,斯蒂文精神抖擞地从大厅外面大步走了进来,一张瘦而苍白的脸上泛着光彩。 他看也没看正在弹琴的妹妹,就对辰辰和义廷大声说:“下午希拉里要来演讲,你去不去听?” “希拉里?”辰辰从沙发上蹦起来,他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女政治家,一听说有机会亲临现场听她演讲当然高兴,即便他对美国政治并不像斯蒂文那样富有见地,也不想放弃这样的宝贵机会。 “当然去,在哪里?几点?”辰辰也被斯蒂文的激动情绪感染了,不由得加快了语速。 “她现在就在州议会大厦和我爸爸开会,下午5点,有个对公众开放的演讲,快换件衣服,我们这就准备出发!”斯蒂文说话时,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光,一脸十万火急的样子。 辰辰不慌不忙地看看手表,说:“还不到三点,着什么急?” “你不知道,一听她来了,市里的人有可能倾城出动,街上肯定会出现交通拥堵,会场附近还不知道是什么混乱场面呢。我们得抓紧了!”斯蒂文说话时,脸上出现了兴奋的红晕,双手在胸前不停比划着,仿佛在部署什么重要工作。 斯蒂文的话音还没落,米兰达不干了,她跳下琴凳,鼓起胖乎乎的腮帮走过来,对哥哥的贸然打扰表示愤慨:“斯蒂文,你为什么打断我弹琴?你知道在别人演奏的时候说话有多不礼貌吗?而且查理是我的朋友,我们玩得正开心,你不可以把他抢走。” “女孩子真麻烦。”直男癌晚期的斯蒂文小声嘟囔着,他懒得跟妹妹多啰嗦,可是,看着她那嚣张的表情,心里又实在不爽,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被父母宠坏的小丫头。 他二话没说,走回到钢琴前,弹出一串极难的乐句,潜台词仿佛在说:“你那也叫弹钢琴?再练个十年八年吧!” 斯蒂文的气势颇具挑衅意味,弹奏水平更是是甩妹妹十几条街,小姑娘还在目瞪口呆之际,斯蒂文手指从钢琴上飞掠而过,以一串行云流水的滑音漂亮收尾。 不知是因为自己的钢琴技艺被鄙视了,还是因为哥哥抢走了自己的玩伴,米兰达嘟起缺牙的小嘴巴,睁大眼睛,脸都气红了,活像个吹足了气的小红气球,辰辰真担心她下一秒就爆炸。 这时,罗杰斯走进客厅,看着屋子里的情景,略带愤怒地看了一眼弟弟,说:“我们赶时间去听演讲,你居然还抽空来招惹米兰达,若是把她弄哭了,爸爸回来准会罚你!” “我……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米兰达扎着两只小手要罗杰斯抱她。 “罗斯玛丽,你在哪里?米兰达的阅读时间到了,请把她带走!”罗杰斯一边喊着米兰达保姆的名字,一边用眼神催促辰辰赶紧去换衣服,准备出发。 辰辰见米兰达眼泪在蓝汪汪的眼睛里打转,样子十分惹人怜爱,而罗杰斯和斯蒂文似乎都在嫌她麻烦。辰辰将她抱起来,轻声慢语地安慰她:“米兰达,我们回来就陪你玩,好不好?” “不,不……我就是要去。”固执的小姑娘眼泪涟涟地瘪着嘴,紧紧搂着辰辰的脖子,执拗地哀求着要跟他们去。 “我们去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你这种小孩,你最好乖乖呆在家里做一个听话的女孩子……”罗杰斯有点儿不耐烦。 米卡达对两个哥哥怒目而视道:“你们骗人,我晚上就去告诉爸爸!爸爸说过,十八岁以上才算是大人,你们也是小孩!你就是不想带我玩,还说女孩子什么都不懂……”说着咧嘴哭了起来。 幸好这时,米兰达的保姆及时赶到,费了半天劲,才将八爪鱼一样紧紧扒在辰辰身上的小女孩她抱走。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就是烦。”罗杰斯摊开手,尴尬地笑笑。 “是任何年纪的女孩都很麻烦。”斯蒂文补充道。 “没有,我觉得她还挺可爱的。”辰辰说着和罗杰斯他们一起上了楼。 辰辰一行人乘车出门的时候才三点多,铅灰色的云堆积在天边,仿佛孕育着一场大雪,天色格外阴郁,看上去已经像是傍晚了。 豪华商务车一开到大街上,四个男生就发现,今天的情形果然和往日不同,大大小小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尾灯相连蔚为壮观。 罗杰斯心急如焚,不停地看着手表,试图给司机指路:“里奥,我们不走大路了,绕到州议会大厦后面那家星巴克咖啡馆!” “州议会大厦后面的星巴克,好的,先生,请坐好。”穿着制服,戴着黑色呢制贝雷帽的司机里奥经验老道,面对全市大堵车,神情从容,说话也还是那么一板一眼。 车行至一个叉路口,里奥猛一打轮上了一条小路,车里的几个人同时倒向一边。巨大的商务车七拐八拐,走街串巷到了一家装潢不起眼儿的星巴克咖啡馆门前。 四人下了车,远远看到市民们排成的长队从州议会大厦正门口,绕了整整一圈,然后弯弯曲曲蔓延过来,根本望不到队尾。 第二百二十八章 密道 看这情景,即便是州长家的公子和他们的朋友,要想公然从议会大厦的前门、后门或旁门大摇大摆地进入,毫无疑问也会引起公愤。 辰辰走到一位面貌和善的中年男子面前,问道:“先生,您知道什么时候才放人进去吗?” “哦,年轻人,你们来得太晚了!我们从早上十点就开始排队等在这里了,州议会的大厅只能容纳一千多人,”说着,那人看了看一望无际的队尾,摊开双手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心地劝说着辰辰:“在这里排队的人都未必有机会入场,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看样子,我们是进不去了。”辰辰沮丧地走回来,把刚才打听道的情况告诉了斯蒂文和义廷。 此时,罗杰斯不知在给谁打电话,辰辰猜不出他们说话内容,只是觉得他表情神神秘秘,还一个劲儿地点头,嘴里只重复着一个简短的句子,那就是“我明白了”。 几分钟后罗杰斯回来了来,他并没有跟他们做任何解释,而是很有把握说了句:“走,跟着我。” 说罢,他在前面急匆匆引路,竟然把大家带进了那家星巴克咖啡店中。 星巴克咖啡馆里人声鼎沸,辰辰环顾了一周,竟然没有发现一个空座位,他心中纳闷,大老远跑过来还不知能不能进去,还有心思喝咖啡? 罗杰斯并没有走向柜台去排队买咖啡的,而是叫来一名服务生,跟他交头接耳了几句。只见服务生脸上变颜变色,不一会儿,就叫来一个店主模样的中年人。 几个人跟着那个中年人穿过喧嚣的店面,径直来到了咖啡馆的后门。中年人用钥匙为他们打开了那扇门,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出来。 罗杰斯轻车熟路地带着弟弟和两个小伙伴,朝咖啡馆后身一个不起眼的狭窄通道走去,通道两边都砌着红砖,上面架着生锈的铁艺护栏。 咖啡馆的中年男子一直表情古怪地与他们同行,来到通道尽头一扇年久失修的大木门外,门上挂着一个样式古老的铜质大挂锁,锁面上已经生了一层厚厚的青绿色锈迹,中年人掏出一把形状奇怪的钥匙插进锁孔,替他们开了门。 一股阴森寒气从敞开的门里冒出来,里面黑洞洞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辰辰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是说好了去听演讲吗?故事情节理所应当走《纸牌屋》路线,怎么忽然变成了《夜访吸血鬼》?拿错剧本了吗?辰辰心中满是问号。 “这是要探险吗?太棒了!”陈义廷倒还是一如既往热情高涨,他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脸上居然还挂起了莫名兴奋的笑容。 男子按亮了电灯,灯光如豆,照见四面粉白墙壁,夹着一条窄窄通道直通向地下。辰辰暗想,这灯还不如没有呢,好歹不会增加鬼故事的气氛。 借着幽暗的灯光,五个人小心翼翼地下了十几级台阶,面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四壁漫着红砖的地窖。 地窖面积很大,高度却不足两米,辰辰和义廷不得不一直猫着腰,才不至于碰上头顶的木制横梁。 他们好奇地东张西望,发现地窖里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十几只带铁箍的老式橡木桶、整包的咖啡豆、和一些杂物,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罗杰斯带着他们往地窖深处走,绕过身边推放的一应杂物,走到一个包着铁皮,打着铆钉,几乎锈死了的小门边,只见他用力转动把手,门竟然从里面打开了。 门打开的那一刻,三四只强光手电筒的光束从门那边照射过来,刺目的亮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定睛一看,拿手电的竟是几名身穿黑色制服,带着大檐帽子,腰间皮带上荷枪实弹的人。 辰辰、义廷、咖啡店主,甚至包括斯蒂文脸上都出现惊愕神情。 没等辰辰和义廷回过神来,罗杰斯就催促他们:“快出示带照片的证件!” 辰辰和义廷手忙脚乱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学生证,递给警察模样的人,两名警察面无表情地拿起两人的学生证,用手电筒照了一下上面的照片,再和本人对照,然后,将证件交还到他们手里。 警察递给他们一人一个名片大小,背后带芯片的小白牌,白牌正面是州议会大厦的背景图片上写着大大的“vistor(参观者)”字样及数字编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doinggreatservice(做伟大的服务)。 “谢谢,您可以锁门了,”罗杰斯客气地吩咐着咖啡店主人,“我们一会儿不会从这里出来。” 咖啡店主人机械地点着头。 一行人进入铁皮门后,辰辰看到破铁皮门的外面,还有一个锃亮的钢制大门。警察模样的高大男子很郑重地将两扇门都上了锁。 手里攥着那张白色卡片,辰辰和义廷紧紧跟在三个警察和亚当斯兄弟身后朝前走。这是一条长长的密道,警察手里的电筒光芒照亮了前面十几米远的路,他们的周身却仍被黑暗包裹着,丝丝凉意直沁入骨髓。 杂沓的脚步声在虚空里回荡,不知在长而幽暗的通道中走了多久,辰辰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地下的环境。 他渐渐看清,两边的墙壁都是花岗岩的,手指偶尔挨上去,感觉潮呼呼的,似乎还挂着水珠。 渐渐的,手电筒的光束不再觉得那么刺目,原来是前面有了灯光。 又走了一段,辰辰终于可以完全直立起腰身了,抬头一看,其实密道没有想象中那么低矮,头顶离密道顶部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走出一个半圆形的金属大门,灰色花岗岩的墙壁和地面变成了更为柔美华丽的白色暗纹大理石。 走在前面的三名高大健壮的警察,为他们推开两扇浇铸着花纹的大铁门,三人走进一个宽广空旷的大厅。 大厅的地板是黑白格子大理石铺成的,墙面则全部以白色大理石装饰,拱形的大门,浮雕的大理石柱子,看起来华美而又肃穆。 罗杰斯看起来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他带着几个人穿过一道道回廊和一座座大厅,走进旧众议院会议厅的大门,据说,今天的演讲比赛就在这里举行。 演讲时间还未到,靠近主席台的前排已经坐了一些人,亚当斯兄弟当仁不让地在前排靠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辰辰和义廷自然也不必虚与委蛇,坐在了他们身旁。 “星巴克后面为什么会有一个小通道?”好容易坐定下来,义廷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好奇。 “你们一定都听说过,在南北战争期间,安纳波利斯市曾经是美国的政治中心,还作过临时首都吧?”听了罗杰斯的话,除了义廷之外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现在,我们所在的这座州议会大厦,曾经是当年美国国会大厦。那时候,与美国命运攸关的大人物们都会经常出入这座大厦。” 罗杰斯尽量讲声音压得很低,继续道:“为了在紧急情况下保证他们的安全,就开出了一条秘密通道。在考虑通道出口的时候,他们看中了大厦后门不远处的一家法国小酒馆,哦,就是刚才我们走进去的那家星巴克咖啡馆的前身,因为它的位置并不显眼。” 辰辰恍然大悟,感叹道:“若不是亲自走了一遍这条传奇的秘密通道,光是别人讲,我可能很难相信它真实存在呢。” “事实上,马里兰州的这座议会大厦,是美国所有州的议会大厦中历史上最悠久的一座。” 斯蒂文说着,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枚四分之一美元的硬币,他颇有些自豪地说:“这是我们马里兰州发行的纪念硬币,你们看,背面就是这座议会大厦的圆形屋顶,这个圆形屋顶是全美最大的,而且一个钉子也没用。” 罗杰斯指了指他们所在的大厅,继续说:“……我们所在的这个会议大厅,又是这幢大楼里最古老的会议场所,史称‘大陆会议厅’。” 辰辰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名字如雷贯耳,没想到,今天,他就坐在了这里,他不禁用景仰的目光再次环顾这个并不算华丽的大厅。 这里仍然保留着百年前的陈设风格,大厅有三层楼高,墙面是麦黄色的,装饰着带黑色暗纹的白色大理石墙裙和立柱。墙裙上方,每根石柱中间,都悬挂着大幅的油画。 大厅正面白色大理石浮雕背景墙前,有黑胡桃木的双层主席台,下面那层主席上摆着一个半环形长桌,后面有六把皮椅子,上面那层只有一个演讲台,后面摆着一把奢华讲究的紫红色皮制高背椅。 观众席的区域的宽阔走道两旁上,铺设着图案规整的红色羊毛地毯,观众席是一排排连体的半环形黑胡桃木桌子,桌子后面整齐摆放着黑色皮椅。主席台上方和大厅的后部的二层也是剧院包厢式的观众席,围着白色大理石围栏。 第二百二十九章 刺杀希拉里 “1783年,乔治·华盛顿就是在这个大厅里光荣地辞去了他美国大陆军队总指挥官的职位;对于结束美国独立战争至关重要的《巴黎和约》(treatyofparis)就是于1784年在这里获得批准。邦联国会〔congress?of?the?confederation〕本来打算永远定都于安纳波利斯,后来才改在了华盛顿特区。”罗杰斯耐心地给辰辰和义廷讲解着。 “原来这座议会大厦竟然鉴证过那么多历史事件!”辰辰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尽管来a校之后,受到室友斯蒂文的影响,辰辰也对美国历史的书籍约略有所涉猎,但是,今天,坐在这个年代久远的会议厅中,听罗杰斯讲起这些史实,感觉仍是很不一样。 “……现在,我已经完成了赋予我的使命,我将退出这个伟大的舞台,并且向*的国会告别。在它的命令之下,我奋战已久。我谨在此交出委任并辞去我所有的公职…… 分离的帘幕不久就要拉下,他将永远退出历史舞台。” 举目四望,辰辰仿佛能想见美国人民心中最伟大的国父乔治·华盛顿在这座大厅发表动人演讲,仿佛能感受到,这位伟大的领袖不是在外力的胁迫下,而是依靠内心强大的道德力量,心甘情愿地将他在为美国民众的奉献与服务当中聚集起来的权利,移交给他的继任者。 历史不再是教科书上的白纸黑字,不在是闪卡上的一条条信息,历史仿佛正被一个个的真实画面,一幕幕生动场景,一段段影响着历史进程的对话裹挟着,扑面而来。 这时,外面的市民纷纷进入了会场,不一会儿,会场里就变得沸沸扬扬,人山人海。 五点整,希拉里准时出现会场。 她果然像电视里看到的那样神采奕奕,梳着一头利落金发短发,穿一套颇为男性化的铁灰色西装,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很难相信她已经是个七十多岁的耄耋老者。 希拉里迈着矫健的步子走上演讲台,台下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她带着招牌式的微笑向大家挥手致意。 她这次的演讲,主要是为次年的总统选举预热,演讲中涉及了不少她的政治主张和政治理想。辰辰听得十分入神,义廷却有些坐卧不安,不时用手机偷偷拍着会议大厅和讲台上的希拉里。 希拉里讲到*处,声音变得高亢激昂,尾音中透露出女性特有的尖锐。辰辰听到自己身后有抽泣的声音,一回头,竟然有好几位支持她的白人妹子激动地哭了起来。 演讲结束后,众多希拉里的支持者们一拥而上,将演讲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异常的兴奋与激动,雀跃着,只想走得更近一些,以便能和他们的偶像合影。 他们最终还是被列成一排,表情威严的警察挡在了外面,不过,对他们来说,能拥在演讲台外沿,用相机一个劲儿地拍着照片,也足以令他们心满意足。 辰辰和他的小伙伴们则完全被挤到了圈外,水泄不通的演讲台前,只看见密密层层人头攒动,这景象要是被密集恐惧症的患者看到了,肯定会当场发病。 想要挤进人群,看来是不可能的了,辰辰只能踮起足尖,目光穿过这些人的头顶向里面张望。只见讲台边的希拉里一直保持着优雅得体的微笑,向市民们挥手致意,嘴里还说着一些感谢的话语。 义廷向来爱凑热闹跟风,对政治一窍不通的他也拿着手机一通狂拍,拍了半天,镜头里却都是人脑袋。 无奈之下,他拉着辰辰绕到演讲台侧面的一个角落处,这边虽然角度不佳,却胜在人少,义廷再次掂着脚,举起手机朝演讲台的方向咔嚓咔嚓猛按着快门,就仿佛这些照片卖出去能赚大钱似的。 辰辰忽然注意到,在演讲台下的暗影里,站着六七个身着黑衣的高个女子,虽然是着便装,但从她们那挺拔健壮的身板和鹰隼般警惕的眼神,就能看出不是普通的市民。 辰辰分不清眼前的这些女子是敌是友,只觉得心头一阵紧张。 这时,人群当中忽然一阵骚乱,辰辰觉得哪里不对,还没来得及细想,竟然听到两声枪响,接着传来惊叫声。 辰辰和义廷都愣住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身边几个高个女子不由分说,分开人群,一个箭步跳上了台。 “好家伙!力气真大!太猛了!”义廷嘴里不满地抱怨着,饶是像他那样健壮的肌肉男,也被冲过来的女子伸手一推,踉跄地向前冲了好几步,。 黑衣女子们奋力往台上冲,惊慌的人群中已有不少人开始四散奔逃,本想置身事外的辰辰被裹挟在人群的漩涡中几次险些被带倒在地。 枪击事件!他脑子里闪过四个字。 门几乎被堵死了,跑过去似乎更不明智,于是,辰辰拉着义廷退回到演讲台角落,蹲下身躲在挡板后面的暗影处。 他们看见,先跑上演讲台的一名黑衣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希拉里扑倒在地。 “我勒个去!”义廷大叫一声。 辰辰也吓了一跳,毕竟,他们藏身的地方和希拉相距不到两米。 “怎么?她们该不会是坏人的同伙吧?这下,咱们也死定了!”辰辰心里格外焦急,然而,他知道,身旁的义廷也回答不自己的问题。 “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美国国务卿遇刺杀吗?”义廷慌乱不安的叫喊声很快就被人群的声浪淹没。 混乱中,只听到那个女子对她身下的希拉里大喊:“趴下,夫人,我没说‘好’之前,不要动。” 这句话辰辰听得一清二楚,对国家要员这么凶,是不是*? 只见五名黑衣女子在希拉里周围自动形成了人墙,她们冲着对讲机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 演讲台下更是乱作一团,一部分人急着向外撤离,另一部分人则对事态持观望态度,并没有急于离开。 不知又从哪里又蹿出几名黑衣女子,迅速在混乱的人群中锁定了两名持枪者,并开始和他们近身格斗。人群一下子就变得四分五裂了,数量有限的警察一度也难以维持局面。 辰辰和义廷离他们很近,看着四五个黑衣女子爆揍两名大汉,感觉到场面简直堪比电影院里的4d大片。辰辰这才明白,原来这群帅气漂亮的黑衣女子就是传说中希拉里的保镖。 可惜,此时的义廷已经彻底发蒙,早就忘了照相这一回事。 接着,又传来两声枪响,辰辰和义廷的身体不可控制地颤了两下,他们马上就判断出,这可能是格斗中空枪走火。 从门外又冲进来一波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们开始驱赶着混乱的群众,劝说他们从会议大厅撤离。 惊惶逃离的人群中有哭喊声、尖叫声,还混杂着反对派们的叫骂声:“扯谎精!”“贪污犯!”“卖国者!” 辰辰对身旁的义廷小声说:“这下,几百年都没派上用场的秘密通道,可能要被启用了。” 人群四散得差不多了,辰辰惊讶地发现,亚当斯兄弟站在第一排正中的两个座位旁边居然没有动。 辰辰暗自佩服他们的冷静淡定,转念一想,或许他们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傻了。 义廷终于想起拍照这回事来,立刻将手机切换到了录像模式,一名警察毫不客气地命令他收起手机。 不一会儿,更多的警察冲进了旧议会大厅,义廷和辰辰看到反对派大势已去,也从台脚站起身,朝亚当斯兄弟俩走去。 领头的警察大概是认识亚当斯兄弟,他们无暇顾及这几个一脸稚气的正装少年,齐心协力地制服了几个闹事的反对派,将他们按在地上,拉扯着将他们带离了会场。 会场里只剩下少量州议会成员和政府官员,看到闹事人员已经被带走了,才又从各个角落陆陆续续聚拢过来。 此时,辰辰、义廷和亚当斯兄弟莫名其妙地被曝露在了会场中央的最前沿,和希拉里近在咫尺。 辰辰非常紧张,他偷眼看看见多识广的亚当斯兄弟,他俩此刻也显得局促不安,唯有义廷兴奋地手舞足蹈。 希拉里已经被女保镖们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深深地呼吸,努力平复着受惊之后的情绪,从容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 一回首,看到又重新围拢过来的民众,她眼睛里似乎泛起劫后余生共赴生死后的薄薄的泪光。 她的目光无可避免地落到站在最前面的四名少年身上,这四个少年个个英姿勃发,充满朝气,似乎他们的脸上从未曾有过其他人那种惊疑不定的神色。 希拉里眼中流转过惊喜、感动和欣慰,忽然开口道:“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吧。” 四人同时惊讶地张大了眼睛,然后,欢快地奔到希拉里身旁,同时掏出四部手机,交到漂亮的女保镖手中。 四个大男生一边两个站在希拉里身旁,身体站得笔直,咧开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第二百三十章 打扮圣诞树 在后来的日子里,每当辰辰翻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忍不住笑出声来,人生是多么无常,小小的敬意和意外就发生在不经意之间,或许,若干年后,这张照片里,会有人走上演讲台,也会有人参加竞选,甚至会有人当上总统。 假如,他和亚当斯兄弟不是同学,假如亚当斯兄弟的爸爸不是州长,他怎么能有和大名鼎鼎的希拉里近距离接触呢? 当大家陆续走出会场的时候,辰辰回眸在一群高大年轻的女保镖中间寻找希拉里的身影,他看到这个了不起的女人又被一大群人前呼后拥着。 或许是受到惊吓后有些筋疲力尽了,她暂时放下了她那招牌式的优雅和威严,神情略显委顿,正步履沉重地朝另外一个扇门走去,她的背影有些佝偻,显出龙钟老态。 当辰辰一个人坐在宽大的餐桌上,将大盘小盘里所有的美味都吃光喝净之后,他走出餐厅的时候,瞟了一眼墙上巨大的古钟,时间指向九点四十分。 由于是感恩节假期的最后一天,辰辰放纵自己起得有些晚,没来得及和大家一起吃早餐。 他想了想,这个时间有些不当不正,斯蒂文和罗杰斯肯定已经开始各忙各的了,而义廷那个懒家伙,昨天苦苦哀求他,今天早上不要叫他,让他体验一下久违了的睡到自然醒,估计此刻还在床上会周公。 辰辰脚下的软底棉质拖鞋踢踢跶跶走楼梯的时候,大厅里格外安静,看来,亚当斯先生和夫人也出去了。 辰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收拾了一会儿东西,然后,开始看书。 一杯加了奶的英式红茶,一本闲来无事翻到一半的《图灵传》,满屋子和煦温暖的冬日阳光,整个上午就是这样陪着一位谜一样的天才解谜者,在惬意之中一任时光慢慢地流淌。 忽然,辰辰觉得今天哪里有些不对劲,不知为何,这个上午不同寻常的安静,思来想去,原来是米兰达那个小淘气没有过来给他捣乱。 每天上午,米兰达通常会在舞蹈和钢琴训练的间隙,像撒开了缰绳的小马驹一样,登登登欢腾地跑上楼梯,然后,跑到辰辰的房门口疯狂地敲他的房门,如果晚了一步来开门,她就会继续不停地敲,不停地敲,如同要拆房子。 米兰达不是特别喜欢陈义廷,只因他说的英语口音太重,有时候她听着义廷说话,会是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当然,义廷也不是完全能听懂米兰达语法颠倒的儿语,两个人偶尔说起话来,简直就是鸡同鸭讲,令旁人听了忍俊不止。 米兰达还是更喜欢这个口齿清楚的哥哥,每次她都会抱着自己的一个“好朋友”来介绍给辰辰认识,几天的功夫里,辰辰了解了她的米奇、芭比、维尼、加菲、hellokitty、斑点狗…… 辰辰发现自己此刻正坐在离门最近的一张单人小沙发上看书,完全是在等待敲门声一响起,就一个箭步冲过去开门的姿态。不知道米兰达今天又会带着谁来找他,辰辰心里充满好奇的期待。 看看表,每天固定的那个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如约而至的敲门声仍然没有响起,难道是老师忘记下课了,还是谁把她关进小黑屋了? 辰辰放下书,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想到楼下转一圈,看看那个小淘气到底在做什么,顺便喝一杯梅森小姐亲手调制的拿铁咖啡。 刚走到客厅,就看见米兰达正在和她的保姆罗斯玛丽,兴高采烈地往墙上、壁炉上挂各种装饰品,壁炉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棵圣诞树。 一听到脚步的声音,米兰达立刻从梯子上回过头来,看见辰辰的那一瞬间,小女孩的眼睛睁大了,脸上充满了光芒。 她跳下离地面不高的梯子,身后的罗斯玛丽一个劲儿地喊着:“小心,宝贝,慢点儿,别跑!” 这话显然完了一步,米兰达早就冲出了起跑线,光着脚丫啪嗒啪嗒地朝辰辰扑了过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米兰达一点儿也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辰辰担心她没有刹车功能,连同自己一起撞倒,马上降低了底盘儿,伸出手去接她。 米兰达准确地抓住了辰辰的手,呼哧带喘地说:“走,我带你去打扮圣诞树!” 说着,她小小的身躯前倾,像拖拽沉重的货物似的,拼命将辰辰往前拉,辰辰只得跟着她走。 “你看我布置的好看吗?”米兰达刚问完这句话,辰辰已经被拉到了圣诞树前。 辰辰从没见过这么大而繁茂的圣诞树,此时,上面已经挂了一些小雪人、小拐杖、星星和圣诞球,树下还放着好几个扎着丝带的礼物盒子,地板上堆着大大小小的口袋,还有许多亮晶晶的小圆球,闪闪发光的小雪花。 不知为何,辰辰的思绪不着边际地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就快要回家了。 米兰达看着辰辰有些走神,不高兴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她故意提高了音调说:“你跟我一起布置吧,”说着,米兰达从地上费力地抱起一个用松塔和丝带做成的圣诞花环塞给了辰辰。 辰辰心想,往圣诞树上挂东西谁不会,找了个最近的树杈,刚想挂上去,在低于他海拔将近一米的地方,立刻传来了小动物生气一般的咕咕声音。 辰辰低头看看小女孩,阳光洒在她金色的头发上,发丝散发出柔美的光泽,显得异常蓬松,辰辰忍不住想去摸一下。圆圆脸蛋上的绒毛,在阳光下看得一清二楚,让她的整个脸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汁液饱满,甜美异常的大桃子。 “你看,那旁边已经有花环了,你得把它挂在……雪花旁边。”米兰达说着,一蹦一跳地伸手指点着。 辰辰按她手指的方向,将花环挂好,米兰达这才满意地歪起脑袋看。 这时,义廷下楼了,一看就是刚洗漱完毕,新换的衣裤很是平展,头上却如同顶着个鸡窝。 辰辰心想,这家伙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形象,难怪小女孩不喜欢她,尽管如此,却并不妨碍义廷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命运——被这个小魔女驱使着布置圣诞树。 果然,下一秒,他的想法被验证了,小女孩大声对着义廷说:“你快点儿下来加入我们吧。”说着还朝着楼梯的方向摆了摆小手。 义廷抓了抓头发,不明白客厅里一片狼籍到底发生什么。 一下楼,他就被米兰达活捉,在她的指挥下,和辰辰一起干起了爬高上低的体力活。 三个人忙活了一阵子,眼看大功告成。 米兰达背着小手,围着圣诞树走了好几圈,忽然一拍手,“哎呀,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差点儿忘了,真的是差点儿……” 她开始匍匐在地上,在众多的购物袋中疯狂地翻找,地上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多半空了,米兰达或是从它们身上爬过,或是大刀阔斧地将它们扒拉到一边,牛皮纸袋集体被蹂躏的声音哗啦哗啦响成一片。 忽然,小女孩不见了,辰辰顺着窸窣声望去,看到的只是露在外面的一小片粉纱裙角和穿着白色连裤袜的小胖腿。原来,米兰达已经将自己的头和大半个身子都钻进了一只巨大无比的袋子。 “啊!找到了!”米兰达头上顶出一个塑料袋,从一个更大的纸袋里跳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光芒四射的大五角星。 她简单粗暴地扯掉上面的包装,动作野蛮地简直对不起她穿的那身淑女裙装,她两手捧着这颗耀眼的大星星,如同捧着稀有宝物。 “你把我举高点儿,我要把它挂在树顶上。”米兰达仰头对辰辰说。 “你别麻烦客人,我扶你上梯子。”她的保姆罗斯玛丽脸上带着歉意说。 “我不。”米兰达执拗地说着,还任性地扭了扭小屁股。 辰辰没办法,只得将米兰达抱起来。 “高点儿,再高点儿……”米兰达蹬着小腿,伸着小手,辰辰很费力地才将她举得更高了一些,米兰达心满意足地把星星挂在了树顶上。 从辰辰怀中跳下来之前,小女孩在他脸蛋上迅速地亲了一下。 “米兰达这个小女孩太心机,就是想占你便宜,我都看不下去了。”义廷撇撇嘴说着,一脸吃醋的样子,却又没勇气用英文说。 辰辰看着客厅里花花绿绿的圣诞花环、圣诞袜,像哈哈镜一样能照出人影的闪光球,还有大片大片的白色雪花,墙面上那古典的胡桃木雕花嵌板,沙发旁那厚重的大理石壁炉,房顶高贵冷艳的大理石梁柱,仿佛被小姑娘的一番巧手装扮,点染得充满了生机,就连那油画像上表情严肃的亚当斯家先人似乎也被感染上活泼泼的节日气氛。 看着亚当斯一家浓浓的节日氛围,辰辰有些想家了。一个学期过得真快,还有二十几天就可以回国见爸爸妈妈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斯蒂文的抱负 “查理,你圣诞节也和我们一起过吗?”米兰达亲昵地搂着辰辰的脖子,问他。 正说着话,亚当斯夫人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她一边将米兰达从辰辰怀中抱下来,一边说:“查理圣诞节肯定是要回中国的,他的爸爸妈妈也在想他呢。” 继而,她转身对辰辰笑盈盈地说:“你看,我们米兰达有多喜欢你,她对她两个哥哥可从来没有这么依赖过呢。” *** 斯蒂文手里的书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他疲倦地合上书,两手扣在脑后抱着头,身体朝柔软的沙发里一仰。 这时,他才注意到到了对面沙发里的辰辰,他一笑,说道:“我居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离开亚当斯家的前一天晚上,辰辰对充满亚当斯家族历史荣光的阅览室有些恋恋不舍。 “是你看书看得太专注了,这回又在看什么书?”辰辰说话间,合上手中的相册,将它摞放在茶几上另外几本有大又厚的相册旁边,抬头看着斯蒂文。 “科利迪亚·弗里兰的《巨富》。”斯蒂文说着,将书递给辰辰,道:“很不错的一本书,为推荐你看看。” 书很厚,暗红色丝绒硬质封皮上烫着金字,颇像早年间经典名著的装帧。 辰辰将书捧在手里翻开了几页,轻笑一声问道:“怎么,你居然也对经济感兴趣了?” “很多人从看这本这本书里看到的是一些不可思议的经济现象,我看到的却是财富和特权怎样在精英阶层中流动。实际上,它更像一本社会学方面的书。” 斯蒂文从宽大的皮质茶几上拿起一杯咖啡,此刻,它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温度,他轻轻啜饮了一口。 辰辰点头表示同意:“我两年前听过弗里兰女士的ted演讲,观点和犀利,至今还记忆犹新。她认为,占人口比例不到百分之零点一的超级富豪正在控制着这个世界,并对他们与普罗大众之间悬殊的财富差异心怀忧虑。” 斯蒂文捏了捏紧锁的眉心,开口道:“是的,我们的世界正在趋向于以这些超级富豪为轴心而转动,他们不仅能影响政治、带动潮流、甚至还能主宰言论。他们的统制对我们的社会体制造成了巨大的挑战,即使这种操控从表面看来是温和的,并时常伴随着一些令人称道的慈善行为,但它仍有着不可遏制的强势,我在思考怎样去制衡它。” 辰辰看着斯蒂文忧国忧民的样子不禁笑了:“你说话的神情和你父亲如出一辙。将来,说不定,在不久的将来你就会成为一个和你父亲一样的人。” 辰辰没留意到,斯蒂文神情中似乎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叹惋。 他凝视了辰辰片刻,竟毫不隐讳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我想要当总统。” 在亚当斯家族古老的阅览室中,辰辰听到斯蒂文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并没有令他感到特别意料之外。 两个人在同一间宿舍住了三个月多的时间,他对这个面容苍白,身材还未发育得像他哥哥那样强壮,甚至还没有完成变声的男孩十分了解。 他那新英格兰式的优雅中偶尔透露出来的张狂和野心,才是内心真正他,然而,即便拥有雄心壮志,现在就奢谈想当总统,也未免显得为时过早。 “和希拉里比起来你爸爸还很年轻,而且他现在已经是州长,将来应该有机会冲击总统宝座,不是吗?”辰辰并没有品味出斯蒂文神情背后的复杂含义,只是觉得斯蒂文的爸爸实在是个很优秀的政治家。 斯蒂文深深地摇摇头,“你不了解他。爸爸在州长这个位置上已经快十年了,他的声望很高,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去竞选总统,甚至不曾动过这种念头……” 辰辰一蹙眉,他看得出亚当斯先生很享受儿女绕膝的幸福生活,但是,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安于现状,庸碌无为的人,作为一个曾经创造过辉煌的传奇家族的继承人,他为什么不觊觎总统的宝座呢? 未等辰辰开口问,斯蒂文打开了茶几上的一本相册,他指着上面三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说:“你看,最边上这个是我的爷爷,这两个个子更高一些的,是他的两个哥哥,那时候,那时,他们还都很年轻,不是吗?” 说着,他又往后翻,指着另外两张照片,辰辰看出第一张照片中的两个青年已经变成了沉稳干练的中年人。 斯蒂文轻轻抚摸着发黄的老照片,说道:“这是我爷爷的大哥参加总统竞选在做演讲,这张是我爷爷的另一位哥哥和他总统竞选办公室幕僚们的合影。” “怎么?你爷爷那辈人,居然有两个都参加过总统竞选?” 斯蒂文不说话,他一页页将整本相册翻过去,停在最后一张照片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对着墓地中的两块墓碑神情凄然。 “我爷爷的两个哥哥都是在参选总统的时候遭遇刺杀的,八年间先后发生两起悲剧。那时,我父亲都还年幼,参加了他两位伯父的葬礼,这两件事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生都难以磨灭的阴影……”斯蒂文声音低缓,带着哀伤的尾音。 辰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感到很震惊,总统竞选,遇刺身亡这些事情原本离他的生活很远,却是他室友斯蒂文·亚当斯家族芒刺在背的噩梦。 斯蒂文尽量将声音放和缓,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令辰辰感到轻松:“我爷爷意识到,从政是一条危机四伏的路,于是,放弃了进入政坛的机会,而是在哈佛大学法学院当了一辈子教授。他幸运地成为他们那一辈中唯一没有遭遇意外的男丁,也勉强将我们亚当斯家族的血脉延续了下来。” 斯蒂文停顿片刻,继续说着:“……不仅如此,我们家族在过去的一百年中,有十七位男性亲属相继死于非命。有人说,是魔鬼将厄运降临在我们亚当斯家族身上,也有人说,是早年间财富积累时的原罪得到了报应;最离奇的一种说法是,一战期间,我们祖先中一位英国公使,为了避免美国卷入欧洲战争,拒绝为五百名将要被送往纳粹集中营的犹太人派发签证,因此受到了犹太教徒的诅咒……” 辰辰仔细地听着,对于斯蒂文所说的悬案,究竟哪一种解释才是正确的,已经无法在历史的尘埃中寻踪觅迹,或许,这就是宿命,老天给了一个家族荣誉和财富,为了显示公平,也将悲伤和厄运同时降临给了他们。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当总统作为你的终极理想?”辰辰双手交握在胸前,看着对面这个神情坚毅的男孩。 “就像英国下院女议长贝蒂·布思罗伊德说过的那样:‘政治流淌在一个家庭的血液中,就像煤垢永远留存在矿工家庭的指甲缝里一样。’作为光荣的亚当斯家族后裔,我也能感到自己血管中涌动着冲击权利巅峰的血液。”斯蒂文眼中重新汇聚起闪烁的光芒,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 “那你……难道不担心那个诅咒?”辰辰大惑不解。 “担心,但是,这种担心远比不上使命感。查理,我觉得自己是肩负着家族荣誉传承的人。” “我们家族自从1829年,小亚当斯卸任总统之后,将近二百年的家族历史当中,曾出过著名的学者、国务卿、外交家、富商……但是,再也没有实现过之前的显赫,年轻一代的美国人甚至已经忘记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亚当斯家族。”斯蒂文朝前挪了挪身体,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家族的魔咒是否已经成为过去,可无论如何,我都想要重振家族的辉煌。” 辰辰从斯蒂文脸上看到的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斯蒂文还只是一个男孩,他比自己小一岁,辰辰觉得,他没必要过早地为自己强加上这样一副重担。 他忽然想到,自己家里,爸爸妈妈还在为他将来到底是选计算机、商科、还是金融专业争论不休的时候,这些问题,从来就不曾困扰过亚当斯家族的孩子,因为,他们胸怀更大的志向,注定要从事那些非工具性的工作。 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怎样统治和管理这个世界,他们未来不会仅仅满足于成为一个专业人士,靠赚钱谋生养活自己,而是致力于占据金字塔的最高端。 在斯蒂文家度过的感恩节假期,辰辰似乎对a校的精英教育也有了新的理解。 学校正在赋予那些未来要改变世界的小野心家们的,不限于知识和技能,而是通过运动磨砺他们的意志;通过人文课程锻造他们的创造力、想象力、思辨力、领导力和价值观;通过艺术类课程培养他们的品味与综合素质……而这一切都是塑造一个对未来有远见,以人类的命运为己任的完整个体所必须的养分。 第二百三十二章 高调官宣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校园里的枯枝上,树叶凋零殆尽,冷冽的风里偶尔还夹杂着冰凌一样的小雪花,眼看着就要进入新英格兰地区一年里最难熬的冬季了。 同学们也结束了感恩节的假期,纷纷回到学校。 随着第一学期期末的临近,热热闹闹的校园生活中又增添了不少紧张的学习气氛。 迪克森楼一层的公共大厅,壁炉里燃着熊熊的火光,几个男生坐在沙发上,正分享着感恩节里住在美国同学家的见闻。 “……那座城市真神奇,简直就是一个没有围墙的博物馆!” 辰辰刚刚绘声绘色地讲述完他和义廷在安纳波利斯市经历的新鲜事,义廷忙不迭地补充着:“我们在州议会大厦见希拉里,那家伙老惊险了,就是一部美国大片!” 云泽一整个假期被妈妈盯着在家刷竞赛题,哪儿都没去成,听着辰辰和义廷的描述羡慕不已,他捶胸顿足地说:“哎呀,竞赛太耗时间,哥来美国两年多了,只去过波士顿附近的mit(麻省理工学院),还是去参加夏令营,除此之外哪儿都没玩儿过,你们说,是不是太亏了!真羡慕你们,没有老妈盯着多自由!” 奥利弗一直低着头翻看手机,云泽故意摸了一下奥利弗的头发,刚才还在专注看手机的他,立刻从沙发弹起来:“不是说过不许动人家发型嘛!” “别玩手机啦,说说你感恩节去哪儿玩儿了?”云泽朝奥利弗挤了挤眼睛。 “还玩?十年级了,哪还有功夫玩儿?”奥利弗叹了口气道:“我爸爸给我报了在波士顿举办的一个act(美国高考标准化考试的其中一种)课程,上了将近十天的课。” “什么情况,我今年十一年级都没着急呢,你找什么急?”云泽不解地看着这个平时并不算特别用功的学弟。 “我怎么能和你比,你老人家好几个有份量的大奖加身呢,而且,你去年的psat本身就考得那么高,就算sat(美国高考标准化考试的其中一种)裸考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我提早开始刷act呢,是因为今年暑假,计划去纽约大学帝势艺术学院(tischschoolofthearts)参加电影表演夏令营,除了这个假期再也找不到整块时间备考了。” 奥利弗说着,将手机举到众人面前,一脸八卦地问:“看看,这又是什么情况?” 义廷不屑地一撇嘴,道:“嘿嘿嘿,老奥,啥玩意儿啊?你有意思吗?咋净盯着人家女生的朋友圈呢?稀罕人家还是咋地?直接去追呀!” “稀罕你个大头鬼!我哪有专门看,只不过是碰巧又看见她在朋友圈刷屏。”奥利弗委屈地说着。 云泽将手机拿近了一些,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越过镜片仔细瞧着奥利弗的手机屏幕,“啧啧啧,看看……那叫啥,中文忽然说不上来了……” “椰风树影!”奥利弗接茬儿说。 “对对对!看看这椰风树影,碧海蓝天!”云泽说着,用手比划出连绵不断的海浪,活像赵本山和宋丹丹的小品里,白云奶奶说“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的样子。 他翻到下一张照片,忽然惊讶道:“咦,这是高尔夫球场吗?看不出来啊,白馨蕊这个小丫头片子还会打高尔夫。” “好家伙,瞅瞅这大船,老气派了!”义廷指着一位金发贵妇与白馨蕊的妈妈黄雅倩,举着香槟酒在甲板上相视一笑的照片说着。 “大哥,那是游艇,好吗?”奥利弗用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帅气的发型纠正道。 “这个金头发的大婶是谁?”义廷抓抓头皮问。 “哪有什么大婶啊?那时大名鼎鼎的凯文妈妈好吗,我见过本尊,绝对大美女!”云泽脸上的痘痘被壁炉里的火映照得格外明显。 “一看她们穿得那么少,就知道那边天气一定挺热的,和咱们东北部比起来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啊。”辰辰向来受不了严寒,他坐得离壁炉最近,饶是如此,还不时地把手伸到壁炉旁烤一烤。 “热的可不止天气,看看这气氛融洽得也是没谁了。”云泽说到这里,故意压低声音说:“该不是豪门联姻的前奏曲吧?” “你想多了学长,白馨蕊才十三岁,这又不是印度的童婚。”辰辰呵呵笑着说。 感恩节假期,白馨蕊和妈妈应凯文一家邀请,去拜访了他们位于夏威夷附近的一处豪宅。这座豪宅就坐落在一个高尔夫球场旁边,坐在家里的草坪上,就可以观赏到碧蓝的大海、黑色火山岩和大片的椰子树。也正是这所豪宅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为白馨蕊的朋友圈贡献了不少令人羡慕的海岛风光照片。 在新英格兰冬天肃杀寒冷之中,能看到夏威夷岛的风光,确实是令人赏心悦目,但是,他们并没有忽略掉某些关键的元素,诸如:清晨的高尔夫球场,凯文教白馨蕊挥杆的亲密动作;午后沙滩的白色躺椅上,两位妈妈晒着日光浴,相谈甚欢的默契表情;餐桌前两家人亲密围坐,听这个上数百年大家族的新掌门人——凯文爸爸,侃侃而谈时的喜悦笑脸…… “这是中美两大商业巨头的非官方会晤吗?”奥利弗指着一张两家人一起吃饭的照片,揶揄道:“看起来,小学妹这是要为中美两国经济合作做贡献呢?” “资本的流动和经营的聚合似乎正在从会议室延伸到卧室。”作为一个以思想深刻自居的理科生,邵云泽此时不能不发表自己的观点。 “你说话是不是太直白了?”义廷一听到卧室,忍不住就联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我是说,他们靠联姻的方式,实现利益捆绑,你想的是什么?”云泽看着炉火下义廷红扑扑的脸颊,故意和他逗趣。 义廷张口结舌,半天才说不出话,临了,才鹦鹉学舌般地重复着云泽的话:“我……我也说的是……实现,那啥利益捆绑。” 辰辰一行人刚走出迪肯森楼的大门,便听到一阵机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响彻半空,划破了校园傍晚的宁静。 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只见一辆巨大的太空银色bmw摩托车挟着雷霆之势,从主楼后面的干道上风驰电掣而来,车上一前一后坐了两个人。 前面驾驶摩托车的显然是个男生,戴着银色头盔,身穿一件蓝白相间的短款羊皮机车夹克,愈发显得肩膀宽阔,高大挺拔,钉着闪亮铆钉的机车皮靴,稳稳地踏在脚踏板上。 身后的女生戴着同款的银色头盔,玲珑有致的身材包裹在黑色紧身皮衣中,黑色小羊皮短裤搭配过膝长靴,两条修长白皙大腿裸露在初冬傍晚的彻骨冷风中。虽然看不见女孩的真容,身材加衣着却已经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最为醒目的是系在女孩颈间的那条又长又宽鲜红欲滴的真丝薄纱围巾,摩托车行进时带起的风将它鼓荡起来,大如罗帷,薄如蝉翼,旗帜般迎风展开,翻飞飘舞在女孩周身,远远看去,如同女孩肋间生了一对红色的翅膀。 巨兽般的摩托车全速向前行驶着,眼看就要撞上道边的一张宽大的长方形石凳,却丝毫没有减速,驾车的男生身体前倾,用力一提车把,摩托车竟然从石凳上腾空而过。 道路两旁行走的同学们都不禁侧目,胆小的女生们发出尖叫和惊呼。 借着腾空之势,摩托车索性竖直了起来,只用后轮支撑着在地面上行驶,金属制的后挡板与地面摩擦发出锐物相碰的刺耳声响,冒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驾驶摩托的男生绷紧直立的上身,靠近摩托车,用力控制住平衡,几乎要与车融为一体。后面的女生紧紧抱着男生的结实的腰腹,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长长的红丝巾拖在地上,被风吹得烈烈作响,终于在风与速度的争抢中,不堪重荷地脱离了女孩的脖颈,向他们身后飞去。 两个人的摩托炫技看得辰辰一行人心惊肉跳,幸好辰辰脑子仍保留了一丝清醒,伸出手,不失时机地抓住了随风而去的红丝巾。 刚刚上演的那一幕力与美的激情碰撞,瞬间将校园里行走着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地秒成了屌丝。 “贼帅啊!”义廷摩拳擦掌,辰辰知道,那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激发出了他骨子里的冒险激情。 “那两个是谁?看着眼熟。”云泽扶着眼镜,试图努力看清摩托车上绝尘的背影。 “着什么急,一会儿到了餐厅,自然真相大白。”奥利弗的眼睛里也残存着羡慕的神情。 “他有驾照吗?”辰辰看着手里的红丝巾心中狐疑。 走到餐厅门外,他们果然看到那辆崭新的摩托车正斜靠在一棵大树旁边,义廷手痒痒,过去摸了又摸。 几个人一进餐厅就用目光迫不及待地搜寻,不一会儿,他们在靠窗的一张圆桌边发现了那对皮衣情侣的背影,即便是背影都透露出不可一世的霸气。此刻,他们正和昆丁等一众高年级的同学围坐在桌前高谈阔论。 第二百三十三章 美食节前奏曲 “咦?那两个看背影和发型像是白馨人和凯文。”奥利弗言毕仍伸着脖子张望。 “蓝色锡安隐修会大佬们几乎都到齐了,这是什么情况?”义廷不解地问辰辰。 “那两位不是已经高调官宣过恋情了吗?”云泽也把目光投向拿着红丝巾的辰辰。 辰辰困惑得摊开手,表示自己也看不懂。 想起手里的红丝巾还没有物归原主,于是,他便走过去,拍拍白馨蕊的肩:“你的丝巾掉了。” 心情大好的白馨蕊这回居然破例没有无缘无故怼他,还说了声“谢谢。” 辰辰注意到,白馨蕊一直在笑,大家闺秀的那种笑容,然而,平日她总爱别在胸前炫耀的那枚白色珞珈俱乐部的六芒星圣殿骑士勋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左手食指上的一枚戒指。 回到“中国餐桌”,辰辰宣布了自己的新发现:“我敢肯定,白馨蕊转会了!她现在应该已经不是我们白色珞珈俱乐部的成员了,因为我看到她手上带着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圣物——骷髅头戒指。” “啊?两界通吃啊!上了这么多年学,还从来没有听说有谁能在这两个组织之间来去自由的呢!看来,小学妹回和凯文是来真的了!”云泽感慨万千。 *** 辰辰所在的国际生联盟自发组织的国际美食节活动,在全体成员积极努力下,调动了一切可利用的资源,终于拉开了序幕。 午餐过后,国际生联盟就组织了学校橄榄球队一帮身强力壮的大个子,帮着“牛奶桶大力士”,将餐厅的格局进行了调整。 下午,下了第七节课,法国、意大利、德国、日本等几个国家文化俱乐部的“美食专员”们,带着各自准备的半成品齐聚餐厅,将后厨的打蛋器、量杯、锅碗瓢盆刀叉餐布、烤箱、洗碗设备等全部瓜分,开始准备各自的大餐。玛丽大婶和舒克拉先生忙前忙后,却也只能给大家打打下手。 中餐需要煎炒烹炸,学校餐厅自然是没有这些设备,所有中国及港澳台的同学们分成两拨,一拨浩浩荡荡去了詹妮弗老师家,另一拨直接去了邵云泽同学位于学校附近的家。 云泽家的独栋小别墅,虽然不大却挺漂亮,厨房里东西更是一应俱全,八角、桂皮、小茴香、蚝油、腐乳、老干妈……想要什么有什么。 最关键是还有个能干的云泽妈妈,从和面到调馅儿,从红烧到干炸,从头盘到甜品,绝对是个十项全能型选手。 薇薇安的妈妈也请了假,提前两天就从临近的州开车过来,和云泽妈妈一起为美食节活动做准备。 头天晚上,两位妈妈为了准备熏鱼、卤水拼盘、风干香肠、叉烧肉等凉菜,一直忙活到午夜。 一早,两位妈妈又接到了同学们新发来的临时采购清单,再次开车去了一趟三十公里外的中国超市,按照大家的要求又补充了不少食材。 鱼和蔬菜都是现买来的,十分新鲜,肉类中午之后才从冰室里拿出来开始化冻。 六七个同学一到云泽家,就分成两组,一组由薇薇安母女俩率领,在厨房这头做菜,另一组在那头帮云泽妈捏饺子,做春卷,大家一边聊天一边七手八脚准备菜肴,忙得乱中有序。双方又像是在竞赛,你追我赶干得热火朝天。 这边萝卜、白菜、番茄、青椒清洗,沥干;那边虾仁、冬菇、鲜笋、香葱切细,备用…… 这边打蛋器在白瓷碗里噼里啪啦上下翻飞,黄白分明的鸡蛋一会儿就变成了金黄均匀的蛋液;那边沾满面粉的手在盆里不停搅动,又是和面又是揉捏,一大盆面只等着醒好了就擀皮…… 这边炒锅开火,倒油,滑入香葱、蒜片,依次倒入主料辅料,瞬间香气在厨房缭绕;那边按剂子、擀皮、包馅料、捏褶,包好的饺子一盖帘儿一盖帘儿往热腾腾的水里倒…… 忙活了一阵子,云泽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问道:“辰辰这家伙跑到哪儿去偷懒了?” “你这可是冤枉他了,他还在餐厅那嘎哒安排呢!那儿少说也有十来俱乐部的人,他要是不张罗,准得掐架!”义廷说着话,从门外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哦,是啊,这毕竟是他的提议嘛,而且,他们国际生联盟也没有几个顶事儿的,他在里面应该算是骨干了。”鲍勃说着,笨手笨脚地将一个包得极其难看的饺子放在了盖帘儿上。 “话说,这么费事的活动也敢提议,他是有多大勇气。”薇薇安用银色铲子使足了劲儿,扒拉着满满一大锅西兰花。 “这不是勇气,是无知无畏,好吗?估计现在也抓狂了,正躲在厕所哭呢。”云泽说罢,对着手里一只刚从蒸锅里夹出来的灌汤包子,呼呼吹着气。 “话说,你怎么这会儿才出现啊?哪儿玩去了?”奥利佛两只手上都是黏糊糊的面粉,用肩膀撞了义廷一下,笑嘻嘻地问道。 “咋啦,一会儿不见哥,至于就这么想我嘛?”义廷朝奥利弗嬉皮笑脸,还作势要揉他的头发,奥利弗一闪身躲开了义廷的大爪子。 义廷边脱羽绒服,边解释着:“辰辰这家伙真能折腾,他和我们烹调俱乐部大佬雅各布唠了好几回,非得让我们也做点儿啥贡献不可。雅各布和亨特两个人亲自出马,把咱学校方圆10公里内的餐厅全谈了一遍。结果,一家意大利餐厅,一家法国餐厅,还有一家寿司店,一家糕饼店同意给咱们这个活动特别赞助。” 或许是义廷平日太爱开玩笑,薇薇安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问:“陈义廷,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呀?开餐馆的老板那么能算计,他们能给我们供应免费的晚餐吗?” 义廷一本正经道:“真的,你还不信咋地?今晚你去瞅瞅呀!话说,咱们也是许了他们好处的。我们帮他们在咱学校的《周报》上免费打一年广告,日后咱学校指定会有更多同学去那些餐馆吃饭,或点他们外卖。” 文瑾站在厨房的水槽边,看着堆得像座小山的盘子和碗,朝众人怒气冲冲地大喊着:“拜托,你们就不知道省着点用么?!感情不是你洗啊。” 大家知道,她已经在水池边连续不停地洗了快一小时了,不由得在一边吐舌头,义廷忙撸胳膊挽袖子地走了过来,嘴上却道:“学霸,你干啥啥不会,简直就不是个妹子,让你洗个碗还委屈啦!” “我再说一遍,你才学霸,你们全家都是学霸!”文瑾悲愤地瞪了他一眼,又开始拼命地洗刷刷。 义廷就喜欢看文瑾着急的模样,他呵呵笑着,将文瑾挤到一边,开始刷碗。 羽悠在一旁默默听着大家聊天,手里精心调制自己的菜品,她将分开炒好的香菇和油菜放进一只巨大号的乐扣餐盒里,湛青碧绿油菜一颗颗竖起来放在四周,中间放棋子般可爱的黑色香菇,看起来黑绿分明,格外清爽好看。 大家忙活完自己要做的饭菜,已经是五点多钟了,云泽妈带着几个男生负责将大大小小的食盒装上车,准备向学校餐厅开跋。 女生们则三五成群打uber回宿舍,接下来,她们还要梳洗打扮,穿起旗袍唐装,披挂上阵呢,毕竟,服装也是国际美食节里的一个很重要的文化元素。 六点一过,前来品尝美食的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入场了。 今天来餐厅用餐的人比平日多了将近一倍,不仅有学校的同学和老师,还有不少是学生家长,就连住得不远的校友们也都闻讯纷纷开车赶来捧场。 为了配合国际美食节的活动主题,他们都穿上了不同国家和民族的盛装,仿佛是要参加一个盛大的节日庆典。 学校的餐厅因其大,一向被同学们称作“哈利波特大厅”。一进入餐厅,简直可以用“盛况空前”四个字来形容。 高高的屋顶上依旧挂着一排排不同国家的挂旗,从这些小挂旗中间垂下二十几面一比一大小的真正国旗,远远看上去,隆重程度不输联合国会议现场,或是盛大的体育赛事。 这些国旗都是各个国家的文化俱乐部提供的,看样子,他们要在今天的国际美食节中大显身,贡献出自己国家的饕餮大餐。国旗中间还漂浮着数不清的彩色氢气球,增加了餐厅中的热闹气氛。 长长的自助餐台不再集中于餐厅的中间区域,而是环绕餐厅一周,餐台上铺着统一的白色棉质桌布,围着讲究的墨绿色丝绒百褶桌裙,上面放着银质布菲炉,圆形的、翻盖的、玻璃罩子的……虽然样式各异,却一律擦得光可鉴人。 制作精细的美食飘散出诱人的香气,挑逗着人们的味蕾,被这些华丽丽的餐具一衬,越发显出令人拍案叫绝的高大上观感。 第二百三十四章 四个高兴的丸子 从桌子后面同学们服色各异的盛装,大致可以将餐厅区分为九大展示区。 中国美食种类太丰富,自然是要独立成区的。日本和韩国合成一区,像颗卫星,紧紧依附在在中国区旁边。 北美区包括了美国和加拿大,食品种类不算丰富,盛在浩大的宣传声势和巨大的供给量。 欧洲区是可以与中国区匹敌的另一个大区,法国、德国、英国、西班牙、瑞士等国美食来了一个大荟萃,看上去十分吸引人。 南美和拉丁美洲美食区,被夹在北美和欧洲区之间,存在感并不是很高。 印度、泰国、越南、缅甸、印尼等国不甘示弱,综合在一起组成了东南亚美食区,与中国区分列餐厅南北,分庭抗礼,呈遥遥相望之势。 除此之外,还有非洲美食区、俄罗斯美食区和中东美食区,虽然展台都不算大,看上去却也都各具特色,自成格局。 同学们都穿了各自国家民族的传统服装,站在餐台后面,准备随时向前来就餐的人介绍自己国家的美食。 餐厅里,满眼都是俄罗斯的麻花辫子、印度纱丽和头巾、日本的和服、红金相间的西班牙长裙、荷兰带帽翼的锥形白帽,宽大华丽的沙特酋长长袍、非洲部落的面具和兽皮…… 展台前面,与一张张圆形餐桌相隔不远的地方,各个国家还都辟出一小块区域展示各国的文化,有艺术品、服装,现场载歌载舞的也不乏其人。 中国美食区的餐台所占面积最大,学校里的中国学生却并不多,所以,今天,几乎所有的在校生都披挂上阵了。 男生们穿上了唐装,丝绸的,缎面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群地主乡绅。文瑾和薇薇安穿上了古装,上裙下赏的汉唐服饰风格,而且都是少女感爆棚的粉紫淡绿颜色,为女汉子和女学霸平添了那么一丝温婉的古典气息。 羽悠穿了件二十世纪三十年代风格的格子旗袍,别看款式简洁,却恰好衬托出羽悠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的姣好身材,像极了五四时期的女学生。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辰辰穿了一件中山装,和羽悠的服饰配在一起,几乎可以去演年代戏了。 白馨蕊也穿了一身古装,不过,那一身绫罗绸缎和满头珠翠,乍看上去,比华妃还要美艳,比白浅还要仙气,比花千骨还要俏丽。 义廷忍不住摸了一下她裙边佩戴着的华丽玉佩,大惊小怪道:“这是真家伙?” “别乱摸,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都不懂吗?”白馨蕊挑着眼梢,骄矜得如同公主。 “馨蕊,你不会告诉我,这又是你妈妈收藏的电影服装真品吧?”奥利弗羡慕中带着些许妒意看着白馨蕊。 “是啊,你猜对了。”白馨蕊大义凛然地点着头。 “你妈妈这个爱好也太占地方了吧?她收集那么多电影服装,你们家还不成仓库了?”云泽笑得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放心吧,我家罗得岛的房子里有一个很大的服装仓库,在地下一层,还是恒温恒湿的。”白馨蕊答得落落大方。 奥利弗和云泽同时撇了撇嘴,潜台词仿佛在说,白馨蕊你又开始装x。 自从去过斯蒂文家之后,辰辰知道白馨蕊时常表现出的那种很令人反感的炫富,其实未必是在吹牛。 一阵掌声之后,白发苍苍的农校长在夫人的陪同下走进了餐厅,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位相貌威严的老者,看上去像是一些大人物,当然,白馨蕊的妈妈,那个漂亮高贵的中国女子也走在其中。 农校长先发表了一个简短致辞,他高度褒奖了国际生联盟对校园多元文化发展和跨文化交流所作出的贡献,又感谢了各个俱乐部的支持,及他们的辛勤劳动,并代表全校同学对到场的嘉宾们表示了欢迎,随后,a校的国际美食节正式拉开序幕。 刚开餐不久,中国美食区就排起了长龙般的队伍,幸好大家齐心协力为每道餐食都制作了英文译名标签,并尽量在上面注明了菜品的配料表,营养价值等等,免去了不少口舌之劳。 同学和家长们对这些色香味俱全的中国菜肴,以及它们稀奇古怪的名字倍感好奇,时不时脑洞大开地问东问西。 这不,米亚指着一盘子青椒香菜等做成的凉菜,执着地问文瑾:“既然叫老虎菜,这道菜里的老虎在哪里?” 文瑾正在张口结舌之际,薇薇安忙指着旁边的豆面糕和粉丝肉末做成的另外两道美食,说:“你看,这叫驴打滚儿,不是也跟驴子没有半毛钱关系吗?那道菜叫蚂蚁上树,我保证,这里面连一条蚂蚁腿你都不可能找到。” 被麻婆豆腐辣得鼻尖发红的彼得两手不停地往火辣辣的口腔里扇着风,嘴里还不住地问着:“麻婆是谁?她跟那个著名的老干妈到底是什么关系?” 义廷英语不好,却自告奋勇地站出来和彼得掰吃,结果连自己都快被绕进去了。 看到装肉丸子的银色布菲锅前立着的小牌,戏剧社的监督卢卡斯博士吓得脸色都变了。他拿起上面写着“fourdmeatball(四个高兴的肉丸子)”的牌子给羽悠看。 羽悠低头看了一眼,不禁哂笑,从上面的笔迹上判断,这个小牌肯定出自陈义廷的手笔,他居然把“四喜丸子”给硬生生地直译了。 卢卡斯博士脑洞大开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这四个丸子会在月圆之夜被灵魂附体,可是,它们究竟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 羽悠忙不迭地跟老师解释道:“这并不是说,四个丸子心情愉快,而是用四个丸子隐喻人生中‘福、禄、寿、禧’四种吉祥。” 卢卡斯博士似乎觉得很深奥,连连摇头:“天啊,四个肉丸子居然还能隐喻出幸运、财富、生命和爱情!在你们中国吃一顿饭还要懂得哲学和隐喻吗?原来你们这些来自中国的小孩,从小就是在这样博大精深的文化环境下生长起来的,怪不得成绩都这么优秀。” 那边厢,罗斯和莉莉一对儿双胞胎正在扶着脸色发白的妈妈,并将餐巾纸递过去。 辰辰看到双胞胎的妈妈一副泫然欲吐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哎呀,该不是有的菜品变质了吧? “您哪里不舒服?夫人,希望我能帮助您。”辰辰彬彬有礼地询问着双胞胎妈妈的身体情况。 薇薇安也吓了一跳,她担心的是,如果因为菜品成分没有写清楚,娇贵的老外吃到了什么过敏的东西,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她心里没底儿,赶忙拉着文瑾过来,笑容满面地走上去嘘寒问暖,心里却已经盘算好了三四条危机公关的方案。 “哦,不,太可怕了,你看看,那道菜到底是什么?”双胞胎的妈妈说话时,眼睛甚至不敢去看那道菜。 文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布菲盘里切成碎米丁的驴肉和同样切丁的青红辣椒炒在一起,香味十足,卖相也好看。她一时不解,问道:“夫人,这道菜有什么问题吗?” 那位夫人表情更加难看了。 薇薇安看了一眼菜牌,上面写着甜辣驴肉(spicyandsweetass)。 她用力吹了一下头上的几根儿刘海,已经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忙向双胞胎的妈妈解释说:“夫人,这道菜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不过,实在抱歉,菜名写得不够清楚。驴肉是河北省一道历史悠久的名菜,营养非常丰富,还有多种微量元素,口感一点儿也不比牛肉差。” 她又安慰了那位夫人几句,又奉上了甜美的龟苓膏给她压惊,双胞胎的妈妈才转忧为喜。 “到底是什么问题吗?”三人刚走,文瑾就不解地问道。 薇薇安打了个响指,启发性地诱导他们道:“你们难道忘了吗?ass除了驴,还有什么意思啊(还有屁股的意思)?而spicyandsweet(甜和辣)这两个词是不是容易让人产生暧昧的联想?这又是谁翻译的?” 辰辰和文瑾这才恍然大悟,文瑾揪着义廷就抱怨道:“大哥,你以后能不能别抖机灵?还不赶快去重写一张桌签,把ass换成donkey(也是驴的意思),别忘了在后面加上meat(肉)。” 这时,餐厅里已经十分热闹,大家吃得如火如荼,欢欣鼓舞之际,各个俱乐部也都亮出了自己的绝活。 这边俄罗斯美食展台前的套娃吸引了不少同学,欧洲展台旁边有人在喊着:“快来尝尝空运来的瑞士的鲟鱼子。” 远处非洲美食展台边,艾玛正扭动着她那门板一样宽大的身躯,和她的几个来自非洲的小伙伴们跳着非洲土著的舞蹈。尽管她平日看着笨拙无比,跳起舞来却意想不到地灵活。 东南亚美食展台前的印度小姐姐希玛·库帕塔也不示弱,正在和艾玛斗舞,她脖子上那条二斤多重的纯金项链垂下三重璎珞,随着舞步铃铃作响,粉色长纱丽像一朵彩云萦绕在身体周围。 第二百三十五章 横扫世界美食节 欧洲展台前,拉丁裔的美女伊娃,火红长裙,一支弗拉明戈舞跳下来,简直帅到没朋友。 日韩展台前,金善英已经跳起了韵味十足的朝鲜民族舞蹈,美妙的舞姿无人能及。 大家怂恿羽悠也跳一段芭蕾煞一煞对面的威风,羽悠还没说什么,餐厅的功放音箱中流淌出中国经典名曲《梁祝》优美哀婉的前奏,早已压不住暴脾气的白馨蕊,挥动着一柄红色真丝长穗折扇横空出世。 只见她将一柄大扇子舞动得上下翻飞,宛若一只扑火的红蝶,时而探海,时而射燕,时而扑步,时而展翅,动作中即有古典舞的柔美婉转,又蕴藏着中国功夫刚毅与奇诡,还有书法运笔的抑扬顿挫。 起先,她还只是舞在展示区的白色餐台前,穿梭于就餐区木桌空隙间,忽然,一个轻身,她跃上木椅,随后又腾转到桌子上。 不染凡尘的白丝软鞋轻点挪移,柔若无骨的臂膀款款舒展,素白掌心如幽昙绽放,轻盈体态包裹在奢华的丝质舞衣中,将一只蝶的命运演绎得出神入化。 不知为何,辰辰看到白馨蕊的倾情一舞,脑子里出现的竟是她微信签名中的那两行诗:“上天上,雪逾苍穹,换红绸,再与君逢。” 白馨蕊像一缕烟,一片雾,一阵旋风,裹挟着冲天欲飞之势,席卷过这个拥有二百多年历史的巴洛克风格的古老餐厅。皎皎兮如中天明月,飘飘兮若回雪流风,她的舞姿真是美得难描难画。近千平米的空间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在座的所有人无不为之倾倒。 舞到美国美食展区前,白馨蕊来了一个漂亮的倒踢紫金冠,720度的攒花百褶石榴裙的七尺裙幅在她身后如孔雀开屏般倏然展开,随后,又在一个娇慵的卧鱼中迤逦委地。 北美餐台后面的凯文看得口水都快流出三尺长了,他一句话也说不住来,只顾一个劲儿地鼓掌,如同一个瞬间失了智的白痴。 劳伦不屑地对站在餐台前的威廉低声说:“这小丫头太心机,开学前几天跳阵列舞的时候,她还装成跳舞小白,你看看,这水平简直就是直追得过国际大奖的金善英。” “哈哈,小女孩的小心思你不觉得很可爱吗?”威廉宽厚地笑着,走过去伸手拉起地上的白馨蕊,看向她的目光中却也有藏不住的惊艳诧异。 中国展台这边的小伙伴们也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张大了嘴,看得有些愣怔。 “天啊,她的舞跳得这么好!”薇薇安一开口冒出一阵酸溜溜的醋意。 “神级舞姿。”辰辰的评价虽然简洁,他的震撼却并不比任何人少一分一毫。 “天啊,这哪是啥国际美食节呀!完全就是庙会。”义廷对艺术的领悟力太过迟钝,他一个劲儿地往嘴里送水晶肘子,怡然自得地东看看,西看看,仿佛对各家的表演都赞赏有加。 当他油乎乎的大爪子又伸向布菲炉里红亮诱人的水晶肘子时,薇薇安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抄起一根筷子,在他手背上“啪”地轻敲了一下,义廷这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面带愠色的学姐,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爪子。 “辰辰,你们国际生联盟想得也太周到了,美食节不但有美食,还有精彩的演出!”云泽对辰辰他们组织的活动大加赞赏。 辰辰一脸苦笑,道:“我们真的没有安排节目啊,要怪只怪这些人表现欲太强,我们想拦都拦不住啊。” 文瑾看着其它展区的美食早已心痒难搔,她说道:“这么隆重的美食节,我们也不能光在这里守株待兔呀,那不是辜负了国际生联盟的一番安排了吗?” “好啊,我们轮流出去逛。”薇薇安早已猜出了这个小吃货的心思,立刻响应文瑾,还说:“你跟羽悠先去吧,下一拨我们再去。” 一听这话,文瑾摩拳擦掌,拉着羽悠开始了横扫世界美食之旅。 她们先来到离他们最近的日韩区,发现韩国同学和家长的声势简直比中国这边还要大好几倍,有七位韩国同学和二十几位家长围在小小的美食展台前,正在热情地招呼着往来的食客们,势单力孤的美智子和另外两个高年级日本男生早已被挤到一边了。 羽悠和文瑾刚一走过去,他们就开始热情地介绍起韩国美食,又是强调食材的营养成分,又是宣扬季节与养生的关系,又是吹嘘韩国料理在美味与艺术方面的有机结合,临走时,文瑾盘子却只装着一小撮辣白菜、两片烤五花肉和一根年糕条,羽悠的盘子里装的则是一根年糕条、亮片烤五花肉和一小撮辣白菜,两人边品尝边相视苦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时,米亚不知从哪儿冲过来,在大家都穿民族服装的大日子里,这个美国小妞仍是桀骜不驯的粉头发、皮裤、机车皮夹克。 “辛西娅,你的旗袍太漂亮了,蒂娜,你这个就是唐装吗?过来,咱们一起拍张照片。” 米亚说着,将相机递给一起为薯条炸鸡之类的美国食品站台的凯文,道:“帮忙按一下快门!尽量拍漂亮些!” 合影完毕,她们很快被一种酸中带辣的烤肉味道吸引了过去,那是热情奔放的南美展台,她们品尝了巴西招牌烤肉,阿根廷的马黛茶,智利的焗蟹肉,觉得味道虽怪,却十分新奇有趣。 文瑾本来准备去品尝一下正宗的意大利提拉米苏,可惜来晚了,据李恩说,提拉米苏早已在10分钟之内被人一抢而空,油腻腻的德国香肠倒是还有很多。 “你们可以尝尝意大利的杏仁味biscotti(脆的手指饼干)和法国的soufflé(舒芙蕾,一种蓬松的蛋奶酥),这也是巴斯蒂安的妈妈亲手烤制的。” 两人尝了一些,羽悠对舒芙蕾很感兴趣,文瑾也觉得意犹未尽,正想去取第二次时,餐台后面,义务过来助阵的安德鲁妈妈热情地推荐着:“尝一下新烤制出来的纯奶芝士火腿蘑菇派吧,也是意大利很有名的点心。” 炸成球状的浅金色小面果看上去十分诱人,文瑾用餐叉插起一个,先尝试着咬开一个小口,竟然是外脆里嫩的口感。香喷喷的气味从小口中冒了出来,小球内部包裹着的火腿和蘑菇、奶酪等丰富的馅料有着难以言说的美妙口感,此时,奶酪早已融化。文瑾深深地咬下一口,柔软的奶酪丝竟然拽得老长…… 这时,义廷从后面追上了她们,看到文瑾盘子中的美味,不禁也食指大动,用叉子像叠罗汉般插起两三个,放进了自己口中。 “俄罗斯罗宋汤和鱼沙拉我保证你没吃过这么正宗的!”俄罗斯男孩鲍里斯拍了拍义廷的肩膀,自卖自夸地推荐着自己国家的食品,三人过去尝了尝觉得腥味很重。 东南亚展台前摆着不少美味,像什么色泽清雅的纯天然椰奶鸡、滋滋冒油的烤虾串、混合酸橙、芒果、菠萝和薄荷叶制成的热综合带果汁等等……三人愉快地一边吃着,一边和身旁奇装异服的同学们合影。 继续往前走,又品尝了诸如托斯卡纳白豆汤,佛得角卤水汁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之后,马丁博士笑眯眯地迎面走过来,对他们说:“中餐太美味了,素菜都能做得那么出神入化,刚才我品尝了你们的香菇油菜心,真是太合我的口味了。” “是她做的。”文瑾指了指身旁的羽悠。 “谢谢您的夸奖。”羽悠礼貌对答。 “哦,对了。咱们学校印度同学里也有不少素食主义者,我要向你们隆重推荐辛辣素食球,这绝对是不容错过的美味。”马丁博士兴奋地比划着,看来早已把这两位女生引为同道中人。 “听说,马丁博士吃了十几年素食,他推荐的准没错。”义廷说着,带着两个女生兴冲冲地折返回东南亚餐区,三人排了半天,才如愿品尝到了传说中的素食球,没想到刚一咬开,一股难闻的大蒜、咖喱、辣酱混合的味道,只咬了一口就快吐出来了。 “或许味道并没有那么差,只是我们都吃得太饱了。”义廷揉着装满世界各地的食物的肚子说着。 三个人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去替换还在坚守岗位的学姐学长们,临走,文瑾还不忘笑嘻嘻地请印尼学长帮她装了满满一纸袋的龙虾片。 回到自己的展示区,只见长长的展示台前,一大群钟爱中餐的美食家正在自助取餐,桌子后面竟然空无一人。 “嘿,还说咱们不靠谱,这些学长也够贪吃的。” 义廷正在抱怨,忽听有人鼓掌喝彩,三人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原来就在中国美食区对面的一张大圆桌四周围了一圈人,似乎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什么。 “走!过去看看,那边有好玩的。”义廷带头挤进围观的人群,文瑾和羽悠也紧随其后跟了进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技惊四座 只见桌上放着一些颇具中国传统的东西,有毛笔和砚台,扇子、宣纸等文房四宝,还有二胡、埙、古筝之类的民族乐器。 辰辰正站在桌前,举起一张墨迹未干的七尺白宣展示给围观的家长和同学看,上面写着:天上明月,人间烟火。 周围的家长、同学和老师们虽然大部分都看不懂上面龙飞凤舞的中文字,仍是一个劲儿地鼓掌。 “好!太棒了!”义廷也嗷地一声叫,然后,满脸兴奋地拍着巴掌,还对身旁的文瑾和羽悠说:“这家伙今天也拿出看家本事来了。” 文瑾从没亲眼见过别人写书法,觉得辰辰的字写得巨好看,对他的崇拜之情再次油然而生。她的头一摇一摆地似乎在空中临摹着这幅字上的笔划,手却不时伸进纸袋中,拿出炸得大而蓬松的龙虾片,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地嚼着,只有此时,她才体会到了艾玛吃薯片的快感。 “再写一幅吧。” “你不能走,再露一手!” “写在扇子上吧。” “帮我写一个我的名字。” …… 同学们热情地提着各种要求,盛情难却,辰辰只得又伏案挥毫。 只见他握着毛笔,深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地写了起来,可能是因为专注的男人魅力无限吧,文瑾将一片龙虾片塞进口中,看着辰辰写字居然忘了去嚼。 羽悠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桌边,她看着辰辰蘸墨、悬腕、聚气、运笔、颤笔、藏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也看得如醉如痴。她觉得那些横竖撇捺经辰辰笔走龙蛇地一番书写,落拓而凝重,拥有了一份带着历史底蕴的独特之美,。 义廷在一旁调侃着:“辰辰,你这字写得太牛了,可以卖钱了。” 不知白馨蕊是什么时候分开人群走进来的,她摸一摸桌上的砚台、毛笔,看着辰辰亲手将一副挥洒自如的条幅交给马术教练巴克曼先生,心中十分羡慕。 她端详了半天这幅字,好像只能勉强认出一个“马”字,自语道:“我的中文就算是退步了,也不至于这么差吧。” 巴克曼教练长满皱纹的黝黑面孔却早已笑成了一朵花,一连声地向辰辰道谢。 “这写的是什么呀?乱七八糟的,你可不能欺负人家老外不会中文就瞎划拉!”白馨蕊仍然不懂得在有外国人在的场合尽量用英语这个道理。 “拜托你看看清楚,这是草书!”薇薇安愤愤不平地用英文怼回去。 “写的是‘踏花归去马蹄香’。”辰辰先用中文读了一边诗句,又用英文给巴克曼教练解释了一下其中的含义。 巴克曼教练大喜过望,道:“我很久没有收到这么称心的礼物了,谢谢你,查理。” 然后,他像捧宝贝一样捧着这幅字走出了人群。 “给我写一幅吧,不过,我可不要什么草书,要能看得懂的。”白馨蕊说得理所当然,尽显她平日不可理喻的作风。 听了这话,义廷忙站出来充当辰辰的经纪人:“白大小姐,我们辰辰的字可是很贵的……” 不等义廷说完,白馨蕊就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对这个聒噪的男孩说:“我可是他的星座学老师,你问问他,我传授了他多少哄女生的秘籍,什么时候向他收过一分钱了?”说罢还用眼角瞄了一眼辰辰身旁的羽悠。 辰辰一笑,连声称是,也不问白馨蕊要写什么内容,大笔一挥刷刷点点,不一会儿,几个凤舞九天的大字跃然纸上:“上天山,雪逾苍穹,换红绸,再与君逢。” 白馨蕊看着宣纸上的字微一愣怔,随后,笑道:“江睿辰,你的优点就是暖,你的缺点就是太暖了一些。这幅字写得不错,本宫笑纳了!” 说着,拿起字走出了人群。 白馨蕊提到欠人情,辰辰不禁想到了羽悠,若是当初没有她帮忙修改润色演讲稿,自己怎么可能入选国际生联盟,又怎么可能组织这次活动?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羽悠,发现她正要往外走,忙叫了她一声。 羽悠回头,只见辰辰拿起一柄十八股的九寸折扇,重新蘸墨运笔,在上面写下了“珞羽悠”三个字。 羽悠接过犹自飘着墨香的折扇,端详着上面的三个汉字,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笑意,道:“不如有空教我吧。” 辰辰眼睛一亮,满口答应着。 这时,一身正装,头发梳理得如同刚从美发沙龙出来的郑熙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辰辰以为他也是来求字的,却听他说道:“查理,下一次美食节我想一个人承办,不过时间得我来定,怎么样?” 听了这话,辰辰一惊,他的视线越过郑熙泰一本正经的面容和耳朵上闪闪发光的铂金色耳钉,看向日韩美食区声势浩大的韩国家长团,仍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要知道,他们国际生联盟为这次美食节的活动筹备整整三个月,光是从学生会、白色珞珈俱乐部和蓝色锡安隐修会筹集来的资金就超过3000美金,这还没有算上各个俱乐部和家长们的无偿贡献。 看辰辰半天没反应,他继续道:“我知道你们国际生联盟里,你还算是一个干实事的人,所以来和你商量。” “你是说真的,还是爱玩笑?”辰辰心想,美食节上也没有酒啊,这哥们儿应该是没喝多啊。 郑熙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说:“对于咱们学校来说,举办这种综合性美食节固然是热闹,却不如一个个国家单独宣传令人印象深刻。你不觉得,难道每个国家轮流举办美食文化节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吗?不过,我希望从韩国开始。” 虽然郑熙泰说话还是一贯的骄狂,但是辰辰知道这个人的脾气,他从来不会吹牛,更不会流于务虚,这是个言出必行,而且讲究效率的人。 “好,等你有了实施方案,我们国际生联盟很愿意配合你。”辰辰爽快地答应着。 ***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下了晚自习,辰辰从图书馆回到亚当斯楼已经很晚了,他从公共大厅的冰箱里拿出盒装牛奶,倒了一杯正准备喝,看到尼古拉斯独自正坐在沙发上吃宵夜,便走了过去。 他穿着跨栏背心和及膝短裤,一身夏天的清凉打扮,黝黑健壮的肌肉从背心下面凸显出来,线条硬朗遒劲,在灯影下肌肤泛出质感柔润的光泽。 辰辰原来一向觉得肌肉男恐怖,自从在义廷的威逼利诱下开始去健身房训练,也开始羡慕那些结实强健的家伙。 辰辰坐到尼古拉斯身旁,和他打了个招呼:“嗨,怎么,还没睡?” 尼古拉斯看到是辰辰,屁股往沙发另一边挪了挪,以便让出更多的空间,他笑笑说:“上完晚自习,饿得厉害,幸好餐厅还有这个。”说着,大大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牛肉汉堡。 辰辰喝了两口牛奶,看了一眼墙壁上悬挂的电视,电视里坐着个穿西服打领带,长得挺帅的金发大书貌似正在说脱口秀,尼古拉斯边吃边看,笑得前仰后合。 辰辰坐在靠近壁炉这一边,侧耳听了一会儿,却很难找到共鸣。炭火在壁炉中一明一灭,温暖舒服的感觉令辰辰有些睁不开眼。 他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从沙发上起身和尼古拉斯告辞,道:“我先走了。” “哎,查理,等等。你是从北京来的吗?”尼古拉斯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辰辰心中疑惑,不知尼古拉斯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摇了摇头说:“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尼古拉斯说的话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强烈的节奏感,仿佛在唱饶舌音乐:“我从我爸爸那里拿到了一笔赞助,虽说买了往返机票就会所剩无几,我还是想利用这个圣诞假期去一趟中国,嗯,比方说,北京。” 一听尼古拉斯对中国感兴趣,辰辰很是惊讶,立刻感到睡意全无。 他随口发表着自己的观点:“冬天去北京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北京的确有很多古迹和旅游景点,但是,这个季节那里又干又冷,实在是不宜户外活动……” 尼古拉斯低头沉吟,仔细琢磨着辰辰的话,不时用手揪起一小撮螺丝一样在头上打着卷的头发,抻长了,再让它们弹回去。 辰辰看着新奇,没想到尼古拉斯那一头黑锅盖般贴在头皮上的短发可以拉这么长,不由得也想伸手上去摸一下。 尼古拉斯黝黑泛光的脸上出现令人费解的表情,开口道:“那你觉得上海怎么样?” 辰辰盯了会儿他的一口白牙,心想,这家伙看来打定主意去中国了,他想了想说道:“嗯,迪士尼建起来了,还有很多美食和娱乐场所,是个不错的城市,只是,上海冬天没有暖气,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辰辰看着尼古拉斯以北京摊的姿势倒在沙发上,愁眉苦脸地望着天花板,柔软的沙发靠背处立刻陷进了一大块。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实心眼儿的尼古拉斯 辰辰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平之感,他问道:“中国这么大一个国家,你们难道只知道北京和上海两个地方?” “哦,不,还有广州。”尼古拉斯一脸认真扭过头看着辰辰,恍然大悟地抓住辰辰的手,说道:“所以,你是来自广州的?” 辰辰满脸黑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厦门的。” “从没听说中国有这么个城市。”尼古拉尴尬地抽回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辰辰,仿佛刚刚听到的是火星上的某个区域。 “厦门……怎么说呢?在中国非常有名,没有人不知道……”辰辰一听说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城市,有点儿不爽,他故意这么说。 “哦?是吗?快说说!”尼古拉斯一副在跳蚤市场闲逛,忽然发现了真品古董的惊喜表情。 或许是尼古拉斯的反应刺激了辰辰,尽管他已经又累又困了,也想给这个一心只有北上广的黑人小哥洗洗脑。 “我们那里啊,依山傍海,以景色迷人,以气候舒适著称,是中国著名的度假胜地,每年吸引着成千上万世界各地的游客,嗯,就像美国的夏威夷。我们那里有个叫鼓浪屿的岛,岛上有很多古迹、博物馆、还有私家园林,呃,就相当于美国的罗德岛……”辰辰像个如数家珍的导游,虽然他知道自己说的有那么一点点夸张。 尼古拉斯睁大一双猎奇的眼睛,赞叹道:“是真的吗?” 辰辰直接无视掉了他没有质量的问题,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们那边还有一条环岛公路,沿途还有不少景点和古迹,嗯,你可以想象一下美国加州太平洋边上的那个一号公路。” 尼古拉斯凑过来,一脸兴味盎然:“哦?竟然是这样,中国还有这样一个集合了美国东西海岸之长的城市。” 辰辰看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马上将重磅*抛了出来:“最重要是好吃的多,基本上中国南方全部美食都在我们那里汇集,你根本难以想象作为一个厦门人多么有口福,就算是连续吃上三年,也根本不会有重样……” 听到这里,尼古拉斯激动地一拍大腿,叫道:“天啊!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辰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不轻,但是,仍故作淡定地继续说:“那当然,你要是有机会去,我绝对请你吃个遍!” 说到这里,倦意再度如洪水般袭来,辰辰真有些撑不住了。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手捂着张得老大的嘴,含混不清地客套了一句作为道别:“欢迎你有空去厦门玩。” 说罢,辰辰转身,摇摇晃晃地朝楼上自己的宿舍走去。 周六上午,辰辰在镇上的梅西百货徘徊良久,不知道给羽悠选一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 这份礼物无需贵重,因为,辰辰琢磨着,凭羽悠妈妈的名望和地位,她从小到大肯定收到过成堆价值千金的礼物,再昂贵的礼物在她看来也不会觉得有多么新奇稀罕,更别提令她开心和铭记了。 辰辰想起那件至今还没有送出去的陶艺,要知道,那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给一个女孩子准备的礼物啊,只可惜,它就要在辰辰的书桌上孤独终老了。 辰辰可不想让这次的礼物落得和上次相同的悲惨命运。 准备什么好呢?辰辰曾经留意到,羽悠喝饮料并不像外国小孩那样加大量的冰块,而是更喜欢喝常温的。 他又记起上次的返校节舞会上和羽悠跳的唯一一支舞,在那样一个众人亢奋,汗流浃背的夜晚,只有羽悠的手是冰凉的。 新英格兰地区寒冷的冬日已经到来,天气势必会越来越冷,应该为羽悠选一件能令她感到温暖的东西。 辰辰无意中走过一间不大的运动用品*店,橱窗里的一只玻璃杯吸引住了他的视线。这是一只水晶般透明的玻璃杯,修长的杯身,杯盖和底部都是粉色的啫喱状材质,简洁中透出一种甜美可爱的萌物气质。 辰辰从货架上将它拿下来,握在手里,发现大小也十分合适。他想象着,羽悠手捧水晶杯的样子,当杯中热水的温度由掌心直抵她内心时,她是否也会在舒适惬意中想到送礼物的那个人? 正琢磨着,外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辰辰抱歉地朝店主笑笑,边掏手机,边走出了*店。 拿出手机一看,竟是妈妈打来的电话,他马上划开屏幕,将电话放到耳边。 听筒里立刻传出妈妈的声音:“辰辰,你们学校有个叫尼古拉斯的黑人小孩吗?” “有啊。你怎么认识他?”辰辰心里纳闷,他从来都没和妈妈提起过尼古拉斯呀。 还没等他继续追问,妈妈就抢先说道:“昨晚,我莫名其妙地接到了一封很长的邮件,发件人自称是尼古拉斯的妈妈。她说,尼古拉斯很喜欢中国,一直想来,却没有机会,这次很感谢你儿子查理正式邀请尼古拉斯到厦门玩。我当时一看就晕了……” 辰辰吃惊地“啊?”了一声,万分委屈地说:“我哪有正式邀请啊?” “我也不知道你跟人家小孩怎么说的,反正,人家妈妈来信已经不是泛泛地表示感谢了,她在向我详细询问怎么办理签证、来中国需要带什么衣服、以及你假期的航班安排!” 辰辰刚想解释,只听妈妈责备道:“辰辰,你说说,你邀请同学来中国,妈妈不反对,但总要先和家里打一个招呼吧。这简直是给了我和你爸爸一个突然袭击,我们都感到有点儿措手不及了。” 辰辰一脸无辜地说:“不是啊,我当时只是随便客气了一下……” “你不知道老外都是实心眼嘛,这下你假期可有事情做了!原来,我都跟你爸爸他们大学一个化学系的研究生谈好了,希望他辅导你自学完高中化学,明年一开学直接跳ap化学呢,看来计划也泡汤了。” 辰辰还想在说些什么,妈妈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辰辰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心里却真的晕菜了,他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不是跟尼古拉斯客气了一下,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吹嘘有点儿过了头,而且貌似还相当有蛊惑性。 这个尼古拉斯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他居然就当真了,而且动作之迅疾丝毫不亚于他平日在橄榄球场上的表现,简直到了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尼古拉斯啊,尼古拉斯,你想过没想过别人小心脏的承受能力?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义廷也是在感恩节假期前的两周左右,才提出去斯蒂文家的,当时斯蒂文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可是一下子接待*同学啊!而且事实证明,亚当斯一家接待的非常用心,远远超出了辰辰和义廷的想象。 收起电话,辰辰重又走回到店里,二话没说,付钱买下了那只杯子。 店主笑眯眯地告诉他,他们还可以为顾客在杯子上刻下任何一句想说的话,只不过需要多等几天才能取货。 辰辰听了非常开心,马上将他想对羽悠说的话写在纸上,递给了老板,然后,问道:“请问能刻花体字吗?” 远在厦门的夏小妍别看嘴上一个劲儿埋怨儿子自作主张,她却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迎接儿子带着尼古拉斯回来过圣诞假期的事情了。 辰辰感恩节去斯蒂文家住,让小妍很有感触,这不仅仅是因为辰辰在给她的微信和邮件中告诉她,自己在斯蒂文家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居住期间还对很多问题都有了全新的理解,得到了一次跨文化的学习,更重要的是,从辰辰的描述中,以及从她和斯蒂文妈妈的邮件往来中,她感受到了美国人的热情和无私。 爱是需要传递的,于是,小妍也学着斯蒂文妈妈的样子,十分认真地给尼古拉斯的妈妈回了一封信,介绍了家里的情况和一些安排设想,并让她放心,辰辰会在这个假期里陪尼古拉斯在厦门游玩,让他这次中国之行中获得与众不同的人生体验。 *** 周末的剧场里座无虚席,白馨蕊演奏完长笛谢幕退场,台下一阵热烈掌声刚刚停下来,舞台侧面的电子屏幕上打出了一行字,“song:rockn’letitgo”(歌曲:随风而去),台下一阵议论声,“没听说过这首歌呀。” “该不会是原创的吧?” 这时,舞台上摆开了一组架子鼓和键盘,粉红头发,身穿机车夹克,破洞的牛仔裤的米亚走上舞台,后面跟着几个怀抱着吉他和贝斯的酷酷男生。 “咦,原来都是米亚一个人上来唱歌呀。”李恩对于这样一个新兴的组合感到好奇。 “嘘,小点声,这是一支新组的摇滚乐队,叫teenspirit(少年心性)。”无所不知的阿曼达回头说着。 “哎呀,这名字听着怎么有点儿像喷雾剂啊?”凯文看着米亚前凸后翘的火辣身材,哼了一声道,“不过,这小妞的身材倒是越来越劲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摇滚乐与哈佛录取 观众席安静下来,干净的木吉他分解,键盘声缓缓进入,弹出一串前奏,接着,米亚如金玉碰击般冰冷而华丽的嗓音在剧场上空响起,同学们立刻听出来,是《冰雪奇缘》的主题曲《letitgo》,只是这群摇滚少年将曲子重新编排,改成了摇滚风格,是以在原来的名字前面加上了“rockn’”。 米亚的歌声先是婉转低诉,转而开阔宏大,气势澎湃,镲和贝斯的加入,为这首迪士尼唯美童话风的曲子渲染上了激情和动感,完全将曲风变成了摇滚的感觉。 “……wellnowtheyknow…”米亚张开手臂,将这句唱出饱满的,带有金属质感的长音之后,一声清亮镲响,伴随着近乎于失真的强力和弦,米亚唱出了歌曲优美嘹亮的副歌部分:“letitgo,letitgo,can’tholdbackanymore……” 当*反复再现的时候,米亚甩掉身上的机车夹克,露出短短的紧身上衣,随着音乐声舞动起来,即便是没有那波澜壮阔的34f的胸怀,她那从短上衣下露出来的纤细腰肢和穿着紧身牛仔裤的修长美腿也足以点燃观众情绪,更何况还有能令全场燥起来的音乐和性感中带着狂野的歌声。 此时的主唱米亚站在舞台中央,仿佛是一个燃烧的发光体,震耳欲聋的鼓声,躁动不安的贝斯,和米亚呐喊式的投入演唱,令台下的观众都亢奋了起来,到歌曲的最后几个乐句部分,几乎变成了全场的大合唱…… 走出剧场,小路两旁橘色地灯与夜空中闪闪星光交相辉映,徐徐夜风中,同学们一路朝宿舍走,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刚才的演出,情绪仍留在现场的兴奋之中。 “米亚唱得太好听了!”艾玛说着,眼睛里都是艳羡神色,“我好喜欢她脚踝上的纹身!她的皮衣也很帅呢!还有她裤子上的破洞、脚上的靴子……要是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们一样,在舞台上唱这种活力四射的歌该多好呀!” “这个也不难啊,去找米亚聊聊就好了。”文瑾感到夜风有些凉意,把身上的棉外套领子向上竖起来一些。 “啊!你不会不知道吧,米亚那个人眼睛长在脑袋顶上,从来都没和我说过一句话,你看她平时扮酷耍帅的样子,肯定特别叛逆!我要是开口求她,她肯定不会同意的。” 文瑾忍不住“噗”地一声笑出声来:“大家都觉得你才是最叛逆的,好吧?有一次米亚还悄悄问我,你是不是有反社会倾向呢!” *** “虚拟主动过去时和虚拟主动完成时,表达出来的含义会有很大差别,让我们来看格利乌斯,《阿提卡之夜》中,这两种时态所发挥的作用……”吕卡翁(lycaon)先生坐在椭圆桌子的尽头,手边橘红色硬质风面的拉丁文大词典显眼地平放在桌上,像一摞沉甸甸的大板砖。 a校规定,每个学生除了要学习一门现代语言作为第二外语,拉丁文也是必修课,然而,真正能读到ap这个级别的人,就凤毛麟角了。 高年级报名挑战这门课程的同学很多,因为,ap拉丁文不仅是装x利器,还能顺便向大学招生官证明智商,对于那些将来有志于从事医学、生物学、法律等方面工作的人,更是一个非常有用的工具。 在学期之初,教室里也曾一度出现过人满为患的现象,但是,上了大约两个多星期之后,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同学就在那些艰深枯燥,与现实世界相去甚远的古老文献面前望而却步,果断地放弃了这门课。 如今空旷的教室里只稀稀拉拉坐了七个人,那是些被同学们戏谑为学神或语言怪才。 今年是威廉跟着这位受人尊敬的老学者学习拉丁文课的第四个年头,他之所以很用心研习这门课,可不仅仅是为了在扩充sat备考词汇量的时候,能够通过拉丁词根掌握更多的单词。 在他为自己规划的未来蓝图中,将来要在法律和历史学方面有所建树,他希望自己能够通过掌握拉丁语,这门大家认知中“已死的语言”,去通读中世纪到文艺复兴之前的宝贵文献。 当然,在严厉的吕卡翁先生出题的试卷中,威廉也曾有过满篇卷子错得惨不忍睹的时候,每当此时,有一种内心更深层次的信念支撑着他,再辛苦也要将这门语言融会贯通。 自古以来拉丁语就是最有教养、最有文化的贵族男子们的青春仪式,这门语言是向上层流动的一种文化基因,可以让他们有别于工匠、商人、农夫,而成为站在这个社会金字塔顶端位置的神学家、医生或律师,而威廉正在用一己之力借助拉丁语这根魔杖,朝金字塔顶端攀缘。 尽管,威廉对吕卡翁先生的讲课风格十分推崇,今天,他却很难集中精力听讲。他的眼睛注视着电脑屏幕上一个打开的网页,手指操纵着电脑鼠标,一遍遍点击着浏览器右上角的那个没有完全闭合的小圈。 明知道出结果的时间是在下午2点整,威廉却从1:40就开始刷新申请页面的邮箱。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面颊潮红,额上淡青色的血管因血液流速度骤增而略微凸出,一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手心里正在一点点地沁出汗珠来。 他拿起桌上的水瓶,将里面的水一口饮尽,却丝毫不能平复五内如焚的灼烧感,他如同在等待宣判的囚徒,如同病床上得了绝症的病人,如同被放置在砧板上的肉,对于即将到来的命运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教室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人也在神经质地刷新着邮箱,他面容浮肿憔悴,乌黑的头发油腻蓬乱,他就是同学们口中的“大头学尊”鲍勃。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两人申请了同一所大学,而在今天出ed(earlydecision,提前决定,是美国大学的一种申请方式)录取结果的,也只有那所举世闻名的哈佛大学。 当威廉的手再次刷新网页时,看到收件箱右上角平白无故多了一个带括号的阿拉伯数字“1”。他的食指快速在银白色的鼠标版上移动,双击两下之后,网页进入加载…… 威廉的心突突狂跳起来,他感到嗓子眼儿腥甜,耳鼓中嗡嗡作响,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盯着页面上端的从左到右一点点行进蓝条,似乎从未感到过学校的网络像今天这样慢得形同乌龟爬。 鲍勃的电脑屏幕也进入了同一个加载界面,哈佛大学那深红色盾牌状校徽出现在页面的左上角,电子信件如同一页真正的纸,在电脑屏幕上泰然自若展开。 电脑屏幕调得太亮,鲍勃的眼镜里反射出一片刺目的炫白光芒,透过这片白光,可以看到鲍勃紧盯着电脑的焦灼双眼。他身体探到桌前,头几乎扎进电脑屏幕中,心咚咚狂跳着,摆在鼠标板上的手下意识地哆嗦着。 他习惯性地张嘴默读信上的内容,臃肿的脸也跟着微微颤动,“谢谢你申请了哈佛,但是,我们很遗憾的通知你,由于今年申请哈佛的学生人数又创新高,而且……” “我的天!”教室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声惊叫。 鲍勃庞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抖,像这间教室里其他五位同学一样,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脸涨得通红的威廉,霍然从椅子上跳起来,握成拳的手在空中挥舞着,嘴里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离威廉最近的雅各布凑过来看了一眼威廉的电脑屏幕,马上两眼发亮,激动地站起来握住了威廉的手,叹服地连声说:“恭喜啊!恭喜!” 威廉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一边和身边的雅各布、亨特、巴斯蒂安等人一一握手,一边满脸歉意地对教室最前端的吕卡翁先生说:“抱歉,吕卡翁先生,我刚刚查看了哈佛大学的申请结果……” 威廉本来就高大的身材,今天似乎显得更加伟岸,生生将教室里那些年代久远的厚重木桌椅衬得低矮陈旧,隔着同学们热情的笑脸和赞美声,他对吕卡翁先生继续说着:“……我实在是等不到下课了……”尽管他语气谦恭,眉梢唇角却早已高高飞扬起来。 平日不苟言笑的吕卡翁先生也停下讲课,灰褐色的眼睛看向威廉,竟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想当年,被哈佛大学教育学院录取为一名博士生的时候,我正好在一个国际语言大会上参加小组讨论,一听到这个消息,我从座位上一下子蹦起来,结果,没站稳一屁股跌倒了地上。哈哈,我当然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恭喜你啊!威廉。”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冰火两重天 教室里,老师和同学们对威廉恭喜祝贺的画面模糊成了背景,鲍勃强迫自己苦苦挣扎着一遍一遍地刷新、重读着哈佛的拒信,期待着是自己头晕眼花看错了,也许再读一遍,信上就会出现“恭喜”,至少也会是“等待进入下一轮和常规申请一起评估”之类的字样。 他甚至怀疑,莫非申请系统出了问题,或是有人盗取了自己的id,还是自己错误登陆到别人的申请系统中去了? 天不遂人愿,他想象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电脑系统没有出丁点儿问题,他登陆的id也是完全正确的,信上的文字更是准确无误,始终没有改变。 他被哈佛拒之门外了,这个结果已经成为了无可挽回的事实。 信上那无懈可击的拒绝理由,千篇一律的安慰之词,就象是自己最心爱的女生,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又像是一个赌徒倾家荡产将所有的积蓄都买了彩票,一张一张地刮开直到最后,看到的却始终只有“谢谢”两个字。 鲍勃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的目光所见是一片空茫,别人对威廉的赞美和笑容,此刻,全成了最刺耳的声音,最扎心的画面。 鲍勃感到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他不远万里来到美国,就读于这所举世闻名的小常青藤盟校,一晃三年多过去了,除了校刊的副主编之外,他几乎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和体育活动。 他把所有的时间,所有的精力都孤注一掷地只做了一件事——学习,并且,无论在他自己还是别人眼里,他都已经做到了无懈可击的极致——9门满分ap,2400分满分的sat成绩和120分满分的托福成绩,加权平均后高达4.35的gpa…… 他不明白为什么哈佛录取的人是威廉而不是自己,同样是每天坐在一间教室里学习的同学,几年来威廉的gpa一直屈居他之后,而现在他却不敢去看威廉的正脸,他觉得从这一刻起,他们就已经有了云泥之别,他更不敢想像在未来的时间里,这种差距将不断扩大…… 鲍勃知道自己脸色一定很难看,但是现在,哪怕是强装,他也装不出一个笑脸,说不出一句“恭喜”。 他不知道怎样跟那些称他为“学尊”的同学们说自己被哈佛脆拒的悲惨事实?他甚至卑微地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的只是嘲笑而没有同情,因为,同情无异于鞭笞他的心。 他又要怎么去向父母告知自己已经无缘哈佛?四年中,他们每天都在向其他家长夸耀自己,不停地传播着成功的育儿经验。他不想从他们的眼里捕捉到失望的神情,哪怕只是那么一点点。 他曾经觉得自己必将拥有的那个哈佛光环没有如期而至地落在他的头上,他今后的人生轨迹,和之前为自己的规划好的成功之路将会如何偏离?自己今后又将何去何从? 他感觉到心底最深处泛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如同沉溺在湖底,周围漆黑一片,没有空气,没有光亮,没有声音……他感到压抑和窒息。 在成败论英雄的世道里,之前的一切尊荣,在一纸拒信面前,都变成了笑话。 孤独感袭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威廉一口气将整封邮件读完,感到如期而至的喜悦来得还是有些猛烈,他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停地激荡着!那些考上哈佛大学后的种种红利效应充斥着他飞速运转的大脑。 对于那些家世显赫的富家子弟,这无非也就是完成了生命中又一次充满意义的挑战,向着他们美好的未来和预期的成功又迈进了一步。要知道,像罗杰斯、昆丁,这些同学的家族中,父辈祖辈就已经有过为数不少常青藤名校的校友,也许就在今天的耶鲁大学、布朗大学、宾大或是达特茅斯学院的校园中,就有以他们祖辈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或是以家族名字命名的大楼。 可对于威廉而言,考上哈佛的意义则尤为不同——他成为了他们那个贫寒的家族历史上第一个考进常青藤名校的人。 讽刺的是,事实上,他的父母根本不会在意他是否考上哈佛,他们总是说,考上任何大学对他们来讲都没有什么区别,早点儿工作,分担家庭的负担比上大学要实惠得多……这些话着实令威廉感到厌恶。 或许,唯一能让他的父母松一口气的事情,就是他申请了哈佛大学的助学金,而且他笃信哈佛会认识到自己的价值,将这笔数额可观的助学金发放给他。 就像即将过去的高中四年一样,在大学期间,威廉虽然还暂时不能给家庭提供任何金钱上的保障,但是,至少不会给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增添任何一毛钱的负担。 只有威廉心里清楚地知道,考上哈佛的意义! 这意味着坐上了一枚通往成功的火箭,而不是火车、轮船或其它的什么。终有一天,自己的父母会明白以前对他的轻视和抱怨是多么愚蠢。 在不久的将来,威廉以及整个家庭的命运,都将因为他考上哈佛这件事而产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将凭借常青藤名校的阶梯和在这里建立起来的人脉关系,拥有不可限量的前途。 威廉坐回到座位上,掌心里的冷汗还没有消退,头脑中的每一根血管还都在因充血而震颤。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网页上哈佛大学暗红色盾牌状校徽上,那三本打开的书,书上的拉丁文组合在一起,恰好是“真理”。 那是全世界最著名的大学,莘莘学子的梦想殿堂,校园里也坐落着爬满常青藤的红砖房子,据说那是能够“认识上帝”的地方,他将在那里度过人生又一个重要的四年,并在那里开启自己的辉煌未来。 面对这样的事实,他在头脑中不断为自己催眠:刚才我根本没有紧张,这样一个结果是符合我心理预期的。 是啊,这样全面,强大到无敌的综合实力,在全美国也找不出几个,自己正是哈佛要寻找的那一类学生——万里挑一的杰出英才。 威廉沉浸在自鸣得意地想象中,完全没留意到吕卡翁先生是何时,悄无声息地将上次小测的试卷放到了自己面前的桌上。他满含笑意的目光落在试卷纸上,不出所料,又是一个92分的高分。 这个分数在威廉眼里很快就如同打上了马赛克,模糊一片了,他脑子里的憧憬瞬间数据化: 哈佛大学一毕业,我将会顺理成章地拥有一份起薪超过15万美金的工作,伴随着我各方面的才能在短期内被发现,被认可,年薪也将会很快突破50万这个数字…… 接下来,无论是继续深造还是在某一个岗位上一路扶摇直上,只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不同选择,无论如何,他的人生终将扬帆,朝着巅峰的方向冲击。 不不,还远远不止这些,看看从这所著名的a校走出去,又进入常青藤名校的历任学生会主席吧,他们不是能够给变国家命运,世界格局的显赫政要,就是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即便是选择了从事学术研究的那些学者,也最终成为了某个领域享誉世界的人物。 这一切都是可以复制的,这意味着,他威廉将来必然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成为a校引以为傲的校友,成为令整个美国,乃至全世界都瞩目的一颗璀璨新星。 他的一切野心似乎都因为这一纸录取通知书的缘故而变得唾手可得。对这个世界而言,前一秒,他是个无名小卒,后一秒,也许就会变得举足轻重。 听着吕卡翁先生为做这节课做的总结陈辞,威廉感到对于一颗跃动的雄心而言,自己那原本宽阔健硕的胸膛实在是太狭窄了,无法容纳豪气干云的远大志向。 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急切地期盼过下课,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看好他前途的老师,所有崇拜他拥护他的同学,让他们知道,他威廉注定将是个有可能改变世界,创造历史的大人物。 思绪在此处走进一个美妙的岔路口,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一个看似渺小,在他心目中却始终无法释怀的个体。这个体有着可以与自己匹敌的外表和头脑,才华出众到了令他也刮目相看的地步。 与学校的大部分同学不同的是,她是a校威廉这一任学生会主席治下,唯一对他置若罔闻的一个人。 特别是作为一个女生,她并没有理所应当地像其他女生那样,对他产生无法自拔的迷恋和崇拜之情,而是疏离淡漠,甚至曾经在自己十八岁生日当天的返校节舞会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拒绝过他的追求。 当时,那件轰动全校的事情,令他懊恼沮丧过一阵子,与此同时,也激起了他更强烈的好奇心和征服欲,他很确定辛西娅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女孩,并相信卓尔不凡的自己一定能够获得她的芳心。 下课的钟声终于响了,他挺起胸膛第一个走出教室。 第二百四十章 捉奸 来到语言中心大楼外面,威廉深吸了一口新英格兰冬日的寒冷空气,此刻,校园里的一切景物在他看来都充满了意义:刺破苍穹的枯枝,不正代表了他倔强不服输的勇气,浅灰色的阴云后面,被遮住的阳光正在奋力抗争,终将喷薄而出,迎来大地上平凡人类的抬头仰望。 威廉踏着脚下的红砖小路一边朝宿舍走,一边仔细考虑着自己和羽悠的关系,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清楚羽悠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他觉得,自己的优秀之所以没有得到羽悠的肯定,是因为,此前,他的种种优秀只存在于小小的a校校园内,并没有得到更广泛的认定,换句话说,那时的他就像一颗没有鉴定证书的钻石,没人敢买。 然而,从今天起一切不同了,他拿到了哈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份录取通知书就是一张通行全世界的证书,证明了他威廉的优秀是天日昭彰的,还会拥有一份可以期许的未来。 威廉想趁今天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和辛西娅再次深入交流一下,对,要让她也体验一下自己刚才那种被抛入云端的喜悦,她一定会在下一秒答应和自己交往。 不能再等了,走,现在就去找她,威廉对自己这样说,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朝体育中心走去…… ***** 白馨蕊将一条穿着白色长袜的腿架在把杆上,俯身解开绑在脚腕上的粉色宽丝带,将跳得发木的一双脚从硬邦邦得足尖鞋中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这间练功房在大剧院二层的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木质把杆还是直接镶嵌进墙里的那种陈旧式样,虽然每天仍然有人过来打扫擦洗,镜子早已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暗淡无光了。 如今,无论是舞蹈俱乐部的训练,还是一对一的芭蕾小课,都在十九世纪末新建起来的那幢艺术中心大楼中,更崭新明亮的练功房里进行,剧场大楼的这间老练功房早已被弃用多年。 自从去年,得过国际舞蹈大奖的韩国女孩金善英入校之后,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练功,这间老练功房才被申请重新启用,之后,几乎就成了她的私人专属练功房。白馨蕊也是从她那里借了钥匙,临时过来排练一个即将参加演出的双人舞。 看着大镜子里龇牙咧嘴,表情不停变换的艾米,白馨蕊不禁觉得好笑,此刻,她坐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正心疼地揉着她的脚腕。 “哎呀,两条腿都快废了,脚趾上的水泡可能永远也好不了了!”艾米尖细的嗓音不停地抱怨着,“为了后天学校的演出,咱们俩也太拼了吧!” “你甘愿站在别人后面当伴舞,我可不愿意!”白馨蕊从把杆上轻柔地将那只在足尖鞋里饱受折磨的脚落在地上之前,僵硬的脚趾还在雪白的芭蕾袜中顽皮地钩动了两下。 镜子里的她,头发被高高挽起,在头顶处盘成了一个可爱的小丸子之后,轮廓干净清晰的巴掌小脸一览无余,尖尖的下巴,微微翘起的鼻子,五官是无可挑剔的高傲美丽。 特别是那双忽闪的大眼睛,两丸黑水银般灵动流转的黑眼珠,衬得眼底的净白中微微泛出一抹淡蓝,那是婴儿才有的清澈纯净。而那两瓣软艳的唇,即便不加任何修饰也美到令人窒息,恣意地显耀出少女的明艳光彩。 一番翩然舞动连续旋转之后,她那精致的锁骨上有细密的汗珠沁出来,在阳光下晶莹如露,颈后有几缕碎发掉落下来,飘浮的发丝更衬得后颈纤长白皙,线条柔美。 “你该不会是觊觎明年春天去华盛顿的肯尼迪艺术中心的大舞台演出吧?娜塔莉挑人多苛刻你也不是不知道!” 一提起娜塔丽那个恶毒的女巫艾米就一脑门子官司,学校的这位舞蹈老师,曾是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首席舞者,长着一张从来不笑的干瘦尖脸,以魔鬼训练著称。 “反正,你也不用担心,娜塔莉经常夸你身体的柔韧性活像一根橡皮筋。” 艾米自说自话半晌,又看了看白馨蕊尚未发完全育成形的纤瘦高挑身材,仰头朝天花板叹了口气,道:“你这幅身板简直就是为舞蹈而生的,怪不得娜塔莉一见到我就拼命催着我减肥,对于入选这件事,反正我也没抱什么希望。” “你也不算太胖,是那个减肥狂魔恨不得咱们舞蹈俱乐部每个女孩都薄成一道闪电。”白馨蕊用眼梢瞟见艾米纤浓有度的身材,耸了耸肩膀,艾米身上陡峭的曲线让她心里有些不爽。 “哎!你看,那不是凯文吗?”艾米指向练功房大门的方向,“他是不是知道你今天来这里排练,特意过来接你的?” 白馨蕊正在收拾东西,连头也没有抬。 中午,凯文才刚跟她请过假,说下午一下课就要和昆汀去家族墓地祭拜他爷爷老罗斯柴尔德爵士,这会儿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肯定是艾米累得出现幻觉了。 转念一想,不对呀,平日凯文天天和我们吃在一处,玩在一处,艾米眼睛又那么尖,怎么可能看错。 再说,剧院二楼平日就没什么人来,像她们这样利用freeblock(空闲时段,有些同学课程排得不够满,会在一周内的某天有空闲时间段)在这里苦练的人实属稀罕。这会儿,应该是其他同学刚刚下了下午第三节课的时间,到这里来的人会是谁呢? 白馨蕊抬起头,透过嵌着铜条掐花的玻璃门,果然看到一个人影正向走廊深处跑过去,那身影高大健壮,穿着深红色橄榄球队冬季队服外套,不是凯文又会是哪个! 凯文难道是过来给自己一个惊喜?不可能,她和艾米过来练舞蹈是下了下午第一节课后临时起意,除了她们两人和金善英学姐之外,没有人知道,而且,看着凯文脚步匆匆的样子,显然另有急事。 凯文来见谁? 不知为何,率先跳进白馨蕊脑子里的,是全校闻名的小妖精,摇滚乐队里那个身材性感,整天奇装异服,染着粉色头发,一脸叛逆的主唱米亚。 二楼道尽头那个黑箱排练厅,这两天正好被摇滚乐团临时征用,紧锣密鼓地为学期期末的音乐会演出进行排练。每次她和艾米上楼练舞的时候,都能在楼道里隐隐听到地板振动的声音。 凯文?米亚?她有些不敢往下想。 已经来不及换衣服,白馨蕊穿着她那紫色连体芭蕾练功服和同色小纱裙,一脚蹬上摆在门口的软底豆豆鞋跑出了练功房。 一出门,她先稳定了一下心情,放轻了脚步,将自己整个人贴在走廊的墙壁上。在暗淡的光线中,白馨蕊看见凯文正步履轻快地走向楼道尽头。 只见他鬼祟地前后左右张望,白馨蕊踮起足尖,一拧腰身,躲到了一根大理石立柱背后。 过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之后,凯文推开了黑箱排练厅的大门,径直走了进去。 凯文开门之际,白馨蕊并没有听到震耳欲聋的摇滚乐演奏声,她心中更加疑窦丛生,也轻手轻脚地跟了过去。 稍稍犹豫了一下,她轻轻推开黑箱剧场包着牛皮,镶着铆钉的大门。 排练厅里果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身处观众席一排排座椅的最后端,黑暗将她的行迹隐藏了起来。 只有舞台上亮着一盏微弱的灯,借着灯光可以看见,贝斯、吉他、架子鼓还没有撤下去,凌乱地摆放在舞台中央,而那些平日咋咋唬唬的摇滚乐队的成员却连半个踪影也无。 白馨蕊正诧异地在黑暗中四下寻找凯文的时候,吉他漫不经心的旋律飘入她耳际。她循声望去,发现舞台正对的前排座正中位置上,粉色短发的女孩背对白馨蕊的方向坐着,手中正在拨动琴弦,而她身旁与她比肩而坐,有着浓密金色卷发的高大背影正是凯文。 黑箱剧场并不大,即便是最后一排与小舞台的距离也不到二十米,她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米亚左耳廓上一排银亮的透骨耳钉发出的淡淡光芒。 “你弹得真好,不过,那也比不上你的声音迷人……”凯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诱惑人心的慵懒,手指轻轻地抚弄着米亚一头扎眼的粉色短发。 米亚偏头对凯文笑着,笑意中散发出甜蜜和妩媚。 凯文将一条粗壮的臂膀环上了米亚的肩,琴声停下来了,米亚怀中的吉他滑倒脚边的地板上,两人脸又凑近了一些,对视中的电光火石,就连站在黑暗最深处的白馨蕊也能感受到。 凯文修长手指在米亚白嫩的面颊上轻轻摩挲,眼里闪动着灼灼火焰,野性邪魅的目光像饥渴的水蛭觊觎着米亚柔嫩的肌肤。他像一堵墙一样俯下身,双唇就要触碰到米亚艳红唇瓣时,白馨蕊看到米亚居然十分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百四十一章 挣脱与禁锢 “凯文!”怒不可遏的白馨蕊一下子从观众席上冲下来,正在甜蜜相拥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惊,随后各自挣开。 凯文脸上不见了平日的狷狂,取而代之的是和那高耸的眉峰,凌厉的唇角极不相符的慌乱,米亚则用手不停地整理着她那并不凌乱的粉色短发,一脸尴尬难堪。 白馨蕊站在观众席中间的夹道上,怒目而视地质问凯文:“你不是说今天下午不在学校,要和你表哥去家族墓地祭拜你爷爷吗?!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此时,米亚一张白净小脸泛起羞赧的红晕,嘴唇上血色尽失,她没想到,第一次当小三就被人家正牌女友成功捉奸,战战兢兢呆立在那里一个字也不敢说。 “不是……我是来和米亚聊学期末演出的事情……哦……不……是昆丁没有时间……让我过来一趟……” 凯文显然是对突发状况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说话张口结舌语无伦次,已经不能自圆其说了。 白馨蕊冷笑,语声淡淡:“谈演出?替昆丁来的?” 凯文侥幸地期待白馨蕊此刻和他一样头脑混乱,听她这么一说,以为在小女孩面前蒙混过关了,一个劲儿地点头。 不想,白馨蕊忽然发飙,声音太高了八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谈演出需要在漆黑一片的剧场!而且还要抱在一起!”她的冷笑声仿佛被黑匣子放大了,显得清晰刺耳。 “不是……” 凯文话音未落,白馨蕊打断他,大吼一声:“我最讨厌别人骗我!”说着,朝黑箱剧场大门冲去。 凯文一个箭步飞奔过来,一把拉住白馨蕊紫色小纱裙的裙边,身材娇小纤柔的白馨蕊瘦不知哪来这么大力气,拼命挣开凯文继续向前跑,只听哧啦一声,纱裙被凯文的大手生生扯破,伊人脱身而去,凯文手里空余一片紫纱。 凯文锲而不舍地追了出去,气喘吁吁地拉住愤怒的女孩,白馨人用力甩开那双粗壮手臂,继续向前跑,仿佛身后追赶她的不是自己的男朋友凯文,而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 身高腿长的凯文几个腾挪就追上了白馨蕊,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苦苦哀求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米亚死气白赖地要约我,我怕你会生气,才说下午要去祭拜爷爷的。” 不知为何,白馨蕊一听这话忽然想笑。这十几年来,她就是看着爸爸妈妈之间猫捉老鼠的小游戏长大的,凯文这点儿雕虫小技在自己面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白馨蕊明白,无论如何,爸爸常年编织美妙的谎言欺骗妈妈,满足她各种昂贵的愿望,至少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心里还是在乎妈妈的。 今天,凯文对自己说出那些拙劣的谎言,又诚惶诚恐地追出来,也说明同样的问题——他害怕会失去自己。 白馨蕊不动声色地一根根掰开凯文箍在自己身上的手指,神情绝望,声音泠泠如冰,仿佛只是在垂怜一个囚徒:“米亚追你,那你什么态度?” 凯文马上急不可待地剖白心迹,他肢体语言夸张地挥动着双手,赌咒发誓地说:“我以我家族名誉发誓,我对米亚无动于衷,我和她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你要相信我,就是那个小婊砸一直勾引我,我是来向她说清楚的,让她离我远点儿!” 看到白馨蕊脸上冷冰冰的表情仍不见一丝缓和,凯文一把抱住了白馨蕊,低头看着她,似乎想以他那性感的臂膀,迷人的双眼融化怀里的女孩,声音更是温柔到了能让冰块立时化作温水。 “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变心的,我心里只有你,否则我不可能在返校节舞会上费尽心机请你作我的舞伴,在你之前,我也从没邀请过任何一个女孩去我家……” 凯文将白馨蕊紧紧拥在怀中,不停地说着:“请原谅我吧,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你要相信,你才是我的一生挚爱……” 白馨蕊当然相信凯文的话,她的美貌、家世远胜于米亚,对于凯文这么虚荣的世家子弟而言,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他带上台面的正牌女友,而她白馨蕊拥有凯文正牌女友应该具备的一切配置。 然而,白馨蕊更清醒地明白,像凯文这样被家里宠上天的坏小子,拈花惹草就是他的本性,就像苍蝇见了血总要上去叮一口。从长远的角度来说,这种渣男必须要甩,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凯文的男友位置下将成了备胎,只不过,总要等到自己将更好的男孩收入囊中之后才能把备胎毫不留情地甩掉,不是吗? 长长的楼道里,凯文仍拥着白馨蕊低声呢喃:“……你是最好的,我只爱你一个人……” 白馨蕊伏在凯文怀中,面容上带着不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嘴里却甜甜地说:“这个我当然知道。” *** 羽悠蓝色的球鞋踩在一条土路上,一路小碎步往体育中心跑。 这是一条林间小路,两旁杂草丛生,其实严格意义上讲,并不能算作是一条正规的路,它只是在低年级女生宿舍通往体育中心最近的直线距离上,穿过小树林的那一段,被同学踩得多了,也就成了一条小路的模样。 羽悠肩上背着她去体育中心专用的书包,里面放着水、巧克力和擦汗的毛巾,跑起来的时候,书包会一颠一颠地轻轻拍打着她挺拔的后背。 对于即将来临的这场校际对战,羽悠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她仔细研究过对手的攻守特点,在心里形成了自己的方案,唯一令她担心的是,新学的压剑转移进攻和圆周转移进攻运用得还不算纯属,不知道在这次对战格斗中能不能发挥出威力。 羽悠就这么一路想着,进了体育中心。 来到击剑馆,她在更衣室换好了白色的击剑服,捧着头盔正准备进入训练大厅,却在门口与威廉不期而遇。 威廉满面春风地站在羽悠面前,眼睛里都是浓浓的笑意。 羽悠友好地朝他点点头,准备侧身过去,威廉却并没有丝毫要避让的意思,他忽然开口道:“我被哈佛录取了。” 羽悠眼中闪过惊喜,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说:“恭喜你啊。” 威廉一听这话,目光倏然一亮,朗声而笑,激动地上前一步,想要拉起羽悠的手,羽悠却似是无意地用双手抱紧了怀中的头盔,这个姿势不言而喻地透露出疏离和防备的含义。 威廉只得将双手按在羽悠肩上,柔声说:“你知道吗,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霎那,我最想要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羽悠紫色眸子隐在浓密的长睫毛后面,幽凉干净像一泓深泉,她坦然地看了威廉一眼,低下头没有说话。 威廉的喉结在颈间轻轻滚动,他咽了口吐沫说:“我想,现在你对我们在一起这件事,总应该没有什么顾虑了吧?你是否还需要重新考虑一下……” 羽悠被这句猝不及防的话问得有些愣怔,她并不认为考上哈佛和他们俩在一起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面对威廉的问话,她再次选择了沉默。 威廉却显得有些着急,他认为可能是自己说的不够明确,于是,试着换了一种方式:“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现在以一个即将升入哈佛大学的学者身份请求你做我的女朋友,你应该会答应吧。” 平日气定神闲儒雅风流的威廉不知道哪儿去了,此时的他显得急躁而执拗。 两个月前当着那么多人拒绝了他,羽悠还以为他早就放弃了。 抬起头,无意中对上威廉灼热的蜜色双眸,瞳仁中依然是流金的光彩。 这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羽悠,投射下来的目光,令她倍感压抑,她把头别到一边,尽量避免尴尬的对视。 威廉话里的那几个字眼却让羽悠皱起了眉头,难道在他心里,考上哈佛大学是感情的筹码? 威廉放在羽悠肩上的手渐渐握紧,额上渗出汗珠,红色的头发高傲倔强地从发顶心盘曲而起,像极了罩在头上一朵彤云,他不安地等待着羽悠的回答。 威廉始终觉得自己拥有非同寻常的人格魅力,就像是一块磁石,无论男生女生都以能聚拢在他的身边为荣。从同学们对他的狂热痴迷中,他看到了自己强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了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想象范畴,眼前的辛西娅却俨然是一块冰,她不需要遵循金属的法则,磁石似乎对她没有丝毫的威力和作用。 然而,恰恰是羽悠那种淡漠和不可控制的感觉,激起了威廉旺盛的斗志。 之前十八年的人生中,威廉一路搏杀几乎战胜了所有难以想象的困难,他不能相信,自己会被搁浅在一段不起眼的感情上,这个世界还没有他威廉做不到的事情! 即便是垂下眼帘,羽悠依然能感受到威廉霸道的禁锢,不仅仅是他握在自己肩头越捏越紧的手,亦是他咄咄逼人的目光。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要再缠着我了 羽悠眼中残存的温度渐渐消退了,她只想挣扎着逃离。 她扬起脸缓缓开口,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你为什么想让我做你女朋友?” 威廉期待过羽悠的千百种回答,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问句。 这个问题将威廉问住了,羽悠吸引他的地方太多了…… 第一次在学校图书馆见到她异国情调的面容,威廉被这种致命的美丽俘获;在学校主楼的对弈,初次洞悉到她幽微细密的心思;他喜欢看她高贵神秘的深紫色眼眸;喜欢听她泉水般甘洌清甜的声音;甚至渐渐地耽溺于她遗世独立的气质和清冷的态度…… 尽管她只是个九年级的新生,冥冥之中威廉却感觉到,在整个学校中,只有她才是自己棋逢对手的侣伴。 此外,更多的是来自内心的强烈感觉,可这要怎么表达清楚? 威廉正色道:“辛西娅,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吗?你的国际象棋在新生中无人能及,稍稍假以时日一定能像我一样为学校争得荣誉;你的钢琴造诣高超,就连大卫都说,在他离校之后,你最有希望成为继任他的钢琴首席;你击剑的姿态比舞蹈还要轻盈优美……” “所以说,你喜欢的只是我的种种优秀?”羽悠嘴角弯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世界上比我优秀的人很多,你都要喜欢吗?” 威廉的脸涨红了,显然,他忘记了和她谈话原本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而被他忽视的,恰恰是她凌厉的辩才和缜密的逻辑。 “不,不是的,你和她们不一样。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无法自拔了,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威廉用真挚热切的眼神捕捉着羽悠眼中的每一个微小的讯息,想从里面发现哪怕是一点点希望的小火苗。 羽悠目光扫在威廉握住她削薄双肩的大手上,每一根修长干净的手指,都因用力过于集中而指节泛白。威廉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下意识地收回双手。 他注视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孩,此刻,她脸上浮起惋惜神色,而威廉脸上的尴尬慢慢变成了纠结,继而转为了痛苦。 在威廉看来,这种惋惜实际上是一种怜悯,而这种怜悯如同锋利的刀片割伤了他的心,或许还有他的喉管,令他呼吸困难,无比抓狂。 羽悠不紧不慢地开口:“感谢你喜欢我,你口中的一见钟情固然美好,只可惜我对你没有同样的感觉……” 羽悠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那柔软清晰的吐字在威廉听来却是天塌地陷的感觉,他的脑子里瞬间混沌,眼前一片晕眩,高大的身体晃了晃,一只大手紧紧抓住楼梯,才不至摔倒。 羽悠顿了一下,松开轻轻咬噬在贝齿间的唇瓣,继续说完刚才的话;“……而且这种感觉也不会因为你考上哈佛,而产生丝毫改变。” 说罢,羽悠调转身准备朝楼下走,威廉惊慌失措地伸手想拦住了她,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长期以来的一帆风顺,使威廉有一种不可抑制的控制欲,羽悠一次次在他面前转身离去,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了。 他呼吸急促,声调骤然变高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可是,你要相信,我是真正能够欣赏你,爱你,拥有你的人!我可以许诺你想要的将来,你一定会慢慢地喜欢上我……我是很认真的……”声音由高变低,到了最后,竟然小得几乎听不见,好像是在哀求。 “我也是认真的……”羽悠回眸,语气冰冷坚定,“你不曾花费心思去了解真正的我,只是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我身上,只因为不甘心我曾经拒绝过你。” “不要再缠着我了。”羽悠最后的一句话,声音冷得已经达到了冰点。 威廉僵在原地,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 临近期末了,艾玛那令人捉急的数学成绩连亨利老师也实在看不过去了,周末将她叫走,亲自给她补课。 文瑾在宿舍一个人看书复习,一直忙到了下午才将手机记事本里列出来的学习计划完成了七七八八。 收拾起摊了一桌子的书和笔记本,文瑾忽然想起,昨天艾玛说想要参加摇滚乐团的事情,她看了看手机,下午三点半了,得赶在米亚他们四点钟排练前和她谈谈这件事。 文瑾来到伍德赛德楼一楼东翼,敲开了米亚宿舍的房门,她的室友罗斯没在,米亚正抱着一个ipad,趴在床上flix(美国一家在线影片租赁提供商)上的新剧。看见文瑾进来,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指了指书桌边上的椅子,请她坐下。 米亚的房间花花绿绿,各式的奇装异服摆了一柜子,床正对的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流行歌手的海报,桌子上还推了不少化妆品。 米亚将床上的一个大靠枕垫在背后,盘腿坐在床上,用臂弯抵住膝盖单手支颐,看着文瑾问:“蒂娜,那天我看见你和艾玛走在一起,你忘了,她是怎么对待你的了吗?她害得你在一楼公共大厅住了整整一个星期……”米亚一提起这事,仍是一脸愤愤不平。 “你不记得箴言里说:你的仇敌若饿了,就给他饭吃;若渴了,就给他水喝。更何况她又不是我的仇敌,只是个小女孩。” 文瑾边说着话,边拿起艾玛桌上的一只笔在手里玩着,“其实,我这回来找你,就是为了她的事情。她想参加你们摇滚乐队。” 文瑾的开门见山令米亚有点儿吃惊,她眨巴眨巴大眼睛问:“她会什么?我们乐队的人可都是身怀绝技,波佐七岁就开始打架子鼓,是个非常难得的好鼓手,艾伦的贝斯弹得无人能及,彼得会弹吉他,声线也不错,你没有听到上次演出我们的和声配合得有多完美吗?安德鲁不但精通键盘类乐器,而且是个很有专业精神的编曲,他现在也开始尝试原创……” “艾玛也会弹吉他,而且弹得非常棒。”文瑾接过话头,她实在等不及米亚将自己摇滚乐队的人一一夸耀完一遍。 “哦,不,亲爱的,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吉他,先姑且不说我们现在的吉他手演奏技巧有多高超,就在咱们学校里,天天眼巴巴等着来我们乐队做吉他手的都排成长队了。” 米亚说着注意到了文瑾手中不停旋转的笔,这只笔在她手里转了足足五分钟了,还没有掉下来。 文瑾发现米亚的注意力跑到自己手中的笔上了,转得更起劲儿了,边转边说:“不是我技术高超,这只笔转起来实在是太轻太好转了。” “我能说……这其实不是一只真正的笔,而是我的眼线笔吗?”米亚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看着文瑾。 文瑾将手上转动如飞的笔顺势挽了个漂亮的笔花,牢牢握在手中,不好意思地轻轻放回到桌上。 米亚连忙摆手,说:“哦,没事儿,你继续……”说着,忙不迭地从铅笔盒里拿出几只五颜六色的木杆铅笔,恭敬献上。 文瑾也不挑拣,随手拿起一只把玩,米亚完全没有心思听她讲话,一心一意欣赏着她的各种高难度转笔,嘴里啧啧赞叹着:“太酷了,简直是绝技!” 文瑾满脸狐疑地看着米亚,道:“这算什么绝技,难道不是人人都会的吗?” “谁说的?这可是亚洲人特有的一种技术,据说源自中国,和易经、八卦、老子、孔夫子还有穿越时空什么的有相同的神秘起源……” 文瑾马上做了个“停”的手势,道:“打住,千万不要问再我会不会转出宇宙黑洞,申请没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之类的话,你们美国人太少见多怪,简直是把转笔给妖魔化了!” 米亚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不不不,据咱们学校可靠人士统计:微积分成绩和转笔技能呈正比。你看过11年级麦克的技能吗?他至少精通50种花式转笔,还可以从腿下面抛上去,接住之后继续转。传说,他能转任何东西,扫帚、桌面、毛巾……简直是无所不能。” 文瑾一听差点笑喷过去,他们简直把云泽当成会腾云驾雾,来去飞沙走石的大师兄啦! a校的老外同学们对中国学生转笔神技的崇拜,她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他们脑洞大到将其与微积分相关联,文瑾的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一个会做微积分的悟空形象。 她趴在桌上笑了一会儿,才道:“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神。归根结底就是在国内那会儿,我们的娱乐活动实在有点儿贫乏,不像你们又是组乐队、又是打球、又是滑雪、又是表演戏剧……” 这时,她忽然想起,正事才说了一半就被米亚带跑了,便继续道:“话说,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对,艾玛除了吉他,唱歌也贼棒!” 米亚一撇嘴,道:“怎么可能?我们每周都有‘音乐星期五’,怎么从来没听她唱过歌呀?你就别说好话了,她那么个缺心眼儿的人,值得你对她这么好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羽悠生日 文瑾一时无语,她没把米亚的后半句话放到心里,低头思忖着,两个多月来,每个“音乐星期五”都会有很多音乐高手上台表演,有唱歌的,有弹琴的,有吹萨克斯的……就连她薇薇安姐姐这样的平生只会演奏一首曲子的伪文艺女青年,都在学校演奏过三次《赛马》了,迄今,好像还真没看到艾玛在“音乐星期五”的舞台上有过任何上乘表现…… 文瑾也搞不清楚其中的原因,却仍极力替她开脱着:“估计是把时间放在应付学习和派对上了,也可能是被你这个每周都上台飙高音的顶尖高手给震慑住了,不敢报名。” 米亚脸上现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哦,我想起来了!”文瑾忽然睁大眼睛,从拇指和食指横转式,变成了无名指和中指的竖转,凌空两个漂亮的笔花又稳稳接在手里,兴奋地说:“前两天,我们合唱团排练,米勒博士还亲口评价了艾玛的歌声。” “哦?米勒博士怎么说?”米亚虽然没有混过合唱团,对米勒博士在专业上的高标准也早有耳闻。 “米勒博士说,‘艾玛的歌声仿佛在潮湿的丛林中行走,忽然被绊倒,看到眼前有一颗色泽浓艳,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宝石。’真的,他亲口说的,我们整个合唱团都听到了。”文瑾边说,边恳切地点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令米亚信服。 “可是,你知道的,你们合唱团的演唱风格和我们摇滚乐队完全就是两码事啊!”米亚摊开手,朝文瑾耸了耸肩。 说罢,她抬头看看门上的时钟,发现时间不早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踩进长靴子里,边系带边说:“甜心,不陪你聊了。我四点还有排练,改天你教我转笔。” 看着米亚的靴子,文瑾觉得似曾相识,是的,艾玛也有一双一模一样的靴子,尽管鞋底经常踩得满是泥土。 她一把拉住米亚的牛仔服外套的边,诚恳地说:“其实,我虽然不太懂唱歌,但是,我听得出来,艾玛的声音应该不属于古典音乐和赞美诗,和你们的风格更贴近契合,你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去你们那里视唱一下,你绝对不会失望的。” 米亚把深蓝色发带拽到额头上方,以便让粉色的短发根部充分支起来,从镜子里看到文瑾一脸真挚殷切的样子,弯起右侧的嘴角摇摇头,无奈地说:“真是拿你没办法,好吧,除非你答应教我怎么转笔。” “好好好,包教包会!”文瑾笑得眉眼弯弯,“那艾玛的事情呢?” “让她五点半过来吧,艺术中心顶层,下电梯左转走到头那个房间,哦,顺着声音找准能找到。对了,她这个人爱迟到,告诉她,过时不候!” *** 十二月中的清晨,凛冽的寒风将昨夜落在枝头的雪花不断吹下来,化作细细的霰,飞到辰辰头发上,飞进他竖起的衣领中。 他笔直地在礼拜堂门外,准备好的礼物郑重其事地躺在背后的双肩背书包里。体育用品店的老板人真好,不但为杯子刻上了字,还将它装进了一个红底白点点别致漂亮的礼物盒中。 他的目光不时望向上山的小径,期待早点儿发现羽悠的身影,这样,他就可以成为羽悠生日的当天,第一个送来礼物和祝福的人了。 同学们陆续都来了,他们纷纷和傻站在礼拜堂橡木大门外辰辰打着招呼,此时,他头上、肩上已经包裹上了一层薄薄的小冰晶,却仍是不见羽悠的踪影。 这时,义廷从山下跑上来,看着辰辰十分不解:“我说你咋一大早就没影儿了呢,感情在这儿杵着呢!自己是不是傻?还不赶快进去,离早课开始还差一分钟了!” 嘴唇发紫的辰辰这才被义廷拉着,哆哆嗦嗦地走进了礼拜堂。 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他一抬眼才发现,圣坛一侧,羽悠坐在三角钢琴前专注弹奏着乐曲,身旁站着黛西正在拉小提琴为她伴奏。 辰辰拍了一下大腿,文瑾上礼拜就告诉过他,本周一羽悠在早课前演奏,自己竟然全忘了。 辰辰摸了一下背包侧面的水晶杯子,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上午的第二节课会在一起上,那时候再送也不迟。 整个第一节课,辰辰都不能集中精神,他在想着下节课课后,羽悠收到生日礼物时的表情,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太唐突?如果羽悠问起怎么知道她生日的,自己该如何回答? 第二节课,酷帕博士的世界史课,辰辰和羽悠在进教室的瞬间擦身而过。辰辰本来想叫住羽悠,一步迈进教室才发现,椭圆桌子下面十三块小桌板全都被抽了出来,同学们将椅子旋转90度,首尾相顾早已坐好了。 辰辰叹了口气,居然连这节课是阶段测验的事情都忘到脑后去了。 此时送礼物,显然太不合时宜了,还是考完试再说吧。 每次世界史考试,库帕博士出题量都很大,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同学们都在试卷上刷刷刷地拼命写着,生怕不抓紧时间会做不完答卷,辰辰也埋着头在卷子上奋笔疾书。 等他做完交卷的时候,四下寻找,早已不见了羽悠的踪影。 辰辰一跺脚,羽悠居然又提前交卷,他埋怨自己怎么没有前瞻性地想到这一点,若是早想到,就应该在上课前将礼物交给她。 纠结磨叽的巨蟹男,辰辰在心里自嘲着。 中午,羽悠刚一走进伍德赛德楼的大厅,就看到了汉娜阿姨和她四岁的儿子小托米,小男孩手中还捧着一个红丝绒蛋糕,从上面不均匀的奶油涂层,就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块手工自制的蛋糕。 蛋糕很小很精巧,赏心悦目的红色的蛋糕胚子配上乳白色的奶油,看一眼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最上面的一层奶油中间还堆了许多可爱的蓝莓,于质朴中彰显出一些细腻心思。蛋糕中间插着一根长蜡烛和四根小蜡烛,一块白巧克力做成的牌子上写着“罗德小姐生日快乐。” 汉娜阿姨忙碌劳作后,略有些发红的脸颊上绽开笑容,说道:“罗德小姐,我们从詹妮弗老师那儿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小托米一早起来就吵着要给你做蛋糕……” 羽悠眼底漾出一个深浓笑意,她轻轻拥了一下小托米,“谢谢你,托米,谢谢你,汉娜。” 三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分享生日蛋糕,壁炉里的火舔着石头的炉膛,伍德赛德大厅里很温暖,一如羽悠此刻的心。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吃饭,辰辰来到餐厅就拽着义廷四下寻找羽悠。 学校餐厅中午是最热闹的,好几百学生,一百多老师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段用餐,找到一个九年级女生谈何容易,一顿饭吃得食不甘味,却也没有看见羽悠半个影子。 下午辰辰没有和羽悠一起上的课程,只有一个人苦苦挨到放学。这两天下雪,山里的路很难跑,越野队的训练暂停了,辰辰一下课就直奔体育馆的击剑训练中心。 在里面搜寻了半个多小时,jv和三队都开始训练了,羽悠仍然没有出现,辰辰问了击剑教练,才知道,羽悠上周就给教练写邮件请了假,今天,她要去校外参加国际象棋的比赛。 *** 新英格兰的冬天,若是不刮风不下雪,无论气温多低,仍会看到很多美国同学上身穿件又大又厚的羽绒服,下身穿短裤行走在校园里。 不过,亚裔同学中这么得瑟的几乎没有,就说辰辰吧,想玩一把潇洒,学陈义廷一条单裤过冬,清晨,在霁雪初晴的校园里站了一会儿,立刻就体会到什么叫“忘穿秋裤的寒冷”。 不过,严寒的来临,预示着一个学期就要过完,期末考试临近了。 尽管平常每周各科也会有次数不等的小测验,提交大大小小的论文,可毕竟期末考和小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是对一个学期学习的总结,而且在gpa里的权重也会比普通测验高。对于那些视gpa为生命的亚裔同学来讲,期末考试是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的。 这天晚上,辰辰从图书馆里走出来已经快10点了,外面风雪交加,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将帽子戴上,一头扎进了风雪之中。 辰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空中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一大半,雪还在下,银装素裹的校园中,礼拜堂、钟楼、教学中心、剧场和宿舍在寒风呼啸的漆黑夜幕中,呈现出漂亮而神秘的暗色剪影。 中央大草坪白茫茫一片,如同一张素白的画纸,古堡般巍峨的主楼矗立在皑皑白雪之中,威严肃穆,是这画纸上的铅笔的涂鸦。 他忽然想起书包里还揣着尚未送出去的生日礼物,伸手摸了一下,不禁对自己苦笑。 通常羽悠去校外参加比赛,九点之后回来也属正常,而自己深夜去伍德赛德楼女生宿舍实在不妥,看来,这只杯子就要和先前的那只咖啡杯的命运殊途同归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礼物 绕过主楼,辰辰远远看见,湖边秋千架旁的长椅上居然坐着一个人,那人裹在厚重的羽绒服里,根本分不清是男生还是女生。 辰辰呵着马上就要被冻僵的手指,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干涩的双眼,以为自己出现幻视了。 他心里暗自纳闷,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夜晚,腿上围上条小毛毯,坐在宿舍公共大厅的壁炉边围着熊熊炉火看书都嫌冷,谁会在雪地里坐着? 从路旁到湖边是一个下坡,辰辰踏着没膝的积雪艰难前行,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倒,他不得不伸出双手保持平衡,才不至于直接出溜下去。 辰辰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一边对着那人大声问着:“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冷不冷啊?” 裹着羽绒服的身影纹丝未动,只有帽子上的紫貂风毛在风中飘动。 走近一些,辰辰才看清,那人穿的羽绒服上盖着寸许厚的雪花,勉强能分辨出是紫色的。 辰辰转到侧面,发现那人将大衣领子高高地竖起来,拉链一直拉到尽头,遮住了下半张脸,帽子低低的垂着,挡住了额头和眼睛。不知在雪地坐了多久,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个雪孩子。 许是听见有人走近了,那人故意将头别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缕柔软卷曲的栗色长发,从帽子里散落出来,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飘飞,如游丝般细弱无力,不一会儿就结上了一层霜花。 是羽悠?辰辰心中一凛。 “羽悠……”辰辰试着叫她的名字,她全然没有反应。 一个女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坐着该不会被冻坏了吧? 辰辰几步走到她面前,只见一言不发的羽悠双手揣在羽绒服袖子里,膝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正方形的咖啡色烤漆木盒子,一只大书包放在脚下。 辰辰替她弹落大衣和帽子上的积雪,羽悠似乎对他的动作浑然不觉,仍然像座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此时,辰辰的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天空中的月亮完全被乌云遮住了,夜空漆黑如墨,点点繁星挂在天空中,照着湖上的冰面泛起泠泠寒光。 良久,羽悠似乎回过神来,一开口便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的声音如静静飘落下来的雪片般冰冷,辰辰一时间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 一阵风裹挟着一些雪片从辰辰的领口处灌进去,他打了个激灵。 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夜里,怎么能任由一个女孩子在雪地里孤独地坐着呢?然而,羽悠对他不理不睬,看上去,一丁点儿交流的意愿都没有。 辰辰想起自己煞费苦心地侦查到了她的生日,冥思苦想地为她准备了生日礼物,整整一天都在寻找机会交给她,现在,她近在咫尺,而且这正是他期盼已久的两人单独相处,自己怎么反倒没有勇气了呢? 辰辰将手伸进书包内层的口袋里,握住了那只杯子,纠结片刻,最终,还是将小巧的玻璃杯拿出来,握在掌心,默不作声地递了过去。 辰辰温润如玉的手直接伸到羽悠帽檐下面,羽悠仍是别过头侧对辰辰的姿势,双眸微敛处,眼角余光恰巧落在辰辰大理石般白皙的手上。少年修长手指紧紧环住细瘦光洁杯身,指节施力隆起处微微泛白。 这只杯子着实可爱,杯盖和底托都是软软的果冻质地,女孩子专属的裸粉色,温馨柔软却不张扬,杯身透明如钻,在夜色中益发显得干净澄澈,晶莹剔透。 羽悠先是一惊,继而诧异,不明白辰辰为什么递给她一只杯子。她忽闪了几下大眼睛,晶莹的霜花依然乖巧地停栖在浓密睫毛间,纷乱的心绪却在这在这一刻嘎然而止。 “这是……给我的?”羽悠转身看着辰辰,一脸茫然。 她那冻僵的唇角有些不听使唤,只有粉白唇瓣轻微歙合,如兰似麝的白色雾气随着她的呼吸吐纳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星空下,羽悠仰起的一张轮廓精致,弧线玲珑的小脸,本就冰雕玉琢的肌肤在暗夜中愈见凝白,唯有脸颊和鼻尖处冻得微微发红。 然而,辰辰注意到的却是,残留在她颊畔的泪痕和泛红的眼圈,这些出卖了她努力掩藏好的落寞悲伤,令她看起来楚楚而憔悴。 辰辰试图从她的眼睛里看出那些悲伤的源头,然而,漫天的星碎都跌进了那双紫眸,璀璨清冷,亦真亦幻…… 雪还在下,失重的雪花缓缓飘落,挂在羽悠帽子的风毛上,结成细碎的小冰条。辰辰觉得自己的头上,身上也落满了雪,几乎要站成湖边一株白头的樱树了。 天与地之间的整个世界都飘满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树枝、长椅、秋千、湖面、房屋……一尘不染的白,空灵干净…… 还有眼前这个女孩,她紫色的瞳、焦糖色的发、樱色的唇……从白色的背景里跳脱出来,成了这世界里独一无二的色彩。 辰辰曾在脑中构想过千百次两人相对的场景,却未曾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彻骨寒冷的冬夜,隔着飘飞的雪花对视。 这场景恍如梦境,令辰辰一时忘言。 垂眸看看手里的杯子,辰辰才发现自己举着杯子的手臂一直僵在半空没有落下,现在竟有些酸,手指也冻得通红。 辰辰轻咳一声,呵出一团白雾弥散在空气中,她们似乎都听到虚空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嚓碎裂的声音,难道是阻隔着两人的那堵薄而无形的冰墙? “给你的生日礼物。”辰辰柔声说着。 羽悠从厚实的大衣袖口里慢慢伸出双手,接过杯子。 辰辰的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袒露出暖融融的笑意。 羽悠抬头望着辰辰,他双眉蕴含着春山的秀拔,两颊荡漾起春水的和暖,点漆瞳仁中流动着春晓曈曈旭日之光,携着能量,裹着暖意,冲破阴霾,直照她进心里。 稍稍晃神间,羽悠一不小心迷失在这淡若春风的笑容里。 辰辰看到羽悠的眉眼柔和了一些,以为警报顺利解除,便用手拂去椅子上的积雪,坐在羽悠身边。 他凝神观看羽悠膝上的那只咖啡色烤漆木盒子,盒身是看起来飘逸舒畅的流线型,涂着亮闪闪的钢琴烤漆,侧面有金质的锁扣,盒盖中央嵌着一颗错金的十字星,如同一枚徽章,或许是品牌logo。 仅仅是一个盒子就彰显出非凡特质,这里面一定是件价值不菲的礼物,与之相比,被羽悠握在手里的那只杯子则显得格外寒酸。 “其他人也给你送了生日礼物?”辰辰语调轻快,尽管自己大费周章才知道了羽悠的生日,他仍希望,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有更多的人关心惦念着这个孤独的小女孩。 “啪嗒”一声,烤漆盒子的锁扣被羽悠拨开,盒子中间是一个凸起的小丝绒平台,小平台在盒子内匀速缓慢地转动着,平台上放着一块精美绝伦的手表,如同放在博物馆玻璃罩子里的宝物一样美到令人惊叹。 月光一样皎洁的珍珠贝母表盘,靠下的位置上有一个暗夜蓝色的月相小窗口,里面有月亮和星星,白金的边框镶满了璀璨夺目的钻石,配上白色的鳄鱼皮表带,透出一种理性的奢华,和羽悠呈现出的那种高不可攀气质如出一辙。 盒盖内侧深色的丝绒上,印着金色的十字星标识和patek*e(百达斐丽)的字样。 辰辰轻声拼读出来,立刻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百达翡丽。 “其他人也送了我的生日礼物……”羽悠机械地复述着辰辰的话,声音如竹林间的笛音般悠扬婉转,那口气却好像在讲述和自己并不相干的事情。 “收到这么好的礼物为什么要伤心呢?”辰辰想起,妈妈也有很多昂贵的手表,像盒子中这么漂亮的,辰辰却是第一次见。 羽悠不作声了。 忽而,她的脸上的神情由高妙淡泊转而变得委屈怨怼。 辰辰十分震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已经习惯了羽悠一成不变的不在乎,习惯了那张冰冷漠然,万事不入她心的脸。这种的强烈的、纠结的、挣扎的、难以解读的表情会出现在她的脸上,令辰辰始料未及。 他忽然感觉,大家所认识的羽悠,只是她为了和别人拉开距离而呈现出来的表象,没有人真正地了解她的内心,她像一枚硬壳的坚果,画地为牢地将自己完好无缺地隐藏了起来。 而自己呢,以往和羽悠那么多次的谈话和交集,甚至连那天在图书馆顶层的档案室通读她的全部资料,都只是缘木求鱼,今晚的她才是最接近真相的。 “既然不愿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每年生日送礼物又有什么意义?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消除内心的愧疚?”羽悠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得寒彻骨髓,仿佛在对虚空中某个并不存在的人对话,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继而,羽悠轻笑,似乎早已忽略了身边的辰辰,显然,此刻的她全然沉浸在了自我的世界里…… 第二百四十五章 扔表 羽悠刚才说的那句话看似不知所云,辰辰却能查觉出它的重量,沉甸甸的,似乎装满了她不想示人的秘密。 这就是果壳被撬开的那道小小的缝隙吗? 辰辰忽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对羽悠了解得越多,疑问似乎也会随之成倍增长,继而发现更多的未知。 他如同误打误撞地闯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他知道,羽悠就在山洞的深处,被黑暗包围着看不见踪影。 这句话是他所能发现的唯一一道拨开迷雾的微光,他只能从顺着这道光一步步前行,探索,试图以一己之力撕开黑暗,让光明所占据的范围慢慢扩大,直到他在山洞中找到自己心爱的女孩,直到所有的黑暗被他撕得粉碎,让她最终感受到暖暖的光。 “‘你’……是谁?”辰辰遏制住自己想要一连串问出好几个问题的冲动,默默将那些问题浓缩成了几个字,低低问出口。 羽悠紧咬住嘴唇,深深低下头,帽子被风吹落到脑后,长发披散出来,在风中飞扬。 辰辰看不清羽悠的眼睛,只能看到两弯秀致眉,那眉毛也是焦糖色的,弧度美好,趁得额上肌肤如玉。她脸上曾在一瞬间看到的复杂表情仿佛也被风吹走了,剩下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忽地,她的眉心开始轻微地攒动,接着,一颗颗晶莹如钻,圆润如珠的泪滴未及在脸上多停留片刻,就迫不及待地滚落下来,或许,它们承载了不为人所知的悲伤,实在太重了。 泪滴落在羽绒服的前襟上,衣袖上,所过之处,雪花融释,然后,迅速没入衣料中不见了,只在大服表面留下大片暗紫色水渍。 辰辰的心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猛刺了一下,感同身受地黯然神伤,却束手无策,他不知该怎样安慰眼前的女孩。 心慌意乱之间,他竟忘记了羽悠的禁忌,伸出一只手,试图为她拢了一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手刚一拨开她那披在面颊上的发丝,触手可及的柔软立时令他心颤,他更慌了,笨手笨脚地刚将这些发丝理到她脑后,然后,又徒劳无功地看着它们重新纷乱地垂落、翻飞。 辰辰笨拙地手忙脚乱着,所幸,这一切并没有打扰到羽悠宣泄悲伤,她抽抽噎噎泪如雨下,就像一朵在狂风中摇曳飘零的花,辰辰不禁动容,将她的头轻轻揽在自己的胸口。 哭得瑟瑟发抖的羽悠忽地靠进了一个十分坚实胸膛,旋即,咚咚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跃入她的耳鼓,微温掌心抚上她的发顶,这轻柔的桎梏令她感到莫名地熨贴,泪水像春日山巅上融化的冰雪尽情流淌。 辰辰想起,不知是哪本星座书上说过:你永远不会看到一个优雅的射手座女生涕泗横流的样子,不是因为她从不哭泣,而是因为她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情绪。 雪越下越大,天空中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白茫茫的湖面上,落在两个相互依偎的人肩上,头发上。 羽悠无声地哭泣着,越哭越伤心,双肩在在辰辰的怀中不停地颤抖。 他下意识地轻轻开口,声音又慢又温柔,仿佛是在给妹妹讲故事的大哥哥:“在我们那里有一种说法,生日那天要是开心,一年就能开心……如果有什么困扰你的,就暂且放下,哪怕只在自己生日这一天……” 他的话还没说完,长椅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羽悠从他怀中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前猛冲了两步,猝不及防地一扬手,狠命将那只漂亮的木盒子扔了出去。 流光溢彩的咖啡色烤漆盒子在灰暗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落在冰雪覆盖的湖中,消失不见了。 辰辰一脸错愕,瞬间反应过来,放下不是这个意思呀! 他站起身朝羽悠紧跑两步,一把拉住被惯性牵引着向前俯冲的羽悠,将她囚系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羽悠不说话,表情中满是克制隐忍,泪水仍在苍白的面颊上静静流淌。 他将她重新按回到长椅上,看着她将脸埋在膝上呜呜地哭着。 此时,辰辰看到的不是一个女孩的幽咽饮泣,仿佛是整个人类的灾难,是生命中深不可测,无从安慰的悲哀。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将书包扔在长椅上,只拿起送给羽悠的那只杯子,一阵旋风般朝最近的一栋宿舍楼奔去,边跑边喊:“我很快回来!等着我!” 杂沓的脚步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咯吱声,羽悠微微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泪水模糊中,看着辰辰飞快跑远。 此时,羽悠双手空空,膝上的那一份总量也不见了。 她的素白纤长的手在凛冽的寒风中开成一朵花的模样,假装仍珍而重之地捧着那只沉甸甸的木盒子。 她努力回味着,指尖摩挲在木盒子光滑的烤漆表面上的那细腻触感,那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平滑而又滞涩的感觉……然而,就在刚才挥手的一瞬间,精致的木盒、它带给人的感觉,以及它所承载的一切有形的和无形的东西,统统穿过十二月新英格兰寒冬的风雪,重重地落入冰水混合的湖中心,或许此刻已经静静地沉没在漆黑幽冷的湖底。 羽悠没想到,自己竟然想也没想就扔掉了她期盼了整整一年才收到的礼物,可是,留着它又有什么用呢?它的存只是对自己无尽的伤害。 前年是白金镶钻万宝龙的钢笔,去年是宝格丽红宝石胸针,为什今年又选了百达翡丽手表作礼物? 这难道不是最荒谬的讽刺吗?贵重得太过冰冷,理性得太过残酷。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分离的亲生父亲,已经多年未曾谋面,代替他出现的是永远准时准点送到她手中的那些所谓的生日礼物。 既然当初选择没有留下一句话,抛下她和妈妈永远地离开,为什么不彻彻底底地消失?年复一年送来的礼物就算再昂贵,与她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仅仅是每年一次无情地揭开她心头的伤疤,提醒她,自己有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爸爸? 辰辰像捧着珍宝一样捧着手中的杯子,气喘吁吁地回到湖边时,发现羽悠仍在长椅上,她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双臂伏在膝上,将脸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肩膀还是在不断颤抖…… 辰辰还没等喘匀气,就将热乎乎的杯子递给了羽悠,开口道:“比起表,我觉得你更需要这个。”说完,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几张面巾纸。 羽悠从双臂间抬起头看了辰辰一眼,脸上满是泪水。 辰辰轻轻拉起羽悠一只冻得发红的纤手,将杯子放在她的手心里,又拉起另一只手,连同自己的手一起覆在杯子上。 羽悠没有拒绝,眼泪还在无声流淌,令辰辰有种肝胆欲裂的感觉,他不明白羽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只恨自己无法去替她分担悲伤。 水杯中热水的温度一点点温暖着羽悠如冰般僵冷的手,温暖的感觉通过血管和神经传递到她周身,羽悠觉得自己不再像寒风中的瑟瑟发抖的冰冷树桠。 辰辰轻轻替她将水杯拧开,一股热气冒出来,氤氲了羽悠泪痕斑斑的面颊。 辰辰拿着巾纸小心翼翼地蘸干了羽悠脸上的眼泪,羽悠竟然没有躲闪,一动不动任由辰辰为她拭泪,辰辰心里甘甜温暖,柔声说:“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哭,会感冒的……” 羽悠向来独立,从小到大没有被人这样细心照顾过,她收住了眼泪,目不转睛地看着辰辰。 辰辰的样子小心珍重,仿佛羽悠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他垂着眼眸,手上的动作格外轻缓,将她脸颊唇边腮边的泪滴一颗颗悉数擦干净。 一抬眼,辰辰发现羽悠浓密的长睫毛上挂着泪花正看着自己,对视的一瞬间,他感到脸上的灼热一点点蔓延到脖颈,赶紧避开目光,说道:“先喝口水吧。” 辰辰的声音如一泓阳光下的春水,荡涤着羽悠心中的冰凌。 羽悠低下头,脸一下子就被热气覆盖了,她吹了几口,一点点扬起杯身,直到杯中的水能触碰到她的嘴唇。 令她意外的是,水的温度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滚烫,却比温水还要热许多,恰是刚刚能入口的温度。 羽悠小口啜饮,热乎乎的水顺着冰冷的齿缝流入喉间,如同琼浆化解了口中的苦涩,一口一口滑进胃里,丝丝缕缕化作涓涓细流浸润她的身体、心田……驱走了寒气,四肢百骸似乎恢复了温度。 辰辰静静地看着羽悠垂眸喝水的样子,两扇睫毛如同栖息在花间的两只墨蝶,蝶翼被露珠不小心打湿了,微不可查地颤动着,闪着晶莹的光…… 良久,羽悠抬起头,眸中仍结着薄薄的霜,她说:“谢谢你陪我度过十四岁的生日。” 辰辰张了张口,他想说:“以后,请让我陪你度过每一个生日……” 话到口边,终是未吐出一字。 第二百四十六章 备胎与真爱 只要一静下来,白馨蕊眼前总会出现那天黑箱剧场中的情景,那仿佛是狭小舞台上,单独为她一个人上演的激情戏。 周遭都是漆黑一片,昏黄而暧昧的灯光下,凯文捧着米亚黄水仙般娇艳的小脸,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米亚的红唇刻意迎上凯文的挑逗,空气中弥漫着青春躁动的荷尔蒙味道…… 要不是临时决定排练舞蹈,白馨蕊或许永远不可能发现凯文这个牢牢被她掌控在手心里的家伙,居然背着她还有这么一手。 她仔细回想之前和凯文相处的点点滴滴,惊异于自己竟然从未察觉到过任何蛛丝马迹。 别看凯文才十年级,只是个仰仗他表哥昆丁称雄一方的嚣张肌肉男,如果学校里排出“最想和他约会的十个男生”的话,他至少也是少女们心目中前三名的大热人选,这一点应该没有什么争议。 撇开家世背景不谈,就说他在橄榄球队里,是与尼古拉斯分庭抗礼的大前锋这一点,就能妥妥地收获无数少女心。 在白馨蕊眼里,他只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众多男生中,唯一蒙她垂怜成为官宣男票的人。 帅气、家世、跟班众多,这算什么?他有的,白馨蕊也有,而且足矣和他这种等级的人相匹配,当初,是他疯狂追她在先,现在,他仍是对她言听计从。 量凯文这种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做小幅低的人,也不敢在学校里光明正大地调戏别的妹子,然而,他动了这样的心思,即便是偷偷摸摸也不能丝毫减少他的罪行。 他敢在那一天作出私会米亚决定,就已经犯了她白馨蕊的禁忌,这一点已经被划上了一个死句号,是不容辩驳的。 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一两年前的上海,根本轮不上她白大小姐操心,有的是人分分钟愿意为她白馨蕊效力,只要她一个眼神,出轨的凯文和那个贱人小妖精早就双双被一群壮汉按在小弄堂里打残了。 在学校里,这方式好像有点行不通,一来她那些干哥哥们不在身边,二来这里有个什么鬼的“防霸凌系统”,如果找人来教训凯文和米亚一顿,倒霉的恐怕就是她自己了,聪明如她当然不会去干这样的蠢事。 她太爱这个学校了,在一群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人面前被喜欢被追捧,比在一群屌丝中间鹤立鸡群的感觉要爽多了,在这样一个金光闪闪的舞台上,她可不想过早断送了自己的名媛生涯。 想到这里,一晃神间,脑子竟然被另一些信息充斥了。 这几天,大家都在奔走相告的一件事是,他们最热爱的学生会主席威廉众望所归地被哈佛大学录取了。 这可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这再次证明了自己看男生的眼光向来准确,绝对没有看走眼的可能。如果用爸爸常说的一个词儿“估值”来造个句的话,可以说,威廉的估值是符合预期的,未来增值空间更为广阔。 这件事本来跟白馨蕊半毛钱关系的事情,此刻,却让她心里雀跃莫名。 不过,就算有这等好事,也要先把自己眼前这件事先解决了。 米亚这个粉毛丫头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看着校园里哪一对儿比较甜蜜,她就要去搞些事情出来。最近,她更是风头正健,弄了一大帮备胎组了个什么破乐队,在学校大大小小的场合里献唱出风头,貌似有一大堆拥趸,一时自己都找不着北了。 对这些白馨蕊都可以是视而不见,然而,这次她居然搭上了自己的男朋友,妄想骑在她白馨蕊的脖子上,她可真是打错了算盘,以为白馨蕊年龄小,年级底就可以任由高年级碾压? 哼,做什么白日梦呢!就算是找人教训她那招施展不开,她白馨蕊也不会坐视米亚猖狂而不做还击,只要是侵犯到了她的私人领地,哪怕只是擦个边,那个妖艳贱货也足以被判死刑了。白馨蕊打算一点一点儿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而凯文呢,哦,我亲爱的凯文,你一个备胎转正的家伙还有资格背着本小姐在外面偷嘴吃? 那是在没找到合适的之前,本小姐才不得不把你拿出来充个数,你不烧高香感谢我,反而沾花惹草给本小姐添堵。你有胆量挑战我的容忍度,大概是还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后果吧?看来,以后官宣男友的时候,果然不能随随便便,必须要找到质量高的才能扶正。 等收拾完米亚,再把你这个备胎给踹了。 想到这里,白馨蕊不自觉地发出鬼畜的笑声。这简直就是上天安排,凯文的出轨给我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契机,难道是上天暗示,让我继续沿着之前的轨迹去寻找我的真爱? 当初,她暂时搁置威廉的原因,不就是珞羽悠那个绿茶婊先下手为强了嘛,不过,经过返校节舞会的滑铁卢之后,威廉也算争气,奋发图强终于把自己养得更肥了。这支蓝筹股已经在开始增值了,她要在股价飙高之前,将他收入囊中。 尽管白馨蕊花了一个小时化妆,走到图书馆门口,她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打开自拍功能,对着手机镜头中的自己,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眼线恰到好处,睫毛膏没有晕染,唇妆清新自然,她勾起唇角给了自己一个满分。 这里是最容易遇到威廉的地方,特别是在周末。 白馨蕊从楼下跑到楼上,将威廉最爱去的几个地方细细找寻了一遍,居然没有找到他的影子。她仍不死心,重新回到三层,在靠墙环绕的那些山形书桌周围转悠了半天,就差从高高竖起的挡板后面把每个埋头学习的人都揪起来看一眼了。 这不是他的风格呀,难道说,拿到哈佛的录取通知之后,就想放飞自我了? 白馨蕊有些口渴了,准备去讨论沙龙里喝杯咖啡,再去国际象棋俱乐部看看。 刚推开三楼讨论区的门,一眼就看见威廉神情颓然地坐在沙发里,合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 她脑子飞速转动,刚拿到哈佛的录取通知书,难道不应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舒畅心情吗?怎么一副重度受挫的倒霉样子? 狂拽炫酷屌炸天如他还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呢?学业显然是不可能的,社会活动他更是游刃有余,那就只有感情了。 莫非这个笨蛋又去找了那个面瘫,然后再度碰壁了?像他这样的死心眼儿,很有可能这么做…… 不过,那正合我意,接下来,我就可以上演这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戏码了。白馨蕊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白馨蕊也换上了一幅戚戚然的表情,默默地坐到了威廉旁边的一张沙发里。 不知过了多久,威廉听到屋子里有悉悉簌簌的轻微响动,睁开眼睛时,他看到旁边的沙发里竟然多了一个妙曼女孩的背影。女孩肩膀削薄,头发好像是刚洗过的样子,扔没干透,像一匹墨色锦缎重重的垂在肩上,散发幽艳光泽,还带着叫不出名的花果芬芳,新鲜醒神而又甜美。 威廉观察到,女孩的肩膀有规律地轻轻抽动,似乎是在哭泣,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抖擞了一下精神,走过了去,意外地发现,坐在那里的竟然是八年级的小学妹斯黛拉。 她哭得梨花带雨,手里白色的餐巾纸浸染了泪迹,已经皱成一团。 威廉看着楚楚可怜的斯黛拉,一时间竟将自己的烦恼抛到了脑后,像个知心的兄长般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扳正,俯身低头亲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还是和同学吵架了?” 当年,妈妈黄雅倩拍哭戏被形容成水龙头,随开随关,从来不浪费导演和同僚演员们的宝贵时光,白馨蕊继承了妈妈的基因,并有所发展地将“走心”二字贯穿到表演当中。 白馨蕊用盈满泪花的眼睛看了威廉一眼,不说话,扭身趴在沙发扶手上,将脸埋在臂弯里,哭得更加伤心了。 “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我会替你主持公道的。”对方越是不说话,威廉越想问个究竟。 白馨蕊这才抽抽嗒嗒地从臂弯里抬起眼睛,晶莹的泪珠在一双明澈的眸子里转动,然后,扑簌簌地滴落下来,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动容。 威廉降低海拔,蹲在了白馨蕊面前,用鼓励地眼神看着她。 白馨蕊擦了擦不断滴落的眼泪,嘴角扯动了两下,说:“凯文移情别恋了……我撞见他和米亚在黑盒子排练厅里……亲热……” 为了大学申请,已经有段时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威廉,对凯文追白馨蕊的事情也听到了一些风声,特别是,之前的那个感恩节假期过后,白馨蕊和妈妈受邀去凯文家小住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校园。 凯文沾花惹草的老毛病又犯了,刚把斯黛拉这么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追到手,竟然仍是不懂得珍惜,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白馨蕊的哭诉,激起了威廉的骑士精神,他一蹙眉,“哦?他这么做太不负责任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谁是谁的雪中送炭 事实上,在这之前,威廉自己的情绪也低落到了冰点,每每想到被羽悠再次拒绝自己的场景,他就感到万分痛苦,一连几天都是恍恍惚惚茶饭不思,然而,看着愁眉不展的小学妹,作为学校里最有威望的学长,他还是要体现出一贯风范的。 威廉在白馨蕊身旁坐下,开导她,安慰她。当鸡汤和励志的话讲了一箩筐之后,白馨蕊才缓缓开口。 “你知道……我们中国女孩都比较保守……我以前也没有什么谈恋爱的经验,答应凯文,有一半是因为双方家庭的原因……可是没想到……” 说着,白馨蕊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原以为爱情都是美好纯洁的,两个在一起的人永远不会有欺骗和谎言……现在,我觉得自己都开始怀疑人生了……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信任别人……” 白馨蕊抽抽噎噎哭得泣不成声,威廉忙不迭递上餐巾纸,帮她冲泡了一本咖啡,然后,抚着她的背轻声说:“你不要这么想,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占大多数,你碰上的只是个例。凯文确实太不像话,就算是一时被什么蒙蔽了心灵,他也不能这么对待你!” 白馨蕊抬起迷离泪眼,脆弱无辜地问:“如果你是我的男朋友,你会这么去做吗?” 威廉坚定地摇摇头:“不会。如果我爱一个人,给了她承诺,一定不会背叛她……” 话还没说完,白馨蕊扑到他怀中哭得更加伤心。 威廉看着伏在他肩头的白馨蕊,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学校里有很多女生对威廉心存向往,也包括眼前这个斯黛拉,这一点威廉不是不知道,然而,在a校三四年的时光里,他与女生们之间的相处,谨守着发乎情止乎礼的高贵,从来不曾有一个人和威廉有过这样亲密接触。 此刻,威廉并没有多想,也只是将她当成一个无助的小女孩,踟蹰着,却依然慷慨地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哎,爱情这件事比升学还要不可测,”看着白馨蕊收住了眼泪,威廉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向了带卷草花纹的墙纸上,继续说:“或许千万人前仆后继想要进入的梦想学校,你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录取通知,一个看似不起眼人的人,却永远得不到她的青眼有加。” “连你也不例外吗?”白馨蕊的鼻子仍是一抽一抽的,她尽量不去看威廉刀凿斧刻般绷紧的嘴唇,和拧在一起的眉心。 威廉沉默了。 白馨蕊不记得是哪一本关于塔罗牌的书中曾经说过:如果你想知道一个人的秘密,那么,先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但她可以确定的是,威廉肯定没有看过这本书。 此刻,威廉的沉默已经给了白馨蕊她想要求证的答案。 白馨蕊一把擦干了眼泪,坐直身体,凝视威廉的眼睛,忽然开口:“威廉,你一直都是我最崇拜的人,今年,你又是咱们学校第一个拿到哈佛大学录取通知的人,如果有人伤害你,那么肯定是那个人有眼无珠!你要相信自己是最棒的,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 白馨蕊的话在威廉听来格外熨贴舒服,羽悠拒绝冷落一度将他膨胀到了顶点的自尊心打落到悬崖,尽管当时的场景没有人看到,也没有像上次那样被校刊宣传出来,但是,再度重创足以令长期以来一帆风顺的威廉怀疑自己的优秀程度和魅力值。 其实,现在他才是最缺少爱,最需要安慰的那个人,哪怕是最肉麻,最不流于表面的恭维,他也会欣然照单全收。 更何况,此刻,白馨蕊脸上崇拜和不平相互交织,正努力透露出一个小姑娘的率性和真挚,这种本色演出在威廉看来,完全是内心的真情流露。 白馨蕊用手指卷着一小缕还没干透的秀发,垂下眼帘,说话声细细的,如同在低诉又好像在自语:“其实虽然凯文移情别恋伤害了我,但是从这件事我也看清了他的本质。有的人哪怕你付出再多真心,他也根本不会去珍惜,更不会回应你。还不如趁早放手解脱自己。” 白馨蕊最后两句话是刻意说给威廉听的,威廉却浑然不觉,只是有种顿开茅塞的感觉。 在学校里明明有这么多女生崇拜他,倾慕他,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去强求一个从来就不曾欣赏过他的人和自己相爱呢? 威廉感激地看着白馨蕊认真的面孔,他觉得,之前是自己钻牛角尖了,他在心里默默地做了一种自认为不着边际的假设和类比,假如他和眼前的这个斯黛拉走到一起,自己的价值一定可以在她这里获得认可,而她能够给予自己的远远要超过辛西娅。 想到这里,威廉马上在心里责备自己:我怎么可以趁人之危有这样的想法呢?我们现在只不过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即便是我们真的发现彼此都很投契,那也要等到将来的某一天,等到我们完全走出各自的感情阴影,否则对她就太不公平了。 白馨蕊看着威廉脸上的细微变化,知道自己说的话他听到心里去了,便决定见好就收。 她接过威廉递过来的餐巾纸,擦干眼泪,微微展颜,在旁人看来,这个笑容虽然勉强,却格外珍贵,因为这是一个坚韧女孩涅槃新生后的笑容。 “谢谢你在我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出现,以后,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可以随时来向我倾诉……”说这话时,白馨蕊似乎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儿,而是一个可以被男生引以为灵魂伴侣的那种淑女,名花解语,深明大义的淑女。 “虽然我们只聊了一会儿,我感觉好多了。在你那么伤心的时候,还能来安慰别人,这说明你是个善良的人,今后,你有任何不开心的事,尽管来找我,我一直都在。”威廉眼神里满是诚恳。 看着已经在钓钩周围游弋的鱼,白馨蕊觉得一切尽在掌握,现在不忙着收线,要等他将钩子咬得再牢一些。 她笑着点点头,脑子里已经在筹划下一步如何继续扩大自己的战果了。 当一个人最伤心失意的时候,有人恰逢其时,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出口、或者是一粒糖丸,其效果足以匹敌为绝症病人开了一剂救治生命的灵丹妙药。 此刻,威廉以为他就是那个让白馨蕊绝处逢生的人,而事实上,他没有发现,自己正在被白馨蕊雪中送炭,他更不知道,日后,他要为这盆炭火付出昂贵的代价。 *** 艾玛的嗓音果然不负众望,在视唱的当天,就把自负高音能飙到c7的米亚迷住了。艾玛和米亚的声音截然不同,一个是冰,尖锐锋利的形状,一个是水,温暖流动的感觉。 艾玛唱歌的时候,中音区格外有魅力,低音区更是女声中难得一见的宽广低沉,就像亚马逊河的“波波罗卡”(印第安土著语,潮涌的意思),涛声震耳,气势磅礴。 周三下午,排练间隙,米亚去洗手间补妆,刚从化妆包里掏出睫毛膏准备对着镜子刷睫毛,艾玛从洗手间的小隔间里走出来。 艾玛走到大理石洗手台前洗手,对着镜子里的米亚咧嘴笑了一下,米亚撇了一眼艾玛,继续一根一根地刷另一只眼睛上的长睫毛,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洗手间只有米亚和艾玛两个人,气氛变得有些莫名尴尬。 参加摇滚乐团的排练已经有三天了,他们正在反复排练四首曲子,其中有三首都是艾玛听过的,之前,她也尝试过自弹自唱,另外一首则安德鲁的原创新曲。 艾玛对每一首歌都非常喜欢,无论是熟悉的还是陌生的。她喜欢这样动感,激烈的节奏,合唱团的圣歌固然好听,可这种能令人情绪亢奋血脉贲张的曲子才是属于她的音乐。 艾玛拧开水龙头,把手放在流水下面冲洗着,米亚旁若无人地开始往眼睛上涂浓黑的眼影,到了下午,她的烟熏妆总会有些晕开,如果不及时补妆,会令她看起来像一只营养不良的熊猫。 艾玛完全不介意米亚对她的漠视,学校不喜欢她的人多了,还少米亚一个吗?她继续琢磨自己的事情。 艾玛觉得自己刚才练习的时候,转音不够灵活,拍节还应该更精准一些,感情也不能做到收放自如……可能是一直参加唱合唱的原因吧,独唱技巧与米亚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不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能参加摇滚乐团的排练,哪怕只是配合米亚唱和声,她也感到很开心了。 艾玛挤了一些洗手液在手上揉搓着,她看见,米亚已经开始涂口红了,她偏爱那种颜色深暗的姨妈红色,这令她苍白的脸孔更显苍白,配上浓黑的眉毛,浓黑的眼圈,和浅粉色的头发,看起来如同嚼玻璃长大的另类。 第二百四十八章 打赌 同学们都对米亚的杀马特造型颇有微词,艾玛却觉得这样的妆容才配得上一个摇滚乐队主唱的身份,她甚至在心里暗暗羡慕米亚凹凸有致的身材和标新立异的品味。 艾玛自己平时也化妆,可是与米亚比起来,就感觉土得不行,她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努力减肥了,瘦是一个歌手的王道,只有那样才能在舞台上呈现出一种桀骜不驯的样子。 乐团里唯有米亚对她不理不睬,其他成员还都是很欢迎她的加入,甚至对艾玛唱歌时,声音的爆发力和表现力赞不绝口,可终究米亚才是乐团的主唱,也是乐团的灵魂人物,她要想办法和米亚缓和关系。 摇滚乐团的排练室并不大,艾玛喜欢这里的氛围,尤其喜欢在排练间歇,向彼得讨教些演奏吉他的技巧,还可以尝试着去弹安德鲁的键盘,乱糟糟的摇滚乐排练室,远比高大上的合唱团排练厅更让艾玛感到自在。 艾玛开始冲洗手上的泡沫,两人仍是没说一句话。这也没什么奇怪,学校里什么形形*的人艾玛都见识过,有见了人就大叫甜心,热情地上前拥抱的,也有自以为聪明过人,平常总是板着一副高冷面孔不爱理人的,米亚大抵属于后者。 她早就听说过,米亚十一岁的时,就在美国偶像选秀节目中凭借一首歌脱颖而出,有很多家知名唱片公司都想和米亚签约,但是,她妈妈不想让她过早荒废学业,将诸多知名公司拒之门外。 如今能和米亚在一起唱歌了,艾玛确确实实发现米亚的嗓音天赋无人能及,她对音乐的准确领悟也是与生俱来。 听说米亚爸爸之前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爵士乐歌手,若干年前,曾有很多唱片风靡一时,买到过白金销量,可惜由于过量吸食毒品英年早逝,留下她们母女俩和一大笔遗产。米亚妈妈不愿意她走爸爸的老路,希望她多读些书,才将她送到了千里之外的a校。 米亚对我的敌意难道是怕我抢了她主唱的风头?艾玛再次拧开水龙头,心里嘀咕着。 米亚米正在往脸上扑散粉,一张小脸显得酷劲十足。 艾玛从大理石洗手台上方的纸抽中揪出一截纸,擦干手上的水,开始往外走,刚推开卫生间的门,只听米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站住。” 这是要单挑的意思吗?艾玛侧头看了看米亚瘦高的身形,再看看自己粗壮的手臂,心想: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啊。 “什么事?”艾玛松开门把手,转过身来。 米亚没有马上扭头,而是继续对着镜子,用一只很大腮红刷子刷掉脸上的浮粉。她的余光看着镜中的艾玛,摇摇头,啪哒一声关上了漂亮的粉盒,开口道:“你那些鸡蛋上的血浆是我弄的,我听说你一直在错怪蒂娜,让她受了不少委屈……” 艾玛这才想起万圣节前几天自己朝文瑾大发脾气,疯了似的将屋子里的家具都搬了家,不禁低下头觉得有点儿窘。 只听米亚接着说:“也不知道你是交了什么狗屎运,碰上了蒂娜这么好的一个室友?那时候,你把房间里弄得那么脏,害得蒂娜不得不去楼下公共大厅睡,我们都让她去找老师反映你的问题,她却怕你被批评,默默忍着,没向老师们提起过一个字。到后来,即便是劳伦回来后碰上了她,她还在试图替你隐瞒。如果我和你同住一间宿舍,早就跟你打了几百回架了。告诉你,蒂娜是我的朋友,你要是再为难她,就别怪我和你过不去了。” 艾玛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梗着脖子诡辩,她想起前不久,蒂娜在自己迟到被叫到前面独唱时帮自己提词;帮自己在米勒博士澄清迟到的原因,解救自己走出梦魇……而自己呢,一直在错怪她,迁怒她,委屈她…… 艾玛垂下眼帘,很认真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打捞手表: 下午的ap微积分课上,鲍里斯照例羞涩地和黛西打招呼,“嗨,黛西,你好。” “嗨,鲍里斯,你好。”黛西从眼镜片后面闪动着澄亮的蓝眼睛友好地看着他微笑。 每当看到这一幕,就让辰辰想起小学英语课本里“大明”和“玲玲”的对话,他只能忍着不笑出来。 鲍里斯微微泛红的脸,躲躲闪闪又充满渴望的眼神,就算是最冥顽不灵的傻子,也能看出些端倪了——他暗恋黛西。 辰辰不记得这个外表可爱,思维敏捷的高智商美女何时成为鲍里斯心目中的女神,事实上,他们俩看起来实在不很登对。 黛西诚然漂亮,却过于聪明,绝对不是大多数男生的菜,即便是成绩优异的男生,也会在她面前自惭形秽。 她并是像大多数女孩那样,喜欢艺术、文学或运动,她热衷的只有两件事:一是电脑,二是政治。当然,这的确会和很多男生有共同话题,但是,她对这两方面了解的深度和广度足以碾压大多数男生。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黛西和学校里和很多男生关系不错,却从来没有过男朋友,毕竟,就算a校学霸再多,也没人自虐到,愿意找个女朋友,天天进行烧脑的智力问答式恋爱。 鲍里斯今年十年级了,不过,这个战斗民族的男生是和辰辰同年入校的,作为为数不多的十年级插班生,在开学之前,他和本届八、九年级新生们一起参加过一系列的新生入校活动,和辰辰也算是颇为熟络。 当时,自我介绍的时候,辰辰就记得,鲍里斯说他擅长游泳,直到一个月前,辰辰在游泳馆偶尔见识到了鲍里斯游泳,才知道鲍里斯所谓的擅长,绝非一般人脑子里想象的擅长。 事实上,在厦门海边长大的辰辰也会游泳,正是因为会游泳,他才能一眼看出,鲍里斯的速度和动作完全就是专业专业水准。 果不其然,不久后,学校网站新闻和校刊上出现鲍里斯的大头照,他为a校斩获了一枚州游泳冠军的金牌,而且还轻而易举地打破保持了十五年的州记录。 鲍里斯游泳方面的成就,绝不亚于义廷在网球方面的造诣,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了。 后来,辰辰又听到一则传闻,是同样来自俄罗斯的安东学长说的:鲍里斯的母亲就是那位世界著名的游泳选手,她和鲍里斯父亲在天主教的主显节那一天,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冬泳婚礼,之后不久,就生下了彪悍的小鲍里斯。 在娘胎里就开始接触游泳,他有这么好的水性也算是顺理成章。这么说来,鲍里斯会不会冬泳呢? 辰辰决定试探他一下。 下课铃准时在三点二十二分准时打响了,同学们都匆匆离开教室,鲍里斯正好去向马丁博士请教问题,辰辰就得坐在教室里等他。 战斗民族的少女有着仙女一样的面庞和身材,汉子们轮廓分明的俊脸和长腿也为这个民族的高颜值添砖加瓦。 辰辰正看得出神,鲍里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回到座位上,发现辰辰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个俄罗斯男孩有些意外,瓮声问道:“查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辰辰知道他在琢磨什么,最近学校又有两位男生在脸书上公然宣布出柜,鲍里斯大概是以为学校这种雅好男风的时尚气息也感染了这个亚洲男孩吧。 “我刚才在和黛西打赌……”辰辰眼睛里闪过慧黠的光。 一听到黛西的名字,鲍里斯松了口气,接着,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起来,“打什么赌?” “……我刚才告诉黛西,有一个很贵重的盒子掉进湖里了,黛西说,她打赌你肯定能捞上来,我说,这么冷的大冬天,到湖里捞东西,我还真是不信……” 还没等辰辰说完话,鲍里斯迫不及待地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说:“查理,你输了。告诉我在哪儿,咱们现在就去!” “不不不,我今天就来找你问问的,而且,你都没问赌注是什么?”辰辰佯装不急,继续和他东拉西扯。 鲍里斯一把将辰辰从座位上拽起来,就往教室外面走:“管它是什么呢走,咱们现在就走!我要让你见识一下我们伟大的俄罗斯民族的本领!” “这么冷的天,你跳进湖里还不冻死了?” 辰辰一路小跑,几乎有点儿跟不上鲍里斯的脚步,他没想到自己的激将法能立竿见影得到回应。 “那算什么,你要相信我!”鲍里斯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两个人很快跑出了数学研究中心,穿过了中央广场,眼看离湖越来越近,辰辰却先退缩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今天太冷,容易感冒,我们改天,等太阳……”不等辰辰啰嗦完,鲍里斯打断他,信誓旦旦地说:“我行,这温度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辰辰边跑边瞄见,身边的鲍里斯说这话时,眼神悲壮,仿佛自己正肩负着某种使命,如果不立刻完成,就会有辱国家和民族的尊严。 第二百四十九章 冰湖 “我七岁就在零下36度的叶尼塞河冬泳了!每次,我爸爸不得不花上半个小时时间,给我凿开一大片冰层,我才能尽情地有个痛快。现在新英格兰白天至少在3度以上,湖水还是冰水混合物,连凿冰的时间都省了。”鲍里斯看着湖面,眼睛放着光。 辰辰在一旁听着,冷汗都下来了。 鲍里斯早已被辰辰和黛西打赌的话燃起来了,哪里还顾得上去听得进去辰辰婆婆妈妈的絮叨。 他一挥手,说了句:“你等着我的好消息。”话音没落就甩掉了身上的羽绒服。 辰辰却有点儿后悔了,忙上前拦他,“我是说真的,别逞能……” 还没等辰辰说完,“扑通”一声响,鲍里斯已经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行了,这下连脱衣服环节都省了,要不要这么急性子呀?辰辰心想。 鲍里斯像一条长期逡巡在北极圈周围的雄性鲑鱼,在冰湖里游得优哉游哉,一脸享受惬意,拖长声音朝岸上的辰辰喊着:“是朝哪个方向扔的?” 辰辰站在积雪未化的岸边,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打了个寒战,说话有点儿哆哆嗦嗦,对着湖中的鲍里斯喊着:“在……在湖中间的位置,对,再靠右一些,靠右,接近樱花树的位置。” 鲍里斯游在湖中,忽而出现在水面上,忽而又潜到水下,一统折腾,似乎要把冰湖翻过来的样子。 辰辰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鲍里斯,私心里希望他能顺利找到那只木盒子,然而,看着那些被鲍里斯大力搅动而哗哗作响的冰水,他又十分担心,生怕把这熊孩子冻坏了。 一错眼珠的功夫,鲍里斯不见了,等了好久都没有上来。 辰辰心中狐疑了,这湖这么大,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水里就算没有水怪,若是有大鱼也挺可怕的呀。 等了半天仍不见动静,辰辰心揪在一起了,这小子比义廷还生猛,该不会是被水草缠住了吧? 他对着湖面大叫着:“鲍里斯!鲍里斯!你没事儿吧!鲍里斯?” 除了偶尔驻足观望的同学,湖面平静无波,没有人回答他。 辰辰吓坏了,糟了,要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让鲍里斯出了什么事,他可就万劫不复了!鲍里斯的父母肯定会飞过来和自己玩命。 “鲍里斯,我找人捞你……”辰辰的尾音都带出哭腔来了。 只听“彭”地一声,鲍里斯从水里跃起来,两手高高举在空中,挂满水珠的脸上全是笑容,手里提着一只沾满淤泥的破皮靴。 “嘿,你看这个,绝对是一百年前的东西,你拿去问问库帕博士,有没有文物价值。”说着,甩了两下胳膊,将破皮靴扔上了岸。 辰辰机智地一偏脑袋,堪堪避过高速飞来的皮靴,听着它吧唧一声地落在地上。 鲍里斯不等辰辰回话,一头又扎进水里。 辰辰在岸边喊:“鲍里斯,快回来吧,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 鲍里斯一个鲤鱼打挺,跃出水面,喊着:“不,我还要再捞一会儿,可能还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呢!”鲍里斯的声音越来越远,他都快游到对岸了。 辰辰看看时间,快半个多小时了。天啊,他这哪里是想替人找东西啊,简直就是好久没冬泳了,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来过瘾的。 真的不能让这家伙再玩下去了,看他的劲头是刚刚游嗨,照他这股子旺盛的精力,估计在水里一杆子能扎到吃晚饭。 “鲍里斯,你一会儿还有训练吗?时间不早了!下次我再陪你过来。”辰辰冲战斗民族的小子大叫。 听辰辰提到训练,鲍里斯才一拍脑门悻悻地游回来。 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岸边,嘴里冒着白色雾气连胜说着:“哎呀,好久没游得这么爽了,感觉头脑一下子都清醒了好多。” 他走上堤岸,一件件脱下身上被湖水浸得精湿的衣服,用力拧着水。在初冬的校园里,他*着被冰水泡得发粉得上身只穿着短裤,引得路过的同学无不向他们投来异样目光。 “哥们儿,你还真不是吹的。”辰辰将羽绒服递给鲍里斯,豪爽地拍了拍鲍里斯*的背,他身上冰凉的水珠立刻令辰辰感到一股寒意,忙说道:“快回宿舍烤烤火去吧!” 鲍里斯用一件圆领衫擦了擦头上的水珠,迅速地裹好大衣,攥着拳头说:“你告诉黛西不要着急,下次再来,我一定能找到那个盒子。” ***** 白馨蕊乘电梯来到了科学楼顶层的天文学教室,看看手腕上的古琦白陶瓷腕表,还差15分钟才上课。经常迟到的她,难得今天来得这么早,然而,这跟今天是期末考试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一会儿,阿曼达、艾米和维姬也气喘嘘嘘地跑进了教室。 维姬的气息还没有喘匀,就从书包里掏出了几个小纸卷,捧在手里,邀功似的对白馨蕊说:“我带来了,你验验货吧,我可是完全按照你说的去做的,分毫不差。” 白馨蕊从维姬手里接过那些捻得又小又细卷的纸卷,放在手里掂了一下,抛起其中一个,一把握住,霸气样子活像个老大的女人。 白馨蕊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不错,维姬!大小长短都很合适。” 阿曼达有点儿不甘心自己被晾在一边,说道:“这方法也太麻烦了,还容易出纰漏,照我看……” 白馨蕊比了一个“停”的手势,说:“照原计划办!这只连环杀招的开始,到时有你的用武之地!” 阿曼达嘴巴撅得老高,两条眉毛竖成八字形,脸上写着:她很憋屈。 白馨蕊将几个人拉过来,围拢成一个小圈,小声说着什么,末了,嘱咐道:“……我们的行动一定要快,干得干净点儿,配合也要默契,记住了吗?” 几个女孩用一套她们习惯的复杂手势,预祝了胜利,然后结束密谋。 此时,一群同学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他们从椭圆桌桌面底下抽出小桌板,将椅子调成与椭圆桌呈90度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在小桌板后面坐好。有的同学为了刻意避嫌,还将书包放在教室后面靠墙的地上,只在桌子上摆了个铅笔盒。 屋子里温度明显比室外高很多,米亚却不愿意脱下她那件极酷的羊皮机车夹克,只将拉链拉链敞开,任夹克滑落到肩膀下方,露出裹着杏*针织紧身衣的秀挺双肩。她那两条颇引以为傲的大长腿,被柔软的皮质修身裤包裹,随意向前伸展开,铆钉皮靴恰好抵在前面艾米坐的那把椅子后腿上,一个华丽丽的顶配“北京摊”。 阿曼达背着书包,佯装刚从外面进来的样子,她走到米亚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房门,扬起描得有些夸张的眉毛,说了声:“他找你,说有急事,就在电梯口。” 米亚掀起浓密的睫毛,忽闪着一双蓝盈盈的大眼睛,嘴角微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问道:“快考试了,谁找我呀?” “还能有谁?”阿曼达瞪大眼睛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故意不作正面回答,而是绕到米亚身后的空座位上坐下,边低头从书包里往外掏铅笔盒,边漫不经心地放话说:“……我的话传到了,耽误了急事可别赖我。” 米亚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考试还有5分钟,她慵懒地站起身走出教室。 大家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都有些紧张,竟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约翰逊博士是什么时候走进教室的。 他将一摞厚厚的卷子放在椭圆桌上,正襟危坐地对教室里的同学们说:“今天题目不难,合理安排好时间,不要紧张,放松心情。打铃的时候我们正式开始。”说完,他将带过来的硬皮精装书翻到了序章。 坐在教室后面的维姬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风风火火朝约翰逊博士走过去,她身材本来就肥胖健硕,穿了件披风款式的外套,所过之处,把好几个同学的铅笔盒撞在地上,她一路说着“对不起。” 同学们嘴里抱怨着,纷纷俯身去捡铅笔盒。 她笨拙地走到约翰逊老师桌前,焦急地问:“这次答卷可以用铅笔填写答案吗?我忘带中性笔了。” 约翰逊博士一皱眉,或许是他觉得这个问题是在没有什么提出来的必要性,不悦道:“已经上了一学期我的课,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要求。谁能借给健忘的维姬一支中性笔吗?” 他扫视全班,有的同学还在捡铅笔盒里掉出来的笔、橡皮、尺子和圆规。艾米捡完自己的东西,顺便将米亚掉在地上的铅笔盒也捡了起来。 这时,莱恩举起一只中性笔,维基走了过去,好在这次她比较小心,没有一路撞翻东西。 约翰逊博士看着考前仍显得手忙脚乱的同学们,又低下头看书,仿佛在书里找到平静。 第二百五十章 作弊 “……他怎么不见了?”离打铃还有一分钟的时候,米亚一拧纤薄的腰肢走进教室,肚子上的钻石脐环闪动着blingbling的光。 阿曼达摊开手耸了耸肩,飞在宽阔额头上的眉毛仿佛在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米亚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刚一坐下,就发现自己竟然和白馨蕊隔着一张椭圆桌对角而坐。此刻,她正直视着自己脸上的笑容中带着满满的恶意,那令人不安的笑容,米亚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寒而栗,她尴尬地将眼神飘向别处。 考试开始了,教室里安静得出奇,所有人在奋笔疾书,只能听到钟表的嘀嗒声,和约翰逊博士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音。 时间过得飞快,眼看着一场两小时的考试就临近尾声,有一两个同学已经提前交卷走出了教室。 白馨蕊也做完了试卷,她看了看对坐在椭圆桌正前方监考的约翰逊博士,此刻,一本砖头般厚重的书已经读了将近一半,深棕色皮质封皮展开在桌上,一厚摞书页中间还夹着一枚金属质地,带圆形徽章的复古书签。 白馨蕊站起身,眸光从鼻尖处垂下,居高临下地看米亚。她戏剧性地清了清嗓子,约翰逊博士从书上抬起他那白发苍苍的头,说道:“斯黛拉,你也做完了?可以先交卷。” 白馨蕊从容走到教室前面,将自己的试卷恭敬交到约翰逊老师手里,然后,用做了冰蓝色水晶指甲指的纤长手指,指着米亚的方向,大声说:“我看到米亚刚才一直在看小条,抄答案。” 米亚仍在答卷,听到白馨蕊这话,不由一惊,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美目睁得老大,满满的不可置信的从里面喷溢而出。 约翰逊博士灰白色的眉尖倏地一下就皱起来了,他扶了扶眼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a校教书将近三十年了,名明目张胆在考试的时候打小抄的人,他还没见过。a校对于学术欺诈是零容忍,校规里明文规定,考试作弊是要被开除的,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姑且不说,为了一次考试成绩就冒着名誉扫地,白白扔掉几万美金的学费被驱逐出校园的风险是否明智,在美国这样一个信用体系非常完备的社会里,如果一个人在学生时代就存在不诚信的劣迹,那么他一生的信誉、名声和前途都会受到影响。这和一次考试的成败比起来,孰轻孰重,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清楚。 约翰逊博士迈着苍劲的步伐走到米亚面前,神色威严地从桌上拿起考卷,这张试卷字迹干净清晰,是她一贯的风格。 米亚像是一头受到惊吓的小兽,从座位上弹起来,慌乱地摇着双手,语无伦次地对约翰逊博士说:“不,不可能,我没有作弊,什么小条?我根本没有……” “我希望你不介意让我看看你的铅笔盒。”约翰逊博士看着米亚迷茫、惊惧的表情,尽量压抑着心中怒意。 米亚等了好长时间,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很清楚自己没有作弊,但冥冥中觉得自己的铅笔袋里或许真的有什么纸条。 约翰逊博士拿起米亚的铅笔带,这个铅笔袋很大,也是粉红色的,和米亚头发的颜色极为接近。 不知是因为老迈,还是其它什么原因,约翰逊博士拿着笔袋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哧啦”一声拉开上面的拉链,由于动作太猛,里面有不少东西掉了出来。 米亚也探过头去看,只见桌上散落着铅笔、中性笔、橡皮、口红……还有几卷细细的小纸卷。 “啊!”米亚伸手捂住嘴,将一声惊呼阻断在口中,她不明白这些危险的白色小纸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约翰逊打开其中一个,这是一张宽2厘米,长10厘米左右的小纸条,正面用标准的timenewroman的6号字体密密麻麻地打印着许多小字。 约翰逊博士努力透过镜片想看清上面的内容,却险些引发了他的密集恐惧症。无论如何,稳恒态宇宙、松散的星系群、哈勃定律、微观粒子等单词已经成功地跳进了约翰逊博士的眼帘,而这些正是本学期末要考察的内容。 “你还说你没有作弊,你怎么解释这些小条?”约翰逊博士声音低沉隐忍中带着难以遏制的愤怒。 “不……不可能,这不是我的!”米亚一脸错愕,拼命摇着头,声音也有些发颤。 白馨蕊站在她对面,用眼神和她对峙,冷冷地说:“作弊了还敢狡辩?” 米亚感到百口莫辩,白馨蕊嘴角那一抹轻蔑笑意刹那间令她明白,这件事即便不是她干的,也是她指使别人干的。 白馨蕊嘲讽道:“你该不会不想承认,说是别人陷害你的吧。” 如果,她是个聪明人,或许她会说:“对,就是有人陷害我,你很清楚那个人是谁。”而惊怒交加的她,此刻说的却是:“对,就是你陷害的!” 约翰逊博士眉头锁得更紧了,米亚刚才的抗辩显然是不智之举,没有证据,没有说服力,反而充满负隅顽抗的味道,而她作弊这个事实看起来却是证据确凿。 “我发现你作弊,你就说我陷害你,你不要反咬一口!”白馨蕊饶有兴味地看着被自己逼到绝境,形同困兽的米亚,一字一句说得不慌不忙。 又有一部分同学们交完考卷,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用各式各样的目光看着教室里的情景,交头接耳众说纷纭。 一时间,很多感觉充斥着米亚,愤怒、委屈、尴尬、局促、窘迫……如果把这些感觉充进一个气球,说不定这个气球都会爆炸。 她嘴角抽搐说不出话,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约翰逊博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整理好同学们的试卷,唯独将米亚的试卷单独夹在书里。 他声音听来严峻肃穆地对米亚说:“这件事,我会彻查清楚。请带上你的东西跟我来办公室。” 米亚抹着眼泪追上约翰逊老师的脚步,眼睛上的黑色烟熏妆被泪水晕花了,在精致的脸蛋上留下两个深深的黑眼圈,看起来像一只心力交瘁的大熊猫。 教室里的同学们有的在窃笑,有的在议论。 维姬勾起嘴角幸灾乐祸的说:“摇滚乐团大主唱哭的时候可不怎么美……” “是啊,看起来,她真的要有麻烦了!”阿曼达的话听起来似乎对米亚不无担心,脸上却尽是得意神情。 艾米低头不语,不停用手指绞着衣服边缘。 米亚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在泪光中瞟见白馨蕊的脸,上面的笑意愈见深浓。 望着米亚消失在楼道中的背影,白馨蕊哼了一声,心想:“米亚·科本,你这个小婊砸,这还只是个开始!” 约翰逊博士前脚走进办公室,厚重的木门未及合上,就再次被推开,跟进来的是米亚,或许说冲进来的更为恰当。 进门后,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被陷害的!” 她双手按在宽大的办公桌上,胸脯随着急促的喘息一起一伏,看着约翰逊博士的眼神却万分笃定。 “我愿意相信你说的是事实,但是,我需要的是证据。”约翰逊博士的语气仍然十分严厉。 米亚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来学校一年多了,从来没有过任何不良记录,哪怕是宿舍规范也从来没有违反过一次……” 她不停地用手背擦拭着眼睛里汩汩流出的泪水,声音里夹着哭腔,越说越激动,声音变得含混而急促:“……我的gpa是3.8,各科成绩还算是不差,完全没有必要铤而走险在考试中作弊!” 约翰逊博士回想了一下米亚平日课上课下的表现:她上课认真听讲,努力记笔记,作业、考试虽然不是最优秀的,也属于中等偏上,偶尔还问出一两个引人深思的问题,是属于典型的勤学努力型孩子。 他的口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作弊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我们学校有二百多年的良好传统和声誉,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绝对不会容许校园里存在这样的行为!”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知道你平时成绩不错,品行优良,但是,这并不能证明这次你就没有违反校规,纸条就在你铅笔袋里,你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呢?” 约翰逊博士脸上的皱纹仿佛一下子深刻了很多,在他教的这门课上出现这样的问题,令他痛心疾首。 米亚擦干了眼泪,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理性又回归到了她的脑子里,如同一股沁凉的泉水为她燃烧灼热的脑神经降温。 她低下头想了想,复又抬起头,眼睛发亮,说话的声音清晰缓和了许多:“这样吧,您可以判一下我的这张试卷,如果比我的平时成绩高出很多,那么我有说谎的嫌疑,但是,如果持平,我作弊的意义又何在呢?”米亚用恳求的眼光看着约翰逊博士。 约翰逊博士点点头,花了约莫十几分钟时间,将米亚刚刚做的试卷判了一下,成绩是85分,这和米亚78-88分的日常分数区间相比,显然属于正常范畴之内,并没有高得离谱。 第二百五十一章 绢丝娃娃 约翰逊博士用手指捏了捏额角,他觉得这件事情颇耐人寻味,也许真有可能存在某种误会。 然而,前有白馨蕊的实名举报,后又查出米亚铅笔袋里的小纸条,这基本上已经算是实锤了,单凭一个分数就否定她作弊未免草率,约翰逊博士陷入沉思。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米亚的黑色眼线和烟熏妆早已褪尽,一张小脸煞白,嘴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没有了浓妆的帮衬,平日努力营造的不逊和高傲也不复存在,邻家女孩般的她用指甲不停地抠着皮衣上的纽扣,等待着约翰逊博士对这件事给出一个公正的说法。 博士叹了口气,说:“从你的这张试卷的成绩上确实看不出太大问题,但是,有人站出来说亲眼看到你作弊,仅凭这个成绩不足矣否定这种指证。你会面临本学期期末成绩零分的处罚,而且……” 米亚一咬牙说:“约翰逊博士,我以我的人格、名誉和生命担保,我真的没有作弊。 您确实在我的铅笔袋里确实发现了小纸条,但是,那不是我放进去的,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跑到我铅笔袋中去的……” 她红肿着双眼,咽了口吐沫,继续说:“……如果仅仅因为这些小纸条就草率判定我作弊,我心里不服!退一万步说,即使在我的铅笔袋中发现了纸条,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我在考试的时候看过这些纸条。” 看着约翰逊博士宽大的办公桌上,被单独放在右边的那张试卷,米亚觉得很可笑,自己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别人设计了。 她抬眼眄过约翰逊博士熨烫平整的格纹衬衫,一字一句地说:“斯黛拉跟我有过节,我敢肯定是她们在陷害我!” 约翰逊博士目不转睛地盯着米亚的每一个表情的变化,思考着她说的每一句话,一个作弊的人不可能那么坚决地为自己据理力争。 他也觉得事有蹊跷,然而,凡事都要讲证据,不能单凭感觉,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苍老平和:“你推测有人陷害你,这个我一时无从查证,我会跟托马斯先生商量……” 米亚用恳求的眼神看着约翰逊博士,打断了他的话:“不,如果您轻信了她们,在这次期末考试中给我零分,对我来说是不公平的。您能否再让我做一张类似难度的卷子,我就在您面前做,以这张卷子的成绩作为我的期末成绩?” 或许是米亚的坚持与诚恳打动了约翰逊博士,他点点头,说:“好,为了公平起见,我去拿一套去年第一学期期末的考卷吧……” 米亚泪痕交错的面庞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连中午饭也没有去吃,又花费了两个小时,认认真真做完了试卷,约翰逊博士耐心地帮她评了分数,这会居然比被揭发“作弊”的那张卷子还高了两分。 米亚也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期末成绩总不至于是零分了。 米亚心情好了很多,她看着约翰逊博士脸色,不再是嫉恶如仇的板正表情,她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借机为自己辩解澄清道:“约翰逊博士,您想一想,就算这次我考了满分,也不会对本学期的gpa有太大影响,不是吗?所以,如果我是极度介意gpa的人,完全可以在平时各方面做的更好,没必要在期末为了那么几分的提升而作弊,这不合逻辑。” 一句话提醒了约翰逊博士,尽管期末成绩在gpa中的权重很大,对于gpa不会有决定性的改变,因为,日常作业、小测、课堂讨论、小论文都会参与到gpa的计算当中。正如米亚所说,即便她期末成绩是满分,对她gpa而言,可能也就是小数点后面第二位有所上浮。 约翰逊博士点点头,说:“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能处理的范畴,不过,在和托马斯先生商量的时候,我会把你平日的成绩和表现一并向他做出说明,尽量将这件事情的伤害程度降到最低。” 米亚能听出约翰逊博士语气中的无奈,默默低下了头。 约翰逊博士又语重心长地告诫米亚:“小纸卷出现在你铅笔盒里,你就要负责,这就如同,在机场被毒品贩子往行李中放入了毒品,一旦被查出来,一样要负刑事责任,甚至有可能被判坐牢,这是一个道理。今天的事情,学校至少会给你记一次通告。我要给你一个善意的忠告:今后请妥善看管好自己的东西。” 米亚走出科学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当她拖着沉重的双腿朝餐厅方向走去的时候,发现很多同学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还有不少同学,明明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去了,又故意回过头看她,仿佛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米亚还听到有人窃窃低语:“对,就是她。” “天啊,胆子太大了。” “恐怕她这回要倒霉了。” …… 米亚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在意这些声音,一上午的时间,做了两套期末考卷,经历了被人陷害的气愤,声嘶力竭的吵闹、伤心委屈的痛哭流涕和绞尽脑汁的辩驳……现在,她早已感觉到身体被掏空,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否则,她很可能会晕倒。 刚走到湖边,安德鲁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他一把拉住米亚,低声问:“米亚,你怎么被盘问了这么久?听说你在天文学课的期末考试上被抓住了?我知道你是不可能作弊的!会不会……” “你怎么知道的?”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地这么详细?看起来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看着安德鲁欲言又止的样子,米亚无力地摇了摇头说:“我当然不会作弊,我是被冤枉的,我已经向约翰逊博士澄清了……” 刚回到宿舍,文瑾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她的房门,然后,又神秘地掩上,压低声音问道:“米亚,这是怎么回事?” 米亚无奈,又把白馨蕊如何陷害她,她怎样在约翰逊博士那里自证清白,如今还在等待学校最终决定的事情详详细细地向文瑾解释了一遍,只不过,她有意省略掉了造成这件事情的原因——自己和凯文搞暧昧被白馨蕊抓住。 文瑾一听白馨蕊陷害自己的好朋友已经气不打一出来,也没有追问原因,只是想着怎样才能帮到米亚。 她托着腮,仰头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问道:“米亚,你说实话,那些小条真的和你没关系吗?”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过谎?我们俩是好朋友,你还不相信我吗?”米亚看着文瑾的手,眼睛里又浮上一层泪花。 “别难过,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文瑾拉着米亚的手,说:“我倒是有两个好办法可以证明你是清白的……” “是什么?快告诉我吧。”米亚眼睛里流露出兴奋。 “首先,可以请我们学校的电脑工程师查一下你的电脑,有没有保存与那些小纸条相一致的内容文本,即便是被删除的内容,工程师也能轻而易举地恢复数据。这样就能判断,你是否有制作过和小条内容一致的电子文件。” 米亚一拍大腿,说道:“对呀,蒂娜,我怎么没想到!” 文瑾继续道:“第二,我们每个人的电脑都是和学校打印机联网才能实现打印的,从打印机的电脑记录中也可以查找到,近期,特别是考前一两天,有谁打印过类似的东西。” 米亚一把搂住文瑾的脖子,一个劲地说:“蒂娜,你太聪明了!这样我就清白了!” 忽然,米亚转喜为忧,她摇了摇头,说:“可能是我们想得太好了。即便学校可以通过第一个方法排除我作弊的可能性,也不会去追查陷害我的人。” “为什么呢?那他以后还会用类似行为去陷害别人啊”文瑾不解。 “学校不会因为怀疑谁,就去调取她的各种数据信息,这样涉及到侵犯别人的隐私权。”米亚垂头丧气地说。 这件原本子虚乌有的事情传播速度之快,是米亚始料未及的,这种比病毒还难以抑制的扩散显然是不正常的,这很难不令人将其与阿曼达这个谣言女王联系起来。 当前,学校最后的处理结果尚不明朗,米亚却已经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她有些发愁,自己的朋友可以一个个去解释,去澄清,那其他同学呢?她总不能一个个去解释吧。 是谁让全世界一天之内都厌弃了她?毫无疑问,肯定是凯文那个手眼通天的小女朋友,米亚感到心里有一种恐惧。 毕竟,自己不对在先,和别人男朋友来往是肯定要被报复的,她心里有些后悔,不想再和凯文有任何瓜葛了。 凯文比任何人都更及时的听说了米亚的新闻,他们俩同为十年级的学生,至少有三门课一起上,他了解米亚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她不可能去干这样的蠢事。 聪明如他,当然明白了这件事是出自谁的手笔。 以前,常听人议论,说这个八年级的小萝莉杀伤力很大,他却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斯黛拉一直以来都是那么聪慧乖巧,善解人意。 今天,她微微一笑间露出了自己锋利的尖牙,凯文才明白,原来看似甜蜜温柔的东方绢丝娃娃,在某些时刻并不像她看上去那样人畜无害。 给米亚使出的这一招果然狠辣,若是个拙嘴笨腮的,说不定早就被学校开除了。 不知道她还有什么雷霆手段,看来,以后他若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殃及池鱼的话,就别再指望着左拥右抱,为所欲为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近乡情怯 转眼,期末考试考完了,第二天就要离开学校回中国和家人团聚了,一想到此后竟有两周时间见不到羽悠,辰辰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之前的一周都在忙着期末考试,每一天的时间都是按分钟分配的,直到启程前一天晚上,辰辰才开始收拾东西。 临走了,自己的衣服、被褥、书本、食品统统要整理妥当,该扔掉的扔掉,该收起来的也要妥善保存好,以备下学期一开学能够无缝衔接。 之后,他又简单地整理出了回国的行李。除了几件必要的衣服,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买的礼物也都塞进了托运行李箱,至于电子用品、证件、手机、路上的零花钱等,则放在登机箱和背包这种方便拿取的地方。 一切收拾利索之后,他看了看表,还不到8点,义廷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说艺术中心有迎圣诞晚会,他就跟着义廷去凑了一回热闹。 这个假期,义廷是不回中国的,他明天就要飞往弗罗里达,参加一个叫“橘子碗”杯的青少年网球比赛,比赛为期一周左右,而圣诞假期只有两周时间,若是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又得返回。他的好基友李恩为了给他观赛助威,也临时决定不回德国了。 假期期间学校宿舍关闭,李恩和义廷会暂住在学校的网球教练simonhall(西蒙·霍尔)家中。 辰辰和尼古拉斯将于次日12点乘坐从波士顿飞往香港的航班,因为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大雪,所以,送他们的亨利教练和两人商量好,要提前出发。 早上五点半,辰辰就起床了,洗漱完毕,他又去敲了敲义廷的宿舍门,想再向他道一声“比赛顺利!”然而,推开门,义廷和李恩的床叠得整整齐齐,人却早已离开了。 辰辰拖着行李和尼古拉斯在亚当斯楼下汇合,六点半钟准时上了亨利教练的车,直奔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 九点左右,辰辰在机场给妈妈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和尼古拉斯已经在航空公司的执机柜台前办完了登机牌和行李托运手续,准备过安检了。 而此时,万里之外的厦门已是夜色阑珊,辰辰的家里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夏小妍刚从超市采购回来,停车入库,然后,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家门。 厨房里,白婶炖煮的卤味飘出诱人的香气,小妍还未来得及将双手里拿着的大包小包放在地上,电话铃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 她将手里的袋子放在玄关的地上,用手指划开手机屏幕接起电话,侧头用肩膀夹着手机,边换鞋边说:“啊,太好了,这么早就到机场了,现在时间还挺充裕的,你们过了安检,找好登机口之后,最好先去吃点儿早餐,不管怎么说,机场餐厅里的饭也比飞机上的强,不过,记得吃完东西马上回登机口……” 白婶早在两个星期前已经开始了大扫除,如今,屋子楼上楼下角角落落都有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窗帘、桌布、沙发罩、床品也都一律换上了新洗的,整栋房子都飘着好闻的薰衣草味衣物柔顺剂的清香味道。 小妍帮着白婶将新买回来的食品送进厨房,归置进冰箱之后,小妍回到二楼卧室,打开手机免提功能,继续和辰辰聊着。 她手上忙活收拾次日一早去香港的简单行李,口中却仍有条有理地继续嘱咐着辰辰:“……在登机口候机的时候,也别光顾着看书、聊天,美联航的飞机临时换登机口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另外,随时关注航班动态信息,要是起飞时间有任何延误,第一时间通知妈妈……” 辰辰在电话对面,只是不住地应声,小妍这才放心地挂上了电话。 收拾好行李,她又下楼嘱咐白婶,让她千万别对来家里住的黑人同学大惊小怪。 辰辰开始登机的的时候,看到舷窗外面开始飘起了细雪,他十分庆幸,自己已经按时上了飞机,而此次航班恰好会在大风雪之前起飞。 在临关闭手机时,他又给妈妈发了微信:妈妈,波士顿开始下雪了。 次日一早,夏小妍就乘飞机从厦门去了香港,因为,实在是想儿子心切,她已经等不及在厦门的高崎国际机场见到辰辰了,而是亲自奔赴香港机场迎接辰辰和他的同学。 其实,她大可不必坐早班的飞机过来,因为,辰辰他们乘坐的航班至少要下午才能抵达香港,再算上出关取行李的时间,三点左右能出来就很不错了。 不过,一想到,今天一天最核心的事情就是迎接儿子回家,她的心情就特别畅快,无所谓了,早就早点吧! 小妍到了香港机场,找了家星巴克,买了一杯咖啡,就开始用这里的无线网络回复邮件,撰写本年度的总结和下一年度的计划书,两部手机交替响着,她还要通过电话处理公司的一些紧急情况,尽管星巴克里人来人往,却俨然成了小妍的临时办公室。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看一看手机上的航班追踪软件,感谢高科技带给人们的便利,她现在几乎是可以时时掌握辰辰所乘坐航班的飞行动态,这多多少少给她心理上带来了某种安慰。 还有五个小时航班抵港,还有四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终于快要见到阔别已久的儿子了,在她的记忆中,母子两人还从未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小妍测算了一下通关取行李的时间,然后,买了最早返回厦门的机票。 “叮叮叮”,软件中一低两高的提示音告诉小妍,辰辰乘坐的航班安全着陆了,看看手表,谢天谢地,飞机居然没有晚点,小妍马上收拾起桌上的电脑和文件,踩着高跟鞋朝国际到港的方向走去。 3:25分,小妍就看到辰辰和比他还高了一头,身板挺拔壮实的尼古拉斯推着行李车走了出来,这两个男孩在人流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却仍是一脸稚气。 想想吧,一个十五岁的男生,自己在网上订机票,自己在学校安排送机场的车,自己收拾行李,自己出关、入关,一路披荆斩棘地回到香港! 小妍的眼角湿润了,她迅速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迎着儿子的方向走过去。 十几米的路程,小妍微微扬起下巴,走得抬头挺胸格外昂扬,只因她由衷地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 ??见到了久别的儿子,小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儿子看上去又长高了一些,也比临走的时候显得更加结实,对于这一点,小妍心里非常满意。 和尼古拉斯简单地寒暄之后,她带着两个孩子转机,登上了回厦门的航班。 在航班上,辰辰和妈妈坐在通道右侧座位上,尼古拉斯坐在通道左侧,辰辰兴奋地跟妈妈讲着学校里的事情,什么万圣节的服装比赛呀,感恩节期间和斯蒂文兄弟俩去听希拉里演讲呀,以及由他提议并成功举办的美食节等等。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个空中小姐走过来送饮料,看见这个面庞白净的大男孩,微张着嘴巴,靠在在妈妈肩膀上睡得正香,不禁笑了,关心地说:“他看起来很累啊。” 小妍小心点点头算是回答,生怕吵到了刚睡着的辰辰,空姐很是理解地点点头。 ????飞机安全着陆,爸爸和姑姑一家早早就等在高崎国际机场的到港大厅了,一看见小妍带着辰辰和尼古拉斯兴高采烈地走出来,他们马上迎上去,先对远道而来的客人表示了热情地欢迎,又对久日未见的辰辰嘘寒问暖。 尼古拉斯被辰辰全家倾巢出动来接他们的阵势吓到了,连声说着晚上好。 奶奶家早就准备好了晚餐,一家人下了飞机就坐着车直奔奶奶家,只为了让两位老人尽早看见他们的大孙子。 到了奶奶家位于郊外的小院,已经是华灯初上的夜晚,餐厅里灯火通明,大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辰辰爱吃的菜式。 奶奶一见到辰辰,立刻老泪纵横,步履蹒跚地走上前拥抱他,爷爷也拉着辰辰的手,左看右看,一个劲儿地说:“又长高了,也壮实了不少!” 尽管小妍早就给两位老人打过预防针,说与辰辰同来的同学是一位黑人,当尼古拉斯像座行走的黑铁塔般出现在爷爷奶奶面前时,两位老人还是吓了一跳。他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和黑人近距离接触。 趁着给辰辰倒水的时候,奶奶一把拉过辰辰小声问:“这个黑人小伙子,看着挺凶,该不会有什么毒品和枪支吧?” 辰辰笑了,耐心地给奶奶解释着:“奶奶,你放心吧。能上我们学校的,都是很好的孩子,尼古拉斯是我们学校橄榄球队的,打球打得特别好。听说他爸爸还是副总警监,是警察里级别很高的那种。” 奶奶听了仍有些半信半疑,不时悄悄打量着尼古拉斯。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宾至如归 尼古拉斯第一次来中国家庭做客,见到家里居然有这么多人,每个人还都热情好客地想要和他说些什么,一时间觉得眼睛耳朵都不够用了,再看看桌上,大盘小碟全是他不曾见到过的美味佳肴,不禁狂咽口水。 辰辰将尼古拉斯引荐给家里的每一个人,而尼古拉斯倒也十分大方,一脸阳光灿烂地笑着,用刚学会的蹩脚中文发音一个劲儿地说着:“你好,你好。” 奶奶虽然也是一脸笑容,眼神里些许小心戒备却怎么也藏不住,明察秋毫的夏小妍伏在奶奶耳边说:“妈,您就放一万个心吧。您看,尼古拉斯这个小孩站有站相,坐有坐相,那姿势标准得跟个军人似的,有这种素质的肯定是个规矩人,而且保证很有教养。” 坐在奶奶身旁的辰辰很是佩服地看了妈妈一眼,妈妈不但她眼光独到,安抚人心也很有一套。 一家人围坐在圆桌前,姑姑和爷爷心疼辰辰在美国吃不上中餐,你一勺我一筷子地给辰辰和尼古拉斯布菜,奶奶为他们盛上冒着热气的老鸭汤,小妍则细心地给尼古拉斯准备了一副刀叉和勺子。 美国是分餐制,在餐桌上各吃各的,很少招呼别人,被大家照顾有加的尼古拉斯一开始还觉得不太自在,后来,他注意到桌子中间的那只白瓷小盘上单独放着一双尾部镶金的乌木筷子,和一柄稍大一些的银色汤匙,大家相互布菜的时候,都用公筷公勺,心里才明白,这大概是中国人好客的表现。 尼古拉斯像个小绅士一样,腰板儿坐得笔直,对于大家的每一次帮忙,都露出十二颗整齐的大白牙报以笑容,还用不太熟练的中文说着“谢谢”。 辰辰奶奶的厨艺实在太棒,菜品又那么丰富,尼古拉斯吃得不亦乐乎,但是,他仍没有忘记十分得体地夸赞主人的厨艺,表现得既友善又彬彬有礼。 辰辰每次都一五一十地将尼古拉斯的夸赞之词翻译给奶奶听,奶奶立时被夸得晕晕乎乎,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对这个黑人男孩的成见也很快就消散在萦绕着欢声笑语的热络气氛中。 对着满桌子的美食,辰辰只能忙里偷闲地吃上几口,因为他不得不回答全家人的各种问题,有时,也会就一个问题展开发挥,顺便再给大家讲一段学校的趣事来佐餐。 光顾说话,他没吃多少,不一会儿,盘子里就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了。 尼古拉斯的情形则完全不同,他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却并不拘束,宾至如归地甩开腮帮只管吃,两三口就吃完一碗米饭,还一个劲儿地说好吃。 看着他用两根黝黑的手指小心捏起细致秀气的骨瓷碗吃到第五碗米饭的时候,小妍终于意识到,让这么个大力士一小碗一小碗的吃饭实在有些开玩笑的意味,便自作主张地给他换了个盛汤的小盆当作餐具。 尼古拉斯倒也乐得如此,整个一餐饭,除了对一大盘炒麦螺无计可施畏之外,姜母鸭吃了大半只,同安封肉吃到连汤汁也不剩,松鼠鱼吃了半条,东坡肘子搞定了一整只,其它菜更是吃得不计其数,临了,还喝了一盆罗宋汤,外加五个韭菜盒。 看着狼吞虎咽,一顿吃下好几个人饭量的尼古拉斯,爷爷奶奶都是一脸瞠目结舌。 晚上将近11点钟,爸爸妈妈才带着辰辰和尼古拉斯回到家。 小妍将尼古拉斯安排在辰辰隔壁的一间宽敞的客房里居住,两个累极了孩子连行李也顾不上收拾,洗漱完毕就去睡觉了。 次日,正好是周六,一家人睡懒觉还未起,辰辰就从楼上卧室下来,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厨房。 “白婶早。昨天我们回来太晚,你都睡下了,也没顾上和你打招呼。身体还好吗?”辰辰进了厨房,白婶果然已经在张罗早餐了。 她看了辰辰一眼,百感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辰辰昨晚刚从美国回来,今天早上居然起得这么早。 她关切地问道:“辰辰啊,听你妈妈说,美国离咱们这边远得很,光是坐飞机就要坐十几个小时,肯定累得不轻吧?你妈妈还嘱咐我,你回来要睡上大半天,中午也不一定能起来吃饭,你不再多睡会儿了吗?” “不妨事的,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路,回来并没感觉特别累。主要是,我在美国尝试了做饭,一直惦记着回国后给你们做一顿西式早餐,又简单又好吃,还能顺便让感受到我在美国的生活。”辰辰一边说话,一边摘下了挂在墙上的一只小平底锅,并将需要的材料报给了白婶,“家里有鸡蛋、蘑菇、西红柿、芝士和培根吗?” 白婶在自己的白围裙上抹了一下手,眼角细细的纹路如同展开的小折扇,说道:“别说这些家常用的,为了欢迎你回来,你妈妈可是没少采办好吃的,看看,冰箱都满了,什么稀罕物没有?”说着,她特意拉开冰箱对开的两扇门,让辰辰看个究竟,果然,冰箱里五颜六色的水果、奶制品、肉类一应俱全。 辰辰扳着白婶的肩膀,将她按坐在岛台边上的一把木椅子上,说道:“白婶,今天早上你休息,看我的手艺。” 说话间,他从冰箱里拿出了所需要的一应食材,支开案板,拿出刀具,就开始又洗又切。 要知道,辰辰离开家去美国之前,可是连厨房门都很少进的,白婶怎么放心让辰辰一个人干活,于是,在旁边给他帮忙。 “听你妈妈说,美国那边学习很忙,怎么还学会自己弄吃的了?”白婶一边将切好的培根放入白瓷盘中,一边问着。 “其实,也没特意去学。我们学校餐厅中式菜品特别少,周末一有时间中国、台湾和香港的学生就会去老师家蹭吃蹭喝,我们跟着老师和那些会做饭的学长打下手,慢慢就知道了一些原理……”辰辰说话的时候,打开了一罐口蘑罐头,切成细小的小丁。 “哈哈,让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一说啊,做饭倒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事,这还有什么原理不原理的?”白婶听辰辰将烧菜做饭说得文绉绉的,不禁笑了起来。 材料备齐了,辰辰烧上平底锅,在烧热的锅心里化开一小片黄油,香气立刻在厨房和餐厅之间四溢开去。他小心地将打散的金黄色蛋液均匀地倒入平底锅,开始用小火摊鸡蛋饼皮,白婶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模像样的做事情,不住点头。 夏小妍和江致远走下楼的时候,就闻到一股芝士混合着黄油的浓郁香气,心里还在纳闷,白婶虽说厨艺高超,却完全不会做西餐。 走进餐厅,居然看见辰辰正在和白婶正在一起摆桌子,两人对望一眼,唇角泛上笑的涟漪。 圆形餐桌上,摆着中西合璧的早餐。绛红色的紫砂锅里新熬制出的粳米粥细腻绵白、烤好的吐司面包片冒着香气,旁边盘子里分别放着芝士、黄油、切好片的火腿、果酱,还有一盘色泽鲜红诱人的豆腐乳。每个人面前的绣花餐垫上一只青玉色大瓷盘中,放着一个煎成大饺子形状的鸡蛋。 “辰辰,你起得真早啊!不需要倒时差吗?”爸爸看着一大早就穿梭在厨房和餐厅里忙碌的儿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给你们做欧姆来特(omelet)吃了,这是我上个月新学的技能。”辰辰说着,周到地给妈妈拉开椅子。 “你居然会做欧姆来特?”小妍看着薄胎瓷盘子里胖墩墩明黄可人的食物,为了让它更具卖相,辰辰居然还在每个欧姆莱特上点缀了一颗色泽艳红的糖渍樱桃。 小妍切下来一小块夹着馅料的蛋卷,一口塞进嘴里,里面软糯的芝士拉出长长的细丝,火腿、蘑菇、番茄配在一起,味道相得益彰。她不禁眯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其中的香气,连声赞着好吃:“嗯,还真是色香味俱全呢。” 辰辰被妈妈一夸,反而不好意思地笑了:“你们要是爱吃,我可以每天早上起来给你们做。” “每天倒是不必,你有这个心,妈妈已经非常高兴了。”小妍拍了拍儿子的脸蛋,笑得十分开怀。 “辰辰从美国回来明显长大了,懂事了,还知道孝敬父母了。”江致远看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儿子,左看右看总觉得看不够。 “阿姨,叔叔,早上好!查理,早。” 尼古拉斯也寻着香味下楼了,湿漉漉的小卷毛上还沾着水气。 小妍颇感意外,不明白为何倒时差这件事在两个孩子身上似乎完全不存在。她用英语关切问道:“累了一学期,又长途跋涉坐了一天的飞机,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 尼古拉斯舒展胳膊,活动着肩膀,裂开一口大白牙说:我和我哥哥从三岁起,每天早上,晚上都要爸爸一起做运动,已经习惯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早餐风波 尼古拉斯落座后,就拿出手机,给大家展示自己5岁的时候,做单手俯卧撑的视频。 江致远和小妍传看着尼古拉斯的手机里的视频,只见里面有一个小黑孩将两脚蹬在椅子上,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有模有样地背到身后,一丝不苟地做俯卧撑的样子,不禁目瞪口呆。 “你们不知道,尼古拉斯在我们学校有个外号叫‘大力神’,今年才10年级已经进了校橄榄球队,而且是主力呢。”辰辰边吃边跟爸爸妈妈夸耀着自己的小伙伴。 “哦,尼古拉斯。我想起来了,返校节的时候,我看过你打比赛,不过那时候,穿着……”江致远不知道那该叫做什么,两手在头上,肩上比划着。 “护具和头盔。”辰辰补充着。 “哦,对对,你一摘掉护具和头盔,还真有点儿不敢认。”江致远说着,又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这个黑人少年,厦门的十二月天气虽然没有新英格兰那么严寒,但是,只穿着一件短袖圆领t恤,也的确需要格外健壮的体力。 手机传到辰辰手中,他看着视频里,像块黑色小胶皮一样有节奏地做俯卧撑的小尼古拉斯,不禁自嘲道:“就你这两下子,我再练三五年也未必能做到。” 小妍爱怜地望着儿子,话题又回到了老生常谈的学习问题,她十分欣慰地说:“辰辰,你这学期的八门功课,除了有一个b,两个b+之外,其它都是a和a-,距离我们说好的全a大满贯成绩单的差距很小了,下学期一定再加把劲儿,把gpa再努力往上提,实现9年级末全a的计划。” 江致远对小妍所说的全a成绩单并没有那么看重,他更希望辰辰能全面发展,于是,岔开话题说道:“你难道没发现,儿子比去美国前壮实了不少,体重增加了没有?” “哦,我临回来之前,在健身中心称了一下,体重增加了十二磅呢。”辰辰高兴地说着,他已经入乡随俗地用磅这个单位来计量体重了。 “很好,你以前太瘦了些,现在就算是长上来十二磅,仍然属于偏瘦,下学期继续加油增肥。”江致远就着儿子做的欧姆来特喝了口粥,说道。 “哦?在国内那会儿,妈妈把你喂养得那么精细,可是怎么也长不胖,告诉妈妈,到了美国怎么就长胖了?”小妍知道辰辰胃口不大,又有些挑食,是很不好伺候的一个小孩,到了美国没有家长呵护,反而更茁壮了,却是令人意外。 “你没听说,一到美国胖十磅这个说法吗?美国食品热量高。”江致远夹了一下快酱豆腐,放入自己面前的布碟。 “我增加上来的这些体重可不是肥肉,你们看,八块腹肌我已经有了六块……”辰辰说着撩起了衣服让妈妈爸爸看腹肌,又撩起睡衣袖子展示肱二头肌。 “自从参加了越野对,我几乎每天都要跑十二公里以上,我大腿小腿上肌肉更多,而且,我和义廷每周在健身房练器械超过三个小时,我这可都是苦练出来的呀!”辰辰自豪地说着。 “爱上运动不是坏事,不过学业还是最重要的,特别是全a成绩单,对于考常青藤名校来说,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小妍又板起面孔,企图说教。 “哎,来了中国,辰辰,你有什么安排?”江致远又故意转移谈话重点。 “我想先带尼古拉斯去鼓浪屿啦、湿地公园啦、南普陀寺那些地方看一看,剩下的时间在市里转一转,吃些好吃的。对了,我计划回母校看看,尼古拉斯,你有兴趣一起去吗?” “当然,如果可以,我们要是能跟着他们上一天课就最好了。”尼古拉斯吃完最后一口欧姆莱特,又大口咬着面包,不住地点头。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我只要跟我以前的班主任陈老师打个招呼,就能安排。”辰辰努力显示出作为主人的豪爽热情与无所不能。 “我可以给你们安排个司机,每天开车带着你们到处去玩?”小妍不放心,这两个小伙子看着个子挺高,挺强壮,毕竟还是两个孩子呀。 “也好。” 辰辰正要夸妈妈想得周到,尼古拉斯却连连摆手说:“不用,我们自己出行就可以,最好能体验这座城市的公共交通系统。” 辰辰看尼古拉斯执意坚持,只得同意,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个老外,自己是个本地人,谁怕谁。 一顿丰盛美味的早餐开启了美好的一天,尼古拉斯喝完了碗里的最后一口白粥,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本来一顿早餐已经可以完美收官了,接下来,辰辰和小妍却眼看着尼古拉斯又饶有兴趣地用叉子插起一块酱豆腐,优雅地塞进了口中。 他呈现出一种痛不欲生的表情,被齁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可又觉得吐出来很不礼貌,于是,表情复杂地将一整块酱豆腐咽了下去。 小妍忙忍笑递过去一杯白水…… 收拾好了餐桌,辰辰和尼古拉斯开始讨论这个圣诞假期的日程安排。 之前,曾听尼古拉斯提到过,他的这次旅行,是和他爸爸一番艰苦卓绝地交涉之后,才获得爸爸赞助的,辰辰顺理成章地想到了自己。 小的时候,无论是父母带他去欧洲、美国,澳大利亚,还是仅仅去家门口的泰国和普吉岛,临行前,妈妈总会郑重其事地对他训话说:“辰辰,出国就是为了开眼界,长见识的,这次出国,我们是肩负了很神圣的使命的,我们要对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民生、历史、宗教、环境等等做一个全面的实地考察。” 上学前,辰辰对妈妈这些还不以为然,到了小学高年级以后,他发现妈妈开始来这的了,要求他每次回来,必须写下几百上千字的旅行笔记,或是感想之类的东西。 每次出游之前,辰辰心理上总是压力山大,甚至可以说充满了紧张,仿佛爸爸妈妈并不是带他去度假,而是去做重要国事访问,至少也是去完成一项拯救国家民族的特务使命。然而,即便妈妈如此煞费苦心,他也并没觉得自己对国际事务和国际关系有了更深刻更敏锐的洞察。 辰辰以为尼古拉斯和他爸爸事先也有类似的约定,是带着“神圣使命”来中国考察的。 看着自己刚刚打印出来的日程表,在交给尼古拉斯之前,辰辰心里颇为忐忑。什么鼓浪屿一日游、南普陀寺半日游顺便吃素斋、环岛路观光、听歌仔戏、参观天竺山森林公园、潮汕风味大排档……这完全就是一些胸无大志的观光计划。 辰辰感到自责,自己实在想不出来,也没有能力给尼古拉斯安排一些更有意义的重磅节目。不成想,尼古拉斯看着这个大杂烩的日程,高兴得差点儿拥抱辰辰,一连声地称赞有加。 接下来的几天,辰辰兑现诺言,带尼古拉斯去了厦门周边的风景名胜,而且几乎都是坐公共汽车出行。 尼古拉斯是个爱探索的男孩,来到这样一个中国的陌生城市游玩,每天更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奋。 往日,在国内,辰辰通常出门只带两样东西,那就是钱包和手机,如今很多商家,甚至小摊贩都能用支付宝和微信这些电子支付方式,辰辰索性更懒,连钱包都不带了,一只手机打天下。 尼古拉斯则不然,每次出行前,都要将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穿上最能彰显他黑珍珠般肤色的鲜艳外套,毛茸茸的小卷头抹上发泥,搭配心爱的炫酷球鞋,除此之外,还要背上大而结实的行囊。 第一天出行的时候,辰辰很好奇,尼古拉斯带这么大一个包究竟有什么用。 一出门,就见尼古拉斯在家门口的便利店买了4瓶脉动4瓶怡宝,辰辰很是不理解尼古拉斯的意图,问道:“为什么要买这么多水?” “根据我的经验,美国的州立公园里很难找到卖水的,我们俩要出去一天,水总要准备充足呀。”尼古拉斯一本正经地说着。 辰辰哭笑不得,觉得他太不了解中国国情了,我大天朝的零售服务业何等发达,远远超出了尼古拉斯的想象,特别是在那些旅游景点。 辰辰给尼古拉斯解释道:“你来了中国,完全不用担心在景区喝水、吃饭之类的问题,我们在这方面的配套服务做得还不错,除了价格稍微高一些。” 一上公共汽车,辰辰才发现尼古拉斯的背包还有另一个用途,就是装书。 当车上的男女老少都在闲聊、犯困、看窗外、看手机,甚至是看着尼古拉斯指指点点消磨时光的时候,尼古拉斯干的唯一一件事儿,就是捧起一本不太厚的小说静静地读,一言不发地读,如饥似渴地读,旁若无人地读,偶尔读累了,才会抬起头来,从车窗里欣赏一下外面的景色。 辰辰看着尼古拉斯专注的样子,心想,要是不说,谁能看出,这个此时如此安静的黑人男孩,就是中国人传统观念里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育达人呢。 第二百五十五章 奇葩的一天 一天的时间里,尼古拉斯利用坐公交的时间,看完了一本半不算太厚的小说,第二天临出门前,辰辰也后知后觉地也背了一个书包,书包里装着一本两年前买的,一直被他遗忘在书架上的小说。 两人每天一早出发,很晚才回来,也是托了尼古拉斯之福,辰辰重新游览了很多他小时候去过,如今早已没什么印象的地方。 他发现,以前和父母出游,总是被动地走马观花,带尼古拉斯去玩,辰辰无论如何也要对各个景区做一点儿功课,最可贵的是,尼古拉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总是喜欢问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也激发辰辰对本来认为理所当然存在在那里的景物和古迹有新的观察和审视。 尽管现在并不是厦门的旅游旺季,风景区的游人仍是不少,辰辰和尼古拉斯在人群中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一来,因为两人无论走到哪里,始终在用英语交流,二来,两人颜值还算在线,特别是尼古拉斯高大有型的身材和酷似青少年部丹泽尔·华盛顿的一张酷脸,更令人无法忽略掉他的存在。 那些年轻的,抑或是不年轻的女子,看到这么大只又这么帅气的黑人老外,都显示出特别的兴趣,每到一处景点,尼古拉斯都会被一群不认识的游客们拉着合影,很多小姑娘合完影之后,还流露出娇羞的神态。 辰辰则略微感到有点儿不自在,他在美国的时候,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从来没人拉着他合影,也不会有人觉得他这个从中国来的黄皮肤男孩有什么新鲜。 辰辰琢磨着,如果尼古拉斯要是去了北上广深,大家或许见怪不怪就不会这样好奇了吧。热爱家乡爱到无以复加的辰辰,第一次体会到了,自己出生成长的三线城市和国际化程度更高的大都市还是有区别的。 尼古拉斯本人当然非常高兴,因为,即便是作为学校的橄榄球队员,他也从未受到过如此广泛的关注,简直可以说是一种国际明星般的待遇。 然而,几天下来,不厌其烦地与人合影,腮帮子都快笑抽了,他也有些苦不堪言,见到涌上来求合影的人,他从疲于应付,到后来也终于学会了拒绝。 这天,两人去一个叫北辰山的景区游玩,那个地方其实并没有鼓浪屿、梵天寺、南普陀寺那么有名,可尼古拉斯对爬山充满了兴趣,而且精力格外旺盛,所以,仍然玩得非常爽。 两人去了拜剑台、过了八仙谷,爬到了十二龙潭,尼古拉斯坚持每一座山都要爬到顶峰才下来,然后,继续去爬其它的山。 爬到第五座山的时候,辰辰心里开始腹诽,就这样一座山一座山上来下去还要爬多久?幸好有越野队训练的底子,辰辰才没有累倒在半路上。 这时候,他们在一座山接近顶峰不到二百米处发现了一个破兮兮的小木牌,上面用英文写着“noforeigners(外国人不得入内)”。 辰辰狐疑,旅游景点怎么会有这么个木牌,尼古拉斯停下了脚步,他对气喘吁吁的辰辰说:“我们回去吧。这里不让外国人上去了。” “没关系,还有200米到山顶了,我们继续。”辰辰还想试图给尼古拉斯解释,中国的旅游景点绝对不会对老外这么不友好,这很有可能只是游客的恶作剧。 尼古拉斯却很认真地说:“不,如果这是政府的规定呢?或者,这里说不定是军事禁区。” 辰辰听了忍俊不止,谁会缺心眼到把军事禁区设在这种地方,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违纽尼古拉斯的建议,毕竟,遵守规则是一种值得肯定的品质。 来到山下,一位操着北方口音的大叔,异常热情地主动上来和他们搭话,先是求合影,后来又主动提出带他们去看不远另一个山头看仙女瀑布。 尽管辰辰觉得大叔样貌有些猥琐,不过既然人家那么热情,两个少年就没有拒绝。一路上大叔对尼古拉斯赞不绝口,下山的时候,坐诺克力滑倒,大叔还坚持要挨着尼古拉斯。 辰辰和尼古拉斯又玩了几个景点,天色晚了,两人朝外走去,准备搭公车回家,他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大叔一直就尾随在他们左右从来没离开过。 辰辰一时都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害怕。 大叔抓住辰辰的袖子,热情地说:“小伙子,你给他翻译,就说,相聚就是有缘,今晚,我请你们俩人吃个饭,咱们不醉不归。” 大叔口音太重,辰辰不得不请大叔重复了两遍,确认无误才翻译给尼古拉斯。 尼古拉斯听了连忙摆手,说:“不行,按照法律,我还没有到喝酒的年龄。” 辰辰翻译给大叔之后,大叔又一把拉住尼古拉斯说:“那就光吃饭也行啊,从见到你第一面就觉得有缘。” 尼古拉斯仍是很有礼貌地拒绝了。 大叔看到实在无法说服这个英俊的黑人少年,着实感到格外伤感,回身刚要走,有转回身问:“能给我扣扣不?” “扣什么?”辰辰一脸惊悚,尼古拉斯似乎也觉得不太对劲,戒备地竖起了眉毛。 “就是想要那个小企鹅的号码。毕竟,打国际长途太贵了。”大叔才扭扭捏捏地给辰辰解释。 辰辰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大叔如果再不解释清楚,他险些以为遇上变态,几乎要报警了。 于是,他给大叔耐心地解释美国人通常不用qq这种聊天工具,微信也不用,大叔才将信将疑地放他们走了。 走出景区,上了一辆602路公交车,准备按照来时的路线,坐到同安一中站,然后,换车回市里。 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两人都有些饥肠辘辘。 一下车,两人不约而同地闻到了一股香味,那不是前几天妈妈请尼古拉斯在豪华饭店用餐的味道,而是一种透着人间烟火气的美食香气。 虽说辰辰对这一带人生地不熟,他们还是被香味吸引着,走进了一条不太宽的街巷。小巷很长很暗淡,辰辰却一点儿也没有害怕,身边跟着这么个大块头,估计街上的混混流氓都会躲得远远的。 穿过小巷,两人终于找到了香味的源头,那里有一家招牌很老的鱼丸面店,光是看看那门庭若市的样子,就知道口味绝对错不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果然,不出辰辰所料,店堂里无论是吃饭的,还是服务员目光齐刷刷地都看向辰辰身旁的尼古拉斯。尼古拉斯倒是并不在意,反正,来中国这几天,他也早就习惯了。 让两人郁闷的是,这里生意好到居然还需要等位,辰辰侧耳听了一下正在叫的号码,再看看自己手里拿着的号,居然前面还十几桌才能轮到他们。两人对望一眼,转头刚要走,一个长得很像《武林外传》里佟掌柜的女子,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她让服务员在门口的收银台旁边临时支起来一张小桌子。 辰辰心里暗自高兴,谁说长得帅不能当饭吃?尼古拉斯这幅惹眼的样子,不就在他们饿得快要晕倒的时候,立竿见影地带来好处了吗? 餐馆里饭菜的香味早已让两人垂涎欲滴,他们点了沙茶肉串、烤鸡、大块排骨锅、闽南肠粉、鱼丸面、花生汤、烧肉粽等等,年轻的女服务生奇怪地看着两个男孩,一个服务员的职业道德似乎告诉她,这样的点餐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两个人可能吃下的范畴。 “你就只管去下单,看看那个大个子,这些都不知道够不够他一个人吃呢!”老板娘爽利又充满女性魅力的声音从收银台后面传出来,小服务生如梦初醒,朝后厨方向奔去。 等餐的功夫是最煎熬的,旁边桌上热气腾腾,冒着香味的菜品一道接着一道地端上来,尼古拉斯和辰辰却只能干看着。 “秀秀,你去给他们端一盘凤爪过来吧。”老板娘在收银台后面,给刚下好单的女服务生下达新的命令。 转眼间,辰辰他们的桌子上就出现了一盘泡椒凤爪,老板娘豪爽地大手一挥,“吃吧!本店奉送的。咱们这种小店,来个老外不容易,要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嘛!” 辰辰饿得不行了,马上抓起一个就啃,刚刚啃了一口,他就两眼放光,一边点头一边说:“哇,太好吃了!” “这个叫什么?”尼古拉斯一边问,一边提起鼻子闻了几下。他觉得这种食物挺香,再看看鸡爪的恐怖模样,舔了舔嘴唇,终究没敢去挑战。 “鸡的脚,就是鸡用来走路的部位。”辰辰粗略地解释给他听。 尼古拉斯脸上本来就大而突出的五官几乎纠结到了一块儿,嫌弃之中还带着些许毛骨悚然,潜台词仿佛在说:“没想到中国人连这种东西都吃。” 老板娘从收银台上探出头来,对辰辰说:“帅哥,你跟他说,这是我们家秘制,特别好吃,让他一定尝尝,保证他会上瘾。” 第二百五十六章 鸡爪与爆米花 辰辰将老板娘的话原封不动地翻译给尼古拉斯听,尼古拉斯看看鸡爪,咽口唾沫,再看,再咽唾沫,半天没敢伸手。 辰辰吃得津津有味,没空理多他,自顾自地啃啊啃啊,边啃还不时嘬两下手指。 尼古拉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鼓起勇气拿起一个,一口咬下去,脸上立刻露出惊喜、陶醉、满眼冒小桃心等各种表情。 吃完两只凤爪,辰辰肚子里稍微有了些底儿,他怕妈妈不放心,遂掏出手机走开几步,开始给家里打电话。 他告诉爸爸妈妈,两人已经在外面找了家非常不错的餐馆,正准备自行解决晚餐,不用等他们吃饭。为儿子操碎了心的小妍开始东问西问,今天游玩得开心吗?穿得衣服够不够多,晚上冷了别着凉。这么晚了,要不要她亲自开车去接?实在不行,就打车回来,以及千万不要喝酒,餐前洗手等等,啰嗦了一大堆。 起初,辰辰耐着性子支应,后来辰辰终于快崩溃了,说了声:“妈妈,我真的不是弱智。”小妍才悻悻地挂了电话。 当辰辰再回过头来看尼古拉斯的时候,他左面堆起了高高一摞盛凉菜的白盘子,右边啃得一干二净的鸡骨头堆成了一个小山丘,而尼古拉斯的脸上、手上、运动外套上沾满了汁水,还在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 辰辰闭眼,装没看见尼古拉斯的狼狈样子,他实在没有勇气去数面前的盘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机,心想:照这家伙这种吃法,光是吃凤爪,就能把我吃破产了。 老板娘此刻双手伏在柜台上,笑眯眯地看着尼古拉斯,对辰辰说:“看,我说过吧,他准会上瘾。” 那个叫秀秀的小服务生将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开始上热菜和主食了,辰辰的胃已经被凤爪打开,尼古拉斯的序幕也正式拉开,他们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结账付款的时候,辰辰仍然是用微信钱包,电子回执发过来,他发现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贵,猜想是老板娘没有收他们凤爪钱。 辰辰坚持向老板娘表明要付凤爪钱,老板娘坚持说那是自己免费赠送的,辰辰不依估算出大致的钱数正想支付,老板娘更是执拗,用手挡住柜台上的二维码,说什么也不让辰辰再付款。 两个人推来让去,都快打起来了,尼古拉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一旁看着一副傻傻不明白的样子。 正在这时,只听“砰——”一声沉重而又响亮的声音震耳欲聋。 辰辰大惊,下一秒,青铜雕像般的黑人男孩就从凳子上一跃而起,直接把辰辰扑到在地上,在他耳边大声说:“别动!是恐怖袭击!” 满脑子问号的辰辰,被将近200磅的大个子压得喘不过气,从他坚实的臂膀的缝隙间警惕地环伺周遭,却发现整个餐馆只有他们俩惊慌失措,刚才还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客人们都像看弱智一样看着他们俩。。 再看看柜台后面的老板娘,张大了嘴,可能是被尼古拉斯的敏捷矫健惊到了,半晌才表情古怪地对辰辰说:“地上凉,快起来吧。”说着,拿出5元钱递给小服务生,吩咐道:“秀秀啊,你快去张大爷那里买一袋回来。” 尼古拉斯也察觉到了周围食客们一样的目光,掸了掸身上的土从地上站起来,顺便拉了一把几乎被他压成肉饼的辰辰。?这时,被支出去的秀秀拿着满满一袋爆米花回到小饭馆,辰辰这才明白了状况,连忙从口袋里面抓了两粒塞在嘴里压了压惊。 尼古拉斯却拒绝去拿,一脸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神情,看看秀秀,又看看老板娘。 “是爆米花的,就是用老式的转筒爆出来的那种。张大爷都在我们这里爆了三十多年了,我小时候,就是吃他爆的米花长大的。”老板娘解释着。 辰辰虽然没见过老板娘说的那种什么转筒,但是,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也曾经听爸爸妈妈提到过,于是,搜肠刮肚地找寻一些能给尼古拉斯解释明白的语句。 “哦,不,”尼古拉斯如同听到了极其荒谬的事情,一本正经地直摇头,说:“我从小就在电影院里吃爆米花一直到现在,爆米花机我见过多了,它们绝对不可能发出boom的声音。” 老板娘看着尼古拉斯说话的神情:“你们去看看不就行了吗?他还没走呢?” 辰辰和尼古拉斯走进巷子,果然看巷子深处微弱的路灯下,一位身材佝偻的老爷爷,正坐在一个黑乎乎的炮弹模样的东西前面,树皮一样枯瘦粗糙的大手拿起一个巨大袋子,里面全是爆好的米花,脚边也散落着不少米花。 他的手特别黑,连指甲里都是黑乎乎的粉末,嘴里少了一颗牙的老爷爷,脖子上还挂着松弛的赘皮。 辰辰从小长在城市,从没有见到过生活得如此窘迫的底层民众,心里不禁十分怜悯这个老爷爷,觉得他一定生活得很是辛苦。 另一方面,辰辰又不由忐忑,之前的几天,除了去各种景区旅游观光,几乎每天晚上,妈妈都会给尼古拉斯安排五星级酒店的豪华晚餐。 今天,乍然让他看到了这座城市繁华背后的疾苦,来自苏丹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尼古拉斯,会不会就此对中国产生不好的印象?会不会嫌弃眼前的这个贫穷的老者? 辰辰侧头一看,逗比的尼古拉斯居然像动画片里的奥特曼一样,戒备地将一条手臂举在身前做出防御姿态,另一只手挡在脸前面,仿佛衣衫破旧的大爷就是*复生,而那个炮弹状的东西随时会爆炸。 “张大爷,今天还爆吗?”老板娘胆子贼大,一边说话,一边走了过去,摸了一下那个“炮弹”的摇把。 “刚才是最后一锅,卖完这些,就收摊儿回家了!”张大爷声音苍老沙哑。 老板娘朝两个男生招手,指着上面一个白色秒表状的东西,说:“你们过来看,这不,还有压力表呢!放心吧,不会爆炸!” 辰辰和尼古拉斯将信将疑地走过来,饶有兴趣地把玩了一会儿爆米花机,尼古拉斯隔着老爷爷手里的塑料口袋,摸到里面沙沙作响的爆米花居然还是热乎乎的,才终于对这台神秘设备的作用深信不疑了。 “要不要亲自爆一炉呢,帅哥们?不用担心,我可以全买下。”老板娘颇为炫耀地问尼古拉斯,仿佛她手里抚摸的不是一个老旧的爆米花机,而是中国新研制出来的一枚核武器。 “哦,不,法律规定十八岁以上才可以持有枪支等危险品。照这么说,目前,我的年龄应该还不能操作这个吧?而且,这位老爷爷工作了一天,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的个人时间吧。” 尼古拉斯一脸正经地请辰辰将他说的翻译给他们听,就连脸上神情麻木的老爷爷都忍不住笑了。 此刻,一向被同学们认为有些迂腐教条的辰辰,竟然觉得,眼前这个来自国外的尼古拉斯比自己还要认真,还要固守。 尼古拉斯将手机郑重地递给辰辰,要求和大爷及米花机一起拍照,那种严肃的表情,仿佛这不是个贫苦的老爷爷,而是在和欧盟的军事总司令。 临走,辰辰和尼古拉斯买走了今天剩下的全部爆米花。 回到家,尼古拉斯照例在二楼小过厅的地毯上做俯卧撑,辰辰则窝在一楼的沙发里玩手机。 无意中看到一条消息里面有“橘子碗杯”的字样,心头一喜,国内居然也有人关注美国的青少年网球比赛了。 他又惦记起自己的好基友义廷,好几天没有人烦他,没人和他勾肩搭背,也没人贱贱地冲他笑,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几天,辰辰曾经给他打过三四个电话,发起过好几次视频通话,还发了十几条微信,然而,这一切都像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原来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他到处乱跑的义廷仿佛忽然间蒸发了。 辰辰用拇指点击进链接条一看,大标题竟然是“中国少年首度登上橘子碗杯领奖台”,没有预期的照片,下面只有一篇不足200字的简短报道,里面却只字未提这位中国选手的名字,只是披露出他在本届“橘子碗杯”u16(十六岁年龄)组别的比赛中,战胜了包括美国在内十几个国家的对手,赢得了季军。 以陈义廷那咋咋唬唬的性子,如果得了橘子碗杯季军还不早就大张旗鼓地炫耀起来了。等不及看他傻笑的大脸,辰辰马上翻开义廷的朋友圈,但是,朋友圈还停留在他离开美国的那一天。 一连八天了,竟然没有一条更新信息。他不禁暗自抱怨,这个家伙简直是懒透了,比赛有什么进展,见到了哪些大牌球员,得到了什么签名或合影也不知道及时地晒出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橘子碗杯封神 辰辰的心里笼罩了一丝莫名惆怅,中国的竞技体育是举国体制,我大天朝的省队、国家预选队有那么多网球高手,这个第一个次代表中国登上橘子碗杯领奖台的少年多半不是义廷了。 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忍不住在网上一通搜寻,中文搜完了,换英文搜,终于在一家外媒网站上瞄到了一个看似相关的英文标题,点进去竟是一段视频。 刷新了好几遍页面视频也没有打开,黑框中央有个该死的圆东西正在不停地转,边缘的白色环状进度条艰难缓慢地往前蹭着,辰辰坐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脑看了半天,进度条上仍显示12%。 他泄气地将电脑一推,陷进宽大的沙发里。外国网站就是外国网站,估计寒假结束也看不上这段视频了。 要善于利用地心引力。忽然间,义廷常说的那句很无厘头的傻话跳辰辰的脑袋里,明明知道是无济于事,他还是十分弱智地将电脑调转180度,像个小帐篷一样支在茶几中央。 接下来,辰辰几乎忘记了打开的电脑页面正在缓冲视频这一回事,他跑到厨房去给自己和尼古拉斯打了一杯鲜榨橙汁。 当他走回客厅的时候,看到翻扣在茶几上的电脑被翻了过来,一阵音乐声混杂着几乎要叫岔气的欢呼声从电脑里传出来,尼古拉斯正对着电脑呲出一口白牙傻傻地笑着。 辰辰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看到那个看似永无止境缓冲着的视频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分辨率不算太高的画面,从嘈杂的麦克风里传出陌生的话音:“获得本届橘子碗杯u16年龄组季军的是来自中国的义廷·陈。” 从讲台上站着的三个人中间,辰辰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义廷,并不是因为他被晒得最黑,甚至不是因为三个人中只有他一个亚裔,事实上,糟糕的画质和较远的拍摄镜头只能勉强将领奖台上的三个人看出个轮廓,但是,他多动症儿童般的琐碎肢体语言和傻里傻气的小动作,足以让辰辰一眼锁定目标。 镜头被慢慢推进,他看到义廷头戴橘色网球帽,身穿印有赞助厂商品牌标志的荧光绿色t恤衫,白色短裤,白色球鞋,正亢奋地和另外两名选手握手,拥抱,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走上前,给冠亚季军颁奖,当他将一只装满橘子的水晶杯递给义廷的时候,站在领奖台最低台阶上的季军,显得比冠军还要开心三百倍,有些搞笑地吻了一下奖杯里盛着的金黄色橘子,然后,将奖杯高高捧起骄傲地举过头顶。 镜头一阵摇动,十几位记者冲过来,围住了义廷,视频中的义廷一边抹着额上的汗珠,一边不住口地说着感谢。 辰辰明智地在义廷张口回答记者问题之前,将视频调成静音,义廷这个人英语本来就不好,激动起来不知道又口不择言地胡说些什么。 陈义廷家六米见方的狭小门厅与厨房只隔着一堵石灰剥落的薄薄板壁,此刻,厨房和门厅里挤了二十几个人,他们都是和陈家住在同一幢家属宿舍楼十多年的街坊四邻,当然们,还有义廷初中要好的几个的同学。 一群人聚拢在桌上的电脑前面,或站或蹲,目光齐齐盯着这个如今已经不多见的老台式机的屏幕。 义廷的爸爸笑眯眯地坐在餐桌前,给大家一遍遍地播放网上下载的义廷采访片段。 这时,电脑屏幕上一名站在第一排的记者将话筒伸过来,问义廷,“你在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夺得了这次的比赛的季军,对这个结果你自己还满意吗?” 可能是由于紧张,义廷说话时有些气喘吁吁的,记者话筒里不时传出呼呼的出气声,他一边比划,一边用苞米碴子味浓郁的英语说着:“实在太开心啦!说实话,我不太擅长在红土场地上打比赛,也没有想到这次自己会拿下这个季军。来之前,西蒙教练对我说:你今年才14岁,参加16岁年龄组的比赛就是过来学习的,来参赛的有世界各地的选手,你一定要找到自己和对手们的差距的。” 众人听的一头雾水的众人,义廷妈妈扯开大嗓门讲解给大家听,这已经是他今天做的第八次讲解。当然,她也听不懂义廷说的那些英文,那还是在昨天,他们第十二遍看这段视频的时候,邻居当中一个带高三毕业班的英语老师将其中的一些内容翻译给她,她现学现卖,记住多少说多少。 “你们瞧见没,我儿子正跟记者唠嗑呢,是说他打小咋学上网球的,他爸给他训练,高标准严要求,我成天给他整好吃的,要不咋就长这么高了!” 旁边邻居已经有人拎着自家孩子的耳朵开始教训了,“你瞧人家孩子,咋就那么懂事!你啥时候能像人家义廷那么有出息?” 有人则将义廷妈妈当成了育儿达人,咨询着:“王队医,你有空也去瞅瞅我家那个小子,都九岁了,还不到一米四,这可咋整?” 有人拉住义廷爸爸,道:“陈教练,你还收不收徒弟?我女儿今年十岁学网球还赶趟儿不?” 有些人由于无法继续听义廷在视频里答记者问,显然是有些不满了:“你们先别扯那些没用的了,听听咱义廷还说了啥?” 屏幕里,站在义廷身旁的西蒙教练看起来比义廷还要兴奋,几乎是手舞足蹈地对记者们表达着自己的喜悦:“作为一个十四岁的亚裔球手,他能有这样的表现很令我意外,他技术无可挑剔,可以说是个天才,最重要的是他能在球场上一直享受这种愉悦的感觉……” 一个漂亮的女记者闪开半个身子,以便让身后的摄像镜头更好地对准这个即将冉冉升起的体育明星,她用高亢和激动地声音问着:“你比赛的时候紧张了吗?” 镜头里,义廷用他惯常的动作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嘿嘿笑着说:“我教练对我说,不必太紧张,不过,在和美国、瑞士和塞尔维亚球手对战之前,我的手抖得都有点儿握不稳拍子,因为,很早之前,教练给我看过他们的视频,我知道他们的实力。所以,每一场比赛之前,我都对自己说:这可能就是你今年在橘子碗杯打的最后一场比赛了,一定要好好打!” 义廷妈咧开义廷同款大嘴,继续大声说着:“我们家义廷是这样式儿说的,老外选手打球隔路,他觉着自己能第一次来能拿个奖挺惊喜,要感谢教练、感谢爸妈。瞅瞅我家义廷就是孝顺,张口闭口都离不开我和老陈。” 人群中居然有几个邻居开心地随声附和着。 一个高大健壮的男记者隔着前面攒动的人头,高声问:“你和斯洛文尼亚选手潘宁顿对决时,前两场都输掉了,我们注意到你坐在那里休息的时候念念有词,能告诉我们,那是你在对自己说什么吗?” “削死他!”那是一句字正腔圆味道浓郁的正宗东北话,当义廷费劲地用英语给记者解释,试图令它的意思更加婉转的时候,屋子里的人们却全听懂了,不由得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屏幕里,义廷不好意思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继续说道:“在美国参加比赛和我在中国,还有其他国家都很不一样。除了第三场中间休息的十分钟之外,在任何时候都不允许教练场外指导,连打手势也不行,一旦上了场,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思考。一开始,我心里挺虚的。尤其是和潘宁顿对局的前两盘,我心态不好,总是打大角度的球,想迅速取胜,他回球角度更刁钻,我一着急失误就多了。下场休息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不行,不能急躁,得改方法。潘宁顿是技术流,正手协调性比我好,抽球、拉球、放小球这些招式运用的特别利落,我就专攻他反手。哈哈,没想到,那正是他的软肋。” 义廷妈又开始指鹿为马地翻译着:“我儿子跟世界各地记者们说了,他要为咱们国争光,让五星红旗高高地飘扬在世界网球比赛的赛场上。” 这句话显然是队里经常教育队员们的套话,此刻,在一屋子人听来却觉得格外应景,格外给力,再次给视频里的义廷鼓起了掌。 邻居家大嫂一脸羡慕地问着:“王队医,这些英文你都能整明白啊?” “啊!是啊,孩子在美国上学,我咋能不懂英文?”义廷妈妈笑得脸上都开花了,不经意瞥见义廷爸爸又是嘬牙花子,又是弓背缩头的尴尬模样,不好意思地补充着:“整不好瞎整!” 屏幕里再次出现了西蒙教练的脸,他像个负责任的经纪人那样伸手示意记者提问到此结束,“好了,亲爱的媒体朋友们。我们的选手已经很疲劳了,要回去休息了。以后我们再安排采访吧。” 媒体的记者们仍然意犹未尽,你一言我一语地又抛出了大量问题。 西蒙护着义廷正往外走,忽然,一个记者大声问道:“罗伯特,你将来选择走职业之路吗?” 人生嘈杂之中的无数问题,都被义廷选择性地忽视掉了,只有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转过身来,郑重地说:“来美国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不仅仅对网球感兴趣,也发现了自己更多的可能性。今后的人生,必将和我以前对自己的定位有很大差别,在我身边,众多的学长学姐都进入了常青藤名校,这也是我的梦想。我知道,这对我来说,可能是比网球比赛更大的挑战,但是,没关系,我准备好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返校 “除去早上7:30在小礼拜堂举行的早课之外,我们每天有七节正课,虽然每节课课间只有5分钟,不过老师不会拖堂,因为每个教学中心之间的位置很远,这五分钟除了上厕所,也就是将将够跑到下一个教室。” 辰辰的声音通过讲台上的麦克风,在火柴盒般整齐划一的教学楼围起来的操场上回荡。一直排到操场外沿红色胶粒跑道上的数千名同学们静静地聆听着辰辰的讲话。 辰辰目光所及是一片蓝色校服的海洋,他感到这一切是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我们的餐厅被称作哈利波特大厅,和电影里的没有什么区别,午餐食自助形式,除去甜品和沙拉,凉菜热菜加起来通常有二十多种,可根据自己的口味选择……” 辰辰将麦克风调整了一下角度,眼睛不经意间望见围墙一角处那个熟悉的凉亭和旁边带低矮花架的小花园。初中课间的时候,辰辰和同学们偶尔回去哪里休憩,夏天还曾在葡萄架下偷摘葡萄吃。 看着水泥演讲台下方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辰辰继续说道:“我们每天下午2:30下课以后,全部都是各个俱乐部和运动队的活动时间,学校里的每个同学每学年三个学期,至少要参加两个运动队,这是计入学分的,此外,还有将近一百个学生自发组织起来的额俱乐部,这些学生团体每学年都会得到学校500至2000美金不等的经费支持……” 操场讲台下面,同学们再次骚动不安起来,这次显然比刚刚那几次都要剧烈。 站在身着同样校服中间,身穿短袖t恤外面套了件军绿色帆布背心的尼古拉斯大概是一如既往地扎眼。 刚才辰辰只是介绍了一下学校的课程设置,讲到a校有三百多门课程可以选择,不喜欢物理的同学可以四年远离力学和各种电路图,而对政治和社会学没有兴趣的同学,也不用勉强自己非要去学这门课,因为在人文学科的领域里,有包括欧洲史、美国政治、当今阿拉伯地区与世界的关系、心理学等更多好玩儿,而又有挑战性的课程。 下面的同学们听了他的话,如同虔诚的教徒忽然受到了异教的蛊惑一般,有的莫名兴奋,有的则一脸鄙夷,而此时,提到体育活动和学校社团,下面的同学如潮水般躁动不安,大部分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了。 他看到梳着齐耳短发的教导主任和他以前的班主任陈老师嘀咕着:“江睿辰的演讲稿你也没事先看一下?” 陈老师一脸无奈地陪笑说:“他没有演讲稿啊,就是说分享一下他在美国上学的情况……” 教导主任一边鼓掌一边跳上讲台,凑到麦克风前,说:“大家请安静,刚才江睿辰同学讲得非常好。美国的中学硬件确实比我们要好很多,美国学生的学习也比我们国内的高中生轻松许多,但是,中国的教育,尤其是理科教育是最扎实的,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特别是我们学校这样省里赫赫有名的重点学校,每年都会为北大、清华、复旦大学、上海交大、浙江大学等名校输送大量人才。高三年级的同学,你们距离高考已经进入5个月倒计时。为了更理想的大学,你们一定要刻苦奋斗,用时间和汗水铸就人生辉煌!” 天蓝得格外晴朗,偶有小鸟掠过云端,辰辰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倦飞的小鸟,回到了他熟悉的环境,听着教导主任的似曾相识慷慨陈词,陷入沉思。 他想起一年前他上初三的时候,虽然已经拿到了a校的录取通知,妈妈仍然坚持让他和同学们一起备战初三毕业考。教导主任站在讲台上说的话几乎与今天别无二致,彼时,辰辰听了这样的鼓舞还曾经一度热血沸腾,如今,刚刚在美国上了四个月学,他竟然有种世异时移的感觉,心里涌起万千感慨。 第二节课课间操之后的训话结束了,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各自散开奔赴不同的教室,一摸一样的蓝校服校服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壮观场面足以令尼古拉斯患上密集恐惧症。 同学们路过他们身旁的时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尽管尼古拉斯咧开嘴露出了十二颗大白牙,努力地冲每一个人露出微笑,他们却只是看着他,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主动打招呼,笑容就那样无比尴尬地凝固在尼古拉斯脸上,也凝固在辰辰心里。 上星期,他就和初中时候的班主任陈老师联系好了,老师同意辰辰带着外宾和高一的同学们一起上一节课,至于什么课,由他们任选。 拿到课表后,辰辰颇费了一番思量,尼古拉斯一句中文也不会,听文科类的课程,尼古拉斯肯定会像听天书一样活受罪。他想找一门不需要大量语言交流,就能找到乐趣的课程,可是,高一同学貌似不上音乐、艺术类的课程。体育课倒是尼古拉斯的强项,但是,辰辰真心觉得学校的体育课太水,对于像尼古拉斯这样每天跑十几公里、力量练习能举起250磅的杠铃、跳高和立定跳远估计拿个省冠军也不在话下的人来说,学校的体育课就有点儿像小孩过家家了。 思来想去,辰辰觉得听英语课是唯一比较现实的选择,尽管国内的英语课上不会解析名著,但是,让尼古拉斯领略一下我大天朝的学生是靠什么建立起强大的语法功底的,也是一件好事。 辰辰看了看仍在那里憨笑的尼古拉斯,觉得有些怠慢了这小子,心里正在过意不去,忽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女生曾和辰辰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他主动上去打招呼,那位过于腼腆的女生却一低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看着因忙碌或青春期的害羞而忽略了礼貌的同学们,看着被灰扑扑围墙包裹着的校园,尽管辰辰仍深深热爱着这个曾留下过他无数回忆的母校,此刻,他却情不自禁地想起鲁迅《故乡》里面的那句话:“……他们都和我一样,只看见院子里高墙上的四角天空……” 辰辰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两个人,才问清楚高一九班教室的位置。 进了教室,辰辰和尼古拉斯坐在最后排的两个座位上,教室里桌椅一排挨一排,一列挨一列码得密密匝匝,四五十位同学坐得整齐规矩,每个人狭小的课桌洞里都塞满了皱皱巴巴的教科书和练习册。 两人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后脑勺,女生基本上都是清汤挂面头,也有一些梳着马尾辫,男生则根本谈不上发型,清一色一模一样的短发。 辰辰曾不止一次怀念小学初中时的课堂,今天,他却第一次感到有些不习惯。 “刚才我们看到,教室上面的小木牌是什么意思?”尼古拉斯伸出手臂,指向 敞开的教室门口处,正在前后摇动的小木牌,上面写着“高一(9)班”的字样。 “哦,那个呀,是班别,我们学校高一年级有12个班,这是其中的第九个。” 辰辰趴在尼古拉斯耳边小声解释着。 “那这十二个班都分别是上什么课的?其他班的人数会不会相对少一些?” 辰辰一听就知道,尼古拉斯没有理解班别的概念,他把这等同于a校的跑班制了,以为是十二个不同的老师在这十二间教室里开设了12门不同的课程,尽管,这与a校200多门课相比,是在少得可怜,但现实还不如尼古拉斯的想象。 “不,这十二个班每班人数都差不多,他们每天都上完全相同的七八门课。” “哦,每个人都上完全相同的课?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他们不喜欢其中的几门课怎么办?” “这个……”辰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幸好上课铃响了,辰辰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 因材施教是中国两千多年前就开始提倡的教学理念,然而,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在,每个孩子还在学习着完全一样的内容。 辰辰记起初中时,老师曾经跟他们反复强调的一句话,“不关你事大象、猴子,还是鱼,我们只在乎你是否会爬树,爬树就是学习成绩,就是分数,其它,都是次要的。” 一位烫着头的中年的女教师走进教室,神情肃穆地走上讲台。 她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了教室一周之后,看了一眼教室后排的辰辰和尼古拉斯,惊讶的神情只在她眼中一掠而过,下一秒,她就已经打开讲义,说道:“这节课,我们先订正月考的卷子,请大家翻开卷子,看选择题部分。” “老师看起来不太高兴?”尼古拉斯问辰辰。 辰辰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在中国的课堂上,学生未经允许不可以说话。 他总不能告尼古拉斯,如果他没猜错,这节课应该这位英语老师今天的第三节内容几乎完全一样的课,而接下来,如果把课后的辅导、判卷子、判作业都放到一边的话,至少还有四节课等着她,她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好心情。 第二百五十九章 送行 老师先巴拉巴拉站在讲台前大约花了半节课的时间分析试卷上的错题,其间竟然没有叫一个人起来回答问题。虽然有板书做辅助,辰辰也并没有真正听懂些什么。 放下手里的卷子,女老师转头在黑板上写下了“定语从句“四个字,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说:“下面,我们继续讲非限定性定语从句和限定性定语从句的区别。”然后,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辰辰和尼古拉斯瞪大了眼睛听,接下来的半节课,仍是英语老师一个人晦涩难懂的独角戏。核心内容就是试图让大家理解,为什么“我有一个长着一头长发的女儿。(ihaveagirlwhohaslonghair.)”中间没有逗号,而“我有一个女儿,她长着一头长发。(ihaveagirl,whohaslonghair.)”中间要用逗号。 末了,英语老师开始留作业:“今天的作业,《一课一练》做完定语从句部分,《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请继续做下面一个单元的练习……” 下课铃响了,英语老师又说了一些诸如,马上就要到学期末了,教学计划完成的如何如何,期末复习准备分为那几个大块等等。 理所应当地占用了五分钟休息时间之后,她夹着讲义走出了教室。内急的同学们紧跟着老师的脚步也纷纷跑了出去。 教室里正好有两个男同学,初中时和辰辰是一个班的。他们马上跑过来和辰辰聊天,问他在美国读书的情况,并试图用几乎连不成句的英语和辰辰的黑人小伙伴攀谈。尝试了几次,尼古拉斯都没有听懂。尼古拉斯说了几句客套话,他们也一头雾水,不得不借助辰辰翻译。 刚聊了没两句,上课铃声响了,下一节是大天朝强大的数学课,尼古拉斯吓得拉着辰辰落荒而逃。 走在校园里,辰辰慧黠地看了一眼尼古拉斯,问:“刚才老师讲的语法,你听懂了吗?” 尼古拉斯点点头,却又大惑不解地质疑道:“我不明白,语言不是只要表达清楚意思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要花这么长时间研究一个逗号的问题。” 尼古拉斯挠了挠满是小卷的头说:“我不知道语法很重要,我们八年级也学过一正整本修辞语法的书,但是,英语语法的面很宽泛,难道不是应该去研究更有意义,更有助于理解、表达和修辞的那一部分语法吗?为了一个逗号,讲了半节课,这有意义吗?” 辰辰辰辰毕竟是在大天朝体制内的学校上完了初中的,他对应试教育的理解还是很透彻的,看了看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蜂拥着走进教学楼的学生,说道:“这个逗号可能不值20分钟,但这是高考的考点之一,大家容易在做这类题时出错,换算到试卷上就是3分,中国考试竞争激烈,一分就淘汰一操场的孩子,所以……” “所以呢?我记得你说过,你们小学就开始学英语,那么为什么我们还是没有办法进行日常交流?”尼古拉斯被辰辰的解释搞得彻底晕菜了。 辰辰心里清楚,中国的教育强调应试和分数自然有其道理,一个班上有四五十人,一个年级十二个班,这样班型和年级规模在中国绝不是最大的,在一个老师要教授几百个孩子的前提下,是没办法做到因材施教的,个性化教育,素质教育更是奢谈。 中美教育之所以存在这么大的差别,就是教育资源匮乏和不平衡分布,而中国需要接受教育的人又太多。从目前阶段看,通过考试判断优劣,筛选人才,可能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公平方式。 一个圣诞假期,很快就过去了,两人转遍了厦门的大街小巷,走访了各种名胜古迹,从五星级酒店一路吃到路边的大排档,烧烤摊。 一个假期过去了,辰辰才知道自己原来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尼古拉斯这次来中国并没有什么任务使命,故此也没有太多压力负担,就是来单纯来玩的。 贴近当地的风土人情,往往会看到体会到更多的东西,看似漫无目的地游览、观光玩儿和吃有时候或许是一种精神上的滋养,在心中沉淀的体验和那些美好的回忆,经过发酵或许会成为与知识同等宝贵的财富…… 尼古拉斯,这个强壮、霸气,有时候会犯二的非洲裔男孩,在这次假期的朝夕相处中,辰辰对他有了新的了解。 他有教养、懂礼貌、踏实、自信、开朗、友善、爱读书、还像士兵一样遵守规则,这正是这世界上许许多多其他国家孩子的写照,他们从小也许并没有被灌输胸怀大志,放眼世界的理想和抱负,只是被教育要正直、善良、将来成为一个合格公民,被鼓励着做自己,顺从自己的心愿去做事情。 往往在这样的自由之中,他们更具有责任心,更明确将来要去做什么。 *** “小瑾,今天你和薇薇安在哪里汇合呀?我看天气预报上说,美国东北部最近降温挺厉害的,女孩子可不能受凉,你要不要把那件长羽绒服也带上?你确定不需要爸爸申请无人陪伴服务吗?你们两个女孩子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文瑾的妈妈沈惠芸一边喋喋不休地问着文瑾各种问题,一边悄悄将那条加了绒的厚秋裤重新塞回到往女儿箱子里。 “妈,真的来不及了,不用再给我带更多的东西了……您放心,我们到了机场肯定能互相找到对方……”文瑾拉好红色羽绒服的长拉链,背上双肩背书包,拖着箱子往外走,妈妈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拿出钥匙锁门。 一月的北京又干又冷,文瑾蹲下身,将弟弟黄色羽绒服上的帽子在脑袋上端端正正戴好,又帮他把领口的扣子扣严实。 这件黄色的羽绒服还是文瑾小时候穿过的,穿在弟弟身上略显然有点儿肥大,几乎将他两条短短的小腿完全盖住,活像一个方方正正的海绵宝宝。 爸爸坐在车里发动了半天车,那辆几乎和文瑾年龄差不多大的奥迪老爷车才打着了火。家里早就计划着换新车,文瑾一去美国读高中,这个计划就被无限期搁置了。 爸爸打开车门,走下车帮文瑾将沉重的行李搬进车的后备箱,这回文瑾带的行李不多,只有一只28寸的大托运箱和一只21寸的登机箱。 一家人上了车,车里暖烘烘的,爸爸怕他们冷,早早就开了暖风。车一路疾驰,朝机场方向开去。 这次送女儿去美国沈惠芸忍住没哭,女儿以后高中毕业还要上大学,她总不能老是这样舍不得,孩子长大了,自己也要变得更坚强,她总是这样告诫自己。 担心却还是免不了的,沈惠芸忍不住和女儿唠叨:“我在家长群里听说,那个江睿辰昨天就回学校,早回去一天还能倒时差,你和薇薇安的日程是不是安排得太紧张了,坐二十几个小时飞机,晚上到了学校,睡一觉起来就得直接去上课,也不知道时差能不能倒过来。” 文瑾撒娇地攀住妈妈的胳膊,脑袋靠在妈妈肩上说:“哎呀,我们是故意这么安排的,这样不是能在国内多呆一天嘛,也可以多陪陪你们呀。” 一家人将文瑾送进安检之后,潘中华和沈惠芸并没打算马上离开,他们带着儿子豆豆坐在在机场大厅的长椅子上。豆豆抱着个ipad打游戏,夫妻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沉默不语。 今天北京阴天,他们很担心这样的天气会影响航班起航的时间,万一今天飞不成,他们还可以把孩子接回去再住一晚。 文瑾一进安检口就看到了薇薇安,分别才十几天,两人女孩一见面就兴奋地又是叫,又是拥抱,惹得旁边的人不禁侧目。 高兴归高兴,文瑾可没有忘记第一时间给妈妈发微信,告诉她自己和学姐汇合了,请们安心回家。 沈惠芸将微信举到潘中华面前,说:“看,孩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夫妻两人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行简短的文字欣慰地苦笑,豆豆玩着游戏,仍不安分地在椅子上爬上爬下,还不时发出咯咯的欢笑声。 登机前,文瑾又给妈妈发了微信,嘱咐她晚上不要总是熬夜等她的微信,照顾好自己身体才是最要紧的,也要照顾好爸爸和弟弟,还说她会在航班中转的时候,再次和她联系。她甚至调侃说,别看自己没买美国手机卡,不能随心所欲地打电话,这反而让她练就了随处蹭wifi的本事,到任何地方也不用担心失联问题。 沈惠芸看着微信正觉得鼻子发酸,儿子在一旁拽她的衣角,“妈妈,我饿了……” 潘中华和妻子看着机场里来来往往的人流,又看看女儿发来的微信,竟然一时忽略了儿子的大呼小叫。豆豆见叫了半天没人理,嘟起胖胖的小脸兀自在一边吭叽。 潘中华又一次走到问询台,和航空公司的地面服务人员确认航班已经起飞了,夫妇二人才带着儿子和两颗空落落的心离开了机场。 第二百六十章 旅途 吃完饭,照例是沈惠芸教儿子英文单词拼读的时间,圣诞假期里,一直是文瑾帮忙辅导弟弟英文的,刚刚和儿子做了一套拼字游戏,沈惠芸就发现,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儿子的单词量大有进益,难怪他总是吵着闹着要看姐姐书架上那些带图解的英文故事书呢。 沈惠芸打开女儿房间的灯,在房间里站了几分钟。活页夹子、铅笔袋和一本读了一半的书静静地躺在白色的书桌上,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她像平日女儿在家时那样将两扇粉格子窗帘拉上,然后,开始在女儿的书架上给儿子挑书。 不知为什么,她有种魂不守舍的感觉,似乎女儿暑假第一次出国她也不曾这样焦虑不安。每隔二三十分钟,她就会不自觉地拿出手机,用航班时时信息查询软件看女儿乘坐的飞机飞到哪里了。 软件上,绿色的小飞机始终沿着一条笔直线缓慢移动,慢到几乎看不出它曾经动过,只有上面的时间提示会发生变化。 现在距离到达中转站芝加哥还有9小时,那么孩子到达芝加哥就是北京时间的早晨了,沈惠芸心里盘算着。 凌晨4点,沈惠芸从睡梦中醒来,习惯性地拿起枕边的手机,打开航班信息软件。 手机一亮,躺在身旁的潘中华也睁开了惺忪睡眼,半梦半醒之中的第一句话就问:“女儿到哪里了?” “还有两小时四十分钟就到芝加哥了。”沈惠芸捧着手机,仿佛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小小的飞机图标,而是坐在飞机舷窗边女儿稚气中略带倔强的面庞。 “谢天谢地,好在北京这鬼天气天气没让航班延误,希望小瑾转机也能顺利。” 潘中华从妻子手中接过手机亲自确认了一下航班的位置,然后,按息了屏幕,复又放回到妻子枕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惠芸,再睡一会儿吧。”嘴里咕哝着,转身又沉沉睡去。 在飞机上,文瑾的座位和薇薇安的隔了两排。 文瑾上飞机后,本想跟身旁的中年妇女商量,请她和薇薇安换个座位,可是,那个女子一看文瑾和薇薇安的座位都在中间,就嫌弃地撇了撇嘴说,自己特意挑了过道位置,不想调换。 没法和学姐聊天了,文瑾百无聊赖,拿出手机调到飞行模式,阅读下载好的中文电子书,不知看了多久手机就没电了。 她发现座位前面有一个usb插口,就从背包中拿出充电导线,接在手机上,然后,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kindle电子书,愉快地读起里面存储的英文电子书。 其间,匆匆忙忙吃了一顿饭,去了趟洗手间,文瑾发现身边的大婶已经发出了沉沉的鼾声了,她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然后,就昏睡过去了。 一直到飞机开始下降,空姐提醒她调直座椅靠背的时候,才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飞机在芝加哥机场着陆的时候,文瑾还有些迷迷糊糊的,她拖着登机箱,背着大书包,跟着薇薇安下了飞机。 芝加哥机场的人可真多,文瑾长得又瘦又小,薇薇安总担心她被一不小心挤丢,一路上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路小跑着朝海关大厅奔去。 海关大厅里人头攒动,密密麻麻地排起了好几条曲里拐弯的长队,其拥挤程度不亚于大天朝早高峰的地铁站,或是小长假的旅游景点。 别看大多数的人看起来很像美国人,他们却操着南腔北调的口音。 薇薇安手疾眼快,在“持外国护照”入境的队伍中,马上找到了最短的那一条,拉着文瑾排在了队尾。 薇薇安看看腕子上的手表,再看看半天也挪动不了几寸远的长队,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哎呀,怎么办?我们本来就只有一小时二十分钟转机,上一个航班晚了整整半小时,过关的队又这么长,出关还要取行李,时间真的很紧啊。” “不用急,就算排20分钟的队才能过海关,我们也还有半个小时呢。”文瑾完全不明白薇薇安为什么这么不安。 上次来美国是用的儿童无人陪伴服务,一路上都有航空公司的阿姨领着她,候机的时候用公务舱休息室,因为是直达航班,不存在中途取出行李转运这个步骤,所以,文瑾对转机时间完全没有概念。 薇薇安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半个小时真的不够呢?转运行李最少要打出10分钟,走到登机口再花10分钟,航班通常提前30分钟左右登机,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否则,你就会听到机场的大喇叭里喊我们的名字……” 说着,薇薇安学着机场电子语音的系统里发出的机械的女声说着:“去往波士顿的潘小姐、李小姐,请尽快到登机口登机。” 文瑾听了噗地笑了出来。 忽然,文瑾想到妈妈嘱咐过,转机的时候要发微信和家里联系,于是,掏出手机按了电源开关按钮,半天手机仍是黑屏,没有丝毫动静,文瑾心里咯噔一下,刚才在飞机上充电,也没检查一下,usb端口是不是插紧了,这下好了,手机没有冲上电。 “姐姐,你手机还有电吗?”文瑾想用薇薇安的手机联系一下妈妈,省得她又瞎操心。 薇薇安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电池还剩不到8%的电量。你是不是想和妈妈联系?” “不不不,先不用了,等到了登机口,接上电源再联系也不迟。” 队伍还有一个拐弯就到海关入口的时候,薇薇安催促文瑾:“准备好护照和入境登记表。” “什么……入境登记表?”文瑾一脸懵懂。 薇薇安在背后的双肩背书包里掏啊掏啊,终于拿出一页巴掌大小的四方纸片,“就是这个啊,你在飞机上没填吗?” “完了,没人叫醒我让我填这个表啊。你不知道我一上交通工具就犯困,在飞机上睡了一路。”文瑾缩了缩脖子,看看长得看不见尾的队伍,再想想刚才薇薇安刚说过要挣分夺秒的话,不禁感到有些心虚。 “哎,果然是新手小白,你等着啊!”薇薇安无奈地摇摇头,卸下背上的书包,将自己的两件行李一股脑交给文瑾,自己则从拉着防护线的队伍中三钻两钻消失在了人群中。 文瑾有些心慌,眼看着就要排到入关口了,也不知薇薇安去那里了,她一个人站在队伍里,照管着两只登机箱,两个双肩背包,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她费力地推动着两个人的行李,磨磨蹭蹭地跟着人流向前移动,生怕排到了入口处薇薇安还没回来,眼睛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个穿蓝牛仔裤,黑羽绒服的瘦高身影。 “抱歉,让一下……” 没过几分钟,薇薇安就举着入境登记表,身手矫健地钻过防护围栏,在人们嗔怪的眼神中钻了回到了文瑾身边。 她将自己的黑色双肩背书包平放在箱子上,形成一个平台,把入境登记表铺在上面,然而,掏出一只中性笔,用牙齿咬开笔帽,递给文瑾,“快填吧,抓紧时间。” 文瑾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写到卡壳处,抬眼一看,薇薇安早已将自己填好的那张表格杵在她眼皮子底下,让她参考呢,服务太贴心了! 一阵紧张忙乱地奋笔疾书之后,文瑾总算在到达海关入口之前填写好了表格。 薇薇安先入关,她没费什么事儿,和海关官员聊了三言两语,那个和蔼的大叔就在她的护照页面扣上了印章。 轮到文瑾了,照例是一番按指纹,严肃地看摄像头之后,大叔问了她几个问题,文瑾一一对答。最后大叔笑着说了句:“你们高中很有名,不过,学费还真是不便宜呢!”然后,也给她盖上了章。 一过海关,薇薇安又拉起文瑾跑着去转运行李,她们很快发现了自己的托运行李。两人本来就拖着登机箱,现在各自又多了一件23公斤的沉重大箱子,还要重新过检测,准备转运波士顿。 行李转运的队伍也有十几米长,薇薇安看了看手表,只有二十分钟时间了,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哎呀,都怪我,订机票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中转时间有可能太短呢。” 排在他们前面不远的位置上,有位西服笔挺的大叔,看着两个十来岁大的小女孩,拖着几口大箱子跑来跑去挺辛苦,便对他们说:“你们买的机票是同一家航空公司的两个航段吗?” “是啊!”不知是机场里面温度高,还是薇薇安实在着急,她的面颊有些发红,额角渗着汗珠。 “那就不用急,若是航空公司上一个航班延误,造成旅客赶不上下一趟航班,航空公司是要负责为你们找到接驳航班的。” “哦,谢谢叔叔。”薇薇安礼貌地道着谢,“不过,尽量赶上吧,否则交涉起来也很麻烦呀。” “你们可以一个人排队,另一个人去柜台先问一下,下一个航班也未必能准时起飞呢。如果你们着急,我可以跟你们换位置,你们到前面来。”大叔不但好心眼,而且一看就是旅行经验丰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失联 两人再次谢过了大叔,薇薇安和文瑾商量,让她排队,自己去打听下一个航班的起飞时间。 文瑾站在队伍里,不停地祈祷:上帝保佑,航班登机时间延误一会儿吧,哪怕延误十五分钟我们就能赶上了。 不一会儿,薇薇安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脸上表情十分复杂。 文瑾焦急地问:“怎么样,准时起飞,还是有延误?” “你想先听好消息呢?还是坏消息?”薇薇安冲文瑾一咧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文瑾莫名其妙,薇薇安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还有心思开玩笑,也真是服她了,于是,脱口而出,说道:“好消息。” “恭喜,航班延误了。”薇薇安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显出特别的高兴。 “那坏消息又是什么呢?”文瑾揪着帽子上的绒球好奇地问。 “航空公司的人说,他们还不确定这个航班什么时候起飞。”薇薇安说话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 “啊?不确定是什么意思?”文瑾睁圆了眼睛。 “他们说,波士顿那边有暴风雪,飞机暂时没法降落……”薇薇安将托运行李往前推了推,一用力提上了运送带。 “啊。”文瑾张大了嘴,说不出话了。 啊,不会吧,自己的祈祷上帝不仅听见了,而且超预期实现了她的愿望,只不过,这次超得着实太多了一些。 别看薇薇安平日风风火火,也算心挺大的一个女孩,今天也并没有比文瑾好到哪儿去,这会儿像霜打的茄子,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了。 她抬起眼睛,四下寻找刚才那位有经验的大叔,想再咨询一下,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可是,大叔早已办完了行李转运手续,消失在人山人海的机场大厅中了。 沈惠芸从床上起来,汲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 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上“飞常准”软件,继续追踪女儿的航班,几乎是在她打开软件的同时,“噔噔噔”一高两低的提示音如约响起,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ua856航班已抵达芝加哥奥黑尔国际机场,比预计时间晚了27分钟。” 沈惠芸脸上浮起一个微笑,女儿已经到美国了。 “小瑾,平安到达芝加哥了吧。一路辛苦。”她编辑了一条微信,并按了发送键。 再过二三十分钟,女儿就会到下一个登机口,一连上网络,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妈妈的微信,在异国他乡漆黑寒冷的冬夜,她一定会感到温暖和安宁吧。 沈惠芸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就从冰箱里取出火腿、芝士、水果、蔬菜和一些干果,然后,用鸡蛋和了一些面粉,准备给老公和儿子做早餐。 潘中华单位正在做一个新的项目,他担任总设计师,加班成了家常便饭。可能是由于压力大,在单位又饥一顿饱一顿,近来,他的胃口差得出奇,父子连心,儿子每每看到爸爸吃一两口就放下筷子,便也闹着不好好吃饭。 这可愁坏了沈惠芸,只得变着花样准备一日三餐,好让他们爷俩多吃一些。 在厨房用平底锅摊鸡蛋饼的时候,她听到主卧里有花花的水声,知道老公起床,应该正在洗漱。 沈惠芸在厨房备餐台熟食专用砧板上,铺了一长溜绵白的餐巾纸,将冒着香气的葱油鸡蛋薄饼摊开在上面,这样一来,餐巾纸正好可以吸走多余的油脂。 香肠、生菜和芝士依次放在饼中间,撒上少许千岛汁,她小心翼翼卷好后,整齐码放在干净的白色瓷盘上。 香蕉、蜜瓜和火龙果切成块摆放在深蓝色的瓷盘中,她又将苹果细心地切成半圆形的小片,摆成一圈围在瓷盘边上作点缀。 然后,她将这些连同一小盘干果、和煮好的牛奶一起放到了餐桌上。老公的牛奶里需要调一些速溶咖啡来提神,儿子则只喝纯牛奶。 “惠芸,女儿到芝加哥了吗?”潘中华在主卧洗手间里大声发问。 “航班刚在芝加哥落地,估计一会儿才能来微信。”沈惠芸一边打发儿子洗脸刷牙,一边说着。 三个人坐在餐桌前,饭前祈祷过后,老公和儿子开始边聊天边吃早餐,沈惠芸擦了一把额角的汗珠,打开手机刷新微信。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居然还没有收到女儿发过来的微信。一看表,离航班到达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 沈惠芸喝了一口杯中的牛奶,安慰自己,第一次在机场转机流程不熟也是难免的,过海关和中转行李可能会多花些时间。 开心地看着儿子吃下了第二张鸡蛋卷饼的时候,手机响了,她目光温柔地落在手机上,然而,令他失望的是,上面显示的并不是女儿的微信,而是邮箱里来了一封新邮件。 她打开邮件阅读上面的内容,眉心渐渐簇起。 “怎么了,惠芸?”潘中华用叉子叉起一块蜜瓜问道。 “是小瑾学校负责安排接机的詹妮弗老师来的邮件,说是波士顿遭遇暴风雪……” 沈惠芸话音刚落,潘中华就放下了叉子,额间的皱成希腊字母π型的纹路愈发深刻:“什么?老师还说了什么?” “……还说,有很多飞往波士顿的航班都因为天气原因被取消了,学校也正在密切关注各个航空公司的最新信息,并积极与同学们取得联系。如果家长有孩子的最新消息,特别是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安排,或新的航班信息,请第一时间告知学校。” 沈惠芸几乎是一口气将邮件读完,她觉得有些心慌,颤声问道:“怎么办,中华?” 潘中华思索了片刻,摇摇头说:“天气原因造成航班取消,我们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一会儿小瑾和你联系上之后,立刻跟她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在机场附近找一家酒店先住下,等航班恢复了,再飞回波士顿,这样至少不用在机场里面拖着行李箱干等着。” 沈惠芸点点头,说:“好,我一会儿也给航空公司打电话,问问有没有航班恢复的确切时间。你先去安心上班,有什么新情况,我给你打手机。” 潘中华走后,沈惠芸又联系航空公司,航空公司表示对目前的情况无能为力,只能静观其变。 她又在家长群里问了一圈,发现大部分同学考虑到要倒时差的问题,都提前一天抵达了波士顿。 其间,沈惠芸又给女儿发了十来条微信,却都像是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丝毫回音。看一看墙上的挂钟,女儿应该已经到机场一个多小时了,她现在在做什么?为什么还不回微信? 儿子在客厅里无忧无虑的玩乐高玩具,对妈妈的焦虑全无察觉。 沈惠芸又拿起手机拨通了航空公司的电话,问能不能联络到美联航机场的办公室,电话那头的接线小姐礼貌地说:“抱歉,我们也没有您要的电话,不过,我们可以给您提供美联航美国总部的电话,您打过去问问看。” 沈惠芸没办法,只得硬着头打了国际长途到美国,听了好几分钟音乐之后,才有一位先生接听了电话。她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明了情况和诉求之后,从那位先生那里得到了一个芝加哥机场的电话号码,但是,打过去十几遍一直没有人接听。 眼看着离女儿的飞机抵达芝加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女儿还没有回微信,文瑾当初为了省钱没办美国的电话卡,难道她和女儿就这么失联了?想到这里,沈惠芸急得流下了眼泪。 通过家长群,沈惠芸得到了薇薇安妈妈在美国的手机,拨过去之后,才发现,对方和她一样,也没有联系上自己的女儿,说是得到航班取消的邮件后,打了十几遍女儿的手机一直没有人接听,再打过去就关机了。 沈惠芸跌坐在沙发里,航班被取消了,身在异国的女儿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联系不上。 小瑾怎么吃饭?在哪里睡觉?什么时候才能做上新航班?她们还那么小,会不会被坏人拐骗?一切都是问号,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她想起前几天看到家长群里听说的,一个印度裔大学生在美国机场离奇失踪案,沈惠芸瞬间脑补完成了一部充斥着无数狗血情节的40集韩剧,自己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两个女孩转运好自己的行李,快步走到c38号登机口前,一看到这里的场景就有点儿傻眼。 候机区的座位上人倒是不多,只有几个老弱病残坐在那里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登机柜台前,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一大堆人,薇薇安记得刚才她过来咨询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显然,航班的不确定性令所有人抓狂。 抬头看看柜台上方悬挂的液晶屏幕,上面只打出了一个航班号,没有显示具体的起飞时间。 她们在登记柜台附近转了一圈试图找到队尾,可是,柜台前秩序混乱,根本没有什么队伍,看来大家对着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吵吵嚷嚷,几乎都要炸锅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航班取消 穿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将几个超市货架般的多层架子推进了候机区,上面摆着薯片、三明治、水果、饼干,还有一些饮料。 一个白胖的中年男子对候机区的人大声说着:“航班起飞时间还没有确定,请大家耐心等待,有了新消息会通知大家,请先用一些吃的。” 或许是因为时间太晚了,大家已经饿过劲儿了,又或许是因为大家根本无心吃东西。过来取餐的人寥寥无几,柜台前却仍是密密匝匝。 文瑾和薇薇安看看自己手里的箱子,知道一时也挤不进去,索性老老实实地坐在登机口附近的座位上等消息。 两人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棘手的情况,心里虽然焦急却一时没了主意,都蹙着眉不说话。 看着柜台旁边的人越来越少,而候机区的座位上的人并没有太多增加,文瑾暗自纳闷,觉得情况很不乐观,薇薇安掏出手表一看,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九点多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登机口柜台旁的人所剩无几了,整个候机大厅都渐渐静下来了, “怎么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人都去哪了?”文瑾不安地眨动着镜片后面乌溜溜的眼睛,像只迷了路的小猫,不知所措地看着薇薇安。 “别慌,有我呢。我们先等等,看航空公司有什么说法,然后,再做打算。”薇薇安毕竟比文瑾大一岁,她极力想显示出自己的沉稳淡定。 大约又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航空公司柜台服务人员用扩音器宣布:“由于美国东北部暴风雪肆虐,本次航班被取消了。” 一听这消息,两个女孩都傻了,张大了嘴一幅生无可恋的表情。 “什么?航班取消了,这里可是芝加哥距离波士顿还有一千五百多公里,咱们可怎么回学校?”薇薇安坐不住了。 环顾四周,c38登机口附近一排又一排的座位上只剩下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其中,有五六个来美国务工的印巴男子,人很黑,衣服破旧,左顾右盼交头接耳,带给人动荡不安的感觉。一个头戴耳机的黑人大哥正陶醉在音乐里,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粗壮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纹身令人不寒而栗。还有一家人看起来很像来自墨西哥的,当然,也可能是西班牙人,一家三人各自占了一条长椅,好像已经睡着了。 坐在这群人中间,饶是神经大条如薇薇安也有些局促不安,文瑾更是感到脊背发凉。 “不会吧?航班取消了,我们怎么上课?晚上怎么睡觉?”文瑾趴在学姐耳边小声念叨着,一种欲哭无泪绝望情绪控制着她。 “别着急,这不还有很多旅客呢,总会有办法的。”薇薇安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十分心虚。 此时,柜台前那位高个子长脸的制服的女士已经踩着高跟鞋出了柜台,看样子是准备离去。薇薇安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柜台前围了那么多人,原来他们不是打听航班的,都是让航空公司给安排酒店的,走咱们也过去问问!” 两人拖着箱子,拿着大包小包追上制服女士,薇薇安气喘吁吁地问道:“请问,明天最早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明天?我们两天之内都没有飞波士顿的航班。”制服女士例行公事地回答着。 “什么?两天?四十八小时?”文瑾和薇薇安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完这话,两人对望一眼,文瑾憋着嘴巴,薇薇安看出她撑不住快要哭了。 “那最早什么时候能有去波士顿的航班?”薇薇安生怕制服女士走了,赶紧追问。 “对不起,我们也不太确定,现在还在等通知。由于恶劣天气,那边的机场处于半瘫痪状态。这两天肯定没有飞往波士顿的航班了,如果你们想尽早赶下一班,还需要登记,以便于我们安排。”这显然航空公司对应此次取消航班的一个标准回答。 “可是,我们明天还要上课……”文瑾细声细气地抗议着。 “实在抱歉,我们也没有办法,这是属于不可抗力。”制服女子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那能不能给我们安排酒店呢?”薇薇安脸上带着一丝渴求,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今晚又在机场折腾了三四个小时,已经很累了,她们多想洗个热水澡,最好有张舒服床。 “抱歉,小姐们,这已经是美联航今天取消的第三个航班了,达美航空和aa航空也取消了很多班次,机场附近的酒店早就住满了。请你们理解,我们需要优先安排老人、未成年人和……” “我们就是未成年人!”薇薇安仿佛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提高了嗓门。 制服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个子几乎赶上自己的高挑女孩,的确是一脸青涩,再看看矮小的文瑾,也就是个小学生模样。 “我们是来自中国的留学生,”薇薇安指了指身边的文瑾,又指了指自己说:“她十四岁,我十五岁,现在在康州上a高中,圣诞假期结束正准备返回学校,明天学校开学正式上课,今天航班取消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困扰。” 薇薇安学着大人的口气,跟机场人员交涉着她们的情况,文瑾也点头附和着,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们要是被困在机场,学校、在美国的监护人,还有身在中国的爸爸妈妈肯定会非常担心我们的……我们自从下了飞机,到现在都没吃上一口饭……现在真的又累又困,还很害怕……” 如果说前面的话还算是理性,那么后面的话则有比惨卖萌之嫌了,不过她说的倒也都是大实话。 说道委屈处,文瑾的嘴撇成了一个难看的角度,眼睛啪嗒啪嗒地眨着,一副泫然欲泣。 薇薇安正颜厉色地说:“是的,我们是未成年人,之前也从来没有在机场过夜的经验,如果遇到危险航空公司或是机场会承担责任吗?” 两个小女孩的话令制服女子无言以对,不知是被薇薇安的不妥协气势震慑住了,还是觉得文瑾实在可怜,总之,被一番夹击后的制服女子,意识到了事态非常严重,同时,也感到在混乱中没有妥善优先安置两个未成年人是一个很大的失误,而现在,酒店早就超负荷满员,她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安排她们了。 看着机场大厅渐渐稀少的人群,制服女子意识到,自己刚才对待两个小孩的态度有些简单粗暴,她将公式化了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说道:“你们先在附近的座位上等一下,我和我的同事们商量一下,看看你们的情况能不能特殊处理一下。” 制服女子转身刚刚离开,强势的薇薇安和梨花带雨的文瑾就不见了,一个北京摊摊回到座位里,另一个像只大树懒靠在同伴肩上。 “这是有戏的意思吗?”文瑾虽然已经累得不行了,还想着刚才和薇薇安一起和机场人员交涉的情景,原本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的服务人员,听了她们的话,居然,去帮她们想办法了,她多希望能够赶快飞回波士顿啊。 薇薇安皱了皱鼻子摇摇头说:“就算有这个心,看眼前这情况,能不能解决他们自己恐怕都没把握呢。” 文瑾知道薇薇安处事一向积极乐观,今天,她都这么说了,看起来,她们俩人的着落问题的确是令人堪忧。 “对了,我给航空公司打个电话,一来看看他们那边有什么官方说法,二来,还能敦促他们一下。然后,再我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她有什么解决方案。” 薇薇安一摸羽绒服口袋,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我的手机?”薇薇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在回忆手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文瑾感到头皮发麻,她看的电影不多,但是,此刻脑子里却充斥着灵异烧脑片里面的恐怖画面,为什么那么多不寻常的事情都集中到今晚这个时间点上了? “姐姐,你再想想,你的手机是被偷了,还是忘在哪里了?” 薇薇尽量让自己镇定,任凭脑子怎样飞速转动,她也想不起来到底将手机放在什么地方了。于是,她拍了拍文瑾,道:“你的手机呢,先拿来用一下,我们先跟家里联系,省得她们担心。” “我的手机里面可没有电话卡呀!”文瑾这时才后悔自己的精打细算,到了关键时刻还真是抓瞎了。 她又想起,一晚上只顾着紧张航班动态,竟然忘记了和家里联系,现在她的手机仍处在没电关机的状态,如果妈妈联系了自己,而自己一直没回,她不知道又急成什么样了。 她将自己的手机插在候机大厅座位旁边的充电口上,等到电量已经支持开机的时候,才发现,妈妈已经给自己发了数不清的微信。 她急忙给妈妈先回了条信息:“飞波士顿的航班取消了,我们在机场等着呢,你不用担心。” 等不及妈妈回复,她就退出了微信登陆,把手机给了薇薇安:“姐,你赶快用我手机登陆微信,先和你妈妈联系一下吧,她肯定也很着急。” 由于文瑾的手机没有sim卡,薇薇安无法联系航空公司,只得先登陆微信,用微信语音和妈妈取得了联系。 第二百六十三章 夜宿芝加哥机场 接到女儿发来的微信,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字,沈惠芸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立刻落了下来,她跌坐在沙发里,泪水汩汩涌出。 透过朦胧泪眼,她手指颤抖着在手机上编辑微信:“小瑾,你终于回信了,你妈妈有多担心,你知道吗?急得心脏病都快犯了。下一步怎么办呢?两个女孩子滞留在机场一来不安全,二来太辛苦,你爸爸说,航班发生大面积延误的时候,航空公司通常会给联系酒店,你们赶快找个酒店先住下。” 这回,沈惠芸迅速收到了文瑾的回复:“妈妈,实在抱歉,我刚才都急晕了,没及时和您联系。我还是想早点儿回学校,要是耽误课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先找航空公司的人问问,有新情况再和您联系。” 豆豆不知何时爬上沙发,用一张餐巾纸给妈妈擦拭着眼泪:“妈妈怎么又哭了?妈妈不是说,哭没用吗?妈妈不乖。” 儿子的童言无忌让沈惠芸破涕为笑,她接过餐巾纸擦着眼角,可是一想到今晚女儿要在机场经受怎样颠沛流离之苦,泪水又如泉水般不断涌出来。 芝加哥机场的长椅上,文瑾捧着手机,一字一句地读着妈妈发过来的微信,她鼻子发酸,再抬头看看关闭的登机口,忽然体会到什么是异国他乡举目无亲。 瞬间,她有种想买机票飞回中国的冲动。 过了不大会儿,制服阿姨回到两人身边,仍是没什么表情地说:“两位请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文瑾和薇薇安眼睛都亮了,一定是有好消息。 她们拖着行李跟制服阿姨一路小跑来到了办公室,制服阿姨们看了看她们的登机牌,说:“两小时后,有一班飞往普罗维斯登(罗德岛首府)的航班还剩下一个的头等舱座位。你们知道罗德岛离波士顿不远,现在那里也在遭受恶劣天气的侵袭,今天夜里还能起降飞机,明天就说不准了。” 她纠结地看了看两个女孩,都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然而,座位却只有一个,她思考了片刻,才说:“要不,这个小一些的女孩,你先走,到了那边,路面交通方式还是很多的,就算乘坐uber到你们学校也不会太贵。” 薇薇安和文瑾面面相觑,文瑾紧紧抿着嘴唇,这显然是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离开薇薇安黑灯瞎火的一个人乘飞机去罗得岛,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害怕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很难想象自己一个人回学校,薇薇安留在机场将面临何种寂寞,甚至是危险,可是,等到明天也许连去罗得岛的航班也没有了呢。 薇薇安似乎看出了文瑾心思,把她拉到一边,小声说:“小寿司,听话,你别陪着我在机场耗时间了,先回学校去吧,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你不用害怕,我一会儿就跟你们宿舍的詹妮弗小姐联系,告诉他们波士顿遇上暴风雪的特殊情况,让他们开车去罗得岛接你。” 文瑾不说话,一双晶晶亮的眼睛透过镜片看着薇薇安只是拼命地摇头。 薇薇安叹了口气,俯下身扳住文瑾的肩膀,口气如同要掩护战友逃出敌人恐怖袭击的战士,悲壮而坚决:“姐不是跟你说过,做人要皮实一点儿,什么都别怕嘛……” “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在机场呆两天呢?”文瑾小脸紧绷,鼻翼微微翕动着,倔强地对薇薇安说:“咱俩当时一起买机票,我不就是为了抱你大腿吗?事到如今当然要有难同当!” 薇薇安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了:“什么我不走你也不走?你以为这是泰坦尼克号吗?姐还不了解你,你这个惜时如金的家伙,恨不得每分钟都用来学习、看书、做作业呢。让你在机场陪我呆两天两夜,姑且不说有多辛苦,光是浪费掉的这些时间,你也要心疼死了。” “没关系的,我在机场,时间也不会浪费掉的。我带了kindle电子书,手机上也下载了书,电脑里还有很多东西可以看呢。而且,”文瑾说着,疲惫的眼睛里露出温暖笑意,“你还可以给我讲讲预备微积分啊。” 薇薇安心里涌上一股暖意,鼻子有些发酸,道:“好,好,我给你讲……” 这时候,刚才那个制服阿姨又走过来催文瑾:“你决定了吗?如果决定好了,我们马上帮你换登机牌,你抓紧时间赶去新登机口,时间并不充裕。这个机会很难得,除了你,至少还有三个人在等待着这个位置,我们考虑到你是未成年人,才决定优先安排你的……” 文瑾沉默片刻,坚决地摇了摇头,说:“谢谢,我不走,你们可以把这个位置给更需要的人。” 走出航空公司办公室,两个女孩颓然倒进候机大厅的椅子里,唯一的一丝希望被她们自己掐灭了。 接下来的两天要在机场里流浪吗?吃在这里,睡在这里,消耗48小时。更为糟糕的是,滞留48小时还只是一个乐观的估计,等到航班恢复之后,航空公司肯定要优先安排那些持有钻石卡、白金卡的客人,她们不能确定是否在被优先安排的那批人之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看看登机柜台,此刻已经空无一人,整个机场大厅从喧嚣中归于寂静。 文瑾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在机场住两天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啊,你看,这里至少不冷,一到白天,各种餐馆开门营业,我们也不愁没饭吃。虽然会辛苦一些,至少不会挨冻受饿呀。” “看来只能这样了。走,咱们找个舒服又私密的地方先睡个觉去。”薇薇安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 两人拖着行李走在深夜空旷无人的芝加哥机场大厅里,这里不复白天的喧嚣嘈杂,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一切归于寂静,就连灯光也变得幽暗了,只能听到行李箱轮子划过大理石地的辘辘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绕到了一处半封闭的角落,这里铺着彩色地垫,底垫中央摆着迷你滑梯和小秋千,看样子是个儿童休息区。 “哎呀,看,居然有沙发!”文瑾惊喜得如同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人忽然见到了绿洲。 薇薇安也兴奋地看向文瑾手指的方向,不过,随即她神色就再度暗淡下来:“不会吧!这么小!这简直就是玩具,好吗!”?“好歹算是沙发,总比在冰凉的铁质椅子上睡一晚要舒服多了。”文瑾拉着薇薇安的衣角奔向沙发,仿佛晚到一步,这个稀罕的宝贝就要被抢走似的。 “看啊,这里还有电源插座和暖风出口呢!”文瑾欢叫起来,薇薇安看了,不禁苦笑。 平日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时候,也不再无谓地奢求更多,只要能睡觉,不被冻病,还可以用手机和外界联系,她们俩已经很满足了。 薇薇安围着小沙发转了一圈,还是摇了摇头说:“就算咱俩苗条,这么小的沙发也睡不下两个人啊。” 她指了指滑梯旁边的花花绿绿的地垫,说:“要不,我将就一晚睡那儿吧。” “不行!”文瑾拽着薇薇安的羽绒服,死活不同意,“那个地垫看着干净,长年累月摆在那里,谁知道会不会有小虫子,细菌、微生物什么的。咱俩还是挤一挤睡沙发吧!别忘了,我可是有睡沙发经验的,来,让我布置一下……” 平日柔弱的文瑾,似乎一夜间变长大了不少,薇薇安看着忙前忙后的她,那张疲惫憔悴的小脸,忽然觉得内疚,都怪当初自己图便宜,买了转机航班,结果,遇上这种鬼天气,害得文瑾和自己一起受苦。 她不再多说什么,脱下羽绒服,撸胳膊挽袖子地和文瑾一起干活,她们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齐心协力将沙发移动到墙角,然后,将两个箱子横到沙发前面当脚踏。 两个小女生坐进沙发里,脚搭在箱子上,又将乘坐飞机必备的神器——一只u形颈枕往脖子上一套,试了试,不行,很不舒服。 这只沙发太过简陋,直上直下的靠背坐上去总觉得腰部空空的,于是,她们将背包里硬邦邦的书统统掏出去,从箱子里拿出几件衣服塞在书包里,做成两个柔软的靠垫。 “等等。”薇薇安又像变魔术一样,从箱子里抖搂出一条薄薄的小毛毯,自嘲地说:“差点忘了还有这个,看看,姐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这次还是有备而来。” 两人布置好了一张简易的“双人床”,双双坐下,展开小毛毯盖在身上。毛毯横过来勉强能遮住肚子,她们不得不脱下羽绒服,将两条胳膊伸进袖子,反穿在身上当作棉被。一切就绪,两人相视一笑,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 薇薇安扭了扭身体调整了一个舒适的角度,说:“嗯嗯,咱们的床还是挺符合人体工程学原理的。” “对,是不是有点儿像飞机的头等舱了?”文瑾学着薇薇安的口气苦中作乐。 第二百六十四章 自救 此时,两人已经累极了,却盯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 “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坐以待毙。”薇薇安兜起下嘴唇,用力吹动着耷拉在脑门上的那缕碎发。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呢?”幽暗的光线下,摘了眼镜的文瑾一双眼睛漆黑发亮。 薇薇安久久凝视着机场大厅早已关门闭锁的免税店,忽地,紧缩的眉头舒展开了,她一拍大腿,大声说:“天啊,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把咱俩整得像挨了欺负的小怨妇?去他的两天后才有航班,想让姐在机场里流浪48小时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你有好主意啦?”文瑾搞不懂,薇薇安为什么瞬间亢奋地怼天对地。 “我们这不是都到美国了吗,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美国还有火车、灰狗大巴、最不济还有uber,对吗?” 文瑾眼睛倏然一亮:“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芝加哥这么大的城市,肯定也是美国的交通枢纽,我们可以查查火车站离这里远不远。” 还没等文瑾说完,薇薇安打断她,道:“不,我们可是买了两乘机票的。你知道姐的原则,就是绝对不浪费半毛钱。” 看文瑾似懂非懂,薇薇安继续道:“刚才那个制服阿姨说,即便波士顿下暴雪,附近城市,比方说那个叫什么普罗维斯登也有直达航班。我们可以查查地图,看看波士顿周边还有哪些城市有飞机场,然后,再按图索骥去找航班……” 这个方案令文瑾一下子倦意全无,她坐直身体,重新戴上了眼镜。 说干就干,薇薇安跳下“双人床”,从箱子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本子、铅笔盒,像是准备拉开架势大干一场的样子。 顾不上一路折腾的劳累和饥饿,薇薇安灵活的手在电脑上熟练地操作着,连上了机场的wifi后,她咽了口吐沫,道:“咱俩只要是能到康州或者麻省地界就好办,到了那边再换地面交通工具,也不一定就比从波士顿洛根机场到学校远呢。” 文瑾取下充了一半电的手机回到薇薇安身边时,看到此时她电脑页面上,美国东海岸的地图已经慢慢加载完毕。 “哇,这个地图比手机自带地图清楚好多。”薇薇安说着,将地图的比例尺不断拉大,麻省和康州的城市名称在地图上越来越完整。 文瑾也把头凑到电脑前面,只见薇薇安先找到了a学校所在的位置,然后,以a校为原点拖动地图,一条条静脉血管般交错分布的公路渐次清晰,在地图的左上角圆形的城市图标周围汇聚。不出所料,就在离城市名字不远的地方,她们惊喜的发现了飞机的图标,果然,连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也是有机场的。她们再接再厉又发现了四五个名字陌生的城市,并确定这些城市机场距离a校并不遥远。 同样是学霸的文瑾,第一时间领会了薇薇安的意图,她在手机app里打开美联航次日的美国国内航班列表,以小本子上记录过的那些城市名为目的地,在里面逐个寻找,果然发现了几趟飞往康州和麻省的航班。 两人挨个研究这些航班的时间,以及目的地城市机场到学校的地面距离,然后,按时间早晚和换乘路面交通的便捷进程度进行了优先级排列序。为了避免再出现某一个城市航班取消的状况,她们的最终方案里有五个备选航线。 自己做了大半夜的功课,两人已经有了一份颇为翔实的资料,准备明天一早就去找航空公司的人谈判,争取能搭上其中一个航班早点儿回到学校。 临睡前,文瑾没有忘记发微信向妈妈道了一声晚安。 薇薇安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她发现文瑾依偎在她身上,波波头搭在自己肩窝里,嘴巴半张着,样子就像一只可爱的小懒猫。 她有点儿舍不得叫醒文瑾,但是,她刚轻手轻脚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文瑾马上睁开了眼睛。两人起身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拿着牙刷和洗面奶去旁边的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将那只与她们共患难的沙发归位后,在最早开门的麦当劳餐厅里简单地吃过早餐,就往航空公司的办公室走去。 接待她们的仍是昨天那个制服女子,不过,今天办公室里除了那个操作电脑的印度小哥,还多了一个样子亲切,头发灰白,脸上长满皱纹的白人大叔。 薇薇安再次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情况,并将两人迫不及待回到学校的心情告诉了他们:“我们需要尽快回到学校上课,因为,学校的老师、监护人和家长都非常担心我们的安全,如果可能,希望你们能够考虑优先安排我们搭乘贵公司的航班回去。” “昨天已经跟你们说过,这两天都没有航班去波士顿……”制服女子的职业习惯,让她一开口就忍不住又想重复那套说了千百遍的推诿之辞。 不等制服女子说完话,薇薇安从书包中掏出了自己和文瑾两个人的美联航的会员卡,放在桌子上,说:“我们是你们的银卡会员,这两年来往美国都是乘坐你们的航班。我们现在在美国读高中,还要继续读大学、硕士、博士,我希望一直和美联航建立良好的关系,早日成为你们的金卡,白金卡、钻石卡会员。” 听完薇薇安略带孩子气的陈词,制服女子还是一副扑克脸,她身旁的大叔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薇薇安才不会受别人干扰,有了充分的研究调查,她心里别提多有底儿了,甚至觉得她们所掌握的信息量并不比航空公司地面工作人员少。 屋子里温度高,她把羽绒服的拉链从最上面拉下来,双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说:“我们已经详细查实了今天飞康州和麻省的所有航班,并且对自己的需求很明确。如果你们对于优先安排我们回学校这件事没有异议,那么,就按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制服女子张口结舌之际,薇薇安转向文瑾说:“请告诉他们,我们选择最优先的五个航班号。” 文瑾二话没说,电脑语音系统一般精准清晰地报出了五个不同的起飞时间、目的地城市、及对应航线:“10:30飞往罗切斯特的ua2369,10:55飞往布里斯托ua1259转乘ua398,12:10飞往哈特福德的ua3548,11:48飞往斯普林菲尔德,ua6722转乘ua7721,13:20飞往朴茨茅斯……” 文瑾话音刚落,薇薇安继续道:“你们现在就查查这些航班,看看哪个航班有两个座位,并确认一下有没有能升舱的机会,我们已经在这里滞留了太长时间,我认为,我们有资格享受升舱待遇。” 坐在电脑前的印度小哥对两个小女孩掌握的信息表示惊讶,他的手指已经开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眼睛在电脑屏幕上一行行搜寻着。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就如同航空公司的办公室被不明身份的入侵者控制了。 亲切大叔此刻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从年轻时起一直到现在,长年累月的工作中,他经历了无数次航班延误或取消,也见过许许多多的乘客。大多数是坐以待毙,消极等待,少数人情绪激动骂人吵闹,还有低声抱怨,自怨自艾的……只有这两个小女孩,态度冷静从容,主动争取,积极谈判,事先调查,目标明确,而且她们竟然只是两名高中学生。 印度小哥很快就在电脑前顺利排除了一个个没有座位的航班,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们终于发现,当天中午有一个飞往哈特福德的航班经济舱虽然没位了,头等舱有两个位置,下午还有一班去朴茨茅斯的航班恰好有两个经济舱的空座位。 哈特福德是康州的一个城市,去往学校的距离比从波士顿洛根机场过去还要近很多,两人测算了一下,这是她们能够最早抵达学校的方式,而朴茨茅斯在麻省,下了飞机之后,至少还要坐两小时的uber才能到学校。 制服女子坚持只能给她们换下午飞朴茨茅斯的航班,理由就是,一会儿如果有白金卡、钻石卡会员过来要求改航班,那两个难得的头等舱位置还要留给他们。 薇薇安立刻发挥好口才,在和制服女子交涉的过程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文瑾则在一旁打苦情牌。 两人口沫横飞地说了二十分钟,在僵持不下之际,那位亲切大叔终于开口了,他对制服阿姨说:“昨天,我们没有优先给两位未成年人安排酒店是我们的疏忽,如果我们当天工作更细致一些,是可以从旅客资料上发现并找到她们的。” 继而,他又转向文瑾和薇薇安,道:“十分抱歉,在这次飞行中让你们有了不愉快的体验。作为补偿,我同意直接为你们免费升舱。” 文瑾和薇薇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正在面面相觑之际,亲切大叔补充道:“你们可以坐中午的头等舱回学校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出名要趁早 “哇……”拿着新签发的登机牌走出美联航办公室,拐弯来到候机大厅,两个女孩终于忍不住高兴地大叫起来。 她们并不仅仅是为能够提早回到学校而欢呼雀跃,这还是她们头一次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遵循着成年人的游戏规则与他们交涉,而且通过自己的努力和主动争取,她们居然达成了自己的愿望。 两个小时后,两人登上了飞往哈特福德的航班,美丽的校园,温暖的宿舍遥遥在望。 薇薇安靠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里,扭头看着文瑾问她:“小寿司,你是不是后悔让姐帮你安排航班了?本来想为家里省点儿钱,没想到受这么多磨难。” 文瑾推了推眼镜,眯起眼睛笑了:“没有啊,如果没有乘坐转机航班,我们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历险?当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在以从a点到b点的方式经历人生的时候,我们却有了不一样的精彩,我们赚到了!” **** uber出租车沿着林间蜿蜒小路驶入校区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车行道上的雪已经被铲雪车清理干净,在道路两旁堆起两道高高的小雪坡,如同岸边凸起的堤坝。 车灯照射下,路面仍十分湿滑,车速渐渐放缓,司机按照薇薇安的指点在招生办公室的小楼附近停下车。 打开车门,冷风飕飕铺面而来,看着夜幕掩映之下的校园,两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原来学校竟然是一个如此亲切的地方,是远离故乡的家。 两人沿着校工已经清扫干净的红砖小路朝女生宿舍方向走,走了没两步,文瑾忽然觉得手里一空,行李箱竟然被风风火火赶过来的义廷接了过去。 薇薇安和文瑾不约而同地抬头,冻得发红的耳朵的义廷穿着一件宝石蓝色短款羽绒服,愈发显得肩膀宽阔结实,两腿修长笔直,只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比圣诞假期前明显黑了好几度。 “拖一个不均衡,这个也给你。”说着薇薇安也将行李箱强行塞到义廷手里。 义廷看了一眼薇薇安比假期前又短了一些的头发,觉得她离妹子这个词儿越来越远,却又不敢说出来公然挑衅学姐,咧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问道:“学姐,咋整的呀?你把我们家学霸绑架到哪嘎达去了?咋一整天没来上学?” 不等薇薇安回答,文瑾偏头瞪了义廷一眼,小声嘟囔着:“你才学霸,你们全家都学霸。” 文瑾一说话,义廷才注意到她居然换了眼镜。 原来那个老气横秋的金属质地细框眼镜除了学究气十足,也并没有那里不好,只是如今这个黑框眼镜明显比原来那个高档了不少,黑白对比也能让她乏善可陈小脸蛋看起来白皙一些。 听了义廷的问话,薇薇安表情纠结在一起,道:“哎呀,一言难尽啊,我们俩本来想掐着点儿回学校,谁知道你姐我千算万算却没算出来,我居然是个呼风唤雨的体质,我一到美国就把暴风雪都招到了波士顿,结果机场瘫痪,大面积航班取消……” 义廷被薇薇安充满了演小品演员潜质的表现力逗笑了,这家伙,一开口就是宋丹丹扮演的那个白云奶奶呀!他笑着说:“哈哈,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嘿,你嘴里确实吐不出象牙,不说话还能唬人,一张口立竿见影就暴露出双商感人,今天,姐就教你做人。”薇薇安说着伸腿去踢义廷,别看义廷个子挺大却十分灵活,他往旁边一闪身,薇薇安一脚踢在自己的箱子上,心疼地龇牙咧嘴。 说话间,几人已经绕过了高年级新月草地,来到低年级宿舍去,来来往往的同学多了起来,义廷看了看裹得像头小熊的文瑾,问道:“后来咋地了?我们学霸在机场是不是哭得哇哇的?” 文瑾别过头,干脆就不去理他,就算不看他,也能想象到他脸上的风云变幻。 薇薇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太不了解我家小寿司,卖得了萌,演得了苦情戏。我们俩在机场上演了一出舌战群儒的好戏,你没看见简直太遗憾了!我们和航空公司的人那是斗智斗勇,运筹帷幄,力挽狂澜,指挥千军……这不,你也看见了,我胡汉三又杀回来了!” 义廷被薇薇安的自黑逗得哈哈大笑,文瑾听着瀑布汗都下来了。感情薇薇安和义廷一样吹牛不打草稿,她居然一句也没提两人在机场像傻瓜一样不知所措,心惊胆战,没吃没喝,挤在狭小的沙发里枕戈待旦的事情。 眼开着伍德赛德楼就在眼前了,楼里每个窗口透出橘色的温暖光芒,义廷帮她们将大箱子搬进伍德赛德楼大厅便告辞了。 薇薇安和文瑾折腾了两天,又累又饿,到宿舍放下行李,就奔了餐厅。 她们刚取餐就坐,就看到身穿粉色涂鸦哈伦裤,黑皮衣,黑皮靴米亚在彼得、安德鲁等一大帮人簇拥下走过来,显然是吃完饭正准备离开。 隔了一个圣诞假期,米亚又看到了薇薇安和文瑾非常高兴,她跟摇滚乐团的男生们说了两句什么,将他们草草打发走,自己则笑眯眯地挨着薇薇安坐下。 “你这张脸盘子可比放假前大了整整一圈,在中国吃了什么好的,都不想回来了,是吧?今天上欧洲史,酷帕博士还问起你怎么没有来呢。”米亚说话时,粉头发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经过机场鏖战的薇薇安几乎不想停下嘴,她往嘴里猛扒了几口热乎乎的意面,心想:像米亚这样从小生活优渥的大小姐,要是知道她们买了转机机票,准会笑她小气。 她用餐巾纸草草抹了一下粘着肉酱的嘴角,说:“我看你倒是满面红光,想必是有喜讯和我们分享吧。” “哈哈,社会我安姐,连这你都能猜出来!”米亚穿黑色铆钉皮靴的脚蹬在身旁边的凳子上。 今天,她居然没涂那种吃了土般颜色晦暗的棕红色唇膏,而是换上了一款惺红色的,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性感美颜:“那天,我和我妈正在商场扫货,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说他是环球唱片公司的,看了我去年在全美达人秀里的演唱视频,居然要跟我谈什么签约……” “啊?真的假的?”薇薇安从一大盘意面里抬起头问。 米亚涂着蓝金色指甲油的修长手指从文瑾的盘子里拿过几颗草莓,放在面前的空盘里用叉子拨来拨去,漫不经心地说:“当然是真的,他们已经和我妈签了意向书。我说过的没错吧,我长大了肯定会做歌手,这是我的命运。” 听了这话,文瑾一口芝士蛋糕刚塞进嘴里,叉子停在半空中,她努力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不得不将嘴里的蛋糕移到腮帮的另一侧,看上去活像个肿了半边腮帮的松鼠。她口齿不清地问:“那签了约你还能上学吗?” “学肯定是要上的,因为学校有我音乐的灵感,更何况,我上着学也不耽误出唱片。”说完,那些被她蹂躏的草莓终于被安稳放如口中。 “环球唱片计划在明年秋天,也就是暑假过后,为我出第一张唱片,其中至少会有三首我的原创歌曲。然后,她们会等我两年,这期间,他们会为我物色一些好的作品,我十二年级申请季已结束,马上开始筹备第二章专辑,并且有可能会举行演唱会,到时候,如果工作多,我大学可以gapyear(间隔年:休学一年)一年……” 薇薇安三下五除二徒手干掉一块碳烤猪排之后,豪爽地嘬了嘬手指,感叹道:“你签约我是举双手支持的,出名就是要趁早!” “对呀,对呀,将来你成了大明星,我们也好沾光。”文瑾边说,边用叉子不停地边刮盘子上残留的奶油巧克力碎屑。 “哎,怎么没看见艾玛,今天,她没跟你们在一起?”薇薇安这才想起,和米亚天天一起排练的艾玛刚才居然没见踪影。 “哦,她呀,”能明显感到,米亚的兴奋劲儿一下子像潮水一样消退了,“又去参加派对了吧。” 米*绪低落显然不是嗔怪艾玛参加派对,而是因为上次期末的作弊事件之后,对阿曼达和白馨蕊仍然让她有所忌惮。 文瑾善解人意地挽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反正也没得逞。” ?一听这话,薇薇安脸上发烧,以为米亚在和文瑾说的是上学期期末上演的那场高能桥段,为了掩饰略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明明已经结结实实吃了三大盘的薇薇安,又把头埋进已经凉透了的奶油蘑菇汤碗里喝了起来。 聊至此处,米亚早已失去了再聊下去的兴致,她又勉强应付了几句,就推说作业多,先回宿舍了。 四十八小时后,终于吃上了一顿热腾腾的饱饭,文瑾又磨磨蹭蹭地吃了些水果,直到撑得快要直不起腰了,才起身准备离开餐厅,一扭头,看见薇薇安用异样的眼光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啦?姐,我吃相不雅吗?”文瑾餐巾纸胡乱抹了一下嘴巴。 “走,出去再说!”薇薇安连拉带拽地将文瑾拉出了餐厅。 第二百六十六章 前方高能 暴风雪的余威笼罩下下,校园里空气冰冷彻骨,风呼呼地吹着,两人都拉严了羽绒服的拉链,把帽子也竖了起来。 “你们在公共场讨论没羞没臊的事情,太大尺度了吧?”薇薇安一出门就劈头盖脸地责问文瑾。 ????文瑾一下子愣住了,半天才一脸委屈地说:“嗯?什么没羞没臊?我们在说上回她被陷害那件事啊,白馨蕊真是过分,期末考试天文学这一科差点儿害她被取消成绩……” ????这回轮到薇薇安尴尬了,自知冤枉了文瑾,她马上低下头不再说话。 “你以为我们在说的是什么事?”文瑾好奇心大起,在月色下踏着积雪,手臂用力攀住薇薇安的胳膊,才不至于走得踉踉跄跄。 ??“算了,算了,你当我没说。”薇薇安东张西望顾左右而言他。 ????“怎么说一半呢?还拿我当外人?”文瑾的嘴撅得老高,一扭身站到薇薇安面前。 ?逆风而立,风吹起她脑门儿上傻傻的齐刘海儿,路灯下,她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不似平时的乖巧可爱,样子有点儿吓人 ??????薇薇安拗不过她,刚想开口,却又不放心,嘱咐道:“米亚可是咱俩的朋友,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能告诉别人。” “当然,你还信不过我吗?”文瑾说着强行拉起薇薇安藏在羽绒服里的手,跟她拉勾。 薇薇安看周遭没人,清了清嗓子,终于言归正传:“有一天下午,具体哪天我忘了,应该是十一月底十二月初的某一天,我去主楼找托马斯商量报今年ap考试的事情,从他办公室出来路过圆形大厅。那里平常都没人,你知道的,但是,那天我听见里面有动静。我本来都走过去了,忽然听见有人说‘米亚,我喜欢的是你,真的。’” 说到这里,薇薇安脸红了,她欲盖弥彰地掩饰着:“哎呀,我可没打算去看,我明明都走过去了……” “啊!”文瑾惊讶地捂住了嘴巴才没让这声惊叫在静静地校园里显得太突兀,她的的表情,就像第一次看言情小说的小学生。 虽说还不到七点,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们刚穿过艺术中心和语言学中心地教学楼楼,晚课还没开始,走不远总能碰上几个叽叽喳喳的同学。 “谁呀?这也太直白了吧?”文瑾压低声音问着。 “别着急,你听我慢慢说。”薇薇安从道边旁逸出来的干树枝上揪下来一杈,摆出一副且听我慢慢道来的架势,继续说着:“……我走过去躲在一根罗马柱后面,后来,我发现我的行为挺多余,他们太专注,凝望,你见过什么叫凝望吗?就算我牵着我家ms.chri(薇薇安的马)在他们面前哒哒哒来回跑两圈,他们也未必能注意到我……” “哎呀,又跑题了,到底是谁和米亚表白了?”文瑾一心只想知道真相,不得不提醒她。 薇薇安讲八卦段子太不专业,本应大力渲染一气呵成的情节,不但被她讲得毫无色彩,还被割裂得支离破碎,也就是文瑾耐着性子听。 “凯文。”她几乎用气声把这个名字从口中推送出来,风声太大,文瑾靠读唇语才猜了出来。 她嗷地大叫了一声,一把扯下头上的羽绒服帽子,由于动作太大,眼镜险些从鼻梁上跌下来,她心想,这大概就叫大跌眼镜吧。 “什么?凯文明明有女……”文瑾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薇薇安一把捂住了嘴,“拜托,小声点儿,你这么嚷,到不了明天,全校的人都知道了。” 薇薇安刚一松开手,文瑾就迫不及待地问:“那米亚说什么啦?” “我们不可能!对,米亚就是这么说的。” 听了这话,文瑾就高兴地鼓起掌来,米亚的决定让她深感欣慰。 “……但是,神情特别伤感……”薇薇安后半句话很轻,又飘忽不定地散落进风中,文瑾却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她鼓掌的双手忽然停了下来。 伤感?她想起自己对辰辰的懵懂情愫他或许还没有感知,一旦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会不会也带着伤感的神情凝视她? 薇薇安没有察觉到文瑾情绪的微妙变化,自顾自说着:“是吧,姐也觉得米亚就应该拒绝那个花心大少!凯文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从九年级入学就开始勾搭十二年级的学姐,一年多里,换了七八个女朋友……” 半天没人应和,薇薇安用胳膊肘碰了碰文瑾,问:“小寿司,你到底有没有听姐说?” “嗯呐,在呢。”文瑾回过神来呐呐应声,一开口居然是义廷的东北大碴子味。 “注意啦,前方高能。”薇薇安说着,将手里又干又脆的小树桠一下子掰断,忿忿地说:“没想到,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居然一下子亲上去了,米亚那个不长进的,也就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然后……就……没羞没臊地和他亲了起来……” 文瑾脸刷地红到了脖子根,张大了嘴巴说:“啊?怎么可能?” “是啊,姐心里也气啊,好好的一颗大白菜就让猪给拱了,要是换了我,早就一巴掌招呼上去了,好好教他做人了!” 文瑾若有所思,道:“啊,我终于明白了,白馨蕊就因为这事儿,才会跟米亚过不去的!” 转念一想,她又觉蹊跷,自语道:“不过,奇怪啊,她整天被那些闺蜜围得那么严实,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你不想想她的左护法是谁呀,还不是那个八卦女王告诉她的呗!咱们学校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她可是白馨蕊的御用耳报神。” 薇薇安说完这话,忽然沉默了,刚才,看米亚期期艾艾的表情,说不定还跟凯文藕断丝连呢! ***** 圣诞假期过后,新学期开始了,奥利弗原来的室友由于受不了10年级紧张的生活节奏和繁重的课业压力,厌食症日益严重,遂决定休学半年。 正好前一段时间,有轻微洁癖杰夫和他的室友一直有些小摩擦,宿舍管理庄尼老师就将杰夫和爱干净的奥利弗换到了同一间宿舍。 奥利弗和杰夫关系还是不错的,自去年中秋节上认识之后,两人慢慢熟识起来,因为都爱好电影、戏剧和视觉艺术,碰到一起的时候经常聊得很投机,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尽管大家众口一词地说奥利弗是个俊美的男孩,可是,他不得不说,杰夫的那种漂亮并不比自己逊色。 只不过,可能是才十四岁的原因,杰夫的声音仍保持着变声期之前的童稚,个子不算高,身板也不怎么结实,脸型还没有褪去小男孩的青涩秀美,稍稍缺少了那么一点男子汉该有的棱角,一头柔软金发,配上狭长上挑的桃花眼,肌肤更是比女生还要柔嫩。 和大多数美国男孩比起来,杰夫算是比较腼腆且自我的那种,不过,没有人否认他在艺术方面独到的鉴赏眼光。 杰夫选修了陶艺与雕塑课、油画课、参加了学校的摄影俱乐部和绘画社,而这两家社团都所从属的视觉艺术联盟,也是杰夫活跃着的主场。 学校视觉艺术中心一楼的艺术展厅里,自杰夫入校以来,就多了十几件带有玫瑰盾牌签名的作品。要知道,这里陈列着历年同学们的优秀作品,现任的艺术中心负责人娜拉老师甄选作品的条件又极为苛刻,大多数年份全校只有一、两件作品有机会入选放进这个展厅,而在这个展厅展出自己作品的作者所拥有的荣誉感并不亚于作品被国家级博物馆选中收藏。 杰夫喜欢玩儿各种昂贵的相机和烧钱的镜头,没人能猜出他随身携带最多的是什么。 有几次,奥利弗都看到,他口袋里掉出大量精美的正方形的小塑封袋,同学们大惊小怪地叫着,以为是一袋袋避孕套,杰夫堂而皇之地撕开其中一个,从里面抽出一张带消毒液的一次性镜头布,潇洒地擦拭着他的宝贝镜头。 记得去年万圣节前,有一次,杰夫和奥利弗聊戏剧,聊着聊着,神差鬼使地,奥利弗兴冲冲地给杰夫讲到了中国京剧中的反串,就是俊美的男生扮演旦角,英武的女生扮演小生,当时,杰夫觉得格外耳目一新,就这个话题提了好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次日,奥利弗下载了几帧梅兰芳《贵妃醉酒》、《霸王别姬》的剧照给杰夫看,他眼睛倏然一亮,仿佛内心深处的某种灵感被唤醒了。 他提议万圣节,两人扮成梅兰芳剧照中的模样,奈何小镇上买不到中国京剧的装束,就连制作材料也难以买到,于是,两人只能删繁就简地cosy玛莉莲·梦露。为了将服装造型搞得更精致完美一些,奥利弗全力以赴帮助杰夫,自己舍弃了参加服装竞赛的机会。 那件事过后,杰夫有异装癖倾向和他的性取向问题,曾经一度成为校园里那些热衷八卦的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在奥利弗眼中,杰夫仍然是原先那个保持着很高的衣着品味,整洁干净,清瘦漂亮的金发男孩。 第二百六十七章 新室友 校园的西南角矗立着两座哥特式风格的暗红色砖石结构古老楼宇,它们都被称作艺术中心,一座是视觉艺术中心,另一座是表演艺术中心,它们像一对双胞胎一样毗邻而立,中间只隔着一条通往剧场的窄窄甬道。 奥利弗去上戏剧课或参加戏剧社活动时,经常会和进出另一幢大厦的杰夫擦肩而过。他们相视一笑各自转身之际,奥利弗总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那个爱穿着浅米色樽领毛衣,笑容迷人的少年,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让自己对这个少年心怀好奇。 视觉艺术中心一楼的艺术展厅里陈列着历年同学们的优秀作品,现任的艺术中心负责人娜拉老师甄选作品的条件又极为苛刻,大多数年份全校只有一、两件作品有机会入选放进这个展厅,能在这个展厅展出自己作品的同学所拥有的荣誉感并不亚于作品被国家级博物馆选中收藏。 自杰夫入校以来,那里就多了十几件带有玫瑰盾牌的作品,而那正是杰夫为自己设计的独一无二的签名。 久而久之,每当杰夫消失在大家的视线当中的时候,奥利弗总是心有灵犀地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初秋的一天,杰夫和奥利弗又凑巧碰到一起,他们聊天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中国的戏剧。聊着聊着,奥利弗神差鬼使地给杰夫讲到了京剧中的反串,俊美的男生扮演旦角,英武的女生扮演小生。 杰夫仿佛闯进了一个全新的领域,用那双狭长迷人的眼睛看着他,提了好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次日,奥利弗下载了几帧梅兰芳《贵妃醉酒》、《霸王别姬》的剧照给杰夫看,他眼睛倏然一亮,仿佛内心深处的某种灵感被唤醒了,并提议万圣节,两人扮成梅兰芳剧照中的模样。 两人在长周末申请了外出,杰夫带奥利弗坐火车去纽约一家他认识的中古的戏剧服装店挑衣服。楼上楼下找了半天,连地下仓库都看了个遍,也并没有找到和剧照里相类似的戏剧服装。不过,他们倒是在店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套有梦露遗风的白裙子,像极了她在电影《七年之痒》里穿的那件,两人临时决定删繁就简,万圣节上酒cosy玛莉莲·梦露。 为了将服装造型搞得更精致完美一些,奥利弗也是豁出去了,他冒着各种异样眼光跑进女士内衣店为杰夫挑选了硅胶胸垫,为了让那条白裙子的腰身更加服帖合体,两个男孩自己拿起了剪刀和针线亲自修改衣服,他还帮杰夫化妆,蹲在楼梯角用鼓风机帮她吹起裙摆……以至于奥利弗不得不舍弃了参加服装竞赛的机会。 后来的成功令他们欣慰,是辛勤汗水和默契时光造就了万圣节舞台上的光彩夺目的梦露,然而,学校里却疯传杰夫有异装癖倾向,还说他性取向有问题。 对此,杰夫倒是不以为然,奥利弗却不能坦然面对,作为一个传统家庭出来的中国男孩,他可不能和性取向有问题的男生关系密切,为了不招致议论和非议,他不得不主动地疏远了杰夫,然而,平日里他却仍关注着杰夫的一举一动。 一开学,杰夫成了自己的室友,奥利弗心情十分复杂。 杰夫和奥利弗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同住一间宿舍而变得比先前更亲密,杰夫这个人太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情了,经常清晨一大早就在校园里采景拍摄,或是晚上宿舍签到时间之前都将自己关在暗室里洗照片。 每天的除了写作业、看书、学习,边听音乐边整理房间也是杰夫的嗜好之一,这让平日行事作风心浮气躁,略有些张扬的的奥利弗都跟着他安静了下来。 杰夫不在宿舍的时候,奥利弗总会不由自主看向宿舍的另一边,他室友的床和书桌都很整齐,只是书架最上面一层稍嫌凌乱,那里挨挨挤挤地摆了各种镜头,貌似每个都很贵,很烧钱。 和杰夫走在一起最尴尬的事情就是,他可能会随时随地掏出一些印着劲爆广告语的精美正方形的小塑封袋,在大庭广众之下摆弄这些花花绿绿的小口袋,有时还故意仔细读上面的说明,从中翻找半天,找到最匹配的那一只,然后不疾不徐地撕开。 每到这时,奥利弗总会祈求他快点撕开,他知道同学们花里胡哨的异样眼光在窥探什么,这玩意儿简直太像避孕套了,只有撕开后,取出里面那片沾着消毒液的一次性镜头布才能自证清白。 杰夫看上去特立独行,中度中二,少言寡语,事实上,他一点儿也不难相处,在奥利弗眼里,他外冷内热,否则,上学期怎么会主动提出帮义廷那小子练了好几个月的口语呢? 上天为什么格外垂爱杰夫,到底给了这小子多少天赋?奥利弗经常在心里气鼓鼓地这样想。他在各个艺术领域都引人注目,偏偏还拥有语言天赋。 说到杰夫,不得不提的,那就是令中国人都害怕的中文水平,他和韩国男生郑熹泰是学校最高级别中文课当中的翘楚,奥利弗都常常惊讶于,出生成长在西海岸的旧金山的一个美国人,汉语发音怎么能比他这个南京人还要纯正? 如果义廷和杰夫用中文对骂,胜算恐怕也只有五成。当然,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因为,他们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好朋友。就连义廷好几次提到杰夫都啧啧称赞,说他会背诵李白的《将进酒》,并且知道老子是谁。 欣赏杰夫归欣赏,奥利弗对这点还是抱有严重怀疑态度的,主要是他不确定义廷本人会不会背《将进酒》,知道不知道老子是谁。 他倒是常听义廷动不动就这么说:“老子今天工程学得了个a-!六不六?”,“老子今天作业贼拉拉多,没心情陪你扯犊子!”奥利弗估计,义廷把这么个好苗子给杰夫误导了,他们所谓的“老子”,并非人所共知的那个“老子”。 *** 在ed、ea(美国大学“提前决定”和“提前行动”)中接到大学录取通知的12年级同学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正琢磨剩下的五个多月该怎么疯。 写文书和准备标准化考试这些黑暗苦难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著名综合大学或顶尖文理学院的录取通知在手,等待他们的是老师欣慰的目光和低年级同学们的崇拜。在这时候,想让他们再回到前几年头悬梁锥刺股一心苦读圣贤书的状态,简直比登天还难。 就连先前还算用功的那些死宅和书虫都开始以学习社交的名义流连派对,以放松身心的借口沉迷玩网络游戏,胆子大些的人开始偷偷尝试喝酒,或是找点儿更刺激的事情做,而那些更不消停的人还会在小范围内搅起一些风浪。 原则上,学校对12年级同学格外宽容,当然,往年也有些倒霉蛋,在临毕业前玩得太嗨太过火被学校开除,继往开来的那些扛把子们,看到了学长们的教训,只会玩得更加小心谨慎。 能在a校读到12年级,仍然活着而且还没抑郁的,顽强的生命力和强大智商缺一不可,他们当然知道,就算玩得再疯再过分,也需要有清醒的底线。 其一,成绩绝不能挂科,谁也不想再当一年预科生,更加精彩的大学生活已经向他们招手了。其二,搞翻了天也不能惊动老师,尤其是和法律沾边的事情要格外小心。 老大昆丁在和老师、学生会斗智斗勇方面绝对是个牛人! 这些年他一手建立,苦心经营的那根利益链条即隐形又坚不可摧。说它隐形是因为校方完全揪不到任何马脚,有可能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说它牢固则全要归功老大经营有方,治下严格,思维缜密,才让根链条像机器一样精准运转。 游戏规则人人心里都有数:小喽啰去跑腿,大喽啰负责掩护,顶层人士的享受利益。 组织里分布着各个年级那些精力过于旺盛的同学,他们进来的时候都是小弟,却都抱有一颗坚定的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在学校呼风唤雨,就像他们的老大昆丁。 自从拿到斯坦福大学的提前录取通知书,老大成了小弟们心目中神一样的存在,这么折腾都能进斯坦福,老大无疑是给小弟们画出了一条吃喝玩乐和顺利升学两不误的人生道路。 从冬到春,从春到夏着两个学期一定要哄好老大,还指望着他带大家迎来前所未有的好日子呢!隔三差五的轰趴、整整那些看不顺眼的人,搞点儿小节目小噱头,这些是不是想一想都觉得爽? 只要老大高兴,酒敞开喝,喝到断片也不怕。老大藏酒的地方那是公开的秘密,连蓝色锡安隐修会里的小弟们都知道,体育馆废弃的地下室和湖边木屋那是他们经常聚会的据点。如果出了学校,去老大的私人场子玩儿,这玩意儿更是管够。 第二百六十八章 老大的邀约 在被大学提前录取的同学眼里,威廉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已经拿到哈佛录取通知的他,一开学反而比之前的三年学得更刻苦,这完全就是不懂得享受人生嘛! 学习好并不讨嫌,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大佬们中间也不乏精英家庭里走出来的学霸。他们之所以把威廉看成最大的眼中钉,当然不仅仅因为他和他们老大昆丁这四年来相爱相杀的瑜亮情结,更重要的是,他们摸不透威廉此时的想法。 说句实话,学校老师是不足为惧,别看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大佬们只是十七八岁的孩子,试问他们哪一个没有冲击奥斯卡小金人的实力?在老师面前永远极力表现出积极上进的一面,再配合他们那有钱有势的父母不定期地捐款,老师们只当他们是一群天真烂漫,心怀抱负的大宝宝。 威廉则不同,同为学生,又对立僵持了那么多年,他对蓝色锡安隐修会大佬们背地里的那一套怎么可能毫无察觉,更何况,谁知道组织内部有没有威廉派来的卧底? 在临近毕业前的这段美好时光里,风头出尽的明星人物威廉会不会忽然正义感泛滥到引起脑抽,利用最后几个月的时间挖他们的黑历史,端他们的老巢,为自己圆满结束这一任学生会长献上一份大礼? 难怪最近他们常听老大说,是时候该会会威廉了。 威廉也能隐隐感觉到,学校笼罩着一层黑暗的浊气,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势力如同从冬眠中渐渐苏醒过来的巨兽,颇有些甚嚣尘上的势头,然而,他已经不再像前两年那样心高气傲,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如今,虽说十二年级的各门功课尽在掌握之中,手里也已经有了九门满分ap,他还想在毕业前,再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比方说,在他担任戏剧说主席的最后一年里,为学校拍出一部经典剧目。至于昆丁他们那些破事,他懒得管,也不想管了。 这天下午六点半,威廉从戏剧社指导dr.lucas(卢卡斯博士)办公室走出来,脑子里反复琢磨着刚才卢卡斯博士对他修改了第三稿的剧本《屠夫》提出的意见。 圣诞假期,威廉就明确了这两个学期的计划,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尝试亲自担任编剧、导演和主演,带领戏剧社的同学们排演上世纪四十年代德国作家乌尔利希·贝希尔的悲喜剧《屠夫》。 他圣诞假期写出的剧本已经被卢卡斯博士三易其稿,或许是在艺术太过追求精益求精,每每威廉早已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剧本,一交给卢卡斯博士手里,总能指出一大堆问题。 这次,他要求威廉再动动脑筋,在故事构架上再做些文章,让这部反战题材的三幕悲喜剧显得更紧凑。看来,这个剧本还要动一次大手术,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抬起眼皮,威廉看到有两条大汉在走廊尽头走来走去,还不时探头探脑张望着什么。一看到威廉走出卢卡斯博士的办公室,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住不动了,门神般一边一个杵在走廊入口两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站在左边那个身高足有两米多的黑人威廉不认识,对于低年级男生,他能叫上名字的还真没几个,更何况这么个一脸蠢相,乍看上去活像魔兽世界里牛头人的庞然大物。不过,他手上刺目的骷髅头戒指却吸引了威廉的目光。 另一个威廉倒是有所耳闻,他是凯文的死党,好像叫什么莱恩,听说,他是他爸爸和第五任妻子生的,而且是这个年近七十的老头一生中唯一的一个儿子。将来要继承老爸跨国企业的莱恩在家里被的骄纵的程度可想而知,因此,有同学私下里戏称他为“巨婴”。莱恩比那个牛头人矮不了多少,白净面庞,魁梧身材,嘴里还嚼着口香糖。 从他们身上快要被肱二头肌撑爆的运动上衣,和一脸毫无灵气的表情,就知道这二位不属于艺术中心这个圣洁的地方,他们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也肯定不是顺便路过那么简单。 在这种情况下,威廉当然知道,不可能假装不经意地和他们擦肩而过,他放慢了脚步,却始终没有先开口。 果然,牛头人先沉不住气开始发话:“我们老……老……老大找你!” ??别看牛头人人高马大,黝黑的肌肉就像生铁浇铸出来的一样坚硬,此刻和学生会主席说话,还是有些许紧张。 ??????威廉不屑地看了看他们一眼,明知故问:“你们老大?” ??????沉默了两秒钟,牛头人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威廉的话,只是将升调的疑问句式,变成了降调:“我们老大!” 威廉心里暗笑,连昆丁的名字都不敢叫出来,他的小弟们是怎么训练的,一个个还都挺懂规矩。 ??????“找我什么事?”威廉边说边朝电梯方向走,他的口气让人感觉,他与他们说话是一件十分耽误时间的事情。 ??????莱恩仍沉默着,牛头人却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知道什么事,反正是很重要的事。” ??????威廉暗想,连什么事都不知道,还想请我?怕是你们级别太低,只是负责跑腿传信儿,不够格知道这些吧! “哦?那太遗憾了。请你们回去转告昆丁,我这几天的日程都安排满了,暂时没有时间见他!”威廉身上自带有优良品质的光环,他的神情,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对整个蓝色锡安隐修会的漠视,其中也包括他们老大。 莱恩和牛头人对望了一眼,这样的局面令他们感到很为难。 他们却不敢去阻拦威廉,他是学校的宠儿,是天之骄子,整个学校都是他的主场,无论老师和同学都无条件的拥护他,支持他,就算是蓝色锡安隐修会内部也不乏威廉的粉丝。与威廉为敌,就意味着与整个a校做对。而他们只是两个10年级普通学生,就算身体再强壮,背后再有人撑腰,也没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 如果请不到威廉,回去肯定要被凯文指着鼻子肆无忌惮地骂,被俱乐部的大佬们嫌弃。在他们这样的一个组织中,想从被吆喝,被侮辱,变成吆喝侮辱别人,首先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有能力就会有地位,有地位就自然有权利,有权利就可以做一切想做的事情。 眼看着威廉已经走进电梯,莱恩一咬牙,以20码折返跑的速度跑了过去,试图将手伸进电梯阻止门关上,嘴里还大喊着:“你别走!” 威廉心中一惊,以为他们拦截电梯就要成功了,不成想,莱恩还是来迟了一步。 电梯门徐徐关上,威廉俊逸面庞,落拓的身姿在两道镜面金属门的缝隙中越来越窄。 这时,牛头人也赶了过来,他那椅子面大小的巴掌砰地一声重重砸在电梯门上。 门完全关上的那一瞬间,威廉长长舒了一口气,而门外的这一声巨响令他浑身一激灵。 他感觉到蓝色隐修会先下手了,本应威廉去找他们麻烦的,他们却反客为主,威廉的心揪起来,预感到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蓝色锡安隐修会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们背地里搞的肮脏勾当,威廉早有一些耳闻。 比方说,康州法律规定,大麻只能用于医疗救治,然而,昆丁他们却将其拿到学校私下售卖;以亨特和肖恩为首的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大佬们在校外派对上玩儿的那些伤风败俗的劲爆游戏;还有关于昆丁的双性恋的传言和各种香艳绯闻…… 至于他那个不成材的表弟凯文,小小年纪就是一个花心大少,在学校了被他伤透了心的女孩已经达到两位数字。乍听起来不算多,但是,在这样一个总共只有五百多名学生,且校风保守的百年名校中,凯文也算是首屈一指了。 威廉始终搞不明白,以昆丁平日的学习状况,是怎么得到斯坦福的录取通知的!但很显然,昆丁他们想做什么似乎都能成功。 早年间,威廉也曾试图和蓝色锡安隐修会的那伙人抗衡,然而,几番过招下来,威廉也是伤痕累累,终究是力不从心铩羽而归。威廉不知道他们的势力究竟有多大,学校有多少人支持他们。 尽管一来到a校他们就被告知,作为享有更多更优质教育资源的社会精英,他们最大的责任是改变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然而,在a校呆了这么多年,威廉经过见过的事情太多了。 他开始明白,正义在那些上位者的贪婪和自私面前都是浮云,以一己之力去与之抗衡,终究只能像飞蛾扑火那样白白送死。如果没有金钱、权力、和社会影响力,一个人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 小到黑夜里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当街被抢,大到恐怖袭击、被财阀绑架的政治、被滥用的金融工具、有色人种的歧视等等,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各种罪恶和不公。 对于他来讲,当务之急并不是自不量力地摆出正人君子的姿态,去打压那些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明智之举应该是考虑如何完善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早日站上金字塔的顶端。 第二百六十九章 声讨米亚 “阿曼达,你的眼线再加粗一点儿,口红为什么不涂大红,一会儿的宴会上,你可是女主角,应该化得浓一点儿。”艾玛对着镜子里的阿曼达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有些不满意。 阿曼达随便应了一声:“哎呀,不要化那么浓吧,过个十五岁小生日而已。” 镜子中,阿曼达带小卷的栗色及肩短发被高高地梳到了脑后,用个一漂亮的水晶发卡固定,露出她过于细长的脖颈,和过于宽大的脑门,眼妆和唇妆都是粉色的,颊上也扑着粉色腮红,少女感十足的颜色柔化了和憨豆先生有七分神似,表情过于丰富的五官,脸上那一丝戾气、逗比和刻薄也全都荡然无存。 黑白波普图案的kenzo本季新款露肩裙,穿在她曲线日益明显的高挑身材上,令她看上去更加干练,甚至还有了那么一点点儿出众。 她笑了一下,问身后的维姬:“整体感觉还不错吧?” “嗯,像仙女一样。”维姬的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了,听说今天有久违的波士顿龙虾,她早就等不及了。 阿曼达看了看左边的艾玛,粗壮黝黑,花花绿绿的低胸裙带着浓浓的非洲风情,看上去像个三十多岁的老大妈,再看看右边的维姬,再不减肥,恐怕连正常的大门都很难通过了,还偏偏喜欢白色夸张款式的礼服。 不过,只有在她们俩的陪衬下,阿曼达才觉得自己真的像仙女一样漂亮,一会儿,和斯黛拉、艾米站在一起,自己又该被比下去了。 三人补好妆走出洗手间,朝宴会厅走去,阿曼达细细的鞋跟踩在软绵绵的地毯里,好像踩在云朵上。 推开宴会厅的大门,里面漆黑一片,三个人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心中胡乱猜想着,到底是走错了?还是电路坏了? “surprise!(惊喜!)” 一秒钟后,灯全亮起来了,一辆木质雕花的餐车,上面放着一个双层蛋糕,一大群同学推着蛋糕,正在对阿曼达欢快地大声喊着生日快乐。 阿曼达兴奋地跑上去,和好朋友们又是贴面,又是拥抱。 铺着白色桌布的长餐桌上,刀叉已经摆好,大家纷纷入座。 侍者送来开胃菜和饮料,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 虽然是一道道上菜的正宗法式晚餐,餐桌上却没有成人,一群少年和少女们聊得肆无忌惮。 从圣诞假期的豪华旅行,谈到上学期性教育学课上的那个老处女贝克小姐出过的洋相,又回顾了上学期末那些已经和未经披露的绯闻趣事,并展望了一下这学期的整蛊计划…… 作为一切消息的源头和各种谣言的炮制者,阿曼达如愿以偿地成为了中心。她回答完这边的提问,又要应付那边,几乎应接不暇,整场生日宴会以a校的八卦开始,餐桌上不时发出尖锐疯狂的笑声。 “那个,米亚要和唱片公司签约的事情,你们听说了吗?”艾玛也想显示一下自己和阿曼达混了这么长时间,并非没有猛料。 不成想,她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冷场王,此话一出,全场皆静。 凯文不知为何,屁股底下好像被人撒了一把图钉,忽然坐不住了;亨特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怪笑;艾米哎呦一声,好像是咬了舌头;白馨蕊的脸色晴转阴,呱嗒一下掉了下来…… 还是阿曼达沉得住气,人家只是眉毛在宽阔的额头上一通乱飞,不一会儿就安然无恙地落到眼框上,她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之后开口问道:“这个消息准确吗?我怎么都没听说?”?“准确,一千个准确,一万个准确,我们天天一起排练,她昨天亲口跟我们乐队说的,还说,等到正式签约会邀请大家去纽约玩两天,吃的住的她全包。” 在学校这个激流暗涌的地方,艾玛向来没有个眉高眼低,说什么,做什么全凭自己任性。平日没人跟她多计较,还不是全是看在她脑筋缺根弦的份儿上。 白馨蕊的脸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凯文坐在她身旁,不时偷眼瞟着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看来不表态不行了,阿曼达提高了声音说:“这个贱人,她运气倒是不错!” 艾米和维姬及在座的几个女孩也都随声附和。 半天没说话的白馨蕊忽然开口道:“是哪家唱片公司要和这个小婊砸签约?” “这个……”阿曼达居然被问住了,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好几双眼睛同时看向正和龙虾相爱相杀的艾玛,她牢牢握着一只红色巨钳用力试图掰开,怎奈通身用名贵的格鲁耶尔芝士焗烤过的龙虾又滑又腻又不听话,单靠蛮力根本无济于事。 她瞥了一眼桌上那些劳什子工具,自忖与其用不顺手丢人,还不如直接上牙齿去咬,其结果就是手上身上沾满芝士,简直吃得昏天黑地,无暇他顾。 维姬捅了捅艾玛的胳膊,她嘴里发出不满的呜呜声,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嗯……什么?” “那个贱人要和哪家唱片公司签约?”阿曼达不得不将白馨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这个我怎么会知道?”艾玛一口咽下龙虾钳子中最鲜美的肉,向外凸出的大眼睛向上翻了翻,原本就不大的黑眼仁只剩个月牙,然后,旁若无人地埋头继续吃。 “家里的情况了解吗?”白馨蕊这回发问声音仍然不高,凌厉眼风却将阿曼达、艾米和维姬都扫得不寒而栗。 艾玛继续旁若无人地吃,好像没听见白馨蕊的问话。 “只知道他爸爸活着的时候是‘浴火重生’乐队的主唱,虽然自杀了,却留下了一大笔钱,至今,她和她妈妈靠着他爸爸的遗产和生前作品的版税过着奢华的生活。”迄今,阿曼达对米亚的全部了解也仅止于此。 “哼,这种上网就能搜到的东西,谁稀罕?她好歹也是咱们蓝色锡安隐修会的一员,我们应该多掌握一些她的情况。” 白馨蕊面前的龙虾肉几乎没有动,她脸上的笑像杜莎夫人蜡像馆里的蜡人一样僵硬而没有温度。 坐在她侧手位置的阿曼达,能清晰地看到,这个异常美丽的小女孩侧面的线条,因紧紧咬起的后槽牙而变得棱角分明。 “明白了。”阿曼达心里当然清楚,所谓的“多掌握一些她的情况”指的究竟是什么。 始作俑者艾玛听着身旁的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骂米亚,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她即是白馨蕊和阿曼达一伙人的朋友,如今又如愿以偿地加入了米亚的乐队,按说,听朋友们这么议论自己乐队的主唱歌手,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左右为难。 偏偏我们的艾玛就是这么一个心眼儿大到无边无际的非正常人,更何况,她还立志要在a校混成像白馨蕊那样,蓝白两道通吃的人物。 艾玛很清楚,这些所谓的淑女只有到了校外才能这么口无遮拦地说那些b和f打头的单词,在校内就连对老师直呼其名都会被视为粗鲁无礼,必须称某某先生,某某小姐或夫人。 不过,话说回来,a校校园里的规矩也着实太名目繁多了一些,什么着装规则、语言规则、行为规则,这规则,那规则……明摆着就是抱着几百年前定的那些条条框框不肯撒手。 至于他们骂米亚,那根本就不叫事,私底下,米亚也没少恶毒地攻击斯黛拉和阿曼达。 “一个小女孩,你们干嘛和她过不去?她不也是我们蓝色锡安隐修会的人吗?”老大昆丁对这些小女孩之间的窝里斗自然是难以理解。 听了昆丁的话,凯文立刻用雪白的口布遮住嘴唇猛烈地咳了几声,仿佛差点儿被鲜嫩的龙虾肉噎死。 “你怎么啦,凯文?”昆丁显然是觉得表弟今天很失礼。 “没……没事儿。”凯文不想让表哥看出自己的尴尬,更不想让表哥察觉自己和女朋友正在冷战。 “因为,她勾引凯文,我们都很不爽。”维姬仰起胖墩墩的脸蛋一五一十地回答着昆丁的问题。 凯文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在白桌布上,他极力掩饰的东西就被这愚蠢的胖丫头,像捅一层窗户纸一样,轻而易举地捅破了,他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 内森马上维护自己的头儿,替他打着圆场,说:“是,确实是她勾引凯文,不过,凯文无动于衷。” 昆丁当然知道自己的表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当着一屋子蓝色锡安隐修会的重要成员,不便数落自己的这个接班人,他只是用犀利的目光剜了凯文一眼,转向白馨蕊道:“斯黛拉,你要相信凯文对你是真心的。” 白馨蕊的唇边从善如流地浮起一抹笑意,点点头。 昆丁继续道:“如果米亚破坏规矩,可以给她一点儿小小的惩戒,记得,不要太过分。如今,蓝色锡安隐修会和白色珞珈俱乐部人数势均力敌,在我这届主席期满之前,不希望看到任何人叛离!” “哦,知道了。”阿曼达像个乖女孩一样回答着。 “哎呀,过生日提她做什么?快吃,吃完咱们继续去玩儿。”莱恩看出整个晚上凯文都在如坐针毡,忙出来解围,这下大家才换了话题。 第二百七十章 筹备新戏 a校的剧院大楼里面有两个专业剧场,一楼是举行重大活动和演出的大剧场,二楼还有一个只能容纳三百人的黑匣子剧场。 黑匣子剧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戏剧社的专属场地,他们每周要在这里活动两次,为冬春两季的大戏做排练,每个月还会不定期在这里演出一些小型独幕剧。 平日黑匣子剧场钥匙不是放在老师那里,而是由副社长安东来保管,如果有人想要临时借用这个场地,通常都是要通过安东的,而且,必须是在戏剧社不用的前提下。 此时,安东一边着擦汗,一边焦急地看着手腕上那只老式王子系列经典款的帝陀表,这只表还是从他曾祖父手里传下来的,伴随库兹涅佐夫家族历经了半个多世纪的风云变幻仍走得十分精准,当年安东考上a校,父亲将它送给他的礼物郑重传到安东手里。 安东的手指不停摩挲着42毫米厚的白金防水表壳,仿佛这样做就能让时间走得慢一些。 眼看着分针距离表盘上那个象征都铎王朝的玫瑰盾牌不远了,本来说好的,下午2:30送到服装和道具还没到,这怎么能让他不着急? 安东掏出手机正要再次拨打那个一直没有人接听的号码,走廊上响起了车轮滚过大理石地面隆隆声,服装制作公司的三四个穿制服的工人推着两个堆满大箱子的平板推车朝安东的方向疾走过来,兴冲冲地跑在最前面的奥利弗。 “安东,你也甭再骂他们了……从停车场到剧场二楼,我已经数落他们一路……他们也是没辙……车子在半道儿抛锚了……”奥利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安东没说话,只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只手放在码得很高的箱子上,一路小跑跟着 那一行人进了黑箱剧场。 “奥利弗、小雅各布、安德鲁,你们帮忙搬东西,劳伦,你替我指挥他们把东西就位,艾米,你把舞台前面的场地清理出来,我先去安排一下一会儿开会的事情。我们只有7分钟,记住7分钟!必须赶在我们的大明星和威廉到来之前一切准备就绪!” 安东的声音很是焦急,他一边忙着将黑匣子剧场中各处的灯都打开,一边部署低年级的同学协助服装道具制作公司的人卸东西,眼睛还不时瞄向门口。 戏剧社里的分工是很明确的,低年级同学通常被要求早来晚走,黑匣子里的一些杂活都是由他们分担。这并不是打压新人,而是戏剧社长年来的规矩,当年的伊丽莎白、安东,甚至威廉都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奥利弗他们手脚很利索,不到5分钟就配合着制作公司的人将六七个大大小小的箱子摞在黑匣子舞台侧面靠墙的角落里。 其中一个箱子在搬运途中散开了,里面花花绿绿的服装道具掉落出来,奥利弗好奇地拎起一件女装长裙,在身上比了比,说:“哇,这做工太讲究了!要不是看过剧本,我差点儿以为是古典宫廷剧,这些应该不便宜吧?” “快放回去,那个应该是伊丽莎白的服装,”劳伦已经撕开了一卷胶带,正准备粘好破了的纸箱。 “不是还没分配角色呢吗?”你怎么知道女主角又是伊丽莎白?”奥利弗小声嘟囔着。 劳伦顽皮地眨眨眼睛,小声揶揄自己的老同学说:“行,一会儿我就推举你演女主角。”说着咯咯咯低笑起来。 安东自然是没听到劳伦和奥利弗关于女主角的小声议论,看到任务提前完成了,他心情极好,带着老大哥般的傲然神情说:“咱们学校戏剧社的服装道具绝对是一流水准,和百老汇那些演出团体是同一间制作公司出品,所以说,就是去波士顿、纽约一流的剧场演出,也绝对不会有失水准。” “做服装道具的钱都是学校出吗?”小雅各布好奇地问,他和十二年级蓝色锡安隐修会一个叫雅各布的大佬重名,在学校里,大家都习惯叫他“小雅各布”。 “这就能体现出咱们社长的资源了,他在学校的地位,你们以为光是摆个样子吗?他可以从学校那里筹到不少钱,也可以得到白色珞珈俱乐部的资金支持!” 对威廉,大家几乎都有着和安东相同的崇敬之情,由衷觉得他不仅是个敬业的演员,还是个给力的领导者。 “当然,其中有一小部分算是投资,需要还的……”安东看了看已经到齐的低年级同学,继续道:“……不过,放心,我们这个戏要在学校演2场,每张门票8美元,农太太还会给我们安排在镇上的剧场演出至少2场,那里的门票收入至少是学校的三倍。按照每年的惯例,一场大戏拍下来,我们戏剧社都会小有盈余,所以,你们要好好排练,演出结束,我会向威廉争取一下,用咱们盈余的钱在万豪酒店中国餐厅开一次庆功宴!” 一提到美食大餐低年级的同学们立刻雀跃了,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说话间,罗杰斯、伊丽莎白、丹尼尔等一众戏剧社高年级的同学簇拥着威廉鱼贯而入。这些就是安东口中的大明星,他们是a校戏剧舞台上的活跃分子,每个学期都会为学校贡献大大小小的剧目,他们演的很多角色在校园里深入人心。 毫不意外地,白馨蕊又混迹在这群大咖的行列里,奥利弗暗自腹诽了一把这个经常逃避劳动的小学妹,为什么她总是仗着自己是女生,年龄又最小,撒娇卖萌让大家让着她? 同学们众星捧月一般跟着社长威廉穿过长长的观众席,来到了剧场前端,他在舞台中央一张宽大的皮质道具椅子上坐下,其他人也都自觉而有序地就位,高年级的座位离威廉比较近,低年级的要远一些,有的甚至没有座位,只能席地而坐。 “上周已经给诸位发了剧本的电子版,我想大家一定都看完了。今天开会的内容是分配角色。”威廉没有太多开场白,上来就直奔主题。 同学还在面面相觑之际,奥利弗百爪挠心,他早已想好了想演的角色,只不过觉得以自己在戏剧社的地位,第一个站起来似乎有些不妥。 还好,威廉又继续开口说话了:“正如你们所知道的,我在圣诞假期一直埋头精心修改这个剧本,在剧情和主旨内容的理解方面还是有一定的心得的,特别是对于主角伯克勒这个人物,我有足够的信心,准确把握住人物的情绪和对白,为大家呈现一个高水准的诠释。对于其他角色的分配,大家有什么想法呢?当然,我们欢迎毛遂自荐。” 社长果然威武,大家还没完全搞明白状况,他就把男一号先稳稳地攥在手心里了,不过,人微言轻的奥利弗对这个安排也只能心服口服。 要知道,在自己还在修最低级的戏剧理论课程的时候,人家威廉已经开始在卢卡斯博士的指导下,开始对戏剧的独立研究阶段(比ap级别还要高的课程),在学校戏剧社这几年积累的舞台经验更是令他能够驾轻就熟地胜任这个角色。 “我看了一下剧本,”不出所料,第二个发言的是坐在威廉对面的安东,“……主人公的妻子比内尔这个角色,也就是本剧的女主角,虽然表演难度不算太大,但是贯穿剧情始终,我们需要一个在表演上富有经验的同学才能稳定地驾驭这个角色。我提议让伊丽莎白出演。” 说完这话,他扭头看了看伊丽莎白,那个皮肤比过氧化物还要苍白的金发女孩,接着说道:“威廉和伊丽莎白搭档演了那么多戏,你们的组合同学们还是买帐的。” 大家都知道安东对大美女伊丽莎白的倾慕已经是由来已久的事情,尽管从来未曾表白,但是,对她还是处处维护,照顾有加。 安东说的话在戏剧社里有些分量的,威廉听了微微点头,说:“嗯,能在毕业之前再次和伊丽莎白合作演对手戏,一定会是一种终生难忘的经历……” 转而,他笑着看向伊丽莎白,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伊丽莎白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稍微谦让推辞了一番,就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 作为戏剧社的资深社员,学校公认的大美女,本年度返校节的皇后,伊丽莎白无论从外形条件,还是表演实力都不容小觑,她演女角色大家自然是没有争议。 奥利弗羡慕地看着伊丽莎白,心想要是有人能替我说几句话该多好。 刚想到这里,坐在椅子上的劳伦,穿着雪地靴的长腿碰到了奥利弗的肩膀,他抬起头仰视这个高个子女孩,发现她朝威廉顽皮地打了个响指。 奥利弗心里暗叫不好:劳伦一向喜欢恶作剧,她该不会是真想推荐我和伊丽莎白争演女主角吧? 第二百七十一章 黑匣子里的争论 “威廉,你欠我一个好角色欠了太久!”她一开口就向威廉兴师问罪,奥利弗总算松了口气。 威廉摊手一脸无奈道:“你个子太高,男生和你搭戏有压力呀。” 这话说的没错,即便是站在一米九的篮球队长身旁,劳伦也并没有小鸟依人的感觉。 “怪我咯?这部戏我想演米奇·哈贝尔小姐,你看怎么样?”劳伦单刀直入地问威廉。 “嗯,这个角色活泼可爱,是整部剧的一抹亮色,你演倒是很合适。”奥利弗心中窃笑,拿个无关轻重的角色做顺水人情,难怪威廉答应得这么痛快。 经过了一番激烈地思想斗争,奥利弗刚要举手,美国大甜心艾米自告奋勇地站起来提议道:“威廉,我认为自己很适合赫尔曼妻子这个角色,你觉得怎样?” “当然,艾米,这个角色非你莫属。” 奥利弗一蹙眉,他揣摩着,威廉这么说只有一半归功于艾米大小姐还不算太烂的演技,另一半则是顾及到她那个在好莱坞叱咤风云的制片人老爸。众所周知,艾米本人有志于从事演艺传媒这一行,将来女承父业想必也是指日可待的。 尽管奥利弗和艾米、劳伦是同一年加入戏剧社的,两个女生却都已在舞台上塑造了不少小角色,而他还是个没有台词的小龙套并兼职为戏剧社做场工。 他和艾米平常交流不少。 两人一起上戏剧表演课程,在课堂上,艾米成绩平平,而奥利弗却一直是卢卡斯博士的宠儿,博士曾多次表扬他领悟性强,表现力好。 在去年戏剧社排练的两部大戏和三个独幕剧中,他几乎每次排练都帮艾米对台词,他了解艾米的水平,自信自己的实力绝对不会在她之下。 思及此,他鼓起勇气站起身来,不成想,小雅各布先他一步冲过来一把揪住和安德鲁的脖领子,趁两人还未扭打在一起,威廉和安东马上出来息事宁人。奥利弗一听才明白,原来这两个愣头青居然是为了由谁来演铁路工人和赫尔曼的问题,争执不下。 一场风波平息下来,威廉引导大家讨论着各个角色的性格特征,从而给自己在剧中角色寻找定位,奥利弗有些分心,他一直在伺机而动,随时准备趁威廉和同学们讨论的间歇站起来推荐自己。 这时,奥利弗看见白馨蕊正在一旁拖着腮笑眯眯地凝望威廉。 这个甜美漂亮的小学妹的妈妈在中国是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估计这部戏威廉也不会亏待她。 果然,威廉摆出了提携后辈的架势,主动问道:“斯黛拉,你是新人还没有太多舞台表演的经验,你愿意把你的舞台首秀献给柏林来的克娜波这个角色?” 白馨蕊忽闪了两下大眼睛没说话,奥利弗看出她是觉得这个角色戏份少,不过,作为新人她知道自己在戏剧社里还没有太多的话语权,挺识趣地选择笑而不答。 小女孩脸上的表情当然逃不过威廉的眼睛,他好像看出了她的小心思,说道:“你可不要小瞧这个角色哦,她在剧中的作用是不可忽视的。我在改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就属意由你来出演克娜波。如果你能够驾驭,我还会考虑在后期,给你增加了一些台词。我会辅导你演好这个角色,让你在咱们学校的舞台上一举成名。” 白馨蕊听威廉这么一说,笑容马上飞上了眼角眉梢,她歪着头斜睨着威廉,俏皮地娇笑一声说:“有你的帮助,我当然有信心啦!” 此时,坐在地上的奥利弗终于耐不住了,连比他晚入社整整一年的白馨蕊,都有了重要角色了,他如果仍是一味谦虚退让,恐怕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 奥利弗一站起来还是有点儿紧张,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威廉,我想演伯克勒的儿子汉斯这个角色。我仔细研读了剧本,对于这个人物我很有创作激情,我相信自己可以演好他与父亲的冲突,和被迫要上战场前矛盾复杂的心情……” 威廉看着奥利弗俊美无双的面庞,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一年多了,别看奥利弗一直在后台默默无闻地工作,事实上,威廉很了解他才华和实力。 戏剧社排练的每一部剧中几乎所有角色的台词,奥利弗都能倒背如流,对词的时候,他甚至比正式演员还要声情并茂。 威廉隐隐感觉到,这个亚裔少年在表演方面的天赋并不在自己之下,假以时日,前途必将无可限量。 在改编这个剧本之初,威廉曾经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将剧本中的每个角色和戏剧社的社员对号入座,下意识里,他唯独觉得奥利弗可以自如地驾驭这部剧里至少三个角色。 有一次,在创作汉斯在盖世太保面前为父亲争辩的那场戏时,威廉写得不够顺利。 他便将那场戏中的两个重要人物假想成自己和奥利弗,让两个人在他脑海中虚构的舞台上演对手戏。在双方富有强大张力的表演幻像之下,他不但寻找到了灵感,甚至可以说是文思泉涌,与此同时,还体会到一种痛快淋漓的创作感觉。 奥利弗担纲主要角色,毫无疑问会令整部戏剧作品增光,作为自己毕业前的大戏,威廉当然希望让它具有更完美的呈现,但于此同时,他心里也很矛盾,他不想让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物这部戏中的过于突出,以至于抢夺了主角的光辉。 迟疑了片刻,威廉笑着说:“奥利弗,我不得不说,我很钦佩你的勇气,儿子汉斯这个角色无论是从戏份,还是角色的复杂程度,都足以和男女主角分庭抗礼……你……能不能考虑换个角色,这个角色分量太重,我认为,你的经验还不足以担当这么重要的角色……” 奥利弗仍想争取一下,他试图说服威廉道:“威廉,我一读剧本,就喜欢上了这个角色,还为他做了三十几页的人物分析……”说着,奥利弗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他翻开笔记,里面密密麻麻的笔记居然都是手写的。 大家看了一眼奥利弗手中的笔记,立刻向他投来肃然起敬的目光。他们没有想到,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演员竟然能在拿到剧本的第一时间,做了这么多功课。然而,没有人敢在威廉说不的情况下,擅自发言支持奥利弗,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观望。 威廉拿起笔记翻了几页,脸上露出满意笑容,拍了拍奥利弗的肩膀,说:“不错,奥利弗,你对戏剧的热爱很让我感动,你今年才十年级,舞台历练不是一件纸上谈兵的事情,切忌操之过急,不过,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你对待每一部戏都有这样认真的态度,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非常棒的演员……” 威廉特意将“假以时日”这个单词说得特别重。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讨论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说话了。威廉这么说几乎就是把一扇门关死了,识时务些的当然不可能再发表什么意见。 “头儿,让他试试呗。”大甜心艾米略有些尖细的娃娃音飘进了威廉的耳鼓。 和奥利弗同学一年多了,艾米始终觉得他在戏剧社是一颗蒙了尘的明珠,想趁着今天威廉心情不错,帮他说两句话。 奥利弗听到,戏剧社有一个人,为了自己和威廉唱反调,非常惊讶,他抬头难以置信地看艾米。大甜心的漂亮脸蛋上一对灵活的灰蓝色大眼睛一眨不眨,恳切地望着威廉,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奥利弗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感动,然而,再看看威廉,他笑容背后笃定的眼神更是不容置疑。 威廉歪头笑眯眯地看着艾米,像个大哥哥教训小妹妹那样,说道:“艾米,如果你可以不失水准地塑造好你的角色,我就谢天谢地了。等到有一天,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上,就会知道,为很多事情做决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考虑的面太多,而不单单是某一个角色和某一个演员的问题。”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点头称是,仿佛,除了略显幼稚的艾米,大家都能理解威廉的苦衷。 艾米吐了吐舌头,一缩脖不敢再说什么。 尽管艾米的争取没有获得成功,奥利弗仍是充满感激地看着她,他想:这可能是戏剧社唯一一个欣赏他的人了。 “我和卢卡斯博士商量好了,”威廉说这话时一脸严肃,即像像是对戏剧社全体人员说的,也像是对奥利弗一个人说的:“他同意这部戏完全放手,让我自行指导完成。这意味着,我要对作品的质量全权负责。如果把大量贯穿始终的重要交给新人来演,这个风险我承担不起。我脑子里选定的演员是……”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住了,同学们都屏息静听,等待威廉宣布这个角色的人选。 第二百七十二章 威廉的秘密武器 威廉眯起琥珀色双眼环顾了一下围拢在他四周的同学们,笑容格外温暖,片刻,他的目光落在安东身上,清晰地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安东。” 大家听了安东的名字,众口一词地附和着,仿佛威廉的话恰好和他们的预期分毫不差。 “是的,安东毕竟有超过两年的舞台经验,表演十分成熟了。”先发言的伊丽莎白永远都是一幅雍容的大家闺秀气质。 “对,他在《哈姆雷特》里扮演的雷尔提这个角色在学校里广受好评。”罗杰斯一听这话,也格外高兴,因为,安东和他都是十一年级,两人还是最好的朋友,“ “是啊,安东也是我们的台柱子呢!”劳伦在戏剧方面的天赋远远无法和她对时尚的敏锐感觉相比,但是,她的男朋友丹尼尔和她都有一个共识——威廉是最权威的象征。 安东看到大家都对自己出演这个角色推崇备至,也站起来表态:“谢谢大家的支持,我相信我可以胜任这个角色。” 奥利弗落寞的眼神扫过剧社的每一个人,大家纷纷把眼光投向了威廉和安东,有的在夸赞威廉选演员眼光独到,有的在恭喜安东获得重要角色,已经完全忽略掉了他的存在。 奥利弗不禁惭愧,是啊,自己这样一个从未在学校的舞台上有过正式台词的演员,竟然主动请缨出演男二号这种重要的角色,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他的脸颊有些发烧。 与此同时,他的感到有一根针刺进了内心最深处的某一个地方,当初,他是以童星的身份获得a校青睐的,他在国内也算是小有名气,然而,到了a校,他的表演才能怎么一下子就被淹没了呢?那可是他最热爱的的一件事啊! 小时候在国内,被影迷们簇拥包围,参加电视台访谈节目接受采访,在电影节接过奖杯的画面山呼海啸般地向他袭来,他觉得胸口憋闷,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了。 讨论还在继续,大家仍在为角色分配的问题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奥利弗坐在黑匣子一隅冰冷的地板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他沮丧地看着自己的鞋尖,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旁边多了另一双白得刺目的运动鞋,这双鞋干净得一尘不染,像是刚刚从商店的橱窗里刚拿下来,立刻就穿在了脚上的。 不必偏头去看,也知道,这是他的新室友杰夫,学校里只有杰夫爱干净达到这种病态的程度。 不过,他又不是戏剧社的,怎么会来这里?难道戏剧社的活动也对外开放参观了? 奥利弗偷偷看了杰夫一眼,杰夫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专注地听着大家的讨论,并没有看自己。奥利弗复又低下头,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鞋尖。 这时,威廉的声音又响起来:“接下来,我要隆重地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加入戏剧社的成员——杰夫。” 奥利弗一愣,立刻扭过脸来看杰夫,两人在一个宿舍住了快两周了,他从来没和自己提起参加戏剧社这回事。只见,坐在他身旁的杰夫从地上站起来,举起一只手,向大家示意。 同学们也着实吃了一惊,一来,现在还没到每学年招新的时候,之前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一点风声;二来,往年戏剧社里进新人,社长威廉顶多把他们凑到一起训训话,从来没有单独推出过。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杰夫身上,开始上下打量他。 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嘴唇饱满,个子不高,而且看上去略有些阴柔,严格意义上讲,不属于传统的阳光大帅哥。男生们心中狐疑,这个杰夫过来究竟会和他们抢哪一类角色? 威廉笑眯眯地将杰夫拉倒了圈子中央,说:“杰夫是在我的大力邀请下加入咱们戏剧社的,这还要感谢罗杰斯,要不是他推荐我看杰夫在最新的一期校刊上发表那些照片和一篇关于舞设计的文章,我不会发现,就在我们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天才。” 是的,威廉用了“天才”这个词,奥利弗羡慕地看着杰夫,尽管他早就知道杰夫在视觉艺术方面的才华,却还没来得及看杰夫的新文章。 “《屠夫》算是一部大戏,我之所以在毕业之前选择这部戏,作为我在学校戏剧社的收官之作,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今年恰恰是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宣扬和平,反对战争,是全世界的共同愿望,也是今年我们学生会在校园发起的一个年度主题。我们要格外努力地将这部意义深远的戏排练好,也正是为了给舞台呈现出更加丰富,更具艺术性的综合效果,我特意请来了杰夫担纲这部话剧的舞台与灯光设计,他也会在服装、道具,及这部戏艺术效果的整体性上进行把握。你们都知道杰夫还是摄影俱乐部的骨干,我想,我们这部年度大戏的定妆照和宣传海报也不必再担心了。请大家鼓掌欢迎。” 借着介绍杰夫,威廉拉开气势来了段鼓舞士气,凝聚人心即兴演讲。从他如获至宝的语气中,也能看出他对杰夫的欣赏溢于言表。 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杰夫人畜无害地颔首微笑,说道:“你过奖了,我也是最近半年才开始研究舞台设计,卢卡斯博士给我推荐了不少书籍,没想到刚写了一篇心得,就被社长看中。我会努力的!” 杰夫发言完毕,安德鲁早就给他拖过来一把椅子,请他坐下,杰夫谢过安德鲁,仍坐回到奥利弗身边的地板上。 这个有洁癖的家伙居然宁愿坐在地上陪自己,奥利弗心里一阵感动,抬头与他对视而笑。 接下来,大家继续瓜分剧本里的角色,讨论了半天,就连那几个最棘手的角色也被人认领走了。 奥利弗不敢再贸然说话,就在那里坐着听大家讨论,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眼看着两个小时过去了,威廉正要做总结陈词,杰夫忽然举起手示意要发言。 威廉友好地给了他一个鼓励的手势。 杰夫坐在原地说:“威廉,我记得剧本里有汉斯应征去斯大林格勒作战的情节,安东是俄罗斯人,这不会伤害他的民族感情吗?你真的可以考虑……让奥利弗试试汉斯……” “杰夫,”威廉打断了他的话,他看着杰夫的脸,脑子略微一转,想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说辞:“我们就是要通过这部戏剧来表达我们爱好和平的观点,剧本中的情节设置对安东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和那些为表演和戏剧作出了巨大的牺牲的艺术家相比,这些都不值得一提的。” 威廉说完,笑着看了看安东,安东认同地点点头。 ***** 低年级男生住的麦迪逊楼的大部分房间灯已经黑了,只有几个窗口微合的窗帘中还透出点点灯光,那是不再被学校强制熄灯的十年级学生宿舍。 吊顶灯下,两张平行的床平行靠墙放着,一张床上铺着深蓝色海星图案被子,另一张床罩着天蓝色床笠,上面的蒲公英栩栩如生。整个房间洁净程度丝毫不逊色于女生宿舍,看上去有种说不出和谐与宁静。 奥利弗揉了揉太阳穴,将揉捏得有些发皱的剧本扣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穿一身白色亚麻宽大睡衣的杰夫从椅子上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将一枚银制书签家在厚厚的摄影杂志中,拢了一下头上还未干透的金棕色卷发,问了声:“我关灯了?” 奥利弗机械性地点点头,躺进自己的蓬松柔软的鸭绒被中。 宿舍的灯熄灭了,两人躺在床上,屋子里却似乎仍然充斥着奥利弗刚才的那一声叹息。 经过了一天的学习和戏剧社的那一番角色之争,奥利弗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他躺在松软舒适的床上,强迫自己赶快睡着,以便忘那些掉令他烦心的事情。 “……你睡着了吗?”关灯好几分钟后,杰夫的声音若有似无地传过来,轻到几乎要隐匿在黑夜的静谧中。 睡意朦胧之中,奥利弗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口中含糊应着:“嗯……哦……还没呢……” 他莫名地感到心砰砰乱跳,不知道这么晚了杰夫要对他说些什么。 杰夫平缓轻柔的说话声又传过来,仿佛在讲睡前故事:“你知道吗?加州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气候好,风景也不错。我小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像父母一样,上学工作都在那里,从没想到过会有一天离开加州,来这么远的地方……” 显然,杰夫并没有像奥利弗预期的那样直接切入正题,而是来了段深夜个人脱口秀。 月光照在杰夫的深蓝色的被子角上,奥利弗觉得他的室友如同躺在一片蓝色的海浪之间,而他的声音也随着浪涛起伏:“我从加州到康涅狄格来读书,经常觉得挺想家。你不远万里从中国来到美国,会不会也很思念亲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从去年来美国上学,就很少回家了。”忽然被问及这么私人的问题,奥利弗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随口应着,思绪却飘回了几年前的中国南京,飘回到爸爸妈妈身边。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夜谈 他小时候可没少让爸爸妈妈操心。 在国内上学那会,奥利弗是学校舞台上最活跃着的身影,老师很难得看见他安安静静坐在教室里写那些堆积如山的练习册,总觉得他搞特殊,不重视学习,于是,把他的家长找到学校来告状,说他不认真完不成作业,上课走神,成绩不理想。 奥利弗当然知道,老师说不出什么更实质性的内容。爸爸妈妈承诺老师要批评管教儿子,回到家里,却把那些不入耳的批评转换成了,苦口婆心的劝导。 直到现在,他仍然记得爸爸最常说的那句话:“儿子,你搞艺术我没话说,但是,是在学习成绩无可挑剔的前提下,只有这样才能让老师没话可说。” ?他果然不负众望,学习拿到了顶尖的成绩,老师仍盯着他不放。 在老师一次次找家长谈话,用所谓心浮气躁之类细枝末节的事情批评奥利弗的时候,爸爸妈妈却为他在艺术方面一次次的成长而欣慰、鼓掌。他们终于意识到,老师没有错,他们的儿子也没有错,错就错在奥利弗不适合中国的教育。 奥利弗忽然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太久,似乎把杰夫凉在了一边,便问:“你呢?这里的冬天寒风刺骨,难道你不留恋西海岸一年四季灿烂的阳光吗?” “要不是这边的大学艺术类学科特别厉害,我才不会来这个冰天雪地的破地方!” 隔着双层玻璃的窗户,仍能听到夜里北风肆虐,杰夫将被子裹得更紧一些。 月光从百叶窗投射进来,能看到对面床上的亚裔少年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将来……你会不会留下?”这句话一出口,杰夫自己也有点儿诧异。他们才上高中,毕业之后还要上大学,读硕士博士,将来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 “我还没想那么远。来美国之后,我觉得,有很多事情和以前道听途说的不一样,美国既没有有些人嘴里说得那么糟糕,也并不是天堂。不过,能在咱们学校认识这么多有趣的人,真是没白来。”奥利弗的头枕在自己的一只手臂上,在黑暗中由衷地笑着。 和薇薇安、云泽、义廷的日常互怼,和巴斯蒂安练习法语时,听他讲小时候法国的趣事,戏剧课上和艾米搭档一组完成命题小品的创作,被大头学尊和大卫学长呵护照顾,还有……和杰夫一起聊戏剧、电影、美术、摄影…… 他和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深厚的友情,唯独与杰夫的情谊神秘莫测,而且他隐隐能感到一些什么,却又不敢再往下想…… “对了……那个剧本里你还有没有其他想演的角色?”杰夫往床沿边靠了靠,却冷不丁换了话题。 奥利弗还沉浸在刚才那个问题里,心中暗自腹诽,过于优秀,或是太文艺的人,脑回路总是和别人不同,换话题都换得那么干脆利落。 经过下午的打击,他早已心灰意冷,便道:“继续去跑龙套色算了,犹太人甲乙丙丁,或是几名士兵中的一个,怎样都行。” 杰夫早就猜出奥利弗会这么说,但听他亲口说出来,仍觉得很失望,不过,这的确是奥利弗的真实想法,凭他对奥利弗的了解,他就是这种言听计从到甚至有些懦弱的人。 他换了种方式问他:“难道除了汉斯,你没有其他特别想演,拼死拼活也要争取的角色了吗? 奥利弗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剧本中另一个人物如同3d影像般鲜活生动地跳进他的脑海,这个小人物自以为是希特勒,疯癫话语中却自有一种发人深省的力量。 是啊,小角色也可以出彩,瞬间,他感到一股血液直冲大脑,他激动地说了个“有”字。 黑暗中,杰夫看不清奥利弗此刻的表情,却能从他语气里听出兴奋,于是,打断他的话:“你不用说,我也知道是哪一个……” “这部戏里面有那么多不起眼的配角,你怎么会猜出我想演谁呢?”奥利弗笑了,不过,从杰夫的笃定的口气听来,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静寂的夜里,杰夫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响起:“我猜你想去演第三幕出现的那个装成希特勒的神经病……” 一听这话,奥利弗一激灵,他觉得难以置信,这是他在这部戏里喜欢的另一个角色,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怎么?我是不是某一天做梦的时候说了什么?”奥利弗试探着问。 杰夫被奥利弗逗笑了,“果然是这样,证明我猜对了!” 奥利弗从床上撑起半个身体,在黑暗看着杰夫问:“你懂读心术吗?” 奥利弗着明显是在逗趣儿,此时,杰夫的思绪已经转移到剧本中那个人物身上了,他一点点吐露出自己的心得:“我第一遍读剧本,就被这个角色吸引住了。别看这个人物在整部剧中台词不多,语言颠三倒四,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逻辑,但这绝对是一个很生动出彩令人难忘的形象。” “作者,哦,我是指这个剧本最初的作者,德国作家乌尔利希·贝希尔,我猜想他在当初创作的时候,也是想通过这种反讽的手法,借泽尔希格鲁勃尔之口表达出战争是一件荒谬的,违背人类正常思维的事情……”奥利弗语气中没有了平日的戏谑玩笑,听起来似乎十分认真。 “说的好!”杰夫深表赞同。 “可是,就连这种小角色也轮不上我……”奥利弗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那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他,你喜欢这个角色?”杰夫提高了一些音调,声音里充满了遗憾和不甘。 “那……我下次开会的时候……”奥利弗心情矛盾,说实话,他实在不敢再去和威廉理论。 “不不,那太晚了……”没等奥利弗说完,杰夫就打断他说,“明天晚上munitydinner(每周一次,穿正装的,有座位表的入座式晚餐)就说!” 奥利弗诧异:“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间?” ????“你没看座位表吗,我们正好和他坐在一张桌子上。这不正是好机会吗?” 奥利弗没想到杰夫对自己的事情那么上心,他觉得这个男孩和他的其他朋友都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夜渐深了,窗外北风怒号,宿舍里却暖意融融,两人躺在被窝儿里越聊越兴奋。 奥利弗告诉杰夫自己对这部戏内容和角色理解,作为戏剧社的舞台设计及美工,杰夫告诉奥利弗自己在人物服装和舞台设计方面的想法……两人似乎都发现对方果然是自己的知己。 这场欢畅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月过中天,两人才互道晚安沉沉睡去。 ***** “大家晚上好!”罗杰斯的声音从轻微啸叫着的扩音器中清晰地传了过来。 作为学生会中兼任住宿生管理的干部,他正在宣布这个周末学校为住宿生安排的一系列活动,尽管他站的位置离大家很远,他那一贯不苟言笑的样子似乎透过扩音器,被放大,并传达过来。 “……像往常一样周六、周日我们会各有一次沃尔玛购物出行、周日有一次教堂礼拜出行,出发的时间、地点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车辆位置有限,请有出行需求的同学,尽早去网上登记注册,超期未登记的同学,恕我们不能安排临时出行……本周六我们学校作为指定考场,将举行sat考试,已经报名的十一、十二年级同学,不要忘记提前准备好你们的证件和2b铅笔。本周六下午两点,雷先生在游泳馆发起的水球的对抗赛准时举行,有兴趣的同学注意啦,现在报名通道仍未关闭。詹妮弗老师的茶道课仍是周日上午,在中国文化俱乐部二号活动室……” a校引以为傲的餐厅,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被同学们形象地称作“哈利波特大厅”。穿梭在大厅里的那些正装的少男少女几乎没有人认真倾听学生会副主席的例行发言,因为,这一系列通知早就以书面形式向每个同学带学校后缀的电子邮箱中发过了,今天,罗杰斯在这里重复强调,无异于火车开车之前再次拉响汽笛。 一张张圆桌上铺着白色的台布,规规整整地摆好了餐垫、刀叉,桌上立着一个贺年卡模样的桌签,上面抄录着在这张桌子旁边落座的老师和同学们的名单。 对于每周一次munitydinner(一种穿正装,有固定座位的正式晚餐会),这些少男少女早已适应,他们不会再像最初几次正式晚餐会那样穿得过于夸张或过于简慢,更不会因为穿了正装而变得僵硬和局促。 或许是男生们集体长高了,西装垫肩不再显得过于突出,袖口也不再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遮住整个手掌,西服穿在他们身上显得更加挺括有型。 女孩子们品味的提升的直接结果就是让哈利波特大厅充满了欧洲沙龙的感觉,再也看不到穿紧身化纤裹腿裤的女孩,天真烂漫的小学生装扮也从这里绝迹了,当然,更没有人在这中该穿smartcasual(轻松正装)的时候,穿得像要去参加正式的冬季舞会。裙子的长度和领口的大小恰到好处地达到了优雅的程度。 第二百七十四章 雪的味道 大家热情寒暄着按照座位表纷纷入座,邻座的男生和女生的亲密交谈显得正式而得体,好久没见的校董和某一位老师的拥抱看上去也格外真诚而打动人心…… 只是,对于一群十三到十八岁的孩子来讲,这样的气氛还是显得稍稍凝重了一些,好在现场并没有人突兀地掏出名片,亦没人请其中的某一位为他签名,否则,外人准会将这样的一场宴会误认为是成人世界里的商务聚会。 “你们知道吗?咱们的罗伯特这会在橘子碗杯得了16岁年级组季军,而他现在还不满十五岁。” 网球教练西蒙·霍尔仰起一张被阳光亲吻得黑里透红的脸,逢人就说这句话。 “我记得,上周和上上周的晚餐会上,霍尔教练也说了同样的话,而且一晚上重复了好几十遍。”阿曼达一张阔口几乎要撇到耳朵,“我们喜欢体育明星不假,但是,不要忘记,网球只能算是校园里的小众,橄榄球才是最受欢迎的。” 说着,阿曼达朝同桌的昆丁谄媚地笑了笑,昆丁没有回应阿曼达,而是面无表情地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身着深蓝色英伦风格的毛衣的辰辰走进了哈利波特大厅,来到自己的指定餐桌,他向昆丁、阿曼达和维姬打了招呼,然后大方落座。餐厅里的温度令他感到有些热,他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一截修长小臂。 按照座位表,辰辰的座位挨着长了一张中国面孔却不会中文的abc学姐陈梓卉,他礼貌地寒暄着:“麦姬,上学期看过你们和e校的女子曲棍球总决赛,你打得真好!” “是,长曲棍球。”陈梓卉善意地纠正道。 (曲棍球是hockey,而长曲棍球crosse) “啊,是的,是长曲棍球。”辰辰从善如流地应和着。 辰辰记得,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不止一次被陈梓卉学姐纠正,要怪只怪,a校运动项目太多,辰辰还没来得及被安利这两项运动的区别,才会屡屡张冠李戴。 说话间,辰辰鼻端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是冬天里雪的味道,他回转头,目光不偏不倚正遇上羽悠暗艳紫眸。 她身穿白色无袖针织连衣裙,肩上披着一条冰雪世界主题的爱马仕披肩,踩着一双白色高跟踝靴婷婷袅袅地走过来,如同披着一身雪花,又像覆着天使的羽毛。 同学一学期后,辰辰才能依稀读懂她身上那种不易察觉的淡香,带雪花气味的淡香。 这种香自有她的平淡素净,那是大自然中最简单、最基本的氢气元素和氧元素聚合的结果,是两万公尺的高度让她封冻凝华,是地球的重力让结晶后的六瓣冰凌以花的姿态再次投身到滚滚红尘…… 她亦有她不易擦肩的复杂,那不是海边小镇夹着咸咸海水气息的雪,而是喜马拉雅山白雪皑皑的山麓,嗅觉最敏锐的人甚至可以从中感知,她的基调是白梅达成的冷冽、前调是松枝赋予的执拗、中调中蕴含琥珀加持的神秘、后味中,唤醒感官的薄荷将层次分明的叠加荡涤得清淡无痕…… 笼罩在这种若有似无的香气间,如同漫步在人迹绝踪的冰原,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雪山,一片雪花落在你面颊上,化作一颗流动的克拉美钻。放眼望去,眼前除了雪还是雪——蓝色苍穹下被山脊折叠出层次感的雪,广博苍凉,疏离空灵,纯粹中带着奇诡…… 和校长夫人、他们最小的女儿朱莉娅,以及桌边围坐的其它同学点头打过招呼后,她在黛西身旁坐下。 “……恭喜您再次蝉联镇长,农夫人,上周末去镇上的餐馆吃饭,很多大叔和大婶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这件事,我能看出他们对您的拥戴。” 羽悠一如往常,只是静静听着邻座的黛西和农夫人寒暄。 这时,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欢快地叫着从他们桌旁飞跑而过,他们个头儿模样几乎一样,也穿了小正装,活像两个小天使。不用细看也知道,着准是艺术中心的娜拉老师的一对儿双胞胎宝贝乔夫和乔薇儿。 两个小孩奔到一大堆桌子中间,有些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劳伦和丹尼尔一人一个,将他们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亲个不停。 不一会儿,双胞胎的妈妈娜拉老师也穿着浅灰色长裙翩然而至,和已经入席的威廉、杰夫、劳伦等互道着晚上好。 “aftertheafterthepartyweregonnakeepitgoing.weregonnaripitup,theneighborsmighin……(派对结束后我们继续派对余兴,我们要尽情疯或许邻居们会有所抱怨……)” 旁边一桌的艾米,自认为很俏皮地唱着哼着儿歌气十足的《aftertheafterparty》(《派对结束后》)。 为了让自己显得更酷一点儿,她故意将两句的尾音都处理得十分随意,然而,还是掩不住她声音里特有的那种小女孩的尖锐。 “行了,又不是唱这种歌的场合,而且相比之下,我更喜欢洗茶姐的coolgirl(酷女孩)。”米亚不屑一顾地看了看唱歌水平差强人意的艾米。 (注:洗茶姐,charlixcx,英国创作形女歌手) 艾米看了一眼面前艳光四射的脸蛋,画着浓浓的烟熏妆,涂着烈焰红唇,顶着一头粉头发,不是米亚还会是谁? 干练的黑色休闲西服外套硬挺的肩部,彰显出硬朗炫酷的中性风格,配上她那性感的身材,俨然就是一个秀色可餐,男女通杀的“天仙攻”。 最惹眼的,还是她脖子上戴的那根黑色皮绳,上面栓了个纯银的骷髅头戒指,在灯光下异常刺目。 自打米亚一出现,那些男生就兴奋地不得了,特别是总把自己关在宿舍里用功读书的宅男,他们的眼睛总忍不住往米亚坐的那张桌子瞟,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米亚,欲盖弥彰地假装看别处不经意瞥见了她。 艾米从鼻孔中不屑地哼了一声,怪不得斯黛拉讨厌这个女孩,她拿起桌签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果然和米亚写在了一起,她觉得自己今天无比倒霉。如今,她们一伙人正在想着怎样再好好收拾她一次呢,不成想自己竟然和她一桌,而且位置还是挨着的。 此时,负责今晚服务的同学将一大盘沙拉、一篮子面包和一碟黄油、橄榄油、海盐等东西放在每个桌子中央,接着,今天的开胃菜也被端上了桌。 晚餐会正式开始,独独艾玛的座位还十分显眼地空着,文瑾看了看没有伸手动刀叉,仍正襟危坐的卢克和卢卡斯博士,他们该不会要等到艾玛来了,才一起开动吧? 文瑾歉意地看了看两位老师,心里暗自埋怨艾玛做事不靠谱,这个时候迟到本来就很失礼,还要让她也陪着体会如坐针毡的感觉。 不过,她知道让那个家伙改掉一个坏毛病有多难,她也只能和邻座米亚交换了一下无奈的眼神。 “吱呀——”一声,艾米将自己的木椅子故意朝卢卡斯博士的方向拉进了一些,向对面的文瑾问道:“怎么样?我刚才唱的那首歌,是不是很适合在演唱会上现场表演?效果一定错不了!” 文瑾推了推眼镜,朝艾米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容,没有说话。 她无意怠慢艾米,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对欧美流行音乐丝毫也不了解。 不过,她倒是真心感谢艾米打破了刚才令人尴尬的气氛,此时,大家已经开始品尝前菜了。 “提到现场演出,我不得不说,上周末,你们在音乐星期五音乐会上演唱的《lovethewayyoulie》太棒了,是我听到过最好的一个版本!”刚从加州理工毕业不到三年的卢克在流行音乐方面的欣赏水平远胜于文瑾,即便是和米亚这样吃玻璃长大的叛逆女孩交流,也完全没有压力。 “您能喜欢,是我的荣幸。”文瑾听米亚说客套话总有种想笑的冲动,因为她平时可不是这样讲话的。 “对呀,那段饶舌是艾玛唱的吧,米亚,你的副歌部分不仅仅是声音动听,情绪也很饱满,歌声可以直达人心。”就连一身学院派西服的卢卡斯博士也对两位校园歌手的表演赞不绝口。 米亚唇角一咧,笑意中夹杂着某种不易令人察觉的苦涩。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农校长所在的那一桌,因为,凯文此刻正坐在校长身旁,像个真正的绅士,彬彬有礼地和校长说着什么,旁边的白馨蕊笑靥如花。 要知道,卢克刚刚提到的那首歌正唱出了米亚最近的心绪啊,凯文,迷人却又令人捉摸不定的凯文,带给她的正是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哦,那个,是不错,我也很喜欢。”艾米喜欢凑热闹,在任何场合都生怕别人谈话把她落下,忙接口,精致的容妆和漂亮的脸蛋愈发加剧了她那种美国傻大姐的气质。 第二百七十五章 阿伽门农与老干妈 不远处那桌,阿曼达攀住维姬的胖胖的胳膊,指着米亚的方向让她看,“你看,你看,艾米怎么去跟哪个贱女孩说话。” 辰辰也顺着阿曼达手指的方向看去,才知道,她口中的“贱女孩”是米亚,不过,下一秒他就被旁边那桌谈笑风生的感觉吸引着了。 农太太颇为健谈,眼角的鱼尾纹令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一些,仿佛童话绘本里的老祖母,不过,一听她聊天就知道她并不老牌,可以说,还非常与时俱进。 她一会儿和桌上的鲍里斯聊了聊最近政府为改善美俄关系所作出的努力,一会儿又和布雷克聊了聊科技方面的新动向,然后,又鼓励杰森今年一定要领导划船队拿到州冠军,为他进军耶鲁划船队的目标而努力。 羽悠掰下一小块面包,均匀地涂上黄油,小口地吃着,桌上热火朝天的谈话气氛并没有感染她,她始终是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坐在羽悠身旁的朱丽娅才10岁,在餐桌上一时插不上话,她悄悄跳下椅子,溜去邻桌找那对双胞胎玩儿了。 “辛西娅,你圣诞节过得怎么样?”农太太转向羽悠问道。 “我去库拉玛蒂岛参加了一个论坛……”羽悠说话仍是十分简洁,和农太太也没有太多目光的交流,说完,继续吃着盘子里的鳕鱼,。 “哦,听起来很酷。”农太太笑眯眯地品着白瓷碗里的奶油浓汤,感叹道。 “是那个著名的国际青少年音乐艺术论坛吗?”大卫一听那个论坛的地点,就停下正在切小羊排的餐刀,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四岁的女孩。 羽悠点点头。 “参加这个论坛必须要有很牛的推荐人推荐才行……”大卫放下刀叉,“我十六岁那年被邀请过一次,那一年我参加肖邦国际钢琴比赛,虽然无缘三甲,但是一位很有权威的波兰籍评委很喜欢我,华沙给论坛组委会发去了推荐信。” “能在冬天享受马尔代夫的水清沙白,想起来就觉得很美妙。不过,我听说,这个论坛门槛很高,谁推荐的你呢?”墨斐小姐也感到好奇,她的语速一快,奥地利口音的英语中可爱的小舌音就凸显出来,听起来很萌。 墨斐小姐本人也是获得过钢琴比赛的国际大奖,除了是校合唱团的钢琴伴奏之外,还兼任同学们的钢琴课私教老师,羽悠也是她的学生之一。 “不知道,接到邀请就去了。”听了大家的议论,羽悠似乎才知道这个论坛的分量。 “我们小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交流活动,我很想知道,你们在那里都做什么呢?”墨斐小姐羡慕地看着羽悠。 “白天和一群有趣的人一起谈音乐、冥想、游泳,晚上,会有沙龙和音乐会。”羽悠淡淡地说着。 “我们家老大也喜欢弹钢琴,”一提到自己的大女儿,农太太眼中充满了温柔,“在去哥伦比亚大学读书之前,每周六都在家里摆擂台和学校里的同学斗琴,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孩子们就长大了……” 农夫人转头看着羽悠,眼神里的慈爱,仿佛是在看自己早已离家去求学的女儿。 “是啊,我刚来咱们学校上九年级的时候,也曾经是农太太客厅里的常客,和学姐逗过好几次琴,我也是在她的鞭策下才又有所精进的……”提起往事大卫笑得很开怀。 “是啊,秋天开学你又可以去大学和她作同学了,到时候,有什么搞不定的可以直接去找她帮忙。”农太太笑得眯起眼睛。 墨斐笑着问:“听说,在中国的教育里,妈妈都是充当很严厉的角色,最近还有一个叫蔡美儿的写了一本很著名的书……” “《虎妈的战歌》!”大卫、黛西等几个同学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书名。 “哦,我妈妈也在读这本书,还说要学几招,对付我那个淘气的弟弟呢!”黛西说完,大家都笑了。 只有羽悠没有笑,低头吃着盘子里的芦笋。 农夫人看到羽悠仍是沉默,以为她害羞,就说:“你瞧瞧那边的威廉、伊丽莎白,亨特,甚至包括昆丁,他们做新生的那一年,也和你一样总是动不动眼睛就朝下看。不过,现在全变了,他们多有自信,胸膛挺着,活像骄傲的孔雀。” 羽悠看着慈爱的农太太,被她这么一说,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 好在精神矍铄的托马斯先生打岔说道:“不过,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些拿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高年级学生,他们可不要学凯旋归来的阿伽门农,因为狂妄和傲慢而踏上那条只有神灵才踩在上面的紫地毯。” “怎么会呢?”大卫笑了,同为十二年级学生的他显然觉得托马斯先生的有些多虑了。 “说到新生,我想起开学的第一次正式晚餐。那对我来讲,简直就是两个小时的折磨。”黛西听农太太提起老生和新生的差别,一口咽下了口中的培根配薯条,说道。 “哦,我也发现,每年新生的第一次正式晚餐看起来好像都很难熬。”农太太看着黛西,觉得她这个话题挺有趣。 “我还记得,那天不知道是谁的晚餐排座位,把我们九个新生排在了同一张桌子上。和我们同桌的亨利教练看着一言不发的新生们,急得抓耳挠腮。他说,没有比坐在一起吃晚餐,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更糟糕的事情了,今天,你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认识一下新同学。可是,大家却仍是沉默。其实,在来a校以前,我们也跟家人和朋友出入过高级餐馆,或者高尔夫俱乐部,但是,以往的经验仿佛在那天统统失灵。” “为什么呢?”墨斐小姐抖着小舌音问道。 “大家都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是,最终大家都不确定到底要说什么。”鲍里斯也回想着新生时的经历,代替黛西作出了回答。 “你们知道吗?我们身旁高年级同学比较多的那一桌完全是另一种样子,他们那边高谈阔论引经据典,仿佛只是为了提醒我们沉默是一件多么令人尴尬的事情。” “是啊,后来就渐渐的好一些了,因为,我们都学会了每次带来一些新东西一起分享,比如说,故事、新闻、发生在身边的趣事。”小雅各布下笑嘻嘻地说道。 农太太看着沉默的羽悠,有点儿担心,说道:“我大女儿去外面上学了,以后,你周末可以来我们家弹琴,如果你愿意延续她周末摆擂台斗琴的传统,我们家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 话音未落,茱莉亚跑过来,将举在手里的那串裹满巧克力的草莓递给羽悠。 对面桌上,西蒙教练又在口若悬河地讲义廷在橘子碗杯网球赛获奖的事情,义廷呵呵傻笑着,接受胖子乔和史蒂文的采访式提问,真的有几分体育明星的派头。 薇薇安用勺子挖了两大勺老干妈,暴敛天物地浇在一块法式惠灵顿牛排上,然后,豪爽地将瓶子推到桌子中间,大声说:“吃上一口老干妈酱,味蕾瞬间解乡愁!来来来,你们也可以尝尝这神奇的玩意儿。” 薇薇安右手边的史蒂文,被瓶中辛辣的气味熏得鼻子有些发痒,用餐巾纸捂了半天鼻子,却又打不出喷嚏,样子十分滑稽。 史蒂文不作声了,胖子乔便独挑大梁一个人和义廷东拉西扯。 “别忘了,罗伯特可是我们亚当斯楼的,你别问那么多,让他吃会儿东西,好不好?”史蒂文看不得幼稚古怪的胖子宅男抢自己的风头,指了指那边的甜品吧,说,“甜甜圈不是一向是你的大爱吗?快去取吧,免得让它们久等!” 薇薇安见自己极力推销的老干妈无人问津,桌上的两个低年级男生却快为身旁的义廷打起来了,她切了块牛排塞到口中,身体向义廷那边凑近了一些,小声用带着西北腔的东北话说:“瞧把你给得瑟的!” “乔,你该减肥了,晚餐要注意营养摄入。” 被史蒂文怂恿取了一盘子甜品的肥乔刚回到座位上,弗森小姐就耷拉下那张本就很长的脸,佯装生气道:“乔,你可不能再吃了。你的各项指标都在边缘,再胖下去健康会出问题,晚餐尤其要控制,高热量食品能不碰就别碰了。” 这时,艾玛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为了尽量不让自己独特的画风在学校正式晚餐会中太过出挑,今天她的衣服上没有那么多零碎,脸上的妆面也比平日简单。 看到文瑾、米亚和艾米都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艾玛立刻向他们打招呼,仿佛自己真成了校园里横跨蓝白两界的人气女孩。 “嗨,我是不是来晚了?我最近真的太忙了,被各种社团抢来抢去,还有那么多作业……哎,人红是非多。” 艾玛一边语无伦次地发表着自恋宣言,一把拉开文瑾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刚一落座,满面红光的艾玛,就趴到文瑾耳边小声说:“哎,你猜怎样……” 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米亚撇撇嘴说:“你们俩住一个宿舍,说悄悄话的时间有的是,还要跑到我们面前来秀恩爱……” 文瑾脸一红,弱弱地怼回去:“我们俩……那个取向都很正常。” 第二百七十六章 有色人种 平日经常混迹于蓝色锡安隐修会派对中的艾玛,一进门居然先和另外两个女孩打招呼,好像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艾米不悦地哼了一声。 她转向卢卡斯博士,故意高声与他攀谈,“……前天,您去看我们排练,感觉我演的还可以吗?” “嗯,其他人还好,就是你yes,and(是的,然后)太多了一些。”卢卡斯博士耸耸肩叹了口气。 说话不用这么直白吧?这天简直聊不下去!艾米心里暗自腹诽卢卡斯博士情商低,当着米亚和这么多女生不给她留面子。 她幽怨地杵着盘子里的蔬菜,本来最近就在减肥,听了卢卡斯博士的话,更吃不下去了。她完全不必这么介意,事实上,这一桌大部分同学都没明白卢卡斯博士话里的意思。 “yes,and”就是因为没背熟台词,或是,现场有突发情况演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经常会用到的口头语。 “我记得,在这学期的即兴表演的第一堂课里,我就强调过,永远不要说“好的,然后”,你们要训练自己临场去思考、去发挥、去填充空白的能力,通过表情、肢体语言,或是临时构思出来的合理台词推动表演继续下去。” 卢卡斯博士这么一解释,艾米更尴尬了,索性低下头。 “艾玛,你嗓门洪亮,中气充足,表情丰富,辨识度也很高,可以考虑参加戏剧社。” 艾玛从手机上抬起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是的,我有表演天赋,这一点我知道。哈哈,我的人气果然不是盖的,连卢卡斯博士都力邀我参加戏剧社呢。我明天就去报名!” “米亚,你的形象和气质,还有个性也非常符合一个演员的标准。”卢卡斯博士吃顿晚饭都不遗余力地为戏剧社延揽人才。 听了这话,米亚扬起嘴角笑了:“那么长的台词,我可背不下来。” 艾米看到米亚又向服务生要了一份主菜,不一会儿,一份刚烤好的牛排又被端到了米亚面前。 艾米看着米亚大吃大嚼的样子不禁咬牙切齿,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妞吃这么多却没有一丝赘肉。 卢卡斯博士将一桌子的人都点名聊过一遍天,投其所好地讲了参加戏剧社的好处,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文瑾身上,想了片刻,开口说道:“蒂娜,我也强烈推荐你加入戏剧社。” “我?”文瑾难以置信地用食指指着自己,仿佛这张餐桌上还有另一个蒂娜。 “没错,就是你!”卢卡斯博士温文尔雅地点点头。 研究戏剧多年的卢卡斯博士,当然深谙心理学中的奥秘,也知道该怎么收服一颗学霸的心。 “你可不要认为,戏剧只是玩玩闹闹,这可是一门具有悠久历史的艺术形式,融合了文学、科技、音乐、建筑和表演。你知道,刚毕业的杰克,他是我们最受追捧的演员,同时,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年轻作家,前几届有位同学被五大常春藤名校争着抢,她叫丽萨,长期的戏剧社训练,赋予了她很好的口才,在非常著名的青少年辩论赛中拿到了冠军……” 文瑾从镜片后面一双眼睛冷静地看着卢卡斯博士,她对戏剧之类的事情无感,也知道卢卡斯博士的邀请,就像常青藤名校会给各种各样的学生发出热情洋溢的邮件一样,这离真正的符合条件被录取,还差得很远。 看到文瑾反应不热烈,卢卡斯博士继续鼓动着:“纵观人类历史,很多文化没有干净的饮用水,但是所有文化都有酒;很多文化没有文学甚至成文的语言,但是所有文化都有自己的表演艺术。你们可想而知,戏剧表演对人类的发展有多么重要……” 米亚、艾玛、艾米、内森……几乎全桌的老师同学都被卢卡斯博士略带戏剧台词风格的语言吸引了过去。 文瑾注意到,只有艾玛一个人在低头翻手机,她的盘子里除了两块几乎凉透了的牛排之外,并没有太多美食。 艾玛是个话痨,尤其喜欢人来疯,就算没有人,她对着墙都能用一段饶舌倾诉心事,今天,聒噪如她却居然缄口不语了?! 而且,常年贪吃嘴馋的艾玛,怎么竟然会表现出对美食的无动于衷呢?这显然很不正常。 这一桌相谈甚欢,那一桌上却似乎有了那么一点儿微妙的不愉快。 奥利弗刚向威廉提出,希望能够演绎泽尔希格鲁勃尔的请求,威廉嘴角挂起难以琢磨的笑意。 他像狮子欣赏近在咫尺的猎物那样看了奥利弗很久,才笑着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好好研读过剧本?这个角色在整场戏中唯一一次出场,是他疯疯癫癫地以为自己是希特勒本人。男主人公也将他误认为希特勒,才有了后面的精彩剧情。由此你脑子里应该可以构想出来,这个人的形象必须很贴近希特勒,才能突出戏剧效果。这你考虑过吗?” “是的,我承认这在化妆造型方面,确实要下一番功夫,我的想法是……” 奥利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威廉打断了,“化妆,哦,不不不,即便是最高明的化妆技术,将有色人种硬生生地变成雅利安人种,台下的观众也未必买帐。” 这句话刚说完,全桌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刀叉。 在a校这样一个拥有不同国家,不同族裔的大家园里,种族歧视是被学校明令禁止和反对的。 无论同学还是老师,在公众场合讲话都十分慎重,谁也不会去触碰这个雷区,甚至在开玩笑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尽量不避开肤色或者人种之类的话题。 多年前,曾有一位老师在学期末,设计了一个在网上填写提交的调查问卷,想借此了解一下学生们对自己课的评价。 像很多诸如此类的表格一样,他在个人信息中设置了种族肤色的部分,并且将这个设置成了必填内容,结果,被很多同学和家长投诉,被认为有区别对待学生和种族歧视之嫌。 事后,这位老师竟然写了一封长达2000字的邮件反省自己的疏忽,并向所有全校的老师同学,甚至全体学生家长公开致歉。尽管如此,这件事仍在校园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按照学校“防止校园霸凌”条款中的规定,如果学校里哪位不知深浅的低年级同学说出了种族歧视的话,甚至会被带到校长那里,直接接受处罚。事实上,更为严重的是,这个有不当言论的人,会在其他人心里留下无可挽回的消极印象。 今天威廉的这句话甚至已经不能算作是一个擦边球了,而他又绝对不属于那种不知深浅的新生,他是一时情急呢,还是故意为之? 无论出于那种目的,显然他这么说,有着强烈的打压奥利弗的意图。 奥利弗一时不知回应,但是,脸已经涨得通红,“有色人种”这个词本来就已经很刺耳了,更要命的是,威廉这句话不是等于为自己在a校戏剧生涯宣判了死刑吗? 戏剧社排演的所有话剧中,鲜少会有亚裔角色出现,这么说来,自己在戏剧社将永无出头之日了? 他绝望地低下了头。 杰夫放下手中盛满果汁的玻璃杯,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威廉,你一直是我非常崇拜的人,但今天,你的言论令我很失望,我认为奥利弗在你这里受到了区别对待,或者说得再明确些,你刚才的话带有种族歧视意味。” 娜拉老师看看两人剑拔弩张,感到有些为难。一边是自己艺术中心的爱将,一边是在学校里众人拥戴的学生会主席,她不知道该倾向那边,于是,抹稀泥道:“哎呀,吃饭时候的闲聊,你们可不要多想。” 威廉仍保持着高贵得体的笑容,说道:“杰夫,我希望你不要过度解读我刚才的话。首先,我声明,我没有发表过你所说的种族歧视论调。作为一个学生会主席,在过去的几年中,我一直致力于在校园内完全消灭各种形式的种族歧视,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其次,我刚才只是陈述一个个人观点,而这个观点中包含着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舞台艺术只有力求真实,将观众带入到剧情之中,我们要表现的深刻主题才能令观众信服。你们说呢?” 威廉的话,就像他此刻定格在脸上的笑容一样,是如此漂亮,如此冠冕堂皇,又是那么天衣无缝,令人完全无从反驳。 “威廉,杰夫,像你们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在寻求真理的讨论过程中,各种争执都是难以避免的,就像我们在哈克尼斯圆桌边上,不也经常吵得面红耳赤吗?”丹尼尔将怀中的小淘气乔夫放到地上,苦口婆心地弥合着两人的情绪。 劳伦笑眯眯地对杰夫和奥利弗说道:“要我说,还是怪威廉,他本来就不应该在这么美妙的正式晚餐上谈戏剧这件事。他是个戏剧狂人,这一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谈戏剧,他肯定会较真儿,一较真儿必然会破坏我们的晚餐气氛,你们说呢?” 这话看似在责备威廉,实际上却是在极力为他打圆场,挽回面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 奇葩家庭 乔夫和乔安娜这两个小淘气完全无视全桌人严肃的表情,依然从桌子下面咯咯笑着爬上椅子,一会儿又从妈妈腿上爬到劳伦和丹尼尔身上。 这对小天使的出现缓解了桌上原本紧张怪异的气氛,威廉紧绷着的一张脸露出了笑意,他拍了拍奥利弗的肩膀,说道:“你的热情很令我欣赏,我由衷地希望能在这个戏里为你安排一个角色,如果能和我有对手戏的角色,更是求之不得。不过,很遗憾,经过我和卢卡斯博士商量,泽尔希格鲁勃尔这个角色已经安排了丹尼尔出演。他也是咱们戏剧社的一根台柱子,我们应该相信他会带给我们不一样的呈现!” 正在哄乔夫吃焦糖布丁的丹尼尔听威廉这么一说,不明就里地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杰夫和奥利弗面面相觑,知道自己又晚了一步,沮丧地低下头。 威廉将盘子里最后一小块嫩煎羊排吃完,礼貌周全地向全桌人告辞:“晚餐会马上要结束了,我还要上去做总结陈词,各位,我先失陪,你们继续慢用。” 说完,他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大厅最前面的麦克风匆匆走去。 看着威廉傲岸的背影,奥利弗自怨自艾地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的一切,让杰夫第一次对威廉的公正性产生了质疑,他说话暗藏机锋,却又找不到任何纰漏。 杰夫对奥利弗耳语道:“他太适合当政客了!有没有?” “……举目望去,比尔盖茨、奥巴马、巴菲特、扎克伯格……当今世界,精英的概念已不仅仅是靠家族财富和信托基金一生无忧的那个群体。阶级的属性是非自然的,它像商场电梯一样,这一边在向上流动,那一边在向下流动。在人生的漫长赛跑中,上帝为每一个人提供了自由、公平而均等的机会,无论你来自哪里,贫穷还是富有,只要你有一颗积极奋进、敢于探索、独立而有创造性的灵魂……”威廉讲话的声音从扩音器中传遍了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这种聚餐没意思透了。”深蓝色西服穿在肥乔身上,犹如一个衣冠楚楚的小地主,弗森小姐面前没法甩开腮帮子吃东西,特别是那些垃圾食品,令他感到愤慨。 旁边另一张桌子上,昆丁的目光从杰夫身上收回来,继续吃着盘子里的牛肉,他吃牛肉的方式有些特别,只吃水煮过的,拒绝煎炸。餐厅里的玛丽大婶和舒克拉大叔知道他的特殊癖好,每次都会为他单独准备牛肉或鸭胸。 昆丁将盘子里剩下的小半块上好的牛眼肉全部分割成小块,用它们蘸取黑椒汁,然后一一入口。 辰辰很少有机会和昆丁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看着昆丁天神临凡般的威严容貌,他心里还有种莫名紧张。 出乎他的意料,这个在学校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话并不算多,有着异乎寻常的冷峻目光。 这顿正式晚餐时间大概是拖得有点儿长了,身体虚弱的金博士和惜时如金的史密斯先生互相搀扶着站身,他们向同学们道过晚安和抱歉之后,提前离席了,桌上只剩下8个学生还在规规矩矩地按照正式晚餐的流程,吃最后一道甜品。 “这厮讲话真是越来越套路了!”昆丁对全民男神威廉可没有女生那样的痴迷和盲目崇拜,老师们一走,说话起话来就完全没有了顾及。 或许是晚餐的热量开始慢慢释放,阿曼达的脸上绽放出红光,维姬的额头上也开始冒油。 看着她们俩的脸,再看看空了的两个座位,不知为何,辰辰又在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八卦的气息。 果然,这个念头从辰辰脑际闪过的第二秒,在两位老古板的老师面前忍了一晚上,没敢大放厥词的阿曼达,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又开始在脸上乱动。 “你们知道吗?”她清了清嗓子,显然要发布独家重磅内幕:“……米亚的爸爸,就是那个著名的摇滚乐手,并不是传说中的吸毒过量致死,也不是她妈妈出轨后自杀的,谷歌上面的那些消息全都不准。经过我的多方了解,接触到了他们家以前的家庭医生,从他口中得知,米亚的妈妈患有遗传性精神病,是她杀死了米亚的爸爸,然后也自杀了。”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大家停下了手里的刀叉,脸上表情极其复杂。 排球队长伊莎贝拉和韩国小美女金善英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连昆丁的眼神里也流露出惊异和不信任。 胖乎乎的维姬张大了嘴,却并不是为了顺理成章地将那块熟透了的火龙果放到嘴里。随着身体的轻微颤抖,只听“啪嗒”一声,被切成正方形,汁液饱满的紫红色果实从银亮的叉子尖端陡然掉落在白色的桌布上,变成了一摊粉艳艳的狼藉。 她拿起餐巾纸画蛇添足般地擦拭着,嘴里还念念有词,重复着一句话:“天啊,人间惨剧,绝对是人间惨剧……” 辰辰不明白,维姬口中的“人间惨剧”,到底是指米亚的家事,还是白桌布上的火龙果。 “不对呀,米亚整天都说她妈妈让她怎么样,不让她怎么样,她妈妈明明还活着呢。”陈梓卉的眼珠子在眼框里转了两圈,发现了阿曼达话中有明显的bug(漏洞)。 她与阿曼达分属学校的两个相庭抗礼的组织,对这个八卦女王说的故事向来持怀疑态度。 “哦,那个……是她大姨妈。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她是她大姨妈和她爸爸的私生女。你知道,那些明星的私生活一向都非常混乱。”阿曼达又摆出很权威的样子。 “什么跟什么嘛?怎么会这么戏剧性的事情?”看着阿曼达自鸣得意的笑脸,陈梓卉一脸不屑,她觉得这个大嘴巴女孩显然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巴斯蒂安面带哀戚的神情说:“阿曼达,拜托你口下留德吧!人死为大,不要再把你调查到的新结果四处宣扬了,这种事情,当事人听了情何以堪啊!” 辰辰也点头附和。 阿曼达转向巴斯蒂安,不屑道:“我的大诗人在这个世界上心肠软未必是一种美德。” 说罢,她将半根香蕉毫不犹豫地填进她那张深不见底的大口中,辰辰以为这个是非精就此闭嘴了呢,不成想,她那霸王龙般尖锐的上下齿轻合嚼了几下,那可怜的水果柔软无骨的躯体瞬间灰飞烟灭。 阿曼达用白色口布抹了一下嘴角,像是对巴斯蒂安说,又像是在做出某种澄清:“话说,你也太高看我了,我阿曼达何德何能?校园里有人愿意传米亚的闲话,不是谁能够控制的,也和我阿曼达没有半毛钱关系!” “天啊,这些明星的生活太恐怖了!”一听这口气,辰辰就知道,这里有一个已经成功地被阿曼达蛊惑了。 “那米亚还整天唱歌?她妈妈,哦,不,她大姨妈……”伊莎贝拉忽闪着长睫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定义阿曼达描述的那种亲子关系,“……总之,她家里让她来咱们这种学校,不就是为了让她走正经的人生之路吗?可她呢,整天奇装异服,浓妆艳抹,早就在心里把自己当成大明星了!” “天啊,多奇葩的一家人,这要是在我们韩国……”小美女金善英的话还没说完,义廷马上接住话头说道:“这要是在你们韩国,早就编出100多集的肥皂剧了,是吧?” 辰辰抚额,压低声音道:“人家这么惨痛的家事,你们就这么调侃议论是吧?还有没有同情心了?而且,拜托你们最低限度也小点儿声,米亚就坐在对面那桌。” “复杂怎么不能议论了?跟我们又没有半毛钱关系,是她们家不知检点,就算她听见了来找我理论,也只能是自取其辱。”阿曼达翻了辰辰一个大白眼。 “你这么说,我不爱听,就算她爸爸妈妈有什么不对,米亚本人也是无辜的,至于他要怎么发展她的人生,那是她自己的事情。”拉丁裔美女伊娃拉下脸反驳着。 眼看一桌子同学就快要为米亚家的事情打起来了,陈梓卉伸手做了一个暂停的姿势,道:“我同意伊娃说的,这件事的真实程度我们姑且不说,退一万步说,就算她父母有什么不对,那也是她父母那一辈的人生。” 辰辰赞许地深深点点头。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是个奇葩家庭吗?” 阿曼达还想继续发表她的言论,却被陈梓卉毫不客气地打断:“要说奇葩,我还是领养来的呢!我是中国弃婴,不知道父母是谁,幸好被现在的爸爸妈妈领养,他们是布朗大学的教授,从没向我隐瞒过我是领养来的这个事实,而且,他们很爱我。” 辰辰心头一惊,没想到整天像美国大妞一样阳光开朗,却一句中文都不会讲的abc学姐居然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身世。 第二百七十八章 换届改选 “是的,我理解你们校刊编辑部的苦恼,鲍勃不在,你们面临的工作确实更多了。”威廉说着,轻而易举地在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一群同学中间,看到了巴斯蒂安那双略带忧郁的深褐色眼睛。 “巴斯蒂安,你要带领编辑部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在这方面罗杰斯也会协助你。这两个学期你们工作的重点仍要放在每年一本的yearbook(年鉴)上。我和托马斯先生谈过,他说鲍勃只是因身体原因暂时请假,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耽误年鉴的审稿工作……” 部署完校刊编辑部的工作后,威廉合上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又环视了一下学生会各个部分的负责人,总结道:“在座各位,是学生会的骨干。副主席、秘书长、副主编、各部的部长……我希望你们看重的不仅仅是某个响亮名头,而是像你们当初竞选宣言中说的那样,真正愿意拿出自己的聪明才智,牺牲自己的时间精力去承担责任,完成苦劳,服务于校园里的每一位同学。最后,我想对和我一样,即将在今年夏天毕业的几位部长说,让我们珍惜任期内的每一天,各司其职,把学校变得更完美。” 宣布散会之后,学生会的大佬们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负责宣传的伊娃又匆匆走过来问:“我们学生会今年的招新宣传工作是否需要提前启动?” “不,伊娃,不必太急,和往年一样在春假前全面启动,不过,你可以先做方案了,做好后,随时发到我邮箱里。” 和拉丁裔美女正正说着话,威廉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朝不远处喊了一声:“安东,稍等一下,一会儿咱们单独聊聊国际俱乐部的事情。罗杰斯,你也先别走,你不是说,住宿生管理工作有几个小细节要向我汇报吗?” 各位大佬走后,位于主楼西翼一楼的学生会办公室恢复了安静,夕阳从装饰着宽大的橡木窗框的落地窗里照射进来,在铺着暖色地毯的大理石地面和厚重的书桌、椅子、沙发和书架之间洒下斑驳的光影。 威廉舒展了一下略有些僵硬的手臂,走到屋子正后方一张台球案子前,一把揭开上面铺着的绿丝绒,拿起滑石块在球杆顶端上了些壳粉,俯下身,啪地一杆漂亮的开球,五颜六色的小球在墨绿色的台球桌面上四散滚动。 安东重新给咖啡机换上新的胶囊,调好了两杯摩卡,一杯拿铁,端到茶几上。 威廉沮丧地看了一眼和子球一同被打进网洞的母球,知道这次仍是击球位置太高了,他摇摇头,放下球杆,朝沙发的方向走来。 罗杰斯和安东已经坐在对面的长沙发里等他了,没等威廉开口罗杰斯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先说话了,“一想到你今年就要毕业了,我真是觉得心里没底……” 看来这个聪明的家伙明白被单独留下的原因。 他双手摩擦试图抹掉粘在手指上的壳粉,抬起眼睛看着罗杰斯心照不宣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倒是觉得,你现在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还有你,安东……” 安东张嘴刚要谦虚客套一番,威廉笑着伸手示意他先暂时不要说话。 他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说道:“换届改选和招新的事情,我已经考虑了一段时间,本来想下周之后再找你们商量。一来,这学期戏剧社、国际象棋俱乐部那边也挺忙,二来,你们两位凑到一起也不容易。不管怎么说,这两件事是学生会接下来两个学期的工作重点,在开集体例会之前,我们必须在小范围内达成一些共识。” “对,这是当然。”安东两手交握,不住地附和着。 “先说说你们的一些初步想法吧。”威廉开门见山。 罗杰斯沉吟片刻开口道:“现在是一月中,我的想法是在二月十五日之前,把明年需要招募的职位,在学校网站上公示出来。经过一个春假假期,可以给志于加入学生会工作的新同学,或是学生会内部希望竞选更高职位的老同学们一个更充分的思考和准备时间。” 威廉满意地笑了笑,说:“这一点,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刚才还让伊娃赶快出一个完整的宣传方案呢。这件事,你负责和她对接协调,有了更详细的时间表,下次开会的时候可以公布一下。” “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好想法?”威廉又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安东。 “今年我们得增加几个新职位。从这两年搜集到的信息看,有不少同学抱怨学生会释放出来的位置太少了,招新范围的局限性势必会削弱学生会的影响力。当然,我们也不是盲目地扩大岗位,我去年一年里,我都在重新设计学生会的管理构架。你们稍等,我去拿我的电脑……”安东说着,起挂衣架上拿自己的书包。 威廉欣慰地看着这两个手下爱将,他们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不但工作能力卓越,而且对他本人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安东打开自己的电脑,接上投影仪,将他设计的构架图展示给威廉和罗杰斯,并给他们解释着那些新增职位的作用,以及新构架图中分工协作及隶属关系。 威廉边听边点头,道:“这个构架图麻烦也给我发一份邮件,我还要再斟酌思考一下。” 安东刚合上电脑,威廉又道:“明年的学生会主席,你们属意谁来担任?” “安东!” “罗杰斯!” 两个人不约而同说出了对方的名字,同时伸出手指向对方。 安东前先一步说:“罗杰斯已经是学生会副主席了,经验、声望都具备,新学年荣升主席,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罗杰斯赧颜一笑,手指抚上镶了金边的咖啡杯托盘边沿,说:“我可没有信心接这么大一个摊子。这两年,咱们学校新生思想要比我们那会儿复杂得多,以后的工作势必越来越难做。” “你们俩这样谦让可不好。这活不好干我当然知道,而且又是在升大学最关键的一个学年。在关键时刻要勇挑重任才对。” 威廉话音刚落,安东就说:“说真的,我从来没想过和罗杰斯争。那一年竞选不是消耗人力物力,我才不会做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放心,我会全力辅助他。”安东挺直了腰板,仿佛是在表明态度。” “你错了!即便你是这么想的,今年的竞选也必须参加。”威廉平静而笃定的口气让安东感到不解。 “无论会不会有其他人来竞争这个职位,同学们心里都清楚,只有你们俩才是实力声望旗鼓相当的,你要是提前撤了,一年一度的学生会主席竞选还有什么意思?这就像每四年一次的总统大选,等待悬念揭晓过程中的一次次反转才是民众们望眼欲穿想要看到的。你们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就当是为学生会站台宣传,你也要参加竞选,而且还要卖力参加,摆出和对手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来!” 安东眨巴了半天眼睛没说出话来,似乎还在消化威廉说的这些话,只听威廉又说道: 又转向罗杰斯道:“我看,你倒是可以重点培养一下斯蒂文……” “不行啊,他毕竟是我弟弟,我们俩一起工作本来已经很尴尬,将来要是对他委以重任,肯定会招来同学们的议论。” “举贤不避亲,更何况,这小子的野心比你大得多!”威廉笑着看了自己的老伙计片刻,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继续说道:“培养斯蒂文的同时,别忘了再给他培养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记住,在没有竞争的环境下,老虎也没法磨练出尖牙利爪!” 三个人一路谈笑风生地离开学生会办公室,刚走出主楼大门,就看到巴斯蒂安正在中央大草坪前面徘徊。 “哦,还有一件事,刚才忘了提醒你们,”威廉压低声音对自己的两个老伙计说:“等我离开学校之后,千万不要让蓝色锡安隐修会的人掌握学生会的主导权,他们会把大家都带偏的。” 见威廉一行人走了出来,巴斯蒂安忙迎上去,还没等木讷而多情诗人开口,罗杰斯就仿佛猜出了他的意图,说道:“伙计,别再抱怨校刊人手不够了,大不了我把我弟弟和他室友都叫来给你帮忙,这两个虽然都是新手,也能勉强顶一个鲍勃了吧?” 威廉亲切地揽住巴斯蒂安的肩膀,道:“我猜是大诗人要把新出版的签名诗集送给我们。” “好的,改天,改天一定……”巴斯蒂安脸上的笑容很僵,说话明显就是在虚与委蛇,“不过,今天,我想单独和你谈谈。” “我?”威廉心中狐疑,却仍是笑眯眯地看着巴斯蒂安。 俩人虽然已经同学第四个年头了,但是,平日选课差别很大,一同上课的机会并不多,说话的次数也十分有限,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学生会的上下级关系。要说到私人关系,国际生联盟主席的安东恐怕和这位现任的秘书长更熟络些。 第二百七十九章 地狱入口 不过,巴斯蒂安的性格温顺得像头小绵羊,和他聊聊倒也无妨,于是,他对身旁的两位老伙计说:“你们去餐厅等我吧,我们聊几句私房话。” 两人刚走出他们的视线,巴斯蒂安就迫不及待地说:“我今天这么突兀地过来找你,也是受人之托,昆丁说,他有事想请你过去一趟,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 “昆丁动作真快,这么两天工夫又换了个说客。”威廉双眉一锁,联想到前两天昆丁让那两个废柴大个子邀请自己的情景,笑意残留在他腮边,温度却早就没有了。 从见到巴斯蒂安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今天诗人绝对不是来找自己闲聊的,没想到,他竟然也是受昆丁差遣来邀请自己的。 威廉从骨子里是看不上昆丁那伙人,除了显赫的家世,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艺术?学业?抑或是社会活动? 他甚至觉得,如果真像传言所说的那样,昆丁将来会成为摩根家族的掌门人,那么摩根家族肯定会在昆丁手上遭遇到与雷曼兄弟相同的命运。 “你告诉他,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好聊。”威廉说罢,正想转身去追上安东和罗杰斯的脚步,巴斯蒂安一把拉住威廉,面带难色地苦苦哀求道:“算我求你,跟我去一趟吧,否则,昆丁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向你担保,人身安全完全不必担心。他只是想找你聊聊……” 威廉大脑的中央处理器上开始进行复杂的阵列运算。 如果说,前几天来找自己的那两个低年级的大块头可以不必搭理的话,巴斯蒂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他的父亲作为法国驻美高级外交官,被派驻到美国已经有六、七年时间了,他小学毕业不久,就随同全家从法国来到了美国,就读于东部最著名的私立初中,由于家庭原因,升入a校前,就结交了不少东部老钱家族的子弟。 作为湖畔诗歌社的社长、法国文化俱乐部长老级会长,和国际生联盟的秘书长,别看他平日存在感不高,在学校里却绝对算得上是个重量级人物。 更何况,今年的毕业典礼上,威廉承诺了农校长要邀请一些驻美的外国使节前来观礼,这方面还要依仗巴斯蒂安呢。 思及此,威廉眉头渐渐舒展开,说道:“你是了解的,我和昆丁在a校的这三年多,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临毕业这一年,我也不觉得我们有可能成为什么好朋友。如果不是你来找我,我是永远不会考虑去和他私下见面的。即便如此,我也想先了解一下,他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巴斯蒂安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一时兴奋得竟有些语无伦次:“昆丁找我也只是说,让我把你叫……哦,不,请过来。不过,我多了个心眼,去问了一下我的好朋友雅各布,他说,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毕业前,大家都想释放一下紧张了三年多的神经,有的时候难免玩得过火一点儿,他们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和他们做对,想听你在老大面前表个态。嗯,说白了,也就是想和你尽释前嫌的意思。” 尽释前嫌?威廉在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恐怕这只是经诗人之口美化加工过的说辞。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雅各布的原意大致应该是:“我们兄弟几个喝酒、嗑药、泡妞的时候,这小子可别不识时务坏了我们的好事!” *** 穿过传说中废弃已久的地下密道,来到这个位于体育馆地下二层的大厅,整个过程在威廉看来,如同进入地狱。 当“地狱”之门哐当一声打开的瞬间,一道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威廉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眼睛,半天才看清,那是莱恩手里举着一只应急灯发出的刺目光亮。 他身旁站着人猿泰山般高大的“牛头人”,两个庞然大物般的家伙虎视眈眈地望着威廉和巴斯蒂安,如同两尊地狱守护神。 一阵阴风从他们身后的黑暗处吹来,带着令人不舒服的陌生气味。威廉看到他身旁的巴斯蒂安已经捂上了鼻子,泫然欲呕。那是腐败、霉烂、潮湿、阴翳相互混合交织的气味,威廉一时无法在脑海里找到对应的形容词,如果一定要赋予这气息一种具象的话,或许应该叫做“厄运”吧。 前面是一条黑黢黢的通道,两人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金属大门在他们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地关上。 应急灯的光芒在前面摇曳,那个被莱恩称作山姆逊的牛头人则紧跟在他和巴斯蒂安身后。 威廉惊异于莱恩如此庞大的身躯,在绕过地上那些坑洼不平的小水坑时,竟然是这样轻巧熟练,而他自己还在昏暗的光线中晕头转向,不得不踩着莱恩的脚印之字形向前行进。 一米八的威廉要想跟上橄榄球队高大的截锋还是有困难的,他听到脚下的皮鞋淌过潮湿的水泽不时发出踢踏声,忽地,威廉不小心踢到一块不明物体险些将自己滑倒,那物体飞出去碰到旁边的墙壁,咚地一声又反弹回来,跟在他们身后的牛头人“嗷”地叫了一声,骂出一串不堪入耳的脏话。 走了一会儿,威廉的眼睛好容易能看清东西了,刚侧过头,就被光秃秃的水泥墙壁上出现的一只巨大的血手印吓了一跳,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了段路成,光线越亮,又走了十几步远,前面的莱恩索性关上了手里的应急灯。 威廉的目光越过莱恩的肩膀,想努力看清前面是什么,他发现他们已经置身于一间大屋子,屋子大得出奇,超乎他脑子中最夸张的想象,三面墙壁都是黑色的,那并不是什么后现代艺术风格,纯粹是地下室的防水涂层,然而,墙上画着的那些意味不明的白色涂鸦着实令人感到不安。 巴斯蒂安拽着自己衣袖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威廉回头去看他,发现巴斯蒂安惊惧的目光正看向屋子的另一面墙。 与其说那是一面墙,不如说是山体被劈开后,裸露出来的粗砺岩石更加确切,乍看又像被*后血已经流尽的躯干,墙表面极不规则,朝屋子内部倾斜过来,仿佛马上就要坍塌,给人一种压迫感。 威廉无法判断这面墙人力为之,还是房屋地基处的天然地貌。 墙体中间,有一个形状怪异则的缺口,好像被*炸开的,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样子古朴而奇怪的壁炉,里面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那是木头中水分被烤干后,充分燃烧的声音。 威廉心中暗自惊诧,自己在学校生活了三年多,对学校里里外外熟悉程度不亚于自己的家,却不知道在校园里的某一处,竟然还有这样诡异僻静的所在。 “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看老大来了没有。”说着,莱恩大步朝大房子另一端走去。 威廉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屋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上,似乎这样可以减少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他绕过屋子中央的皮质沙发,在一个带锁的大木箱前停住脚步,木箱上摆着一张残破的巨幅油画,油画中的少女很美,他却不敢去直视少女苍白的脸,总觉得那张脸上带着一丝不详的气息。 木箱旁边是一个被打碎的三折镜式屏风,上面还挂着一件带蕾丝花边的白色真丝长睡袍,睡袍上的真丝部分已经开始泛黄,蕾丝部分却依旧洁白,似乎记录着经年累月的沧桑更迭,裙角的蕾丝上带有斑斑点点的棕色印记,仿佛干涸的血迹…… 威廉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立刻移开视线,一抬头,眼睛却正对墙角一张巨大的蛛网,上面盘踞着一只巨大蜘蛛,腿上可怕的罡毛和花纹看得分明。 威廉有种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因为,他似乎已经看到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游荡着身穿中世纪服装的幽灵鬼魂,而那些坐在沙发上表情呆滞的大块头肌肉男则是供他们驱策的丧尸。 “请进屋吧。”莱恩边说着边朝三人走了过来。 余光中,牛头人依旧以四分卫的姿态在他们身后截断了退路,他和巴斯蒂安几乎是被半胁迫着,走进了另一个更为陈旧破败的房间。 将威廉和巴斯蒂安顺利带进房间之后,莱恩和牛头人规矩地退了出去。 一进门,威廉就闻到呛鼻的烟味,那是巴拿马雪茄燃烧过后所特有的,带着浓烈巧克力气息的辛辣味。 “啪啪啪”清脆的击掌声突兀响起,威廉的目光循声而去,巨大的哈克尼斯圆桌尽头,原本属于老师的位置上,一张大象灰色皮制高背转椅用极慢的速度转了过来,椅子上坐着的正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老大昆丁·摩根。 “欢迎!”昆丁声如洪钟,中指与食指之间闲闲夹着一根点燃的深咖啡色的粗壮雪茄,袅袅白烟缭绕在昆丁周围,烟雾中是昆丁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 第二百八十章 我的时间是有成本的 这间屋子里坐着六七个人,外间还有那么多令人生厌的大块头,如果只有一个入口,遇到紧急情况,他和巴斯蒂安就别想逃出去了! 一想到这个问题,威廉的心咚咚直跳,紧张和恐惧的感觉比初来时还要强烈,以至于,他完全无法完整地回忆起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走进这个房间的,之前的记忆断片了,那些场景在威廉脑海中破碎成交替切换的镜头,混乱地摇动着,而那些仅仅发生在几分钟前。 他迅速扫视了整个房间,徒劳地想找到一条逃生的通道,然而,触目所及却更令他绝望。 这间屋子比他们平日上课的教室还要大四、五倍,坚固厚实的水泥墙壁上纵横交错着各种管子,管子上那些黑色涂层已经开始剥落,露出带着棕红色锈迹的管壁。 满眼都是十九世纪中期的古老家具,它们俨然是搁置不用的弃物,随意无序地堆放着,却令人徒增压抑。 最惹眼的是屋角那架华丽的三角式古钢琴,与整间房子的气氛很不和谐,诺大的白色琴身上积了厚厚的灰,琴盖打开着,从色泽暗淡发黄的琴键可以看出,这架钢琴着实有些年头了。钢琴那宽大的流线型顶板上,放着一顶落满灰尘的呢制礼帽,礼帽旁边还有一束早已风干了的玫瑰花。令人唏嘘的是,钢琴的一条腿折断了,琴身歪斜地依靠在墙面边,像一个穿着华服的跛脚绅士,张开巨大的嘴艰难地喘息着。 面前这张老式哈克尼斯圆桌,比平日上课用的那种更加厚实笨重。一根突出的圆角厚铁条贯穿在桌面偏右的位置,它的作用似乎是将裂开的两半桌面重新钜在一起,像极了一块被用来遮掩疤痕的创可贴,却徒劳地让疤痕变得更加显眼。 桌上摆着一架带有凸出旋钮的老式收音机,巨大而笨重,那应该是上个世纪中的东西,昆丁面前那个形状不明的水晶烟缸中堆了些棕色和白色烟蒂。 此刻,桌子内侧的皮质圈椅上已经坐了一排身材高大的男生,中间的四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从左到右依次是jacob(雅克布)、hunter(亨特)、sean(肖恩)和luis(路易斯)。 他们和昆丁、威廉、巴斯蒂安都是同一年级的,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威廉曾经和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在课堂或课外活动中有过无数交集。他清楚地知道,他们是学校这个神秘组织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大佬。 威廉在心里冷笑,这些平日拽得不可一世的富屌纨绔子弟,三年多来居然心甘情愿为某人马首是瞻,这一点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对面的几位还算颇给威廉面子,僵硬的脸上勉强挤出些许笑容。 昆丁的目光一直兴致盎然地看着威廉和巴斯蒂安,似乎是在看一份营养美味,却等候多时的外卖。 他看起来比平日更随意,穿了一件超大码的黑色的卫衣,上面刺绣着凸起的白色骷髅头图案,与左手食指上那个硕大的白金骷髅戒指相映成趣。 为了彰显待客之道,昆丁稍稍坐直了身体,象征性地微微欠身,伸出双臂,对呆立在屋子中间的两个人简短地说了一个“坐”字,甚至没有加上“请”。 巴斯蒂安如同得了大赦,跌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椅子里。 威廉却没有坐下,他的视线落到昆丁高高翘起脚上,穿着49码黑白相间的耐克限量版运动鞋的大脚,此刻正在轻微抖动着,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老对手看出自己的紧张,威廉这样告诫自己,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他力图平复心情,调动气潜意识中所有的勇气和智慧,驱赶此刻恐惧和紧张,他明白,如果自己想活着离开这个房间,就必须保持冷静。 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另一个出口在哪里? 很显然,这个地下空间还有另一个通道,昆丁一伙进入这个地下室,并没有和他们走同一条路径。 “怎么?不请我参观一下?”威廉一边拖延时间,一边继续观察这个房间,终于在一对摇摇欲坠的柜子旁边发现了两扇门。他想也没想,径直朝其中一扇雕花木门走去。 昆丁眯起眼吐出一口烟雾,帅气地打了个响指。 凯文几步跨到威廉前面,大手一拧门把,“咔哒”房门应声而开。 随后,凯文训练有素地撤到他身侧,威廉心想:昆丁果然御下有术,连凯文这样的人都能*得俯首帖耳。 此时,他眼角余光瞥见,自己的另一侧站着尼古拉斯。 看到尼古拉斯的那一刻,威廉心头一阵狂喜,自己安插在蓝色锡安隐修会内部的一个卧底竟然也在。他坚信,即便是长期浸染在蓝色锡安隐修会等级森严的贵族文化当中,尼古拉斯仍是那个根深蒂固具有平民意识和正义感的人。 不到关键时刻,威廉是永远不会启用这颗棋子的,不过,一旦自己在这里遇到危险,尼古拉斯是一定会施以援手的。 威廉讥诮地挑眉看了昆丁一眼,“怎么?把我带到这么个铁桶一样密不透风的屋子,居然还派两个橄榄球四分卫保护我,难道是怕我跑了不成?” 说罢,他用力推了一把雕花木门,合叶发出嘎吱的声响,房间内一片狼藉呈现在威廉眼前。 红色的地毯正中有一个破旧的小木马,一排高大的老式衣柜靠墙放着,上的漆面已经剥落殆尽了,巨大的浮雕雕花却依然精美绝伦,从裸露出来的木色大致可以判断,这柜子的材质是产自东北部山林里的红樱桃木。 ???其中一个衣柜的门扇沉降了,琳琅满目的儿童玩具从里面散落出来,有花花绿绿的洋娃娃,熊布偶、还有小汽车和听诊器……它们躺在地面上的灰尘中,无一例外地也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看起来有些诡异可怖。? ???威廉心里暗自盘算,这个房间没有窗,四面墙上也没有多余的门,地毯下面更不可能,这里已经是至少第四层深了,再下去能去哪儿?这间屋子应该没有设置暗道的可能性,于是,他握住门把手,轻轻将门关上。 ???威廉朝另一扇雕花大门走去,尼古拉斯先行一步,面无表情地拧开了门把手。 屋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张带四根立柱的实木雕花高背双人床以一种遗世独立的姿态对抗着岁月的风刀霜剑。 那木床大得几乎像一间小房子,四根立柱和顶棚处,都被名贵的金绿色缎面重磅真丝的帷幔包围着,帷幔从接近房顶的圆拱形雕花木质顶饰上直垂到地面,下面坠着沉甸甸的金色流苏穗子,一半没在尘埃里。 帷幔正中不知何时被怎样的锐器扯出了一个大的口子,耷拉下来的真丝面料柔软地叠落下来,上面似乎还有一些污浊而可疑的痕迹。 从大口子望进去,床上装饰着奢华的真皮和金绿色的天鹅绒,高而厚实的床垫上,铺着金红相间的奢华床笠……威廉脑子里出现了那些关于昆丁的一个个私密而又旖旎的传闻,不由得感到一阵反胃。 厌恶的感觉笼罩周身,他刚要收回目光,透过绢丝和薄纱,却看到大床后面隐约是一个不大的木门。威廉的心一阵狂跳,那即便不是一个直接的出口,至少也可以通向别的房间。 “看起来,你很喜欢我的场子?”昆丁的声音从外间屋传进来。 威廉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大步跺回哈克尼斯桌旁,双手撑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叫我来这里做什么?我的时间可是有成本的……” 一听这话,昆丁显然是愣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威廉还是块硬骨头,到了自己的地盘儿还敢这么叫嚣。 他朝身旁的亨特努了努嘴,亨特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其实,我们请你来也没有什么大事,同学一场,还有半年多就要毕业各奔东西,想跟你叙叙旧……” “亨特老弟真会说话,叙旧就不必了,我知道,你们请我来的目的。咱们都是明白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治下的学生会也好,白色珞珈俱乐部也罢,虽然和你们话不投机,道不相同,却也还没有闲暇到有功夫去管你们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 “很好!果然是聪明人!”昆丁将两只脚从桌上拿下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威廉转向昆丁,继续说:“所以,今后的规则还是老样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河水两不相扰!” “痛快!你要是早这么说,说不定两三年前,我们已经是朋友了。”昆丁深深吸了一口雪茄,雪茄边缘迅速由明亮的红慢慢变成暗淡的灰白,中心部分仍闪烁着星星点点红色火光,在并不十分明亮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跳脱。 “朋友,恐怕高攀不起。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威廉说着,就要向外走,巴斯蒂安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凯文却像个门神一样当在了他们面前。 第二百八十一章 致敬学长 “急什么?既来之则安之。”说着,昆丁用食指上戴着的那枚骷髅指环敲了敲他身后的黑板,样子像极了生气的老师在警示不认真听讲的学生,大家的目光顷刻间齐聚到昆丁手指的方向。 那是一字排开的三块巨大黑板,这种上个世纪被广泛使用的传统黑板,如今在a校校园里几乎绝迹了。 黑板中间,用各色粉笔毫无规律地画出一些线条,乍看如同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或者说,仿佛是一张城市地面交通图。 威廉一头雾水,他完全不明白这些线条代表什么。 然而,有种感觉告诉他,这张图可能才是今天整件事情的关键。他的脚步不自觉朝黑板的方向挪近了一些,强迫自己带着侦探和符号学家的眼光去重新审视这张略有些费解的图。 当目光再次落到黑板最上方时,一行熟悉的人名令他蹙紧了双眉。 这些人几乎清一色都是蓝色锡安隐修会十二年级的大佬,其中几个就坐在对面。如果他记得不差,他们也应该是在ed和ea阶段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 黑板下方也有不少错落排列的人名,威廉数了一下,大致有二十几个,这些名字里面威廉认识的人并不算多,然而,一看就知道都是女生的名字。 黑板中间那些杂乱交织在一起的线,将两组看似没有任何关联的名字连接到了一起,有的人的名字上联了一条线,而有些则连了好几条线。 看着这些联线,威廉脑子里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他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再次看了看哈克尼斯圆桌对面的那几个人,果然,他们各个表情古怪,肖恩猪肝色的脸变得紫胀,那个叫作雅各布的清瘦男孩,已经开始神经质地不停眨动双眼…… 威廉跌坐到椅子上,他心中第一个感觉是怒不可遏,在每个人都自诩为是这个国家未来栋梁和精英的学园里,在他担任学生会主席的治下,怎么会有这样肮脏龌龊的事情发生? 这些自认为高贵,享受着最好的教育资源的纨绔子弟,他们用自己手里的金钱和特权来骗取爱情,再用骗来的爱情获得性,不仅如此,他们还把这些当作战利品公然拿出来展示、炫耀和攀比? 神圣的爱情就这样被践踏、亵渎,他们得到了一时的愉悦,却可能毁掉一个女孩的信念,扭曲她的人生观,这群人完全就是变态! 作为一个连爱情经历还未曾有过的优秀男孩,黑板上错综复杂的连线令他感到羞耻,一想到被这些罪恶线条连接起来的男生和女生,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和不同的人进行着以游戏为目的的苟合,他就觉得面颊发烧,浑身不自在。 想起刚才开启那扇雕花木门时,里面传出来的腐败气息,立时感到一阵作呕,威廉笃定地相信,那张华美而肮脏的大床上,曾经发生过污秽不堪的事情。有可能会是他们中间的谁呢?或许都有? 闭上眼睛,胃里翻江倒海,他努力压制住一阵阵涌动上来几欲呕吐的感觉,恨不得立刻怒斥他们、质问他们、谴责他们,然而,昆丁的一声冷笑却让他恢复了理智。 昆丁换用食指和拇指烟捏着雪茄,眼睛直视着威廉脸上变换不定的神情,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说道:“作为学生会主席,你竟然还不知道我们学校有这个特殊传统?” 什么传统?聚众*吗?伤风败俗吗?威廉刚想张口斥责昆丁,话到嘴边,他决定还是换一种更加理性的交流方式。 “如果是那些被称为美谈的传统,我想,我不会不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你说的又是什么传统?”威廉以凛然目光回敬昆丁的傲慢语气。 昆丁猛吸了两口烟,发出一阵如夜枭般刺耳的笑声,仿佛威廉刚才讲了一个极其好玩的笑话。他忽然转头向巴斯蒂安,问道:“大诗人,你高中交过几个女朋友?” “两……个。”这个浪漫的法国男孩浑身一激灵,回答得有些局促,他的眼神游移地看看昆丁,又看看威廉,不明白昆丁为何会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那么你呢?我的学生会主席。”昆丁讥讽的目光如同闪电,拨开周身缭绕的白色烟雾斜睨着威廉,语气里充满了挑衅。 “……”威廉一时语结。 尽管在学校爱慕他崇拜他的女生很多,真的非常多,但是,迄今为止,他还从来没有正式交往过一个女孩。因为,交女朋友意味着大量时间和金钱的付出,对于他来讲,这两样最奢侈的东西他都给不起。 在这一点上,他承认,自己确实无法和情史复杂得近乎混乱的昆丁相比。 他低着头努力思考着昆丁这么问的真正用意,口中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正式恋爱过……” 威廉不得不承认,他羞于说出这句话。 毕竟,这是在美国,一个崇尚自由看房的国度,只有那些略带猥琐的宅男,以及肥乔那样又胖又蠢又没有魅力的男生,才会在四年的青春时光中,交上一张恋爱白卷, 像他这么大的男孩没谈过恋爱,会被视为怪物。 昆丁笑了,将手中的雪茄放在烟缸边沿,身体往背后的靠背转椅中一仰,再次将两条长腿交叠着翘到了桌上。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我欣赏你的坦率,威廉。不过,我们现在都已经过了18周岁,是成年男人了,你敢不敢玩一点儿男人之间的游戏,疯狂刺激的那种,我们认真较量一下,看看到底谁输谁赢!” “什么游戏?”威廉拧眉,说这话时,他已经将游戏内容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想听听昆丁还会说出什么更离谱的内容来。 昆丁下巴微扬,清楚地吐出这两个单词:“致敬学长(seniorsalute)。” 威廉没有说话,雪茄在烟缸里腾起的一缕烟雾,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昆丁居然为这个龌龊的游戏冠以这样一个高大上的名字,不知是要刻意模糊事实,粉饰真相,还是要展现他骨子里那种恭敬玩世的黑色幽默。 看到威廉半天不说话,昆丁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对椭圆型桌子内侧的一位男生点了点头,说:“路易斯,你给我们的客人介绍一下学校的这个传统。” 名叫路易斯的棕发少年脸上带着病态的红润,面对威廉的威严目光,表情显然是有些不自然。 迟疑了片刻,他才说:“嗯……这是一个怎么说呢……算是……对!沉睡了很多年的古老传统。这绝对不是我们蓝色锡安隐修会杜撰出来的……这个传统……存在了三十多年……没有什么值得非议……毕竟,在a校……高年级学长是最值得尊敬的……” 路易斯的话不但语无伦次,而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此处,他将手伸进西装内侧的口袋,掏出一个带泵的白色小药瓶猛吸了两口,试图减缓微喘。 威廉怜悯地看了路易斯一眼,大家都知道,他哮喘的老毛病,一到冬天就会格外严重。 路易斯锲而不舍地继续说着:“其实……开学前的一次家庭聚会中,家族里最小的一个叔叔还拍着我的肩膀问:你今年也十二年级了,这几年学校里……‘致敬学长’这个……传统是否还在延续?他也是……也是十多年前从a校毕业的……他说……他说……至今他还怀念……他们十二年级时的疯狂青春……” 路易斯说到这儿,已经喘得快断气儿了。 看到路易斯拉拉杂杂说了这么一大堆,还没有切入问题的实质,昆丁显然有些着急,他从水晶烟缸里拿起半只将要熄灭的雪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样子有些像微型喷枪的防风丁烷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点燃雪茄,再次猛吸了两口,吐出一串烟圈,说:“好了,路易斯,你休息一下。肖恩,我看,还是你来说说吧。” 肖恩顶着一张晒成猪肝色的脸,活像个在南达科他州麦子地里常年劳作的农民,殊不知,这小哥一身自认为性感的古铜色肌肤,是一年四季坚持不懈地乘着老爸的私人飞机全球各地滑雪、冲浪、打橄榄球的过程中滋养出来的。 此刻,他显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话倒也简洁利索:“让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儿吧,就是八、九新生通过与十二年级学生交往的方式向我们致敬,为我们即将临近的毕业送行,当然,也辅助我们更好地履行成人仪式。” 威廉眉峰紧锁,他当然明白肖恩所说的“交往”是什么含义,那绝不是拉拉手、谈谈心甚至接吻这么简单的事情。 昆丁顺理成章地将威廉脸上的严肃神情,解读为没有完全理解肖恩的话,他用那只戴着白金骷髅指环的手一指雅各布,说:“你来介绍游戏规则。” 第二百八十二章 愤怒的狮鹫 雅各布赶紧把喝到一半的听装可乐推到一边,神经质地不停眨动着眼睛,开口道:“简单点儿说,就是把妹得分。每把到一个新生妹子就累计一些分数,截止到五月一日,游戏结束,毕业舞会前,我们会核准得分得的可靠性,得分最多者胜出,获得“情圣”称号,并颁发金质奖章,这个荣誉将会跟随他一生。” 昆丁深深地点了点头,说:“为了显示公平,从你参加的这一天起,我会将现有得分归零。威廉,我们站在一条起跑线上开始比赛,怎么样?我知道你的女粉丝众多,规则说在前面,只有把到八、九年级的新生妹子才算得分,其他年级的你愿意去撩我没意见,但是,一律不记分。” 威廉觉得,刚才这伙人的一番话若是让学校女权组织听到,非得在校园里举行游行抗议不可,他作为一个学生会主席怎么能坐视这种事情在校园里泛滥? “荒谬!”威廉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校园里搞这些肮脏的勾当,这简直就是在……” 威廉气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张口结舌。 “这怎么能叫肮脏勾当,那只是人类应该过的正常的生活!你难道不清楚什么叫成年人吗?” 昆丁难得今天兴致不错,居然没有发脾气,他欣赏着自己的宿敌那张怒气冲冲的脸,继续说道:“只有中世纪的清教徒,和禁欲主义的老古董才有你这种低级论调!告诉你,那些玩意儿早过时了!” 凯文看到威廉居然敢公开顶撞自己英明神武的表哥,着实咽不下这口气,阴阳怪气地插话道:“装什么纯情,你不是也打过辛西娅的主意?” 什么叫打过辛西娅的主意?这种大尺度的话听在威廉听来格外刺耳,对他来说,这就是对他们感情的亵渎。 他马上怒目圆睁地回击:“我们之间是纯洁的,我们是在神交!” “神交是什么体位?”凯文说完这句话,就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在坐的几位大佬,甚至连昆丁都忍不住放声大笑。 “我可没有时间陪你们玩这种无聊透顶的低级游戏!”威廉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喘着粗气大叫,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笑声淹没了。 威廉起身就要走。 情急之下,巴斯蒂安的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看门外。 巴斯蒂安虽然也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人,但是,三年多来,几乎没有机会窥探到任何核心机密。不过,有一点他是确信无疑的——威廉的轻举妄动若是惹怒了这些大佬,绝对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到时候,他也会跟着吃瓜烙。 威廉一瞥之下,山姆逊和莱恩宽阔结实的背影映入眼帘,他们想两座小山一样立在门外一动不动,而且他刚才亲眼看到,外屋沙发上还坐着七八个和他们一般健壮的彪形大汉。只要昆丁一声口哨,或者随便拍两下巴掌,这些人会立刻一拥而上。 威廉自忖,凭着自己1.82的身高,练了三年多篮球的体力,要想从这里一路打出去,恐怕可能性是零,就算联合尼古拉斯,胜算几率也非常微弱,更何况,还有一个拖后腿的诗人。 巴斯蒂安用恳切的眼神望着威廉,双手交叠在桌面下,做出向下压的手势,显然是在暗示,现在不是意气用事和逞强斗狠的时候,权宜行事才是要紧。 威廉的脑子在迅速地转动,别看这伙人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已经是成年人,实际上,他们今天的荒唐行径,和一群小孩非要强迫其他人陪他们玩耍毫无区别。当然,昆丁还想借着自己在金钱权利上的优势,和东道主的地利人和之便打压他这个积年宿敌。 此时,昆丁渐渐停止了大笑,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上那枚白金骷髅指环,眼里露出一丝凶光。威廉不知道这枚指环的意义,昆丁身上透出来的杀气,他却感受得格外分明。 他咬紧牙关,心想:如今,进了黑社会的老巢,体面的脱身才是上策。 然而,掷地有声的话刚刚说出去,总不能马上收回来吧,更何况,他脸上还带着义正言辞的愤怒表情,威廉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 “这么没有自信啊!”说话的仍是凯文,今天,威廉好不容易被弄到了他们的地盘上,当然要极尽能事地羞辱他。 “啧啧啧……也难怪,都十二年级了,连一次恋爱经验都没有,让这种人直接玩高阶游戏,不就等于给小学生讲无风险套利,基金估值模型和多因素线性回归吗?” 凯文话音未落,身旁的几个十二年级男生心照不宣地低低窃笑。 “威廉你该不会被别人当面拒绝,怕了吧?哼,太丢人了!”凯文的语调越发放诞轻佻。 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各位大佬们心中暗暗佩服凯文,他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毕竟,他们中间没人有勇气率先声讨这位在a校声望显赫的威廉,就连昆丁老大对他说话也留着三分面子。 若不是碍于威廉是学生会主席,他们恨不得现在就集体起立给凯文鼓掌,而这绝对不是单纯为了拍昆丁兄弟俩的马屁。 威廉义愤填膺地怒视着凯文,心想: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家是以搞金融阴谋逼别人破产跳楼为业的,是吧? 凯文的最后一句话,像荆棘抽打在威廉脸上,也抽打在威廉心中还未愈合的伤口上,那个女孩是他心灵深处不能碰触的一片净土。 威廉的脸一阵阵发烧,难以压抑的愤怒一点一滴凝聚成仇恨,梗在喉间喷薄欲出。 他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腮上的肌肉向外一鼓一鼓地,衬着他充血的眼睛,飞扬的红发,样子一定极为可怖。 审时度势的威廉用最大的意志力,才没有一任自己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一泻千里,对于那种可以想见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自作聪明的凯文,不怀好意的凯文,他的话在关键时刻是激将法,是催化剂,难道不同样是茫茫大海上的一根浮木吗? 顺势而为,正面和他杠,既然一切已经这么荒唐,那就再来点儿更荒唐的,这未必不是一种出路。 在敌人的主场,安全脱身永远是第一位的,威廉思考着如何借力打力,将计就计的同时,还能将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借着盛怒之下的气势,威廉一拍桌子,大吼道:“你一个小屁孩如果懂点儿规矩就马上给我闭嘴!我威廉会没有自信?开玩笑!如果我愿意,想当我女朋友的人可以围着学校排一圈。我会怕这种事情?” 在场的人全愣住了,他们从没见过威廉发火,更没想到威廉竟然说了这样一段悖谬的台词。 平日的芝兰玉树,温文尔雅的威廉不见了,此刻的他就像希腊神话中暴怒而充满悲情的格里芬(作者按:格里芬是希腊神话中的狮鹫,有鹰的头,狮子的身体,身上有翅膀,有着某种无能为力的正义感和对异性伴侣很忠实的寓意),桀骜地仰起他那张胀得通红的面庞,胸口鼓荡着充沛的气流,仿佛后背随时有可能“嘭”地一声挓起两根翅膀。 坐在他旁边的巴斯蒂安仰头看着威廉,心中一惊,不知为何,上学年宗教文学课必读的《语源学》中的一句话,跳闪进他的脑海中,如同电子指示牌led灯字幕一样滚动播放。 “基督是一只狮子,因为他有着统御的才能和巨大的力量;基督也是一只老鹰,因为他在复活后可以升入天堂。” 昆丁嘴里叼着雪茄愣怔片刻,旋即笑着鼓掌,道:“好好好,很高兴你接受挑战!” 说着,将长臂伸过去,强行拉过威廉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威廉感受到昆丁放在手掌上的力道,令他有种筋麻骨软的感觉,吃痛感顺着手臂,一下子传遍全身,直达脚跟。 这哪里是什么游戏,分明就是想找个噱头,报这么多年在学校处处受压抑之仇! “说说记分规则!泡到一个妹子记一分吗?”威廉抽回手,面无表情地问。 说这话时,威廉自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这不是和坏人同流合污吗? “不不不,那就太不科学了,”半天没开口的亨特接腔道,“说老实话,若是真想泡妹子,也绝对不会找这个年龄的妹子……” 体重超过200磅的亨特,圆圆的脑袋在宽阔的肩膀上不停地摇着,可能是没脖子的原因,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一来,她们叽叽喳喳,幼稚烦人,再加上青春期的叛逆,和这个年龄段的女孩相处绝对不是什么美妙体验;二来,你们懂的,发育期的妹子有几个好看的?不是太瘦,就是太胖,不是太高,就是太矮,还有很多妹子由于激素水平不稳定,满脸痘痘,体毛很重……” 说到此处,对面座位上再次发出猥琐的笑声。 第二百八十三章 游戏规则 路易斯急促喘息着补充道:“是……的,我三叔说……十三四岁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难看阶段……只有到了十五、六岁才会开始变得……变得越来越……性感漂亮!就像……我们学校的大美人儿伊丽莎白和劳伦……” 威廉听路易斯呼哧带喘地说话,都替他觉得累,他却一脸陶醉,似乎此刻坐在他身旁的并不是一群面目可憎的汉子,而是温柔娇美的伊丽莎白。 威廉懒得听他们胡说八道,马上将话题扯了回来,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荒谬的对话。 “那怎么算得分?” 肖恩将一个文件夹擦着桌面扔给威廉,神采飞扬地说道:“我们把八、九年级的女生分为三个等级,最下面一等是2分分值的,就是那些长得不漂亮,或是一天到晚除了看书学习什么都不会的人。就比方说,伍德赛德楼西翼住的那个黑人女孩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艾玛……简直不忍直视,当然,她那个室友也是这个级别的,完全没长开,而且是个书虫。” 后面的话引起座在内侧的众位十二年级一阵鄙夷的嗤笑。 威廉边听肖恩说话,边随手翻着这个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活页文件夹,往后翻了五六页之后,他果然看到肖恩提到的三类分值区间的女生名单,这里包括八、九年级的全部女生! 天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伙人为了一个游戏居然这么煞费苦心!这不是丧心病狂又是什么? 威廉从打开的文件夹上抬起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肖恩,他那张猪肝色的脸在形状上也与猪肝着八九分的相似。 肖恩的讲解还在继续:“……中间一等是5分分值的,这一类占绝大多数。她们相貌身高还算过得去,有一些小才艺,或者某一项上比较突出,人也还算比较有趣。” 说到这里,肖恩顿了顿,忽然挺直了身板,呆板的猪肝脸上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就连声音分贝都明显提高了,仿佛要宣布奥斯卡获奖名单:“最高一等是10分分值的女孩,也就是大家口中的女神,她们相貌身材格外出众,体育、艺术样样精通,性格迷人有趣,而且属于学校明星的那种女生。不过这类人不多,本届八、九年级100多名女生新生里也只挑出来3名……” 威廉低下头,好奇地扫了一眼表格中的满分女孩,当目光碰到“辛西娅·罗德”这个名字时,他的心仿佛被一颗钉子楔在了砧板上,肝胆欲裂的感觉。他眼前出现了恍如隔世的镜花水月,愤怒和悲情交织在他心中,他听到自己的心在羁绊下狂跳的声音,那声音鼓荡着他的胸腔,几欲令他虚脱。 他不知道应该和这帮家伙额手相庆,说:我们的审美观惊人的一致,还是应该觉得可悲——这个如此纯洁美好的小女孩,居然成为这群狼菜牌上的一道可供选择的菜品。 也许是注意到了威廉目光所停留的位置,肖恩解释道:“看来你还是对那个辛西娅感兴趣?她虽然美得像个仙女,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个书虫,又是个话不多得闷罐子,这次把她排在三个10分女生当中,纯粹是因为考虑到她当初曾经拒绝过你,这也算是极品了。” 没等威廉说话,亨特就继续瓮声催促道:“快翻到第一页吧,给他讲讲游戏规则游戏。” 威廉的手指忽然变得异常笨拙,轻微颤抖着地翻动着文件夹中的纸,第一页中的游戏规则赫然入目,那些字眼儿在他看来似乎格外辣眼睛,除了“游戏对象仅限于八、九年级女生,其他年级一律不记分”,“需要提供照片但不仅限于照片的物证,以备组委会核准分数”之类的狗屁条款之外,居然还看到一条更为无耻规则:如果搞到的一个处女,在该女孩原有分值上翻三倍。 威廉眯起眼睛,这伙人简直疯了! 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女性地位日益重要,可他们把女生当成什么?分三六九等的商品吗?还是明码标价的奴隶? 这份材料若是被送到学校的女权组织,或是婚前禁欲组织手中,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那帮极端分子就算不找人来暗杀昆丁,也会闹到法庭。 威廉动了拿手机拍照的念头,然而,理智立刻就告诉他:没用的,别天真了,这个组织干过的坏事远不止这些,抓住他们真是太难了,推翻他们更是异想天开。 更何况,像昆丁这种心狠手辣的家伙,是绝对不会允许这些绝密文件能以任何形式流出这个房间的,威廉相信,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追查、打击泄密者! 威廉内心有个声音不断对他说:不要以卵击石。他按耐住愤怒的情绪,低头不语,将手中的文件翻到第三页,上面居然堂而皇之地记载了游戏参赛者目前的战绩实录。 这份记录详尽完整完整得超乎威廉的想象,除了用文字的方式记录了昆丁在几月几日搞到了哪个妹子,其他人又分别在几月几日在哪里得手之外,更为夸张的是,还做了一个证物索引,将照片、实物、视频等都进行了编号,这大概就是他们所说的核准后的证据。 在他这个学生会主席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校园中某些阴暗的角落里,到底还有多少危险的游戏正处在如火如荼的进行时? “昆丁答应你将目前得分归零,我们可没这么说……”雅各布仍是不停地眨巴着他的眼睛,威廉同情地看着他,觉得他应该去弗森小姐那里用药水好好冲洗一下了。 “嗯,是的。”亨特赞许地点头,他那过于短小的脖颈令人对他的这个动作只能意会。 “要知道,如今,想让妹子和你上床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搭讪,还要请吃饭,买礼物,哄她开心,甚至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酒精和……” 路易斯一边拼命吸着小药瓶里面的药,一边心虚地看了亨特一眼,昆丁鹰隼般的目光让亨特最终闭嘴,把没说完的话生生咽进肚子里。 威廉是个成年人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类似的文学作品还是看过几部的。他当然明白亨特接下来的话是什么,那不仅仅是涉及到向竞争对手披露了自己的手段,更重要的是泄露了一些限制级的方法,而那些方法很显然触及到了法律的底线。 凑他们的黑材料这件事,姑且先放一放,眼下,安全脱身才是最要紧的。 威廉暗自估算了一下参赛者们的积分,如果昆丁的分数归零,根据材料显示,其他几个均不到10分。 以他威廉的身价和宁缺毋滥的原则,低分妹子他是不屑于去搞的,就目前局势看,他只要搞定一个高分妹子,很可能就赢得全局比赛。 威廉看着蓝色锡安俱乐部坐在对面的几位大佬,忽然觉得他们可笑,又可怜,即便是在这样一场游戏中,他们也必将输给自己,就像三年多以来,在学校各式各样的比拼中一样。 优秀的人注定就是优秀的,在各个领域都优秀。 成竹在胸的威廉看着刚才对他大逞口舌之快,出言演挑衅的凯文,他那张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脸,实在令人生厌,有种想抄起个东西砸过去的冲动。他表哥昆丁都对自己忌惮几分,一个小小的十年级毛孩子凭什么这么跋扈张狂? 就这么个货色,好不容易追到斯黛拉(白馨蕊)这样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居然还有脸出轨,简直就是道德败坏,无可救药到了极点。 想到斯黛拉,威廉愣了一下,他刚才在女孩名单里似乎并没有看到她的名字,他再次打开手中的名单,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果然没有。 威廉心里明白了八九分,他看着凯文,嘴角泛起一抹笑,一个计划已经在心里酝酿成熟。 环视在座各位,威廉故作轻松地笑了,说道:“既然如此,有个问题我就不能不问问在场的各位了!” 昆丁大方摊手,道:“当然,游戏规则方面还有什么不清楚,你最好在这里一次性问出来。” 他伸手指了指头顶的方向,说:“我可不想让上面的那帮愚不可及的禄蠹和那些只读圣贤书的老夫子听到半点风声,你明白吗?” 威廉冷笑一声:“这一点,我们所见略同!我虽然答应你们参加这个无聊的游戏,上去之后却不想和你们有任何瓜葛!”威廉牵起嘴角,眼睛里却殊无笑意。 停顿片刻,威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不慌不忙地问道:“斯黛拉为什么没有在名单里?” 一听这话,众人皆惊,现场立刻炸开了锅。 “斯黛拉是凯文的女朋友!” “对呀!双方不是已经官方宣布了吗?她当然被排除在外!” “有谁敢觊觎凯文的女朋友,那不是找死吗?” …… “我很好奇,你们会给斯黛拉这样的女孩打几分?”威廉嘴角上扬,语气里带着嘲弄的味道。 第二百八十四章 她只会嫁给财富和权势 “那还用问?”肥胖的亨特伸出两根小香肠般粗壮的手指,信誓旦旦地说:“凯文的女朋友当然是极品中的极品,给20分都不过分!” 威廉用目光征询着其他人的意见,不知这几位大佬是想拍昆丁兄弟俩马屁想疯了,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肖恩马上附和道;“对,绝对同意!” “中国的超级新贵,人长的漂亮,20分,妥妥的。”雅各布人云亦云见风使舵。 就连路易斯将喷雾从口中暂时拿开,拼命点头,喘息着申明态度:“没问题……20分……实至名归。” 他们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极尽能事赞美白馨蕊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凯文此刻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哈哈……这个评分公平,看来这是游戏规则制定者们的共识了!”威廉从身旁巴斯蒂安上衣口袋中取下那支他一直随身佩戴的万宝龙金笔,将“斯黛拉·白”的名字添加在女孩列表的最后一行,旁边上了分值20。 忽然间,凯文腾地一下从座位上跳起来,俨然是一只被烧焦了尾巴的老虎,:“威廉,你要干什么?” “坐下!凯文。”昆丁毕竟还是比自己的表弟年长几岁,显然也要比他老练沉稳不少,他想听听威廉到底要闹哪出。 凯文看了昆丁一眼,紧咬着后槽牙,压着胸中的怒火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中。 刚才还在拍马屁,几乎要将脸笑抽的大佬们如同提线木偶,一见凯文真要暴怒,拉扯着他们脸上笑容的那根线好像被齐刷刷剪断了,一个个同时变成面瘫,失去了表情的脸上只有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疑问和惊恐。 威廉故意转向凯文,放缓了语气,笑容可掬地问:“请问,你和斯黛拉上过床吗?”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立时安静了,大家觉得威廉思想跳跃的速度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明显就是要打架的节奏啊。 凯文一双大手“啪”一声重重的按在桌上,似乎要把这张哈克尼斯圆桌拍碎,他瞪圆了眼睛怒视着威廉道:“你什么意思?” 威廉轻蔑地甩过去一个眼神,说:“和你这种水平的人讲什么马太效应和墨菲定律是不是也等于对牛弹琴?我当然是想一举拿下60分,戴着胜利的桂冠宣布游戏结束!” 十年级的凯文还没开始学习哲学,两个专有名词听得十脸懵逼,大佬们一个个表情古怪,他们当然明白威廉话语中隐藏的机锋。 凡有的,还要加倍给他,叫他多余;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马太效应的含意正好暗合了凯文目前的状况。众所周知,他因为出轨那个在学校里名声不太好的米亚,而被斯黛拉嫌弃,他们原本被一致看好的关系正岌岌可危。 而墨菲定律则是更简单直白地讽刺——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威廉哀怜地看着段位不够的凯文,一字一句地解释给他听:“既然你不知道怎么和你女朋友相处,就让我来教教你! 接下来,叮了咣啷一阵乱响,大佬们再次被杂乱的声音吸引着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组连续的画面,而且绝对是不用戴黑色眼镜,也能够近距离观看的4d大片。 凯文一脚踢翻了自己的椅子,双手合力将一张6米多长,几百斤重的哈克尼斯圆桌掀翻在地,地上积年累月的灰尘全被腾起到半空,令人禁不住捂上口鼻。 凯文在烟雾中,跳上侧翻的桌子,冲到威廉面前。 “凯文!”昆丁的怒喝还是晚了一步,他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将挡在威廉身前的巴斯蒂安甩到一边,挥拳就朝威廉眼睛上打去。 若是橄榄球青年队队长这一记重拳落下去,威廉不要说凭借一张英俊得无以复加的脸泡女孩了,恐怕他的后半生都将会是一场噩梦。 威廉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举起椅子挡在面前。 没等凯文的铁拳将木椅子砸成劈柴,尼古拉斯早已斜刺里冲杀过来,将暴怒的凯文架住了。 凯文在尼古拉斯钢铁般的臂膀下挣扎着想要摆脱禁锢,以f、s、b开头的骂人词句,不断从口中涌出来,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朝威廉的方向倾泻而来。 他眼睛里着了火,如同一头懊恼的困兽,如果他的牙齿再长一点儿,威廉身上可能早就多了几个血窟窿。 昆丁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本世纪对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他的笑声尖利刺耳,如同深山中鸣叫的枭鸟,令所有人毛骨悚然,笑声一直持续着,如果此时有人忽然进来,一定会以为昆丁失心疯了。 就连蓝色锡安俱乐部那几位混迹于昆丁手下多年的大佬也被弄糊涂了,他们不明白他们文韬武略,高屋建瓴的老大为何如此一反常态。 人人都安静屏息,威廉放下了手中的椅子,就连凯文也停止了叫骂。 “斯黛拉?威廉,你别做梦了!” 昆丁一把将雪茄烟按灭在水晶烟缸里,又用力地碾了两下,然后,对着威廉轻哼了一声,说:“放心吧!斯黛拉是最没有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人!” 昆丁说着,从皮转椅里站起来,走到威廉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说:“你大概还不了解她吧?她和校园里随处可见的那种普通富家千金不一样!” 说话间,昆丁站在威廉和凯文中间,嘴角挂着讥讽盯视着威廉,冷哼一声说:“斯黛拉的父亲是何等精明、何等深谋远虑,否则,一个中国人,怎么可能和华尔街那么多金融集团合作?” 昆丁走近威廉,声调放低了一些,听起来却益发让人觉得凶险。他脸上带着笑意近距离逼视着威廉的眼睛,问道:“那位在中国赫赫有名的白先生不惜给学校捐一座科学楼,是为了什么?让唯一的宝贝女儿不远万里来到美国上学,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她嫁给一个没有产业,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穷小子吗?” 他扭头不再看威廉涨红的脸,又走到凯文面前,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自己这个表弟还是太小,太年幼无知。 昆丁拍了拍凯文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也太低估自己女朋友的智商了。你觉得她会甘心作砧板上的一块鱼肉吗?不不不,这不是她的性格。正如我的妈妈,你们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大小姐,她即便不是顺理成章地嫁进我们摩根家族,也会嫁到洛克菲勒家族、罗斯福家族……这才是斯黛拉未来的人生——她只会嫁给财富和权势!” 昆丁用眼神示意尼古拉斯放开凯文,然后,声色俱厉地说:“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朝三暮四,最好搞个订婚仪式早点儿加深你们两家的关系,也省得别人不着边际地想入非非!” 这话像是在命令凯文,又像是说给威廉听的。 凯文像只斗败了的公鸡那样垂下头,威廉则站在那里不置一辞。 昆丁看了看被表弟搞得一片狼藉的屋子,不以为然地坐回到自己的转椅中,两只脚翘到倾侧的桌沿上,他将双手交握在脑后,得意地笑着说:“威廉,别看你考上了哈佛,这回你输定了!” 重新回到地面上,已是华灯初上的夜晚。 下了一天的细雪早就停了,寒冷的冬夜,校园里静得可怕,连乌鸦也不见一只。 置身于新英格兰一月的冷冽寒风中,厚实的毛料校服抵不过冬夜的寒冷,身体在瑟瑟发抖,他本能地竖起大衣的领子。 他不敢回望那幢石头砌成的体育馆,夜晚似乎早已将它变形成了一头来自异世界的巨兽,他开始奔跑拼命地朝前跑。 夜空像蓝丝绒一样静美,星光点缀其间,散发出柔和的橘色微光,月亮被一缕絮状云雾包裹着,半弯漂亮的弧线从云层中透出来,仿佛隔着纱看美人的脸,别是一番韵致。 北风和积雪将校园的颜色抽离殆尽,一幢幢哥特式建筑深灰色的暗影矗立在诺大的白色背景上,一时难以辨清方向。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将那个浪漫漂亮的法国男孩巴斯蒂安弄丢了,他只好独自一人穿过树林和小径。终于看到远处一幢幢红砖斜坡屋顶的宿舍楼,里面透出的暖暖灯光,是那样遥远而亲切,似乎还能听到一楼大厅中同学们的欢声笑语…… 忽然,威廉有了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仿佛是一场恶梦,然而,凯文的暴怒咆哮时青筋暴起的额头,充满杀意的眼睛;昆丁阴测测的说话声,还有他的手上的白金骷髅戒指;亨特扔给他的那个写着游戏规则的夹子……一幕幕像慢速回放的电影镜头一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现在,他只想早早回到宿舍,冲个热水澡钻进被子里,然后,什么都不想,蒙头睡到天亮。 他觉得自己从未像今晚这么混乱,也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 第二百八十五章 王子的私人数学顾问 这道涉及勒让德多项式和高斯积分的难题,已经困扰了辰辰将近一个小时,他在宿舍中冥思苦想地演算了一张又一张稿纸,仍然无法得出正确答案。 辰辰想起了住在义廷对门的印度学霸拉杰希,他也是九年级为数不多,自寻烦恼选了马丁博士ap微积分课的同学,两人成绩虽然旗鼓相当,但是拉杰希在能力上貌似还略胜自己一筹。 敲了半天门,拉杰希没有出来应门,他的室友小雅各布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黄毛,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了门。 辰辰从上到下打量了小雅各布一番,由于长了一双眼角下垂的大眼睛,矮个子男孩经常被同学们戏称为“忠犬小八”。 此刻,他正赤足光着两条毛茸茸的腿站在地板上,身上只裹了一条浅咖啡色毛毯,一双无论任何时候都显得万分委屈无辜的大眼睛含着十足的怨念,盯视着搅扰了自己好梦的辰辰,仿佛下一秒就要汪汪地叫出声来。 辰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十半点了,周六上午补眠,让因学习、课外活动和比赛而严重缺乏休息的身体和大脑得到适度的放松,是亚当斯楼一部分男生的习惯,看来小雅各布就属于这类人。 “抱歉,我不知道你还在休息,不过,拉杰希去哪里了?”辰辰不好意思地问着。 “谁会知道他会去哪儿了,反正,他一向起得很早。”小雅各布用手捂住嘴,眯起眼睛打着哈欠。 “你自己去找他吧,我要再睡一会儿了!”说罢,不太友好地关上了房门。 回到自己的宿舍,斯蒂文已经从餐厅回来了,此刻正坐在床上拥被看书,辰辰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纷纷扬扬又下起了雪。 这么冷的天,又是周末,拉杰希会去哪儿呢? 回到书桌前,辰辰对着练习本上这道解不出来的微积分题只觉得百爪挠心,显然是强迫症又犯了。 到了平日,每天事情多得如同不断涌向沙滩的潮汐,如果一旦放手,那么这道小小的难题就会如同沙滩上的一枚贝壳,很快就会被未读的书籍、待写的论文、生物学实验和社团活动等这一系列看似更重要的事情汇聚成的潮汐淹没吞噬。 无论如何也得趁着周末弄明白这道题。 辰辰想去找郑熙泰帮忙,心里又有点儿打鼓,那小子傲气得不得了,而且他们俩在各门功课上的较力由来已久,自己怎么可能先向对手低头呢? 九年级另外一个数学天才乔则不同,除了几门理科超强,身为一个堂堂的美国人,人文类科目糟糕到和陈义廷不相上下。乔可不像亚裔学生那样在意成绩和排名,否能在年级里排到前百分之二十在他看来就自寻烦恼的笑话。人家的兴趣广着呢,学校的gpa从来就不能磨灭他的凌云壮志。 思及此,辰辰决定去投靠友军,更何况,他们以前还算有些交情。 下定决心,辰辰开始往身上套厚羽绒服,又蹬上了新从国内带过来的一双加了绒的皮靴。为了gpa,他也是拼了,只能舍近求远,去另一座叫做麦迪逊楼的低年级男生宿舍不耻下问了。 乔是有名的技术宅,是那种宁愿在宿舍里生根发芽也不愿意迈出门一步的人,别说是这样的下雪天,即便是温度适宜天气晴好的秋日,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肯轻易离开他那脏乱差的宿舍。 敲开乔的宿舍门,辰辰有点儿搞不清状况,出来应门的既不是乔,也不是乔的室友布雷克。一位白衣胜雪,面庞英俊,头上围着红色千鸟格羚羊绒围巾的人出现在门口。校园里除了那位那位颜值爆表,富可敌国的阿拉伯王子阿卜杜拉,还有谁会穿成这样? “早啊,阿卜杜拉,你怎么会在这里?”辰辰百思不解,周末上午,阿拉伯王子与技术宅们能有何等交集? 瞬间的分神令他险些被绊倒给王子行一个大礼,低头一看,一双人字拖与一条不太清洁的运动裤纠缠在一起,十分不友好地横在宿舍门口。 阿卜杜拉上前扶了一把辰辰的胳膊,消瘦英俊的脸上一对骆驼般温驯的大眼睛脉脉含情地眨呀眨地,看得辰辰一个男孩子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双眼睛太迷人,即便作为同性,辰辰也不敢和他对视,遂垂下眼皮,目光落到他那鞋拔子一样长而突出的下巴上。清晰的下颏线棱角分明锐气逼人,再覆盖上一层黑而浓密的短胡茬,看上去性感到令人窒息。 “我在向乔请教数学啊。”阿卜杜拉扬了扬浓黑的眉毛,包头的红色千鸟纹羊绒围巾下面,几绺卷曲的墨色发丝散落出来,半遮住近乎完美的脸部线条,看上去和电影里的阿拉伯王子别无二致。 阿卜杜拉很不见外,主人般热情地招呼辰辰进来,而这间宿舍真正的主人反倒旁若无人地各忙各的。 “你们俩上的不是一个级别的数学课呀。”辰辰这句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就有些后悔了。 这么说话显然有居高临下之嫌,要是被学校里那帮矫情的人权主义分子听到了,无疑会被人理解为暗讽阿卜杜拉学习级别低,不配和乔这样的高手讨论问题,还可能进而被曲解为对同学的区别对待。 辰辰心里一阵发虚,阿卜杜拉好歹也是个王子,他那高贵、脆弱而又不可一世的自尊心会不会受到伤害呢?自己要是胆敢在遥远的阿拉伯那个君主立宪制国家公然讽刺他们的王子,不知道会不会被抓进监狱。 他擦了把额角冒出来的冷汗,下意识地四下观望了一下,似乎在确定这里没有王子的卫队或保镖。 我们心大的王子不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他是我的私人数学顾问啊!” 辰辰还没从自知失言的尴尬中完全回过神来,表情僵滞地随声附和着:“私人数学顾问?哦,很好,私人数学顾问……” 平时,辰辰也会在数学研究中心,给那些需要在数学方面得到帮助的同学做“同侪辅导(peertutor)”。又或者,他理解的“私人数学顾问”大抵就同上学期自己和杰夫给陈义廷做辅导是一个概念。 “嘿,稀客!什么西北风把你吹到我们技术宅的地盘儿上来了?” 乔沉甸甸的屁股像是被强力胶粘在了电脑椅上,就连和客人说话也并没有挪动分毫,仍是拱肩缩背地坐在桌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 “数学作业,你做完没?”辰辰扬了扬手中的练习本,一脸无奈。 “上次你来我们宿舍的时候,还是庆祝我们开发出了crackwithattitude(‘带着态度去破坏’的意思)的时候,这回过来,我们的cwa2.0都上市了,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 辰辰循声低头,布雷克像一滩烂泥般趴在脚下的一块制服灰色的地毯上,一边说着话,手指还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着什么。 他身上那件不知多久没洗过的灰色的套头衫几乎和地毯融为一体,辰辰立刻收回了即将要蹚着布雷克走过去的那只脚。 布雷克没穿袜子的双脚上只挂着一只拖鞋,很显然,刚刚绊住了辰辰的那只拖鞋本该套在他另一只脚上。 顺着那双脚向上看,辰辰看到了布雷克裤腰特别低的牛仔裤,对于从裤子里呼之欲出的,穿着米老鼠卡通图案花裤衩的大半个臀部,辰辰实在不忍直视。 他把头别向另一边回答道:“我还能忙什么?都快被库帕博士和莎伦夫人虐死了。下周一有两个论文要交,我现在其中一个刚写了400字的开头,你说这是不是作死的节奏?” 记得上次来乔和布雷克的宿舍,印象最深的就是桌子上、书架上摆着的电脑。不算学校发的那两台学习用的银色苹果电脑,这两个家伙居然还从家里自带了五台电脑,他们的宿舍乍看上去如同某商场或酒店的监控室。 如今,桌子上七台电脑犹在,随处摆放着的这种电子设备比以前又有了大幅度增加。其中,有些是叫得上名字的,诸如,ipad、手机、各种游戏机、奇奇怪怪的游戏手柄、电子书、电子表……还有很多电子用品,辰辰根本叫不上名字。 此外,屋子里还散布着各种拆得支离破碎的零部件、芯片,电路板则堆在靠墙的木架子上,令整间宿舍看上去如同一个疏于管理的的电子商城地下仓库。 辰辰看着这间几乎无法下脚的宿舍叹了口气,看来,大部分男生宿舍都不要指望能有多么整洁。 “乔,我有一个数学问题请教你,”辰辰打开自己的练习本,翻到不会做的那道题,摊开在乔凌乱的书桌上。 “你要稍等一会儿,我给阿卜杜拉上的课还差几分钟就结束,他可是我的付费客户。”乔的目光从电脑上移开。 肥乔脸蛋子上的赘肉向下垂着,一副铁面无私的表情,仿佛之前辰辰帮他追妹子的友情都已付之流水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印度抛饼 “什么,付费?”辰辰这才明白阿卜杜拉口中的私人数学顾问真正的概念是什么。 “50美金45分钟,每周5小时以上赠送一次作业辅导。还合理吧?”乔倒也不避讳,说得大大方方。 辰辰暗想,学微积分的乔给阿卜杜拉补习代数一级的知识,这钱也太好赚了,不过,这点儿小钱儿对阔绰慷慨的阿拉伯王子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别担心,你问我问题,我绝不收你钱,毕竟,你在关键时刻帮过我。”乔说罢,胖胖脸上那对狡黠的小眼睛朝辰辰暧昧地挤鼓了几下。 辰辰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暗笑,自负的乔是死活也不会承认,事实上,他们俩之间的数学水平是难分轩轾的。 还好,辰辰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儿,乔的手机计时器开始提醒时间,阿卜杜拉的50美金也顺顺利利地落入了乔的腰包。阿卜杜拉退到一边,慢吞吞地合上课本,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乔这才拿过辰辰的笔记本,只看了一眼,两道淡棕色的眉毛在胖胖的圆脸上就挽成了一个疙瘩,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仿佛蛀牙里的小蛀虫正在啃食他的神经。 辰辰咬了咬嘴唇忍住了想笑出声的冲动,看来,这道题对于自诩为扎克伯格二世的乔来说也并非轻而易举。 “啧啧啧,你一个亚裔,拿着微积分题来问一个美国人,好像会让人觉得那里不对劲儿啊!要知道,咱们学校的数学队现在已经是你们亚洲人的天下。”乔为了不在自己的学生面前丢脸,找了个貌似冠冕堂皇的破借口。 辰辰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不等自己的数学顾问站起他那肥硕的身躯,阿卜杜拉再次拖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跑过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辰辰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黄油香气。 这一屋子的技术宅可真会享受人生,连外卖都点好了,还是直接送到宿舍那种! 辰辰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按学校规定,外卖不是只能送到frontoffice(在大门口的一处负责接收邮件等的办公室),由泰勒先生打电话叫学生自己过去取吗? 辰辰正试图从乔脸上找到答案的时候,门已经被阿卜杜拉打开了。辰辰见了鬼般惊讶地大声喊出对方的名字:“怎么会是你,拉杰希?我刚才还去找你问问题!” 拉杰希端着一个盖着白色棉布的木质托盘出现在门口,袖口有些脱线的绛红色毛衣外面,罩着件半旧的厨师服,宽大的白褂子穿在他瘦伶伶的小身板上咣了咣当,仿佛是刚从什么地方借来的。 “我刚才在做饼啊,”说着,他从牛仔裤屁股口袋中拿出一只被摔得惨不忍睹的手机,点开其中一个古怪图标看了两秒钟,道:“从乔点餐到我送过来,只用了五分半钟,是不是该给我好评啊!” 拉杰希说着,重新塞好手机,笑眯眯地递上托盘,动作娴熟地揭下盖在上面的白色餐巾布,一堆色泽金黄冒着热气的印度抛饼从几只牛皮纸食品袋中露出边边角角的端倪。 “完全按照你的订单,三张玉米,五张原味,多放黄油。”拉杰希边说话,边在尽量不惊动乔的那些宝贝芯片和电路板的情况下,勉为其难地在凌乱的书桌上扒拉开一小片区域,面积堪堪能放得下这个木质托盘。 随后,拉杰西一只手优雅地反剪到背后,伸出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在这种恶劣的就餐环境下,还能展现出五星级酒店侍者的服务素质,这小子实在是太会给自己加戏,就连旁观的辰辰都忍不住想手动给一个五星好评。 “谢谢你,祝你今天生意兴隆。”乔并没有像辰辰想象的那样,从阿卜杜拉支付给他的丰厚课时费里掏出些美金零钱递给拉杰希,说话的口气倒像是默契的老伙计。 乔心满意足地看着一托盘的美食,回身对屋子里的其他人说:“我请客,随便吃,味道没得说!小本经营不容易,你们以后都要多照顾拉杰西的生意!” “拉杰希,这种抛饼,你完全是一个人在制作和销售吗?”辰辰用探寻的目光望着肤色棕黑,神情谦恭的拉杰西。 “不,准确地说,目前,制作和销售都是我一个人,但是,技术方面我和乔达成了战略合作。”拉杰西说着不见外地坐在了属于布雷克的那把椅子上。 听他这么一说,辰辰猜到了八九分,刚才拉杰西打开的那个点餐软件,搞不好是乔和布雷克这两个极客宅男帮他开发的,所以,他们才能享受到随叫随到的免费抛饼。 “吃啦”一声,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撕开了牛皮纸袋子,又是几声裂帛般的响声,这间因挤了五个来自世界不同国家男孩而变得有些拥挤的宿舍,一下子被黄油抛饼的味道霸道地充斥了。 几个男生开始下手瓜分纸袋里那些又松又脆的薄饼,与此同时,整个屋子瞬间静下来。 阿卜杜拉好心情地将饼撕成一小条一小条,扬起漂亮的下巴像鱼咬钩般地吃着。 肥乔则迫不及待地将一大块饼塞进口中,晶晶亮的黄油顺着他嘴角向下流,淌过他浑圆的下巴,他也顾不上擦,只管咔嚓咔嚓地嚼着,似乎要抓紧时间,在它赏味的最佳的几分钟期限内,将这些脆中带韧的薄饼一股脑塞进口中。 辰辰细细嚼着香气四溢的薄饼,本想讨教一下制作技巧,可是,抛饼好吃到根本根本停不下嘴来说话。 拉杰西看到自己的薄饼大受追捧,笑得几乎要将嘴咧到耳朵后面去,他用带着咖喱味的古怪英文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的生意经:“我的饼你们放心吃。我从网上*了最好的薄饼面饼粉和黄油,用麦迪逊楼大厅一层厨房的平底锅一烤,然后还负责送餐入户。现在是试营业,价格便宜,你们的朋友要是需要*,下载这个app网上下单就行,当然,也可以打我电话。” “能到赚钱吗?”鼻涕虫一样趴在地上的布雷克从一张饼的空洞中间望了小伙伴们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拉杰希用他粘着干面粉糊糊的手指挠了挠土气的三七开黑色小短发,说道:“嗯,利润率还不算差。你懂的,我的抛饼工坊暂时设在麦迪逊大厅一层小厨房,这里的宿舍管理卢克很支持我,没有租金成本。” 辰辰看着眼前这个瘦不拉几的印度人,惊讶于他的商业头脑,赞道:“你这么会做生意,学校周围餐厅恐怕都倒闭了。” “小本经营,没有和他们抢生意的实力。不过,哪里有需求,哪里就会有市场嘛。”说到得意处,拉杰希摊开那双棕黑的手,俏皮的小眼神向上翻了翻,辰辰觉得下一秒他就要扭动脖子旋转身体,像印度歌舞片里那样连唱带跳起来。 还好,想象中的情景并没有发生,拉杰西继续神采飞扬地说着:“像今天这样的下雪天,很多同学都懒得去餐厅吃早餐。晚自习之后,大家也会饿得肚子咕咕叫,又累得不想再跑出去吃东西,所以,我们这种美味便捷的快餐服务就应运而生了。你难道不认为我的价格很合理吗?3美金一张,一次性买四张只收10美金,下一步,我还准备供应另一道印度美食,那就是咖喱……” 忽然,拉杰希上扬的目光瞟到书架上的一堆东西,愣了五秒钟,然后,很突兀地收住了话头。 顺着拉杰西的目光望去,辰辰惊讶地发现肥乔高高耸起的书架上方摆着的几乎都是电脑方面的书,什么《深度探索c++对象模型》、《源码剖析》、《算法导论》、《编程之美》、《希修斯之船》、《html5程序设计》、《走进搜索引擎》…… 技术宅宿舍里书籍的增加速度像病毒蔓延那样速度惊人,辰辰也倒抽了一股冷气,这是把图书馆里的it书都搬过来了吗? 当他再回头伸手想要拿薄饼时,木托盘里已经空空如也,乔和布雷克正用纸巾盒擦手上和嘴上的油,显然,他们吃东西的速度也是惊人的。 乔冲拉杰希招手,示意他坐过来一些,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着横格子的草稿纸,顺手拿起刚才辰辰放在他桌上的练习本,说道:“哦,对了,拉杰希,你接下来如果暂时没有订单,我们来看看这道题……” 拉杰西将椅子滑倒乔身旁,两人在桌前并坐,辰辰站在他们身后,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启发,开始研究起那道数学题来。 不一会儿,拉杰西和胖子乔都不说话了,开始在同一张草稿纸上奋笔疾书展开运算,左撇子的拉杰西从左往右写,胖子乔则是从上往下写。 字如其人,乔一手可爱的圆体字跟他的长相一样敦实讨喜,而拉杰西则充满了当医生的潜质,字迹凌乱得如同冬天校园里横七竖八伸向天空的树桠,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懂。 第二百八十七章 王位第三顺位继承人 这两个自诩智商不凡的家伙仿佛是在竞赛,又仿佛在炫技,演算时,随心所欲地跳跃着步骤,丝毫不怜惜一旁观看的辰辰。 辰辰的眼睛不停地追寻着他们的笔记,而大脑几乎是左右开弓才能跟上他们的演算速度,如果这两位解题时间再拖长那么一点点,估计辰辰就要当场神经分裂给他们看了。 还好,没到10分钟这道令辰辰冥思苦想的难题就解出来了,而且还是用了两种思路,三条途径。 乔如释重负,开心地将稿纸折成飞机,朝空中扔去,辰辰奋不顾身地扒开地上乱糟糟的杂物,如获至宝地捡起纸飞机,小心翼翼地展开,开始仔细瞻仰这上面的墨宝,这么一小张纸承载的可是两位数学大神冒着热气的脑回路思维过程啊! 忽然,肥乔转了转晶亮的小眼珠,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阿卜杜拉,他手里还攥着一角抛饼,一点点撕着饼往嘴里放。 肥乔想起什么似的,一脸严肃地对拉杰希说:“阿卜杜拉可是我的学生,你这么会做生意,可不能把我的饭碗砸了!” 不等拉杰西说话,阿卜杜拉在一旁冷不丁冒出一句:“放心吧,让他给我讲数学,最后的结果有可能是,在我数学变好之前,英语更糟了。” 大家看着阿卜杜拉深情脉脉的大眼睛里郑重其事的神情,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拉杰希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还没有显示新订单,他从床角拖出乔正拼了一半的乐高模型,那是电视剧里谢尔顿同款的星战系列太空穿梭机,需要七千多个乐高块才能搭建完成。 拉杰西盘腿坐在地毯上聚精会神地玩了起来,地毯正中央的布雷克不得不抱起他心爱的电脑,将他那穿着米老鼠图案卡通花裤衩的屁股不情愿地往旁边扭动了几下。 “你们今年春季准备参加什么运动?” 在辰辰看来,布雷克挑起了一个会令全屋人尴尬的话题,因为在坐的几位没有一个是运动达人。 没想到,乔一脸兴奋地应和着:“是啊,是啊,说什么春天也得参加一项运动了,话说,你们对水上运动感兴趣吗?” 听了这话,辰辰眼睛一亮,道:“感兴趣啊!” 辰辰是在厦门出生长大的,那是中国美丽的海边城市。上幼儿园起,他就经常跟着爸爸去厦门水上运动中心看帆板帆船表演,去环岛路看水上风筝冲浪,去五缘湾海域玩水上自行车,去园博园玩小艇赶浪…… “太棒了。有一个运动,我已经觊觎很久了……”乔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准备买个官司,他自鸣得意地等着大家问他:那是什么。 不成想,阿卜杜拉和拉杰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划船!” 乔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胖胖的身子一下从椅背上往下出溜了一大截。 这回换阿卜杜拉兴奋,他挥动着宽大的白袍袖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地侃侃而谈,深情的大眼睛如同沙漠绿洲中的一泓泉水。 “我就是冲着划船项目来的咱们学校。当初报考美国高中时,我就注意到只有为数不多的学校提供划船训练。发邮件询问招生官才知道,这项运动不仅花费昂贵,还受地理环境的限制,校园内,或是校园附近没有河湖的,完全没有可能开展这项运动。” “不过,话说,你们那边都是沙漠,学划船做什么?”布雷克不解地看着王子殿下。 “你们不知道,我哥哥最受父王宠爱,他几乎无所不能,不过他是个旱鸭子,见水就晕,我一定在在划船上超过他。毕竟我是王位的第三顺位继承人,而且,我还要给我那三十几个弟弟妹妹做榜样呢!”阿卜杜拉说着,闪动了两下长着浓密长睫毛的眼睛。 “是啊,划船和高尔夫一样,是个相当奢华的贵族运动。我当初申请a校的时候,在官网的首页滚动照片栏中,一眼就看到划船队参加比赛的照片,划船队的队员们穿着整齐统一的服装,漂亮的划船姿势,真让人羡慕。”拉杰希把仍然缺了一条羽翼的太空穿梭机推到一边,黑灿灿的脸上写满憧憬。 乔两只带着可爱小圆坑的胖手不停地摩拳擦掌,口沫横飞地说:“据我所知,咱们学校划船队巨牛!过去的四五十年中,一直在州里名列前茅,往东部那些大藤校,比如哈佛、耶鲁、宾大、哥伦比亚大学等,输送了好多运动员。” “……所以,将来,如果我们要是也能练出一些名堂,说不定还可以直接被这几所大学的教练看上,吸收进他们的划船队呢。这样,升入常青藤名校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啊!”一副厨师装扮的拉杰希眼睛炯炯放光。 辰辰暗笑,看来,这个精明的家伙,无论是生意经还是升学,都打算得十分周详。他原本以为,只有中国学生和家长痴迷美国藤校呢,原来,大半个地球的人都有这种心态。 “你们不要动不动说升学好不好,听起来活像个屌丝学霸,难道你们没想过,要是进了划船队还愁泡不上妹子吗?”布雷克眼镜片后面的一双小眼睛色眯眯地笑着。 像肥乔和布雷克这样,每天吃饭时都坐在餐厅最角落,流着哈喇子看学校那些体育明星们和妹子们调侃搭讪的死宅,是多么希望有朝一日得到妹子们的青睐啊! 说实话,辰辰比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学校的冬季运动虽然丰富,却都不是他这种零基础的人能玩的,比方说什么冰球、滑雪、壁球等等。 学校规定,一个学年的三个学期中,学生需要参加两个,或两个学期以上的运动才可以满足每学年的学分要求。 对于这一点,辰辰有自己的长期打算,与其在冬季学期里盲目瞎撞,四处碰壁,不如留出时间来自己在健身房,通过练习各种器械提升体能,等春季学期来临了,选择更多的时候,再去参加一项他力所能及的运动。 早在一星期前,他就把春季所有的运动研究了一遍,如果去打高尔夫球,估计每周周末至少有一整天会在外面练习或打比赛,太消耗时间;若是选练网球,义廷肯定是学校网球一队当仁不让的一哥,可以罩着自己,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灵活性和协调性都差强人意,是很难在这个项目上有任何一丁点儿建树的。 想来想去,觉得只有划船可以去试一把,毕竟,这个运动就是坐在船里挥动船桨的力气活,看起来再简单不过了。 更何况,他从小生长在美丽的厦门,经常与海水嬉戏,呼吸着阵阵海风吹来的清新气息,他时常憧憬着,有一天,自己可以驾着小船扬帆远航。 此时,乔单手杵着腮帮子,看了看屋里的几个小伙伴,踌躇满志地发问:“你们先别想太美,听说过那个‘荧光侠’吗?听高年级参加过划船队的人说,被他训练过的人整天都被噩梦折磨。” “谁不知道那个爱德华教练啊!”拉杰西从地毯上一骨碌爬起来,学着爱德华教练亢奋暴走着鼓舞士气的样子,说道:“‘要敢于牺牲,强调团队协作,对队长绝对服从!’‘参加了划船队的人都是绝对的绅士,你们要把维多利亚时代的价值观延续了下去!’” 阿卜杜拉被拉杰西的夸张表演逗笑了:“真主啊!他该不会以为以为自己是希特勒吧!” 肥乔故作老成地看了看两个在坐的几位,抖动腮帮上的两大坨肉说道:“你们听说过英国那个著名的朴茨茅斯划船俱乐部吗?这个俱乐部可是在奥运会上屡获奖牌的。当年,他们就以选拔条件严苛闻名于世,除了身体条件,体力之外,还有品格,意志力和家庭背景等等,以至于很多海军军官都达不到入会要求。咱们学校的爱德华教练就曾经是朴茨茅斯划船俱乐部的一名队员,如今,他将那个魔鬼俱乐部的很多传统都带进了咱们学校,不折不扣地发展继承了下来。” “话说回来,划船是贵族的运动,又不单单是力量的角逐,有各种金科玉律和准入门槛也是正常的。反正我是打定主意要进划船队的,我相信他们如果拒绝一位举足轻重的石油大国的第三顺位王位继承人,将是一种非常不明智的做法!”阿卜杜拉深情似水的眼中满是坚定,眉宇间的优越感彰显无余。 席地而坐的布雷克将电脑屏幕转向屋子里的其他几个人,一张excel表格立刻映入大家眼帘。他指着表格上的内容严肃地解释着:“你们看看,这是我统计的划船队近三年的录取率以及入选队员在校的人气指数。咱们划船队非常难进,除了‘荧光侠’选人挑剔之外,每年极其有限的宝贵名额,和大多数男生趋之若鹜的心态,也是划船队不好进的原因。据说,每年只选拔10个人扩充到学校的划船二队、三队当中去,可是报名的每年都超过六十个人,也就是说,咱们学校划船队的录取率和升入常青藤名校的录取率基本持平。” 第二百八十八章 斗琴 “说白了,你们的意思就是划船队特别难进呗?”几个人长篇大论让辰辰惊掉了下巴,看来这几个宅男已经为报考划船队做了不少功课! 他记得去年还是自己死气白赖地拉着乔去参加运动篮球队测试,没想到,如今,在参加划船队这件事上,自己倒成了拖后腿的那一个。 “上周就开始招新了,你们没听说吗?”拉杰希揪着毛衣脱线的袖口不太确定地问。 “不会吧,这也太早了一点儿,现在才一月底。三月初春假过后,春季学期开始,才进入划船队的赛季……”辰辰心疼地看着有可能被拉杰西揪成半袖的毛衣,对他的说法深表怀疑。 “对,这是真的!我也看到通告了,电子版的,在学生平台首页有链接,可以在线填报名表。”阿卜杜拉胸有成竹地说着。 “这是咱们划船队例年来的惯例。在划船季开始之前,提前甄选出20名有希望进入划船队的预选队员,进行两个月左右的室内器械训练。在春假之前,通过考核再从中淘汰一半人,只有10个人能成为划船队的真正队员。”若是忽略掉肥乔下半身穿着的宽大睡裤和平底人字拖,你会误认为说话的是正在主持会议的大佬。 辰辰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他有些打退堂鼓了:“不会吧!这个规则制定得也太苛刻了,如果我是那10个被刷下来的人当中的一个,之前的时间浪费了不说,岂不是很有挫折感?” “你不是说,对水上运动很感兴趣吗?不是还准备以此为跳板上藤校吗?说变卦就变卦啊?”拉杰希撇了撇嘴,随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屋子里剩下的三个人,显然,若是不多拉上几个陪绑的,这家伙也没有勇气一个人去测试。 “查理,你在说什么呢?没去测试说泄气的话,这可不像你平常的作风?”乔鼓起胖胖的脸蛋,握起两个肉嘟嘟的小拳头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活像一个行走的表情包。 “无论如何我都回去,我父亲说,这可能是我唯一能够学会吃苦的机会。”说到“吃苦”两个字,阿卜杜拉黑亮的眼睛里露出向往的神色。 布雷克从地毯上站起身,提了两下吊在屁股最宽部位上的牛仔裤,说道:“查理,不去碰碰运气太不明智。你们知道吗?咱们划船队每年春假都会去佛罗里达州的椰子港训练,佛罗里达可是有名的冬季度假胜地呀,这就相当于每个划船队正式成员都有机会享受到免费度假。在咱们学校,除了合唱团的每年春假巡演之外,还有哪个运动队和社团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辰辰环伺一圈屋里的几个人,干笑了两声,道:“咱们这是宅男组团去划船队砸场子吗?爱德华教练这回恐怕是要大开眼了。” ***** 伊丽莎白和羽悠肩并肩坐在琴凳上,四只手在钢琴上轻快而灵巧地弹出一段德意志舞曲风格的快板。两人不时互望一眼,然后,继续倾力弹琴,她们正在以一首被她们戏称为“亲爱的四重奏”的乐曲比试琴技。 伊丽莎白纤长却有力的双手,弹出小瀑布式的下行音型,三连音的反复渲染,加上强与弱的交替对比,就如同光线明暗的效果,充满了戏剧化的张力,那是国王的尊严与乞丐的玩笑并存的诙谐感。 羽悠柔美轻灵的指尖同时带出两个乐句,一边是跑动的十六分音符,另一边是大音程跳跃的四分音符。她弹奏的每一个音都清澈简单地近乎透明,糅合在一起却又隐藏着晦涩难懂的意味,仿佛慵懒的仙女正从林间醒来,回忆着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境。 两个人的较力又进行了十分钟,曲调从深度忧郁急转至宏大的赋格,最后以幽默而华丽的小结尾收束。 琴音甫一落下,过氧化物般苍白如纸的伊莉莎白笑盈盈地捉住羽悠仍放在黑白琴键上的手,拿起来左右端详,啧啧赞叹道:“他们说你厉害,我还不信。让我看看你的手里是不是安装了微型电动小马达?” “哪有?我也是很努力才能配合上学姐的弹奏。”羽悠面颊微红地抽回手,从琴凳上起身。 坐在钢琴旁小沙发上的农太太鼓起掌来,赞道:“这是我听到过最有趣的《降b大调四重奏》,你们自由自在享受音乐的那种感觉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坐在另一张沙发中的大卫,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说:“不错啊,这首曲子下次可以在‘音乐星期五’上演奏了,从你们演奏中我听出了音乐的叙事性、抒情性、风俗性和史诗性,这样丰富的表现力,令人听起来不啻于欣赏一段交响乐。” 自从那次正式晚餐会结束之后,每周六上午,农校长的客厅里又响起了动听的钢琴声,作为全校弹琴最好的大卫钦点的接班人,羽悠的斗琴生涯并不顺利,因为她是低年级的学生,学长学姐们都质疑大卫偏袒,纷纷来挑战羽悠。 a校学过钢琴的同学占一大半,自认为弹得好的不在少数,从此,周六上午校长家变得人流如织络绎不绝。 正在这时,门铃声在前门响起,农太太披上一条宽大的羊毛披肩走过去开门。 伊丽莎白低声对羽悠和大卫说:“准是我妈……” 话音未落,农太太和两名中年女子谈笑风生地走了进来。 羽悠抬眼一看,伊丽莎白的妈妈的身后还跟着邵云泽学长的妈妈,心里不由得奇怪。 “孩子们,你们在这里继续玩。这两位妈妈过来找我,可是有重要事情要商量的,我们要先失陪了。”说着,领着两个妈妈朝大客厅的方向走去。 农校长的小女儿朱丽娅看着大人们都走远了,凑过来,趴在羽悠耳边悄悄说:“如果,今天你在我家玩的时间足够长,就可以吃到新鲜出炉的曲奇饼,”说着,指了指客厅的方向,得意地故意压低嗓音说:“她们都惦记我们家独门曲奇配方呢。” “朱丽娅,你也太小气了。”伊丽莎白听见了朱丽娅的嘀咕,佯装生气开口道:“我妈妈才不稀罕独门配方,我们做曲奇是有用的。” 大卫看着被夹在中间不置可否的羽悠,忙插话解围道:“该不会是……” “卖曲奇募款吗?”羽悠接过了大卫的话头。 “辛西娅,你果然聪明,让你才对了!我还以为你不关心外界的事情呢。”伊丽莎白诧异地看着羽悠。 “昨天,你在学校的公众平台上发起募捐,我也看到了。”大卫兴冲冲地说。 伊丽莎白走到茶几前,自己倒了杯咖啡,兑上鲜奶,愁眉不展地说道:“你们都关注到了也好。我们合唱团今年春假去欧洲五个国家参加音乐节,学校按照管理拨我们的巡演经费只能涵盖在美国国内的机票酒店,算上音乐节组委会提供的资金,加起来也还是不够,你们可要多多支持啊。” “啊?欧洲,我也要去。”朱莉娅攀住伊丽莎白的胳膊,哀求着。 “好呀,那你至少也要考上咱们学校的高中,然后,考进合唱团,这还没完,还得再考进chamberchoir(室内乐合唱团,合唱团中更核心的小团体)才行啊!”伊丽莎白笑着捏了捏朱莉娅有些婴儿肥的小脸蛋。 朱莉娅委屈地眨巴着眼睛。 “去埃及那肯定不是个小数目呢!更何况还是这么个一百多人的大团体。学校每年对合唱团的支持力度最大了,光是花在巡回演出、校际交流、购置服装和日常运营上的费用费就相当可观了。”大卫说着,将杯中的咖啡一口喝干。 “今年春假只有chamberchoir的三十几个人受邀去埃及参加音乐节,”说着,伊丽莎白看了看羽悠,她也是chamberchoir中的一员,然后继续说道:“……我们不想再给学校财政增添负担了。” “直接从家长那里收钱不是更省事吗?”大卫意犹未尽地又伸手从朱莉娅捧过来的盒子里,拿起一小块布朗尼蛋糕。 “米勒博士说,合唱团每天都要辛苦排练,是学校里最占用时间的一个社团,他没能向学校争取到将训练计入学分的机会,就已经觉得愧对团员们了,怎么还能再去问家长要钱?”伊丽莎白双手捧着白瓷咖啡杯,手指白得几乎要和杯子融为一色。 “卖曲奇可行吗?我是指买的人多吗?”羽悠说着,拿起自己随身带的水晶杯,旋开粉红果冻般的盖子,水里漂浮的一片片淡黄色的柠檬极为可爱诱人。 伊丽莎白点头道:“你不知道,家长委员会的家长们有多积极,现在我们已经接到了三百盒的订单,有的家长一个人就买三四十盒呢。” “天啊,那这些家长岂不是要吃好几个星期的曲奇了吗?”大卫笑着摇头,觉得这种做法很不可思议。 第二百八十九章 宣示主权 “需要卖多少盒曲奇才能筹集齐资金呢?”羽悠喝了口柠檬水问着。 “哎……”伊丽莎白没说话先叹了口气,“我们大致算了算,还需要再卖3000多盒。” “什么?3000盒!”大卫差点儿没被手里松软的布朗尼蛋糕咽到,捂着嘴咳嗽了好几声,才说:“那么多?你们不是二月底就出发了吗?时间够吗?” “是啊,能卖多少是多少吧。即便是目前的这个预算,还是咱们合唱团的财务经理薇薇安和旅行社拼命讨价还价的结果,为了进一步削减开支,我们还压缩了作为监护人同行的老师数量……” “有没有想过去镇上卖曲奇呢?”羽悠偏着头想了想,问伊丽莎白。 “这好像有点儿不现实,是摆摊儿叫卖,还是走街串巷兜售呢?不管是哪一种方式,都不像我们这种精英制预科学校的学生能去做的事情啊。”不化妆的伊丽莎白总有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一张苍白美丽的小脸蛋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也是淡到接近白色的。 “有没有想过,借助镇上的网络平台在线销售?”大卫突发灵感,继续说道:“农太太是一镇之长,为合唱团做这些小事情,还不是易如反掌?九年级还有两个电脑天才,技术上也应该不成为题。” 羽悠起身盖上琴盖,又坐回到座位上说:“上周六,就在这里,听农太太和一位先生谈你们戏剧社的新戏在镇剧院公演的事情。为什么我们合唱团不在镇上搞一场慈善募捐音乐会呢?” 朱莉娅见半天没人理她,急着插话道:“哦,那位先生我认识的,就是剧院经理。” 合唱团团长伊丽莎白还没发表意见,大卫先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对呀,到时,我可以带着咱们学校交响乐团演奏曲子,摇滚乐团也可以来点儿劲爆的,再加上你们的合唱,我们搞一个大杂烩。” “好主意!咱们学校正好有一大票音乐人才,每周‘音乐星期五’又积累了那么多舞台经验,到时候,连彩排都剩了。”伊丽莎白终于展开了眉头,脸颊上也泛起淡淡红晕。 “好呀,好呀,我去跟我妈妈说这件事。”鬼机灵的朱莉娅又开始在哥哥姐姐面前显摆了。 ***** 走进钻石型前厅,穿过写满历届校友名字的长走廊,白馨蕊在餐厅外面的一排木质挂衣架前站定,脱下自己厚重的白色长羽绒服,交给个子稍高些的艾米。 余光里,她瞥见一个人正朝自己走来,白馨蕊顾不得等候正在挂衣服的艾米,背转身故意加快脚步朝餐厅里走去,如同后面有只猛鬼在追她。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咔哒咔哒作响,她的身体随着急促的脚步像鱼一样轻微摆动,长及脚踝的白色裹臀裙更显出纤细腰肢与精巧翘臀之间至极迷人的曲线。 凯文人高腿长,紧赶两步不费吹灰之力就追上了前面的白馨蕊。 两人仍处于若即若离的冷战期,凯文不敢像往日那样贸然去挽白馨蕊的手臂,或是搂住她的腰,他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让两人始终保持着亲密而又优雅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在外人看来,仍会感觉他们一对儿令人羡慕的金童玉女,却又不至于让白馨蕊感觉,他是在逼着她与自己复合。 “斯黛拉、凯文快到这边来!”阿曼达一看见两人走进餐厅,就大声地和他们打招呼。 “又是什么事儿?吃个晚饭也不消停。”白馨蕊凤翼般上挑的眼尾既冷且丽,扫了一眼说话的阿曼达,余光落在他们经常就餐圆桌上。 靠窗的圆桌边坐了七八个人,都是平日玩得最好那几个小伙伴,凯文的表哥昆丁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也在其中。 这时,穿一身迪奥新款安哥拉小羊皮黑色紧身皮衣,顶着一脑袋粉色头发的米亚端着餐盘迎面走过来。白馨蕊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纤长手指划过白色小披肩领口处的星钻胸针,仰起下巴挑衅地看着米亚,亲昵地反手挽住了凯文的胳膊。 她吊在凯文坚实有力的臂膀下,高傲而娇媚地款摆腰肢,带着十足的名媛风范摇曳生姿地走过米亚身旁,脸上的微笑,更是如同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以胜利者的姿态向情敌宣示着主权。 自从出了米亚那件事之后,白馨蕊已经很久没有对凯文这么亲近,凯文侧头看女孩那栖在唇边的浅笑,心里涌起一种莫名滋味。 老大昆丁这几年从来没有一个固定的女朋友,作为蓝色锡安隐修会第二号人物凯文的女朋友,在这样的聚会场合,她毫无疑问就是尊贵无比的女主人。 她自矜身份地睥睨着到场众人,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凯文脱下羊皮机车夹克搭在椅背上,坐在白馨蕊身旁,翘着二郎腿,志得意满地张开手臂架在邻座的那把椅背上,露在白色t恤衫外面的粗壮胳膊如同翅膀,将娇小美丽的白馨蕊笼罩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凯文遵从了表哥的忠告,最近一直没有搭理米亚,在这种场合,白馨蕊自然也是要作出姿态回应凯文,她不动声色地朝凯文这边靠了靠,和他挨得又近了些。 内森从冷柜里取来几罐冰饮放在桌子上。凯文挑了一罐蔓越莓汁拿在手里掂了掂,理论上,在大部分情况下,白馨蕊是只喝鲜榨果汁的,在不得不喝这种低级听装饮料的时候,蔓越莓汁这是她唯一的心头所好。 凯文“啪”地一声帅气地将饮料罐子上的拉环打开,可能是刚才经过剧烈震动的原因,绵密的小气泡从水滴形的开口处涌出来。他将冰凉的蔓越莓汁倒进一只空玻璃杯,又用白色餐巾纸裹住杯身,递到白馨蕊手里。 白馨蕊带着女王般的微笑接过杯子,像啜饮红酒一样小口小口地品着,样子雍容优雅。 凯文是再渴也不会不喝可乐雪碧之类的东西,那会毁掉他一身漂亮的肌肉,他为自己开了一罐红牛,一仰脖,豪爽地一饮而尽,然后,像揉搓废纸一样,将两只空饮料罐子在手指间捏成皱皱巴巴的小扁团,伸手一掷,精准地投进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里。 “说说吧,有什么新鲜的事吗?”凯文说话口气一如既往地不羁而张狂。 “老大快过生日了,正在征求大家的意见,这次想玩点儿什么刺激的?”莱恩忙不迭地回答着,露出有些猥琐的谄媚笑意。 话匣子一打开,大家奇葩脑洞都展现了出来,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为生日派对出谋划策之际,身穿破洞牛仔裤,浑身挂满流苏的艾玛端着一只大餐盘从远处小跑着过来,盘子里盛着满满的食物,盘子边上还放了一碗番茄牛肉浓汤。 刚刚和美艳无比的米亚狭路相逢,白馨蕊心情很不好,她鄙夷地看着艾玛,终于说出了积压在心头已久的话:“又是她!我看她就是个双面间谍,把米亚那个贱人的情报透露给我们,再把我们这边的动向告诉米亚。” “你高估她了,斯黛拉,从一个爱占美国便宜的小国过来的乡下姑娘,有机会参加我们的聚会就是为了蹭吃蹭喝!”阿曼达向来说话刻薄。 凯文没说话,长而浓密的黄褐色睫毛下面一对狡黠狠戾的眸子,却正在玩味着艾玛滑稽的步态。 艾米从鼻子里嫌弃地哼了一声,附和道:“我真不明白!大家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每次派对还总是叫上她?” “是啊,有她在,未免也太煞风景。”内森也嘟囔着。 “有教养的女孩吃饭应该像小鸟一样,看她吃的有多多?简直像头母牛。”胖妞维姬指着艾玛的餐盘窃笑着,呼吸起伏间,肚子上的肥肉透过薄薄的毛衣微微颤动。 “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吧,一个派对上怎么能没有小丑呢?”莱恩语带讥诮,嘴角挂着戏谑的笑意。 艾玛端着餐盘由远及近,笨拙的身影映在全桌人鄙薄的眼睛里,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冷的。 “她跟哪个贱女孩走得很近,我看,我们以后……”阿曼达的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一脸懵懂的艾玛已经欢天喜地,连跑带颠地跑到了桌前。 “你们在说什么呢?”艾玛说这句话时,故意用了一种十分俏皮的语调。 坐在靠通道位置的莱恩,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他那一米二的长腿,将51码球鞋的鞋尖轻轻调转了90度,正好横在艾玛前面。 兴冲冲准备入座的艾玛,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只正在搞事情的脚,整个人一下子向前扑了过去。 莱恩连人带椅子向后一撤,沉重的木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艾玛失去支撑,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手里的盘子“呱唧”一个侧倾,也掉落在地上,里面的汤汤水水泼洒出来,好几滴汤汁溅落到了白馨蕊的雪白长裙上。 第二百九十章 趁早滚回去 白馨蕊“啊”地尖叫一声,揪起裙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瞬间,凯文眸中精光闪过,眉毛在额头上高难度地竖立起来,他猛地站起身,以橄榄球边锋的专业动作伸手护在白馨蕊身前边,仿佛要和刺杀他女朋友的人决一死战。 “天啊,我的裙子!”白馨蕊嘟起了嘴唇,语调听起来明显浮夸。不过,她喜欢荒唐的剧情,就必须落力地表演。 凯文逼视着地上的艾玛,嘴里却在关心着女朋友的安危:“斯黛拉,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始作俑者莱恩偷眼看着白馨蕊的新裙子,上面的番茄汤汁星星点点,像瓣瓣落红,又像滴滴血迹,看起来风雅却狼藉。 他不禁紧张地闭了一下眼睛,心里阵阵发虚:今天怎么这么倒霉!本想捉弄一下艾玛,不成想把斯黛拉的裙子弄脏了,这条裙子看起来价格不菲。 再看看凯文,他已经开始转动小指上那枚骷髅头戒指了。这个小动作莱恩再熟悉不过,通常是凯文要挥动拳头的前兆。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暴脾气的凯文二话不说,上来揍自己一顿。 片刻过后,凯文和丝黛拉两人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反而对着坐在地上艾玛怒目而视。 白馨蕊好久没有发威了,这个机会俨然又让她找到了自己的舞台,她冲着艾玛大叫:“走路没长眼啊!” 凯文站起身,居高临下,用手指着艾玛说:“你这个蠢货,斯黛拉要是受伤我饶不了你!” 神经大条的艾玛本想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听了凯文和白馨蕊的怒斥,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汤汁顺着地板流到了她衣服和牛仔裤上也不自知。 趴在地板上,艾玛像个犯错误的孩子一样仰视着白馨蕊,目光正好落在她的新裙子上,上面的斑斑点点看得一清二楚。 她张了张口,本想辩解说自己并不是故意,只是不小心被绊了一跤。看着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觉得解释好像也没有什么卵用。 她费力翻转沉重的身体,坐在地板上,艰难地说:“明……明天洗衣店来收脏衣服,我把你的裙子送过去洗……” “这条裙子可是伊夫·圣罗兰的秋冬限量款,你知道有多贵吗?而且这个面料根本就不能洗……” 阿曼达一贯擅长在这种得理不饶人的时候煽风点火,摇旗呐喊,艾米和维姬则手忙脚乱地替白馨蕊擦拭着裙子上的污迹。 白馨蕊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自己被弄脏的裙子,什么伊夫·圣罗兰,什么限量版,她才不在意这条裙子呢。她衣柜里的裙子多得数不清,好的衣饰她想要多少就能有多少,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对她来说,搞事情本身才是最有趣的,比如,此刻,看着艾玛尴尬地咧着嘴欲哭无泪的样子。 艾玛无助地环视四周,一桌人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她,眼神冷厉如刀,她身上不禁打了个寒战,想了半天,才下决心般地吐出两个单词:“我赔。” “你拿什么赔?这条裙子少说也要三千美金,你是拿这件破衣服赔,还是拿你脚上脏兮兮的马丁鞋赔?” 阿曼达轻蔑地看着艾玛,嘴几乎快要撇到耳根后面去了,声音尖利得如同金属划过玻璃,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就像今天的受害者是她阿曼达,而不是白馨蕊。 艾玛缩着肩坐在地上,样子十分难看,眼睛里却充满了疑问,她傻乎乎地开口道:“上次聚会的时候,你不是说喜欢我的皮靴子,还夸我的衣服很酷很漂亮……” “哈哈哈哈哈……”听了艾玛的话,维姬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的肥肉哆哆嗦嗦地乱颤着,中气充沛笑声响彻整个餐厅,而且根本停不下来,仿佛刚看了《憨豆先生》剧集里最搞笑的情节。 此时,文瑾正背着大书包走进餐厅,老远就被这充满魔性笑声吸引住了,心里暗自奇怪,谁笑得这么肆无忌惮?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她连吃的都没顾上去拿,巡着笑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维姬的说话声传进她耳朵里:“阿曼达说的话你也信?你看不出来,她就是在讽刺你吗?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文瑾绕过取餐台,那些人的说话声在她耳中越来越清晰。 “看看你穿得有多土,多难看!” “想起你在派对上的吃相,我就觉得反胃!” “你以为你和我们是一类人吗?” …… 文瑾看到靠窗的桌子旁边,一群人正围着坐在地上的艾玛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那些极不入耳的讥讽言辞源源不断地从他们口中涌出来。 “实话告诉你,你来派对,最大的作用就是被我们当成笑料。”就连平时狂拽炫酷屌爆天的昆丁也开了口。 艾玛一咧嘴,泪水从眼睛里滚落出来。 周围太过嘈杂,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眼泪掉在地上的啪嗒声,与之伴随,心中也有什么东西碎成了一片一片…… 周围的声浪没有止歇,艾玛却仍是心存一丝幻想,也许这只是小伙伴们搞出来的另一个恶作剧,就像他们一起开派对的时候,不是也会互相泼水,抹奶油什么的吗?也许下一秒钟,他们就会把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拉起来,对她说:哈哈,你上当了,我们和你闹着玩呢! 她含着眼泪抬起头,试探着问道:“你们是在和我开玩笑,对吧?我们还是好朋友……” “哈哈……你们听听,她还在说这种蠢话。”白馨蕊斜睨着艾玛,掩口笑出了声。 “小丑也有看腻的时候,我看,她可以出局了。”凯文不住点头,第一个响应女朋友的说法。 文瑾看到了艾玛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一个小孩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 看向艾玛的一双双眼睛里没有善意,有的只是鄙夷、嘲笑、讥讽和幸灾乐祸……艾玛如芒在背,无力地垂下头,试图用手支撑身体站起来,可她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根本没有力气。 文瑾一直站在人群的角落处冷眼旁观,听他们说话越来越过分,看他们态度越来越骄狂,她的室友纵然有时候没有礼貌,头脑简单,跋扈任性,他们也没有理由这样对待她! 看着几乎要卑微到泥土中艾玛,维姬仍不依不饶地说着:“你看不出所有人都讨厌你吗?你做的事情,你穿的衣服,吃的东西,有哪一点儿和我们一样?你根本就不应该来美国。” “对呀,从哪里来的就趁早滚回哪里去!”内森粗鲁地叫嚣着。 白馨蕊说出的话更是字字扎心:“她也许已经回不去了!像她这样的人,就连爸爸妈妈可能也不想要她了吧。” 话音刚落下,众人马上哄笑起来。 艾玛脑子中立刻浮现出,那天妈妈爸爸送她到机场的情形:彼时,她恋恋不舍地抱住妈妈,说她不愿意去美国,爸爸妈妈却根本不听她说话,一把将她推进入安检通道,他们不顾她的流泪哭喊,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群衣着鲜丽,容颜俊美的少年少女,情绪激越地对着艾玛狂轰滥炸一番之后,再也想不出什么更令人心寒的刻毒话语,他们脸上泛着兴奋红润光泽,无所顾忌地笑着,快意恩仇的模样令艾玛怔忪着抽噎不止。 他们笑累了,场面一时归于寂静静,。 坐在地上的艾玛紧抿着厚厚的嘴唇,表情扭曲而僵滞,她努力憋着,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苦涩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艾玛“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惊天动地的哭声中夹杂着语无伦次地嘶吼声:“不是,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我妈妈爸爸不可能不要我!”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艾玛那双向外突出的大眼睛里啪嗒啪嗒地落下来,将灰色麻质套头衫的前襟濡湿了一大片,稻草般干硬的枯黄色碎发被泪水打湿,凌乱地粘在脸上,艾玛整个人伏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参加了聚会的欢乐场面在艾玛脑海中历历如新:阿曼达拉着她在凯文家边吃薯片边聊天;内森和她一起玩飞镖;和维姬一起为蛋糕坯子裱花,两人边做边偷吃着绵白香甜的奶油……大家疯玩疯闹的时候,每个人都与她亲密无间,那些笑脸看起来明明是由衷的开心和真诚…… 或许,她真的太粗心,在那些快乐的时刻漏看了所有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或许,真相就他们说的那样,请她去参加派对,只是为了看她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穿戴,看她土里土气的吃相,看她搞笑的言行…… 文瑾看着那些或坐或站围在艾玛周围的同学们,一张张面庞光洁美好略显青涩,此刻都在认真欣赏艾玛嗷嗷痛哭的狼狈模样,文瑾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猛地戳了一下,这种刺痛感令她片刻不得安宁。 第二百九十一章 摆脱困局 静穆之中,只能听到艾玛的哭声,其他人正在重新回归平日优雅倨傲不可一世的姿态,准备结束这场闹剧,只有阿曼达一个人意犹未尽,还想再宣告一次自己的胜利,她说:“艾玛,你也不想想,谁会喜欢你这种性格?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总是自以为是,其实,我们早就看不惯你了,你根本就不属于这所学校!” 听到这里,文瑾的手捏成了拳头。这帮人也太嚣张了,不管艾玛的种族、肤色、性格、思想多么与众不同,他们也不能这么变本加厉地侮辱她! 也许是和薇薇安相处久了,此时,文瑾有些按耐不住,很想像薇薇安那样挺身而出,教训一下这帮人。 “你就应该滚回你们那个小国去种地,你不适合待在我们这样的贵族学校,看看你在这里有真正的朋友吗?哪怕是一个?”阿曼达说话速度一快,两只灰褐色眼珠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对在一起,有点儿像斗鸡眼。 艾玛低着头,她敢再抬头看,要知道,在这所学校里,她自以为是朋友的人全在这里了,一个也不少!而他们此刻却这样残忍地对待她! 阿曼达得意洋洋地看着她的同伴们,昭示着这新一轮的胜利是由她书写的,此时,只听一个细弱的女声突兀响起,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谁说她没有朋友的?她的朋友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寻找声音的源头,怎奈围观的人着实不少,她竟然一时没有发现。 艾玛一抬起头,在同学们中间看到了一个个子很矮,身材很瘦小的女孩,那不正是自己的室友蒂娜吗? 这个子女孩正用她幼细的手臂分开挡在前面的人群,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奋力挤出来,走到了人群最中央。 她微微蹲下身,向艾玛伸出了手。 透过朦胧的泪眼,艾玛看到眼前的臂膀单薄纤弱,手掌素白小巧,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她犹豫着,伸出自己粗壮黝黑的大手,文瑾猛一用力将艾玛从地上拉起来。 学校各个运动队的扛把子,以及那些家世显赫的公子小姐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在那里,白馨蕊更是惊得半天没合上嘴。 眼前这个文瑾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抱着甜品贪吃,不顾形象,弄得满嘴奶油的女孩吗?还是那个总爱躲在眼镜片背后,对任何人都惟命是从,不知道怎么拒绝别人的女孩吗? 文瑾镜片面后的眼睛瞪得很大,说出的话更是斩钉截铁:“你们这些人再敢欺负我朋友,我就对你们不客气!” 此时,大部分人还没有缓过神来,只有凯文说了句,“要你多管闲事?”那口气听起来,也不像刚才骂人时那样理直气壮。 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小小身影,竟然比自己矮了一头,瘦了一倍,艾玛的眼睛又湿润了。 来美国之前,向来都是自己的亲人替她遮风挡雨,他们是她颠沛流离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唯一的安全感。 面前的这个女孩实在太瘦弱了,怎么可能像高大魁梧的父母兄弟那样保护她?然而,正是这样一个赢弱的女孩选择了在危难时刻与自己同舟共济! 文瑾完全无视了凯文的话,只当他是空气。她用目光审视着周围一张张俊美高贵的脸,说:“既然你们这么属于这个学校,就应该知道,这个学校有‘防霸凌系统’,你们这种行为已经违反了校规!你们既然自诩高贵,就理所应当懂得什么才是多元化的校园,什么叫做宽容和接纳,我只能遗憾地说,你们的心实在没有你们的外表看起来完美!” 文瑾说完,居然被自己这句话脱口而出的话震惊了,事实上,这正是她想对那个曾经没有好好对待艾玛的自己说的。 她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的一段话耗费了她很多力气,她紧紧拉住艾玛的手,将怔怔出神的她拽出人群。 末了,还没忘补上一句:“我真为你们感到羞愧!”这句话说得格外有底气,仿佛此刻薇薇安附体。 说罢,两人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餐厅外走去。 ***** 一场闹剧偃旗息鼓,一桌自以为世界尽在掌握之中的贵公子和大小姐们没有捞到半点儿便宜,一个个像太阳底下被晒蔫了的咸鱼,垂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吃饭。 凯文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如同被火烫了一下,立刻按熄了声音,然而,手机仍在他运动裤的口袋里不停震动,令人心烦意乱。 他面带尴尬地解释着:“哎呀,山姆逊这个小子真烦,吃饭也不让人消停!” 随便揪一个没在桌上的人说事儿,还真以为很高明,是吗?请问,你这是在侮辱谁的智商? 对于凯文这种简单粗暴的说谎方式和拙劣的演技,白馨蕊早就在心里深为不齿。 她不得不给凯文在作为他男朋友期间的种种表现,打上一个大大的差评,然而,她脸上神情如常,继续吃着餐盘里的海鲜意面,和艾米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她能明显感到,坐在她旁边的凯文愈发坐立不安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一大盘水煮鸭胸肉蘸梅子酱,白馨蕊推测,他现在心里一定在后悔在盘子里盛了这么多鸭胸,瞧这吧,一旦他吃完,必定会第一时间找借口离席。 白馨蕊用叉子杵了几下盘子里的海鲜意面,心想,米亚那个小婊砸确实比美食更有吸引力。死性不改的家伙,到时候有你们的好看! 她情绪坏到无以复加,连继续陪着凯文演戏的闲情逸致也没有了,说了声:“我去换衣服了。”抬屁股就走。 “哎,等等……”凯文站起身,拉住白馨蕊的一只手试图挽留。 “松开,我要去换衣服!”已经走了两步的白馨蕊回头,没好气地说道。 “好了,凯文,”最懂得眉高眼低的阿曼达用口布在唇边沾了沾,起身说道:“你安心吃饭,女孩子换个衣服不用你护驾。” 说着,快走两步,挽上了白馨蕊的手臂。 白馨蕊前脚刚一走,凯文也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 来到艺术门前,正是红霞漫天的黄昏时分,凯文无暇欣赏景色,匆忙踏上乔治王时期的老楼恢弘幽暗的石头台阶。 米亚经常练琴的小琴房位于建筑物的东南隅,在这个时候是沐浴不到半点天光的,凯文走到门口的时候,里面却并没有开灯。 推开门,幽暗的房间里飘来寂寞的泠泠琴音,令人的心如同被沁入了冰川底层。米亚茕茕孑立的身影如同落地窗玻璃上的一个单薄剪影,不知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面容看不清,只有那一头醒目的粉色头发桀骜不驯地燃烧在静谧的夜色中。 凯文伸手在墙上摸了片刻,按亮了电灯开关。 一见到凯文,米亚放下吉他,猛地起身,将自己投进他怀中。 凯文将米亚生生从怀中掰开,冷冷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轻易找我,不要给我发信息,只有我给你发信息的时候,我才方便出来见面?” 一听这话,米亚盯视了凯文半晌,忽然间泪雨滂沱。 米亚苍白着一张面孔梨花带雨,肩膀不停抖动早已泣不成声,不禁心生怜意。 “好了,好了,别哭了,宝贝,我这不是来了吗?”凯文一只大手搂着米亚的纤柔的腰,另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将自己的唇轻轻覆上去。 两人拥抱缱绻,一阵疯狂的亲吻,不知过了多久,米亚抬起挂着泪痕的面颊,委屈地说:“学校里……那些流言……是阿曼达传出去的吧?得到了斯黛拉的授意,对吗?” 凯文一边抚着米亚柔软的粉色发丝,一边轻声喘息着安慰道:“别哭了,宝贝,我已经警告过阿曼达她们,不让她们再为难你。” 米亚脸上还挂着泪痕,说:“没用的,谣言已经在校园里越穿越离谱……” 凯文一皱眉,关于米亚死去爸爸的谣言,据他所知,至少有八个版本。 事实上,凯文不确定其中那一个更接近真实。就他的判断,那应该是将米亚爸爸去世那年,所有三流小报上的报道做了一个大荟萃的结果。 什么吸毒、艾滋病、混乱的性生活……无论这些是确有其事,还是主观猜测,甚至是刻意抹黑,想当年,当一颗摇滚巨星在事业如日中天时忽然陨落,这些无疑是最能满足大众窥私癖的,也是最能令报纸杂志大卖的劲爆内容。 尽管如此,以凯文并不算太高的道德底线,也仍是觉得将这些陈年旧事掘地三尺地通通挖出来,在校园里拿死人大做文章,确实很过分。 这些在成年人世界里都属于限制级别的东西,如今,一股脑地让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来承受,着实令人心疼。 他爱抚地摩挲着米亚线条柔美的背,轻声安慰着:“米亚,不用去理那些谣言……” 第二百九十二章 明星梦碎 凯文的话还没说完,米亚又抽噎着说道:“还不止这些,环球唱片的人……来找我妈妈了,说……暂时不能和我……签约了。” “哦?怎么回事?不是mou(即,memorandumofunderstanding,备忘录)都签了吗?他们为你出唱片和演唱会的时间表不是也都排出来了吗?” 凯文大惑不解,校内流传的谣言难道会影响米亚的前途吗? “我听我妈妈说,有个大人物和环球唱片的老板通了电话,说我在学校的名声不好,与他们想要推出的文艺叛逆的女生形象不相符……我的梦想……本来已经……那么接近了……可是,就这么变成……泡影了……”说罢,米亚泣不成声。 米亚整晚都在哭哭啼啼,凯文有些心烦,然而,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诺大的一个环球唱片公司为了推出一个小歌手居然惊动了高层,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那个给环球唱片公司老板打电话的大人物究竟是谁呢?凯文百思不得。 “米亚,别难过,不当歌星也好,先把高中读完,你的嗓子那么好,将来不愁没有成名的机会。”凯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他那廉价的安慰一半是出于敷衍。 当年米亚新组乐队,在学校的“音乐星期五”音乐会上一鸣惊人,也曾令凯文一度惊艳,这段偷偷摸摸的地下情更是让两人色授魂与,欲罢不能。 若不是那天他正牌女朋友白馨蕊横空出现撞破了两人的私会,凯文今天仍是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白馨蕊如今对他不冷不热,让他在家人朋友们面前很难做人,特别是她报复米亚的各种雷霆手段,几乎将这个胸大无脑的美艳尤物变成了一个以泪洗面的怨妇。 虽说米亚对他仍是热情如火,但是,凯文却不喜欢两人的纯爱关系陷入一大堆需要双方疲于应付的琐屑难题当中。 更何况,在内心深处,凯文很清楚,米亚这种身家背景的女孩任凭她多美艳,多有才华,也无法在一夕之间麻雀变凤凰,登堂入室地飞入他们罗斯柴尔德家族的高贵府邸。 凯文从昆丁那里学来的原则是,香艳红唇和迷离眼眸在他们的世界里,永远是最不缺少的资源,甚至都不能被冠之以“资源”的美名,只能说是不限量供应的食品,只要他们稍稍勾一勾手指,就会有大把年轻美貌的女孩前赴后继地蜂拥而至。 对于这段地下情,凯文已经有些疲惫了,他想放手去另觅新欢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凯文?”然而,此刻,米亚忽闪着浓密的长睫毛,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怎能不让人心动? 凯文的指背不由自主地又抚上米亚凝脂般细嫩的面颊,耐下心来听她说话。 “环球唱片这么说,不是等于没签约就把我封杀了吗?像环球唱片这么大的音乐制作公司全世界屈指可数,他们不用我,今后,还有哪家公司愿意用我呢?机会不是每天都会降临的,有的人一辈子可能都不会遇见一次机会……” 米亚说到一半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我爸爸又不是不认识这方面的朋友,回头让他找人去和环球唱片的老板交涉一下……” 凯文说这话时,自己心里都没有把握,那倒不是因为他在吹牛,而是他们全家已经和白馨蕊一家见过面了,在他父母的认知中,白馨蕊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至于米亚,即便是桀骜狷狂如他,也是打死都不敢和父母提起半个字的。 “真的?”米亚终于在一个新的谎言中破涕为笑。 ***** 冬日的黄昏,空气冷冽清新,落日余晖中,湖对岸的一栋栋红砖白窗框的宿舍楼,雄浑的石头结构体育馆和远处小山上的尖顶礼拜堂,屋顶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美得如同一副油画。 文瑾和艾玛两人默默无言,大步朝前走着。 艾玛已经停止了哭泣,风干的泪痕在她黝黑的脸上留下两条干干的白色印迹。 她微微侧过脸来,垂眸看了一眼与她并排而行的文瑾,这个女孩神情严肃,镜片后面一对清澈的眼睛平视着前方,闪烁着异常坚定的目光。这样的目光看在艾玛看来,既熟悉又陌生。 平日她见到的文瑾,多是谦逊地低垂着眼眸,一副怯懦温顺的样子,或是默默无闻地打扫着房间,收拾着东西,或是安静地坐在桌前看书,做作业…… 两人绕过低年级宿舍区几幢古堡式精巧建筑,几个小女生正在覆盖着雪的草坪上笑闹追跑,靠近小路的一棵枝杈伸展的粗壮大树下,站着几个男生,他们勾肩搭背的样子格外亲密。 艾玛和文瑾却从未像其他宿舍的室友那样亲密友爱,即便是经过了劳伦的一番教训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比以前有了不少改善,充其量却也只是不友好,不敌视,艾玛对文瑾以礼相待,文瑾对艾玛敬而远之。 穿过宿舍外面铺着红砖的小路,艾玛脚下的马丁鞋踏上了一段正在化雪的泥泞土路,两边是低矮灌木的纵横交错的枯枝,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走到了图书馆后面那一小片树林。 艾玛低下头,看见文瑾脚上穿着那双干净的白色运动鞋,踩过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小心翼翼地样子仿佛生怕惊醒了蛰伏在雪地里的小精灵。 肃杀的冬天令她再次回想起自己悲惨的童年,八岁那年,亲眼目睹了二哥的惨死,之后,那天的场景就像噩梦,总是在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令她害怕,更令她愧疚,如果她不去取那把吉他,二哥就不会死…… 两个月前,当她站在米勒博士光线昏暗的办公室,又一次被那个噩梦般的场景慑住,当她再次绝望地等待着心中那声枪响的时候,听到的却只是橡木大门被开启的声音,接着,文瑾进屋了,她的出现将她一下子拽回到现实。 从此,她再也没有听到那声枪响,不仅是那天,后来的很长时间,她不再被那样血腥杀戮的场景困住,是文瑾将她从那段痛苦回忆中解脱出来…… 两人在图书馆后面的一张大石凳上坐下,艾玛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表情颓然,忽然,毫无征兆地再一次大哭了起来。 她当他们是朋友的那群人恨不得置她于死地,从未被她看作朋友的人,却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解救了自己。 文瑾看着比自己高大强壮的艾玛哭得这样伤心,不由得有些心疼,她拿出餐巾纸替她擦眼泪,嘴里说着:“你别生气,那些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辈,你早一天认清他们,或许是一件好事……” 文瑾忽然感到自己嘴笨,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去安慰这个像红毛丹一样,外表张扬怪异,内心单纯柔软的女孩。 艾玛呜咽着说着:“对不起……蒂娜……我以前……不应该那样对你……” 文瑾一听这话,眼泪也默默地流了下来。 忽地一下,艾玛扑上来抱住了文瑾,被艾玛粗壮有力的手臂抱着,听着她在耳边发出喑哑的哭泣声,文瑾知道,她终于卸掉了平日刀枪不入的伪装。 想起几个月来相处的艰辛,两人之间从未中断过的磕磕碰碰,想起长期以来的压抑委屈,又想起艾玛刚才执拗而委屈的眼神,文瑾也忍不住地伏在艾玛肩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在风中紧紧拥抱着,肆无忌惮地哭了个痛快。 良久,艾玛松开抱着文瑾的手臂,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先停止了哭泣。 天色向晚,风大了,树杈上的雪,在风中忽忽悠悠兜兜转转,像一片片尘埃飘落在她们脚边,凉冰冰的空气中却都是干净的味道。 生活在这样一片世外桃源里的人,心灵难道不是应该充满了美好和感恩吗?为什么还会有成人世界的勾心斗角,恶意中伤? “上了三年小学,我就离开了学校……”艾玛的声音漂浮在风中,“……跟着爸爸妈妈在国外流亡的时候,很多人想暗杀爸爸,我们不得不经常更换国家,更换住处,更换身份。埃塞俄比亚、加纳、莫桑比克、毛里求斯……我们都住过,我们住的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就是为了躲开那些坏人……”刚刚哭过,艾玛的声音有些粗粝沙哑。 文瑾心里一惊,将脸转向艾玛,如同在打量一个陌生人。艾玛第一次谈自己家里的事情,以往文瑾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她生长在一个很特殊的家庭,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却没想到艾玛原来有着这样颠沛流离的童年。 文瑾这才意识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人,好几个月了,彼此之间竟然还是那样陌生。 她认真地看着艾玛的眼睛,此时,这双向外突出的大眼睛不再逞强地显出桀骜不驯的神情,而是变得平和。 第二百九十三章 解码艾玛 艾玛用粗黑的手拢了拢干枯发黄的头发,继续低声诉说着:“……爸爸经常带着他的手下隐藏身份,到各国去游说,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执政党会就和那些支持爸爸的国家断绝外交关系……空闲的时候,爸爸的书记官穆萨先生偶尔会教我和两个哥哥一些算数知识和阅读。回想起来,尽管那时候整天都过得朝不保夕,可是能和爸爸、妈妈、哥哥们在一起生活,日子总还是快乐的……” 听到这里,文瑾睁大了眼睛,问:“什么?你爸爸不是大毒枭?” 艾玛拼命地摇头,她语气坚定地说:“大毒枭、酒鬼、行贿犯、叛国者……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呢,不过,那些都是他们诬陷爸爸的,他们只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爸爸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事实上,爸爸是最好的人。” 说到这里,艾玛神情又变得黯然,继续说道:“三年前,进步改革党重新集结起一支队伍,建立了‘沙漠司令部’,爸爸作为他们的领袖,再次回到了国内。从那时起,我们一家的生活全变了……” 平日,艾玛总喜欢在宿舍里絮絮叨叨地自语,彼时文瑾只是嫌烦,恨不得能把耳朵的听力功能关掉,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多不为人道的故事。在这之前,或许也从来没有人愿意坐下来,安安静静滴倾听这样一个看上去傻乎乎的黑人女孩诉说自己的心事。 艾玛眺望不远处渐渐西沉的落日,说着说着不禁有些物我两忘。 她只是想将她经历过的痛苦,和那些压抑在心里的悲伤,一股脑倾倒出来:“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哥哥率领着他们的支持者,和那些苦难深重的民众开始为他们的理想而战。我们平时就在丛林和沙漠中,和政府军周旋,水和食物供给都得不到满足,枪支弹药也并不充足,大量的人在战斗中死去。爸爸不得不一边去各地筹款募捐,一边指挥战斗,我们全家都生活在危险的边缘。即便是躲避在沙漠最深处,我们的人也经常被抓,头天还在丛林里和爸爸的某一位战友学挖陷阱,第二天,可能就会得到他被抓的消息,而那些被抓捕的人大部分都无法生还……” 艾玛的讲述颠倒混乱,文瑾却仿佛能够真真切切地看到,艾玛在丛林中慌不择路地奔跑,饥饿口渴的她从树上摘下一些野果充饥,她身上穿的衣服被地上的荆棘、岩石和树枝剐成一条条破碎的布条……文瑾不禁有些心疼这个外表倔强,内心却伤痕累累的女孩。 艾玛擦了把脸上的泪迹,停顿片刻,颇有些自豪地说:“爸爸妈妈和哥哥忙碌起来,根本没时间管我。你肯定难以想象:荒野沙漠里长大的孩子,小就知道怎么和敌人周旋,而且从来不会迷路;七岁时,我就会自己找简单的食物,把它们弄熟,用来充饥,……” 艾玛一张黑灿灿的大脸上,一双乌黑色眼睛闪动着坚定的光,她兴奋地攥着拳头,说:“……我十岁那年,就让大哥教会我开枪射击了,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和他们并肩战斗,给我二哥报仇。可是……还没等到那一天,大哥也死了……” 艾玛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场景,军官用枪指着二哥,朝他扣动了扳机……当那个记忆再度要控制艾玛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双眉紧锁,拼命摇着头…… 文瑾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轻声地安慰着她:“艾玛,不要怕,你现在在美国,你是安全的。” 艾玛从恐惧中睁开眼睛,她又哽咽了,“……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们死的时候,一个二十岁,另一个还不满十八岁……为什么上帝不拯救他们,让他们获得重生?” 艾玛附在文瑾肩上呜呜地哭着,文瑾的手轻轻扶着艾玛的后背,外表她强悍的她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文瑾搜肠刮肚,努力想找出更多的词句来安慰她,然而,面对丧失亲人的痛苦,一切语言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艾玛从来没有对文瑾认认真真地说过这么多话,对于文瑾而言,艾玛讲述的这些离她实在太过遥远,是她做梦也无法想象的事情,然而,坐在她身旁的这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却亲身经历了这一切。 当艾玛睁开眼睛,最后一抹夕阳的光从林间照射过来,将两人笼罩在一片光晕中,她看到文瑾真诚的眼神,忽然感到自己可以面对回忆,可以坦然地去谈论过去了,在这之前,那些回忆曾是她永远的梦魇。 “在我们组织里,我的两个哥哥是和我年龄最相仿的,也是和我最亲近的人,他们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陪伴我了。妈妈爸爸怕我也在战争中死去,就把我送来美国读书,说是读书,其实就是避难……” 听到此处,文瑾半天沉默无语。 扪心自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曾经不接纳艾玛这样的异类,经常在心里抱怨,自己的室友为什么不是一个懂礼貌、爱干净、认真学习的正常女孩,听了艾玛的经历,她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生长在和平、安逸、简单而又充满爱的环境中,这世界上还有战争和仇恨,还有饥饿与贫穷。 每个人的家庭背景,生长环境都是不能选择的,儿时的人生经历也是不可控的,怎么能自私地要求别人都和自己一样,那本身就是一种幼稚的想法,她为曾经对艾玛抱有偏见而感到惭愧。 “还记得《圣经》中巴别塔的故事吗?” 文瑾悠悠开口:“‘为了显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人类想建造一座登临天国通天塔。上帝‘变乱了人类的口音’,使他们语言不通,于是他们停止建造那座塔。上帝用这种充满怜悯的审判,警示了人类的狂妄与虚荣,从此世界上有了不同的种族和不同的语言,从此,人类之间不再灵犀相通,有了深深的隔阂与孤独。然而,在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有着摆脱孤独、统一、凝聚的渴望,只是当年在巴别塔下烧制砖石搭建高塔的人们走错了方向,这座巴别塔应该在建在每个人心里,它通往人与人之间的爱、宽容、和相互的理解。它应该是人们共有的一座精神高塔,使人与人的心灵之间没有成见,没有闭锁……” 夕阳的逆光中,文瑾的周身被镀上了一层光晕,艾玛看着这个瘦小却闪闪发光的女孩,觉得她就是上帝派来拯救自己的天使。 ***** 奥利弗坐在又高又大的道具箱上,一双穿着ugg羊毛靴子的腿向下垂落,自在地悬在离地十厘米的地方左右摆荡着。 剧场里人来人往,这个位置却不会碍任何人的事,事实上,甚至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因为,它被很好地隐藏在舞台幕布的阴影中了。 之前,从来没人会在这么个犄角旮旯度过一个美好的下午,自打奥利弗加入了戏剧社之后,这儿就成了他的专属地盘。不过,说句实话,在这里看舞台上的排练,视野倒是不差。 他是故意选了这么个角落栖身的,否则,每个人看到他都会不停地叫他,使唤他。 “奥利弗,去把我的水杯拿来!” “奥利弗,去看看灯光怎么了,见鬼,为什么这么暗!” “奥利弗,帮我把外套放到那边去,对,观众席第二排那个蓝色书包上!” …… 这一年多来,分内分外的活儿不知干了多少,却仍是没轮上半个正经角色,与其这样打杂度日,还不如安下心来看戏,顺便从主角们的表演中偷师学艺。 今天晚上,戏剧社临时加了一次活动,据说是因为某个重要人物要来看他们排练,不过,奥利弗清楚,无论谁来都和他关系不大,不过,很显然,在这次临时排练中,看台上的演员们投入度比平日高了不少。 伊丽莎白上一句台词神情和语气都太到位了,明明不是正式演出啊,眼睛里居然还含着泪花;安东这场戏明显掉链子了,他的对白中落下了两句很重要的话;从丹尼尔的眼神和语气能看出他对人物的精准把握,就是缺少了那么一点点癫狂气质;哈哈,艾米又在不停地重复着yes,and…… 正咧嘴笑得开心,一回头,奥利弗惊讶地看见杰夫正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另一只大木箱上,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朝杰夫耸了耸肩膀,自嘲地做了个怪表情。 就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想到,最近卢卡斯博士的戏剧课上留了一个创作小品的作业,他还一直都没有想出题材。 不如就写一个无力反抗命运的小人物的悲凉吧,对于这,他至少有生活积累和切身体会。 “嘿,杰夫,我仍然没有收到你第二幕和第三幕的舞台设计图稿,最近你的工作效率可没有前几天高了。”威廉走过来和杰夫打招呼,不过,他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幕布角落里的奥利弗。 “社长,我最近在研究第一幕几个重场戏的灯光配置问题……”杰夫正看到安东和伊丽莎白表演到一处逗趣的情节,不禁忍俊不止,对威廉的问话显然略有些敷衍。 第二百九十四章 抢角色风波 这时,被叫做“忠犬小八”的小雅各布愁眉苦脸地跑来找威廉,他一肚子怨气地说:“我演的冯·拉姆博士的台词太拗口了,而且每一段都那么长,你能不能改简单一点儿呀?” 一听这话,威廉脸上立刻现出不悦神色,却仍是压下火气耐心解释着:““恐怕不行。这个人物是盖世太保里的重量级人物,还是个博士,他的身份属性决定了他的语言每一句话都是高质量的,晦涩难懂是必须的,不可能平淡如水。” “你说的有道理,那能不能减少一点儿呢?”小雅各布一发起愁来,那双天生向下垂的眼角更加耷拉了,一副刚挨了揍的倒霉样子。 威廉拿起小雅各布手里的剧本,指着上面最长的那句台词说:“一看就知道,你对人物没理解透。比方说,这个地方要用冗长的句子表现这个人物狡诈阴险,思维缜密,你再好好体会一下,多花些心思去背……” “太难了,我昨天夜里背到一点多,连一半都没背完……”小雅各布提高声音抱怨着。 威廉怒气上涌,心里暗骂,戏剧社的演员真是一届不如一届,完全找不到剧本的灵魂。特别是这些演配角的,自身功底薄弱却不知上进,简直就是冥顽不灵! 威廉失去了耐心,没好气地说:“这个人物身上的每一句台词我都是字斟句酌的。如果删改,就会影响剧情的整体效果!” 小雅各布也是个看不出眉高眼低的,还在那里一味强辩:“明明是次要角色,台词比主角还难懂,没必要吧?” ?威廉气得脸都白了,戏剧社里就是有这么一种人,把演戏当成未来升学的工具,一切付出都只做到最小化,还梦想着不费吹灰之力就出名,威廉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种人。 不过,威廉自己也清楚,这确实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戏份不多,台词复杂,不重要,但整部戏里还缺不了他。 真正有水平的演员没人待见这种角色,如果小雅各布不演,他还一时真想不出来谁会伸手接这只烫手的山芋。 想来想去,只能稍作让步,他咬着后槽牙说道:“好!删也删不了太多!”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斜刺里有人大喊:“不能删!” 这个声音几乎是嚎叫出来的,动静太大,一时间,黑匣子剧场中,对台词的人、试穿服装的人、闲聊的人……全都停下了自己的事情,目光齐齐投向声音的源头。 只见奥利弗急急忙忙从一只高大的道具箱上跳下来,顾不得去看一眼被他吓了一跳的杰夫,径直朝威廉的方向走去。 ???“不能删!”奥利弗斩钉截铁地说:“如果不用长篇幅的台词表现出盖世太保头子的狠毒、阴险,男主人公伯克勒四两拨千斤地甩弄冯·拉姆博士的戏份就会显得平淡无奇,没有说服力。如果,这个人物的台词没有足够的张力,不足以反衬出他事实上的悖谬愚蠢,也无法营造一种更令人深思的喜剧效果。” 听了这话,威廉微眯起眼睛,以便能在黑匣子剧场不太明亮的环境下,更加聚焦地看清对面这张中国面孔。这话要不是奥利弗说的,他或许会更高兴,还会把那个人引为知己。即便到现在,他并不承认,这个剧团的小杂役能理解他深谋远虑的人物设计。 奥利弗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口气在威廉面前说了这么一长串话,刚闭上嘴,他就有些后悔,社长大人会不会怪我自作聪明,别的人会不会觉得我多事? 他有些局促地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社长,反复琢磨着,自己刚才的话,有没有言辞过激动,或是词不达意。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就被小雅各布的一声咆哮打断了:“这儿没你什么事儿,滚远点儿!” 显然,小雅各布把怒气转嫁到半路杀将出来奥利弗身上,他怒吼着:“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问你,你看过剧本吗?” ?奥利弗完全无暇理会怒气冲冲的忠犬小八,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威廉说:“我看过很多遍剧本,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写,也能体会出你创造的时候,在这个人物身上花的心思。我能背下这段台词。” ??威廉本想讽刺他两句,让他滚蛋,努力想了半天,也没从奥利弗的话里挑毛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威廉缄口不言,奥利弗琢磨着这回铁定又要遭到拒绝了,于是,他颠三倒四地补充道:“我不是说立竿见影就背下来,但是,我保证一定能背下来!” ???威廉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奥利弗,下一秒,就从小雅各布手里抽出剧本,随手一扬,扔给了奥利弗。飞在空中的剧本纸页哗哗作响,奥利弗还没来得及反应,剧本就砸在他怀中。 奥利弗张大了嘴笑着,仿佛砸中他的并不是已经被翻烂了的破剧本而是什么从天而降的祥瑞,刚想说话,抬头却看见威廉已经转身离去,只听,走出几步的他甩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十五分钟后,就在这里见分晓。” ?奥利弗心花怒放地看着手里的破剧本,这和他之前一页页地复印了30份,亲自装订后,又一本本散发给剧社成员和指导老师的剧本很不一样。这次他接到了属于他的剧本,那些画着可爱的荧光线的台词是他的专属台词。 他一抬头,眼睛里映出杰夫耐人寻味的笑,他疾步奔过去,牢牢握住杰夫的手,开心地摇晃着:?“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看到了。”杰夫异常冷静地截住了奥利弗的话头,说道:?“……但是,你别忘了只有十五分钟。” “哦,对!十五分钟?那我得赶快背,你来帮我对台词。”奥利弗拉着他的手朝后台角落跑去。?? 威廉走到剧场侧面,想越过观众席去外面透一口气,黑箱剧场里呆久了,是会因缺氧而产生压抑感的。 就在两分钟前,奥利弗那样肆无忌惮地蹿出来,自告奋勇来演冯·拉姆博士的画面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太阳穴上的筋突突直跳,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却格外强烈的失落感。 他并不觉得自己曾经打压过奥利弗,但是,客观上,他确实不想让他太早出名。 黑匣子剧场壁灯下面的水晶棱镜里反射出威廉踽踽独行的身影,他停下脚步,欣赏着镜子里英俊的红发少年。 此刻,那张愁苦阴郁的脸出现在棱镜每一个镜面里,他拧着眉看着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觉得棱镜映照出来的并不是他的脸,而是那曾经卑微而悲催的灵魂。 他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凄恻的苦笑,感性对于做大事的人来讲并不是什么优点,为了一点儿不顺心的小事就否定自己,实在是犯不上。 这么个小人物想要上位,恐怕路还长着呢! 今天,奥利弗就未必能在他规定的时间里背下那么大段的台词,即便背下来了,在他制定游戏规则的这个戏剧社里,他能不能坚持到上台演出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即便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上了台,也无非是个不到五分钟台词的小角色,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男主角的勇敢和智慧,就算他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翻出什么花来! 一阵熟悉的叮呤声响起,那是最新版橘郡少女手镯上的银铃相撞的声音,不远处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好像是中文,伴随而来的是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轻快愉悦的笃笃声,与此同时,还能闻到一股甜得发腻的香水味。 不,现在这副样子可是接待不了她们的,威廉知道,今天真正的主角们要登场了。 瞧了瞧镜子中那个暗淡无光的自己,威廉整理了一下西服和衬衫,两只手珍重地按在鬓角上一点点向后推,火焰般的红发又成了高高扬起的圣火。再向上扯动一点点嘴角,让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最热情洋溢的表情上定格,将目光变得明亮些,再明亮些。 瞬间,镜子里出现了一张光鲜生动的脸,带着热情自信的笑容。 他大步朝黑匣子入口处走去,保持着阳光灿烂地笑容,迎上对面众星捧月般走来的两位东方美人。 裹在奶白色修身薄羊毛套装中的白馨蕊走在最前面,依旧是扑面而来的名媛风范,在四壁、墙和地板全是黑色的黑匣子里,如同自带光环的发光体。 威廉的眼睛在白馨蕊身上停留的时间不知不觉超过了他的预期,险些把今天要接待的正主儿抛到脑后。 他目光越过白馨蕊看向她身后,被几名保镖和金发助理簇拥着的那位女子珠光宝气,派头十足,那正是白馨蕊那位著名的妈妈,最近频繁出现在校园里的新晋校董事会成员。 威廉笑眯眯走到白馨蕊面前,嗔怪道:“斯黛拉,从前怎么没听说你在美国有姐姐呀?” 助理凯西低声将威廉的话翻译给那个明艳女子,她刚才还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倏然绽放出笑意。 第二百九十五章 惊艳 “你真会说话,她不知道有多爱听这个。”白馨蕊凑近威廉,小声对他说着,然后,撒娇地揽过黄雅倩,半是炫耀般地大声介绍着:“威廉,还没给你正式介绍过,这是我妈妈,我们是不是很像?” 又转向妈妈,娇滴滴地说道:“妈,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威廉,他可是我们学校的大人物哦。” “哎呀,失礼失礼,我太冒昧了,还请您见谅。您实在太年轻了。”威廉故作诧异,不住口地道着歉,然后,郑重其事地伸出手,道:“白太太,久仰大名,能在这里见到您真是荣幸之至。” 说着,威廉接过黄雅倩伸过来的手,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继续道:“您这样的大明星大驾光临,真是令我们这里蓬荜生辉。我看过您演的几部电影,演技实在是太精湛了,即便放到好莱坞,也是教科书级的水平。我正琢磨着想拜托斯黛拉去要您的签名呢……” 社交应酬一向是威廉的长项,他一番不露痕迹的赞美,真诚不夸张,恰到好处,点到为止。 黄雅倩用睥睨众生的目光审视着眼前这个俊美少年,他处事说话还算老道,为人也大方有礼,可惜了,出生在这么一个穷光蛋的家庭。 她琢磨着,这两天白馨蕊这个小丫头一个劲儿地夸威廉这好那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可不能再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把女儿的心骗走。不过,她嘴上仍客套寒暄着,“听我们家小蕊说起过你,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白馨蕊眯起眼睛欣赏着威廉,眼神里好像马上就能飞出一片片粉红色的桃花瓣。 她得意地看着黄雅倩,她也正在笑,一定也被威廉强大的魅力折服了。 “您百忙之中拨冗莅临,不如就给我们正在排练的反法西斯题材的话剧《屠夫》提提意见吧?如果能有这个荣幸,承蒙您指导,我们剧社的每一个人都会受益匪浅。”威廉的口气诚恳而谦虚。 “这部剧我在英国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次……”黄雅倩说着,走到观众席中间的座位上,脱下身上银色的短貂皮大衣,威廉忙伸手接过来。 “那是必定的。我们肯定没有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院团演得好,这种题材的剧目我们戏剧社还是第一次尝试,全校的师生都非常期待。”威廉放下大衣坐在这对母女旁边,和她们攀谈起来。 翻开的剧本,整页都用粗马克笔画满了黄色的荧光线,奥利弗修长白皙的手死死握住卷边发皱的剧本,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珠像墙上的钟摆一样,不停地左右摆动着,视线在一行行荧光线之间快速地扫读。 看着奥利弗线条干净却仍有些稚嫩脸颊上,菱角一样微微翘起的嘴唇轻微而快速地蠕动翕合着,细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还是传入了杰夫的耳朵:“……从哲学的角度来讲,持久的和平,稳定的局面是不存在的,那就让鲜血推动历史的战车……记住,我和我的同事不同,我宁愿做一天雄狮也不愿做一百天绵羊……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是,凡经我处理的每一个案子我都要事必躬亲……就让二十世纪作为法西斯纪元永远被载入史册……” 杰夫揉了揉眼睛,他分明看到奥利弗又大又漂亮的眼睛里转着些许晶莹剔透的东西,然后被他用力吸气,将它们逼了回去,嘴里继续快速地念着:“……我一向谨慎从事,思虑周全,对于人民的蟊贼,无论他们装扮成诚实憨厚的乡巴佬,还是以美酒、女儿、歌舞乔装成维纳斯式的和善面孔,我们这些人民健康的医生都有一种常备药对付他们……” 昨天小雅各布背到凌晨一点钟都没有背下来的台词,只给奥利弗十五分钟时间,这本身就有些强人所难。 ???更何况,所谓背台词,可不仅仅是简单的背诵,还包括揣摩人物的心理活动,性格特征,为人物设计动作和在舞台上的行动轨迹等等,十五分钟搞定这些完全是没有可能的。 “我们可以开始了。”递到面前的剧本打断了杰夫的思绪,他低头一看,这哪里是几段话,满满两页a4纸,都是冯·拉姆博士和男主人公伯克勒两个人的对话,而冯·拉姆博士的台词中全是密密麻麻的长复合句,三行之间连个逗号都看不见的那种。 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奥利弗,不相信他背得这么快。眼下没有时间多想,他捧起剧本,一字一句地读出了伯克勒的台词。 当奥利弗声音一出,杰夫就被一种强烈的代入感迫使着抬起头来。 穿着运动服的亚裔少年,像是变了个人,他声情并茂地演绎着冯·拉姆博士,脸上的表情,声音中的语气,甚至连肢体语言都仿佛被剧中的角色附身了。 然而,杰夫又不得不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低下头盯着剧本上的每一个字,生怕没能发现奥利弗落下或是背错的句子,然后,他还要尽职尽责地念出伯克勒的台词,以便与他搭戏。 就这样,你来我往的一番对词之后,杰夫已经微微冒汗,觉得这剧本写得确实冗长难懂。 奥利弗说完了自己的最后一句台词,杰夫从剧本上抬起眼睛,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我哪里背错了吗?”奥利弗有些心虚害怕地问着。 ??“没有,一个字也没错!你真是天才!”杰夫眼神中的严肃和赞许不像在开玩笑。 ??奥利弗看着杰夫真挚灼热的笑容,饱含爱怜的神情,惊异于他那双深褐色的瞳孔中竟映出自己略带羞涩的笑容。 ??顾不得多想,他拉起杰夫的手就往前台跑,仿佛要把最伟大的发明公诸于世。 一走到剧场前台,就看见小舞台中央摆了一张古董写字台,上面放着一部电话机和一些卷宗。威廉和扮演格施忒特纳的安德鲁,已经在台上站好了位置,旁边还站着三名跑龙套的德国党卫军人。 奥利弗的眼神陡然一亮,整了整身上的套头衫,大步走上舞台。 见到奥利弗,威廉似乎愣了一下,眼睛在舞台上下逡巡了一圈,才又落回到他身上,迟疑着问道:“怎么样了?” 威廉脸上那种惊疑不定的神情奥利弗看不懂,他不希望威廉看出他的紧张,扯动嘴角笑着说:“没什么问题。” “那我们开始!”威廉的话音刚一落下,奥利弗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尽管他仍穿着那套干净的白色运动套装,然而,在那具隐忍委屈逆来顺受的身体下面却幻化出另一个全新的灵魂。舞台上的他趾高气昂,张狂傲慢,又自作聪明的,整个人绽放出一种他前所未见的光彩。 奥利弗倨傲地从他的三个“下属”身旁目不斜视地走过,大步进入了大都会旅馆审讯室,厉声叫道:“带上来!” 一个党卫军人将威廉带到奥利弗面前。 “请举手行德意志礼。”奥利弗和威廉的对话开始了。 两人一番唇枪舌剑,奥利弗将冯·拉姆博士颠倒黑白,野蛮霸道,表演得淋漓尽致。 末了,威廉为这个人物加的那一段又长又晦涩,又有些语无伦次的独白,奥利弗完成得更是天衣无缝。 “好!非常好!演得行云流水,情绪饱满。”一场戏刚结束,黄雅倩第一个站起来鼓掌,见奥利弗是中国面孔,她十分开心,招手叫他过来。 奥利弗脸上泛着红光,显然是过足了戏瘾,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七年前在电影《七月》里面扮演一个和绑匪周旋的高智商小孩。 “小小年纪在戏剧方面很有天赋啊!”黄雅倩画着精致眼线的美目微微眯起,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小帅哥。 白太太夸了奥利弗,只不过因为我的表演一贯很好,而他第一次出场,表现超出了别人的预期而已。威廉这么想着,脸上仍挂着得体的笑容。 “?您过奖了,我就是喜欢演戏。”奥利弗对着身旁的杰夫会心一笑,他总觉得有杰夫在身边,心里格外踏实。 黄雅倩依旧保持着高贵美好的笑容,转向威廉问道:“你们戏剧社真是人才济济,说实话,你们俩刚才的演出让我感到惊艳,情绪控制得恰到好处。这部戏排练多久了?” 黄雅倩虽然经常出入不同的国家,英语却还停留在日常交流的层面,稍微复杂一些的内容,仍通过助理凯西小姐翻译和转述。 “我们上周刚刚定下了大部分角色,这场戏……今天是第一次合作排练。”威廉毫不掩饰的真诚与喜悦从他那双金蜜色的眼眸中跳跃出来,令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这个阳光大男孩的率真和热情。 “哦?那我不得不说,你和……” “奥利弗,我叫奥利弗。”奥利弗忙接口。 “对,你和奥利弗都是天才,不但台词功底都很强,表演上也是声情并茂,很有说服力,配合方面更是难以想象地默契。” 第二百九十六章 艺术总监的尴尬 “承蒙夸奖,荣幸之至。”威廉虽然嘴里这么说,心中却十分不悦。 他并不认为奥利弗有什么资格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就他这么个菜鸟,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呢! “哪里,哪里。”奥利弗谦虚着,“因为,威廉和我演对手戏,激发出了我的潜质,另外这个剧本的台词经过威廉的修饰雕琢,也特别出彩。”说罢,奥利弗又偷眼看了看威廉,他的表情雍容大度,脸上的笑容还未退去,应该是对自己的表演还算满意吧。 努力保持着优雅的笑容是件很累的事情,特别是当威廉从奥利弗口中听到那些廉价的夸奖时,他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被一个乞丐施舍。 他按耐住心中的怨怒,不动声色地对黄雅倩说:“您能喜欢,我太高兴了。我们还请您多多指点,我们希望早日能真正实至名归,配得上您对我们的称赞。” 威廉时刻提醒自己,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什么,不能让奥利弗毁了他的大计。 “哦,提升的空间也不是没有,”黄雅倩两手交握在胸前,略一沉吟,说道:“奥利弗,你的声音中虽然已经不露痕迹地加入了阴狠和狡诈,但是,在外人听来还是有些太过干净清晰,在表现这个角色的老谋深算和沧桑感方面,你还要去琢磨一下。” “嗯,您说的这一点对我帮助很大,我会认真琢磨的。”奥利弗虚心地点头,他没想到仅仅一段不到十分钟的戏,黄女士却一眼看出了问题的关键,而这些问题居然是自己之前未曾注意到的。 “你呢,威廉,”黄雅倩唇角噙笑,说道:“从节奏到情绪,一切拿捏得刚刚好,不过,就是面部表情太理性了一点儿,这个角色是个粗人,你需要在释放和随意。” 威廉一惊,原以为白太太只是个好看却不中用的花瓶,没想到她还有点儿自己的见解。 “白太太,您太专业了,不愧为中国最顶级的艺术家。”说着,威廉捋了一下头上火炬般飘扬的红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这漂亮的额头几乎称得上充满神性光辉,看得白馨蕊心驰神往。 “哦,对了,我能否有一个不情之请……”威廉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说来听听。”黄雅倩好奇,初次打交道,就有事相求,美国人果然不拿自己当外人。 “作为这部戏的导演,和剧团的团长,我恳请您来做我们这部戏的艺术总监。我们剧社全体成员都期待着,这部剧在您的亲自指导下大放异彩。我们会在公演的宣传材料和海报中,将您的名字印在最醒目的位置上。”这样的话是威廉的本色演出,当然比剧中角色更驾轻就熟。 “?这种头衔和虚名我从来不在意!”黄雅倩笑着推辞。 ???她心里不禁黯然神伤,以前,她叱咤风云的时候,一个小时的出场费至少要50万人民币,饶是如此,她的档期还都排不过来。如今倒好,居然沦落到只能给一个高中的业余表演团体做指导。 威廉笑吟吟地说:“斯黛拉是我们剧社的成员,我们才有幸认识了像您这样既有声望,又有很高的艺术造诣的表演领域专业人士。斯黛拉在这个剧中也会担任重要角色,想必您会将宝贵的表演经验传授给她,与其这样,您就不妨将您仁慈的爱心推而广之,让我们整个剧社都沐浴在您爱与美德的光辉之下。” 黄雅倩没有说话,这不能动摇威廉的决心,他仍非常诚恳热情地坚持着:“我们知道您的时间像金子一样宝贵。您完全不必在我们每次排练的时候都来指导。我知道您是校董事会成员,无论如何您每个月都是要来学校开例会的,我们会根据您的时间安排排练,接受您的指导。我们虽然幼稚愚钝,但是,我相信,演出前,如果能得到您一两次指导也足够令我们受用一生。” 黄雅倩玩味地看了威廉十几秒钟,他觉得威廉的劝诱在逐层升级,颇有些收网捕鱼的意思。 作为学校的校董,第一年总要有些作为,就算是做姿态也是必要的。这个小要求对她黄雅倩来说一举多得,当然会应承下来,没有痛快答应,只是想让这个过程变得艰难些,只有折磨别人,让别人受煎熬才能让她找到更大的存在感。 黄雅倩终于勉强地笑了笑,开口道:“是不是这回该换我说‘荣幸之至’了?” 一行人前脚刚走,威廉也整理东西准备离开,奥利弗主动跑过来,他咬着下唇,一副小演员见了大明星的悲催样子,嗫嚅道:“谢谢你让我演这个角色,我肯定会在每次排练中都不断学习进步的……” ????威廉的笑似乎能散发出灿烂的光芒,带着强大的气场和丰富的感染力,与总统演讲之前,对大家招手时袒露出的无声微笑别无二致。 他的目光从奥利弗俊美清秀的面庞一划而过,却定格在杰夫脸上,说道:“舞台设计稿的事,我们还需要聊聊,杰夫,你跟我来一下吧。” 两人像老朋友那样友好攀谈着,肩并肩朝黑匣子剧场大门外走去。 位于三层的中控室,就在黑匣子剧场观众席后排的正上方,音效控制台占去了房间的一大半面积,透过音效台前方整面墙的大玻璃窗,可以将黑匣子内,舞台和观众席上的情况尽收眼底,竖起的大液晶屏上则可以监控到舞台上的时时大画面。 “请坐。”威廉说罢,径自坐在中控台侧面灰色的小沙发里,手臂舒展搭在沙发靠背上。 杰夫进入戏剧社之后,这间屋子就分配给他,成为其日常工作场所,尽管狭*仄,光线暗淡,还堆放了不少道具,却收拾得一尘不染。 “自从内森离开戏剧社之后,目前,在舞台设计、灯光、道具方面,我只有你一个左膀右臂。我知道你工作量不小,但是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 威廉拿起放在低矮的木质小茶几上的剧本,随手翻开,发现在每一场戏的旁边,都注释着密密麻麻的笔记,嘴角不禁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剧本我研读了好几遍,已经形成了两套初步方案,正想和你商量。”说着,坐在威廉对面的杰夫从中控台边上拿起一叠稿纸,取出其中两张,展开后铺在茶几上。 中控室包裹着皮革的厚实大门虚掩着,身穿白色薄羊毛修身针织裙的身影又往门廊的暗影里挪了挪。 自打出了凯文和米亚那档子让人窝心的事情,白馨蕊心里似乎留下了迫害妄想症的阴影,对这个世界的信任又少了很多。刚才威廉连招呼都没和她打就走了,她不得不多个心眼儿跟过来看个究竟。 室内灯光晦暗不明,威廉俯下身,才能看清纸上的字迹,尽管对上面复杂的立体图示和旁边的各种批注并不是十分明白,但是,他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杰夫解释道:“你看,这个方案相对简单,剧中有肉铺、火车站、盖世太保审讯室、火车站、酒馆、咖啡馆六个场景,全都由我们自己制作二维的活动景片,也还算中规中矩能满足学校剧场的演出要求。另一个方案,实际上是我的一种理想化尝试,我在每一幕,甚至每一景中都加入了一些模拟现实化的设计。以肉铺为例,室内有两道门隔开客厅、卧室洗漱间三个区域,这样一来即便是汉斯刮胡子、伯克勒对这镜子向自己庆祝生日的戏份也都有了扎实的落脚点。主要人物还可以走出大门来到街上与群众演员甚至观众产生互动。舞台有一部分展示着街景,可以更好地烘托时代气氛,同时,也增加了舞台空间的丰富性,拓宽了演员表演发挥的自由度,从而起到强化剧情的效果。只是……” “只是什么?”中控室里传出威廉急不可待的追问声。 “第二个方案肯定会超支不少。”杰夫摩挲手里厚厚一摞稿纸对威廉直言相告:“据我所知,目前购买服装道具已经花费了不少,学校也不可能为一个话剧无限量地扩大预算。不如,我们再考虑一个折中方案……” “不,钱的事情你不用多想,就按照第二个方案大刀阔斧地去搞吧!这是我毕业前为戏剧社留下的最后一部话剧,我一个人又身兼编剧、导演和主演,一定要保证高水准的呈现!不留任何遗憾!”威廉伸出手臂用力拍了拍杰夫的肩膀,仿佛在给他鼓劲儿。 杰夫担心威廉是一时冲动,事后冷静下来就会后悔,于是,劝道:“哦,威廉,你可要想明白,我出设计方案无非也就是再多熬夜赶两个星期的工,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资金去实施这个方案,那还不如删繁就简。” 威廉听了哈哈大笑,道:“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做无功?刚才,你没看我费尽口舌力邀白太太出任我们的艺术总监?那可不是白费劲的!只要她的大名出现在海报上,怎么可能让我们只用活动景片搭景?这点儿小小的费用对她来说还是问题吗?”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宿舍卫生公约 中控室操作台上顶上的一盏射灯照在威廉脸上,将他一半脸映得光彩熠熠,另一半脸却被打上了浓浓的阴影,因大笑而变得有些夸张扭曲的表情,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可怖。 杰夫看着威廉的脸不做声,似乎还在消化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所以,我的原则是,这部剧的舞台设计和灯光效果必须完美,不惜成本!” 威廉快刀斩乱麻地表态,就是为了给杰夫一颗定心丸,他不能容许自己的舞美设计想法左右摇摆。 听到这里,暗影中的白馨蕊嘴角浮上淡淡笑意。 看来,威廉远没有她之前想象的那么清高,以前她觉得威廉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太过书生意气,今天,她终于看到了他的清醒、野心和王者风范。 白馨蕊心中暗自高兴,觉得自己眼光不错,喜欢对人了。威廉的野心加上他的智商和手段才是成功必须的条件,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是和自己对等匹配的良人。 白色身影飘忽而来,飘忽而去,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最快多久能完成整体设计?一个星期可以吗?我需要快,因为,夜长梦多。”威廉火炬一样高高扬起的红发朝杰夫这边威压过来,令他感受到一种没有餍足的欲望。 杰夫的目光从这种沉重的压迫感中抽离,飘向中控台对面的大玻璃窗,居高临下放眼望去,黑匣子里的大部分灯都熄灭了,只有舞台上仍留存着一小片光亮。 刚才,排练盖世太保审讯室那场戏的道具还没来得及搬下去,舞台中央,一个小小的,却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坐在皮圈椅里,摸摸桌子上牛皮纸卷宗的封页,又拿起老式电话听筒放在耳边试了试,久久不愿离开这方小小的舞台……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杰夫觉得这个令人绝望的世界还存留着那么一点点希望,他转身看着威廉,说:“好,我争取下周开会前把设计草图交给你。” ***** 在寒风中凌乱了一晚上的文瑾和艾玛重新回到伍德赛德楼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走进宿舍楼,就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喧闹声。粉头发的米亚,小雀斑的罗斯,高挑瘦削的金发美女劳伦……一大群小女生正聚在大厅里不知在说些什么。晚自习前的休憩时光总是最令人放松的,眼前的情景和昨天,昨天的昨天没有什么两样。 文瑾的脸蛋被一月傍晚的冷风吹得发木,她看了一眼身旁高大魁梧的艾玛,咧开嘴,颊边离开浮现出一个圆圆的小梨涡。 刚才短短的一、两个小时她们在一起所经历的,抵得过之前相处四个多月日日夜夜的总和,她们仿佛共赴患难侥幸生还的战友般相视一笑,未来的日子注定和之前不同。 没想到,艾玛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竟是挪家具。 文瑾惊讶地看着她吃力地拖动竖在宿舍中间的那个实木书桌,此刻,书桌上方的高大书架上已经摆满了书、笔记本和课本。艾玛拼命用力,脖子上的筋都爆起了来,文瑾放下书包后,不得不帮她在后面推。 两个书桌终于重新并排靠在墙上了,长期横亘在宿舍中间那条三八线总算是拆除了。 艾玛戴上鲜红的beast耳机,得意地扭动着她那巨大的身躯,还不是摆几个搞怪的姿势逗文瑾发笑。 文瑾冲上去,一把将耳机插头从手机上拔下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立刻充斥了整个房间,仿佛地板都跟着颤动起来。 文瑾吓了一大跳,扭头瞥见艾玛桌上那个不断闪着蓝灯的白色大家伙,才明白,原来艾玛的手机接了新买的蓝牙音箱。 艾玛一听到音乐,情绪立刻亢奋,站在房间中央乱扭,还跟着音乐高声唱了起来。 “当当当——”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接着外面传来对门丽莉姑娘没好气的大喊声:“艾玛·鲍特瑟!你是不是要我去叫劳伦?” 艾玛长大了嘴巴,耸耸肩,马上调小了手机的音量,紧接着,两人都笑倒在各自的床上。 两张床、两个书桌、两只置物架将一间不大的宿舍环抱起来,一眼望去再也没有屏障阻隔。 两人笑够了,文瑾从洗衣房拿来拖把,将书桌下面的灰尘印迹从光洁的木地板上揩拭干净。 艾玛抢过文瑾手中的拖把,这还是她入住这间宿舍后第一次擦地,文瑾看着她笨拙的样子,眼睛里泛起无奈的笑意,任何事情总要有个开始。 文瑾开始帮着艾玛收拾她乱糟糟的书架,一会儿,擦完地的艾玛也亦步亦趋地学着文瑾的样子将自己的书、本子、夹子归类码放整齐。 两个人走进步入式更衣柜中踩着梯子爬上爬下地整理衣服,虽然是深冬天气,文瑾只穿着薄薄的毛衣,额上却已经满是汗水。 “你该不会是有洁癖吧?为什么整天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艾玛抬头看着梯子顶上的文瑾,她正在把一只装满杂物的收纳袋摞都更衣间的最顶层。 “不是洁癖。是不苟且不马虎。把自己可控范围内的一切做到最好,只有这样才会有好的结果。”?文瑾抹了一下额上的汗,从梯子上下来,嘴里继续说着:“我记得去年我来a校面试仿校的时候,学校导游带着我和爸爸到处转,后来去参观了一间有小碎花的窗帘的宿舍,那间宿舍漂亮又干净。后来,我问了劳伦学长,她说,那肯定是伊丽莎白的宿舍,她是去年的优秀宿舍奖得主,也是新生访校时参观的样板宿舍呢。” 艾玛歪着脑袋看着文瑾,汗水将她脑门上的刘海儿一绺一绺粘在额上。是啊,在年级里只要是蒂娜学习的课程,她的成绩一直是第一名,就连原本让她伤透脑筋的西班牙语,如今成绩也足以睥睨班上所有同学。 不苟且,不马虎,把自己可控范围内的一切做到最好。正是这样的生活态度,让她在各方面取得令人羡慕的成绩。 文瑾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难道不认为,我们宿舍需要个《宿舍卫生共约》吗?据我所知,好几个宿舍都有?” “要啊,别人都有了,我们也要有一个。”艾玛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此刻,她正坐在自己带轱辘的椅子上,脚不停蹬着地板,让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在既没有堆脏衣服,也没有扔牙线、废纸、零食口袋的干净地板上左右东西尽情滑动,享受着不碰到任何障碍物的快乐。 艾玛忽然觉得这好像并不是说着玩的小事,有些后悔那么快就答应了文瑾,忙说:“啊?我以前没收拾过屋子,不知道能不能做得来……” 文瑾朝艾玛挤了一下眼,压低了嗓音说:“你那么聪明能干,连枪都会使,定期收拾屋子还做不到啊?” 艾玛刚一点头,文瑾就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地写了起来,一边写,嘴里还一边傻里傻气地唠叨着:“哈哈,宿舍样板间,还有年度宿舍大奖,说不定今年那个大奖就是我们的了!” 几分钟后,只听“啪”地一声,文瑾将黑色碳素笔放在桌上。 艾玛走过去,抻头看着,小声读了来:“每周艾玛和蒂娜各扫地、拖地两次;一、三、五艾玛负责倒垃圾,二、四、六蒂娜负责倒垃圾,周日大扫除。脏衣服必须扔进洗衣篮,房间里不能出现熟的食物…… 艾玛读着读着声音越来越小。 文瑾双手抱肩,颇有成就感地看着桌上的《宿舍卫生公约》,仿佛在看一张刚拟完圣旨。 艾玛嘴里小声咕哝着试图讨价还价:“一周需要拖那么多次地板吗?吃东西一定要去楼下大厅吗?” “看吧,我就知道,你坚持不下来。”文瑾的眼睛越过镜片看着艾玛,和她住了这么久,她太了解艾玛的脾气了,正处在严重逆反期的艾玛就怕别人挑战她。 “谁说我坚持不下来?”艾玛急吼吼地抢白:“不就是一周拖地两次地板,倒三次垃圾嘛,你看着吧,我只会比这个多,不会比这个少。”说着,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大字:艾玛·鲍特瑟,文瑾也用她那打印般工整漂亮的笔迹认认真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文瑾踮起脚尖,将协议贴在了墙上。 从次,这个轻度洁癖加强迫症制定的《宿舍卫生公约》就在这间屋子此生效了。 自从学会亲手打扫房间,艾玛也不再由着自己的性子,一个劲儿地祸害这间宿舍。进门的时候,她会将沾满了泥土草叶的马丁鞋脱在门口,摆放整齐,然后,穿上拖鞋进屋。 每当她们宿舍开启打扫房间模式的时候,艾玛都会用手机播放她最爱的摇滚音乐,动感十足的音乐,加上艾玛起劲儿拖地板的样子屡屡让文瑾觉得十分搞笑。 文瑾也正在慢慢适应并接受这些音乐,原本在她听来简单而又重复率高的无脑歌词,不再会令她觉得魔音贯耳,偶尔学习累了,她还会抓过艾玛的耳机听一段,感受咖啡般令人精神振奋感觉。 第二百九十八章 秘密通道 随着窗台边上那台流线型黑色机器上的沙沙声渐渐变小,咖啡的香气在房间里飘散开来。 杰夫从方形迷你小冰箱里拿出一盒鲜奶,倒进一只样子古朴可爱的白色敞口瓷罐子,奥利弗小心翼翼地端着两只装了滚烫咖啡的深蓝色直筒宽口杯,放在飘窗中央低矮的小方桌上。 两人在矮桌旁的垫子上坐下,杰夫安静地往咖啡杯里兑牛奶,奥利弗则转向窗玻璃,欣赏着玻璃中自己的影子。 看到任何反光体,包括但不仅限于镜子、玻璃、水,哪怕是光洁的家具表面,奥利弗也要从里面看一看自己,杰夫倒牛奶这样的点滴时间也绝不放过,这就是长年的自恋坐下的病。 杰夫用银色小勺子一圈一圈轻轻地搅着兑了牛奶的咖啡,慢条斯理地对奥利弗说:“白太太说,在表演方面是个天才,确实一点儿没错。那天,只看了几分钟剧本,就把一个人物的性格、台词、动作把握得精准到位,你是怎么做到的?” “哪有?”奥利弗收回目光,看着杰夫,道:“我觉得,有几个地方处理得还有些简单粗糙,必须要花时间,好好打磨一下。” 午后的阳光下,杰夫光洁的皮肤上一层柔软的小金毛清晰可见,他捧着咖啡杯子盘腿坐在垫子上,脊背舒服地抵着身后的墙,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奥利弗很喜欢这种默契的陪伴感。 杰夫被奥利弗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看着靠垫旁一本翻开的书,那是罗伯特·威尔森写的《光的无限力量》(infinitepoweroflight著)。 “你看,这个光布得真牛!”他指着插页中的一张剧照给奥利弗看,然后,带着期待和憧憬的神情对他说:“我想了,到时我要把盖世太保审讯室的背景渲染成暗红色,增加视觉冲击感和血腥气氛。你扮演的冯·拉姆一出场,我就会使用大量钴蓝色的冷光表现出现场的紧张与惊悚感,还要在审讯室的一面墙上安装一个大型风扇,一束光从外面透过旋转的风扇打在你的脸上,制造出一种神秘莫测和动荡不安的气氛,这样可以强化角色的性格和内心。” “没想到,你对角色塑造也在行?”奥利弗啜饮着杯子里的咖啡,从杯口上方隔着蒸腾起来的热气看着杰夫。 “舞台设计离不开剧情本身啊,气氛营造得好,才能让你们更加入戏。”杰夫一口喝干咖啡,放下杯子,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道:“好了,不聊了,我要去画图了,威廉催得急。” 奥利弗一把拽住杰夫运动裤的裤脚,恳求道:“等等。你看了我上次的表演,你觉得我演的冯·拉姆博士有什么缺点呢?” 杰夫低下头,爱怜地看着耍赖的奥利弗,此刻,他的姿势看上去有点儿销魂,脸上却是一副涎皮赖脸的小孩儿模样。 那天在黑匣子剧场里,扮成盖世太保头子的奥利弗和扮成肉铺老板的威廉唇枪舌剑的一场戏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奥利弗抑扬顿挫充满张力的声音,狡黠中带着狠戾的神情,完全与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当他一进入角色塑造状态,威廉对他的苛刻要求,常年在戏剧社不被重视的心酸委屈,顷刻间都成了浮云。 杰夫觉得,这个戏疯子就是为美和艺术而诞生的精灵,相比他对戏剧的热情和他本身拥有的才华,威廉给他的小角色实在是太不足挂齿的了。 “缺点嘛……”杰夫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便故意逗他,说到一半,停住不说了。 “是什么?究竟是什么?”奥利弗睁圆了眼睛,拽着他裤脚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加了力道,要不是杰夫死死抓住裤腰,裤子非得被他拽掉不可。 “……还没想到。”杰夫终于说出了后半句话。 奥利弗一松手,杰夫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铺得平展展的蒲公英床笠上。 他看着赖在飘窗垫子上淘气地吐着舌头的奥利弗,没头没脑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来戏剧社一年多了,还没有演出过什么重要角色了。” 奥利弗又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看着杰夫。 “中国有一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你呢,又是个老实听话的榆木疙瘩。” 这句话杰夫是用中文说的。 奥利弗沉默了。 这回,他终于相信了义廷的话:杰夫中文了得,连《将进酒》都会背。 ***** (此处,忍痛删掉2000字) 马丁博士夹着一摞讲义走出教室之前,离门最近的那几个同学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了,今天是周五,这节课又是最后一节,就算接下来还有大量的作业、论文和书单,提早开启自由的周末模式也是人心所向。 只有辰辰仍地在自己座位上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一切就绪,他将装满书本夹子的大双肩背书包习惯性地往身后一甩,背在右肩上。他想着回宿舍换了衣服可以先去壁球馆玩一会儿,今天那里正好没有训练。 忽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查理,你会玩狼人杀吧。” 辰辰一回头,看到的是一张女版憨豆先生的脸,此刻,正咧着嘴冲自己笑。 “嗯,玩过,不是特别擅长。”辰辰不知道阿曼达为何没头没脑地问自己这么一句话。 阿曼达手里拿着一份名单,五官搅在一起似乎内心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斗争,犹豫了片刻才说:“有一个神秘派对,就在明天下午,我们准备在一起玩狼人杀,现在……需要临时增补一个名额……” 辰辰本来想借口说没有时间回绝掉,还没开口,阿曼达就迫不及待地截住他的话头,自顾自说着:“很难得的机会哟,这次的人员是斯黛拉一个个审核的,只有被邀请的人,才有资格参加。昆丁老大临时有事,空出来的一个名额,斯黛拉才想到你,她说,你虽然不太招人喜欢,但是,智商还可以,而且不会乱说话。” 辰辰对白馨蕊给自己的评价感到哭笑不得。 除了学校官方举办的派对和活动,平日大多数时候,辰辰仍然没有离开中国同学的小圈子。在与美国同学融入这方面,辰辰自问做得不够好,如果和白馨蕊比起来更是望尘莫及,白馨蕊无疑是学校社交界的头面人物,校内校外朋友无数,而且蓝白两道通吃。 辰辰盘算了一下周末的时间,下周没有考试,只有几科的作业需要完成,还有两篇小论文快到截止日期了,不过,以他的效率,这些都不在话下。 既然是限定人数,机会难得,为什么不去体验一把呢? 本着不去白不去的原则,辰辰满口答应:“好啊,没问题,那具体在什么地方呢?” “学校体育馆……” “体育馆?”辰辰皱了一下眉,体育馆虽然空间很大,但并不是一个明智的聚会场所,那里一片片场地上连椅子都没有,估计是要席地而坐了。 阿曼达看辰辰脸上出现犹疑神色,诡秘一笑,确定四周没有人路过之后,才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没说完呢!体育馆地下密室。” 地下密室?体育馆地下一层是橄榄球训练中心,二层是冰球场,哪里有什么密室? 不过,好像之前也曾经有谁提到过,体育馆有一条通往地下的秘密通道,可能通往异世界什么的,辰辰这种唯物主义者怎么可能相信这种骗小孩的话? 这话到底是谁说的来着? 辰辰脑子飞转,正拼命想着,没留神手背上一凉,凉意从手背直传到内心,让他浑身一抖打了个冷颤。 定睛一看,阿曼达脸上浮着闺密的笑,正不紧不慢地收起一颗黑曜石般的鬼东西,刚才那一凉,就是这个东西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感觉。 “这是入场券。生物识别的……”阿曼达说这话的时候,一张茱莉亚·罗伯茨般迷人的大嘴几乎咧到了脑袋后面。 “生物识别”这几个字立刻引起了辰辰的兴趣,他把手背举到眼前仔细看,除了几根不是很明显的汗毛,什么也没有。 还什么生物识别,阿曼达怕是得了妄想症!亏他还差点相信了,想想也知道,从阿曼达嘴里能蹦出这么高大上的专业术语,已属奇迹。 阿曼达煞有介事地继续说着:“我需要再重申一遍,主要是怕你记不住。我们这个派对可是十分私密的!对外要绝对保密!不过,我们的客人会享受到绝对奢华的vip礼遇。在这种情况下,入场券就显得格外重要,可以避免混入闲杂人等……” 辰辰听阿曼达眉飞色舞地讲话简直就像坐在第一排看戏剧表演,视觉效果和音效什么的绝对世界一流,还自带bgm。 话音未落,教室角落有人开腔:“我智商比他高,口风比他紧,为什么不请我?” 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转头看着说话的方向,只见郑熙泰甩了甩帅气的头发,从地上站起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9 ?入口 阿曼达拍了拍胸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安抚她那颗受到惊吓的心,她提高了嗓门,跑了调地抱怨道:“艾利克斯(alex,郑熹泰的英文名),你想吓死人吗?蹲在那儿干什么?” “和我的小仓鼠玩儿呀。”郑熙泰笑眯眯地说着,甩了一下他那如同前一分钟刚从美发沙龙打理出来的脑袋,顺手将捧着的那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塞进脚下一只透明笼子。 “看,刚从韩国寄过来的笼子,不错吧。”他炫耀地将笼子举了起来。 这绝对是笼子中的战斗机,里面不但有仓鼠们喜欢的那种永远跑不到尽头的飞轮,还有一幢三层楼的豪华“别墅”,装食物和水的容器也都非常讲究。 从透明笼子向内望去,里面的小鼠长了一条比自己身体还要长的尾巴,尾巴上栗色的毛皮蓬松光滑。 辰辰立刻判断出,这并不是一只仓鼠,而是学校里经常能看见的松鼠。 “你在宿舍饲养它?”辰辰惊讶地问。 尽管郑熙泰也像大多数学霸一样脑子不太正常,却没想到他霸气的外表下还有一颗萌萌哒心。 托了萌物小松鼠的福,阿曼达几乎原谅了郑熙泰躲在一边偷听这个事实。 郑熙泰将食指比在唇边帅帅地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然后,指了指昏昏欲睡的小松鼠,此刻,它正慵懒的将自己枕在大尾巴上。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罩子,小心地罩在笼子上,为小松鼠营造了一个人工黑夜,这才就走过来,和阿曼达谈条件:“我也要参加你们的派对!你告诉凯文和斯黛拉,派对上的pizza饼和零食我请。” 蓝色锡安隐修会自然不缺什么pizza饼和小零食之类的东西,不过,自带投名状来参加派对的态度实在是值得嘉许,这足以证明他向他们靠拢的诚意。 阿曼达转了转眼珠,多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更何况还是个帅哥。为了和白色珞珈俱乐部抢人,蓝色锡安隐修会的派对也会不定期放出福利,邀请少数组织之外的人参加。 于是,她自作主张地走过去,掏出黑曜石,在郑熙泰的手背上重重按了一下:“你们要记得,绝对保密,不要扩大宣传。如果,你带了不想干的人来派对现场,我们不但会连违规者一起驱逐,还会将他列上我们蓝色锡安隐修会的黑名单……” “哎呀,真啰嗦,快说时间地点吧。”郑熹泰可比不得辰辰那么有耐心,立刻打断了阿曼达。 “周六下午两点钟到冰球馆外面,找到一扇门写着9?的门……” 看着阿曼达一脸严肃的表情,辰辰笑了,问:“到了之后,别紧张,照直往里冲,是吗?” 辰辰说的是《哈利波特》小说中的原文,郑熙泰听了,原本酷酷的他,居然也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哦,不是,”阿曼达丝毫没有被两个男生的戏谑挫败,仍一本正经,仿佛她并不是要说出什么派对场所,而是要宣告中美首脑会晤的地点,“……记住,冰球馆外面,用油漆写着9?的那个门口外面,我们会有人在那里接待。” “嗯嗯,记住了,记住了,不是网球馆,也不是壁球馆,而是冰球馆。”郑熙泰故意无厘头地重复着阿曼达说的那个地点。 “叮”地一声,体育馆老式电梯的门开了,辰辰走下电梯。 没有光,只看到面前是一个黑黢黢的四方形空间。 辰辰仗着胆子咳嗽了一声,灯光应声而亮,这才看清,对面的出口通向一条黑暗而幽深的楼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传说中冰球馆所在的楼层,顺着前方微弱的灯光,他朝楼道深处走去。 今天是周六,校冰球队去外校参加比赛的日子,这里没有训练,所以,冰球馆内黑灯瞎火。 走廊上的灯仿佛在微微晃动,白森森的光,令人毛骨悚然。 皮鞋叩击水泥地板发出的哒哒声清晰可闻,辰辰开始在心里质疑,也许阿曼达所说的神秘派对,狼人杀,这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恶作剧。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但是,似乎有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辰辰目不斜视地一路往前走。 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敢斜视,怕一个不留神,前面突然蹿出个什么灵异怪兽之类的东西。 他走得小心警惕,余光中,冰球馆的大门在左侧,右侧是更衣室、器具储存间和浴室。关闭的门凹进墙内,在这幽暗的环境中,如同巫师缺了牙齿的嘴,冒着森寒的鬼气。 一直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辰辰发现门上的序号排到8就戛然而止了。 哪来的9? 更遑论什么9?。 阿曼达肯定是在恶作剧!他扭身刚想回去,发现另一个人从身后光影摇摆的黑暗处走了过来。 辰辰头皮发麻,心想,要是我今天在这里被人干掉,到下周周一之前,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尸体。 那人越走越近,初始只看到一个轮廓,渐渐的,头上被吹得一丝不乱的发型就显现出来了。 辰辰提着的一颗心这才从嗓子眼放下来,只要看一眼那拽到不行的气势,和吹得高高耸起的头发,就知道那准是郑熙泰。 别看平日上课的时候,他们俩总是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考试的时候,更是视对方为死敌,哪怕能超过对方一分,也会高兴得多吃两块猪排来庆祝一下,这会儿,双腿发软的辰辰却只想上去一把抱住他。 “哥们儿,你终于来了。”辰辰说话的时候,注意到郑熹泰的脸也是惨白一片。 两人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才在一个不起眼的旮旯处找到了一扇破旧的小门,上面果然用红色油漆刷着9?。 辰辰一眼就看出那个?颜色很鲜艳,不光是颜色,字体也与前面那个9非常不同,很明显是同学们恶搞上去的。 推开吱呀作响木门,是一个小厅,厅中没有一丝亮光,伸手不见五指。 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两个高大的男生马上警觉地出现在他们面前,郑熙泰和辰辰不由得腿软,本能地后退了两步。他们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这两个黑铁塔是怎么会忽然间从天而降的。 不容他们说话,两个男生一人拉起他们的一只手。辰辰一惊,心里暗叫不好: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直男! 他自然是不敢贸然出声,但是,当他在黑暗中看到自己手背上赫然出现的骷髅标记时,还是没忍住,“啊”地大叫出声。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房间里,只有手背上的骷髅印记闪着绿幽幽的荧光,如同两团鬼火,骷髅头骨上黑洞洞的眼睛,白森森的牙异常清晰,看得辰辰心惊肉跳,感觉仿佛自己是被武林中邪门外道下了奇毒。 “这就是生物识别?”郑熙泰看着手背上的骷髅头笑出了声。 两个黑铁塔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下,同时露出雪白的牙。 他们伸手拉开墙上的另一道门,将他们推了进去,然后,门在他们身后“嘭”地一声关上。 这是一个宽敞的屋子,四面墙上都有灯,虽然不够明亮,却足以视物。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墙上的壁纸和护墙板全是可疑的焦黑色,残破不堪、地上木质地板已经碳化,显然,这里曾经是火灾的现场,只是不知道这场火灾距今已有多少个年头。 辰辰似乎仍然能够闻到空气中焦糊的气味,甚至能感受到头皮和脖颈处都有种奇怪的灼烧感。 两人环视了一圈,除了刚才进入的那扇门,再也没有发现其它什么能够被称之为门或窗的东西。接下来怎么走?两人对望了一眼,脊背都生出凉意。 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两人同时发现一个洞,是的,一个直通地下的洞,有石头台阶盘曲而下,楼梯没有围栏,没有扶手。 “看来楼梯扶手和围栏都是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后面两个字,郑熙泰没有说出来,气氛已经够诡异的了,不能再这样自己吓唬自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通往体育馆地下密道?你确定下面有派对吗?”辰辰总有种马上就要穿越的感觉。 郑熙泰侧耳听了听,地下安静得像墓穴听不到任何动静,不过,他看上去依然很冷静,点点头说:“嗯,应该就是在这下面,不用怕,我是无神论者,下去看看再说。” 两人小心翼翼地刚走下楼梯,就看到迎面是两扇枪色的金属大门,轻轻一推,门从内侧应声而开,随着大门的开启,两边石头墙壁上的几只火把,火光倏然变亮。 与此同时,欢快躁动的音乐声、肆无忌惮的笑声、尖叫声立刻从通道深处隐隐约约地传了来,虽然听上去还有些距离,然而,那种欢快的气氛立刻削淡了眼前长长通道里的幽暗和霉味。 两人走进通道,门在身后重重关上,他们踩着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淌过间或出现的小水洼向着人声喧闹的地方走去。 第三百章 忐忑而来 “啊!”平日又酷又拽的郑熙泰大叫一声,辰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墙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血手印,在墙上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两人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好在前面的光线越来越亮,杂乱的声响也渐次大了起来。 再一抬头,炫目的灯光,美食的香气迎面扑来,笑声说话声不绝于耳,原来他们已经置身于一个格外宽敞的空间,满屋子都是衣香鬓影的少男少女…… “快进来吧,来到这里就安全了。”阿曼达挤眉弄眼地一把将辰辰和郑熙泰拉到了屋子里,随后,顺手关上了大木门。 郑熙泰一脸古怪表情,显然对阿曼达的热情很不适应,辰辰却觉得阿曼达口中的“安全”两字很是反讽。 这间屋子空旷的如同一间废弃的厂房,屋顶和房屋的墙壁上,丑陋的管道曝露在外面,甚至还能看到上面堆积的厚厚灰尘和一片片蛛网。 强烈的白色气灯的光亮将空气中的尘埃颗粒照得一清二楚,刚一进门时,辰辰甚至有些不敢呼吸。 屋子中有一整面墙都是粗粝的石头,直通高高屋顶,乍一看有点儿像嶙峋的山洞内壁,砾石下面拱形炉膛里噼里啪啦地燃着熊熊火焰,壁炉边缘都是被烟熏黑的痕迹。 壁炉前却铺着奢华的椭圆型白色长毛绒地毯,地毯中央是打磨光亮的银制托盘和水晶高脚杯,里面盛着红色的液体,好像是葡萄汁。 艾米和胖维姬坐在地毯上正喝着饮料,火光将她们的脸蛋映成了粉红色。 屋子中央是一圈豪华的黑色皮质沙发,是上世纪初美国镀金时代的浮华风格。 四组三人位中间插着单人位的抽烟椅和四方形的角几。沙发围成一个回字形,旁边还有一只铺着兽皮垫子的大摇椅。 沙发十分宽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边角角处早已磨得发白,其中一只后背处还有一个大口子,皮子耷拉下来,露出里色泽暗黄色的海绵,像极了一只咧着巨口哭泣的怪物。 另一面墙附近有一个三折镜式屏风,屏风后面是一排宫廷风格的雕花餐边柜,陈旧的柜子上上面摆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肉类、芝士、水果、零食和饮料,那些时尚另类的酒瓶和色泽艳丽的水果,将餐边柜衬得神秘而破败。 辰辰和郑熙泰被领到沙发上坐下,阿曼达指了指茶几上的饮料和零食,说:“人还没来齐呢,我们再等一等,你们别客气,随便吃,随便喝。” 别看沙发背面破旧肮脏,正面却被打理得光滑干净纤尘不染,辰辰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感觉这老式沙发进深宽阔,还是蛮舒服的。 一圈沙发中间是硬邦邦的水门汀地面,一个巨大宽阔的木质茶几气派地伫立在那里,刀凿斧刻般四四方方的边沿看起来十分寻常,茶几底部内侧中心位置仅有的一个敦实的圆形雕花实木腿,这样的设计应该是上个世纪初的家俬风格。 辰辰看着这些庞大而笨重的家具,盘算着它们是怎样从刚才他和郑熙泰走进来的狭小通道搬运进来的。 可能性似乎为零。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独自往里走,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房间,房间中居然有一张巨大的哈克尼斯圆桌。 继续往里走,看见一扇雕花木门,他小心翼翼地拧开木门的把手,大开门,看到里面是一间卧室模样的屋子。 “查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我们的游戏快要开始了”阿曼达在门外叫他,他不得不跟着阿曼达退回到大厅。 两台嗡嗡作响的破旧空调,当然那也可能是换气设备,缓缓吹出融融熏风,壁炉中的熊熊烈火将那些干燥了一整个夏天的枫木枝干烧得哔啵作响,火苗舔食着厚厚的砾石炉壁。 大厅角落处几只黑色音响中播放着热情如火的音乐,混和着鼎沸人声,置身其间,感到一片令人迷醉兴奋的暖意,校园中凛冽的北风和飞扬在半空中的细碎冰霰仿佛立时间就与他们隔绝了。 此时,沙发上已坐了十来个人,在蓝色锡安隐修会成员们一张张倨傲的面孔中,竟然出现了薇薇安的硬挺峻拔的身姿,这着实令辰辰感到惊讶。 别看薇薇安一脸安满不在乎的神情,她手里紧紧拉着的米亚却显得神色惶然。 薇薇安看到辰辰和郑熙泰,也十分意外。 她想跟他们解释说,自己是米亚的朋友,是被拖过来镇场面的,看着周围正在吃零食闲聊的一群人,张了张口,却始终没有说话。 米亚虽然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一员,但是,今天这种场合没有人邀请她,她也是不能来玩的,事实上,自从出了她和凯文、斯黛拉之间的那场风波之后,蓝色锡安隐修会的派对几乎就将她屏蔽在外了。 这次,当大甜心艾米来邀请她的时候,着实吓了她一跳,更确切地说,她一下子就炸毛了。 当时,她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担心和害怕。组织里这么快就要清理门户了?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制裁? “你是不是又想多了?”看着米亚发呆的样子,大甜心艾米噗地一声笑了,将做了精美甲片的手放在她肩膀上,说道:“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只是一起玩玩而已,像以前一样。” 眼前女孩笑容可掬的样子,几乎让米亚相信那件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 可能是她不了解斯黛拉,或许她真是不计前嫌的人。 那场闹剧以期末考试中她被陷害和警告而暂时平息,之后,她虽然表面蛰伏不动,内心却对凯文仍抱有幻想,总觉得凯文对自己才是真心真意,只是迫于斯黛拉的淫威不敢轻举妄动。 很长时间以来,米亚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凯文,他依然那么帅,那么桀骜不驯,那么霸气。米亚也想从他的眼神、态度,甚至细小的肢体语言中,解读出他对自己的心意。这次能和凯文近距离接触,对她来说,当然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去,还是不去?米亚的脑子里正在激烈斗争的时候,艾米忽然又开了腔:“你要是不放心,大不了带上自己的朋友一起出席。” 一听这话,米亚眼睛一亮于是,她想到了薇薇安。 在学校,谁不知道薇薇安是斯黛拉的克星,有她在,斯黛拉一定不敢对自己轻举妄动。 在这间气氛热烈而诡异的地下室里,仅有的三个白色珞珈俱乐部的成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来到这里,颇有些打进敌人内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感觉。他们不敢造次,屏息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辰辰脱下身上的羽绒服,走到三折屏风后面的衣架前挂上,即便是只穿藏蓝色镶白色条纹的高领毛衣和厚实的深灰色运动裤,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仍然有些热。 他将毛衣袖子撸到肘部,又在雕花餐边柜上的冰桶中取了一罐冰镇汤力水,“啪”一声打开拉环,咕咚咚喝了起来, 环伺周围,包括郑熙泰在内都穿着是短袖衫。 一屋子同学都是夏天装束,铆钉、拼皮、牛仔、紧身t、真空、豹纹、紧身衣、深v领、黑丝袜、薄纱、蕾丝……在这样活色生香的环境里,他穿得显然最不合时宜。 其实,这也不稀奇,活力十足的美国孩子着装向来不分冬夏,大雪天校园里也经常能看见上身穿着厚厚羽绒服,下面只穿短裤、马丁靴,裸露出一截长腿的男生女生行色匆匆的身影,更何况在这样一个私密的场合。 来美国之后,白馨蕊这杨引领时尚的女孩,怎么能不将这种风格发挥到极致? 今天,她上身穿着一件袖子宽大的艾奥尼斯风格白色镂空毛衣,领口大到将将能挂在削薄的肩膀上,黑色米通花边内衣吊带和胸前一小片如雪光般耀眼的细腻肌肤慷慨地展露出来,附送天鹅一样漂亮的脖颈。 脖子上围着的那条十分中二的黑色宽蕾丝花边项链,一看就是为迎合暗黑系小萝莉们而生的安娜·苏旗下的饰品。 凛凛冬日,她白皙美腿上只穿了一条miumiu灰色雪花呢的短裤,裤脚处的折边向上翻起来,臀部下缘紧实漂亮的弧线清晰可见,越发显得双腿纤长,呈现出与身材完美的黄金分割比例。 更令人移不开视线的是白馨蕊腿上柔嫩的肌肤,不像欧美妹子那样惨白,亦不是拉丁妹子或者南亚妹子那种性感的金沙色,而是泛着莹润珍珠光泽的象牙白。 不一会儿,威廉、丹尼尔和劳伦也走了进来,辰辰纳闷,他们居然也受邀了? 不过,这令他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至少现在蓝白两方的力量差距没那么悬殊了。 游戏很快就开始了,起初气氛轻松愉快,夜晚,大家听从法官的指令闭上眼,各自从事着自己或罪恶,或正义的行为,每个白天,大家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边分析讨论,决定白天要处死谁,一边享用着宽大的茶几上摆着的那些薯片、可乐、干果、甜品…… 第三百零一章 一刀成名 a校玩儿的狼人杀遵循的是国际通行规则,角色齐全,阵容豪华,除了常规的法官、狼人和村民之外,情侣、预言家、狼王、老流氓、美女狼、猎人、守卫、白痴……一应俱全,且都因着各自的身份在游戏中倾情搏杀。 a校不乏狼人杀的高手,如果硬要在高手之中排出几名顶尖人物,白馨蕊位列其中绝对当之无愧。 别看她年龄小,杀龄也短,在a校的狼人杀界却是声名显赫。 上学期放圣诞假的前一天晚上,为了庆祝一个学期的结束,同学们在湖畔木屋摆开战场,白馨蕊就是在那次游戏中一刀成名,奠定了她在a校狼人杀江湖上不可撼动的地位。 那天的场面简直太空前了,可以说是a校狼人杀史上的一次盛会。 有十八个同学参加游戏,每个人都是江湖上杀人不见血的顶尖高手,阵容强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观战的更多,站着的,坐着的,湖畔小屋二楼的大会客厅挤得如同国内春运的火车站。 吃瓜群众们都开玩笑说,这么多大咖一起玩儿,恐怕可以直接改签机票了,因为,很有可能一杆子杀到平安夜。 蓝色锡安隐修会的老大昆丁也参加了那次游戏,他是a校狼人杀的资深玩家,属于高手中的高高手,凭借着刚刚收到斯坦福大学提前录取通知书的余威,那天,他状态极佳。 白馨蕊和昆丁在第一个夜晚就被丘比特乱点鸳鸯变成了游戏中的情侣,令人郁闷的是两人还不属于同一个种族,白馨蕊拿到的牌面身份是女巫,昆汀的身份则是白狼王。 在游戏的前半段,他们各自效力于自己所属的那个种族,为种族的生存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无数个血腥的不眠之夜过去之后,大家睁开眼睛,发现场上只剩下五个人了——昆丁、黛西、莱恩、杰夫和白馨蕊。 其中,昆丁和杰夫是配合默契的最后两只狼,在前一晚,为了洗脱大家对自己淤积已久的怀疑,白狼王昆丁“自刀”杀死了自己,然后,被女巫白馨蕊用一瓶解药救活。 白天的发言从死而复生的昆丁开始,他咂了一口巴宝莉银色扁壶中的液体,仍是一脸威严霸道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很是亲和低调言简意赅:“没什么好说的,昨晚我被杀死,我是个平民。” 下面发言的是杰夫,他和昆丁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那略有些单薄的身体,和人畜无害的长相,先前几轮几乎没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 游戏接近尾声,局势越来越明朗,同伴的“自刀”给杰夫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刚才昆丁的发言更令他不自在。 他觉得桌上的所有的人正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自己,如果他在这一轮关键性的发言中不好好表现,很可能就会被直接投出去。 杰夫心一横,暗想:唯一的出路是豁出去赌一把了! 他表面平静地开口道:“其实,我是守卫,我知道,坚持过今晚,我们离胜利就不遥远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昆丁,然后,欲盖弥彰地讲述了自己在之前的几轮中分别保护过那些平民。 最后,他无比坚定地说:“我建议,这一轮把黛西投出去,她是我们前几轮就怀疑过的人。” 他知道自己贸然跳出来冒充守卫很冒险,如果守卫还活着,肯定会第一个站出来揭穿指正他。 不过,他不能确定此时桌上是否还有守卫,也许倒霉的守卫早在前几局中就被他们误打误撞地干掉了。 已经到了走头无路的时候,也只能放出这样一枚并不太高明的*,好在游戏里剩下的人不多了,搏一把或许还可以有一线生机。 莱恩的发言排在杰夫后面,他对杰夫自曝守卫的一番言辞竟然深信不疑。 作为一介平民,他申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平民。杰夫是守卫,他说这轮投黛西,我非常同意。我怀疑的人也是黛西,我观察过她,这几轮的发言中,她说话不积极,而且一直躲躲闪闪,投票也一直在跟风。不过,比起黛西我深度怀疑昆丁,他昨晚死得很蹊跷,今天白天的发言也并不好。我和他至少玩过五十局以上狼人杀了,他是个资深老玩家,从他平日的性格和习惯来看,就算他拿了平民牌,也会带着大家分析局势,而绝对不会甘于说一句‘我是平民,我什么都不知道’……” 杰夫眯着狭长美目,颇带迷惑性地深深点了点头。 “和黛西相比,昆丁更危险,所以,我建议,这一轮先把昆丁投出去。”莱恩以这样一句观点鲜明的话结束了自己的陈词,然后,得意地将身体往沙发背上一靠,盘算着自己至少有把握收获三票——自己、杰夫和白馨蕊。 这样一来,昆丁出局,下一轮黛西再出局,他们平民就赢了,而且是在他莱恩的带领下赢得的比赛。 接下来发言的是黛西,果不其然,杰夫撞到了枪口上! 黛西拿到的正好是守卫牌,看到有人想迷惑大家,对自己取而代之,她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理,而且游戏接近尾声,就算是自己在夜里牺牲,也要揭发出杰夫。 头脑清楚的黛西将整场游戏中,自己在哪一天怎样保护了哪位平民说得一清二楚,这些当然是正确无误的信息,而且证据链远比杰夫的更加完整翔实。 杰夫脸上立刻开始变颜变色,但是,这时,黛西的发言出现了逆转,矛头直指向刚才想要将自己投出去的莱恩,她说:“不过,我们假设杰夫是狼,莱恩跑出来保护杰夫,这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莱恩和杰夫有着某种打包关系。” 桌上的各位玩家都表情凝重交换眼神,对黛西的分析深表认同。 黛西继续说:“接下来,再让我们看看莱恩怀疑的人。第一个是我,我是守卫,我相信刚才我讲述了我是怎样保护平民的,你们对我的身份已经不会再怀疑。第二个是昆丁,她是斯黛拉昨晚从狼的魔爪下救活的人,坐实了也是平民。那么大家想想,莱恩想把两个平民身份的人投出去,他的身份不用说也很清楚了。他自己才是狼人,这一轮必须投他。” 杰夫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他暗笑莱恩和黛西两个平民居然互相咬到了一起,同时庆幸,自己看似又逃过一劫。 白馨蕊的女巫身份早已坐实,她又是沉底发言,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她,如果她认同黛西,狼人一方就稳操胜券了。 白馨蕊不慌不忙开口道:“对于黛西的发言,我非常赞同。杰夫的身份我不能确定。现在桌上可以确定身份的,首先是我自己,我是女巫,我不怕下一轮被杀。我上一夜救了平民昆丁,他是被狼人所杀,所以,他的身份也可以完全确定是平民。黛西刚才说的他挽救贫民的全过程完整清楚,足矣证明她是守卫。那么陷害守卫和平民的人,他的身份就只能是狼人了。” 于是,在这个白天,以为可以力挽狂澜的莱恩被当成狼人投了出去。 接下来的夜晚,杰夫和昆丁杀死了守卫黛西,女巫用毒药毒死了狼人杰夫。 天亮请睁眼睁开眼的时候,法官宣布游戏结束。 在坐五人当中的四个人同时兴奋地鼓起掌来,只有杰夫一脸迷惑,心想,外面明明还剩下白馨蕊一个巫师没死啊。 黛西鼓掌,是因为,她认为在自己被狼人杀死的同时,白馨蕊已经毒死了另一个狼人杰夫,事实也是如此,然而,剩下的昆丁却并不是平民身份。 此时,白馨蕊满脸笑容地向昆丁送去了一个飞吻,杰夫和黛西才恍然大悟。 法官宣布:“本场狼人杀情侣获胜,狼人和平民被情侣屠城。” 大木屋二楼的大厅顿时沸腾了,他们居然见识到了一次百年难得一见的“屠城”! 大家都在纷纷议论着,昆丁和白馨蕊到底是怎样奇迹般利索地干掉了在场所有人。 有的在分析昆丁在平安夜那晚的自刀,有人在议论白馨蕊的表现实在太牛了,贫民们在抱怨黛西和莱恩的互撕,狼人们在抱怨没有及早干掉白馨蕊这个女巫…… 更多的人对本场的很多关键环节还没有参透,正在询问着昨晚是怎么回事?前一晚又是什么情况? 直至今日,那晚的世纪胜利仍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 昆丁的胜利被大家归结为有长期经验积累的必然,而白馨蕊一个才玩过不到十局的新手,凭借清新自然不做作的演技,强大的心算能力,与阴谋家别无二致的战略性,把一众老玩家耍的团团转,然后,让他们稀里糊涂地赴死,令所有人叹为观止。 此时,在体育馆地下室的这场狼人杀正进行到第一局中盘,地下大厅里的气氛愈见沸腾,几乎没人再去碰那些狼藉的零食,白色玻璃钢狼人面具伪善而呆萌笑容看起来益发诡异。 天再一次亮了起来,大家睁开眼睛,辩论就如火如荼地开始了。 第三百零二章 白色粉末 在白天自证清白的辩论中,女生们个个都表现得很无辜,仿佛自己比白莲花还要清白,却不露声色地将其他人推到台前供人剖析;男生们则急着和狼人撇清关系,拿出他们追女生时的信誓旦旦,赌咒发誓说自己是水民,临了不忘了心狠手辣地嫁祸他人。 属于每个人的那张至关重要的身份牌,或是被紧紧地扣在手心里,或是背朝天躺在角几或沙发上,还有人干脆将它坐在屁股底下。 当大家将矛头再次指向倒霉蛋莱恩的时候,为了竭力洗白自己,这个大块头巧妙地施展在哈克尼斯圆桌上训练出来的出色辩才,有条有理地解释了足足两分钟。 大家看向他的目光仍充满怀疑,如同x光,想要洞穿他内心的紧张,他看着大家的眼神中,除了绝望还有诚恳,因为,这也许是他作为局中人,最后一次用眼神请求大家相信他。 正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凯文跳出来自曝预言家身份,不惜冒着在夜里被狼人们杀死的危险帮助他的朋友莱恩脱困,并祸水东引,指证威廉是狼人。 不知为什么,辰辰觉得今天学生会主席神情略带忧郁,好像不在状态。 威廉走的是逻辑分析路线,一如既往地扮演着领导的角色,试图引领大家走出迷雾,然而,在这个游戏中并没有什么卵用,他马上就被大家投出了局。 或许自带“老大女人”的潜质,白馨蕊今天一上来就和白色珞珈俱乐部的老大威廉成为了游戏中的情侣。 不过,今晚,她的命运格外悲惨,以殉情的惨烈方式跟着威廉一同出局。 “威廉,你未免也太老实了吧!”白馨蕊用洒着金色粉末的眼角瞄了威廉一眼,令人惊艳的丽色仿佛能从目光中直接泼洒到威廉身上。 从那天史诗性胜利后,就被称为“狼人杀小天才”的白馨蕊,今天格外点儿背,难怪她会埋怨自己的搭档。 威廉算是个新手小白,今天是亲自被白馨蕊本人邀请过来的,为了避免尴尬无聊,他还特意拽上了自己的好朋友丹尼尔和劳伦作陪。 原以为凭着他的绝顶聪明的头脑,对付一个小小的游戏还不是小菜一碟,不曾想,两轮辩论下来就干脆利落地被投票出局了,不曾想还连累了游戏中自己的情侣和他殉情。 其实,今天的游戏阵容远没有白馨蕊创造神话那天强大,昆丁等12年级的高手几乎都没来,这间神秘幽深的地下室大厅里多半是低年级的同学。 也难怪白馨蕊抱怨,和昆丁相比,同样都是被丘比特乱点鸳鸯的情侣搭档,差别咋就这么大嘞? 蓝色锡安隐修会的游戏主场,在招待来宾这件事上,向来都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 当游戏进入*阶段的时候,俱乐部里的几个小喽啰将茶几上吃剩下的零食收起来,又从黑暗的角落推出一台雕花的木制小车,车上放着各色水果,薯片、芝士、巧克力、冰淇凌、点心,还有……几瓶上好的好酒。 自从威廉被投出去之后,游戏似乎又变得轻松了,玩游戏的,没玩游戏的,大家各取所需,气氛依然热烈。 尽管这间地下室的布置十分带感,在那种雅痞们所钟爱的艺术格调中,夹杂着些许令人向往的危险气息,但是,不得不承认,空气还是很干燥的。 威廉看上去心情不佳,他拽开格子衬衫领口上的两粒扣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从推车上拿起一小瓶冒着白气泡的冰镇啤酒一饮而尽。 辰辰比他们还要不幸,是第一天晚上被投出去的平民,看着威廉今天的举动,他觉得学生会主席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 对面的大块头山姆逊友好地递过来一杯威士忌,浓烈的酒香冒出来,十分契合这样的氛围。 辰辰干笑着摇了摇头,没接,而是拿起了茶几上喝了一半的汤力水气继续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就在离辰辰不远的地方,白馨蕊无精打采地仰在一张单人位的沙发靠背里,也许因为这局没玩儿尽兴,她少有地沉默着。 这时,几个女生呼啦一下子围拢到她旁边,恰好挡住了辰辰的视线,只能隐约看到白馨蕊从茶几上收起了两条美腿。 嘈杂的环境中,辰辰能听到锡箔纸发出的咔啦咔啦声,接着听到白馨蕊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辰辰以为她哭了,徒劳地想用目光分开人群,仿佛是得到了心电感应,叽叽喳喳的女生们一下子从白馨蕊身旁散开了。她换了个姿势,眯着眼睛依偎在沙发宽大的扶手中间,长长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垂下来。 辰辰一低头,发现有白色粉末在水门汀地面上,勾勒出茶几90度直角的诡异形状。 他瞬间明白了,她们所说的“安全”意味着什么。 a校狼人杀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无论狼人一方,还是村民一方赢得胜利,在两局的间歇中,都要以“真心话大冒险”的形式来惩罚“情侣”。 情侣招谁惹谁了?还不是那帮饥渴已久的单身狗实在太痛恨学校里那群动不动就公然撒狗粮的情侣,平日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校园里,在光天化日之下虐狗,屌丝宅男们只有干瞪眼生闷气的份儿,在狼人杀游戏里,他们终于可以发泄一下对情侣们长久以来的怨愤之情了。 这样做除了看着情侣们出糗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作为一个余兴节目可以让大家在紧张的辩论搏杀之后,放松一下疲惫的大脑。 一局结束,同学们就等不及要惩罚威廉和白馨蕊了。 为了提振精神,面颊绯红的威廉从艾米手中又接过一杯加了冰的蓝方,一口气灌了下去,目光变得愈发空洞。 从格子衬衫敞开领口处,可以看到,他的脖颈连到前胸的皮肤都红了,俨然是不胜酒力,然而迷离颓废的眼神直把他那群忠实的小迷妹们看得心旌荡漾。 他试着站起身,努力想表现出对惩罚无所畏惧的样子,但是,高大的身躯却有些微微摇晃。 对于惩罚,白馨蕊付之一笑,她甚至还觉得有点儿小小遗憾,毕竟只是真心话大冒险,又不是什么百无禁忌的国王游戏,她没有办法“被迫”着演绎更劲爆的镜头。 要知道,上次美智子和她们蓝色锡安隐修会的人一起玩儿国王游戏,可是被凯文要求脱下bra,一边甩,一边喊“雅蠛蝶”的,美智子当时边喊边咬牙切齿地看着凯文,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估计连退学的心都有了。 她倒是有点儿为自己的男神威廉担心,这种游戏脸皮厚是先决条件,威廉今天恐怕要经受一些心理考验了。 郑熙泰笑眯眯地问:“威廉、斯黛拉,你们俩谁先来?” 威廉从沙发中摇晃着起身走到白馨蕊面前,别看他有些醉意醺然,自带的强大气场和傲视一切的高贵容貌,仍然是不容小觑的王者姿态。 大人物向来不不轻易发言,因为,会有后果。 白馨蕊善解人意地说了声“我先来。” 阿曼达挑起单边的眉毛,扬起另一侧的嘴角,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人群中的凯文一听阿曼达也跟着凑热闹,狠狠地瞪了一她眼,将厚底的方形水晶杯重重放在茶几上,里面金黄色的醇酒渐落到雪白的狼人面具上。 “大冒险。”白馨蕊兴奋得几乎要摩拳擦掌了,真不知道他们能想出什么花招?脑洞一定要开得大一些哟。 她的余光早就将凯文炽烈却一惊一乍的目光尽收眼底。 凯文收回目光,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留给吵吵嚷嚷的人群半个侧面。他转向内森的方,拿起桌上的薯片就往嘴里塞,然后,又拿起威士忌酒瓶,给自己斟了一大杯酒。 这家伙是个健身狂人,平日吃东西少油少盐,矫情地不得了,今天,居然百无禁忌,连薯片这种东西也吃起来了! 白馨蕊莞尔一笑,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从这个错乱的举动,她能看出凯文对自己的在意程度。 原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对此,她很满意。 这个轻蔑的神情清晰地落在薇薇安的视野中,她偏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粉头发,和白馨蕊的得意相反,米亚却是一脸落寞。 薇薇安看不得米亚的情绪被白馨蕊的行动支配着,更不想让她就此沉沦,她想让自己最好的朋友尽早走出这段三角恋情的阴影,在今夜的狂欢过后就把一切忘掉。 作为游戏中的法官,公然行驶惩罚白馨蕊的权利,令她暗自高兴。 她眼珠一转,开口道:“好吧,那就来个花式壁咚吧,听好了哦,必须是花式的!” “等等,不能壁咚一下马上结束,还要对视30秒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劳伦在关键时刻负责补刀。 白馨蕊知道这两个女生平素都对自己有些敌意,今天就是借这个机会想让大家看自己的笑话。 第三百零三章 花式壁咚 白馨蕊心里暗笑:天啊,你们也太仁慈了,该不会以为我和我男神对视的时候,会因为鼻血长流而扑街倒地吧?实话实说,这些都是姐玩剩下的了!愚蠢的学霸果然缺乏想象力! 不过,两位学姐的面子一定要给足,毕竟她们在学校里还是颇有声望的。 她佯装出一副十分为难娇羞的小女孩状,说道:“威廉这么高,人家怎么可能和他壁咚嘛?” “是不是想直接地咚啊?那也可以哟。”丹尼尔笑着凑趣儿。 受惩罚嘛,就要让惩罚别人的人心满意足。 白馨蕊嗲声嗲气地说:“哎呀,不带这么欺负人家的,只有男生壁咚女生,哪有反壁咚啊?亏你们想得出!” 这时,屋子里的人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等着观看即将上演的好戏。 “威廉,没办法了,愿赌服输……”白馨蕊嘴里这么说着,双手将他推到墙边,眼神澄澈地看着她的男神乖乖贴墙站好。 在酒精的作用下,高大的威廉表现得异常的顺从,就像个听话的小男孩,他机械地笑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白馨蕊,完全搞不清她要对自己做什么。 这会儿,如果威廉头上再顶一个苹果,就可以去马戏团表演飞刀扎苹果的了,只不过他不是穿着暴露的美女,而是无敌性感的型男。 他熨烫的十分平整的衬衫豪放地敞开着,半边掖在裤子上工字形白色钢扣的爱马仕皮带中,另外半边垂在外边。从头到脖颈裸露出来的皮肤都因酒精的作用泛着红晕,脖子上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他的头发也是红的,在灯光下呈现出妖异的金赤光泽,尽管人已有些萎顿荼靡,头发却仍十分倔强有型地斜飞在头顶,如同壁炉里的小火苗,衬得他容颜俊美,整个人看上去都在发光,仿佛希腊神话中倾倒众生的翩翩少年那喀索斯(narcissus)。 白馨蕊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凯文,凯文的脸已经气得发青了,额头上暴起可怕的青筋,突突直跳。 凯文原本就知道,自己根本拴不住白馨蕊那颗狂放的心,她今天就是摆明了,故意要羞辱自己,让自己难堪。 想到这里,他一把掐灭手里的烟,抄起茶几上半瓶香槟,直着脖子往下灌,完全顾不得那昂贵的浅金色透明液体,顺着更加昂贵的黑色阿玛尼圆领衫的前襟往下流淌。 白馨蕊若无其事地站在威廉面前,婷婷袅袅地前后挪动了几下脚步,大家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在没有任何预警提示的情况下,她忽然飞起右腿顺时针正旋踢起,画了一个漂亮的半圆。 修长美腿带着风从威廉眼前划过,他着实被吓了一跳,酒立时醒了大半,他浑身冒出涔涔的冷汗,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这条大长腿就笔直笔直地架在威廉身后的墙壁上,以一个完美的一字马姿势。 一只穿着红色ferra*(菲拉格慕:意大利奢侈品牌)纯手工羊皮软底芭蕾鞋的纤巧小脚,精准地搭在威廉一头红色卷发右边五厘米处。 白馨蕊左手轻轻地按在威廉左边的墙面上,手和脚之间形成了包围之势,把威廉牢牢地禁锢在方寸之间。 她侧头,俏丽眼风横扫过围观的吃瓜群众,特别是当她注意到凯文猪肝般难看的脸色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挑衅的目光直直逼视过去,仿佛在说:脚踩两只船,左拥右抱也太过时了吧,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劈腿! 众人应景的尖叫声,起哄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盖住了凯文酒瓶落地的清脆声响,群情激愤程度堪比赴现场观看世界杯总决赛。 威廉在一阵骚乱声中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白馨蕊高难度的姿势,再看看和自己对视的那双近在咫尺的美目,顿时愕然。 那双眼睛有着日漫卡通片女主角特有的灵动闪烁,纯真诱惑。 雍容淡定如他,此刻,也是一张泛红的囧脸,他移开目光不敢看白馨蕊。 “对视30秒!”薇薇安在人群中大叫。 虽然她对凯文并无什么好感,仍乐意自己的好朋友米亚看到白馨蕊充分施展自己的演技。 “对呀!快对视!”人群中有人陆陆续续地大喊起来,声音里夹杂着各种意味不明的笑声。 “谁来倒计时,壁咚如果不够时间不能算是结束。”丹尼尔这么说,只是想开一下自己老朋友的玩笑。 香水、烟草、酒精……这种场合真的不适合本大爷! 尽管这么想着,薇薇安还是大喊道:“我来!”说着,灵活的手指点开了苹果手机的计时功能。 白馨蕊生来就是个要把娱乐精神进行到底的性子,她身体再度前倾了一些,两人几乎鼻尖对鼻尖了,她张大一双泛着秋波的杏眼,牢牢盯住眼前的威廉,眼神中射出来的光如同紧盯猎物的猫科动物。 也许是这种小兽般的目光太具有杀伤力,抑或是这双眸子太过迷人,威廉不由得再次躲闪开她的视线。 “对视!对视!对视……”大家不停地起着哄,尖叫声,笑闹声响彻体育馆地下室大厅。 阿曼达还特意跑到了两个人跟前,对威廉说:“快点儿对视啊,看看斯黛拉这样多累,你忍心吗?” 在白馨蕊温柔的红粉桎梏下,威廉无奈地将视线转向她,瞬间发现眼前的风景竟然美不胜收:鸦青色长发如丝如墨直披到腰际,精致的脸蛋,纤长美腿……特别是那双星眸更是摄人心魄。 见惯了淑女眼中的高贵矜持,小可爱眼中的活泼纯真,和女学霸眼中的智慧理性……遍览形形*美女的漂亮眼睛,威廉唯独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眸子。 眼瞳是漆黑色的,渲染着暗夜的幽艳,眼底像婴儿一样泛着淡淡的水蓝,与这双眸子本身的干净透明形成反差的,是它们带给人的不安和危险。 这种危险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恐怖与刻毒,而是一种麻醉剂,带着吉普赛女郎的放荡妖冶,带着塞林小镇女巫的神秘邪恶,也带着人鱼公主的纯净透明,让威廉一下子从嘉年华绚丽的大冒险中直接跌入宇宙黑洞…… 这种眼神颠覆了平日威廉心中白馨蕊的形象,甜美任性的小公主,被介乎于极度天真与极度性感之间的洛丽塔取而代之。 只要能片刻取悦她,天下男子都心甘情愿为她堕落,受她差遣。 地下室大厅中高分贝的叫声夹杂着口哨声,闹哄哄乱成一片,将薇薇安的倒计时声完全淹没了。 威廉身上渐次感到一阵燥热,他很想反身将对面的这个美丽的生物按在墙上。 他脑子里开始出现自己和白馨蕊唇齿交缠的画面,这令他有了一种深深的内疚和羞耻感,他咽了口吐沫,喉结微不可查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三十秒时间到!”薇薇安必须扯着嗓子喊叫,才能保证声音穿过大厅中的喧嚣传到两人耳朵里,作为法官她必须恪尽职守。 又是十几秒过去了,威廉和白馨蕊似乎完全没有听到法官的话,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继续胶着在一起。 威廉感到身上的燥热一直灼烧到他的面部和颈部,他的呼吸比先前急促了许多,他不得不以手抚额,试图拂去脑海中残存的那些旖旎画面。 被欲望支配的心在渐渐平复,慢慢恢复清醒的他,从白馨蕊的眼神中分明看到了色授神与,这让他瞬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自从被羽悠再次拒绝,他曾经一度否定自己,质疑自己的魅力是否只是群体意识麻醉之下的一种错觉。 他非常渴望那种被需要、被喜欢、被热爱、被褒奖的感觉,而此刻白馨蕊的眼神里,蕴含着他想要的一切。 此情此景,站在一旁的凯文早已忍无可忍,将一双柚子大小的铁拳攥得咯咯响了,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敢造次,就算他现在未成年,不必接受法律的制裁,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学生会主席,不要说从a校毕业,恐怕光是威廉的那帮迷妹们就能将他大卸八块。 薇薇安上去拍了拍白馨蕊的肩膀,语带讥诮地说:“行了,没看够是吧?下次找机会接着搭档吧,游戏还得接着玩儿呢!” 白馨蕊深深吸了口气,舔了舔粉红色的唇瓣,收拾起看向威廉的魅惑笑容,换上了往日刁蛮活泼的甜美辣妹风,咧嘴冲薇薇安一笑,时下少女圈最流行的咬唇妆令她看起来依旧是那么无辜单纯。 白馨蕊将那条搭在墙上的腿轻轻一旋,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浑身似乎有些发麻,她扭了扭胯,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短而肥大的毛衣随着手臂的伸展往上蹿了一些,露出光滑平坦的小腹上漂亮的公主线,样子十分娇俏可爱。 她睁圆了一双大眼睛,撅着嘴娇嗔地对薇薇安说:“法官大人,该惩罚威廉了。再怎么说,也是他拖我出局的,他才是最该被罚的,你们可不能对他手软哦!” 第三百零四章 大冒险真心话 大家当然没有准备放过威廉,已经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怎么为难他们的学生会主席了。 劳伦还从没见过威廉像刚才那样羞窘的表情,再一听身旁同学们出的那些馊主意,早已忍不住笑翻在丹尼尔怀中。 此刻,她也出来揶揄威廉,“你还好吧?斯黛拉没有把你电晕吗?” “该你啦,威廉,你怎么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阿曼达看似在偏帮白馨蕊,实则是在刷自己的存在感。 威廉尽量不想让大家看出,刚才,在白馨蕊的逼视下,心脏也曾超速跳动,于是,从冰桶里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故作平静地说:“我选真心话吧。” 他已经领教了大冒险的厉害,要是同学们让他当众亲某某某,或者抱着某某某说什么肉麻的话,他肯定会颜面扫地,若那个某某某还是个男的,他这一世的英明可就全都毁于一旦了。 还是选择真心话比较明智一些,不管问题怎样刁钻古怪,回答什么,回答的尺度有多大,总能由他自己来决定的呀。 威廉思忖片刻,说:“不过,我先声明,我最多只接受三个问题。” 听了威廉的话,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献计献策。 “好不容易逮到威廉一次,绝不能放过他。我们要问他一些人生的终极思考!”丹尼尔笑眯眯地说。 “对对对,你们还是把问题汇总到我这里,不要你一言我一语,因为,我们只有三个提问机会。”薇薇安四处张罗着搜集问题。 不一会儿,问题就汇总完毕,薇薇安挑了三个有质量,又不太污的开始提问:“你自己是不是也很欣赏自己的身材,有没有拍过裸照?自拍也算。” 薇薇安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还是禁不住咧了咧嘴,有什么办法呢,对于向威廉提问这件事,大家都感兴奋,如同一群小报记者赶上了偶像新闻发布会,提出什么刁钻古怪问题的都有,这这已经是经过筛选,算是蛮正常的问题了。 威廉轻轻一笑,旋即答道:“有啊!” 同学们脸上出现惊讶欣喜的表情,花痴些的女孩子口水都要滴到地上了。 “……而且还是在我奋力反抗的情况下被扒光的!”威廉说着话,玩心大炽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惊讶的面庞,下意识的在他们中间寻找着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 “啊?被谁?” “哪天?” “在哪儿?”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问着,对八卦的寻根究底向来是件令人乐此不疲的事情。 “……刚生下来二十几天的时候。”威廉说着,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戏谑笑意。 同学们则是失望地一片嘘声。 “这位同学想问威廉: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你只能从在场的人里面选一个人结婚,你会选谁?括号,我们不歧视同性伴侣。”薇薇安说完喜滋滋地看着威廉,大家也都注视着他,想亲耳从他口中听到那个幸运儿的名字。 威廉环视了一下四周密密匝匝围过来的同学们,有一个名字如鲠在喉,他徒劳地在人群中寻找,而他知道,她绝不会出现在他们中间。 此刻,另一个名字在他脑子中狂闪,有些陌生,却又亲切而炽热,直教他不由自主地想脱口而出。 他觉得奇怪,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脑中的,他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仿佛她一直沉睡于他大脑皮层的潜意识中,悄无声息地,只等待着今天这样一个日子的到来。 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没有任何纠结…… 威廉不想承认这个答案,尤其不能接受自己的内心这么快就“背叛”那个他曾经深深爱慕的人。 威廉觉得自己想法悖谬而很令人费解,面对喧闹的人群,他从眼前看到最后,又从远处看到身边,他努力辨识着周围每一个人的脸,只为能从上面寻求到启示。 白馨蕊屏住呼吸,盯着威廉紧闭的双唇,在心里,她已与撒旦下了丰厚的赌注,只赌下一秒,这动人双唇中就会说出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当薇薇安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就笃定地预感到,自己已经成功了。 或者说,还要更早一些…… 当威廉羞赧别过头不敢直视她眼睛的时候,当威廉颓废地坐在沙发里连续饮下五杯蓝方的时候,当威廉走进这间地下大厅的时候…… 尽管如此,她仍怕过程中出现差错,那就是,他选择不回答! 白馨蕊心里一阵砰砰狂跳,那是得到最终答案前的紧张雀跃,就如同早已知道自己被哈佛大学录取了,仅仅在等着一纸通知。 她自信胜券在握,然而,这终归也只是一种自信,如果没有成为现实,那么就应该被叫做自欺欺人了。 威廉说出来,则又不一样了,那就意味着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在众所周知的情况下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威廉只是略略低头沉吟片刻,便吐出那个好听的名字:“斯黛拉。” 他发现,说出这个名字并没有想象中困难。 最终,一切如期而至。 白馨蕊却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故作惊讶地张大嘴。 “啊?”她发出低低惊呼。 在别人看来,她很震惊。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天起,眼前这个万众瞩目的男生是她的了。 同学们又是一阵骚乱,开玩笑的,欢呼雀跃的,沮丧悲伤的…… 在这个房间不引人注目的一个角落,凯文颓然倒在一张沙发里,早已涨得通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可以滴下血来。怒不可遏的痛苦扭曲了张邪魅的面孔,看起来十分狰狞。 他知道,从今时今日起,白馨蕊已经成了断线的风筝,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在天上飘,永远也追不回来。 这种不可控的感觉,令他手足无措的,他感到自己的心,瞬间空了一块。 他霍地一下从沙发上起身,将雕花木质推车上的两只酒瓶和一摞杯盘碰到在水泥地上,即便是在人声嘈杂的大厅里,玻璃碎裂的声音听起来仍是格外刺耳。 凯文朝地下大厅的入口处走去,哐当一声摔上门,离开了欢笑热闹的人群。 紧接着,米亚也分开人群,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凯文和米亚的离开并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其他人仍是若无其事地吃着喝着玩着,除了薇薇安。 她越想越不对劲儿,惦记着米亚的安危,她将出题卡片草草扔给辰辰,也径自走出了大门。 壁炉里面的火焰烤得每个人脸上都绽放着光彩,仿佛一颗颗饱满熟透的果实,大家充满期待的目光又转向了辰辰。 他清了清嗓子,读出卡片上的最后一道题目:“请问,你为爱做过最傻的事情是什么?” 这次,威廉沉思的时间更久,伴随着他的沉默,屋子里也渐渐安静下来。 威廉的眼前闪过和羽悠的身影。 在图书馆第一次相遇; 新生团队建设时一起跳阵列舞; 穿着苏格兰裙子去伍德赛德楼邀请她做他的舞伴; 返校节舞会上羽悠决绝而去的身影, 以及上学期收到哈佛通知后,又一次的表白失败…… “迷失自我。”长久的冷场之后,威廉忽然作答,答案非常简短。 他想戴上往日倜傥风流的得体面具,然而,不听话的眉毛却别扭地绞在一起。 “对方是谁?”人群里有人高声追问。 威廉唇角的温度一点点冰冷,脸上再没有一丝表情,只淡淡地说了句:“三个问题问满了,抱歉。” 说罢,他披上薄羽绒外套,走出了大门。 威廉走后,体育馆底下室大厅的气氛从一百度高温急转直下,大家似乎都有些意兴阑珊。 围观的同学们先走了大半,然后,那些玩家看起来也都恹恹的,大家只能提前结束了今天的游戏。 *** 米亚追到楼梯拐角的时候,看到凯文刚刚上了电梯。 她跑到电梯前,看到旁边墙上的红色指示灯显示它上了一层之后,又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上升。 米亚知道,b1是橄榄球队的室内训练场地。 新英格兰的深秋和冬天,外面寒风凛冽是不适于户外训练的,学校的三只橄榄球队,会在这里做室内训练,每到周末橄榄球队通常没有训练。 下了电梯,米亚顺着楼道往前走。 楼道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微弱的橘黄色灯光从不远处一扇门的长方形玻璃视窗中透出来。 作为女生,她没有机会观摩橄榄球队的训练,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体育馆的这个层楼,她径直朝灯光的方向走去。 到了门前,米亚一抬头,看到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更衣室”。 她犹豫了。 橄榄球队都是男生,这间更衣室的牌子上虽然没有强调是男生专用,其中含义也是不言自明的。 透过视窗,她看见两排刷成蓝色的铁皮更衣柜之间的长椅上,凯文侧对着门的方向坐着,缩腰弓背,正将双手深深埋在掌心中。 第三百零五章 橄榄球队更衣室 米亚追到楼梯拐角的时候,看到凯文刚好上了电梯,她跑到电梯前,看到旁边墙上的红色指示灯显示它上了一层之后,又停了下来,并没有继续上升。 米亚知道,b1是橄榄球队的室内训练场地。 新英格兰的深秋和冬天,外面寒风凛冽是不适于户外训练的,学校的三只橄榄球队,会在这里做室内训练,每到周末橄榄球队通常没有训练。 下了电梯,米亚顺着楼道往前走,安静的楼道里只有她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寂寥而落寞。 楼道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微弱的橘黄色灯光从不远处一扇门的长方形玻璃视窗中透出来。 作为女生,她没有机会观摩橄榄球队的训练,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体育馆的这个层楼,她径直朝灯光的方向走去。 到了门前,米亚一抬头,看到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更衣室”。 她犹豫了。 橄榄球队都是男生,这间更衣室的牌子上虽然没有强调是男生专用,其中含义也是不言自明的。 透过视窗,她看见两排刷成蓝色的铁皮更衣柜之间的长椅上,凯文侧对着门的方向坐着,缩腰弓背,正将双手深深埋在掌心中。 从来没有人见到过这样沮丧痛苦得凯文。 米亚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良久,她咬了咬牙一把推开沉重的房门。 米亚黑色高跟鞋踩在铺着深蓝色地胶得更衣室地板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尽管屋里有多个通风口,风扇的叶片嗡嗡响着,这间位于地下的屋子里仍然充斥着一种很容易被女生们嫌弃的气味,那是青年男性旺盛而发达得汗腺分泌物与荷尔蒙混和之后的复杂气息。 离凯文越来越近了,他肩膀在剧烈地抖动着,喉咙中发出沉闷得呜呜声,那是从一个孤独灵魂深处发出的隐忍悲歌。 米亚到凯文身前,单膝跪下,费力地掰开凯文的大手,发现他脸上满是泪水。 看到眼前的米亚,凯文似乎并没有太多惊讶,泪水旁若无人地从他眼中垂落,嘴里喃喃着:“她不再爱我了……不,她一点儿也不爱我……” 米亚不禁觉得内心绞痛,这种求而不得的痛,她能够感同身受。 即便是上学期期末,被白馨蕊陷害作弊,她也不曾像现在这样痛恨她。 作为凯文官宣的女友,她却当着凯文和那么多同学的面公开撩汉,凯文在a校也算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这让他情何以堪! “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伤心,不值得!” 米亚不知道怎么安慰凯文,用涂着深蓝色指甲油的手指替他拭去脸上泪痕,然后,与他并排坐在长凳上,将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抚着他。 凯文在米亚肩头发出沉重的呜咽声,泪水顺着她皮衣的领子滑入颈肩,滚烫的,湿漉漉的。 忽然,凯文猝不及防地反手抱过米亚开始狂吻她,他的唇潮湿冰冷,带着苏格兰威士忌特有的甜辣微辛,盈满米亚的唇齿。 米亚的身体本能地往后躲了躲,环在她腰间的有力臂膀却愈发箍紧了她,仿佛要将她纤浓有度的身体嵌入另一具结实的身躯。 两人的唇瓣交缠在一起,凯文开始粗鲁地剥米亚的紧身皮衣,然后,一把扯掉了她的v领紧身衣,扔在地板上。 凯文的笨拙却霸道的吻如同一剂迷惑人心的药剂,米亚不再躲闪,坚定地回应着凯文的举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她也开始撕扯凯文的衣衫。 米亚不确定凯文是不是喝醉了,只觉得他的力道大得惊人,裹挟着衣不蔽体的她进了里屋。 尽管平日米亚的火辣身材是男生们谈论的话题,可是,当他亲吻着她,急不可待地脱掉紧箍在她大腿上的小山羊皮皮裤和多余的蕾丝托胸衣之后,还是呆怔在那里。 这个十五岁少女的发育已经超出了预期,丰满的上围,夸张的下围以及纤细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腰部,令她看上去像是个美人沙漏。 凯文的眼睛里映上她粉红的头发和烈火般的红唇,他眼里燃起一团火瞬间将两个人的脸颊都映得通红,他舔了一下干燥发烫的唇。 屋顶摇摆的白炽灯将屋子照得灯火通明,墙壁挂勾上那排齐刷刷的白色橄榄球头盔,和下面写着不同号码的球队队服,令凯文浑身感到不自在,仿佛整个球队的人都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 他犹豫了。 或许是被少年肌肉健硕的胴体和那个舔唇的动作蛊惑,米亚的双眼开始涣散,像某种软体的海洋动物一样吸附上他身体,用春藻般的手臂和蜥蜴般湿润的唇瓣诱导着他,鼓励着他。 米亚的触碰令凯文的骨头仿佛瞬间散架,米亚的面庞在急促的呼吸里变得模糊妖媚,他听到从自己体内部传来咔啦啦碎响的声音,他觉得自己正向漫威动画里的机械怪兽一样变形。 他一下子将怀中的柔若无骨的少女用力压在围墙边摆放的木质椅子上,后背吃痛的米亚发出一声华丽的悲鸣。 接下来,凯文眼前出现了学校舞台上的画面,粉头发女孩在光怪陆离的射灯下唱着最激昂劲爆的旋律,身体随着音乐声疯狂而魅惑地扭动…… 凯文不知道自己的手在哪里,脚在哪里,身体在哪里,只知道他在做一件等待了很久的事情。 汗的咸腥混合着残留的香水味道刺激着他的感官,少女眼睛盈满泪光,她在泪光中一点点融化了。 大地在他们身下震颤,地壳内部板块交错发出沉闷的巨响,火山上空腾起浓烟。 在一股超自然的巨大压力下,火光从山口喷薄而出,比节日的焰火还要绚烂,映亮了整个天空。 山仿佛不能负荷岩浆的灼烧从内到外都被点亮了,山脊上出现了一道道明亮流动的火线,仿佛整座山就要从内部炸裂开。 闪动着火星的赤红色岩浆裹挟着沙石从山上流淌下来,瞬间吞没了一切…… 当一只蓝白相间的橄榄球“啪嗒”一声掉落到地上,重重弹动了几下之后,凯文腾空至极乐之境的身体跌落到大地上,与他的精神一起沦陷在柔情和欲望的泉眼里。 凯文四肢平展地摊开在更衣室的地板上。 他侧头看臂弯里的米亚,心中忽然一惊。 透过米亚的美艳绝伦的面容,他看到了斯黛拉的脸,那是一张更加幼齿的亚洲美女的脸,有着更甜蜜芬芳的舌尖,更古灵精怪的眼睛,和更令人着魔的笑靥…… ***** 薇薇安一头冲入新英格兰的凛冽风雪中,本以为可以追上米亚,然而,并没有。 她在校园里找了半天,幻想着粉头发可能正躲在什么地方哭,然而,找遍了各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直到脸颊冻得发木,手脚几乎僵硬了,薇薇安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宿舍。 文瑾来到薇薇安的房间的时候,看到她将小怪兽靠垫摆了一张床。 薇薇安和她的小怪兽们一起躺在床上仰面朝天发呆,靠垫上小怪兽们柠檬黄色的三角眼和薇薇安的丹凤眼都直勾勾地看向天花板,那眼神看起来很是不可思议。 “我的paper有没有帮我看?周一就是提交的截止日期了。”文瑾看到薇薇安一副恹恹发呆的样子,以为她学习了一天累了,便坐到她床边。 薇薇安看了看身旁的文瑾,任性地所答非所问着:“截止日期,截止日期,交作业、报名、优惠券……在美国什么都有截止日期,还与没有什么是没有截止日期的?” “有啊,咱俩的友谊。”文瑾故意逗趣儿。 在往常,文瑾随便挑起个什么话头,薇薇安早就兴高采烈地滔滔不绝了,今天,她却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鬼样子。 “友谊。很好。哎,为了她,我也是瞎操心!她要是一心看上那个渣男,我又能怎么解救她呢?”只听薇薇安长吁短叹地转过身,脸朝里不看文瑾了。 “谁?你是在说米亚吗?她又怎么啦?”文瑾边好奇地扳过薇薇安的肩膀问。 “感情的事,你不懂,你还太小。”薇薇安扭头看了文瑾一眼,又转过身。 看着薇薇安心不在焉的样子,文瑾觉得今天的她和往日不同,很不对劲。 这时,只听薇薇安肚子开始咕咕叫了,文瑾抓住机会提议道:“今天是周六,难得这两天不忙,咱们晚上去校外的那家日餐厅吃寿司吧。” 文瑾爱吃寿司是出了名的,百度贴吧里“小寿司”这个诨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得来的。 听了文瑾的话,薇薇安如同被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从床上坐起来,动作太猛将一只垫子带到地上。 “好啊,老规矩,去群里吼一声,看看有谁愿意一起去吃饭!”一提到日餐薇薇安终于提起了精神。 “对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文瑾说着心里暗笑,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果然还是吃最能治愈。 这一招果然百试不爽! 第三百零六章 银座 文瑾捡起掉在地上的靠垫,拍了拍上面的灰,抱在怀里端详一会儿靠垫,又端详薇薇安泛青的脸蛋。 只听“咔嚓”一声,薇薇安已经将大拇指轻按在手机下方那个圆型按键上,解锁了自己的苹果手机。 她翻动微信对话记录,在靠下的位置找到一个沉寂了很久的群,群名是“a校军团一起嗨小分队”。 “晚上,谁想去银座餐厅吃寿司?请在下面接龙,规矩照旧,aa制,费用分摊。”薇薇安“biu”地一声将编辑好的微信丢进群里。 这条信息,如同在安静的湖中投进了一颗石子,下一秒,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刷微信朋友圈的大卫,就回了一条“我去。” 两秒钟后,奥利弗也回了相同的两个字。 文瑾兴奋地说:“这队形排得真整齐,厉害了!” 几乎是在说完那句话的同时,文瑾和薇薇安相视一笑,同时意识到,三秒钟内两个人回微信,这是多么高效率的一种交流方式。 “一提到吃,那些潜水的人都浮出来了,就像在一个鱼塘里洒了一把鱼食,根本不用我出什么杀招。”薇薇安兜起嘴唇吹了吹头上的碎发,感慨道。 “什么杀招啊?”文瑾一脸虚心地探身讨教。 “丢红包啊!一毛钱分成三个红包那种。”说完,薇薇安哈哈大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学长们疯抢红包的场面。 说话的功夫,微信群里又多了几个回复。 义廷和辰辰不知道在做什么,迟迟没有回信儿,文瑾着急了,吵着要@他们。 薇薇安胸有成竹地按住文瑾,说:“咱矜持点儿,行不?那帮不知好歹的男生,你都多余理他们!尤其是那俩凑热闹的吃货,不用着急,他们一会儿准回!赶快问问你邻居珞大小姐羽悠倒是正经事,那个大宅女,你要是不三催四请,她真不见得能来。” 果然如薇薇安所说,两个吃货的回复一会儿就到了,直到他们出发前,羽悠才回了一条:“那好吧,算我一个。老地方见。” 羽悠说的老地方,就是学校招生办那幢红顶白墙的小楼,通常校园里是没有车辆的,所有的车只能在那里止步。 五点半,大家纷纷在各自的宿舍管理老师那里办好了外出手续,准时在小白楼门口集合。 薇薇安早已提前叫好了两辆uber,八个人浩浩荡荡地奔赴他们最爱的那家日餐厅。 离学校不到六公里算是镇子周边比较大的一个商业中心,这家名叫银座的日餐厅,和梅西百货、沃尔玛超市在同一个街区,与奥特莱斯和一家苹果实体店遥遥相望。 那条街区,除了日餐厅之外,还有一家叫老田家的中餐馆也是同学们经常光顾的,bbq、意大利菜、泰国菜,甚至还有越南餐馆也都集中在那一带。 同学们在将所有餐馆吃过一遍之后,普遍认为这家日餐馆口味最正,所以,他们几乎每个月都要抽空光顾一次。 一行人下了车,那幢熟悉的老式木屋出现在不远处。 几人行至门廊下站定,互相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小雪花。 两名身穿艳丽和服,脸蛋涂得煞白的娇小女子早已从内侧拉开店门,一股夹杂着纳豆清酒味道的醺暖气息,和着一句拖了长声的软糯问候扑面而来。 “いらしゃいませ……(欢迎的意思)” 辰辰伸出修长手臂,挑起写着“银座”字样的深蓝色布帘,一行人跟随着和服少女,从两扇打开的木门鱼贯而入。 那仿佛是一扇哆啦a梦的传送门,门内是一派昏黄古色,典型的老式日式居酒屋格局,一下子将他们穿越回了江户时代日本的京都或奈良古城。 复古的青石地面上,一条涓涓细流穿过厅堂,精致的木头小桥叠架其上,和服女子步履细碎地行过小桥,别有一番清雅韵致。 店堂一角有光滑的原木长条吧台,上面放着一只正在招手的招财猫,吧台顶端挂着一排喜气洋洋的红纸灯笼,内侧的玻璃橱柜中,是贴着客人名签的大瓶存酒,墙壁上还贴着大幅色泽艳丽的浮世绘…… 那些似有似无飘浮在大厅每一个角落的日本音乐,都是比外公外婆岁数还要大的传统老歌。 杏眼桃腮的日本女服务生在前面引路,艳丽和服后背后白色的小枕头随着木屐的踢踏声上下起伏着。 来到订好的包间,几个人将厚重的大衣挂在外面,又脱了靴子,只穿袜子走进布置雅致的榻榻米和式小房间。 房间墙壁上有一柄大折扇,上面提着汉语的诗句,字迹遒劲潇洒。 榻榻米地板是烘干的蔺草编织的,框着窄窄的白杉木边框,散发出干爽亲切的香气,关上镶着棉纸的白杉木幛子,将厅堂中聒噪喧嚣的烟火气一下子被隔绝在外。 这间和室中的榻榻米中间部分被很贴心地掏空了,上面架着一张矮腿的朱漆木质方桌。围坐桌前,恰好可以将小腿和双脚垂落下去,免了跪坐的辛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点菜,和服女孩在小纸签上一一记录着。 “听说,最近从日本空运过来的雪蟹很新鲜,我们尝尝吗?”不用服务生推销菜品,熟门熟路的大卫已经开始给大家做介绍。 “要,当然要。”奥利弗第一个响应。 “加州卷要一盘,明太子的手卷我要一只,还有谁要?”文瑾选了她的每次必点的寿司,然后,将菜谱传递给身旁的辰辰。 她这么一问,羽悠和辰辰马上也捧场地点了一人份的手卷。 “牛肉想吃怎么做的?烤的,还是涮的?”义廷来过几次,对这里的套路也算比较熟络了,像个内行似的张罗着。 云泽指着脸上此起彼伏的小痘痘说:“还是寿喜锅吧。我最近上火,不能吃太多烧烤。” …… 和服女孩一一记录完大家点的餐品,迈着小碎步退到包间外带屋檐的窄廊下,穿着雪白棉袜的脚踩上木屐,顺手关上了木制推拉隔扇,哒哒哒走远了。 义廷和云泽围着大卫,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奥利弗穿了件带大眼睛图案的时髦卫衣,是kenzo今年冬装的新品,在一群男生中显得格外出挑。 此刻,他揪着卫衣上的帽带,看上去心事重重。 云泽问大卫:“学长,ed录取了之后,最近在忙什么?” 大卫一身松垮毛衣,显得慵懒而随意,充满艺术家气质,他用手指拢了拢略有些长的头发,惆怅地说:“还是和平常一样,练琴、学习、看书,咱们学校这么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能指望其它更刺激的事情吗?” 辰辰听着这话,一分神,看来学长们才真正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学生。或许,他们可能一直到毕业都不会知道,学校体育馆那条秘密通道确实存在,而地下还有那样一个活色生香的世界。 大卫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总是感觉,不能尝试申请更多的学校,心里有点儿空虚遗憾呢。” “你够了!大卫,暑假过后就要成为奥巴马的校友,去哥伦比亚大学读音乐和心理学双学位,多少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就不要在这里抱怨了。”薇薇安说完,捧起圆润厚重的瓷杯子,喝了一口大麦茶。 出门时,她嫌自己下午玩狼人杀时穿的那件蓝色t恤染上了烟味,怕被学长们追问,特意换上了一件白色针织polo衫,还在外面随意罩了件帅气的棒球夹克。 辰辰妈天天在他耳边说,四年高中都要以上藤校作出终极目标,首选哈耶普(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的简称)。 有刚考上常青藤名校的学长在侧,他怎么能不多问两句呢? 于是,凑上前,亲昵地问道:“学长,说说今年12年级ea、ed录取情况吧,还是一如既往地辉煌吗?” 大卫摇摇头,说话完全像个老道的成年人:“哎,不乐观呀。大学申请形式一年比一年严峻,标化成绩水涨船高,不确定性也越来越多。” “这话怎么讲呢?学长。”文瑾用手捋着衬衫领口的小缎带,仰起脸问。 周末,她特意换上了最心爱的那件绣着小熊图案件的蓝毛衣,还将衬衫的白领子从毛衣的螺纹领口中翻了出来,配上波波头,幼稚得不得了。 “这恐怕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了,如果从各个方面综合分析,我至少能讲四个小时。现在还没有轮到你们的申请季,我劝你们也不要自寻烦恼。” 大卫看了一眼小学妹仍带着问号的眼神,说:“举个简单的例子,让你们对大学录取的不确定性先有个直观概念吧。哈佛大学每年录取2000多名学生,而哈佛大学发出的等候名单大约六七千人。正如你们所知,这些人几乎都会与哈佛大学失之交臂,然而,哈佛大学的招生官不得不承认:等候名单里的每一个人都和被录取的人一样,有资格进入哈佛就读,只是他们的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 第三百零七章 忧郁症 “咋地?大学申请还有运气这么一说?”菜还没上来,义廷已经开始撸胳膊挽袖子。 大卫嘿嘿笑着说:“有啊,我今年能被哥伦比亚大学提前录取,运气就占了很大成分。” “学长,你真会说笑,过分的谦虚可就是骄傲啦!你学习成绩那么棒,钢琴又获得过国际大奖,他们不录你还能录谁?”云泽明年即将升入十二年级,对于这个话题,他比任何人都感兴趣。 “咱们学校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实力派。你看看把云泽给急的,学长,你就跟我们分析一下今年咱们学校录取的情况呗。”帅炸天的奥利弗笑着说。 大卫叹了口气,说:“从咱们学校ed、ea的大学申请中,我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造化弄人了……” 大卫的目光扫过坐在眼前的学弟学妹,他们看起来还那样稚嫩青涩,一如当年的自己,然而,几年后,他们也会走到命运的岔路口,不知那时的他们会不会像今天的自己一样幸运。 大卫开口道:“今年ea、ed的结果你们可能也有所耳闻,12年级有一个不怎么用功的墨西哥小哥,sat拼分才2000多一点,居然被普林斯顿录取了;平时成绩很牛的一个韩国男生,被耶鲁录取;威廉就更不用说了,12月中就被哈佛录取了;就连整天开派对,搞事情的昆丁都被斯坦福录取了……除此之外,还有2个录了mit,3个哥伦比亚,5个upenn……” “哇,战绩辉煌啊,这还没到常规申请阶段,到时,肯定还会有更多好消息呢。”辰辰赞叹地竖起大拇指。 文瑾也格外激动,咧嘴笑着和薇薇安互相击掌庆祝学长们的初战告捷。 细心的奥利弗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试探着问大卫:“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说,不乐观?” 大卫蹙着眉刚要开口,只见和服少女推开白杉木幛子,手里端着一只朱漆托盘走进房间,他只得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女服务生优雅跪坐在榻榻米上,从朱漆盘子里拿出的一碟湛青翠绿的毛豆、一碟香喷喷的烤白果,和一小盘雪白滑嫩的冷奴豆腐,又在每个人面前放置了一小壶松茸汤。 她低头说了声:“慢用。”又退了出去。 奥利弗和文瑾先拉开架势对着刚端上来的凉菜猛拍照,义廷受了感染,也吵吵闹闹地抱怨:“你们俩还真当自己是大摄影师咋地?干嘛总占着好位置,瞅瞅哥拍出来的照片光线都不对了!” 三个人打打闹闹,斗嘴说笑,似乎不多拍些照片就不足以表达对厨师的敬意,不能够和这些美味做到灵魂上的沟通。 说笑打闹之际,刺身船、牛油果沙拉、烤鳗鱼……陆续上来了,一会儿就摆了一桌。 薇薇安早已饥肠辘辘,看着仍在那里拍照、傻笑、发朋友圈的几个二缺,怒火中烧,叫道:“哎哎哎,我说你们是有多无聊?不饿是吧,那姐就先开动了。” “薇哥口下留情。”奥利弗一边叫着一边坐下。 其他几个人也纷纷落座,你争我抢地吃起盘子里精巧秀气的美食。 两片三文鱼,一杯自制的青梅子苏打水下肚,文瑾不禁眯起眼睛感叹:“啊,鲜度太棒了!” 奥利弗看着文瑾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口气,跟咱们大头学尊一摸一样,我说文瑾,你该不是故意模仿他吧?” “学尊呢?”义廷放下手里雪蟹的巨螯,猛地抬起头来。 义廷一句无心之语,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同时停下了筷子。 他们这才意识到,今天的聚餐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那就是他们的大头学尊鲍勃。 他平日总是闷头学习,闷头吃饭,存在感太低了,以至于,刚才谈论半天升学,居然忘记了,大头学尊同样也是今年升学。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意识到,开学好几个星期了,大家似乎还没见到过他的踪影。 辰辰脱口问道:“学尊这几天忙什么呢?他不是最爱吃日餐么,今天怎么没来?” “对呀,平时来这里都是他主动张罗的……”薇薇安一拍大腿,随声附和着。 大卫沉默不语,脸色愈见阴沉。 义廷没头没脑地说道:“这次,我英语写作又整了个c,还想找老大帮忙辅导一下呢。” 往常,若是义廷这么说,立刻会被奥利弗和云泽打趣奚落,而大卫和鲍勃总会以大学长的身份站出来,摆平那两个大的,替义廷主持公道,而今天,他们却难得心齐,集体选择了沉默。 义廷粗粗的眉毛打成了结,察觉到事有蹊跷,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和辰辰、文瑾面面相觑。 羽悠从配菜中拣出几片花瓣儿般粉红,鲛绡般透薄的鲜姜含在口中,慢慢品味。 她一直静静听着大家的对话,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早已察觉出一些端倪:平日总爱与不惊人死不休的云泽,今天异常沉默;大卫虽然名校录取通知在手,却并不见他喜形于色,他平日固然斯文有礼,却还不至于沉稳到这种地步。 “学长是不是生病了?”辰辰问出这句话时,羽悠舒了口气,她知道,辰辰和自己想到一起了。 当大家同时将目光一起投向大卫时,云泽埋头吃了一口鳗鱼,然后,就一直没有抬头,辰辰隐约觉得他知道些什么。 “他……得了抑郁症。”还是大卫更直截了当。 “啥玩意儿?忧郁个啥?谁呀?咋整啦?”义廷刚在黑色的寿喜锅里放了几片牛肉,一听这话,顿觉懵圈,早已顾不得在沙茶酱锅中的挣扎的牛肉。 他觉得这个词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极其遥远陌生,他从来没觉得自己以及自己周围的人会跟这样的词扯上关系。 羽悠、文瑾、辰辰、薇薇安和奥利弗听到“抑郁症”三个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语结。 “确定是抑郁症吗?可能只是一时的情绪低落。”奥利弗觉得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他希望情况并非像学长说的那么糟糕。 “是的,是抑郁症。”云泽将眼镜拿下来,用镜布使劲地擦拭着。 他试图将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听在大家耳朵里,却是那么刺耳且不真实。 坐在云泽对面的辰辰看到,摘下眼镜的学长眼神里都是无尽的痛惜,眉心间出现 了浅浅的川字纹,他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很严重。 接下来,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屋子里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刺身船中看不见形迹的干冰腾起团团白色烟雾,似乎要刻意营造出一个没有尘世烦恼的仙境氛围。 辰辰记起,去年开学之初,自己刚刚来到a校,还没有适应这里的学习,文科尤其学得艰难,世界史和英语成绩一塌糊涂,心理压力大到不愿意接听妈妈电话。 一天傍晚,辰辰刚被妈妈声色俱厉地批评了一通,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他没头没脑地跑到迪肯森楼去找鲍勃,准备讨教一些学习上的经验。 在学校鲍勃的学习成绩无人能出其右。辰辰甚至幼稚地认为,只要鲍勃肯传授自己一些要诀,他就能走上什么捷径,甚至那条捷径仿佛就能让他直接毕业似的。 当当当,敲了半天房门都没什么动静,辰辰正要转身离开,只听屋子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又隔了老半天,鲍勃才打开了房门。 看到学神全站在门前身湿漉漉的,满面通红,只在大大的肚子上围了一条浴。 辰辰吓了一跳,这就是他们的学神吗? 学神不是应该无论在任何时候,都穿得像要去礼拜堂上早课那样,深蓝色带徽章的校服外套,熨烫平整的衬衫,长裤笔挺,皮鞋锃亮吗? 鲍勃擦着脸上的汗,一把将辰辰拽进屋,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看,我刚说趁大卫和丹尼尔都不在,自己舒舒服服洗个澡呢。哎呀,这两天写文书写到昏天黑地,要不是今天上课,坐在我旁边的伊丽莎白一个劲躲着我,我自己都忘了有多久没洗澡了。” 他满脸尴尬地裹着浴巾在套间的小厅里转磨磨,边转边喊:“你也帮我找找,我的眼镜不知放哪儿了。” 辰辰也只得帮他一通寻找,最后还是在浴室的洗脸台上找到了他的破眼睛。 鲍勃戴上眼镜看着辰辰,一愣,“什么?你不是奥利弗,我还以为是他呢。” 说着,更加不好意思,赶忙回屋换衣服,鼓捣了片刻,才穿着一套格子睡衣走了出来,衣襟下摆处最后两粒扣子还扣错了,圆鼓鼓的肚子上,略有些凹进去的肚脐眼露在外面。 落座之后,听了辰辰的问题,他苦笑了一下,说:“诀窍是没有的,不过你记住这样一个规律……” 辰辰经过一阵颠三倒四的慌乱之后,意识到拿笔记重点的时刻到了,于是,将脑袋凑近了鲍勃,瞪大眼睛问:“学尊,真的有规律啊!是什么?” 第三百零八章 同侪压力 鲍勃双手环在脑袋后面,朝沙发上一靠说:“没别的,一天四杯拿铁,只睡四小时,gpa才能拿到4.0+。” 这就是来到a校之后,鲍勃传授给辰辰的所有秘诀,让他懂得学习真的是没有捷径可循的。 在开学第三个周,辰辰就开始践行大头学尊的箴言,才发现这个规律果然最接近真理。 当然,除此之外,大头学尊还给他提供了几个学习网站,为他那调理混乱词不达意的小论文提出过很多切实意见,或许这才是他成绩提高的根本原因。 如今,言犹在耳,那么和善敦厚的学长怎么就抑郁了呢? 大卫提起精巧的提篮小壶,将松茸汤注入一只小巧的瓷碗中,咂了一口,说道:“这件事还是鲍勃妈妈在家长群里说的。据说,刚放假回到家的那几天,鲍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在房门上贴了张纸,说自己不想交流,请大家不要打扰他。他们家人以为是时差没倒过来,或者是在学校学得太累了,就没管他。没想到,鲍勃居然一连十天都没有张嘴说过一句话,吃饭也兴致不高,有时候甚至连续两三顿不吃,有时候饿了又吃得非常多……” “什么?十天没说一句话?”薇薇安难以置信地放下天妇罗,摇着头说,“如果让我十天不说话,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算了!” “是的,”大卫继续道:“一个字也没说。这可把他妈妈吓坏了,天天在家长群里各种求助。” 云泽用白色的口布擦了一下嘴,接过大卫话头说道:“后来有一天,家里人叫他吃饭,敲了半天,学尊也没出来,结果,打开门一看吓坏了。大冬天窗户全敞开着,屋子里一片凌乱,卷子、笔记被风吹落,飞了一地,屋子里却找不到半个人影。当时,他妈妈血压高就犯了,一下瘫坐在地上,全家人大声喊他,也没人回应。他爸以为他跳楼了,披上大衣楼下去看,也没找到人影……” “不会是……自杀吧?”薇薇安脑子里一下跳出那两个字,然而,话一说完,她马上感到后背发凉。 “正在一家人都快急疯了的时候,学尊从书房里蓬头垢面地走出来了……”云泽说完这句话,重重地呼出一口闷气。 “太可怕了。”文瑾死死抱着手中大麦茶,用杯子的热度温暖着自己微凉一的指尖。她很难将云泽的描述和平日那个温润敦厚的鲍勃联系起来。 “后来怎么样了?”羽悠蹙眉问着,辰辰发现她面前的鳕鱼一口也未曾动过。 云泽说得口渴,端起大麦茶猛喝了几口,继续说:“他父母都知道鲍勃是因为被哈佛脆拒,心里想不开,才变成这样的,就不停地劝他。不过,开始谁都没觉得这是病,只带他去了一趟社区心理服务站咨询,据说,那里有位坐堂老大夫,退休前曾经在上海市某个三甲医院工作过……” “结果,学尊还是不说话吗?”义廷早已收起了平日没心没肺的笑容,探着身子,向坐在他对面的云泽追问。 “说了,”云泽连比划带说着:“坐堂大夫刚开导了学尊几句,学尊就开始和大夫吐槽。大谈人生像一袭华美的袍,只是上面爬满了虱子……谈人性的黑暗,谈世界的不公平……慷慨激昂地说了三个小时,把大夫说得都开始怀疑人生了,握着他的手感动得热泪盈眶。” 或许是云泽夸张的手势太过滑稽,薇薇安没忍住笑,一口大酱汤好玄没喷在奥利弗的牛仔裤上,她拿起一张餐巾纸,捂住嘴,咽下口中的食物,才说:“学尊把烦恼都说出来不就没事儿了吗?” 奥利弗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左摇右摇,样子有点儿像在实施催眠术。不过,这动作看起来比薇薇安豪气的做派优雅多了,反倒更像女孩子些。 他说道:“要是那么简单,现在学尊还不是早就坐在这里了?“ 云泽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 “后来,大夫意识到剧情不对,鲍勃才是来寻求救治的,便试图继续安慰他,可是,学尊他老人家如同话唠附体,语速快得像炒豆子,医生根本插不上话。没办法,到后来,他只得起身送客,送了好几次都没送走,鲍勃还在那里滔滔不绝,最后,他还是被家里人给架走的。” 大卫从盘中拿起一个的芝士焗生蚝递给半天没吃东西的云泽,云泽无暇去接,只是微微摇着头叹息说:“后来情况更严重了。她妈妈发现他经常语无伦次,有时候,还会突然无端变得暴躁,而且一连好几天低烧不退,水米未进……” 辰辰心里沉甸甸的,心想:不知道如今的大头学尊被这个病折麽成什么样子了? 原先,他还天天说要减肥,每次吃饭,总会胃口大开吃得比谁都多,他们已经看惯了那个胖胖的,可爱的,圆头圆脑的学尊,现在他还是不是圆圆的脑袋,憨实呆萌的样子啦? 薇薇安吃了几片三文鱼,一抹嘴,说:“难道就是因为申请哈佛大学ea(提前申请行动)被拒就抑郁了?学尊不用这么认死理儿吧?ea、ed不成功的人太多了,还有rd(常规申请)呀!天并没有塌下来!常规申请可以有更多选择余地。要我说,现在,大学申请的序幕才算是正式拉开,像学尊那么优秀的学生,肯定会有排名靠前的大藤校录取他的。” “不,薇薇安,以你的性格根本没办法理解鲍勃,也完全无法明白他对哈佛的执拗。我不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是不是受到了家长影响,总之,在他的观念中,哈佛代表一切,其他都是零!”说这话的是大卫,他放下手中已经凉透的芝士焗生蚝,目光中满是忧虑。 义廷放下手中盛着乌冬面的大碗,问道:“那学尊现在咋样了?啥时候能回学校。” 辰辰知道羽悠不吃刺身,就将雪蟹和寿司推得离她更近一些,将刺身船挪到了云泽和奥利弗面前。 云泽将长形白色盘子里最后一片鳗鱼裹进配菜的紫苏叶子里,放入口中,说:“之前那个坐堂大夫倒是挺负责,没过几天就给鲍勃妈妈打来电话,说他问过医院里的专家了,确定鲍勃是典型的焦虑型忧郁症,如果不妥善治疗很可能发展成精分……” “什么是精分?”文瑾不解地问道,完全没有留意,刚吃完寿司,唇边留下的金黄色的鲟鱼子。 “难道是……精神分裂?”奥利弗夹着甜虾的筷子停在空中,一字一顿地说出自己的猜测,语气充满恐惧。 文瑾惊讶地张大了嘴,羽悠目光中也闪动着不安。 “学长平时脾气那么好,遇到任何事情都不慌不忙,无论什么问题都能分析的头头是道,还经常帮我们低年级同学答疑解惑,释放压力,怎么会得抑郁症?”这个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文瑾的理解范围。 “啪”云泽手中盐烤银杏坚硬的白色果壳应声而碎,他的力道很大,仿佛要将什么不好的事情也一并压碎。 “其实,若是学尊在别的学校可能也不至于抑郁……”他说。 义廷正吸溜着碗里的乌冬面,听了云泽的话,从巨大的雕漆大碗中抬起头来,问:“这么说啥意思?难道说咱学校老师给学尊压力了?” “不,peerpressure(同侪压力)。”这个词,云泽是用英语说出来的,义廷完全没听明白。 “不是来自老师的压力,而是来自像大卫这样的同学们……”辰辰给义廷解释着。 他明白云泽的意思,刚才,大卫提到本届十二年级那么多同学都接到了梦想学校的录取通知,其中,大多数人的成绩是无法与鲍勃相提并论的。 没有被哈佛提前录取本来就够堵心的了,还要整天被同学们的那些信息刺激,鲍勃本来自尊心就强,难怪他会胡思乱想。 辰辰对鲍勃的心情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因为,他自己就是生活在同侪压力下的一个活样本。 数学方面,有胖子乔、郑熙泰、拉杰希每次考试都横亘在他前面;人文学科方面,同宿舍的斯蒂文且不说,即便是羽悠和文瑾对于他来讲,也像是两座翻不过去的高山;体育方面李恩、义廷在侧,他与他们的差距恐怕是一生也难以逾越的;艺术方面,奥利弗、白馨蕊和羽悠分分钟虐得他渣也不剩,别说他们的基本功和艺术造诣,就是随便甩几个专业名词出来,他也会听得晕头转向…… 这些也许就是上名校的代价,别看身上附加着各种的光环,背后承受的压力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大卫叹了口气,“说起来道理也很简单,我们付出那么多努力考到a校这样的著名私校,父母花了那么钱多供我们读完四年私立高中,谁不是一心想着爬藤呢?” 听了大卫的话,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吃起寿司来。 第三百零九章 冬季到北极来读书 夜晚的校园灯火阑珊。 白馨蕊洗完澡换上粉红色睡衣,对着镜子在脸上敷着面膜。 她仔细回想着下午那场一石二鸟的聚会中的每一个细节。想起,自己将威廉抵在墙上时,威廉的错愕紧张的神情,他带着美酒气味的呼吸是那么诱人…… 很显然然,对于男生和女生的那些把戏,威廉好像还是个新手。 从他那很快就融化在自己眼神中的样子,白馨蕊明白自己胜券在握了。 她用装饰着水晶指甲的手指轻轻拿起桌子上镶满钻施华洛世奇水钻的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已经10点钟了。 她小心揭下脸上的面膜,给威廉发了一个短信:“晚安,亲爱的威廉。” 白馨蕊还未来得及将手机刚放回到桌上,就听到“叮”地一声响,威廉的短信如期而至,甚至比想象中快了几秒钟。 白馨蕊没有再去看手机,而是直接钻进被子里,满意地笑着闭上了眼睛。 宿舍的灯熄灭了。 桌子上唯有白馨蕊的手机屏幕亮着幽蓝的微光,白色的信息框里只有两个英文单词“sweetdream!(甜梦)” ***** 虽然已经在网上填写了报考划船队的各种表格,辰辰心里仍在对自己的时间分配再三权衡。 在美国的大多数高中,春假过后的第三学期是学习任务最为繁重的,各门功课的学习都进入了收尾总结,成果检验阶段,老师在同学们的日常学习中,会将大量知识融会贯通,还会加入复习内容…… 此时,右侧挡板下面不停晃动的人影打乱了他的思绪,到了这种地方都不消停,又是谁啊? 狭小的空间并没有影响辰辰的思考,他继续琢磨着自己的规划。 美国每年一次的ap统一考试(大学先修课程考试,顶级高中的很多优秀学生每年都会去考不止一门,以证明自己的学术能力)是在五月份,备考复习的压力也将全部集中在春季学期里。 如果自己侥幸入选划船队,就意味着,一周有4-6次高密度训练。日后为了训练,要牺牲掉大量下午非常宝贵的自主学习时间…… 这时,挡板下面飞过来一只样子老土的深蓝色塑料拖鞋,接着,一只五趾岔开的大脚从挡板下面伸了过来,像雷达探头一样满地搜寻着,怎奈挡板的高度局限了它的勇往直前,这只脚费了半天力气仍无法伸得太远。 辰辰颇带玩味地欣赏了一会儿这只苦恼的脚,最后,决定解救它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不动声色地将鞋子踢到那只脚附近,脚丫触碰到拖鞋的一瞬间,大脚趾和二脚趾张开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又迅速闭合,竟灵活地将拖鞋勾起来穿在脚上。 又是哪个多动症患者,辰辰皱着眉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继续衡量着在春季学期参加划船队是否明智。 要知道,花大量时间进行训练,对九年级新生来说或许还不算什么,等到十年级之后,随着sat或act这些升入大学的标准化考试的加入,势必会更加令人感到焦头烂额。 这时,对面传来窸窸窣窣地撕纸声,接下来是冲水的声音。 水流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泻而出的声音,让辰辰想到了羽悠说过原动力。 作为一个来自厦门海边的孩子,曾几何时,他就开始羡慕那些在波浪之间纵横驰骋的弄潮儿,拥有像他那样自由而富裕冒险的灵魂是他的终极梦想。 就凭这点,辰辰也觉得自己对这种水上运动已经不仅仅是有兴趣,应该说是相当有兴趣,否则他也不会急急忙忙填表报名,那么他现在还在犹豫什么呢? 再想想要命的gpa! 辰辰心里另一个声音高声叫着,他又举棋不定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隔壁居然有人像特务接头那样敲了三下木头挡板,接着传来一声中文的问候:“老哥,不会是你吧?怎么了?是不是没纸了,我给你!” 说着,从挡板下面探出一只大手,握着半卷卫生纸,辰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义廷?你这个家伙真是阴魂不散!怎么我走到哪儿都能碰上你?” “别自恋,好吗?谁规定只有你能来这嘎达,我就不能来啦?哥来这儿可不光是为了方便,最主要的思考人生。” 最后一句话差点儿没让辰辰笑晕在厕所里,他故意调侃:“好吧,思考人生,不知道这位大哲学家思考出什么终极命题来了?” “我在寻思上周末去银座餐厅吃饭时候,咱们唠的那些嗑儿,大头学尊咋就得上忧郁症了呢?”义廷此时显然是已经出了自己的小格子间,辰辰听到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辰辰不停地看表,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微微有些加速,就和他小时候去参加数学竞赛前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默默责备自己,从小到大一路考过来的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况且,去年秋天去各个运动队测试,出糗丢人的事情早就经历了一溜够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将他放倒! 下了课,辰辰回宿舍换上姑姑新给他买的那件亮蓝色条纹的速干运动服。 最近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体重也比以前增加了不少,原先那些运动服穿在身上都有些紧绷了。 这套运动服当初因为买大了一码,一直沉睡在衣柜的最底层,转眼间,就成了他最合身的一套运动服。 不过,姑姑的品味实在不敢恭维,这蓝色也鲜亮得太过扎眼了,而且又是这么簇新簇新的,作为一个运动废柴,他可不想因为衣着成为别人目光的焦点。 他在运动服外面罩上了一条半旧的灰色短裤,又穿上一件能将自己成功隐没在人群中的深色羽绒服,才走出了亚当斯楼。 刚拐过积雪未化的高年级新月草坪,辰辰就和乔、阿卜杜拉、布雷克、拉杰希汇合了,这个新组建的宅男五人组带着狼牙山五壮士般视死如归的表情,义无反顾地朝举行测试的船坞方向走去。 一月的新英格兰地区冰天雪地,辰辰将羽绒服的风帽扣在头上,仍觉得风呼呼地往里灌着,他背转身子,逆着风行走,闭上嘴几乎不敢说话。 北极熊一样圆滚滚的乔,和企鹅一样笨拙的布雷克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脚下的积雪,辰辰为这哥俩捏着一把汗,生怕这两个胖墩墩的家伙一旦摔倒就再也爬不起来,然后,顺着下坡小路直接咕噜咕噜滚到船坞里去。 “安拉保佑,我这是到北极来读书了吗?”来自热带沙漠的阿卜杜拉白袍外面罩了件羽绒被一样又厚又的大衣。 为了抵御寒冷,他不得不一蹿一蹿地前行,哪里有半点儿王子的矜持高贵。 他那裸露在红色千鸟纹羊绒包头巾下面的削尖俊脸冻得发木,尖尖的鼻头已经变成了粉红色的,两个椭圆形的鼻孔下面还挂着晶莹剔透却成分不明的冰水混合物。 “是啊,原来打算到美国东北部读书,把自己捂得白一点儿,今早在网上看天气预报说,今天气温居然是零下20度!这简直就是进了冰柜”拉杰希比阿卜杜拉强不到哪儿去,他不停呵着树杈一样僵硬而黑瘦的手,说话时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他终于换下了蹩脚的厨师服,土红色的羽绒服外面还裹了一条和他脸色一样深暗的大围巾。 远处,绿色屋顶的小木房子遥遥在望了,那就是学校的船坞,也是划船队的训练基地。 船坞坐落在湖对岸的东北角,湖面延展即将进入山林的部分,那是校园核心区的最边缘的所在,辰辰平日很少有机会过去。 那座小木屋,曾在他眼中是那样遥远,盗用如今时髦的推理烧脑剧中的用语,小木屋如同存在于另一个未知的平行空间里。 当几个人走近这幢木房子,才发现,其实绿顶船坞比看起来要庞大得多,它是一组仅有地面一层的建筑群,与学校的小码头紧紧相连。 学校的内湖在这里水域变窄,蜿蜒汇入康涅狄格河的支流阿舍洛特河。 此时,湖水结了冰,湖边的树木也都是光秃秃的,小码头边那座结实的木制栈桥矗立在凛冬的大风中,从船坞方向一直延伸到湖中,显得孤零零的。 船坞被一个很大的场院包围着,场院里放着数十条不同颜色的小艇,小艇是玻璃钢材质的,两头尖尖,越到肚子部分越显得浑圆,像一枚枚炮弹,每条船的船身上都刷着一个大大的a字。 此刻,光可鉴人的船只背朝上,被一个叠一个倒扣着整齐码放在院子中央,反射着冬日的暖阳,格外耀眼夺目。 冰天雪地的冬日,爱德华教练只披着一件鲜绿色的运动外套,用沙哑的声音指挥几个划船队的正式队员为今天的测试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划船队的队长,那个全校数一数二的帅小子杰森,当然也在其中忙得不亦乐乎。 第三百一十章 初会荧光侠 辰辰看着爱德华教练那身荧光绿的衣服,终于明白,为什么胖子乔管他叫“荧光侠”了,再看看船坞那绿油油的屋顶和他不寻常的穿着倒是谜之呼应。 不过,辰辰惊异于这样个一让别人做噩梦的教练个字却并不算高,横看竖看也就是将将一米七的样子。 相对那两条勉强还算健壮的腿,这个小个子中年男人的上肢显然更加孔武有力。 他长着一张典型的斯拉夫人的面孔。削薄高挺的鼻子,深深的眼窝,两个眼睛的距离稍有些近,过长的脸型配上锋锐的下颌,与毛发稀疏却尖尖耸起的头顶,看上去很像院子里的赛艇。 肆虐的寒风中,宅男五人组个个冻得鼻子通红,涕泪横流的,再看看前来测试的二十几个同学,不知是冻得,还是紧张,也都显得傻乎乎地手足无措。 环伺身边的同学们,辰辰欣慰的发现他们一行五人还不算其中最屌丝的,于是小声安慰围成一小圈的宅男五人组成员:“咱们有希望,加油!” 胖子乔像看一个天真的小孩子那样看着辰辰,朝他勾了勾小香肠一样短胖的食指示意有话要对他说。 辰辰低头弯腰凑近胖子乔,胖子的大脑袋伏在辰辰耳边小声说:“你看到那三只灰地鼠了吗?他们是去年没有考上划船队的,做了一年准备,就憋着今天的测试呢!那个酒渣鼻别看个子小,人家是从小练摔跤的,旁边的方脑袋的机器人五岁就开机帆船了……” “打住!”辰辰比了个手势,低声说:“你自己吓唬自己别顺带捎上我们,士气可鼓不可泄!” 爱德华教练正抱着肩暗中观察着这批新来测试的同学,他的眼光不时逡巡在辰辰和肥乔的脸上,或许是因为辰辰是这群同学里是数一数二的高个子,而肥乔无疑是其中最胖的一个。 “拉杰希、阿卜杜拉、查理……嗯,那个,……另一个查理……”杰森站在风里大声地点着名。 当全体测试同学的名字都点过一遍,爱德华教练发现名单中有竟然有两个查理,于是,伸手接过杰森手中的名簿,对着上面辰辰名字的中文发音ruichen,练了好几遍,试图读出来。 抬头看看辰辰脸上不停变化的古怪表情,他终于明白,这种尝试是不可行的,于是,从善如流地放弃,拍了拍辰辰略显单薄的肩膀,即兴发挥道:“好吧,以后就叫你‘大个子新生’吧!加油,大个子新生,别让我失望。” 接下来,同学们被分成三组,各自进行不同项目的测试。 辰辰所在的一组先被带进船坞,室内的供暖十分充足,一进门,辰辰、乔和布雷克的近视镜片上就蒙上了一层雾气,他们拿下来擦拭着,同病相怜地抱怨着眼镜有多么不方便,下次一定要戴隐形眼镜云云。 “别啰嗦啦,快跟我来!” 一个叫约翰的老队员打断了三个难兄难弟的絮叨,将他们领进一间刷成荧光绿色墙壁,配深红色胶粒地面的屋子。 看了这红配绿的屋子,辰辰也是醉了,他不再担心自己的水蓝条运动服太醒目,大大方方地脱下大衣开始活动腿脚。 一扭头,惊讶地发现,在纷纷摘帽脱衣的同学们中间,唯独和自己同来的几个小伙伴格外不靠谱。 阿卜杜拉穿着一身火焰红的法拉利汽车公开赛限量版运动服,要是杵在那里不动,活像个红彤彤的消防栓。 肥乔和同样矮胖壮硕的布雷克一个穿了身明黄,另一个选择了紫色,而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拉杰西竟是个闷骚男,他穿了一身女孩子都不好意思穿出来招摇过市的橘黄色运动服。 这几个家伙个个都穿得比辰辰鲜亮,五个人几乎能凑成一盘油画颜料了。 辰辰有些不好意思看这帮没来由兴奋躁动的朋友们,心里悲催地嘀咕着:能选出这么奇葩的颜色,该不会是一群色盲吧? 老队员约翰用手指敲了敲怀里那个刷成草绿色的木质硬壳夹子,示意大家安静。 他开始讲述测试内容和要求,然后,趴在地上给大家示范了一下俯卧撑的正确姿势,之后,宣布测试正式开始。 冬日的阳光从屋子的大玻璃窗照射进来,两大排男生齐刷刷地趴在红色胶粒地上做着俯卧撑。 约翰带着另外几个划船队的老队员,手里拿着原色木杆铅笔,往一个个别着的表格纸的绿色木质夹子上上写着什么。 起初,大家的速度差异不大,每个人似乎都很轻松,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之后,大部分同学的速度慢下来了。 辰辰暗自庆幸这几个月来,每周至少2次和义廷在健身房里度过的那些时光。 义廷不但指导他熟悉了各种器械,而且通过这些器械,激活了之前从来不曾锻炼过的肌肉。 尽管他现在看起来还是相当清瘦,不得不承认,半年来,他已经拥有了以前无法比拟的强大体能。 俯卧撑测试结束后,大家被带到了屋子另一边的器械架子前,架子上挂着一条条长短不同,粗细各异的银色实心金属棒,两头都挂着标示着公斤重量的杠铃片。 老队员们按照统计表上各个测试者的体重给每人分配了一个杠铃,开始测试负重深蹲。 这个动作是义廷带辰辰初涉器械时最基础阶段的训练,在体育中心的大健身房里,他们曾一起做过何止成千上万遍? 辰辰心里暗自高兴,颇有点儿傲视群伦的感觉。 肩膀上扛着杠铃,辰辰游刃有余地蹲下,起来,再下蹲……他偷眼看了看他右边的布雷克和阿卜杜拉,他们也都做得挺起劲,显然体力不错。 最令人担心的是胖子乔,记得去年他们一起参加测试的时候,乔的体能要多糟有多糟。 辰辰一边继续调匀呼吸,让自己的深蹲动作尽量标准且稳定,一边将视线缓缓转向左侧。 令他惊讶的是,肥乔肩上的杠铃被他庞大的身躯衬得如同无物,他那包裹着明黄色速干服的短胖大腿从炭灰色运动短裤下面露出来,蹲下的瞬间竟然能看出些许肌肉的线条。 实在无法将眼前这头功夫熊猫与去年秋天在篮球测试场上被球砸得连滚带爬的肥乔联系在一起,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辰辰心里暗自纳闷,自己的改变,是在越野队中被亨利教练虐出来,也是被周扒皮一样狠心的义廷逼出来的,那乔呢? 他是吃了人参,还是喝了红牛啊,完全就是判若两人嘛。 此时,屋外冰天雪地,屋里热火朝天,每个人脑袋上都冒着汗珠。大部分同学热得连运动外套也脱了,只穿着工字运动背心。 一组测试结束后,拉杰西摇摇晃晃地跑一大堆垫子旁,靠在上面捯气儿。布雷克揉着酸痛的腰部试图栖身过去,却被拉杰西以手掩鼻推开。阿卜杜拉一屁股坐在地上,扬脖将一瓶矿泉水一饮而尽。 稍加调整休息之后,约翰和杰森分别领着两组男生测试波比跳(burpees,一种立卧撑跳)一百次计时。 经过了前面几个项目的洗礼,同学们早已没有了起初的生龙活虎,个别人动作还算流畅有力,大部分人姿势惨不忍睹。 负责计数的老队员体谅这些新生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对他们的动作质量也不做苛求,仍然尽职尽责地一个个数着数。 辰辰完全无暇顾及其他的小伙伴了,他也是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量都萃取出来,才完成了这个要命的测试。 据说,接下来就是今天的最后一组测试——柔韧性测试。 这对于大部分男生来说还是有难度的,辰辰则完全不以为然,越野队每次长跑之前和之后都会做各种拉伸训练,如今,柔韧性已经成了他的一大优势。 这不,他一弯腰,即便膝盖绷得笔直,手指尖也能触到地面。老队员满意地看着辰辰,在记分本上给他记了三个加号。 一组测试结束,他们再次被带到船坞外面。同学们虽然只穿着运动外套,站在户外也并不像先前来时那么冷了。 爱德华教练活力四射地走过来宣布:“刚才的室内测试只是小小的热身,相信你们的筋骨也都活动开了,身体也都暖和过来了吧?下面我们准备上今天的主菜……” 刚刚还累得不想多说话的同学们都是一惊,什么?重头戏还没开始?可是力气已经快被用尽了。 “好,如果你们已经休整的差不多了,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绕着学校的湖跑五圈!” “什么?五圈?” “上帝啊,跑这么多。” …… 一听这话,同学们纷纷开始抓头发,耸肩膀,嘴里发出嗷嗷地怪叫声,还有好几个同学早已双腿发软,脸色惨白。 爱德华教练自动无视掉了同学们的大惊小怪,说道:“你们要注意安全,因为现在是冬天,地上的土都上冻了,比较硬。脚下千万要稳,不要摔跤。” 第三百一十一章 少赚了200美金 听了荧光侠的话,辰辰却几乎要笑出声来。 五圈才有多少公里啊?平日他们越野队随随便便一跑也是十几二十公里,绕湖跑五圈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大家在船坞外排成长排,只听一声“跑!”的指令,辰辰迈开长腿,像豹子一般冲了出去。 遥遥领先的辰辰,在a校第一次体会了一把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他和他们保持着两三米的差距,只要稍一加速,就能把即将赶上来的同学远远甩到后面。 跑着跑着,辰辰想起,刚才爱德华教练说过,这个耐力测试只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长跑就算合格,这么说,自己没必要一味求快啊。 看了看远远被甩在身后数百米开外的四个小伙伴,他们正在努力奔跑,这让他回想起自己参加越野对测试时的情景。 那一次,要是没有亨利教练亲自带跑,单凭辰辰一己之力是无论如何也没有信心和能力跑完耐久跑全程的。 思及此,辰辰放慢了脚步。 几个高年级同学从他身旁超过去了,他浑不在意。一直等到布雷克、拉杰西、阿卜杜拉和肥乔都喘着粗气赶上来了,他才拍拍阿卜杜拉的肩膀,鼓励道:“放心吧,我带你们跑,咱们准能一起通过这关。” 一路上,辰辰故意放慢速度跑在四个小伙伴当中,随时提醒他们调整脚下的步伐,调匀呼吸。 当乔格外疲劳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打气:“不要忽快忽慢,匀速跑,已经跑了一半了,加油!” 其他三个基本上还能勉强跟上辰辰的步伐,只有乔一会儿就被落到了后面,他喘着气,挥挥手,示意小伙伴们先跑。 当辰辰带着其他三个小伙伴跑到第四圈的时候,又追上了前面的那个庞大的胖身躯,阿卜杜拉惊讶地叫道:“乔你怎么……” “嘘……”乔示意阿卜杜拉别大惊小怪,他从运动服高领中抬起层层叠叠的下巴,看了看并不算太远的终点,胸有成竹地说:“没事儿,你们跑你们的,我自有妙计。” 眼看着,前面已经有几个同学到终点了,辰辰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乔话里的意思,就发现另外三位小伙伴都已经脚下虚浮,东倒西歪了。 他忙紧向前赶了几步,一手架起就要虚脱的布雷克,另一手拽着阿卜杜拉。四个小伙伴在辰辰的带领下重振旗鼓,咬紧牙关开始发动向终点的冲击。 十几秒之后,四个人几乎是同时冲过了终点,几位老队员忙过来,扶他们去船坞。 辰辰让其他三人先去屋里休息,他披上羽绒服,独自留在终点附近等着乔。 这时,乔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头栽进正在计时的约翰怀中。 “啊……终于跑下来了!不行了……我胃痉挛了,……”说着,一闭眼,头一歪就要晕倒。 “哎呀,乔,你怎么了,醒醒啊!”辰辰一惊,大喊着跑过来就摇晃乔。 “哎,等等,你是不是还差一圈呢?”别看约翰也是满脸惊慌,但他并没有被乔吓糊涂。 乔倏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卖萌地眨巴眨巴,然后,无力地伸出两根手指,喘息着说:“免费两小时……数学辅导。别废话,快记成绩吧。” 约翰愣了一下,转眼间恍然大悟,思考片刻,趴在肥乔耳边低声说:“不行,至少五小时。” 乔一把抱住约翰的脖子,气若游丝地伸出四根胖乎乎的手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约翰弯着腰实在禁不起乔的巨大体重,只得点点头,在小夹子上记录成绩,乔像翻了白肚皮的鱼一样一翻白眼,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天色已近黄昏,大家累得无精打采,拖着疲惫的步伐地往回走。 辰辰和阿卜杜拉按照荧光侠的吩咐,一左一右驾着刚刚喝了些热水“苏醒”过来的乔。 刚绕过栈桥,乔就兴奋起来,一会儿模仿帅哥杰森紧张时,说话结结巴巴的样子,一会儿有模仿约翰的斗鸡眼。 “少跑了一圈的人果然不一样,看着就比别人有精力,还让咱们俩驾着走。”辰辰实在没忍住,将他耍赖通过耐力测试的事情告诉了其他几个小伙伴。 “我也是付出了代价的,四个小时啊,少赚200美金,事实上,我的智慧是无价的!”肥乔狡辩着。 “哈哈,你真不仗义,有这么好的方法居然不叫上我?”布雷克轻轻锤了乔肥厚的背一拳。 乔勾起布雷克的肩膀,亲昵地说:“人多了不就假了。再说,你的体力我了解,跑这几圈还是没问题的!” “到正式训练时,你该不会坚持不了吧?”听拉杰希的口气,好像入选预选队已经胜券在握了似的。 “怎么可能?我现在体能,力量都强得很,只不过懒得再去多跑一圈……”肥乔鼻孔朝天,一副很得意的样子,一股白气从他口中冒出来,瞬间消散在空中。 辰辰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话说,你现在体力真的比秋天的时候好太多了,怎么做到的?” “你不也是,你是怎么做到的?”肥乔不答反问。 “这还用说吗?我可是越野队的正式队员,天天高强度的训练,我的体能当然越来越强了。”辰辰自豪地说着。 “切,一看你就是瞧不起我们种地的。我在农场呆了三个月,你以为我在那里作诗绣花吗?你一小时拔过几百个萝卜,收过上百斤南瓜吗?打扫过鸡舍吗?” 辰辰被乔一连串问题砸晕了,连连摇头。 乔重重地叹了口气,几乎是带着哭腔悲愤地说:“你知道,如果干活慢,那些变态学长会怎么挨罚你吗?” “不知道。”辰辰带着十足地诚意回答着乔的问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表示自己对他深深的同情。 “做俯卧撑!一百个起步!惨绝人寰啊!”乔哀嚎着。 辰辰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回参加划船队不用自己去说服乔,乔反而来游说自己,也许他实在是太想摆脱种菜的命运了。 凯文和米亚过渡段 自从和米亚在橄榄球队的更衣室中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凯文被极度的愉悦、恐惧和少许的失落包围着。 一想到今后的每一天,会有那么多课一起上,他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样的局面。 周一的早晨,米亚在教室里一见到凯文,就大方地和他打招呼,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然而,从米亚上着上着课不由自主上扬的唇角,愈见浓艳俏丽的颜色,的可以看出,顶着一头粉色短发的女孩,已经深深陷入了甜蜜美妙的粉红色爱情泡沫当中无法自拔。 下了课,米亚给他发来了热情似火的短息,说很想他。 凯文能看出米亚确实是爱他的,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能一任这种混杂了太多情欲的感情发展下去。 他不能说他对米亚没有一丝感觉,然而,这种感觉与他曾体验过的爱有区别。 到了夜晚,他就抑制不住体内奔涌的岩浆,那种灼烧的感觉似乎要将他和身体下面的整张床都燃烧起来,每当此时,他会再次想到与米亚的缠绵悱恻。 夜阑人静的时刻,他总鬼使神差地给米亚发各种情意绵绵的短信,然后,两人又迫不及待地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两个人都是未成年人,然而,按照州里的法律规定,他们无法预定酒店,因此,手里大把的零花钱也无法满足他们在酒店里开一个房间的愿望,所以,幽会的地点也就显得临时而局促了。 平日,两人在艺术中心摇滚乐队的排练厅见面,周末,则无一例外地会去橄榄球队的更衣室。 或许是因为频繁地与米亚在一起的缘故,这段时间来,无论是上课,做运动,吃饭甚至睡觉的时候,凯文总能嗅到自己的身体里渗入了米亚的气息,这令他感到羞耻和负罪,同时,又令他兴奋不已。 偶尔,他希望在他怀中呢喃的那个人是白馨蕊,尽管她没有米亚火辣的身材,但更多的时候,他确定,他需要的就是米亚。 美丽性感,又对他一往情深的米亚就像被禁酒令限制的酒,越是禁忌越令人对那种充斥在记忆里醇香遥生遐想。 至于,那个已经和他渐行渐远,正和威廉打得火热的女孩,已经变成了一粒遥不可及的药,他不确定这粒药是否能够医治他内心深处的创伤,抑或是让他一命呜呼。 凯文的那帮兄弟们最近总是抱怨更衣室有女人的香气,起初,那些粗壮的汉子们怀疑他们中间有谁性取向变了,还经常以此来开玩笑。 直至后来,莱恩在靠墙的椅子下面发现了一条粉红色的透明蕾丝内裤,他面红耳赤地用小指头挑着这条内裤让兄弟们认领,为了掩饰羞涩,不让同伴们看出自己还未曾有过性经验这个令人懊恼的事实,大家一同起着哄发出一阵极尽夸张的怪笑。 第三百一十二章 疤痕 橄榄球队的队员们隐约察觉到,平日只有兄弟们在一起坦诚相见的更衣室,很可能是某些不可描述之事的第一现场。 他们当然也在议论,球队里到底是谁这么独领风骚,不过,凯文坚信,只要他和米亚守口如瓶,这自始至终都会是个无解之谜。 看完了中国俱乐部舞狮子之后,天气渐渐向暖了,看来中国的春节果然是昭示着万物复苏。 情殇新愈的凯文和米亚的感情也有了新的进展,如今,她们已经手拉手以甜蜜情侣的姿态出现在校园里,开始公然地全校范围内撒狗粮了。 他们学着劳伦和丹尼尔的样子穿起了情侣装,为了故意气白馨蕊,两人在餐厅里相依相偎,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勺地吃饭,在米亚演出结束后,凯文也会跳上舞台紧紧地拥抱她,他们甚至毫不避讳地在老师面前相互亲吻…… ***** “强者必须统治弱者,只有天生的弱者才认为这是残酷的!” 深夜,劳伦斯楼西翼的一个房间传出激昂亢奋的叫喊声,杰夫从梦中被惊醒。他知道奥利弗又在说梦话,最近,他说的梦话里都是冯·卡姆博士的台词。 他蹑手蹑脚地走下床,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盒牛奶倒进杯子里,然后,坐在书桌边,看着奥利弗熟睡中的脸。 恬静,美好,稚气未脱,他的食指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他居然没有醒,杰夫抽回手,嘴角露出爱怜的笑意。 自从被分配扮演冯·拉姆博士这个小角色之后,奥利弗整天就像着了魔似的,走路、吃饭、学习闲暇,嘴里都会念念有词,琢磨自己的台词和表演。 他从图书馆抱回一大批二战相关的书,只是想对那个年代久远的过去有所了解,什么《第三帝国兴亡》的纳粹德国分卷、《我的奋斗》、《辛德勒名单》、《被淹没和被拯救的》、《姐姐,带我回家》…… 为了给每一句台词的设计最恰如其分的表演,他想尽了各种不同的诠释方法,甚至时常为语气中的重音和高低起伏伤透了脑筋。 杰夫成了他现成的假想敌,他经常看着看着书,忽然从字里行间找到了表演的灵感,跳下床,一把抓住正在擦拭照相机镜头,或是正在专注画图的杰夫,几近癫狂地说出一段自己的台词,然后,又费力地将自己从戏剧人物中剥离出来,逼问杰夫能不能看出他表演方面的明显改进。 起初,惊讶的杰夫还用那种“你该不会是个傻子吧”的怀疑眼光看着他,到了后来,杰夫都麻木了。 排练的日子是在奥利弗的翘首期盼中到来的。 刚吃过午饭,他对着镜子中的帅气模样左右端详了半天,对杰夫说:“你看,给我的脸上弄一道伤疤怎么样啊?” 杰夫看看奥利弗白净无瑕的脸,觉得他没事找事,吓唬他说:“那样看起来可能会很丑哦。” “怕什么,在台上我就是纳粹盖世太保,又不是现实中的自己。”从奥利弗满不在乎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他平日是个多么爱惜外表的男孩。 两人在宿舍里翻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瓶胶水和少量棉花,杰夫又去亨利教练家要些他女儿小龙虾喝剩下的咳嗽糖浆,然后,因陋就简地在奥利弗脸上摆弄起来。 不一会儿,伤疤就做好了,暗红色的疤痕坑洼不平地分布在奥利弗的半张脸上,与他素净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看起来真的有点儿触目惊心。 当奥利弗带着那道难看的伤疤走进黑匣子剧场的时候,所有同学吓了一跳,他却兴高采烈地走到威廉面前,问:“我为这个人物设计的造型,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符合剧中人物的身份和特点?到正式演出时,再穿上纳粹军服就更有感觉。” 威廉看到奥利弗白净的脸上一道暗色刀痕横贯左半边脸,样子十分骇人,蜜合色的大眼睛一时间睁得老大,半天,才扯了扯嘴角说:“不错,我喜欢你的创意。” 这时,奥利弗才发现今天的黑匣剧场和往日不同,剧社的同学正在将桌子、啤酒桶、老式箱子、电话机之类的道具往舞台上搬。 这是要彩排吗?可是,整部戏才排练了不到一半啊。 正思忖间,就看见小雅各布妈妈、云泽妈妈、伊丽莎白妈妈等好几位家长走进了黑匣子剧场,她们手里还捧着带透明天窗的白色纸盒子。 只见刚忙完的几个同学已经迎上去和家长们寒暄,奥利弗也走上前,接过云泽妈妈手上的一摞盒子,问候着:“阿姨,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云泽妈爽朗地笑着,说:“哈哈,瞧你说的,阿姨是这些家长里面最悠闲的,这不,家委会接到农太太的邀请来看你们戏剧社排练。你看,这是合唱团义卖的曲奇饼,我们家委会就*了三十盒,给你们带来一些,排练中间饿了可以充饥。” 看见盒子里美味的曲奇饼,奥利弗不禁条件反射地吸溜了一下口水,云泽妈马上打开盒盖,从里面拿出一块带坚果的黄油曲奇塞到奥利弗口中。 “安静一下!” 奥利弗边吃着香甜的曲奇饼,边支起耳朵,貌似威廉又要宣布什么事情。 “我们五分钟后排练第二幕的前三景,今天,农太太邀请了一些内行过来看我们排练,一切都按照演出的水准进行,拿出良好的状态来。”威廉站在台前,大声宣布着。 戏剧社的同学们纷纷应和。 这时,农太太挽着黄雅倩的手臂,在卢卡斯博士的陪同下走进了黑匣子剧场。 威廉笑吟吟地走过去打招呼:“农太太好。白太太,我们戏剧社的全体同学都感谢您为这部戏提供的资金帮助。” “小意思。本来区区两万美金没想惊动别人,后来家委会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也凑热闹捐了三、四千。如果还有什么需要,尽管让小蕊告诉我。” “承蒙您支持,我们会加紧排练,一定不会令您失望……”刚满十八岁的威廉对于成人世界中的应酬客套也都做得十足像样。 来观摩排练的家长和老师们落座后不久,台上的表演就开始了。 今天表演的这几场戏是故事展开的部分,情节主线十分清晰,矛盾冲突也渐次浮出水面,大家也很快就被吸引到情结当中去了。 对于演员们来讲,这次展示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挑战,毕竟,在这部新戏的排练过程中,他们还是第一次将这么多场次穿在一起表演。 前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排练磨合,再加上威廉的悉心指导,同学们站在台上表现出了应有的自信。 三场戏排演结束,农太太立刻带着大家起立鼓掌:“辛苦了!我完全没想到,这个剧本你们刚排练了不到一个月,就能给观众带来这么好的观看体验。虽说,有个别角色在情感处理上还不够细腻,但是,整体基调把握得相当精准,演员的表演也非常认真投入。” 家长委员会的几位家长也各抒己见,不过,她们则多是溢美之词。 “台词和肢体语言都非常专业,很有专业团体的感觉。” “同学们在台上都表现得很自信,也很真实。” “这部剧的剧本编写得很棒,很多对白都非常感人。” …… 剧社的同学们纷纷将崇拜的目光投向了威廉。 威廉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冲大家频频点头,谦虚地说着:“谢谢夸奖,我虽然是编剧和导演,这部剧能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好的效果呈现,还是靠大家的共同努力。对于这部剧,最功不可没的就是白太太,他的指导让我们顿开茅塞,表演技巧有了质的提升。” “照我看,今天排练中表演方面最优秀的,无疑是奥利弗。”卢卡斯博士开始发表他的专业意见,周围的议论和赞美声立刻就沉寂了。 “奥利弗扮演的这个冯·拉姆博士台词并不算少,我认为,他基本上每一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和我上一次看到的相比,又有了不小的进步。” 几乎没人察觉,威廉的脸色瞬间暗淡了下去。 白馨蕊悄然上前,将纤细的手放入威廉宽大掌心,她仰头朝他甜甜地微笑,威廉发现小女孩今天穿了一件暖粉色小a字连衣裙,头上别着一颗大大粉钻星星,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颗单纯甜蜜的水果糖,他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暖意。 自从上次真心话大冒险之后,白馨蕊已经和凯文彻底一刀两断,她和威廉的关系正日趋亲近,两人经常会在ins或者推特里发一些很文艺的肉麻话,隔空示爱,比丹尼尔和劳伦还要频繁,令校园里一众单身狗们时常感春悲秋唏嘘不已。 这时,黄雅倩也不住称赞:“不错!整体来说,这样的水平基本达到演出标准了。接下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细抠台词和表演,我相信,在很多方面还能更上一层楼。”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切都糟透了 白太太虽然看着温柔,指导起演戏来可是眼睛里不揉沙子,对于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完美,甚至达到了不近人情的苛刻地步。今天,她能当众对这部剧给予褒奖,显然是对威廉的最大肯定,也让他找回了几分面子。 “看,她很少夸奖别人。”白馨蕊兴奋地握紧了威廉的手,一个华丽丽的眼风斜飞上去,看得威廉心旌摇曳。 他看着眼前这个甜美的女孩,庆幸自己终于和她走到了一起,他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某种默契,就像今天这样,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却知道彼此需要什么,心里在想什么。 此刻,黄雅倩又清了一下嗓子,话锋一转,继续道:“正如卢卡斯博士所说,给我带来最大惊喜的是奥利弗,第二景中,他和威廉的一场戏贡献了今天最纯熟精彩的表演,他们将两个性格迥异,身份悬殊,政治观点不同的人表演得丝丝入扣,活灵活现。” 听了这句话,威廉的心又沉了下来,尽管这句表扬中也捎带上了自己,却仍是将奥利弗推到了一个冠盖群伦的新高度。 威廉一口老血淤积在心里,险些内伤。 什么时候他成了陪衬,别人成了主角? 始终在人群中万众瞩目的威廉心中不服,却丝毫不敢有所表现,脸上仍展现出优雅大度的笑容。 “我马上要赶飞机去旧金山参加一个华人艺术节活动,抱歉,不得不提前离开了,你们继续排练吧。我们下周再见。”黄雅倩说完,在助理凯西的陪同下离开了黑匣子剧场。 “好吧,你们继续排练吧,我们也不打扰你们了。”农太太也微笑着和大家告辞。 家长和老师们陆续离开之后,排练仍在继续。 第四幕的前几场没有威廉的戏,他照例坐在台下,第一排观众席中间属于他的一张靠背椅子上。 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忽然感到兴味索然,完全无法集中精神关注台上的剧情发展。 这场戏是演员们第一次磨合,台词漏洞百出,水准也差强人意。 一切都糟透了! 威廉目光转向灯火阑珊的观众席,发现奥利弗坐在角落里,正在小本上记录着什么。 刚才隐忍未发的怒意淤积在心头,在那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面前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 “停!小雅各布,你的表演走心了吗?虽然你一句台词也没有,但是,你脸上、肢体上不能没有戏,更不能置身事外!懂了吗?” 威廉的脸色一定很难看,连平日专爱炸刺儿的小雅各布也吓得战战兢兢,嘴里连连称是。 “等等,罗杰斯,这不是你的独角戏!表演中要注意回应你的对手,要和对手有互动,不仅仅是语言上的,还有情绪上互动!情绪上的,懂吗?”威廉边说边激动地比划着,仿佛正在纠正一个天大的谬误。 罗杰斯不停地点头,嘴里说着:“明白了。” “艾米,你给我过来!下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你说yes,and(是的,然后,忘词的时候常用),就可以直接收拾东西离开戏剧社了。” 在场的几乎所有演员都觉得今天威廉的脾气格外暴躁,有点儿不像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他。 杰夫不知从什么地方转悠出来,歪戴着一个灯芯绒鸭舌帽,裤管卷到脚腕上方,露出白皙足踝处一个神秘的刺青图案。 他走到观众席角落,坐在奥利弗身旁,凑近了他的耳朵低语:“真是演说家出身,批评别人都是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让人挑不出一点儿错。不过,这些话,在任何一本戏剧理论的书里都能看见一大堆。” 奥利弗胆怯地看看站在灯光下慷慨激昂的威廉,冲他的室友吐了吐舌头。 威廉看也不看在一旁抽抽嗒嗒的艾米,拍了两下巴掌:板起脸大声询问着:“好了,时间不多了,下一场是谁?” “该我们了。”白馨蕊从威廉身边站起来,从容走向舞台。 下面一场戏是白馨蕊扮演的克娜波和几个柏林人在小酒馆中的聚会,几个人已经站在台上候场。 这场戏算上白馨蕊在内,新手非常多,几个人上场热热闹闹地刚说了十几句台词,威廉便开始连连摇头。 “停!”他打了个响指,示意大家暂停,说道:“我记得之前提醒过你们,真正出色的演出不是靠记忆一系列的动作和台词,而是靠对剧本的深刻理解。只有理解了剧本,你才能理解你的角色,才能理解为什么台词要这样说,才能理解为什么在舞台上要这样移动。” 他的目光从台上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不客气地落在白馨蕊精心施过粉黛的面庞上,说道:“斯黛拉,你是不是只读了剧本中自己的台词,而没有花时间去精读整个剧本,没有仔细揣摩过每一幕戏,每一行台词,没有去思考如何将一个角色塑造得更有说服力,更有生命力?” 白馨蕊嘟起嘴巴不说话,台上的几位演员也都面面相觑,低下头。 大家都闷闷不乐,,唯有奥利弗仍拿这个一小本拼命地记录。 “劳伦,请你注意,你扮演的哈贝尔小姐和你本人不一样,她既不是一个名媛,更不是一个女神,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活泼女孩!你表演时自我意识太强了,记得,一上了舞台,就要把角色和自己完全区分开!” 威廉越发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声音有提高了几度,语气生硬,情绪激动,甚至有些像在吵架。 平日,威廉对他手下的演员们要求虽然很高,却鲜少发火,在大多数情况下,他总能温文尔雅地给大家谈戏,大到表演理论,小到人物情绪的把握,他都能耐心细致地讲得头头是道。 即便偶尔严厉训斥,也多是对那些新入社的成员,对于罗杰斯和劳伦这样表演经验丰富,口碑良好,甚至对表演已经有自己理解的老演员一般都采取商量探讨的口气。 劳伦眼圈开始发红,要知道,在巴黎时装周上,那些世界知名的设计大师,大导演见了她都是恭敬客气,况且,在劳伦的记忆里,只有她批评别人,还从没有人指责过她,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 她感到无地自容,脆弱的玻璃心霎时碎成渣渣。她猛地甩了一下她那头漂亮的金头发,掩面哭着走下了舞台,丹尼尔忙上前揽住劳伦的肩膀。 劳伦一下子扑进丹尼尔怀中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好朋友伊丽莎白、艾米忙上前劝慰她。 威廉瞥了一眼自己的好朋友丹尼尔和泣不成声的劳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今天打击面太大,打击力度也有些过头。 为了不让场面显得过于尴尬,他环顾四周,郑重其事地对剧社的全体成员说道:“我不希望你们把戏剧看成一件儿戏的事情,西方的戏剧从古希腊开始,慢慢从宗教仪式发展到古罗马的戏剧体系,到中世纪的莎士比亚,再到现在的百老汇。戏剧是一门具有悠久历史的艺术形式,融合了文学、科技、音乐、建筑和表演。你们必须带着足够的敬意走上这个舞台,这样你们才能充分理解这门充满哲学意味的艺术形式背后的理论体系!” “刚才,我的状态不是很好,可能也影响到了其他演员的表演,如果可以,请允许我们把这一段重新再表演一遍。”白馨蕊表现出超越她这个年龄的理性和虚心,令威廉有些意外。 “好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十分钟后继续排练。”威廉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紧张排练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同学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走到黑匣子剧场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开始分吃家长委员会送来的曲奇饼。 “威廉今天好像憋着一股邪火?”杰夫碰了一下奥利弗的肩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奥利弗没有理他,手里的笔还在刷刷地写着。 杰夫低头一看,不禁失笑,只见奥利弗的小本上写着:“要和对手有互动”、“不要自我意识太强”…… “你这个家伙,怎么连威廉训人的话也一字不漏地记在了小本上了?”杰夫看着奥利弗哭笑不得。 “有么?他说的对呀。”奥利弗合上手中的笔记本,放在书包侧面的口袋中,随口应付着杰夫。 一旁,白馨蕊笑吟吟地到威廉身旁,将他拉到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坐下,将一只保温玻璃杯递到他手里。 “这是什么?”威廉接过杯子,温暖的感觉透过厚厚的双层玻璃传过来,让他心安。 “云姨给我煲的冰糖燕窝,一种中国的滋补品,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一定口干了,喝一些吧。”白馨蕊温柔的目光,为威廉骄傲而敏感的胸臆中吹入了一丝清风,安抚了他灼烧发热的神经。 威廉拧开杯盖,像灌可乐那样喝了一大口,杯中的液体意想不到的甜润美味,像琼浆浸润了他的心脾,他舒了口气,轻声问着:“刚才……你没有生我的气吗?” 第三百一十四章 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怎么会?我觉得,你认真起来样子格外迷人。”白馨蕊莞尔一笑。 威廉心中一阵感动,他觉得眼前这个中国女孩子聪慧温柔,与以前曾令他着迷的辛西娅相比,简直有着云泥之别。 喝了大半杯温热的燕窝,他感到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熨贴舒服,淤塞在他脑子里的那些烦乱的杂念似乎也被这些温热的液体一点点融化殆尽。 白馨蕊顺势将身体靠在威廉宽厚的肩膀上,小鸟依人地偎着他。 在独自一人为理想费尽心力一番打拼之后,能享受片刻的宁静愉悦,这是威廉十多年奋斗路上从来不曾体验过的。 他的手轻轻抚上白馨蕊长而顺直的黑发。 “心情不好?”白馨蕊的声音轻得像是山间淙淙流出的泉水,威廉并没有应声。 她早已猜出威廉这股无名火来自哪里,只是不想自作聪明地点破,而是巧妙地转换了话题:“有没有想过,我们这部戏或许可以去纽约林肯艺术中心的大卫·科赫剧院演出?” 威廉扭过头,一双浅金色的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怀中白馨蕊,仿佛在看一个发高烧说胡话的小孩儿。 “我是说真的,大家都夸我们演得好,我们为什么不能走上更大的舞台呢?”光线暗淡的剧场里,白馨蕊仰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闪着亮晶晶的光。 威廉听了这话,一下子将刚才的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温存地看着怀中这个乖巧可人的小女孩,粉色娃娃裙,白领子翻出来,干净纯美得就像一个瓷娃娃。 哦,不,她还是太小,太任性,完全不了解这个世界有自己约定俗成的一套运转法则,这法则看似无形,实则泾渭分明,严格得到了近乎于残酷的地步。 他将小女孩额间的发丝轻轻拨开,耐心地给她解释着其中的道理:“宝贝,不是演得好就可以进大卫·科赫剧院,那是多少世界顶级的专业团体都梦寐以求的地方。美国像我们这样的中学生戏剧社何止几千,即便是演得再好,也不可能觊觎那种殿堂级的剧场。所以,我们现在还是老老实实地立足学校剧场和镇上的剧院吧。” 白馨蕊从威廉怀中起身,认真地看着他。 在这样暗淡柔和的光线中,他的眼窝深陷,眉骨高耸,挺拔的鼻子下面,倔强的嘴角傲然上扬,儒雅高贵中带着卓然不羁,看上去比以往更加翩然俊逸不可方物。 “如果……我妈妈认识大卫·科赫本人呢?”白馨蕊淡淡出口的一句话,听在威廉耳朵里却如同惊雷滚过。 之前,他不但没有想过这样的好事,就连这样的梦也没敢做过,看来,确实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他在心里自嘲着。 “真的可以吗?恐怕……那也不是容易一件的事情吧?”威廉试探性地问着。 “难是难了些。不过,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钱和人脉搞不定的?”白馨蕊笑得一脸天真。 威廉明白,并不是这个小女孩事故,而是因为,这些是她从小到大的熏陶和浸染,就像昆丁从三岁起就拿股票债券当玩具是一个道理。 话说回来,机会固然难得,可是剧社是非专业团体,而且都是十六七岁的学生,难道他们的演出的水准真能配得上这样的众人瞩目的剧场吗? 白馨蕊的话让他感到一种向往的同时,也带给他压抑。 就如同在一个流浪汉面前放了一颗稀世珍宝的美丽钻石,他伸出干瘦而肮脏的手臂试图索取,却不知道背后会有怎样的厄运。 白馨蕊仿佛看出了威廉的心思,说道:“不用想那么多。既然我们都热爱艺术,热爱学校,偏巧我妈妈又有这样的资源,为什么不去尝试呢?更何况,这是你在学校的最后一战,必须赢得漂亮!” 见威廉愣怔不语,白馨蕊托着腮,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可爱的娃娃音中却带着难以言说的力量:“我相信你是最棒的!你也要相信,我们团队的演出绝对是一流的。如果我们真的能在大卫科赫剧场演出,咱们学校就会更加声名远扬!” 威廉看向白馨蕊的目光中有喜悦、满足甚至是感激,他觉得,她就是天使,来到人世间就是为了成全他的野心和梦想,不,她有着比自己更大的野心和梦想,和她在一起,自己的人生肯定会达到他所企盼的那种显赫耀眼的高度。 小女孩看向威廉的目光忽然变得旖旎,威廉的眼中也泛起波光,她猝不及防地倾身,在威廉腮上轻轻啄了一下,威廉的双颊立刻騰起烈火炙烤的感觉。 在威廉心中的火焰还未将他整个人燃烧之前,白馨蕊撒娇地朝威廉忽闪了几下大眼睛,说道:“走,咱们去看看劳伦吧。” 威廉似乎有种错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馨蕊当然懂得,做威廉这种人的女朋友不仅仅是一件两个人之间的事,更广泛地得到他朋友的认可,也是令这段关系更加稳固的关键所在。 威廉大方地挽着白馨蕊的手走到丹尼尔和劳伦面前。 他当然不想自己这两位朋友闹僵,这不仅因为他们是学校举足轻重的人物,在他将来辉煌的人生道路上,他们一定也会为他带来助益。 来这种顶级私立高中读书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将自己的名字列入那份宝贵的校友录名单,谁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高中校友录比大学校友录更要有用。 威廉朝白馨蕊心照不宣地笑着,觉得她是最懂自己的人,也许这就叫天作之合吧。 他舔舔嘴唇,道:“劳伦,刚才是我说话太重,你不要介意。不过,我们三个一直都是好朋友,你不会真生我气的,是吗?” 经丹尼尔一番安抚哄劝,劳伦也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小题大做,耍小姐脾气,她扬起秀美精致的下巴,说道:“我怎么敢生你的气,马上要进哈佛的人,脾气自然比以前大!眼里都没有我们这些从前的朋友了!” “怎么会?”威廉说着和丹尼尔相视一笑,打趣道:“丹尼尔已经和我说好了,你们婚礼的时候,还请我做他的伴郎呢!” 丹尼尔掩口低笑。 佯装恼怒的劳伦从盘子里抓起一块曲奇就塞到了威廉口中:“叫你再瞎说!” ***** 周四晚上,辰辰收到邮件,“荧光侠”爱德华教练告诉他,他已经成功地考上了划船预选队。 辰辰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他马上联络了当初发起考划船队动议的宅男五人组成员,让他倍感惊喜的是,其余四位也成功地通过了划船队的测试。 这时,一条来自义廷的微信跳进手机屏幕,他马上点开,只见上面写着:“据可靠消息,学尊坐明天下午的飞机到波士顿,卢克去接他。” 一想到得了忧郁症的学尊鲍勃,辰辰心里就沉甸甸的,他马上回了一条:“明天学尊回来,我请客,替他接风,你组织一下。” 再见鲍勃学长,已经是开学一段时间之后。 霁雪初晴的黄昏,鲍勃穿着他那老气横秋的黑色厚羽绒服,踽踽独行在北风呼啸校园中。 他独自一人落寞地穿过覆盖着积雪的“高年级新月草坪”,步履艰难地朝迪肯森楼走来,身后沉重的箱子在雪地上留下两条明显的拖痕。 为了抵御寒风,他佝偻起身体,样子有些像大叔,脚下皮靴不时陷进松软的积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行至门廊处,他跺了跺靴子上的雪,将手探进大衣内侧口袋中,摩挲着寻找电子门卡,动作看上去像个迟缓而笨拙的老者。 忽然,从斜刺里冲出来好几个人,兴奋地大声叫着:“大头学尊!” “老大!” “鲍勃!” “你可算回来啦!” “想死你了!” …… 鲍勃吓了一跳,“啪哒”一声,刚掏出来的门卡应声落地。 眼前是一张张唇边冒着白色呵气的笑脸,稚气中带着真诚,那是一群他久违了的同学,鲍勃的心底涌上一阵难言滋味。 “鲍勃,你可真是,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微信,你也不知道回复,害得我们都挺担心你的。”大卫搂着鲍勃的肩膀,一句老夫老妻式的问候,令鲍勃眼框发酸。 “老大,幸亏你回来了,新的一期学校《年鉴》征稿编辑工作已经开始了。前两天,辰辰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写了一篇美食节的文章,想投稿。我看了之后,跟他说,就你这记流水账的烂水平,要是不让学尊给你改个十次八次,还是别投出去丢人了!”云泽一把拉住鲍勃,故作轻松地说着。 “是啊,是啊,一直等着你老人家回来呢!”辰辰拼命地点着头,“昨天,义廷听说卢克去机场接你,第一时间在微信群里宣布,我们都高兴坏了。走,咱们去银座吃日餐,给你接风洗尘!” 鲍勃疲倦地看了一眼大家,无力地垂下眼帘,用小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太累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极度恐慌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们,学尊。你知道银座餐厅的单间周末有多难定吧!我可是花了300积分才订到的,跟人家死说活说,才要到了你最喜欢的单间,叫什么……‘出雲の国’的,就是小桥流水旁边那间……”在学长们面前撒娇卖萌是奥利弗惯用的必杀技,他仰起一张帅气无比的脸,用那双清澈无辜的星星眼望着鲍勃。 “哈哈,走吧!老大,我们老想你了。今天,辰辰请客,庆祝他考上划船队,不吃白不吃!”义廷的笑声太大,显得有些不自然,却是满满地热情。 说话间,他已经从鲍勃手里接过行李,递给绍云泽,云泽传给大卫,大卫麻利地打开迪肯森楼的大门,将行李箱放了进去,又重新走出来搂住了老同学的肩膀。 高大的义廷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勾住鲍勃的另一条胳膊,而鲍勃麻木得像一只听任摆布的大布熊。 大家就这样前呼后拥地架着鲍勃,朝主楼停车场走去。 出租车在银座门口停下,众人下车,两名说着蹩脚的日式英文的和服丽人热情上前,将一群少年请入店堂。 薇薇安风风火火地迎过来,嘴里埋怨着:“如今的男生啊,有一个算一个真够磨叽的,你们听说过让女生一等就是10分钟的吗?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 “薇哥,我们不用你领位,我订的包间还会走错不成?”奥利弗每次见到薇薇安总忍不住和她斗几句嘴。 “滚一边去,谁搭理你!我是特意在这儿等老大的。”薇薇安看着鲍勃无精打采的样子,故意插科打诨想活跃一下气氛。 走进榻榻米式包间,一张朱漆长方矮脚桌四周整整齐齐摆着一圈棉质坐垫,桌子上每个人的餐垫、餐具也已经摆放整齐,羽悠,文瑾正在忙着指点服务生上菜。 见到大家进来,文瑾笑嘻嘻地过去,像只小八哥一样“学尊,学尊。”地叫个不停。 就连羽悠也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说道:“我知道平日学……你们爱吃这里的三文鱼刺身、鲜虾手卷和烤鳗鱼,已经请服务生下单了,免得等那么久。” 为了怕鲍勃觉得大家将他当成病人,羽悠特意将“学尊”换成了“你们”,然而,大家都知道,羽悠说的那几道餐食正式鲍勃的最爱。 大家围坐在桌子四周,看着桌上一盘盘精美诱人的菜品,早已垂涎三尺,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开动啦!”好几双筷子齐齐伸向了不同的餐盘。 大家都假装十分贪吃的样子,专注着桌子上的美食。 他们的目光不敢在鲍勃脸上停留,仿佛那是一种极大的不敬。而无意间落入眼底的那些不该被窥见的颓唐寂寥,却令每个人内心都像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夕阳余辉里,出租车的灯影中,他们早已在不经意间领略了鲍勃脸上的那种倏忽之间沧海桑田的巨变。 原先的胖墩墩大头学尊,天天喊着要减肥,却越减越肥的大头学尊,终日像头大胖熊一样憨厚笨拙的大头学尊不见了。 他的大头也已经不复存在,双颊甚至瘦得有些脱型,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与浮肿。 如果说还有什么,那是他刻意带上的漠然面具背后,某种陌生而又令人唏嘘的东西。 往昔那个无所不知的鲍勃呢?还有他们踌躇满志的学长呢? 谁也不知道鲍勃曾经历了怎样漫长的不眠之夜,走过了怎样煎熬等待的心路历程,大家也不敢去稍加揣测…… 席间,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尽量绕开一些令人伤心的主题,不去碰触“大学”,“录取”之类的会引发联想的敏感词藻,故意东拉西扯说着一些不着边际,轻松搞笑话题,试图让鲍勃暂时忘掉心中的失意,快乐起来,哪怕是暂时的。 “今天的牛肉很嫩啊!学长,你趁热吃。”文瑾用公筷给夹起一小块滋滋冒着油的牛肉粒,放在鲍勃面前的盘子里。 “鲟鱼子和三文鱼新鲜极了,大家快动手,再放一会儿冰化了,温度一上来就不好吃了!”薇薇安不露声色地将纹理最清晰,最鲜嫩肥厚的一片三文鱼裹在桃心型的苏叶中,夹到鲍勃的盘子里。 鲍勃目光游移,疲于应付地点着头,苍白的手指拿起筷子试图将三文鱼夹起来放入口中,几次却都将鲜嫩肥美的鱼肉滑脱下来。 辰辰发现,鲍勃的手在极其轻微地抖,如同得了帕金森的老年人。 薇薇安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细节,她实在忍不住了,猛地翕动了一下鼻子,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抓住了鲍勃颤巍巍的手,说:“学尊,我来a校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在各种课外活动、竞赛和繁重的学习压力下挣扎,也算是挺了过来,因为……” 说到此处,她声音似乎被什么哽在了喉间,半天才继续道:“……你是我的精神源泉!一想到你,想到自己和你的差距,我不断告诉自己,一切辛苦都不算什么,继续努力,要像学尊那样,将一切做到最好!” 鲍勃闭了一下眼睛,似要把那些汹涌而来的情绪都逼退回心里。 薇薇安这才意识到握着鲍勃的手有些不妥,面带窘色地放下手,说道:“提前录取受挫算什么?常规录取还会有很多好大学迫不及待地恭候你的申请,期待着给你发录取通知。老大,你不能倒下!” 鲍勃的眼睛中流转过一丝活气,他平静开口道:“对我来说,除了哈佛,上任何学校都等于失败。以后,不要再叫我学尊了,这两个字,我现在听起来比什么都刺心。”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气息突然变得不匀,忽然,他大声说:“对不起,我给你们做了一个坏榜样,我不配……” 话说到一半,他劈手摘下眼镜,将脸埋在双手中间。 鲍勃努力隐忍着不让自己悲恸出声,肩膀、手臂、整个身体却如天塌地陷般剧烈抖动着,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枯枝。 辰辰凑近鲍勃,用整个身体抵住他瘫软下来的重量,而他却清晰地看到,泪水顺着学长覆盖在面颊上的掌缘和指缝汩汩流下。 义廷开口要劝鲍勃,话到口边却又觉得自己讲不出什么像样的大道理,可是,不讲又不甘心,于是就这样嘴巴张开了又闭上,闭上了又张开。 大卫清了清嗓子要说什么,辰辰看着大卫的眼睛,轻轻摇头,仿佛在示意,姑且让鲍勃再多哭一会儿吧。 是啊,宣泄出来会好些,一个人总不可能永远在别人面前撑着一个架子。 文瑾也不由得鼻子发酸,嘴角弯成了下弦月,鼻子一抽一抽,眼圈泛红,摘下眼镜,开始抹眼角。 羽悠默默将餐巾纸盒推到鲍勃跟前。 静静地淌了一会儿眼泪,鲍勃终于恢复了平静,他顶着两个发红的眼圈,重新戴上近视眼镜。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说:“看看,一场好好的聚餐,差点儿……” 大家拼命摇头。 “鲍勃,你有什么心事,有什么想吐槽的,都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就没有的压力了。”大卫朝鲍勃鼓励地点点头。 鲍勃抽着鼻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告诉你们,我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涯就是一场豪赌,我输了,但是输得不值!” 同学们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鲍勃,仿佛他此刻所说的,并不是一种他们能够听懂的语言。 “三年多来,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都在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我将近满分的gpa,然而,你们却不知道,无论是大考还是小测,无论是阶段性评分,还是学期结束的总评成绩,我获得过多少次a,就经受过多少次极度恐慌,是的,就是极度恐慌,无可逃避的极度恐慌!”鲍勃苦笑着一字一句地强调。 “……而那些极其少数不是a的场合,则是更严重的极度恐慌,严重到令我产生跳楼的冲动。” 同学们都不说话了。 在a校,有谁不在乎自己的成绩?大家锱铢必较地和同学们攀比着,和老师进行艰苦卓绝的谈判,只为了争取哪怕是高一个百分点的gpa。 可以说,如今他们每个人都正在重走鲍勃的经历,然而,谁都未曾想到过,这个全校gpa最高的学生却用“极度恐慌”四个字来形容每次的成绩。 鲍勃他喝了一口面前的大麦茶,长吁短叹地诉说着:“为了不给自己的时间表留任何余地,我选择了咱们学校最难最有挑战性的课程。为了让成绩单漂亮到无可挑剔,我每天很少睡够四个小时,遇上考试更是通宵达旦地学习,周末没有时间补觉,而每年的三个假期则要更用功地去准备sat1、sat2、ap等这些关乎命运的标准化考试。事后回想,才发现,为了这场豪赌,我不但押上了自己的身体健康,还有一直处于崩溃边缘的神经。” 在座的每一个人听了鲍勃的话,无不感同身受,心软的文瑾已经开始用手指低声地抽噎。 第三百一十六章 死亡梦之队 “鲍勃,你要振作起来,挫折算不了什么……”大卫伸手去扶鲍勃的略微拱起的脊背,忽然,他的手停在那里不动了。 鲍勃竟然消瘦到了他难以想象的程度,他觉得自己刚才说出的话瞬间显然苍白无力。 “哼哼……”鲍勃忽然神经质地笑了出来,笑声压抑而低沉,听起来有点儿瘆人,“怎么可能不算什么?我的父母,我的家人在这场豪赌中输掉了半辈子辛苦劳作的积蓄,一直以来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却没有为他们赢来的羡慕目光……你们说好笑不好笑,我初中的母校连‘哈佛妈妈大学分享会’的通知都发出去了,升学中介也定好了五星级酒店,准备等我一接到录取通知,就请哈佛爸爸谈谈育儿经验……” 似乎有人捅了鲍勃的笑穴,他的笑声不大,却自顾自莫名其妙地沉浸其中,仿佛刚听完一个天大的笑话,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嘿嘿,别往心里去,宣讲会不算新鲜事,”云泽干笑着着打破僵局,“就连咱们大波士顿地区周边都有一个很知名的自发组织,叫什么“攻克藤校家长敢死队”。我妈妈还是敢死队里的干事呢,她们每月至少有两次大型会议,每次会上都邀请各类升学专家,做有关大学申请的讲座。录取结果发布的季节,还会请被各大名校录取的学生或他们的家长来做演讲。我妈妈带我去过一次,我发现到会的家长和孩子中,有一半以上都是亚裔面孔,其中说中国话的又占了相当大的比例。” 大卫也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安慰鲍勃,“老大,升学这件事,运气的成分太大,而且,你也不看看自己ea的是什么学校,哈佛啊!新生宿舍的每一张床位前面排着至少二十个大牛孩的哈佛呀!这二十个大牛孩都拥有完美的gpa和标准化考试成绩,其中至少有十五位是各个高中的璀璨明星,至少有十位是某一个州冠军运动队的主力队员,至少有五位曾获得过不同领域的国际大奖。对招生官们来说,在这样一个强手如云的‘死亡梦之队’中挑选一个人成为胜出者,是一件无法取舍难上加难的事情!事实上,就算在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死亡梦之队’中,也只有不到6%的人会被哈佛录取,而华裔的录取比例、更是低到了我们难以想象的程度。” 鲍勃一听“哈佛”两个字,眼底又升起一种强烈的绝望情绪,他咬着后槽牙说:“但是,你们知道,被梦想学校拒绝是一种什么滋味吗?就如同婚礼当天,被告知,你被遗弃了,新娘已经和别人跑了一样。” “可是……” 奥利弗刚说了两个字就被鲍勃堵了回去:“不要跟我说还有其它学校,这样的话我听的太多了!” 奥利弗恐惧地看着鲍勃有些扭曲的面孔,只听他忿忿然叹了口气,说:“申请大学的过*的恶心到令人作呕的地步,说白了,就是一个纯情的少年爱上了一个擅长调情,又阅人无数的风月老手的过程。当然,这一切都起因于你贪恋她惊世骇俗的美色和冠绝天下的才华,而整个过程中充满了虚幻的泡沫和各种主观因素,足以扒掉人一层皮!” 这个比喻令大家感到毛骨悚然,但是,这回大家没有试图打断鲍勃,只听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当年少无知的你,自认为为一场婚姻积蓄好了足够的财富,也就是你的成绩和活动,便开始欢天喜地走访校园,参观和比较。无论是因她艳名远播,你对她的事迹早已如雷贯耳,还是在蓦然回首时,忽然一见钟情,总之,你锁定了梦想学校,就如同,死心塌地地爱上了某一位美女。你开始从网站上,从校友们口中不断地打听她的消息,了解她,后来,你还幸运地得到了她的邮箱地址,于是,你们之间开始了亲切友好的邮件交流。你一厢情愿地认为大家年貌相当,条件合适,为了让对方更了解你,你兴冲冲地去填写了冗长琐屑事无巨细的常规申请表格,什么标化成绩分数、平时学校成绩、推荐信、活动列表、成就列表一个都不能少。为了进一步取悦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神,你绞尽脑汁撰写申请文书,力求写得即像一封情真意切的表白信,又能浓缩进一部鸿篇巨制的自传。为了在对方心目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你在个人陈述中,还要选取最新颖,最刁钻,最能直击人心的写作角度,对自己进行一次全方位的自我审视和最彻底地大剖析,包括你追求、成就、道德、信念、社会定位、学术能力、领导力、弱点、过往、甚至隐痛等等。你很珍视通过这份申请文书与心目中的她建立心灵与心灵之间的沟通,所以,在你写作的时候,就像对教堂的神父忏悔过去曾犯下的过错、对主治医生陈述最不愿示人的隐疾,对律师讲述自己杀人越货的作案经过,一切力求诚实,深入。女孩的家长,也就是那些老谋深算的招生官甚至能够在做出录取决定之前,一直看到每个申请者的灵魂最深处。最后,还有极为重要的面试环节,无论是招生官还是校友你都不敢有分毫马虎,因为,这相当于双方家庭第一次见面相亲,一定要为对方留下最良好的印象……在这样一个漫长而纠缠的过程过后,如果你被拒绝了,这种感受你们能体会吗?” 一番话之后,是集体沉默,就连身为吃货的义廷也被这番话深深震撼,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只要是对美国大学申请过程有所了解的人,都无法对鲍勃的评论给予有力的辩驳。 鲍勃咕咚咕咚几口喝干杯子里的大麦茶,说道:“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比上述申请过程更令人抓狂的是录取过程,这里的游戏规则更加复杂。那些私立大学貌似拥有一群正襟危坐,公正而有经验的招生官,事实上,录取新生根本没有一个可视化的客观标准的,这里面充满了随机性。招生官们装模作样地日以继夜审读文书,唇枪舌剑地讨论,然而,他们的录取结果往往与公正性系统性没有半毛钱关系。实际上,如果招生官们将申请者的名字做成小纸条,放在一顶帽子里摇一摇,再找来一只大猩猩随意抽取,结果可能都会比他们自作聪明得出的结果更科学合理。” 听着平日厚道老实的学长,忽然这样出语犀利地讽刺招生官,文瑾不由得破涕为笑,但是,不得不承认,鲍勃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这还没有结束,对华裔的不公正,以及其中一些不为人知的暗箱操作,才是大学申请过程中最令人绝望和发指的部分。”说话间,忿忿之情鼓荡在他的眉宇之间。 鲍勃今晚说的话,比辰辰认识他之后,他讲过所有话的总和还要多,此刻,说到兴奋处,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点点血色。 “我听说,西海岸有一个华裔小孩,和我一样sat1、sat2都得了满分,也在ea申请哈佛的时候被拒绝了,他爸爸和他为了对哈佛大学录取的不公平,特别是对华裔录取上的不公平表示抗议,选择了一起跳楼自杀……” 文瑾胆怯地双手捂住胸口,然后,不停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架,嘴里轻声念着:“愿主耶稣基督保佑……” 羽悠的一双美目也倏然睁得老大。 “别想那些极端的例子,老大……”辰辰忍不住开口。 “难道、在大学录取里真的存在种族歧视吗?”薇薇安对这种说法充满疑问。 “当然有!《平权法案》本身就对亚裔学生有歧视倾向。亚裔学生有一个特点,就是老实。他们不像黑人、墨西哥人动不动就闹事,动不动就打种族牌,宣称自己如何如何被歧视了。远的不说,就说眼前咱们学校的情况吧,亚裔,特别是华裔,是大学申请里最弱势的群体,我们的成绩往往是学校最好的那个层级,然而,招生官只会理所应当地认为,亚裔都是数学天才,都是书呆子,只要你身为亚裔,成绩就没有不好的理由!” 鲍勃由于兴奋,语速越来越快:“当初进校的时候,听到过一个传闻,是说只要考上了东部最牛的a校,你想上什么常青藤名校随便写,然后交给校长,等到毕业前,肯定能心想事成,然而,这对于亚裔完全不适用。我们是学校最努力的人,但录取结果不要说和白人比,就连黑人和墨西哥人都比不过。他们即便整天瞎混,只要标准化和gpa还算能过得去,就会顺顺利利拿到名校录取,如果偏巧他们还来自低收入家庭,更容易让招生官们为他掬一把同情泪。我们呢?今年,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们也看到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 亏大了 自从来了美国,辰辰反而变得比在国内时更有民族自豪感,他对鲍勃的话不敢完全苟同,对学长将录取结果泾渭分明地归咎于种族歧视更是心存疑虑,然而,要命的是,他无法举出例子证伪。 他提起茶壶,又为学长斟上了一些大麦茶,问道:“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现在中国那么强大,海外华人都感觉腰杆笔直,这好像不科学。” 鲍勃思忖片刻,答道:“首先,我们本身就缺乏‘社会资源’,比方说,我们没有父母兄弟爷爷奶奶曾经是哈佛的校友,或是捐助过大楼和图书馆;我们没有机会去全球知名的实验室、知名的公司企业进行暑期实习的机会,就连去非洲做义工这种招生官已经觉得司空见惯的活动,能拿出足够多资金支持的家庭也是少数。第二,无论是文化差异,还是个性使然,我们与美国主流社会处于一个分离的状态,真正地融入和被认同还面临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第三,对于那些母语不是英语的华裔申请者,信息上的不对等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问题。这些都让我们处于大学申请这条鄙视链的最底端。” 鲍勃的分析太过理性,简直可以说是鞭辟入里,大家甚至要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个得了忧郁症的病人。 不过,他的说法听得大家心灰意冷,甚至可以说,对未来充满绝望。 此时,“放宽心态,相信一切都会变好“之类的话,在鲍勃的分析面前,完全成了一句废话。 “录取的随机性具体是指什么呢?”云泽明年就要面临升学,他自然也在忧虑自己的命运。 理性似乎重新回到了鲍勃身上,他说:“正如我刚才举过的摇帽子抓阄的例子,在众多的出类拔萃的申请者中,顶尖名校并不是寻求其中最好的申请人,甚至,他们没有,也不需要遵从一个定义明确的,有连贯性和系统性的“最好”的标准。相反,他们追求的是平衡。他们只需要把各种各样的新生招到校园里来就可以了。这就如同为一个任性的孩子搭配一盒杂拌儿零食的时候,他们不会在乎这一小把朴素的杏仁是不是比那个炸薯片更有营养,更健康,更值得放进盒子里,他们只是挑选看起来最花里胡哨的诱人零食。这某种程度上讲,和生活在热带丛林中的猴子们从树上数不清的香蕉中随意摘取的几率是一样的。” “那暗箱操作呢?又是指什么?美国不是一个最公平公正的社会吗?”薇薇安敏锐的目光似乎想洞悉一切令学长因执念而癫狂的因素。 鲍勃“哼”了一声,道:“你们太年轻,太天真,有一种东西真的就叫‘活久见’。你们不觉得,昆丁被斯坦福录取很耐人寻味吗?我听说,他apstudioart(一门相当于大学难度的艺术课)的画作,是让一个很有名的新锐艺术家捉刀带笔的,而且,他爸爸还请了纽约的大艺术评论家,在一个很有权威性的艺术杂志上,对‘他的作品’大加吹捧。他的sat获得2360分的超高成绩也出乎我的意料,我们平日在一起上课,我知道他的水平是得不了这样的成绩的,听说,他考sat的时候,整个考场只有他一个人,据传闻,他除了带进电子词典之外,还带了一名助理陪同。” “啊?这不可能吧?”云泽大惊失色,“美国的学术诚信不是一件天大的事吗?” 其他同学脸上也露出了诧异的目光,他们齐齐看相鲍勃,仿佛能在他那里寻求到正确的答案。 “你们可以问问大卫,这些事在十二年级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大卫听了鲍勃的话,默默推了一下眼镜,点点头。 “你们大可对这些传言表示怀疑,”鲍勃悠悠开口:“我也不能给每一条传言加一个百分之百可信的背书,但也不能说,这只是空穴来风,至少有一件事是我亲身经历的。在11年级期末,我曾被告知,某校董请我再完成一张拉丁语的试卷,我不敢拒绝,当然,更没有声张。我心里隐隐感到,我是在替昆丁考试,因为他在正式考试那天碰巧生病了。后来,我的猜测被印证了。十二年级开学后,昆丁有一次在班上炫耀自己的成绩单,我无意中看到了他拉丁语的总评,尽管他平时的成绩是c,而那次期末得到了98分,因为期末成绩在计算gpa时的加权比重比较大,使得吕卡翁博士在最终昆丁的成绩总评时,给了他一个b。” 鲍勃在整晚的谈话中都对rd(常规申请)绝口不提,其实,这才是最令辰辰担心的,凭着鲍勃优异成绩和各方面硬件,在rd中收获几张藤校的录取绝对不是什么难事,然而,他似乎已经无心恋战,对申请心灰意冷了。 “老大,你那么聪明通透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明白,对于人生来说,这四年的成长和收获远比升入哪一所大学更加重要的呀。”辰辰自知流于表面的劝慰无济于事,却仍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鲍勃神情悲壮,语气却平缓:“你们安慰我的话,我的家里人和医生早就一遍遍地说过了,其中的道理我明白。谢谢。” 回去的时候,羽悠、辰辰、义廷和文瑾打了一辆uber。 坐在车上,羽悠的目光望着窗外一言不发,文瑾垂着头叹息道:“这个世界真的这么令人绝望吗?主耶稣基督啊,我的灵魂需要拯救。” “不是学长太悲观,就是我们太天真。”辰辰也有些茫然。 半天没说一句话的羽悠,忽然开口,像是自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咒。” 坐在司机旁边副驾位置的义廷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辰辰以为他睡着了,推了他一把,说:“别睡啦,小心下车被风一吹着凉。” “谁睡啦?你们唠你们的,我听着呢!”就连义廷的声音,听起来也没有了平日的咋咋唬唬,不过,倒是也听不出唏嘘哀愁。 “哎,少年不识愁滋味呀!”辰辰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义廷的这种二缺精神。 “要我说吧,”义廷咳了一声,“你们净把简单的事儿整复杂。” “说说你的高见。”文瑾歪着脑袋看他,不相信他能说出什么更有洞见的理论来。 “我瞅着,老大他就是拿着美国高中当中国高中上了。”义廷干脆地下着结论。 一句话浅显的话如醍醐灌顶般让三个人感到清醒,他们一同收回各自焦虑忧伤的目光,看着坐在前面这个看起来傻里傻气的少年。 义廷不好意思地胡撸着一头乱发,说:“学尊来美国,白瞎四年的功夫和那么老多的钱了。他光瞅着gpa,天天闷在屋里学习,吃不香,睡不好,该玩的没玩上,该参加的活动没参加,这跟在国内读书还有啥区别?亏了,亏大了!” *** 辰辰和四个小伙伴再次朝船坞方向走去的时候,几乎是一路连蹦带跳的。 他觉得今天的他们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一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远处苍山覆雪,近处一幢幢红砖的,青石的古老建筑也都白了头,尽管雪后校园的色彩没有春天的缤纷,没有秋日的浓丽的,五个人却如同走在一张大大的贺年卡中,感觉新英格兰的冷空气都变得可爱了。 宅男五人组齐齐进入了划船预选队,此刻,他们信心满满,就算没有天赋,只要决心在,就有成功的几率。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也会成为像昆丁、杰森、尼古拉斯这样的体育明星呢? 人生,其实就是一个选择接着另一个的选择,他们今天进入划船队,或许只是为了学分,为了吹嘘的资本,甚至只是脑子一时发热,这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诠释自我的崭新机会呢? 一进船坞,布雷克和乔同时弯起拇指和食指比成c型放在眼眶上,然后,心照不宣地相互击了一下掌,拉杰西也笑眯眯地凑上前想加入,辰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的鼻梁会心一笑,也和三人对上暗号般互相击掌。 大家改头换面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在今天同时心有灵犀地摘掉了眼镜,戴上了隐形。 “走,我带你们去新人试炼区。你们今天练的项目是划船机。”约翰说着从上次他们测试的那个大房间里走出来,边说话,边按顺序和每一个人握手。 不知为何,辰辰总觉得约翰看他们的眼神,有点儿像是参加歌星的告别舞台演唱会。 乔和拉杰西等几个人并没察觉有什么不妥,笑逐颜开地和约翰握手,嘴里还不住和他套近乎,说着很高兴以后能一起训练之类虚头巴脑的话。 阿卜杜拉王子则将头巾扶正,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握住约翰,那架势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掏出笔给人家签名。 第三百一十八章 乐观主义光圈 约翰上下打量了阿卜杜拉一眼,毫不客气地说:“我劝你进屋前先脱下你的长袍吧。否则,等不到爱德华教练教训你,杰森就该教训我了!” 说着,他指了指墙边一排长条门的木柜子,“放到那里面吧。” 然后,约翰背过身摇头自语道:“居然还有人敢公然不穿运动服进船坞,太没有运动精神了。” 阿卜杜拉也不生气,一弓背,麻利地脱下了宽大的白色长袍,露出里面一身新款的prada套头式黑色运动衣,鬓似刀裁的俊朗面颊上,一副‘哥是有备而来’的得意神情。 几个人跟随着约翰往里走,肥乔、布雷克和拉杰西显然是以为自己即将告别宅男生涯,过上那种只要一出现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女生们就会蜂拥而至,主动来和他们打招呼聊天的好日子,几个人一路打打闹闹格外兴奋。 三绕两绕来到了船坞几乎是最靠内侧的一个房间门前,对开的门上画着一个骷髅头,下面还有两根交叉在一起的骨架。 “呃,船坞里怎么会有骷髅会的标志?”布雷克皱起眉指着门神般的诡异图案问约翰。 “什么骷髅会呀?你看不出来这两笔刷子画的还没我好呢!”肥乔不屑一顾地撇撇嘴,继而转向约翰问道:“你确定这不是一个危险品仓库吗?” 约翰一侧的眉毛明显地跳了好几下,诧异于这些菜鸟新手丰富的脑洞,他淡然解释道:“哦,这个嘛,我们划船队所有的训练室门口就有这个标志,这是一种善意的提示,就是说,进入屋子之后,随时可能有危险,你们必须小心。日后,你们看习惯就好了。” 辰辰努力回忆他们测试那天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个标示,或许是他们都太过紧张的缘故吧。 “有什么危险?”布雷克牙刷头一样的眉毛立刻攒成时钟表盘上的八点二十,一惊一乍地看了看约翰。 阿卜杜拉滑稽地抱起双肩,长着浓密长睫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说:“要是遇到危险,你们可要保护我,我是我们国家第三顺位的王位继承人!” 约翰不耐烦再跟这些新人多啰嗦,说了句:“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剩下的,你们就自求多福吧。”说罢,转身离开了。 推开大门,辰辰发现这间屋子和之前他们测试的那间风格一致,同样是荧光绿色的墙,红色胶粒地面,即便是辰辰这种艺术盲,也觉得这种配色实在很没有品位。 不同的是屋子前端一整面墙都是镜子,正对镜子的地上,蔚为壮观地放着一排十台划船机,除此之外,屋子里再也没有其它冗余的东西。 辰辰的目光在划船机上逡巡了一翻,又扫视了一下整个训练厅,虽说屋子的配色着实难看了一些,却并没有感觉到约翰所说的什么‘随时会有危险’。 “哈哈,危险,你刚才听见约翰说了什么吗?他说有危险!”阿卜杜拉先哈哈大笑起来,英俊的脸上那个巍峨鼻子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他的笑感染了拉杰西和布雷克这两个宅男,他们也哈哈大笑起来。 几个去年落选后不甘心,重新进入预选队的十年级同学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关爱智障儿童的表情。 这时,墙角传来一男人粗重的说话声:“你们抓紧活动一下手腕脚腕,我们一会儿直接进行划船机训练。” 辰辰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目光仔细搜寻了半天,才找到了爱德华教练。他穿着一套和墙壁底色几乎一模一样的荧光绿速干衣,外罩一条黑色短路,火红色球鞋,配上他那泛着油光的哥特式尖尖头顶,就如同春天一棵刚破土的嫩芽。 “为什么是草绿?怎么可以又是草绿?”肥乔显然也看见了爱德华教练,他鼓着一张胖敦敦的脸蛋自语着,或许在他心里,这并不是一个严格教练应有的画风。 “貌似他们爱尔兰人对绿色都有种谜之热爱,听说,二十年前,船坞的房顶也是红的,和宿舍一样,他强烈要求刷成了绿色,他还试图说服农校长,把咱们学校红蓝白三个代表色里面加入绿色。”拉杰希掩口对小伙伴们低语。 辰辰脑子里正在处理这些纷纷杂杂的信息时,爱德华教练清了清嗓子,开始给新人们训话,他的声音如同被老式的美国骆驼牌香烟滋养了二十年一般粗哑:“……我们划船队在新英格兰地区的高中里享有盛誉,我们的每一个奖杯,奖牌都是拼出来的,一旦你们来到这里,就要给自己新的挑战!” “一听这嗓子就知道他准是一支老烟枪。”辰辰对身旁的几人低语。 “别逗了,爱德华教练崇尚绿色健康生活方式,你没看他在餐厅里吃饭的时候挑剔得很,天天生啃蔬菜,吃水煮肉,油炸的东西连碰都不碰,估计他这辈子也没吸过烟。”布雷克耸了耸肩膀,表示严重不能认同。 “你过去闻闻,他那身荧光绿明显就是充满了青草气息,哪儿有半点儿烟味?估计这幅嗓子是多年在阿舍洛特河上吼出来的吧。”肥乔和布雷克一唱一和着。 “对!阿舍洛特河!我知道你们很期待开春后去那里训练,”自己的话头冷不丁被爱德华教练接上了,着实把肥乔吓了一跳。 不过,爱德华教练甚至没有看乔一眼,辰辰能明显感觉,他那双挨得过近的双眼焦距发虚,此时,他的目光似乎早已越过了海拔高低不一的队员们,甚至越过了那堵荧光绿的墙壁。 在他眼前或许有连绵起伏的群山,环绕在山间翻着绿波的阿舍洛特河,与河上那些线条漂亮的小艇…… 只听他的饱含深情的烟熏嗓又开了腔,那口气如同午夜电台专门播心灵鸡汤的主持人:“目前,我们预选队准备从体能开始打造新的一批赛艇明星。每周训练六天,除了周日,每天早晨5:30点,我们都会在一小时的晨跑中迎接校园里的第一抹晨曦,下午,在船坞通过身体与器械两小时的亲密交流,你可以体会到抛开一切凡俗,接近奥林匹斯众神的美好时光,当然,有机会成为正式队员,你们尽情享受的时间还会更长一些……” 辰辰歪头盯视着可爱的爱德华教练,目光中充满玩味,心想:这个自认为文艺的中年男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这套鼓舞士气的词怎么听怎么像电视里拙劣的销售广告? 再看看他那一丝不苟的认真深情,绝对没有半分调侃逗趣儿的意思,辰辰明白,正因为他自己太热爱划船这项运动,爱德华教练才会为自己戴上了一副玫瑰色的眼镜,在他眼里,所有人都和他有着相同的执念。 爱德华教练将同学们脸上的种种古怪表情自动理解成了憧憬和向往,他那双过于聚焦的双眼中闪动着希望,说道:“我相信你们都听说过,春假期间,划船队要去佛罗里达集训的事情,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和我一起去椰子湾度假胜地。半数人都有机会,这是多么棒的一个比例。” 此时,新人们个个脸上都出现了视死如归的表情,爱德华教练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经过考核留在划船队里的人,在今后的日子里必将会和划船队所有队员们一起享受各种殊荣……” 辰辰看得出来,他那自带“乐观主义”光圈的双眼,早就不自觉地把他们的愁眉苦脸,看成了喜悦。 想到此处,他不由“噗”地笑出了声。 辰辰没有乔幸运,爱德华教练的目光一下子就精准锁定了他,那眼神就如同在猪圈中不费吹灰之力就挑中了一头可以出栏的肥猪。 “你叫……对,大个子新人,我对你印象很深,来,今天这个光荣的使命就交给你了,你坐到划船机上为大家开启美好的训练……” 正皱眉踟蹰的当儿,爱德华教练熊掌般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赶鸭子上架一样赶上了划船机。 江!睿!辰!辰辰在心里叫着自己的名字,恨不得掐自己一下。 好好的,笑你个大头鬼!你可真好啊,这下可以帮大家开启美好训练了。 按照荧光侠的指示,辰辰先将脚登在踏板上,手抓住划船机的手柄。 爱德华教练的长满老茧的手放在他腰部,亲自帮他摆正了坐姿,透过运动服薄薄的面料,辰辰都能感到这双手有多么坚硬粗燥。 “划船机分为水阻力、空气阻力、磁阻力和活塞液压阻力四种类型,水阻力最更能模仿划船,带给人身临其境感觉的,我们划船队选用的就是这种。” 简单解释了一下划船机的工作原理,他重新转向辰辰,开始下达指令:“好的,大个子新人,现在听我的指令,伸直双腿,身体后倾,当身体与地面形成直角后,胳膊往后拉,好,复位,再伸直腿……不不不,我不需要爆发力,至少训练的时候不需要,你要去感受自己肌肉在发力,对对对,有控制地发力!” 第三百一十九章 你随时会有危险 辰辰按照爱德华教练的指导,开始拉动划船机上的拉杆,他发现这个划船机比平日和义廷在健身房使用的那种更加专业,每拉动一下都并不轻松,需要调动全身几乎所有的肌肉力量。 “好,我们来一个5分钟的演示,你要保持正确的姿势。眼睛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变化,可以帮你更好把握节奏,不能太快,也绝对不能放慢下来。可以开始了吗?”爱德华教练微笑地看着辰辰。 “准备好了。”辰辰点点头。 “开始!” 爱德华教练刚一按动划船机上的计时器,辰辰就开始操作划船机。他脑子里回想着刚才教练刚讲过的要点,抓紧,拉动,复位,心里还在默默地为自己计数:23、24、……35、36、37…… 爱德华教练扫视了同学们一圈之后,目光停留在肥乔身上,说道:“《哈佛健康周刊》指出,划船机是最能燃烧脂肪的一种器械。一个体重大约84公斤的人,进行一次高强度的划船机训练,可以在30分钟内燃烧377千卡的热量……” 同学们的目光却都集中在瘦骨伶仃的辰辰身上,爱德华教练的话还没说完,训练大厅里一片笑声。 “保持速度!” 当辰辰就要没泄劲的时候,爱德华教练沙哑的喊声破空响起,辰辰看了一眼屏幕,马上加快了速度。 胳膊上的酸痛将他的意志消磨殆尽的时候,爱德华教练开始倒计时,“5,4,3,2,1!” 辰辰更加用力,然后,“啊!”地一声完成了最后一秒的爆发。 别看只是5分钟的划船机训练,辰辰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如释重负地看着不停转动地飞轮渐渐减速下来,揉着酸痛的胳膊正想从划船机上起身。 爱德华教练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说道:“大个子新人,请坐好。现在大家都上划船机,我们的训练正式开始。” 辰辰晕,自己刚才算是前奏?!这也太不划算了,不就是笑了一下吗? 他在心中暗暗赌咒发誓,以后,要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再笑,就跟他姓! “作为新手,你们每训练20分钟,可以进行2分钟的调整休息。今天是起始训练,只有三组。伙计们,这些坎儿坎儿新的机器是上个学期才购置的最新款,上面的电脑系统不但会自动记录你们的训练量、速度,还能通过你们的体重测算出卡路里的消耗量。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爱德华教练手舞足蹈,一番话还没有说完,辰辰差点儿没从划船机上栽下来。刚才5分钟计时胳膊就很酸疼了,20分钟休息一次,这什么概念,他今天还能从这间屋子里活着出去吗? “……稍微艰苦一些的训练可以开发身体蕴藏的能力,让你们整日坐在课堂上,日渐麻木的身体达到疯狂!还能够强化心血管,刺激大脑的愉悦中枢,增加体内内啡肽的释放量,从而起到减少压力的作用。好了,废话不多说,运动的时候,咱们就得来点儿刺激的,你们是喜欢重金属、布鲁斯、摇滚,还是灵魂说唱?” 荧光侠说到兴奋处,跑到屋子的角落按动了一台音响的开关,诺大的训练厅里响起了令人热血沸腾的音乐声。 同学们也都进入了训练状态,随着音乐声奋力拉动着划船机。 辰辰看到自己身旁的一台划船机上,坐着十年级的彼得,他是和米亚一个摇滚乐团的。屋子里的音乐令他兴奋,他拉动划船机的速度竟然比辰辰几乎快了一倍。 放眼望去,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其他同学似乎也都像磕了药一样情绪亢奋。 辰辰有越野队长跑的经验,而且之前曾在爱德华教练的亲自指导下,尝试过划船机的厉害和后劲儿。 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要上当,不要被高兴和亢奋的表象迷惑,这些都是暂时的,一会儿,他们就会累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 十五分钟过去了,每个人都满头大汗,运动服的前襟,后背全都被汗水溻得颜色深暗,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到后来,大家完全谈不上什么规范和姿势,镜子里每个人都愁眉苦脸,浑身各种扭曲拧巴着,勉强地拉拽着划船机。 二十分钟时间一到,大家从划船机上下来,有些体力差的,两腿和手臂已经开始发抖。 这时,爱德华教练从外面进来了,他满脸诧异地问道:“咦,我刚才走在楼道里,只听到屋子里有音乐声,怎么?你们还没有唱歌,没有尖叫吗?看来还玩得不够兴奋。来,休息一会儿,让心跳速度降下来,然后,我们再来一组。” 辰辰感觉两条手臂麻木酸胀,几乎都不是自己的了,然而,这不是最要命的,两只手火辣辣地灼烧,翻开一看,小水泡从在掌根部位冒出来。 环顾四周,蔫头搭脑的同学们有的靠在墙上呼呼喘着气,有的全身瘫软席地而坐。 满身是汗的肥乔嘴里嘶嘶地吸着气走过来,汗水从他的头发里往外流,已经流到了眼皮上,也顾不得去擦。 他伸出手让辰辰看,只见肥乔一双小胖手手心通红,辰辰猜想,武侠小说里所说的铁砂掌,应该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能戴手套吗?磨得太厉害了。”阿卜杜拉提出了这个大家都想问,却没力气问,也不太敢问的问题。 爱德华教练摇了摇头,说:“哈哈,亲爱的王子殿下,您以为这是打高尔夫球吗?不,我们绝不能戴手套,戴上手套,我们就会失去对船桨敏锐的感觉,和徒手操作很不一样,而这是我们绝对不允许的。等到有一天,你自己上了船就会知道,船和桨都是有生命的,你要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去和它们交流,传达对它的情谊和每一点细微的感觉。” “好了,休息时间到了,小伙子们,我们抓紧时间,完成今天仅剩下的两组训练。”爱德华教练像个严苛的工头那样,边说边拍着手催促大家起来。 第二组练习又在音乐声中开始了,这回辰辰真的听到,身旁的一些人果然边练习边唱了起来。 歌声最嘹亮的就要算身边的彼得,辰辰知道,他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派遣心中的绝望情绪。 毕竟,还有整整两组训练啊! 辰辰在练习的时候,一直注意保存体力,第二组练到10分钟时,他感到自己已经冲破了某种极限,进入了麻木状态。身体和腿只是在机械地运动,手掌的灼痛仍在,却已经不再那么钻心地难以忍受。 在第三组训练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多数人已经筋疲力尽,歌声、尖叫声都没有了,只有重重地喘息声。 辰辰的余光中,身旁的布雷克从划船机上软软地倒了下来。 爱德华教练手疾眼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扶起他矮胖的身躯,抱着腋下,将他拖到一旁的垫子上。 荧光侠左右开弓用力拍着他胖乎乎的脸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说:“一看就是来的时候没吃糖,怎么居然没有人提醒他?” 继而,他转身向门口扯着沙哑嗓子高声喊着:“约翰!把我珍藏的巧克力拿出来!” 一分钟后,约翰拿着一块大板巧克力和一罐红牛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晕倒的布雷克,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意外。 约翰熟练地捏起布雷克的腮帮,迫使他机械地张开了嘴,然后,将水一点点灌进去,矮胖子刚睁开眼睛,他就掰下一大块巧克力,很不讲究地胡乱塞进他嘴里。 其余的同学们还在划船机上机械地运动着,此时,音乐不再是缓解压力和疲劳的调节剂,而变得额外的压迫感。 辰辰的汗水已经将身的衣服打得精湿,汗水在脸上肆意横流,流进眼睛里沙沙的,流进嘴里咸涩的。 朦胧中,他看到大家像是蒸锅里的螃蟹,满身满面通红,身体像喝醉了酒一样歪斜摇晃,似乎马上要失去意识。 爱德华教练站在大厅中央,如同喊麦的dj,又像是传销组织的头目,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训练大厅里响起来:“听着,伙计们!我们的训练不是为每个人打造的,而是为能来到这里的人打造的!再加把劲!最艰难的时刻,也是胜利即将来临的时刻!” 三组训练结束之后,每个人几乎都是从划船机上滚下来的。 音乐仓促地停了下来,辰辰耳朵里仍回荡着强烈的轰鸣。他嗓子里有种铁锈的惺味,胸口滞闷,鼻腔堵得厉害,脑袋更是动也动不了。 睁开眼睛,他看到整个天花板都在顺时针旋转,而身下的大地则在逆时针运动。他觉得自己躺在地上的样子一定狼狈不堪,挣扎着想起来,脚、腿、肚子、臀部、胳膊……浑身上下的感知意识似乎都从身体上抽离了。 此时,他脑子里出现了约翰意味不明的笑脸,也终于理解了他所说的“进入这间屋子后,你可能随时会有危险”是什么含义。 第三百二十章 颠覆形象 “这是……进了集中营吗?”阿卜杜拉干裂的嘴唇中发出气若游丝地喟叹。 “不,这简直但丁笔下的地狱。”拉杰希像个垂危的伤兵,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 辰辰苦笑了一下,这两个人居然还有力气说话。 轻轻转动头颅,身体周围是一张张熟悉的,抑或是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四肢摊开,哀哀嚎叫着与猩红色的胶粒地面亲密接触。 那些表情痛苦,肢体扭曲的同学们,令他感到后脖子一阵发凉,拉杰希的比喻简直是太特么恰如其分了!! 荧光侠从布雷克身旁跺过来,蹲在同学们中间,略带怜悯看着他们,说道:“划船的两个术语我不能不告诉你们,一个是swisscheese(瑞士大孔芝士),另一个是cottonmouth(棉花嘴),你们听说过吗?” 大家太累了,根本没有人能发出声音。 于是,他耸了耸肩膀自问自答道:“前者,是指手上磨出的茧子,后者是指口吐白沫时的样子。” ***** 杰夫回到宿舍的时候,屋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奥利弗裹着被子,头朝里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 昼短夜长的深冬,尽管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杰夫刚刚走出艺术中心地下室暗房的时候,却是才看过表,时间还不到六点半,这个时候睡觉着未免也太早了一些。 不过,最近,、奥利弗确实很累,夜里一粘枕头就沉沉睡去,有时杰夫想像从前那样,关上灯后和他多聊两句,都没有机会。 他正准备去餐厅吃饭,忽然觉得心里放不下,似乎有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他,把他推到奥利弗床边。 杰夫踮起脚,微微向前欠身,只想看看他熟睡的样子,不成想,床上的奥利弗忽然回过身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竟然没有一丝睡意。 杰夫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这样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好像有些不妥,脸不知不觉红了。 他庆幸刚才进屋没开灯,否则真不知道要窘成什么样子。 “你没睡啊?”杰夫故作镇定地问着。 奥利弗摇摇头,鼓着腮帮子好像在运气,平日白净的脸颊上泛起红晕。 “不会是发烧了吧。”说着,杰夫坐在床边,将手轻轻搭放在他额际。 奥利弗并不躲闪,乖顺地闭上眼。 微凉的手指尖触到光润的额头,只觉得一片温热,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那是怎么啦?”杰夫心里有些纳闷。 奥利弗倏然睁开眼睛,虚弱无力地伸出三根手指。 杰夫不明所以。 “三句。”奥利弗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三句?”杰夫仍是一脸茫然。 奥利弗愤懑地叹了口气,将被子蒙住整个脑袋上,沉闷的声音从被子里穿出来:“他居然忍心,把我辛辛苦苦背下来的台词减到了三句!” “什么?太荒谬了!”杰夫气得从床上腾的一下弹起来,声音听起来都有些发颤:“排练了那么长时间,眼看春假回来就要演出了,台词怎么说删就删?” 奥利弗掀开被子坐起身,可怜巴巴地看着杰夫。 他忽然觉得诧异,杰夫分明比自己这个当事人还要生气,仿佛被删减台词的是不是奥利弗,而是杰夫。 这段时间,奥利弗为塑造好自己所扮演的人物付出了多少努力,杰夫都看在眼里,他的表演受到老师们的肯定,也是一件实至名归的事情。 随着角色的熟练驾驭,奥利弗的演绎和风采大有超越主角的势头,这一点从威廉见到奥利弗经常黑着的一张脸上就能看出端倪。不过,临近演出删台词的做法也真是太不厚道了! “你跟威廉谈过了吗?”杰夫重新坐回到奥利弗身旁,一只手搭在他的被子上。 奥利弗不说话了,他没有杰夫那种勇气,不敢去为自己争取权益。 “我……” 良久,他恻然开口,声音听上去颓唐无力:“实际上,是威廉来找我谈的,他说,这部戏的总时长太长。开始他写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个问题,排练下来一计算,才觉得这么长的剧目很容易令观众在欣赏的过程中产生疲劳,必须精简一部分台词。他还说,他不仅仅删减了我一个人的台词,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的台词也都有所删减……” 杰夫冷哼一声,道:“要我说,他直接把斯黛拉和艾米两个人的戏份全部删掉,也不会影响故事情节的完整性,而且,她们演的确实乏善可陈。” “……他还说,我在台上的走位总是喧宾夺主,希望我大部分的时候,以背面和侧面对着观众,以便突出他的正面形象。”奥利弗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看着奥利弗难受的样子,杰夫叹了口气,他将奥利弗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手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凝着眉若有所思。 奥利弗忽然撑直了身子,委屈地说:“不过,他在最后一幕快结束的时候,又给我增加了一场戏……” “哦?加了什么戏?”杰夫觉得威廉这个人真是匪夷所思,加加减减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黑暗中,奥利弗的手在桌子上摩挲了半天,将一页新打印出来的纸递给杰夫。 杰夫捻亮了台灯,只看了一眼,眼睛里立刻燃烧起熊熊怒火,“好一个盖世太保头子挨打!这算什么?打击报复吗?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只是说,这是剧情的需要。还说……我如果达不到导演的要求,就会把这个人物从整部戏中拿掉……”奥利弗说着说着鼻子发酸,复又将头倚到杰夫的肩窝。 “他怎么能说这么过分的话?!”杰夫轻拍着奥利弗不停抖动的肩膀,感觉有潮湿温热的东西滴在颈间,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在身体里澎湃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杰夫忽然开口,语气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照我说,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无论台词是三句话还是一句话,对于观众而言没有本质区别,唯一可以给观众留下印象的是,你能否让这个角色,在你的演绎下,绽放出耀眼光彩。” 奥利弗心中里燃起一丝希望,瞬间又寂灭,说道:“我在排练的时候,已经尽了自己的洪荒之力,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改善和发挥。” “颠覆性的形象!” 杰夫略带女性妩媚的狭长双眸陡然亮了起来,他抓起桌上的素描本和一只铅笔,翻过前面十几页,那是为《屠夫》这部剧做的舞台设计样稿。他开始奋笔疾书地在一张空白页面上勾勾画画。 奥利弗好奇地探头去看,下巴轻轻搭放在杰夫肩膀上,前胸抵着杰夫温暖的后背。默默地注视着他笔下一个全新的形象正在一点点丰满生动。 在这段时间里,每每遇到困难,杰夫都在他身边倾听他的烦恼,默默支持、守护,以心灵的默契平复着他精神上的伤痛,甚至还在他最绝望无助时,替他想好了一个个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 他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杰夫的存在,自己是否能在威廉一次次冷言冷语,吹毛求疵中坚持到今天…… 过不多时,素描纸上出现了一个穿着全套笔挺军装的盖世太保军官。 奥利弗用手指抚摸肌理细腻的画纸,感到上面的军官冰冷陌生,却又似曾相识。 他注意到,除了左半边脸上的那道疤痕,军官的右眼睛上又多了一个黑色眼罩,两撇小胡子和头上稀疏的头发彰显出他老奸巨猾的本性,眯起的眼睛和歪着嘴角胁肩谄笑的模样,令他看上去阴险、狠辣、老于世故,却又带着某种自矜身份的权威感。 奥利弗仔细凝视军官的头像,这显然与他平日的清新俊朗的外表相去甚远,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舞台形象,看一眼足矣令人难以忘怀。 杰夫搁下手中的铅笔,转身扳过奥利弗的肩膀,说道:“威廉说的没错,这部戏对白精彩,却难以掩盖剧情本身的沉闷,特别是这个故事距今年代久远,看久了,难免会令观众昏昏欲睡。我也在努力通过舞台空间的设计,让荒唐的感觉凸显出来,冲淡那种强烈的压迫感。” 杰夫的话每次都令奥利弗感到耳目一新,他静静地听着。 “至于你演的这个角色嘛,”杰夫低笑了一声,说道:“虽说是配角,但是,恰恰在人物造型方面给了我们更大的空间去做文章。要知道,观众的第一感觉是来自于形象,我们要令这个人物深入人心,甚至让他成为整部剧里的一个符号。” 奥利弗像捧宝贝一样将素描本捧在怀里,说:“要达到你设计的人物造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到正式演出那天,只有两个老师会过来帮全体演员化妆,主角还忙不过来,谁有时间给我造型?” “你只说对了一半,这个人物的造型要从现在开始。幸亏离正式演出还隔着一个春假,我还有时间。”杰夫说着朝奥利弗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迷人却诡秘的笑容。 第三百二十一章 你不去会后悔的 “从现在开始?”奥利弗糊涂了。 杰夫拿过素描本指着军官的军服,说:“你看,这是金德意志十字勋章,这是东线冬季战勋章,还有罗马尼亚战功勋章、军用腰带、带飞鹰图案的大檐帽,还有……” “啊?这些去哪里找?”奥利弗睁圆了眼睛,他没想到,自己一个只有五分钟戏份的小角色,却给杰夫带来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些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对你的表演信心十足。到正式演出那天,我会替你亲自化妆造型,保证让你演的这个配角成为整部剧里最闪亮的人物。” 被威廉压抑了这么久,奥利弗脸上绽开了久违的笑容,他一把搂住杰夫,嘴里说着:“你怎么这么好?” 杰夫狡黠地笑着,在奥利弗耳边说:“记住,在正式登台之前,关于你的造型,我们要一直对威廉保密。” 奥利弗有些为难,迟疑片刻,说:“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他删掉你的台词,事先也没有和你商量过,更没有听取过你的意见!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看不得有人比他更突出。”杰夫不满地说。 ***** 这两天,文瑾和艾玛终于在同一件事上,千载难逢地找到了共同语言,那就一起吐槽这个春假不能跟合唱团去意大利。 不过,这也没办法,学校的合唱团有严格的制度与分级。 所有的合唱团成员被分五个级别组,分别是,基础组、女团第二级、女团第三级和男团第三级,以及最高级别的chamberchoir(室内乐合唱团)。 尽管几个月来,文瑾在合唱团天天努力训练试图里晋级,怎奈基础太薄弱,至今仍然留在基础团里。 艾玛已经成功地升入了女团的第三级别组,虽然和室内乐团仅差一步之遥,却仍然没有资格代表学校参加这次意大利演出之旅。 转眼,紧张而忙碌的冬季学期就要过去了。 这天晚自习结束后,艾玛兴高采烈地回到了宿舍,她拉着文瑾在屋里里不停地转,嘴里还唱着怪腔怪调的曲子。 文瑾见怪不怪,她知道艾玛一向喜欢咋唬做妖,然而,看着艾玛脸上喜悦的表情,却感觉她整个人好像都和以往都不一样了。 文瑾心里暗自纳闷,这到底是遇上了什么高兴事了? 不等文瑾发问,艾玛咧嘴笑着,一把扶住文瑾的肩,“哈哈,我打赌,这回你绝对猜不到!” 接下来是一段亢奋无比的饶舌式自言自语,其间偶尔夹杂一些家乡的土话,信息量之大,内容之琐屑,语速之快,就连当年托福听力满分的文瑾也没能抓住其中主旨。 不过,那不重要,内容对于艾玛来说向来都是最次要的,表达心情才是关键。 这个话痨病晚期的胖女孩实在能量无限,如果没人打断她,她可以没有重点地唠叨一整夜,而文瑾哪怕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听着她说话,也随时很有可能累得吐血而亡。 “停!你到底想说什么?”文瑾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就像之前她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没想到,心里向来存不住话的艾玛,此时却故意煞住了话头,她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文瑾一仰头,仿佛在说,我可不是那种大惊小怪的肤浅之辈。 艾玛收起笑容,难得的一本正经起来,她说道:“现在,我正式邀请你去我们国家玩,明天咱们就去向老师请假,然后直接出发。全校我可只邀请了你一个人哦,你千万别急着感谢我!” “啊!真的吗?太棒啦。”文瑾开心地叫着,一蹦三尺高。 周游世界一直是她的梦想,如今,都十四岁了,除了美国之外还哪儿都没去过,这样下去,这个梦想恐怕到80岁也实现不了。 况且学习了这么长时间,也确实该出去好好玩一玩。 她低头想了想,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可是,你们国家不是……”文瑾想说“战乱”,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 艾玛大眼睛一转,立刻看出了文瑾的心思。 她伸出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一副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气势,信誓旦旦地说:“如果你是担心人身安全问题,那就大可不必。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会保证你的绝对安全!” 艾玛将“绝对”这个词说得很重,文瑾脑筋动了动,心想,就算艾玛的父亲还在被人追杀,貌似还是有些势力的,而且,和艾玛一起体验一下她所描述的那种在沙漠中亡命天涯的生活,不是很有趣吗? 转念又一想,还差几天就放春假了,为什么不等几天再走? 眼看着艾玛已经拿出自己木吉他,开始往上面罩防尘套了,好像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似的。文瑾忙着急地问道:“不能再等两天吗?马上就放春假了。” “不能等啦。明天咱们就出发。”艾玛说这话,往肩背书包里胡乱塞了些化妆品和一本乐谱,然后,利索地一拽两条带子,将书包封得严严实实。 “可是……为什么这么突然?”文瑾大惑不解地看着艾玛。 “为了庆祝……”艾玛喜形于色地说到这里,却忽然卡壳了两秒钟,才继续道:“……庆祝一个非常重要节日。” “哦,这样啊。”文瑾知道艾玛从不说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好奇追问道:“是什么节日啊,该不会是你们国家的传统节日吧。” “对对,就是传统节日……”艾玛拼命点着头,一屁股坐在床上,认真地看着文瑾,说:“蒂娜,我跟你说啊,这个……嗯,节日,有好多超级好玩的活动,你要是不去,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在a校,每到这种不长不短的假期,国际生们都会各自投奔家在美国同学,文瑾原先想去和薇薇安母女俩同住的,不过,艾玛既然邀请她,那就再好不过。 毕竟成天听艾玛说中非有多好玩,景色多美之类的话,文瑾心里早就长草了,渴望着去见识一下。 文瑾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问:“哎呀,糟糕!我还没有去你们国家的签证啊,怎么办?” “这个好办,不就是一个签证吗?跟着我还有什么办不成的?”艾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文瑾知道艾玛又在吹牛了,签证可是出国的必备文件,那是由使馆签发的,怎么可能说办就办? “哪有那么快呀,我记得暑假办美国签证的时候,可是等了好久才拿到的呀。”文瑾琢磨着,对于这种实力坑队友的家伙,还是把困难都摆出来,才能让她面对现实。 “哦,不不不,我们国家的签证可没有这么麻烦,”艾玛手舞足蹈地解释着:“……保证立等可取。这个我最了解了。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既然本国人都这么说了,文瑾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机票……贵不贵呀?”文瑾沉默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地问。 爸爸每年给她交学费、往返机票钱和零花钱可都是有预算的,并没有太多富裕,她寻思着,如果能从网上*学生特价机票,四五钱人民币也不知道够不够。 “这个你不用操心,都说了是我邀请你去的,机票、住宿什么的都包在我身上。我妈妈跟我说,他们的人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明天我们要做的只是先飞去趟华盛顿,拿到签证就可以回国了。”一提到回国,艾玛脸上泛着红光,嘴里唱着小调,眉飞色舞地扭起了壮硕的身躯。 “啊?真的,我还没有去过华盛顿呢!”文瑾立刻被喜悦砸晕,感到接下来将会有一些新鲜有趣的事情等待着她。 然而,愉悦的表情在她脸上稍纵即逝,马上又转成了羞赧的模样,她说:“嗯……不行!从小,我妈妈就对我说,不能要别人东西,到时候,我会把机票钱还给你爸爸的。” “什么钱不钱的?你这是瞧不起谁?”艾玛的反应有点儿激烈,“我们那儿虽然穷,但是,也不在乎这点儿钱。友谊、真理和正义对我们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自己这个呆里呆气的室友,艾玛越发觉得她有趣。 早就想到她会提很多问题,却没想到她的问题是些细枝末节。这些学霸可真是越学越傻,做什么事情都瞻前顾后,想法怎么就那么多呢? 文瑾从更衣间中推出一个登机箱,心事重重地准备收拾东西,艾玛伸出一只黝黑的大手笑眯眯地拦住她,说:“快打住。我们哪儿热的要死,你这些小可爱的衣服都用不上。” 文瑾看看手里的高领毛衣和花边领子衬衫,再回想一下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非洲人民装束,确实觉得艾玛说的有道理。 “让我做一回东道主,行不?你一切都不要操心,我全都替你安排好了。” 在艾玛的坚持下,文瑾只在双肩背包里放上了一些必需品。 她想起当年来美国老妈可劲儿往箱子里塞东西的情景,心想,这回真的要去第三世界国家了,只带个背包真的不会半路饿死吗? 因为,次日要启程,两人早早洗漱完毕就上了床,艾玛仍处在兴奋之中,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中非的美食和美景,讲着讲着竟自己先睡着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说走就走的旅行 翌日一大早,文瑾就被艾玛连拖带拽地去向托马斯先生请假。 一路上文瑾心事重重,她确实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可是像她这样从来不行差踏错的好学生,心中的顾虑还是蛮多的。 会不会落下课?谁帮自己记笔记?考试成绩会不会受影响?老师会怎么说?怎么跟爸爸妈妈说? 她恨不得艾玛能派几个大汉来,把她的头一蒙直接拐走,这样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越是走近托马斯先生办公室门口,文瑾心里越是忐忑不安。 艾玛是学校风口浪尖上的人物,热衷吃喝玩乐,对学习从不上心,老师们对她软硬兼施都束手无策,她和艾玛一起来请假,托马斯先生会怎么说呢? 文瑾仿佛看到了接下来的场景:托马斯先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眯起眼睛上下量着她们俩,然后,问着她们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托马斯先生心里肯定会觉得她们只是想逃学出去玩…… 文瑾硬着头皮跟艾玛走进了托马斯先生办公室,艾玛将请假的事情一说,托马斯先生连问都没问,就签了字盖了印章,整个过程在15秒钟内全部搞定。 文瑾觉得剧情和自己想像中差异太大,正愣在原地瞎琢磨,只听艾玛说:“快走啊,愣着干嘛呢?” 从昨天商定出行计划,到请假,然后,坐上uber驶离学校……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车窗外的景物朝身后的方向飞逝,学校越来越远,文瑾恍恍惚惚,如同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拐卖了。 坐在车上,文瑾又想起昨晚的艾玛说过的话:“咱们去不了几天就回来上课,不用带太多东西。到了那边,想吃什么有什么,绝对饿不着你。” 文瑾摸着并不十分充实的双肩背书包,证件、手机和电脑和两件换洗的衣服,临出门的时候,还没忘顺手从桌子上捞起一本书塞了进去,此刻,她觉得自己的内心和这个书包一样虚。 下午一点左右,两人走进中非共和国驻美国大使馆。 到了签证大厅之后,艾玛一点儿也没有犯怵,开门见山地和负责接待的女职员说了起来,只不过,她们说的话文瑾一句也听不懂。 女职员睁大眼睛,时而半信半疑地看着这个身背吉他,打扮得像个地铁流浪歌手的女孩,犹豫着拿起桌上的电话,叽里呱啦地对着电话那头说个不停。 艾玛仍是吊儿郎当的,一心要和女职员周旋到底的样子。 闲得无聊,文瑾就逐条读着墙上的签证办理须知,因为,满屋子只有这张纸上写着英文。 不一会儿,从里面出来一位身材高大,腰板儿笔直,皮肤黝黑,穿着十分讲究的先生,他径直走到艾玛面前。 可能是因为那位先生个子太高,和艾玛交谈的时候,他始终弯腰垂首。 两人谈了一会儿,艾玛叫过文瑾,问她要了护照和一张照片,递给高个子先生。 那位先生接过护照一言不发,转身就进了里面的房间。 “嗯,那个……”文瑾追上去两步,艾玛一把就将她拉回到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下。 她不安地探着头张望,那位高个子先生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先生拿走我护照干什么?”文瑾说着,看了看大厅窗口前稀稀拉拉排队办护照的人。 “办签证啊。”艾玛说着,嘴里仍叼着一只牙线。 文瑾心里奇怪,上次去美国使馆签证,签证官可是问了她许多问题的。 文瑾指指大厅,说:“我不需要在那里排队吗?” “哈哈,这就是跟着我出来的好处啦。我跟那老哥说,你是我亲属,所以,是按亲属办签证。”艾玛抿着厚厚的嘴唇冲文瑾笑。 文瑾看了看艾玛,又看看自己,咬着下嘴唇心想,那个大叔是不是弱智,我们俩哪里像亲戚呀? “那个先生信了?”她试探着问。 “那还用说。”艾玛得意地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 文瑾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些问题,只见刚刚进屋的先生手捧护照走了出来。 他眼睛略一扫视就锁定了坐在沙发上的文瑾和艾玛,文瑾正要起身迎上去,高个子先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将护照递到文瑾手中,说:“签证办好了。” 什么?这么快?文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似乎是为了印证高个子先生的话,文瑾打开护照,翻了没两页,就赫然看到了中非共和国的签证页面。 “居然是真的?”文瑾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大叔已经走远,艾玛看着她撇了撇嘴,说:“你以为有多麻烦?不就是盖个章子。” 这不科学,绝对不科学,一个十四岁小女孩,来使馆不知说了些什么,我就拿到签证了?这也太民主,太自由了! 文瑾再次打量身旁叼着牙线哼歌的艾玛,越发觉得一切不真实,怎么可能,这个女孩看起来是那么不着调。 她紧紧攥着护照还没回过神来,艾玛拽着她一溜儿烟跑出了使馆,嘴里还喊着:“快走!去机场喽!我都想家了!” 艾玛着急八火的样子如同要去赶集,文瑾被她拽着,一路小跑出了使馆。 她越想越不对劲儿,边跑边问:“哎,艾玛……我刚才明明看到签证须知上说,办理签证需要5-7个工作日的,我的签证怎么这么快就拿到了?” “哈哈,我跟他说了我们是一家人嘛!而且,你也确实不像坏人呀。”艾玛这种说法实在太不官方,太不靠谱,很难令自己信服,可是,签证在手可千真万确的事实啊。 “这么说……你认识刚才办签证的那个大叔啦?”文瑾跑得气喘吁吁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哦,不,他认识我才对。”艾玛说着,伸手拦出租,两人坐上车直奔机场。 艾玛向来自我感觉超好,总觉得自己是女王,是大明星,文瑾对她的话倒也不以为意。 她看着窗外华盛顿街景,这里和学校所在的东北部的乡村小镇可真是大不一样啊!一座座高大建筑物多是上个世纪建造的,宏大规整而又*肃穆。 “嗨,艾玛,你看那是不是白宫!哇,我总算见到真的白宫啦!”文瑾指着一幢高大巍峨的白色建筑,兴奋地在座位上一个劲儿地摇摆着身体。 抱着吉塔的艾玛看着大惊小怪的文瑾,撇了撇嘴,说:“这也值得大惊小怪儿,说实话,白宫这个小里小气的地方是我见到过最寒酸的总统府邸!” 听她的口气,如同文瑾刚才提起的不是世界闻名的美国总统官邸,而是学校所在的小镇上,那家装潢寒酸的墨西哥餐馆。 她从眼镜片后面努力瞪大眼睛看着艾玛,在记忆里努力搜寻着,平日艾玛在宿舍里絮絮叨叨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小时候爸爸妈妈为了让她开阔眼界,带着她参观白宫的事情。 “这儿还不如土耳其总统府的一个厕所豪华,意大利、德国、法国,连阿根廷的总统府都比这个漂亮,我看也就勉强比冰岛的强。”艾玛满脸嫌弃地嘟囔着。 文瑾根本没理她,心想,挺淳朴的一个女孩,跟着白馨蕊、阿曼达那伙人混久了,果然是好的没学到,口气却越来越大了。 “你看啊,那是国会广场,那边是华盛顿纪念碑,那个白色的长方形建筑是林肯纪念堂……怎么可以这样呢?大老远来了趟华盛顿也没顾上到处逛一逛。”文瑾不无遗憾地大惊小怪着。 “着什么急,华盛顿什么时候来都是一样的,我七年没来了,看不出这儿有一丁点儿变化。”艾玛不以为然地说着。 在飞机场排队办登记手续的时候,抖机灵的艾玛居然带着文瑾排了一个几乎没人的队。文瑾拿着手机,仔细研究艾玛发给她的机票行程单,果然又让她找到了问题。 她指着机票上的起飞时间问正在取登机牌的艾玛:“这个机票是谁买的?时间也算得太精准了,他怎么知道咱们办签证那么顺利?” “我也不是维基百科,你问题这么多,我也回答不了呀。”艾玛无奈地耸着圆滚滚的肩膀,样子看起来有些搞笑。 文瑾看着艾玛的样子,心里更加困惑。 “下一位,这边请!”航空公司的柜台服务人员显然是在催促发愣的文瑾,她赶快走过去办理完了登机手续。 离登机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了,两人匆匆忙忙过了安检,拿着登机牌来到了登机口外,航空公司的地面工作人员正对着麦克风说:“第一组还有未登机的客人,请您及时登机。” 文瑾看着登机通道内,第一组最后两个客人也进去了,第二组客人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向登机通道,才不慌不忙地掏出自己的登机牌,准备看看自己是第几组。 身材健硕,身手却十分敏捷的艾玛却二话不说,拉起文瑾分开众人就往前冲,没等文瑾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她连拉带拽到了登机通道最前面。 第二百二十三章 爱丽丝与好消息 文瑾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连声向周围的人说着抱歉。 不成想,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从文瑾手中拿过登机牌,只看了一眼,就恭恭敬敬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小姐们,请从头等舱通道进入。” 文瑾走了两步,才回过味来,什么?头等舱? 她站住脚步,眼睛越过镜片,从镜框上面看着登机牌上的信息。只见舱位一栏中果然白纸黑字打印着一个大写的f(firstss头等舱)。 她想起,刚才办手续的时候,服务小姐曾细心地用马克笔在登机牌上画出了座位号和登机口,自己唯独没有留意舱位。哪怕是以她有限的旅行经验,也知道,国际航线的头等舱机票贵得能让人破产,所以,她先入为主地就在心里默认了经济舱。 艾玛看着文瑾的怪异举动,没明白她在干什么,嘴里一个劲儿地催促着,“蒂娜,拜托,这可是通道,一会儿后面的人就走过来啦!” “我们怎么可能坐头等舱?”文瑾追上艾玛,疑惑地问着。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我们屌了!”说着,狂拽炫酷屌爆天地拉起文瑾就走,算上文瑾和她肩膀上的木吉他,艾玛仿佛拖了两件行李。 “头等舱很贵的!你不知道吗?干嘛这么浪费钱呀?”文瑾任由艾玛拖着,嘴里却仍是问个不停。 见艾玛无心理她,便在嘴里反复念叨着艾玛刚才的话:是因为我们屌,是因为我们屌…… 糊里糊涂地上了飞机,文瑾心里仍然是满满的问号,但是,很快,她就被头等舱的豪华舒适冲昏了头脑。 两人并排坐在环抱式的皮质座椅中,文瑾偷偷朝前面伸了伸腿,哇,好宽敞啊,脚根本够不到前面的座椅。 这还是文瑾第一次坐头等舱,嘴都笑得有点儿合不上了。 不一会儿,有位和气漂亮的空中小姐走过来,托盘里摆着两只盛满淡黄色透明液体的水晶杯,她俯身蹲下,将杯子端端正正地放在两人身侧的小桌上。 文瑾心里纳闷,记得以往乘飞机,都是在起飞一段时间之后才提供饮料的,这次怎么一登机就有东西喝啊? 空姐以这个姿态蹲踞在在她们座位前,一边递上冒着热气的白色小毛巾,一边亲切地问道:“您是蒂娜·潘小姐吗?很高兴您乘坐我们的航班。” 文瑾接过小毛巾,不禁坐直了身体,忙不迭地点头。 她心里说不出地高兴,空姐居然还能叫得上自己的名字? 空姐转向艾玛,的声音仍是又温柔又好听:“这位是艾玛·鲍特瑟小姐,对吗?” 艾玛懒懒地出溜到座位里,从鼻孔中“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空姐走后,文瑾的脑子仍不停地转着各种问题,她忍不住又发问了:“下了飞机你认识回家的路吗?我们怎么回去呀?能打到出租车吗?我怎么感觉,这趟旅行有点儿想爱丽丝漫游奇景……” 艾玛脚下座椅的挡板已经支了起来,她两腿伸直舒服地靠在座椅里,斜睨了一眼文瑾,自顾自喝着滴滴香浓的苹果汁。 她咕咚一口咽下嘴里的果汁,缓缓开口道:“爱丽丝可真没有你这么多问题。” 文瑾回忆起八岁那年,自己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下,津津有味地读英文小说《爱丽丝漫游仙境》时的情景。 她仔细回想书里的内容,确实不记得爱丽丝到了树洞中的新世界之后,曾经问过这么多问题。 文瑾顺手拿起苹果汁嘬了一口,心想,当下的自己就是那个进入了树洞的爱丽丝,既然都已经上贼船,也只能心安理得地听任事态发展。 没有了文瑾连珠炮似的提问,头等舱终于安静下来,艾玛也获得了来之不易的清静。 飞机徐徐上升,文瑾看机舱外的渐行渐远的陆地,意识到她乘坐的飞机正在驶向美国之外的另一片大陆,心里再度感到一丝焦灼。 ***** “今天,不能给你们做指导了,一会儿,我马上就要回一趟中国,不过,你们猜猜,我给你们带来一个什么天大的好消息?”黄雅倩容光焕发地穿过黑匣子剧场的观众席,大步走向舞台。 紧跟在她身后的凯西努力提高声音,力图将她翻译的一字一句清晰准确地传递给黑匣子剧场中的小演员们。 怎奈大明星脚下那双汤丽柏琦(toryburch)当季新款的豹纹马毛短靴,踩在地面上发出的笃笃声响几乎盖过了她的声音。 自从看见白太太洋溢着喜悦的笑脸,威廉对她口中说的“天大的好消息”已经猜出了八九分。他故意不说破,是因为,那样一来,只会令这位骄矜的女士在成就感上大打折扣。 黄雅倩走到舞台中央,环视围拢过来的一张张充满期待的稚气面庞,她却并不急着开口。 当初,白馨蕊开口求她帮忙,联系在林肯中心大卫·科赫剧场演出的时候,黄雅倩犹豫再三。 她和那位世界级富豪的交集要追溯到十几年前,那时,她还是中国当红的大明星。如今,时过境迁,她不确定,人家还会不会买她的帐。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第一次,她和凯西巴巴地坐着飞机辗转来到大卫·科赫家的豪华宅邸,居然连本尊都没有见到,就直接被他的私人助理礼貌地挡驾了。 “黄女士,您在电话里提到和大卫·科赫先生有过交往,但是,十分遗憾的是,他本人并未回忆起来,或许是因为他见过的人太多了,当然,也不排除您记错的可能性。科赫先生非常忙,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我可以负责转达,至于他近期能不能抽空见您,要取决于他的日程安排。” 这样不通情理的婉拒让黄雅倩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自从她十七岁那年一夜成名之后,无论是基于她的美貌、名望还是地位,从来没人对她说过不。 尽管心里一千个不高兴,她不得不陪着笑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这就是所谓的人情冷暖,毕竟是淡出人们视线这么多年了,人一走茶就凉。 无奈地留下了《屠夫》的剧本,她和凯西悻悻然离开了科赫府邸。 本以为这件事终将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音讯,不成想,大约在一个星期前,她接到了科赫先生助理打来的电话,说科赫先生想请她再次来府上叙谈。 一听到这通电话,黄雅倩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这个信号透露出某种积极的转机。于是,她带着凯西不辞辛苦再度搭乘航班,按照约定时间出现在庭院深深的科赫府邸。 见到科赫先生的那一刻,黄雅倩完美地展示出了她无可挑剔的社交礼仪和最美的笑容,她上前寒暄道:“科赫先生,您是否还记得,我们十二年前在好莱坞的一次慈善晚宴上见过面,我是中国伟嘉集团总裁白嘉伟的太太,黄雅倩……” 科赫先生脸上没有笑容,礼敬有加地伸出手,与她轻轻握了一下,马上收回,非常客气地说:“很高兴见到您。” 按照黄雅倩惯常的经验,在大多数的社交场合中,面子、金钱和地位就是最好的名片,祭出这些利器通常都会无往而不利,然而,凭着她敏锐的直觉,这次光凭这些恐怕是不行了。 她马上转动脑筋改变战略思路。 此次受邀,至少说明科赫先生本人对剧本还算感兴趣,那么,就投其所好,调动所有的专业的、非专业的知识,围绕剧本大谈特谈。 她告诉科赫先生,这是高中生自己改编的剧本,选取了反法西斯注意题材就是为了纪念世界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这部剧的演员、舞台设计、灯光道具等等都由学生们自主完成,而排演这部剧的剧团来自美国排名前三的顶级私立高中…… 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不知道究竟是其中的哪一句打动了这位白发苍苍的富翁,黄雅倩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慢慢开口道:“这个剧本我看了,改编还是有突破的,题材也新颖独特,一定能打动观众。剧院自开张伊始,还从来没有接待过非专业团体的演出,不过,我倒认为,学生戏剧社团是戏剧界的新鲜血液,还是要扶植的。以往,总有媒体评论我们剧院门槛高,过于强调专业化路线,以至于,令大多数普通受众望而却步。我想,这个高中剧社来剧院演出,正可以带动戏剧普及化的脚步……” 黄雅倩收回思绪,傲然地笑对戏剧社的同学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只是把剧本拿给了大卫本人看了一眼,他认为,从专业程度上讲,这部剧还不足以登上大卫·科赫剧院的大舞台,不过,毕竟我是中国的一线明星,他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愿意给你们这样一个机会,演出日期就排在三月第二周周日!” 黄雅倩的话音还没落这话时,同学们欢呼起来,大家开心地互相击掌,简直比学校橄榄球队得了州里的总冠军,或是期末成绩单拿到了全a成绩还要高兴。 第三百二十四章 空中花园的小白兔 威廉不确定白太太的话里有多少水分,他很清楚的一点是,想必那个顶级富豪大卫·科赫也能估算出,这次演出过后,各种媒体的宣传会为剧院带来多少民众的关注度和好口碑,以及由此产生的间接收益。 更何况,《屠夫》这部话剧的选题本来就别有深意,正好符合了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的主题,这无疑又会迎合一批观众的胃口。 尽管如此,他还是激动地走上前,紧紧握住黄雅倩的手,说:“白太太,太感谢您了,多亏了您面子,我们才有机会登上这样的舞台。” 今天的事情,给了威廉一个启示,他所掌管着的这个戏剧社与林肯中心大卫·科赫剧院之间,只差了一个穿针引线的人;正如他这么多年的努力付出和他所追逐的金字塔顶端之间,只差了一把开启成功大门的钥匙。 他转头朝白馨蕊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他知道,那把钥匙很有可能就是她身旁的这个中国女孩。 听着威廉层出不穷的溢美之词,什么伟大啦,无私啦,人格魅力啦……黄雅倩自己都有些飘飘然了,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个完美的圣人。 可怜的凯西翻译得直冒冷汗,因为,在威廉的恭维之词里,就差直接把黄雅倩和特蕾莎修女,甚至是圣母玛丽亚本人相提并论了。 *** 身处黑匣子剧场里,时间过得仿佛比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快。 进来的时候,还是红日当空的白天,回去的时候,通常已经是披星戴月的夜晚了。 今天绝对是个例外,提前结束排练本就是一件千载难逢的事,排练一结束,威廉就不见了踪影,这更是少有。 昨晚刚下了雪,空气格外清新,为了防止同学们摔跟头,校园各处主干道上的雪早已被清洁工人和园丁们清理干净,或是铲到了道旁,或是培到了树下。 不过,这也少了很多意趣,那些想玩雪的孩子们不得不跑到半山腰,或者徒步去湖面上嬉戏。 “我们去看小兔子!”狭小的观景电梯一点点升高,白馨蕊清甜的声音带着撒娇的意味,呵气瞬间在电梯透明的玻璃壁上凝结成一小片白色的水雾。 “这么冷的天,小兔子若是放在露台上,还不成了冻兔子?”电梯门开了,威廉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科学楼顶层。 白馨蕊一把推开了通往楼梯间的门,然后,清脆地拍了两下手,声控灯应声而开,幽暗的楼道中仍是一片昏黄, 白馨蕊撅起小嘴叫嚷着:“太暗了,我要你背我上楼。” 威廉抬头看了看这段略有些陡峭的楼梯,一把将白馨蕊打横抱在怀中,略微调整了一下公主抱的角度,开始大步向上攀爬。 或许是威廉的手碰到了白馨蕊的痒痒肉,她开始咯咯娇笑,不停地在她怀中扭动,威廉不得不收紧了揽着她纤细腰肢的手臂。 威廉手上施力,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向下褪去的袖管中隐隐露出腕上男款的卡地亚love系列白金手环。 白馨蕊忽然停止了笑声,她和威廉第一次离得这样近,近到呼吸可闻,然而,不知为何,这反而让她觉得没有安全感。 她用两只手牢牢抱住威廉的脖颈,纤细的右腕上,与威廉同款的卡地亚白金手环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着凌凌寒光。 从前,她更小一些的时候,因为怕孤独,喜欢上和各种男生玩暧昧游戏,也深谙其中奥秘。 搞暧昧的好处就是自己可以随时随地全身而退,在感情上不需要负任何责任,因而,这种关系不可能长久,不过,彼时的她也并不需要什么天长地久。 从上次在体育馆废弃的地下室里腿咚威廉之后,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她的存在无疑给威廉带来了无尽的利益和好处,却依然没有等来威廉的一句真情告白。 在放任威廉随心所欲的这段时间里,她越来越吃不准,他为何迟迟没有行动?或许是因为他心里还有别人,不想对这段关系投入太多感情?或者他也在给自己留退路? 总而言之,她觉得,玩套路玩得驾轻就熟的自己正在威廉的套路里徘徊。 他似乎只是想和她搞暧昧,也就是说,她被这个自己好不容易选中的完美男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打开通往露台的大门,只见半圆型的大露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满眼都是洁白无瑕的颜色。 爸爸说过,在设计师原来的图纸上,圆形大露台被设计成了一座希腊神庙风格的空中花园,有喷泉,有雕塑,有殿宇,还有遍地开放的芬芳花朵……然而,讲求实际的爸爸发现,仅仅是这一个露台的预算就接近总预算的四分之一。 爸爸这个人向来不喜欢在没用的事情上多投入时间和金钱,于是,果断地叫停了露台的工程,那个希腊神庙就只能存在于白馨蕊的脑海当中了。 现实中,这个露台就像所有高楼的顶层一样丑陋,一眼望去,平坦单调的水泥楼面,在边沿处凸起一道矮矮的屏障。 那些被雕刻打磨了一半的白色罗马石柱长短不一地堆积在露台的一个角落,如同刚经历了地震之后的古老遗迹。 幸好有了雪的遮掩和修饰,这里有了一种别样的美,破败而旷远…… 夕阳中,目之所及没有任何障碍,居高临下,校园里的美景尽收眼底。 白馨蕊从威廉怀中纵身跳下,一脚跨出楼门,蹦着跳着在雪地上踩下一串可爱的小脚印。 轻软的黑色鹅绒长大衣穿在她纤长的身材上蓬蓬的,越发显出她双腿笔直修长。 带护耳的白绒线帽子后面垂着一只可爱的大绒球,随着她的轻快的脚步在身后一跳一跳的。 白馨蕊回身看看威廉,他仍呆呆地站在楼门口看着自己。 她甜甜一笑,将双手环成一个小喇叭,比在嘴边,大声叫着:“呆呆,快过来呀!小兔子就在这里啦。” “哪有什么小兔子?我看,你倒是像一只小白兔。”威廉双脚一前一后,一下子从雪上出溜过去,一把抱住白馨蕊。 他低头将脸埋在她的长发之间,一股甜丝丝的栀子花幽香盈满鼻端,威廉陶醉地呼吸着。 “真的呀!我不会骗你的。”白馨蕊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生气地挣脱开威廉的怀抱。 “你看,就在那里,它睡着了。”白馨蕊伸手一指不远处,一本正经的样子越发天真无邪。 威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露台上横躺着的那一堆大理石柱,其中一根石柱上果然卧着一只雪堆成的小白兔。 胖墩墩的身体,短短的尾巴,长长的耳朵,两只眼睛是两颗鲜红的樱桃,真是晶莹剔透,栩栩如生。 “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白馨蕊仰着小脸问威廉,口中的呵气变成白雾散逸在空气中,竟然也是甜香的味道。 “没有你可爱。”威廉一时忘情,拥住白馨蕊,低下头满眼爱怜地看着她,温热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的唇瓣。 白馨蕊忽然别过头去,眺望着远处的积雪的湖泊山峦,像个小孩那样嘴里念念有词:“我知道你喜欢我啊,但是你也不说你喜欢我,我怎么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威廉松缓了紧紧抱住白馨蕊的手,别看童言无忌,她说的却也正是困惑着威廉的问题。 他意料到,白馨蕊迟早会问出这样的话,这个问题就像*,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引爆。 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不是不喜欢她,他只是不确定这种喜欢有多深,是否足以支撑一段有始有终的感情。 傍晚,气温比白天又低了几度,白馨蕊鼻尖冻得通红的,她不断往手上呵着热气,唇上亮晶晶的唇釉遇到冷空气却愈发光泽艳丽,像极了炼以火,粹以冰的红粉琉璃,脆弱而美丽。 没等威廉说话,她叹了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但是,……我们并不适合呀……我俩之间或许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扬起头特别认真地看着威廉,从她墨黑色的瞳孔里,威廉看到了呆呆的自己,他感到她似乎正在从他怀中一点点剥离出来…… “哦,不……” 威廉的眼神从惶惑变得慌乱,只吐出两个字,就感到喉间灼热,一时语塞。 不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 他无法否认白馨蕊说的这个事实,尽管这是对他自尊心的鞭挞。 这个女孩如同童话世界里的公主,美丽、高贵、纯洁、富有,而他呢,并不是王子,只是一无所有的牧羊人。 从威廉倏忽间失落颓然的神情,白馨蕊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正在沿着自己的引导向前滑行。 一段感情不能总停留在搞暧昧的阶段,那样的话,时间久了,两个人都会变得麻木。 现在,应该是他审视内心的时候了,她要听他亲口说出告白的话,而这还仅仅是第一步。 第二百二十五章 更衣室的禁忌游戏 天空中落下细雪,小朵的雪花落在白馨蕊浓密的长睫毛上,很快,头发上也蒙了一层白绒绒的小雪花。 “你有多喜欢我?”白馨蕊忽扇着长睫毛问威廉。 看着怀抱中娇美纯真的小女孩,她完美漂亮得宛如一樽瓷娃娃。 威廉每一根神经燃烧起来,情不自禁地说道:“非常非常喜欢,甚至……超越了喜欢我自己,我可以为你去赴汤蹈火,去……” “那你以后会娶我吗喽?”白馨蕊打断了威廉的话。 威廉愣住了,这次,他真的卡壳了。如同在网络不给力的环境下看一部绝美的爱情剧,正看到关键处,画面忽然死活不动了。 “原来不会啊……”白馨蕊像撒了气的皮球,语气中都是失望。 威廉连忙摇头摆手,说:“不,不,那是以后的事情,太远了,这里面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而且,我们才刚刚开始,还有太多的不解……” 白馨蕊带着威廉的身体转了半圈,倾身向前,将高大的威廉抵在露台的墙壁上。 威廉线条干净的下巴落在她视线上方,刚好跨越了社交的安全距离。 “你知道怎样才能见到美人鱼吗?”白馨蕊盯着威廉的眼睛问。 威廉摇摇头,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转换了话题。 “我看一个电影里是这样说的:你要潜入很深的海底,在那里,海水不再是蓝色,在那里,天空将变成回忆,你漂浮在寂静里,呆在那里,决心为她而死,只有这样,她才会为你而出现,问候你,考验你的爱……如果你的爱是纯洁的,她就会和你一起,把你永远地带走……” “哦,太美了。”威廉俯视着白馨蕊,渐渐地,眼睛里有了心驰神往,有了倾心相许,他缓缓开口道:“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我确定,我现在喜欢你,想尝试跟你在一起。你愿意给我这样一个机会吗?” 白馨蕊凝思片刻,亮晶晶的黑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半圈,古灵精怪地笑着,露出可爱的小虎牙:“那好吧。我们从春假一起出游开始了解彼此吧。” 这样的表白不够坚定,不够狂热。 在这之前,白馨蕊已记不清有多少人,曾对她说过比威廉好听无数倍的话,她在心里给了威廉一个勉强及格的分数。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听到了她想要的,已经算是成功了。 这意味着,她已经将学校最有声望,最有权势,最帅,最聪明的男孩收入囊中了! 雪越下越大,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漫天飞雪当中,蜿蜒曲折的红砖的小路、斜坡顶的哥特式建筑、飞扶壁的礼拜堂,还有远处的山林和小湖都覆盖上了一层鹅绒般轻软的新雪。 科学楼顶层的露台上的雪越来越厚,刚刚踩出来的小脚印很快就变浅了。 在纷飞舞动的大片雪花中,顶楼露台上的两个被最后一抹夕阳定格成剪影的身影紧紧拥抱在一起…… *** “surprise!(惊喜)” 随着男生女生们的此起彼伏的欢叫,“啪”地一声响,橄榄球队更衣室内所有灯同时亮了起来。 更衣室一排排蓝色铁皮柜子中间,密密匝匝站了三十多个人。 一头雾水的本(ben)站在门口定睛一看,一张张微笑的面孔是那样熟悉,他们是橄榄球三队的所有队友、他们的女朋友,还有球队的教练。 屋子中央是一辆木质的推车,上面摆着一个双层的白色奶油蛋糕,上面用暗红色的枫树糖浆写着“本,生日快乐!” 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多人一起给自己庆祝过生日,本有点儿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他的脚如同被粘在了更衣室门口,咧开嘴激动地笑着,脸上洋溢着突如其来的喜悦。 刚要感谢在生日这天带给他惊喜的队友们,话到口边,本却张大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并不是因为本在一大帮同学们中间看到了自己的老爸——管理学校的寄宿生的主任庄尼,而是…… 他的目光落在木质推车的车轮旁边,那里有一个带蕾丝花边的黑色文胸,目测是34e。 同学们、教练和庄尼老师也看出了本的怪异表情,他们顺着本的目光往地上看,看到的是满地狼藉。 就在外屋延伸到里屋门口的通道上,散落着皮衣、铆钉鞋、牛仔裤、黑色文胸、还有丁字裤…… 大家面面相觑,露出各式各样惊讶的表情。 “啊?!”挽着内森的阿曼达率先大叫起来,打破了令人尴尬的寂静。 “走,进屋看看!”山姆逊瓮声瓮气地说着就往里屋走,同学们和老师也都跟了进去。 “别进来!”一声断喝从屋里穿出来,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 然而,这却没能阻挡住大家强烈的好奇心,同学们纷纷涌进更衣室里面的屋子,眼前的画面太美,大家不禁傻在当场。 一丝不挂的凯文赤足站在空荡荡的更衣室墙角处,只用一件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球衣遮住私处,墙上,一只空荡荡的衣服架子还在不停晃悠着,显然,那件球衣是被他临时从架子上揪下来的。 他那两条毛绒绒的小腿后面露出大片樱花瓣一般艳粉的头发,一只涂着暗紫色指甲油的苍白小手牢牢抓住凯文的脚踝,未着寸缕的玲珑身体正在地上瑟瑟颤抖。 大家当然知道躲在凯文身后的是谁,脸上露出各怀鬼胎的笑意。 娇小的身影不断将自己缩了又缩,蜷曲在两条健壮却并不足以蔽体的小腿后面,从小腿的缝隙中间,那些需要打马赛克的身体部位若隐若现。 乍然见到这么多人同时进来,凯文两只邪魅的灰绿色眼睛中的震惊,一点儿不亚于正往里门挤的那群人。 他伸手将墙上的另一件宽大的橄榄球队队服也拽下来,扔给身后的米亚。 米亚闪避着投向她的那些小刀片一样锋利的目光,哆哆嗦嗦地将衣服往身上套。她的动作恰恰起到了欲盖弥彰的作用,那些橄榄球队的大个子们不顾身边女友愤怒的目光,抻长脖子,眼睛上仿佛带了钩,恨不得用眼睛掀开米亚惹火身材上半遮半盖的那件多余球衣。 橄榄球队的卡洛斯(carlos)教练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平日的爱将凯文,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庄尼老师分开交头接耳好奇议论的同学们,走到凯文面前,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怒气冲冲地说:“凯文,米亚,你们俩赶快把衣服给我穿上!去我办公室,给我解释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平日好脾气的庄尼老师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本庆祝生日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没了。 与学术不诚信、吸烟、喝酒和毒品这些被明令禁止的事情不同,学校校规中,对学生的性行为并没有明确约束,甚至还在校园的某些地方提供免费领取的避孕套,然而,这种行为绝对不是学校提倡的。 见老师发脾气了,同学们也都意兴阑珊,推着蛋糕车悻悻然离去。 米亚和凯文战战兢兢地穿上衣服,像两颗霜打的茄子,跟着庄尼老师去了办公室。 校园新闻传播速度之快是难以想象的,更衣室里的禁忌游戏一传十,十传百,还没等米亚和凯文走到庄尼老师的办公室,已经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知是谁还偷偷拍了照片,瞬间,米亚的半裸照贴遍了学校的各个教学中心和宿舍的布告栏,而更多的艳照,连同那些难听露骨的污言秽语一起,被匿名者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转发到各个社交网络平台。 潘多拉的盒子被开启了,短时间内,艳照在网络空间的转发量呈爆炸式增长。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这件事仍在不断发酵,最后被越传越离谱,到后来,甚至发展成为,米亚睡了整个橄榄球队。 富于联想的同学们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关于米亚爸爸妈妈的传闻,结合着这件事,米亚是a校第一*的称号就这样做实了。 到后来,尽管学校出面发出书面警告,禁止同学们再以任何形式传播扩散当事人的照片,和与之相关的各类不实谣传,校园里一时间出现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和庄尼老师谈完之后,凯文和米亚都留下了不良记录,除了被停课,留下黑历史之外,还分别被罚四周的课后劳动。 米亚被分配的地点正好是体育馆,她每次出现在那里,仍会被同学们指指点点,还有很多高年级的男生公然对她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米亚心里压力越来越大,经常以泪洗面,除了上课,任何活动都不参加了,到后来,甚至连课也不敢去上了,整天躲在宿舍里不见人。 终于有一天,米亚被妈妈接走了,临走前,她只见了薇薇安,对她说,要回家修养一段时间,或许永远不会再回到这个学校了。 从此,校园里再也没有了那个顶着一头粉红色头发又酷又霸气的摇滚歌手。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怎么不早说 文瑾和艾玛乘坐的航班在苏黎世转机,又到达了内罗毕,然后,换乘肯尼亚航空公司飞往中非共和国的首都班吉的航班。 出乎文瑾意料的是,三个航段的航班居然都是头等舱。 在封闭的小小机舱里,就能品尝到极其新鲜美味的食品,睡觉的时候,还有空姐过来铺床,并送上柔暖的羽绒被子,晚上可以享用单独的洗澡间沐浴,文瑾觉得这简直就是土豪的生活。 两个女孩旅途上辗转飞行了将近三十个小时,竟然没觉得特别劳累。 登上第三架飞机时,艾玛脸上的笑容越发难以抑制,说话都有些手舞足蹈了。 “快到我们的地盘了,蒂娜,我要带你见我的爸爸妈妈,然后,我们就去吃各种好吃的。” 两人用过早餐,空姐调暗了机舱里的光线,艾玛拿出手机继续听音乐,文瑾则随便翻看着飞机上的杂志。 只听斜后方有男子清朗声音,文瑾好奇回头,空姐的背影挡住了那人的面貌,只看到一只修长的栗色大手从空姐手中接过一杯朗姆酒,手上巨大的蓝宝石戒指,在昏暗光线下格外耀目,接着,那人靠进宽大的环抱式座椅中,整个人都隐没在暗影里。 不一会儿,只听航班上的乘务人员先叽里咕噜说了一阵,之后,用不太纯正的英文播报着:“飞机20分钟后就要在中非共和国的班吉国际机场降落,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收起小桌板。当地地面温度是华氏82度……” 文瑾从舷窗向下望去,只见一大块黄绿相间的土地,黄是暗淡的土黄,绿是浓郁的深绿,和地球仪上看到非洲大陆的颜色很不一样,一条浑浊的河流蜿蜒流淌其间。 “那就是你们的国家吗?”文瑾指着舷窗下方的一整片土地问艾玛。 艾玛凑过来,努力分辨了一下,说:“哦,不,那边颜色发黄的沙漠地带应该是苏丹,那边墨绿色的是刚果,中间那块黄中带绿的是我们国家,你看到了吗?” 和我大天朝比,可真算是巴掌大一块地方了,文瑾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到了。 又飞行了一会儿,飞机渐渐降低了高度,在一座城市的上空盘旋下降。 文瑾看到了地面上星罗棋布的街道并不像北京那样横平竖直,高低错落的房屋也都灰扑扑的。 飞机在停机坪上甫一降落,艾玛就急不可待地按铃叫空姐,请她从小柜子里拿出自己的木吉他和文瑾的双肩背包。 不一会儿,安全带指示灯关闭,机舱门开了,后面的乘客开始往前拥,两名漂亮的空姐用手臂拦住人流,优雅说:“经济舱的乘客请后退,请鲍特瑟小姐和潘小姐先下飞机。” 听了这话,文瑾矜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第一次被当成vip对待,心里有些小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艾玛比她更激动,不过,她显然不是因为被当成什么vip,在异国他乡呆了了太久,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乡,她拉着文瑾在众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这只坚固的金属大鸟肚子中冲了出去。 这架飞机并没有像文瑾以往乘坐过的飞机那样,接驳廊桥直通空港大厦内部,而是在机舱门口处竖着一架梯子通向停机坪。 文瑾挽着艾玛的手小心翼翼从舷梯上往下走,看见停机坪上停了一辆挺大挺气派的车,车旁边站着个肤色黝黑穿着讲究的中年男子,正在热情地朝两个女孩挥动手臂。 艾玛见到那个人显然很高兴,也开心地朝他摇摆着手臂。 文瑾回身看了一眼她们乘坐这架客机,这是一架肯尼亚航空公司的737窄体客机,少说也有一百多名乘客。 放眼望去,堂而皇之地开到飞机舷梯下方的车,却只此一辆,看来艾玛家确实挺有权势。 不过,这个人应该不是艾玛的爸爸,文瑾了解艾玛的性格,她若是见到爸爸,肯定第一时间哇哇大喊着扑过去。 走下舷梯,那个男子走过来拥抱了艾玛一下,说:“辛苦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上午好,先生,我叫蒂娜·潘,很高兴见到你。”文瑾见他们寒暄完毕,也礼貌地上前打招呼,并向个成年人那样伸出一只手来。 “你好,我是……”男子说话的时候,艾玛不停地清嗓子,咳嗽,朝他挤眼睛,可是,那位男子一脸憨厚耿直,完全没明白艾玛那是示意他先别说。 “……我是总统府新闻发言人伽比·穆萨(gabymoussa)。”说着,还用他那厚实的大手握着文瑾的手,热情地摇了摇。 文瑾愣在那里,什么?总统府?发言人?这几个词无论是拼在一起,还是单独存在,都好像和文瑾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穆萨先生收回了手,开始朝车的方向走,文瑾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还举在半空中没有放下。 为了避免尴尬,她连忙换了个姿势看着艾玛,眼神里是满满的疑惑,好像在说:总统?这是什么鬼? 艾玛躲避着文瑾的眼神,马上小跑两步跟上高大的男子,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从表情看,好像是在埋怨他。 “抱歉,小姐。您别生气。”穆萨先生恭敬地说着,已经拉开了车门,还将一只手挡在了车门上方的边框上。 文瑾看到这是一辆奔驰房车,因为,刚来美国时坐过一次白馨蕊家的豪华房车,这次艾玛家的房车尽管比之前坐过的那辆还要豪华,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好奇和惊讶。 艾玛让文瑾先进了车,自己则一屁股坐在了文瑾旁边,嘴里不住地和她解释着:“其实,伽比就是我爸爸的书记官,我以前和你提起过的,还有希拉、努尔、杜巴塔、吉塞勒…………。” 文瑾完全不记得艾玛说过的这些人名,以她平时经常在宿舍唠唠叨叨的习惯,别人偶尔遗漏掉,换句话说,屏蔽掉某些信息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毕竟,大多数时候根本没人能搞清楚,她是在和别人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文瑾今天却第一次后悔,她对艾玛的话总是一耳朵进一耳朵出的,没有留意记住艾玛的日常叨咕。 文瑾在心里分析着,艾玛对这个年长的男子直呼其名,都不叫先生,这不是因为两人熟到不行,就是地位悬殊。 透过车窗,文瑾果然看见那个男子自觉地走到了车子副驾的座位上,艾玛叫住他:“伽比,你坐到后面来,我还有事要问你。” 穆萨先生顺从地上了车,坐在两个女孩对面。车启动了,艾玛问:“我去美国之后一切好吗?” 穆萨先生一边为两个女孩调制咖啡,一边笑了笑说:“超乎寻常的好,小姐。” 文瑾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穆萨先生,接过他递过来的咖啡,轻声说了句“谢谢”,她觉得让一个政府的重要官员,替自己这么一个小孩子冲泡咖啡,着实有些别扭。 憋了半天,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小声对艾玛说:“那你爸爸和总统又是什么关系?” 艾玛看着文瑾认真小心的样子,觉得好笑,,大声说:“你说话不用这么小声吧,这里又没有外人。来,咱们来和伽比聊聊学校的开心事吧。” 一看艾玛要岔开话题,文瑾急了,她脑子云里雾里正在疑惑,而且好不容易刚把话题扯到了点子上。 她的手不停捋着双肩背书包那条粉红色的帆布带子,说:“别说别的,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艾玛想了想,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咖啡,说:“你这个问题还确实挺难回答,我爸爸跟总统吧,既有关系也没关系……”艾玛努力想做出平静表情,眼睛看了一眼穆萨先生,脸上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这回穆萨先生会意了,笑眯眯地缄口不言。 文瑾放开被她蹂躏已久的背包带,猛地推了一下艾玛健壮的肩头,嘴里说着,“快说呀,快说呀!” 尴尬的是,她小小的手掌落在艾玛那肌肉和脂肪都十分丰厚的肩膀上,如同碰上一堵墙,立时感到掌心生疼,艾玛却像块磐石一样纹丝不动。 文瑾忙抽回手,一边甩着,一边吹着气。 文瑾平常都是淡定可人的模样,艾玛很少见到她这么着急,于是,她也不再买官司了,而是换了种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嗨,袭击总统女儿可不是件小事哦……” “什么?总统女儿……你爸爸是总……总总统?你以前怎么……”文瑾一着急有些语结。 “不是总……总总统,就是总统。不是就前两天才当选的吗?又不是什么大事。”艾玛耸耸肩说得不以为然。 “什么?这还不是什么大事?”文瑾一脸骇然表情,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她说话的声音太大,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司机,都忍不住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她。 一声“恭喜”刚说出口,文瑾立刻看到了自己的身上朴素的圆领t恤,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旧板鞋。 再怎么说这回来中非也是要会见总统的,我穿得也太朴素了吧,她绝望地对着艾玛叫道:“你……你怎么不早说?” 第二百二十七章 纽约上东的豪宅 艾玛呵呵笑着说:“我不是怕你不来嘛,所以没告诉你,过两天就是我爸爸的就职典礼。” “什么?就……就……就职典礼?”说完这话,文瑾觉得自己今天就像台卡壳的台复读机,除了简单地重复,竟说不出其它的话。 她深呼吸了两口,准备让自己安静了下来,先好好消化一下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量。 忽然,文瑾像想起什么似的,她把双肩背包拽到胸前,拉开拉锁在里面一通乱翻,她的那件幼稚的小格子衬衫和一条被卷成小团的雪纺半裙重又见到了天日。 文瑾像泄气的皮球一样靠在车子后座上:“我都没带什么正式的衣服?” 她懊恼地双手捧住脸,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我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礼服,你要是早点儿说还要参加就职典礼的话,我至少可以带上返校节舞会穿的那身白裙子啊。” 艾玛看着文瑾的样子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说道:“你来这儿就等于到家了呀,你还发什么愁?想要什么不能去买呀?” “我总不能让你出钱给我买吧……”文瑾脱口而出。 艾玛佯装生气,板起一张大脸接腔说:“你要是不让我替你准备就是瞧不起我这个朋友!” 文瑾一听这话,还能说什么呢,到了艾玛的地盘当然就是她说了算,和艾玛这种说一不二的人推脱客气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她索性放弃了尝试。 看着文瑾一脸无所适从的样子,艾玛眉开眼笑。 *** 自从接受了威廉的表白,白馨蕊心情大好,嘴唇总是完成一只可爱的小菱角,脸上充满喜悦和甜蜜。 挥别错的才能迎来对的,看来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凯文家虽然富可敌国,就个人实力而言,他怎么能和威廉相比呢,威廉是一块真正的金子,哦不,应该说是钻石。 威廉的英俊外貌简直无人能及,就算和美剧里那些最光鲜亮丽的偶像们站在一起,他也绝对可以脱颖而出。就连阅帅哥无数的超级颜控白馨蕊,对着手机里威廉的照片,也忍不住像个花痴似的直想舔屏。 才华就更不用说了,他成绩那么突出,又在戏剧、辩论、国际象棋等各个领域里都表现出无人能及的成就,连哈佛大学这样的顶级牛校也向他抛出橄榄枝,将来注定是要前途无量的。 事实上,这些都不是令白馨蕊高兴的最主要原因。 上学第一天,她就无可救药地对威廉一见倾心,而他对这个集美貌与聪慧于一身的中国小萝莉却视而不见。 白馨蕊不得不使尽各种撩汉招数撩了他半年,其间还曾经有过一度绝望,想要放弃的时候,历经艰辛才把这个超级大帅哥搞到手,这要算是她白大小姐撩汉史上最艰难的一次记录了。 如今,坐拥极品美男,令她非常有成就感。 人生漫长,与其和无趣的肌肉男纨绔子弟浑浑噩噩,不如找个颜值高的有趣灵魂厮守一生。 如今,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在学校已经尽人皆知,一切发展都按照白馨蕊的预期顺风顺水。 或许是一切太美好了,她心里时常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威廉十二年级了,转过今年夏天,他就要从a校毕业,走进大学的校园,到那时,两人就不能天天见面厮守了。 尽管哈佛距离a校不算太远,白馨蕊对自己的魅力更是信心十足,但是,这毕竟也算是异地恋呀! 珍惜当下还是格外重要的。 在威廉毕业前的这段日子里,她一定要竭尽所能制造回忆和浪漫,让自己和威廉的恋情变得更稳固。 威廉是那种将来要做大事的人,不屑于在这些小事上花心思,没关系,她有耐心,有创意,还有经验。她要把威廉一步步带进自己的生活,给他足够多新鲜刺激的经历,用自己的方式给他洗脑。 这些经历终会在威廉脑子里发酵成美酒一般的琥珀色回忆,这样一来,等他进入大学之后,别的女生纵然再风情万种,也会在他眼里自动退化成一杯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春假马上就要来了,这是她和威廉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假期,她每天都在盘算着,怎样才能和他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 前几天,妈妈回国和小三斗法去了,临行前,还特意嘱咐白馨蕊的保姆云姨,一放假就带她回罗德岛的家,并且一定要在整个春假期间严防死守地看住自己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宝贝女儿,不要让她到处乱跑,更不要惹出什么是非。 这怎么可能呢? 好不容易放假,不用天天上课,做作业,却把她关在家里,天天对着那些管家、司机、保姆之类无趣的人,让她的一举一动时时刻刻置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是要把她活活闷死的节奏吗?! 她白大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上海滩的夜店小公主,绝对不可能在罗德岛上虚度光阴。 钱不是问题,反正有妈妈的信用卡副卡在手,据说每月透支一百万人民币是不成问题的。 这个月买鞋、包包和化妆品总共才花了四五千美金,剩下的额度足够他们去这个世界上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玩了。 对于白馨蕊来说,唯一束缚手脚的事情就是不会开车,不过,威廉有驾照啊,这不就等于如虎添翼吗? 一个计划已经在白馨蕊聪明狡黠的小脑袋里酝酿成熟,她准备带着威廉在久违的纽约麦哈顿的豪宅里度过一个难忘的假期,把纽约这个活色生香的城市玩个遍。 白馨蕊的计划还是十分缜密的,为了不让在国内和小三打得如火如荼的妈妈分心,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妈妈的信用卡的消费记录与关联手机解绑。 这样一来,她每次在什么地方刷了卡,信息就不会随时通过微信平台,或手机短息显示在妈妈手机终端上了,妈妈自然也就无法掌握,她去了什么地方,花了多少钱。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装成妈妈的声音打个电话给银行,报上那些她早已熟知的身份验证信息,不到三分钟就搞定了一切。 解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网上购买她和威廉去纽约的头等舱机票。 春假正式开始的前一天中午,白馨蕊没有和云姨打招呼,也没有惊动自己的司机,只身带着威廉离开了学校,乘坐一辆uber直奔洛根机场,踏上了放飞自我的旅程。 和威廉手挽手走在机场宽阔的大厅里,白馨蕊如同逃出樊笼的小鸟心情好得飞上了天。 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和威廉亲密自拍,为了在发朋友圈和facebook的时候,不让妈妈发现,她早就将妈妈屏蔽掉了。 傍晚时分,两人到达纽约机场,乘车回到了白馨蕊家位于曼哈顿列克星敦大道上的豪宅。 身穿黑色西服,绅士派头十足的老管家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站在门口,威廉就被这幢豪宅的气派震慑住了。 宽大的门厅内,两道弧形的白色大理石楼梯迤逦而上,通向二楼,给人一种先声夺人的宏大气势,楼梯环抱的大厅内,地面上昂贵的蓝色大理石从肌理中闪烁出星星点点金色光芒。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椭圆形的玄关台,四只长着翅膀的金色瑞兽托起的沉重的玉石台面,台面上放置着一个通身鎏金的释迦摩尼座像。 十几米高的挑高房顶垂下一串串奢华的巴洛克风格水晶穗,灯光从水晶穗间流泻下来,照射在佛像周身,将佛陀身披的金色袈裟照得华光夺目。 径自进大门,白馨蕊刚踢掉脚上的细跟皮鞋,早已恭候在门口的一名女佣,利索地拿过一双紫色软丝拖鞋,蹲在地上替她穿好。 白馨蕊从玄关往里走,那位衣着讲究的管家,身体向前微倾,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前倨后恭地紧紧跟在她身后。 半天不见威廉跟上来,她停下脚步,回头催促:“嘿,愣着干嘛,进来呀!” 威廉这才回过神来,与管家、佣人礼貌点头,问过了晚上好,然后,拖着箱子走进了空荡荡的大厅。 侧耳倾听,豪宅中意想不到地安静。 四下环顾,从门厅正中两颗白色大理石罗马柱之间的延伸空间望进去,是一道对开的雕花橡木门,门两旁各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纯铜雕像。 这就是被人们称为纽约上东核心区的寸土寸金的地带? 这时,三位服制一的女子从大厅拐角处走出来,礼貌地向白馨蕊问好之后,从威廉手中接过两人的行李,默默上了楼。 博物馆一样宽大的玄关大厅寂寥空旷,除了安放着一尊金佛造像竟然没有任何实际用场,似乎只为了造成空间上的巨大浪费。 威廉在心里估算着,这栋房子里到底住了多少人,置于房子的价格嘛,他一时不敢妄自揣测。 管家看到白馨蕊和一个高贵帅气青年同来,也并没觉得十分奇怪。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失传的书店 老管家记得,去年底,夫人和小姐曾经带着一位脸上有雀斑的健壮青年来这里造访小住,之前,小姐也曾不止一次邀请自己中国国内来的朋友和闺蜜们在这里开派对。 白馨蕊熟练地吩咐佣人给威廉安排客房,并嘱咐管家一定要对自己的行踪严格保密,声音虽不高,却颇具威慑力,与平日她表现出来的娇憨可爱的风格大不相同。 威廉和白馨蕊在飞机上就商量好了,今晚要去百老汇大街上的著名的麦哲大剧院看演出,两人各自回房间稍作休憩,就出发去外面玩了。 他们先去买了当晚《歌剧魅影》的票,一看时间还早,白馨蕊提议去附近一家很美味的餐馆吃东西。 按照白馨蕊的指点,威廉在离中央公园不远的一条街附近泊好车。 他环顾熙来攘往的繁华街道,心里暗自猜想,在纽约著名的商业区用餐,一定价格不菲吧。 perse这家法国餐馆的招牌并不算特别醒目耀眼,不过,这里却是白馨蕊每次来纽约都不会错过的餐馆。 当她挽着威廉的胳膊再次走进这家大名鼎鼎的米其林三星法国餐厅时,心中不禁暗自得意。 这家餐厅只有十五张可供用餐的桌子,一般的客人需要至少提前一个月才能订到座位。没想到,她以爸爸的名义,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了一切。 威廉这样平民家庭出身的男孩,大概还不能理解,能否在短时间内订到某家热门餐厅的座位,为什么会成为某种衡量权势地位的象征,不过,她不在乎。 对她来说,重要的不是吃什么,而是和谁吃。 后现代风格的餐厅高贵简约,在极致的讲究中做到了异常低调,那恰恰是一种渗透到骨髓,再从日常点滴和微小细节之中生发出来的奢华与精致。 两人刚一落座,白馨蕊就不动声色地拿出自己的另一部手机,立在桌子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并打开了一个直播平台。 身材挺拔的服务生就捧着菜单、酒水单走了过来,白馨蕊将菜单推倒了威廉面前,自己却看也不看,随口说道:“我要一份天日的厨师特选。” 这么复杂详尽的菜单威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努力想从中名目繁多的分类中选出一些得体的菜品,但是,每一道看起来似乎都有些门道,而且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出身于得克萨斯农村的威廉,虽然在康州的私立高中学习生活了很长时间,也见识过不少奢华的场所,被带进这样豪华的餐厅里用餐,他仍然显得有些局促。 他不安地抬起头,一眼看到服务生笑脸中有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只得随手指了主菜菜单中的第一道菜品,并机械地读出了菜名:“极地深海鳕鱼配……” “先生不需要开胃菜和甜品吗?”服务生的口气虽然波澜不惊,威廉却从中感受到浓浓的敌意,这显然是对初来乍到者的挑衅和藐视。 “亲爱的,你不是最爱吃这里的海鲜全餐吗?一会儿还要去看演出,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随便吃些,下次再来品尝厨师的新菜吧。”说着,白馨蕊温柔地替威廉和上菜单,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神情倨傲的服务生。 威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一顺不顺地看着眼前这个中国小女孩,她有着近乎完美的东方面孔,长睫毛大眼睛,鼻子翘翘的,她只有十三岁,举手投足间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服务生刚转身离开,威廉便压低声音说道:“斯黛拉,谢谢你安排了这么好的春假旅行,我一上大一就会着手找实习工作,到时,我会带你去欧洲旅行。” 白馨蕊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变浓,单手支颐,甜蜜从她眼睛里一点点满溢出来,与银色烛台上的火光交相辉映,艳色夺人,令威廉有些心旌荡漾。 她才不介意去什么欧洲旅行,从小到大她哪里没有去过?去任何地方旅行都不会再令她有所期待。 她开心的真正原因是,此刻,从对面男孩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他所说的绝不是虚与委蛇的甜言蜜语,更不是刻意攀附的谄媚之词,而是真真切切地愿意为他们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花费心思,付出努力。 在白馨蕊过去十三年的人生中,以前那些所谓的男朋友,全是自己前仆后继送上门的,威廉可是她众里寻觅到的良人,她一定要将他的一颗真心牢牢握在手中。 片刻间,侍者就为两位年轻客人各端上一个白色瓷盘,宽大的圆形盘子中间只零星点缀着手指肚大小的一块金黄色软炸天妇罗,极小一玻璃樽绿白相间的西班牙冷汤和一小块鲜度极高的金枪鱼刺身配牛油果,一盘开胃前菜做得色泽鲜亮诱人,让人看了就有种胃口大开的感觉。 “这是主厨招待,请慢用,祝两位好胃口。”侍者说着,恭恭敬敬将餐盘放在雪白的台布上。 白馨蕊立刻拿出手机来拍照,随后,像小鸟那样,逐次将盘子里卖相极佳的菜品各尝了很小一口。 侍者显然是训练有素,接下来每一道菜品都恰好把握在它们最适宜被品尝的时间和温度里,被隆重地端上餐桌,不早一步,也不迟一步,如同爱情。 龙虾、乳鸽、生蚝、羊排、鹅肝……尽管盘子里的菜肴少到不盈一口,味道和摆盘却都出神入化,充满诗意。 “……来了纽约,不去著名的strand书店(被音译为“失传的书店”,位于曼哈顿闹市区有九十年历史的著名书店)看看,可就太遗憾了……” 威廉和白馨蕊聊得正开心,却发现,小女孩忽然又盯着手机不说话了,原来她正在为刚照的九连拍配上伪文艺女青年的酸词:“今生,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此时,那些看到白馨蕊朋友圈的人,眼馋美食的同时,大抵会羡慕白馨蕊这个吃货,热爱美食到了这种地步,却永远也吃不胖。 殊不知,面对眼前这些如同艺术品的珍贵菜肴,白馨蕊除了将它们一一秀出来,几乎从不真正去品尝它们的味道。 白馨蕊麻利地上传了照片,才顾上和威廉聊天:“什么?你是说strand吗?以一己之力对抗亚马逊时代来临的那家老古董书店?我在奇怪,怎么会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 威廉眼睛一亮,感到两人之间终于产生了共鸣,兴致盎然地给她讲着:“在那个没有网络,媒体也不算发达的年代,英国有一条叫做strand街道。当年,那条街上不仅有许多著名的出版商事务所,还云集了像狄更斯、米勒、萨克雷、哈代、勃朗特、萧伯纳这样的大作家,也有很多读者会慕名去拜访那条街道,久而久之,每天那条街道的咖啡馆,餐馆就成了读书爱好者和作家的忠实粉丝们聚会的地方,据说,某个喝着下午茶的阳光午后,他们经常会和崇拜已久的大作家不期而遇……” 白馨蕊不知道萧伯纳、萨克雷和哈代是谁,可她很喜欢听威廉讲故事。 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说:“哦,我对他们店里的吉祥物,那只叫gizmo的狗倒是更感兴趣,据说,它的instagram已经有35万粉丝了。这个店主要说也算精明,还知道拿这个虚拟宠物当噱头来吸粉儿,不过,他怎么就不明白,纽约下城这块商业旺地,如果不经营书店,做点儿别的生意绝对会赚得更多。” 威廉连忙摇头,道:“哦,不,如果这家书店不存在,对于那些爱读书的人来说将会是场噩梦。它是一座精神的圣殿,而且已经有90年的历史了。这里有不少稀有书籍,有一部分是他们从欧洲购买回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们从私人收藏者手中直接购得的,而且,我听说,这个书店的店员个个都非常热爱阅读,他们中有不少人拥有名校文学、历史或是社会学专业硕士以上的学位,很多爱读书的人来这里买书,就是为了和店员切磋交流,或是听他们以独特的视角介绍书籍……” 那些泛着霉味的书籍,以及威廉口中这个不合时宜的书店,不能引起白馨蕊丁点儿兴趣。 她还顺便在心里将威廉提到的那些名校毕业,却甘愿在书店里打工的店员统统鄙夷了一遍。心想,那些鬼专业我可要记清楚,将来等我上了大学,这些专业绝对不能去碰!天啊,这是在搞笑吗?硕士毕业才当个书店店员,那浪费时间上大学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她嘴里却说着:“真有趣啊,改天咱们去看看吧。” 威廉点头,继续从容优雅地品尝着一道道美味,尽管他还是第一次吃到真正的法国黑松露,和鲜美的生蚝,却总能调动脑子里曾经阅读过趣闻轶事,侃侃而谈地跟白馨蕊聊聊这些美食的产地,或是它们背后的渊源,偶尔也会幽默将某一道美食和某位名人联系在一起调侃一番。 第三百二十九章 未成年的小祖宗 白馨蕊用沉甸甸的银色叉子从餐盘中叉起一小块粉红的龙虾肉放入口中,两只眼睛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面的威廉,在心里默默描画着他穿上带花边的维多利亚时代白衬衫,和流光溢彩的黑色丝绒大氅的样子,她甚至觉得他还应该佩一柄长剑…… 举起手机对着威廉一阵连拍之后,白馨蕊在心里责备自己,花痴吗?直勾勾盯着他是几个意思? 不过,这样美好的日子,在社交网络上刷屏秀恩爱还是必不可少的。微信的九宫格里是威廉各种神情的大头照,前面还要配上一些肉麻的话:“威廉用叉子优雅地叉起一块q弹多汁的扇贝,轻轻送入口中,我终于明白了,爱,就是在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 白馨蕊这样不遗余力地花式晒甜蜜,最大限度虐狗是有目的的,一方面,是向学校里那些觊觎威廉已久的高年级女生们示威,另一方面,也是向刚刚被她果断甩掉的凯文炫耀。 在将近两个小时的用餐过程中,尽管白馨蕊表现得如同一个恪尽职守的美食杂志摄影记者,整顿饭只专注于用手机为各式精美的菜品、漂亮的餐具拍照,她自己却从未觉得辜负这些美食有暴殄天物之嫌,更遑论发自内心去赞美厨师的辛勤与巧思。 她的醉翁之意自始至终都不在这些菜肴。 对她来说,集齐九宫格召唤神龙的方式稍嫌过时了,最能让她体会到快感的,唯有在第一时间将照片一张一张地抛到所有社交平台上,长时间持续霸道的刷屏状态。 直至吃完最后一道甜品,白馨蕊都像买断了重大赛事直播放权的电视台一样,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地在网站上实况直播他们吃饭,对她来说,这远远比美食本身更加令人振奋。 用餐后,白馨蕊学着妈妈平时的样子,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将那张精致的白金信用卡从钱包里夹出来,又从钱包的另一层中取出数量可观的现金小费放在侍者递过来的黑色皮质夹子里。 常年在a校的良好教养,不就是为了在这样的餐厅不失礼数吗?威廉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对服务生优雅地微微颔首,道:“今天的菜肴太美味了,请转达我们对厨师的谢意。” 侍者朝威廉点头回礼,然后,转向他们的vip顾客,礼貌地问:“白小姐,您觉得今天的菜品还合您胃口吗?” 白馨蕊勾了勾嘴角,略一思忖,评论道:“嗯……鳕鱼的新鲜度不如从前,要北极圈附近的深海冷水鳕鱼,肉质才更滑嫩……还有,最后一道香槟沙巴雍(一种意大利甜点),如果温度能再高一点儿,酒的香气会更浓郁。” 侍者不无恭维地垂首微笑,道:“白小姐真是个美食家。” 威廉望了一眼他的小女朋友,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米其林三星餐厅的厨艺,寻常人除了顶礼膜拜还是膜拜。别看白馨蕊并没认真品尝菜肴,却能给出精准品评。若不是从小就在这种地方把口味培养得无比刁钻,恐怕找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临走,侍者又递上来一个三层的精美盒子,在顾客支付完昂贵的账单之后,奉上自制的甜品,让客人带回家慢慢品尝,是这家餐厅的惯例。 白馨蕊将盒子上的小抽屉一层层抽出来,只见,上层是牛轧太妃糖,中层是马卡龙,下层是手工制作的奶油松露巧克力。 她显然是已经没有胃口了,将盒子合上,轻轻一推,说:“还是老样子,送给你吧。”侍者脸上出现尴尬神色。 晚上,看完《歌剧魅影》,从麦哲大剧院出来,两人一边谈论着剧情,一边走在古老的大街上。 夜色里带着百老汇特有的衣香鬓影,和不同品牌香水混杂的味道。风柔柔拂过脸颊,勾起了白馨蕊买衣服的冲动。 他们开车折返回到第五大道,纽约已经是华灯初上。这里虽然没有上海街头的熙攘热闹,霓虹闪烁,却带着老绅士的优雅贵族气派。 两人携手在第五大道上的奢侈品店里闲逛,白馨蕊先领着威廉在prada,tiffany,channel和fendi等几个她最钟爱的品牌旗舰店里一通扫货,不到一小时,威廉手里已经替她拎了七八个袋子。 每每走过一处宽大明亮的玻璃橱窗,白馨蕊就会扭扭腰身,或是高高扬起尖锐的下巴,借着橱窗的反光欣赏着自己美丽的身影。 喧闹的纽约街头,威廉仰头望着霓虹灯的光下的那些高大建筑,万人皆醉唯他独醒的高贵落寞,瞬间令白馨蕊少女心泛滥,花痴地挽起他的手臂,将他拉进了阿玛尼旗舰店。 灯火通明的店里,几个衣着讲究,阅人无数的店员见到一个婷婷少女和一个俊美少年冒失进店,马上用锐利目光将两个人上上下下掂量了一番。 少年身材修长细腰宽肩,身上半旧的棉布衬衫和卡其色裤子熨烫得十分平整,举手投足气度不凡,尽管如此,满身寒酸的三流品牌却令店员们一下子灰了心。 如果不是他手中拎着印有大牌logo的华丽购物袋,她们绝对会集体患上选择性失明症,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 那少女就很不同了,她明显是个未成年人,但从她肩上的香奈儿包包,到手上的伯爵腕表,和脖子上的卡地亚项链,身上当季的dior新款少女春装,就能感觉到,这绝对是个不容错过的大主顾。 一位态度高冷的马脸女店员,立刻将淑女气质换成了街道大妈的热心肠,忙不迭将他们迎至贵宾区,热情地接过威廉手中的口袋,妥善放好,开始给他们介绍当季的新品。 就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威廉从没想过在衣饰上大费周章,一掷千金,只是礼貌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白馨蕊可不是什么大多数人,她认为,威廉作为他的男朋友,理所应当穿得更体面讲究些,要知道,威廉穿件半旧t恤都能倾倒众生,如果是名牌加身,岂不就是四海八荒第一帅哥了? 她没有耐心继续听马脸店员滔滔不绝地讲解,开始亲自出马,在店里四处转悠搜寻,只要看到喜欢的衣服就请店员帮她拿到贵宾休息区,不一会儿,丝绒沙发上就堆了一堆衣服。 白馨蕊对威廉低声耳语几句,让他去试衣服,威廉一脸诧异,正要推拒,白馨蕊早已将几件衣裤一股脑塞进他怀里,剪水双瞳娇滴滴望了他一眼,就把他直接推进了试衣间。 威廉一件件地辛苦试穿着,白大小姐则像是在菜市场里挑拣青菜萝卜一样,不一会儿又拿来了一堆。 马脸店员心疼地看着名贵的衣饰被白馨蕊揉来揉去,索性推来一辆小车,亦步亦趋地跟着白馨蕊一路挑挑拣拣。 另有店员早已殷勤地备好了咖啡和小点心,恭恭敬敬地端到休息区的茶几上。 好在阿玛尼店大多数时候,店员数量多过顾客,本着顾客就是上帝,未成年人也可能是小祖宗的原则,白馨蕊在这里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边喝咖啡边心满意足地看着威廉换上一件件衣服,凡是她觉得好看的,就对身旁的服务员潇洒地说一句:“这件包起来,那件也要。” 饶是见过世面的店员们,也觉得这个未成年女孩购起物来实在凶悍,对她说话格外言听计从,还不露痕迹的恭维她几句。 “哎呀,您太有品味了。” “对,这是设计师限量版,你在其它阿玛尼店绝对买不到。” 夜深了,阿玛尼店快打烊了,两人这才如愿以偿地扫荡完毕。 他们拎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准备离开,临行前,白馨蕊大大方方地甩给那两个为他们忙活了一晚上的店员每人两百美金小费。 学校这边,白馨蕊的保姆云姨几乎要急疯了。 她和司机下午四点钟来学校接她,左等右等不见人影,给她打电话,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两人都不太会讲英语,蹲守在学校停车场里,只要见到亚裔面孔就走过,就去打听白馨蕊的下落,然而,大部分的亚裔听不懂他们说话。 直到晚上8点左右,总算遇到一个会说中国文的同学,他们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央求那个同学带他们去找白馨蕊,那个同学抱歉地笑笑,说,自己也不确定她是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还是在做运动。 云姨和司机看着2000多英亩的校园,几百座建筑,简直欲哭无泪,完全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们家任性的大小姐。 一直等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仍不见人出来,手机也还是关机,云姨有点儿害怕了,于是,哆哆嗦嗦地拨通了黄雅倩的中国手机,语无伦次地将没接到白馨蕊的事情说了一遍。 黄雅倩的声音听起来火急火燎,显然是心情不佳,她在电话里冲云姨大吼:“你也是没脑子,她一个小孩能去哪儿?还不是知道明天一放春假就要被你们整天盯得死紧,今天多在学校里住一晚。用脚想也知道,她现在说不定正在参加派对,玩得疯起来忘了时间,太有可能了!”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太粗暴了,黄雅倩尽量压了压心中的火气,道:“不用瞎操心,他们学校的安全性还是百分之百放心的。若是她今天不愿意回家,就等明天再说吧!你们先去附近的酒店住下来。另外,不要总是有事没事打电话烦我!” 简短吩咐完毕,黄雅倩那边就“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第三百三十章 重回欧洲 (改) 汽车驶入那不勒斯市内还不到十点,羽悠侧头望向窗外。 这座因美丽海港和维苏威火山而闻名于世的城市,像地中海沿岸的其它城市那样,有着明媚的艳阳和美到令人窒息的湛蓝色天空。 街道依地势而建,并非规整的横平竖直,很窄,也很静谧,车开了好一段路居然没看见一个人影,羽悠不禁纳闷,人都去哪儿了? 街上的车辆也很稀少,稍微宽阔些的主干道旁,可以看见双腿跨坐在摩托车上的青年,身穿文艺范儿的浅蓝色衬衫,紧绷着大腿的深蓝色裤子,从醒目的白色腰带上配戴的枪套可以猜出他们或许是警察。这些青年拥有健硕有力的身材和漂亮的肌肉线条,仿佛穿上现代装束的罗马武士。 满眼都是灰色的、黄色的高大石头建筑,其间夹杂着褪色的庞贝红色房子,唯有被刷成孔雀绿色的百叶窗保持着极鲜嫩的颜色。 意大利人似乎谜之喜欢街头涂鸦,墙壁上、楼宇上、长椅上……随处可见用简洁的线条和鲜艳的色块组的涂鸦画,抽象晦涩,成意味不明。 在某个不起眼的街角,还会冷不防与一座巨大而古老的雕塑不期而遇,有青铜的神像,大理石的国王雕像,或是神秘的方尖碑……就是常常被珍而重之地放进各国博物馆里收藏的那一类。 与北京和纽约的人流喧嚣与信息量爆棚不同,这是一座很不走心的城市,古旧,甚至有些破败。时间的飞毛腿从她身边掠过,没能抹去神秘的历史遗迹和不为人知的动人故事,而她,选择坦然地接受,拒绝在现代与传统之间痛苦挣扎。 铺着石头的狭窄的街巷里出现了一对老人,他们相互扶持着静静地行走,不知来自哪里,亦不知去向何方。 羽悠双手扶在车窗玻璃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大巴车渐行渐远,她仍回过头张望,直到那对老人消失在她的视野之外,她觉得,他们是这座城市的魂灵。 那家由私邸改建的酒店就在这条街的尽头,那就是他们今晚要下榻的地方。 下了大巴,羽悠拖着她那只28吋的银色行李箱,与同学们一起跟着米勒博士穿行在窄小而古老的街道上。 箱子的四个轮子与坑洼不平的石头路面磨擦对抗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这声音让羽悠感到莫名地熨贴。 低头看着脚下,这些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粗朴石头,几乎未经人工打磨就被铺砌在地上。经过数百年风雨、车辙和马蹄的磨砺,小路也成了艺术品,谁知道当年的工匠会不会在这些奇奇怪怪的石头里恶作剧地夹杂进一小块金子。 羽悠的箱子不大,却很沉重,里装着她这十几天换洗的衣服,甚至还有演出的礼服、化妆品。出行前,她严格规划了箱子的空间,将旅行物品一再精简,又把所有的物品体积压缩到最小,好不容易才将它们全容纳进去,一同装进箱子的还有那些久不开启的童年记忆…… 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欧洲,从德国到比利时,从捷克再到奥地利,布拉格广场许愿池旁的钟声,布鲁日小镇上的城堡、白鸽和马车,还有蓝色多瑙河的柔情,维也纳森林的空阔,与她而言,这些连接着过去和现在两个时空,让她那颗在现实的孤独寂寞中倍受煎熬的心,重又得到休养生息。 辗转于欧洲几座著名的大教堂中演唱,是一件可以让灵魂得到滋养和升华的事情,也是这个春假繁忙的行程中最大的满足感。 不过,在欧洲的第一场正式演出,却是在今天晚上,就在意大利最古老的圣卡洛大歌剧院。 午餐后,从拥有漂亮的大理石地面和巨大的铁架镶嵌彩色玻璃拱顶的翁贝托一世走廊出来,穿过一条小街就是圣卡洛大歌剧院。 比起欧洲随处可见的那些巍峨建筑,圣卡洛大剧院的外观真是乏善可陈,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沉闷而过于规整。 一进入歌剧院大门,却仿佛瞬间穿越,回到了奢华旖旎的波庞王朝宫廷,眼睛被高饱和度的金、黄两色填满,羽悠感受到浓郁的巴洛克时代的气息,十七世纪意大利歌剧辉煌时期繁荣的感觉扑面而来。 巴赫、贝尔尼尼、海顿、葛路克、威尔第、普契尼……正从一片炫金中向她走来,羽悠不禁在心里感叹,建筑果然是凝固的历史,是一切艺术集大成者。 一行人杂沓的脚步踩着金黄色的大理石地面,一路向剧院深处走,穿过宽阔迴廊,羽悠还来不及仔细辨认壁龛里的那些伟大的音乐家雕塑,他们已经进入了后台。 同学们混乱地忙碌着,换衣服、试妆、忙里偷闲地拍照片…… 羽悠换好衣服后,一看时间还早,就一个人转悠到化妆间外。 她伸手试着去推一扇关闭的雕花木门,门居然开了,门里面有漂亮的彩绘天顶,华丽的古代歌剧服装,玻璃柜子里还有乐谱手稿和音乐家的照片…… 这究竟是个什么所在? “辛西娅,我们快走吧。”是伊丽莎白在不远处叫她。 她从冰冷的黄铜门把上松开手,将那扇沉重的大门在身后重新关上。 羽悠惴惴不安地跟随着同学们走上了圣卡洛大歌剧院的巨大舞台。 这就是欧洲最古老奢华的音乐殿堂,羽悠听到自己的心紧张得咚咚直跳。 白色高跟鞋踩在名贵的金丝柚木地板上,微弱而清脆的笃笃声,提醒羽悠,她已经站在圣卡洛大歌剧院流光溢彩的金色舞台上了。 触目都是浓丽奢华的红金两色,抬头望去,整个舞台被六层向内倾斜的马蹄形包厢环绕着,每一个包厢都是用金色的围栏、金色廊柱和红色绒的帷幕包裹起来的,如同一个个嵌入宏大的金色雕塑中的神龛。 正对舞台居中的第二层位置是一个比普通包厢大数倍的豪华包厢,被飘飞在半空中两尊栩栩如生的金色大天使雕像拱卫着,雕像上方笼着金色皇冠型丝绒华盖,华盖下面是一重重红色镶金流苏的厚重帘幕,那是皇室专用的包厢。 在一层层包厢最上方,金色的穹窿形圆顶上绘制着精美的壁画,画中的太阳神阿波罗正在像智慧和技术及工艺之神密涅瓦敬献伟大的诗篇。 诚如著名作家司汤达所言,这座大歌剧院“华美得让目光迷离,辉煌得让灵魂打颤。” 羽悠侧头,不经意间,从一楼观众席旁流光溢彩的装饰镜面中,瞥见了恍惚的自己。一袭简洁高贵的月光白色古希腊式曳地丝质礼服勾勒出阿芙罗狄特般修长妙曼的身材,颈上的钻石项链,被歌剧院大厅里比群星还要璀璨的灯光照耀得熠熠生辉,而她妆容完美的脸庞比颈上的钻石还要华艳,唯一未变的只有眼里那抹清冷落寞的神色。 穿古典坦领长裙的女生袅袅娜娜地从她身后走过,在舞台后半部站成一个半圆形,软软的白丝裙摆像观众包厢中满是褶裥的帘幕,垂顺地轻曳在舞台光滑的地板上。在长裙的衬托下,每个女孩都如同翩翩而至的仙子。 身着深色小礼服,带着红色领结的男生从舞台的另一边鱼贯而入,填充了半圆右半边的空缺。 羽悠也走到舞台中央,在乐队后方第一排位置站好。 她站立的位置距离那只意大利著名的管弦乐队仅有两米之隔。此时,乐队已围绕指挥席排布成扇面形状,各就各位。 指挥席左手边是第一小提琴和第二小提琴的区域,指挥席右手边是中提琴、低音提琴和大提琴的区域,中间的一个半圆形的区域里围绕着竖琴、单簧管、巴松管、双簧管、长笛,靠后半圈围绕着定音鼓、圆号、大号、小号等铜管乐器。 此时,管弦乐团正在试音,所有乐器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一片混乱的音乐声响彻整个歌剧院。 羽悠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好赶走心中那种不真实的梦幻感。 她垂眸,目光落到合唱团与乐队座椅之间的地板上。光洁的柚木地板上竟然有深深浅浅的坑洼痕迹,那或许是数百年间无数著名大师手中沉甸甸的大提琴,坚硬的槭木尾柱留下的印记,也可能是风华绝代的女高音名伶们宽大裙摆底下,尖细的该跟鞋踩出的印痕——一份属于岁月的厚重。 是的,圣卡洛大歌剧院,我们来了,这场即将在这里开始的演出,并不是一场梦幻。 试音的声音渐弱,米勒博士穿着他那套用于出席正式演出的三件套西服大步走上舞台,老人精神矍铄,皱纹交错的面庞带给人一种威严、神圣、值得信赖的感觉。 那一瞬间,台上一切声音都归于寂静。 “今天是我们正式演出前的最后一次排练,我希望各位打起百分之百的精神!下面请翻到第一乐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圣卡洛大歌剧院排练( 米勒博士的声音刚一出来,羽悠就感到震惊,他没有戴任何扩音设备,那浑厚的男中音,在圣卡洛大歌剧院的穹顶下却显得异常洪亮圆润,盘旋回荡在整个歌剧院大厅中,久久不能散去。 羽悠微不可查地用鞋跟敲击了一下地板,或许,此刻她站立的柚木地板下方,就是传说中那个著名的空洞。 据说,为了达成最理想的传声与共鸣效果,这个空洞的大小是经过建筑师精密计算的,令大歌剧院内的听众不论坐于远近高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享受到同样水平的音乐声。 管弦乐团舒缓而悠长的前奏开始了,羽悠不得不将分散的注意力重新拽回来,接下来的整段合唱要以她和伊丽莎白的一段重唱作开头。 羽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灵的歌声从她口中缓缓流淌出来,伴着长笛清跃明亮的音色飘荡在半空中,她自己都要被这美妙的声音迷醉了。 尾音还未在空中散尽,小提琴和管乐合奏的主旋律加入进来,如缕铺开,女生中音部声音随之响起。 羽悠屏住了呼吸,聆听着宁静的女声,用心静静感受平稳恒定的节拍,和演唱者呼吸和旋律的起伏变化。 在中音提琴和大提琴的和鸣中,男生高、中音部也依次加入,曲调在平稳中进入和谐的慢板。 羽悠远远望见,歌剧院的工作人员正在为了今晚的演出做准备,他们穿梭忙碌于观众席的各层金色蜂窝一样的精致包厢之间,用一种名叫“假日公主”的粉色玫瑰,将包厢的金色围栏和舞台上方的管风琴风管两侧进行装饰点缀。 曲调行进至一个熟悉的转折位置,在双簧管和长笛地渲染提示下,羽悠和女生高声部一起再次唱起来。 她边演唱边用心倾听,合唱团员们的演唱技巧几乎无可挑剔,管弦乐队的演奏也几近完美。 此时,巴松管和圆号在小提琴的衬托下试图将音乐推向*,四声部e小调巧妙地将清唱剧的手法带入到弥撒曲中,在人声与管弦乐队强大的合声效果下,声音被推到一个令人震撼的音量,羽悠仿佛能够看到巨大的音乐声变成震动的波飘荡在空气里…… 忽然,正在指挥的米勒博士轻轻摇了摇头,挥动的双手放慢了速度,最终从空中落了下来。 管弦乐团的演奏声渐熄,合唱团的歌声也几乎同时停了下来,只有个别未及反应的又多唱了几个字,绵绵不断的音波仍回响在歌剧院大厅中。 大家不确定米勒博士为何忽然停止了指挥,面面相觑,却又不敢作声。 羽悠凝视圣卡洛歌剧院大厅神圣而高旷的穹顶,猜想着,是不是因为,这里与他们平时演唱的大教堂建筑构造很不一样,演唱时,大家没有考虑到空间收声效果,更好地去控制音量?或许是合唱团与这只著名的管弦乐团之间的第一次合作不够默契? 米勒博士脸上仍是不苟言笑的神情,环视舞台上的每一个人之后,正了正脖子上的丝绒领结,眼睛从多褶的眼皮间绽放出一道犀利的光,他严厉地说道:“圣卡洛大歌剧院被众多音乐巨匠奉为宝地,他们会在这里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你们这样唱歌,在这种地方表演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没有灵魂的音乐,也就失去了力量,不可能渗透到观众们心里,更不可能感动别人!” 听了博士的这番话,同学们都垂下头。演出在即,不走心的排练是不被允许的,羽悠发现身旁的小伙伴们有的紧缩眉头,细细思考博士的话,有的发出轻微的叹息,有些比较腼腆的女生脸颊绯红,第一次看到米勒博士如此严厉的新团员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柔音双簧管和法国号,渲染出哀伤的气氛,按照米勒博士的要求,这一次,乐曲从*部分接续演奏。同学们倾注了更大的热情的歌声,情绪比之前饱满了不少,就连音色也饱满细腻了许多。 *中最长的乐句还没有结束,米勒博士再次停下指挥的双手,摇头也比之前更猛烈了。 大家脸上出现了茫然而无辜的表情,他们已经尽了全力,却仍然不能令米勒博士满意。 大家不敢去看满头银发的米勒博士落寞的眼神,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他垂下松弛皱褶眼睑,仿佛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圣卡洛大歌剧院内:“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你们,在演唱的时候,需要将自己置身于作曲家创作这个作品的背景与情绪当中。巴赫在写《b小调弥撒》的第五部分‘十字架上’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同学们默不作声,纷纷低下头,静静聆听米勒博士的训示。 “……当时,巴洛克风格的宗教音乐都是用繁复的拉丁语演唱的,因为,当时的社会上,只有有教养的上层人才懂得拉丁语会,也只有他们才有权和神接触,这就意味着,普通民众不能理解拉丁语的歌词究竟唱的是什么,巴赫为这首曲子编写了德文歌词,就是想让更多的人感知到音乐的力量,从中获得心灵上的触动。特别是弥撒曲的这一部分,是关于纪念亡灵,采用米索利地安调式(mixolydianmode),两处都用到五个声部同时推进,你们要真切地吟唱出那种渴望挽回生命的痛苦……” 关于这首曲子的解读,米勒博士曾经不止一次地和他们讲过,在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年龄里,他们可以去深刻领会曲子的灵魂和主旨,却难以用歌声去诠释音乐的内核。 米勒博士的话为同学们心里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看着同学们低眉垂目的沮丧神情,米勒博士说:“好了,就到这里吧。演出前,我请你们每个人都静下来想一想,为什么要唱歌? 死亡是什么?尽管羽悠终日在自己内心的阴霾情绪中徘徊,她似乎仍无法真正体会到生命逝去的痛苦, 一场排练就这样草草结束,然而,每个人都在思考着米勒博士的话…… ***** 在另一片遥远的非洲大陆上,艾玛和文瑾乘坐的车子行驶出空港区,驰骋在一条宽阔的道路上,四周是一片荒凉的景象,远处是圆顶的茅草屋,茅屋后面大片阔叶树林隐约可见。 两个农夫模样的人肩上扛着农具从茅屋里出来,一个穿土黄色的布袍子,胸前挂着一长串项链,另一个*着被太阳晒得乌黑油亮得的上身,只穿了条粗步裤子,头上还搭着条长毛巾。 茅屋旁边,几个极其瘦弱的黑人小孩光着小脚丫在黄色的土地上嬉戏玩耍,他们衣着鲜艳,却异常褴褛,满身满脸都是尘土。男孩大多剃成秃瓢,女孩们蜷曲毛燥的头发被扎成十几个细而硬的朝天鬏,像极了小了几个尺码的q版的艾玛。 几个高大黝黑的妇女头顶大铝盆从里道路两旁经过,盆里装满了黄澄澄的香蕉。 文瑾看着这片位于地球另一边的陌生土地上,面貌穿着与我大天朝迥然不同的人们,感到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再看看来自这个国家第一家庭的女孩,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一脸喜气,眼睛里的仍是文瑾熟悉的倔强与质朴。 “现在,我差不多什么都知道了,你也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了,关于你爸爸故事,是不是也可以给我讲一个的完整版了?”文瑾问艾玛。 艾玛看着自己家乡的大好风光,心情就像窗外的天空一样阳光普照。 她抓了抓头,酝酿了一下情绪,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说起我爸爸呀,他看上去五大三粗不像个读书人,年轻的时候,可是在法国留过学的。在他那个年代,这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一提起自己的爸爸,艾玛眼睛里放着精光,露出崇拜神情,她挺直身板,说:“小时候,我爸爸经常跟我说:‘虽然我们的国家政局混乱,民众都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但是,只要人民都团结在一起,推翻暴政,国家就能走向光明。’” 一直看向窗外的穆萨先生听到这话,转头看着艾玛。她的脸上仍然满是稚气,但那坚毅笃定的眼神和她爸爸当年像极了。穆萨先生不禁怀念起当年奋斗的时光,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艾玛陷入回忆当中:“我爸爸一直就当大官,不是苏丹的领事,就是法国大使,一直当到了总理。那个酒糟鼻的坏蛋总统总是欺负我爸爸,自打我小时候刚一记事起,印象中就是在不停地搬家,从这个国家搬到那个国家。后来我爸爸决定站出来替人民做主,把那个可恶酒糟鼻赶走。他带领好多穷苦人,有男的也有女的,有老的也有年轻的,他们组成了,组成了……”说到这儿,她卡壳了,歪着脑袋想,“……叫什么什么平爱国者同盟?” 坐在一旁的穆萨先生接话说:“是‘争取正义与和平爱国者同盟’和‘中非人民民主阵线’,后来演变成了一支叫‘塞雷卡’的反政府武装。” 第三百三十二章 守护天使 “对对……”艾玛高兴地拍着手,继续说:“我也是那个同盟的!当初,我想加入同盟可是费了很大功夫。我爸爸虽然是那里的头儿,他却死活不同意我加入,他说,这个不是玩游戏,是要付出生命的,只有男孩子能做到。”说着,艾玛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可是男孩子能做的事,我为什么做不到?” 艾玛的情绪有些激动,眼睛里又泛起晶莹水光,文瑾担心她又想起自己两个哥哥的牺牲,一把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艾玛如释重负地靠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当中,“就在上个月,父亲率领他的军队占领了首都班吉,攻进总统府。这下终于可以让那个酒糟鼻的大坏蛋尝尝流亡是一种什么滋味了!如今,爸爸有自己的内阁了,以后,中非的民众就可以过上自由平等的好日子了。” 文瑾目不转睛地看着艾玛黝黑的面庞,不禁想起与她的初次相遇。 夏末,她拖着两只皮箱来到宿舍门口,颐使气指地让自己替她将行李拖进来,彼时,文瑾是文瑾,艾玛是艾玛,两人如同两条不相交集的平行线。 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相识半年之后,就在数不清的摩擦和争吵之后,自己竟然可以和这么个暴脾气的刚强女孩同乘一架飞机,同坐一辆车,来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参加她爸爸的就职典礼。 文瑾紧紧地握着艾玛的手一言不发,她能感受到她手心里传递过来的蓬勃力量。 不觉间,车又向前行进了十几公里,文瑾看到路旁的泥坑里有不少男男女女,男人们大多赤着足站在泥水里,只用快破布遮住臀部,女人们穿着印花的粗布裙子,所谓裙子就是一片被缝制成桶形的布,裙子下摆浸泡在脏兮兮的泥水里,身上脸上都是泥。 一直都看新闻报纸上说,非洲很贫穷很苦难,疾病肆虐,民不聊生,看来这些报道真的没有夸大其词,将来艾玛的爸爸还要面对很多艰巨的考验。 文瑾扭过脸来指着窗外辛苦劳作的人们问艾玛:“他们在做什么?” 艾玛向窗外看了一眼,云淡风轻地说道:“他们在淘洗黄金或者钻石之类的东西。” “什么?钻石?黄金?”文瑾愕然。 “嗯,我们国家就是矿产多,”艾玛颇为自豪地向文瑾显摆着,“以前净打仗,大部分矿产还都没有开发,听爸爸说,我们国家地下蕴藏着很多宝藏,好多国家都看着眼馋呢。” 文瑾竟然忘了非洲还有丰富的矿藏,看来上帝是公平的,他没有遗忘这片气候炎热,环境恶劣,战乱频仍的土地,为了补偿他们的苦难,他给了他们珍贵而丰厚的恩赐。 就像眼前这个少女,昔日,命运夺走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和最挚爱的亲人,今天,上帝却赋予了她别人难以企及的地位和荣耀。 “哦,对了,我们国家还有好多好多野生动物呢。”艾玛继续兴致勃勃地说着,“我可以带你去更远的丛林地带看大象洗澡。那边的野象,象牙足有半米多长,天热的时候,它们喜欢在黄泥潭里打滚,上来之后,身上都是金黄色的泥水,在阳光下看,如同,一头一头黄金大象。”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天,车驶入市内,文瑾看到,班吉虽然是中非的首都,看上去却丝毫没有大都市的繁华热闹。 市区街道比刚才经过的郊区地带要平整许多,土地是铁锈红色的,路边栽种着高大的椰子树,路口拐角,或是小广场处,偶见一小块圆形的或是三角形的草坪,在红色土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新鲜明。 房屋大多陈旧破败,行至市中心才能看到一些不太高的楼宇,个别店铺住宅漆着鲜艳的黄色或蓝色外墙,冷不丁从灰扑扑的街景里跳脱出来,有种强烈的色彩冲击感。 总统就职典礼在即,很多建筑物的墙上都用油漆涂料刷着中非共和国的红绿白黄相间的国旗。 一些醒目位置还会出现一个身穿铅灰色西服,白衬衫,打着红色领带的粗壮中年男子的大幅半身照片。照片上的男子正向他的民众们招手示意,他那宽大的鼻子,丰厚的嘴唇,和身旁的艾玛如出一辙。 车子驶进一个广场,在一幢高大建筑前停下。 穆萨先生率先下车,为她们打开车门,艾玛像个被松开的弹簧一样弹出车外。 她张开手臂,在开阔的广场上跑着,口里发出欢快地呼啸声。 不一会儿,艾玛气喘吁吁地跑到穆萨先生面前,指着建筑物高耸的尖顶处飘扬的红黄绿白相间的国旗手舞足蹈,高声问着:“这是我的新家吗?太漂亮啦!” “是的,小姐这是总统府。快请进吧。”穆萨先生身体微微前驱,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艾玛转身拉过文瑾,“怎么样,这房子酷吧。” 文瑾仰头环视总统府,高大的黄色大理石拱形门廊和坚固围墙将总统府内的建筑与外界分隔开。 黑色大门前,站着十几名身穿绿色迷彩军服,头戴红色贝雷帽的士兵,他们荷枪实弹地伫立在阳光下,如同一座座塑像。 见到穆萨先生走过来,有士兵恭敬地打开镶有国徽的漆黑铁门,文瑾和艾玛跟着穆萨先生走进了总统府。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片绿意盎然的花园,颇有些庭院深深的感觉。园中有整洁宽阔的草坪,四周种植着各种奇花异卉,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热带植物园。 那些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文瑾只认识非洲梧桐、蝴蝶树和树冠奇高,树干胖胖的猴面包树。从园中树木的粗壮程度可以看出,这些名贵的乔木已经在这里生长了有些年头。 热带植物以叶片肥厚的肉肉类植物居多,样子奇形怪状,花朵妖异而危险。 艾玛指着庭院里角落贴着地皮生长起来的一堆石头一样的植物,对文瑾说:“看,那个是不是很像从石头缝里开出来的花,其实那个根本不是石头,那叫生石花。那种花盏很大,五颜六色的叫七色堇,那边开红黄相见的大花的是芦荟……”很显然,有许多植物就连艾玛也叫不上名字。 文瑾拿出手机,将那些奇怪的植物一一拍了下来,“咱们学校的生物老师史密斯先生就喜欢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他要是看到了这些树木花草,肯定会向你要种子回去栽培。” 两人沿着潮湿的小径一路往里走,穿过一进拱形的石头大门,拾级而上,看到一幢高大的石头建筑物,从敞开的窗户中,传来男子们浑厚有力的说话声,他们说的话,听起来不像英语。 穆萨先生将二人径直带进东院一间宽敞巨大的屋子。 这间屋子四面墙壁都用名贵的非洲黑檀木做装饰,墙上挂着镶满贝壳的木雕面具,面具上的脸孔极为夸张,有的凶狠、有的哀怨、有的惊恐万状,有的喜形于色……表情生动,情态各异。 地上铺着时下已经不太流行的,带红色纹饰的地毯,家具是古老的法国洛可可风格,沙发和靠椅都是艳丽的丝绒面,雕花的边框上还贴着略有些夸张的金箔。 不一会儿,一个高大粗壮,衣着艳丽的夫人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两名仆从模样的女子。 艾玛一见那位夫人,“哇”地大叫一声扑了上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夫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和艾玛说着话,文瑾虽然听不懂,也能猜出,大致是在畅叙分别后的情景。 艾玛撇着厚嘴唇,委屈地抹着眼角,这和她平日的女汉子作风很不相符。 文瑾站在一边看着她们母女俩相拥而泣,有些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无论是长相、穿着,种族,一切都与她们格格不入,像是被一个差劲的p图师硬添加在这场景里的人物,她揪着衬衣边,感到有点儿别扭。 这时,艾玛拉过文瑾的手,向用英语向妈妈介绍说:“妈妈,这就是我的室友,我常常跟你提起的蒂娜,她是我的守护天使。” 听着艾玛的话,文瑾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们曾经是那样剑拔弩张的一对室友,没想到,此刻,艾玛却给她这样高的评价。 她心里正在暗自感动,下一秒就被身型巨大的鲍特瑟夫人突如其来地一把揪入怀中。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环抱着她,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浓烈而奇怪的香水味,她不得不屏住呼吸。 紧接着,她的脸被嵌进两大团棉花糖中,眼睛与胸前的缀满红宝石的金项链贴得太近,几乎被闪瞎。就在她险些窒息而毙命的那一刻,鲍特瑟夫人松开了她。 还没从惊恐中反应过来,文瑾再一次被揪了过去,她柔嫩的小脸贴上了一张石头般坚硬粗粝的大脸,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硌得她脸蛋儿生疼。 这个国家的见面礼可真遭不住! 第三百三十三章 小魔女的催眠术 鲍特瑟夫人这才放开文瑾,仔细端详着她说:“好孩子,艾玛说,在美国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我们全家都欢迎你来中非。” 鲍特瑟夫人的英文居然比艾玛的口音还重,文瑾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也只能凭借听懂的一部分英文单词猜测她要说的意思,尽管如此,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微笑,点头。 “哦,妈妈,你和爸爸同我们一起吃午餐吗?”艾玛的问题把文瑾从尴尬中拯救了出来。 “哦,对不起,宝贝,下周一是就职典礼,有很多国家的领导人都要过来道贺,你爸爸现在恨不得生出十条胳膊,五个脑袋来。你恐怕后天一早才能见到他。妈妈今天不能陪你们了,一会儿还要去安排一些重要的事情……”鲍特瑟夫人操着蹩脚的英文向艾玛解释着,“……今天一早,我就吩咐厨师去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东西……” ***** 深夜,曼哈顿豪华的宅邸一层的小会客厅中,回荡着麦丽·赛勒斯《wreckingball》的放浪冶艳的歌声。 环绕音响将女孩古怪灵精怪的嗓音夸大了,这声音三番五次将威廉从书中情节中强行拽回到现实。 他揉揉倦怠的双眼,合上书,身体往身后桃红色丝绒沙发上一靠,看着大厅墙上一幅幅田园风格油画,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小会客厅凝重奢华中略显粗旷的镀金年代风格,和这些意境淡远的画作实在是很不搭。 女佣端上宵夜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镶着金色雕花把手的纯银托盘上,摆着几只描了细细金边的白瓷盘,里面放着小块的法国松饼、巧克力熔岩蛋糕、抹茶布丁、一小块奶酪和两小球香草冰淇淋…… “要是妈妈在,她是绝对不允许我吃宵夜的,还好,我们家厨娘比较心疼我,手艺也相当不错……”白馨蕊说着,从威廉肩上慵懒起身,拿起银色小勺子挖了一小块抹茶布丁送进口中。 真丝与薄纱拼接的香槟金色睡衣在幽暗吊灯的光线下,透出珍珠般的光泽,柔柔地贴附在她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勾勒出微丰的美好胸线和盈盈欲折的纤细腰肢。 “红豆的香甜配抹茶的清苦,味道刚刚好,你要不要也来尝尝?”白馨蕊歪着脑袋问威廉,眼睛里全是笑意。 威廉爱怜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摇摇头,笑而不语。 白馨蕊又挖了一大勺抹茶布丁,送到唇边时,纤细手指好像拿不稳勺子,轻轻一颤将绿色的茶粉末粘在鼻尖和脸颊上。 她瞟了威廉一眼,转身扑到他怀中,小脸迎上他的脸,露出天真无邪的笑。 威廉看着她瓷白肌肤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绿色粉沫,样子极是娇俏可爱,便像个大哥哥似的,从裹着蜀绣锦缎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餐巾纸递过去,轻声责备道:“看看你,这么大了还把吃的弄到脸上。你妈妈说的对,晚上不应该吃夜宵,对牙齿不好。再说,今天晚餐那么多甜品还没有吃够吗?” 白馨蕊鲜少遇到像威廉这样不解风情的直男癌,他远不如她之前遇到过的那些男生体贴殷勤,这一点着实令她心里有些懊恼,转念一想,不是情场老手,这正是威廉难能可贵之处。 看来眼前这个男孩还需要她花时间慢慢*。 她没有去接餐巾纸,只是扑扇着大眼睛看着威廉,脸上的笑容像花朵一样娇艳欲滴。 僵持片刻,威廉终于被这双眼睛看得心慌意乱,只好伸出手,替她擦拭鼻子上的抹茶粉。 白馨蕊像个淘气的小孩一样在沙发里咯咯笑着左躲右闪,威廉怕她把脸上的抹茶粉蹭得到处都是,只好将鲤鱼般不停动弹的她压在沙发上,再用一只手笨拙地捏起她小巧的下颌,才能勉强完成擦脸这个简单的动作。 仰面躺在沙发上的白馨蕊,眼睛还是一个劲儿地眨呀眨的,威廉的手举在半空中不动了。 白馨蕊带着纯真而蛊惑的笑意,用舌头舔了舔挂在嘴唇上的抹茶粉末,水杏一样的大眼睛眯得如丝狭长,仿佛在品味甜中带苦的抹茶滋味。 威廉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清晰可闻。 忽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看来极其不雅的姿势,很容易令人想入非非,仓皇起身,他避开了白馨蕊摄人心魄的双眸,神情端严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威廉刚一起身,白馨蕊就从沙发上弹坐起来,用银色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块冰淇淋,抵到威廉唇边。 威廉正需要镇静一下熊熊燃烧的神经和燥热的身体,张口刚要去吃冰淇淋,白馨蕊冷不防抽回勺子,轻轻将他按回到沙发里,神色诡秘地说:“等等,我给你拿些好东西,配在一起吃味道会更好……” 说着,白馨蕊轻盈地跳下沙发,飘然转过长长的弧形吧台,走到整面墙的红橡木酒柜前。打开酒柜,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只墨黑色酒瓶,瓶身贴着金色的标签,一看便知身价不菲。 在这样香气弥漫的房间里,在这样迷离昏黄的灯光下,威廉的脑子转动得不太灵光。他眼神迷离地看着白馨蕊巧笑嫣然地跑回来,看着她动作熟稔地在两个盛着冰淇凌的方形水晶樽中注入浓醇的咖啡色百利甜酒,然后用银色小勺轻轻搅动…… 银色小勺在玻璃樽里一圈圈画圆的样子如同催眠,而实施催眠术的正是这个精通巫术的小魔女。 下一秒,小魔女就举起方樽,娇滴滴地对威廉说了声:“干杯。” 催眠术失败,威廉犹豫了一下,理性占了上风,他抢过白馨蕊手中的水晶樽,说道:“斯黛拉……你还太小了,按照法律规定,还不能喝酒……” 白馨蕊嘟起嘴巴,撒娇地说:“哎——呦——这也算酒呀?明明就是甜水……而且,人家只喝那么一点点……” 看到威廉不置可否的样子,她凑近威廉,柔声说:“……喝完就睡还不行吗?只是为了助眠,妈妈说,只有这样才会做童话一样的好梦……” 威廉细读白馨蕊精致漂亮的眉眼,娇憨可爱的笑容,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她净瓷般细腻的面颊,脸上漾开迷醉的笑容。 指尖所及是婴儿般柔嫩的触感,威廉心头立时一软,语调也温柔了几分,如同哄小孩一样,说:“好吧,就一次哦,喝完就乖乖地去睡觉。” 白馨蕊露出了傻白甜得偿所愿之后,人畜无害的甜美笑容,一口将混合着香草冰淇淋的百利甜酒喝干。 威廉也将白馨蕊自制的魔法饮料凑到唇边,香甜中带着些许刺激的感觉令他难以拒绝,不用白馨蕊劝说,他也将加了甜酒的冰淇淋一滴不剩地喝干了。 又闲聊了一会儿,两人都觉得倦意袭来,便准备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不知是喝了酒的原因,还是脚下的波斯地毯实在太柔软,威廉踩在上面有些找不到着力点。 转过二楼光线幽暗楼梯拐角,白馨蕊拉起威廉的胳膊,狡黠地眨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房间,然后,举起一根细长手指,在嘟起的粉红樱唇上比了一个“嘘”声。 看着眼前这个娇媚的小萝莉,威廉的眼神也有些涣散飘忽,他努力稳了稳心神,毅然抿唇摇头。 白馨蕊一点点凑近他,将他逼到走廊的门旁边,猝不及防地用双手攀上威廉大理石般挺拔的脖颈,踮起脚尖,在他嘴角上轻轻一啄。 少女柔嫩温软的唇瓣,如同粹过毒的樱桃,让威廉感到一阵晕眩。 在百利甜酒与荷尔蒙的共同催化下,一种强烈冲动不断涌上,他脸颊泛红,反身用力将白馨蕊抵在身后红橡木的墙壁上,然后,俯身狠狠吻下去,唇齿交缠间,两人同时感到晕眩,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忽然,楼下小会客厅里,麦丽·赛勒斯的歌声戛然而止,接着,传来女佣收拾杯盘碗碟的轻微声响。 神智一下子回到了威廉的脑中,他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将口香糖般粘在他身上的白馨蕊轻轻掰开,后退一步。 白馨蕊惊异地睁大眼睛,双手抱肩,如同一个害怕孤独的小女孩。 空荡荡的走廊上,单纯甜美的声音轻轻响起,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萌:“你哄我睡吧。” 在脑子里仅剩的那一小片清明快要被愚蠢和冲动吞噬殆尽之前,威廉还是能预知将会发生什么的。 内心一番激烈交战过后,他清了清灼烧得有些干涩的喉咙,急促喘息着说:“斯黛拉,这是我的初恋,我对这段感情是认真的,哄你可以……但是……” 白馨蕊忽然诡谲一笑,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之前,她探出半颗脑袋,天真地说道:“和你开玩笑的,没事啦,那你早点儿睡。” 威廉轻轻舒了口气,后背顺着橡木饰板缓缓下滑,颓然跌坐在地毯上。 第三百三十四章 公主的新衣 (改) “哦,没关系,你们都去忙吧,我长大了,你们不用担心我。”吃完午餐,艾玛挺了挺胸脯,骄傲地对妈妈说。 忽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不过,就职典礼那天我们穿什么?” 鲍特瑟夫人打了一个手势,身后的一名女子闪身走上前来,说:“小姐,我叫吉赛勒(gisele),夫人上周从法国定了一批新礼服,估计明后天就到,到时候,您和潘小姐可以去挑选试穿一下。” 这个叫吉塞勒的女子英文不错,文瑾完全能听明白。 她看着身上半旧的t恤衫牛仔裤,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连声感谢鲍特瑟夫人想得周到。 艾玛豪爽地大手一挥,道:“我们这里和学校不一样,不用总说谢谢什么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就是你的,来到这儿就像到家了一样。” 说着,她又转向吉塞勒,问道:“我朋友住在哪里?安排好了吗?” 吉塞勒连忙点头,对两人说道:“我们在附近的五星级酒店为潘小姐安排好了最上乘的客房,相信潘小姐在那里……” “不,不,不!我们住一起!”艾玛打断了吉塞勒的话。 吉塞勒看了看鲍特瑟夫人,又看看艾玛,脸上出现了为难神色,嗫嚅道:“可是,小姐,我们这么做主要是出于安全考……” “行了,别说了。我和蒂娜在学校就同吃同住,这次是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请过来的,当然要和我一起住!”艾玛的口气不容置疑,说完还一把抱住文瑾的整条手臂,就像抓着自己心爱的洋娃娃。 就连鲍特瑟夫人也拿倔强的女儿没办法,只得朝吉塞勒点点头。 晚上,文瑾住进了总统府邸,艾玛的卧室布置得像梦幻宫殿一样。文瑾和艾玛躺在一张大床上一直聊,不知聊了多久才进入梦乡。 睡梦中,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公主。 次日一早,吃过早餐,文瑾终于想起了她那沉睡在书包底部的,手机自从到了华盛顿就没电了,一路上只顾着踏上新旅程的兴奋,直到现在也没想起给手机充电开机。 文瑾已经忘了有几天没有和家里联系,出行之前她没敢直接告诉妈妈自己去非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去一个同学家住几天。她猜到,这几天妈妈一直联系不上她,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了。 文瑾将手机充上电,没过几分钟,手机屏幕亮了,紧接着,发出连续不断的叮叮……声。她心虚地打开手机一看,79条微信,55条短信,60个未接来电,这些居然都是来自妈妈的。 一想到妈妈憔悴的面庞,哭得红肿的眼睛了,她不禁感到内疚,手指快速拨通了和妈妈的微信视频。 视频接通的前那一刻,文瑾回想起这两天的奇异经历,心里仍充满兴奋,准备和爸爸妈妈好好显摆一下。 屏幕上出现了妈妈的面庞,接着,爸爸的脸也凑了过来,文瑾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猜发生了什么?” 冷不丁被电话里的女儿这么一问,爸爸妈妈都吓坏了,忙问:“出什么事了?” “哈哈,我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文瑾得意地说着。 “我们在网上都搜到了,我是说艾玛爸爸的消息。”爸爸看着女儿稚气未脱的样子,语气十分平静。 “是啊,是啊。你居然去非洲了,感觉这个世界都变小了。”妈妈随声附和着。 这个话题没有引爆谈话,令文瑾有些小失望。 屏幕里的妈妈明明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说好的面庞憔悴呢?说好的双眼红肿的呢? “你们……都不担心我?不对呀,不担心还打那么多电话,发那么多信息?”文瑾心中疑惑。 “哈哈,那是头一天找不到你,你妈妈急得要疯了,后来,云泽妈请詹妮弗老师给你妈妈打了电话,我们才知道你和室友去中非了……”爸爸解释说,“你手机一直不通,幸好詹妮弗老师每天和艾玛妈妈的助理通电话,我从她那里才知道你不但平安无事,而且心情也很好。 “以后你可要主动发微信回家报平安,否则,妈妈就真的要飞到美国去找你啦!”妈妈的口气有些严厉,一听就知道是在假装生气吓唬她。 啊,詹妮弗老师简直就是妈妈的及时雨啊,文瑾心里甜滋滋地想着,嘴上却说:“所以,我这几天的奇遇你们都知道啦?被剧透了,真不好玩!” 大约十点左右,吉塞勒过来通知她们,礼服已经运过来了。 当文瑾被带到位于艾玛卧房下面一层的专用更衣室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大得如同商场里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高级时装*店。 房间里到处都是是镜子,打开一扇扇镶着镜子的门,里面是通天到地的衣柜,衣柜顶层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帽子;中间一层长长的挂衣杆上,密密匝匝垂挂着五颜六色的礼服,大部分礼服外面都罩着精美的护衣袋,未来得及摘下来的商品标签从衣服袖口处垂下来;最下面,呈斜面的分层隔板上摆放着搭配礼服的鞋子,一看就知道这些鞋子从来没有在地上踩过地面。 吉塞勒小姐上下打量了两个女孩片刻,手指滑过衣架上的各种礼服,娴熟地从里面先抽出了六七套,说:“这些都是当季巴黎最新的款式,两位先试试。” 常年身穿牛仔裤帆布鞋的文瑾,平常不爱打扮,来到a校后,和那些衣着讲究的同学朝夕相处,即便是受到了一些时尚熏陶,面对这么多漂亮衣服,仍是显得手足无措。 艾玛早已在两名侍女的帮助下,将一件看起来十分名贵的杏色大码礼服穿在身上,她那高大的身躯将优雅的直筒型裙子撑得每一个褶皱都饱满鼓胀,艾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挺不对劲儿。 一旁吉塞勒小姐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侍女为艾玛换其它礼服。 几个侍女围着艾玛忙前忙后地帮她试穿挑选各种漂亮衣服,忙得不亦乐乎。 忽然,艾玛看见文瑾还在那里磨叽,拿起这件看看放在一旁,又拿起那件看了看,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开口道:“蒂娜,衣服这个东西,就像吃的,不能光是凭肉眼去看,你得亲自尝试才能感觉到是不是你的菜。” 文瑾硬着头皮拿起一件小黑裙,两名侍女帮她穿在身上。面对镜子,她抬头一看,深v的领口更显出她前胸空荡荡的,如同可以起落737航班的飞机场。 文瑾不忍直视镜子里的自己,红着脸拉开礼服背后的拉链。 试穿礼服这件事,倒着实令艾玛心情舒畅,乐此不疲,她俨然像个行家那样吩咐着侍女,“哦,不,这件太简单了,那件的颜色我不喜欢,对,把那个架子上的所有礼服都拿下来……” 文瑾又谨慎小心地穿上了一套淡绿色的礼服,还算勉强合适。 艾玛眼睛往这边一溜,马上喊道:“快脱下来吧,你这么穿肯定会和宴会当天的女服务生撞衫!别忘了,你可是我最尊贵的客人。” 艾玛抱起一堆勾着蕾丝,镶着钻石的礼服扔到文瑾面前的丝绒长椅上,豪气冲天地说:“这些都试一下,一件一件试,第一感觉对了才是最重要的。” “这么多……”文瑾看了一眼面前小山一样高的礼服,嘴巴张成了“o”型,要是不抓紧试,就算试到明天半夜也试不完呀! “对,利索点儿。”艾玛从衣服堆里冲文瑾挤鼓了几下眼睛。 文瑾不得学着艾玛的样子,开启了快速试衣模式。 艾玛穿了件亮色缎面礼服,戴上一顶网纱帽子,在镜子前左右扭了扭,还不错!一转身,后腰的拉链还差5厘米,根本拉不上去。 文瑾试了件蕾丝花边的,走到镜子前,脸红到了脖子根,哎呀妈呀,太性感!赶快放回远处。 艾玛换了身立领淑女款,不行,脖子卡得根本没法呼吸。 文瑾又穿件钉珠重工礼服,配上黑镜框的眼镜,太滑稽了…… 四名侍女围绕着一胖一瘦两个女孩,刚刚帮这个脱下满是鱼骨腰夹的长裙子,又要帮那个穿上鱼尾裙,忙得像四陀螺。 旁边坐着的吉塞勒小姐从镜子里看着她们身着新装的样子,时而睁大眼睛,时而拼命忍笑,时而愁眉苦脸……这简直不是眼晕,而且惊悚,到后来,她索性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来。 两人你一件,我一件地换着礼服,开始还只是在镜子前端详自己,到后来,试穿得太多,实在有些挑花眼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断变换的形象和感觉,忽然间,两个女孩仿佛找到了试衣服的乐趣,她们索性每换一件都配上不同的高跟鞋和怪异的帽子,歪歪扭扭地模仿着模特的样子,夸张地走起了猫步。 她们一会儿穿得成熟稳重像偷穿了妈妈衣服的小女孩,一会儿穿得花枝招展,像炸了毛的花孔雀,一会儿穿得甜美可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一会儿又穿得飘飘欲仙…… 两人已经不记得试了多少套衣服,文瑾又一次转到镜子前面,正想学着艾玛的样子继续搞怪,终于被镜子中的自己惊艳了。 艾玛也刚刚换了一身礼服,张牙舞爪地跑出来,脚下十公分高的鞋子一个没走稳,带着风声朝文瑾扑过去,两人倒在厚实柔软的红色羊毛地毯中笑作一团。 第三百三十五章 松饼早餐 第二天清晨,白馨蕊床头柜上的手机闹铃响了,她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顶着一头乱发先刷了牙,然后,又冲了澡。 赤足踩在柔软的白色长绒地垫上,她一边擦拭着头上不停滴落的水珠,一边盯着宽大的梳妆镜,镜子中的女孩皮肤莹润墨发如丝,漂亮得像个小仙女。 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心想:凌晨快两点才上床,早上不到八点钟就起来,这简直是考试前的节奏呀,我也是够拼的了。 白馨蕊吹干了头发,按照妈妈教她的护肤程序,一步步做完了基础护理,然后,她拨通了管家的电话,随后,自己也来到楼下客厅。 两个菲裔女佣正在擦拭壁炉和墙壁上金色浮雕花纹的油画框,看到白馨蕊这么早出现在这里,非常惊讶,问道:“小姐,您起得真早,是不是饿了?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吗?” 白馨蕊并不答话,径直朝站在客厅中央的那个绅士派头十足的老管家走去。 “小姐,早安。”老管家向前微微倾身,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恭敬问道:“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 白馨蕊一脸正色,道:“听着,我今天要自己做早餐,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帮我把厨房弄干净,准备好我要的所有食材,然后,马上从我视线里消失……” 此时,管家已经一言不发地拿起笔,开始在一个皮质的小本子上认真记录。 “我要一些新鲜的草莓,橙子,香蕉,猕猴桃,蜂蜜、吐司面包切片,记得把边都切掉不要……还有各种坚果,蔓越莓干,蓝莓干,芝士片、牛奶,鸡蛋……火腿要先切好薄片,还有各种圆形的,花瓣形的和心形的模具也都洗干净,摆在那里备用……”白馨蕊边想边吩咐着。 管家放下笔,脸上是大惑不解的表情,嘴里却连连应声说:“好的,小姐,请给我们一些时间。” 白馨蕊看看墙上的挂钟,说:“我只能给你们半个小时时间,半小时后,我希望看到我要的东西都已经摆放在备餐台上了,对了,差点忘记说了,先帮我烤一个软点的小圆松饼。” 吩咐完毕,白馨蕊上楼重新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华丽的梳妆镜前,她拿起一瓶里面充盈着淡粉色珍珠颗粒的幻彩修颜乳,细致地将那一颗颗慕斯状的小珍珠碾碎,涂匀在脸上。 白馨蕊那张胶原蛋白饱满的脸蛋本就光洁无瑕,即便素颜也是极美,根本用不着这样奢华的化妆品,但是,妈妈说过,这是世界上最昂贵的修颜乳,有高科技柔光效果,会在任何光源下都为面部韵化出淡淡的光,让她看起来360度美丽无死角。 描了细细的眼线,刷上薄薄的睫毛膏,涂上了淡淡的唇膏,拍上浅浅的腮红,她满意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精美妆容,淡到不能再淡的裸妆效果,这正是她需要的。 她走进宽大的更衣间,从里面挑挑拣拣,找出一套甜美可爱的睡衣,穿在身上,又在梳妆台上的几十瓶形状各异的香水瓶子前纠结了一阵子。 最后,她拿起一瓶浅蓝色的安娜苏“许愿精灵”,熟练地挥动手臂,朝空中喷洒了几下,阳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空中细腻水滴微粒组成的香雾正以极慢的速度缓缓落下,白馨蕊走上前一步,那些细密的香水雾气恰好均匀地落在她的脸上、身上、头发上、衣服上…… 她照了照镜子,还是觉得哪里不满意,端详了半天,原来是自己看起来太过完美,不像清早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感觉,于是,她伸手将丝缎般顺滑的头发,揉搓得有些蓬乱,然后,才走出去,敲响了隔壁威廉的房门。 威廉打开房门,他穿着昨天新买的,带波普花纹的阿玛尼蓝色重磅真丝睡衣睡裤,随意中透出清新脱俗的气质。 他显然已经洗漱完毕,心情极好地站在清晨的阳光里舒展了一下手臂,对白馨蕊露出一脸早霞般灿烂的笑容:“早安,宝贝,昨天睡的好吗?有没有做童话一样的梦?” 白馨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纤纤素手掩住口,打了个哈欠,说:“早安,亲爱的威廉。我们下楼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忽然,她仿佛突发奇想般眼神里闪过一道灵光,说:“要不,我们今天自己做早餐,好不好?” 威廉爱怜地看着白馨蕊,说:“当然好了,你知道,我做的煎蛋味道棒极了。” 两人挽着手缓缓走下白色的弧形大理石楼梯,阳光透过客厅的大落地窗照射进来,水晶吊灯在阳光下闪烁着华彩光辉,为大厅中原本厚重沉闷的雕花红橡木墙壁,镀上了一层流溢着快乐的淡金色光晕,就连那些冰冷的雕像似乎也有了生命力。 厨房是敞开式的,足有三层楼高的顶棚,被粗旷的红橡木梁架分割成网格状,粉白墙壁每间隔几米矗立着一跟高大的橡木立柱,柱子顶端是一个个臂膀浑圆的小天使,似乎正在用力擎起房顶上那些沉重的红橡木横梁。 放眼望去,十几米长的宽敞的备餐区,光滑的大理石台面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一排高大的法国洛可可奢华风拱形餐边柜中,各种精美绝伦的纯银,骨瓷,法郎……餐具,如同博物馆里珍藏的艺术品。 厨房中央是一个华丽丽的岛台,岛台下方一边蹲踞着一个霸气的金色史芬克斯雕像,雕像羽翼高扬,有着美女头颅、丰满上身,而下半身却是狮子。 “我可是第一次做饭,就连我爸爸妈妈也没机会尝到我的手艺呢。”白馨蕊不动声色地用手机操纵对面客厅的音响,房间里流淌出圣桑《天鹅》的舒缓曲调。 “那我真是太幸运了。”威廉笑着看她。 他们从餐边柜里挑选了两只色泽饱满的蓝色长方形瓷盘,白馨蕊在盘子上部倒上一些酸奶,堆成两朵云的形状,剪了几小块芝士,为“云”安上了可爱而短小的四肢和圆圆的脸蛋,两片云瞬间变成了两只小绵羊。 威廉从烤箱里端出热腾腾的松饼,惊喜地欣赏着白馨蕊的杰作,赞不绝口。 他将松饼放在长方盘子中央,白馨蕊略一思索,就带着透明手套,打开餐台上的一罐肉松,将松饼周围撒上一圈蓬松的肉松,用剪子剪了两片圆形海苔贴在松饼上方,又剪了两片水滴形芝士对拼在一起,尖朝上放在松饼中央,上面还撒上了些黑芝麻。 威廉看着盘子里的松饼小狮子,不住地夸赞白馨蕊聪明。 白馨蕊用钢制的hellokitty的模具将面包片压成小猫脸形状,放在另一个长方形瓷盘中,像烘培店里的裱花工匠那样,拿起牙膏状巧克力酱给小猫画上了胡子和眼睛,用芝士剪了圆圆的鼻子,又用三颗蔓越莓干,在猫脸的右耳朵处摆成蝴蝶结的形状。 威廉在一旁剥猕猴桃,还不时朝白馨蕊这边好奇地张望,他看着手里汁水充足的绿色果肉,觉得切块吃实在没创意,于是,他将猕猴桃切成半圆形薄片,为两只长方盘子装饰上别致的花边。 接下来,威廉在灶台上的平底锅里涂上黄油,要做他拿手的煎蛋了,白馨蕊从他身后环住他,为他围上了一条围裙,然后,搂着他的腰偏过头来看他,递上两个桃心形模具。 威廉会意一笑将它们摆在平底锅中央,有从馨蕊手中接过两枚鸡蛋,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液打在模具内侧,两人相依偎着看鸡蛋一点点凝固变熟。 白馨蕊又找出一个只巨大的平底盘,将草莓切成三角片,摆成一个层层叠叠的六芒星图案,中间撒上干果,然后,将薄厚均匀的大片火腿,卷成玫瑰花的形状,放在盘子的周围。 看着两人共同努力的杰作,威廉心里甜丝丝的,不禁上前亲了一下白馨蕊的脸蛋,他蜷曲的红发弄得白馨蕊耳朵一阵*,她咯咯笑着跑开了。 一顿高颜值的早餐被开开心心地端到了宽大的餐桌前,两人在音乐声中边聊天边享受着亲手制作的美味,忽然觉得这样的人生格外美好。 吃完饭,已经接近中午了,两人坐在宽敞的客厅里聊天,威廉喜欢文学、历史和政治,白馨蕊喜欢电影、娱乐和时尚,两个人都努力试图找到谈话的契合点,最终发现并不容易,于是,白馨蕊提议去游泳,威廉对运动向来情有独钟,便欣然前往。 白馨蕊家后院有一个被布置成度假海滩模样的室内泳池,泳池一侧有高大的椰子树,树下面放着几张铺着白色荨麻垫子的藤编沙滩椅。 威廉换好泳衣坐在沙滩椅上,边喝果汁边等白馨蕊,很长时间过去了,却迟迟不见她出来,于是,他就拿起一本杂志,仰躺在沙滩椅上看起来。 屋顶和四壁的玻璃都是用过滤紫外线的特殊材质做成的,整个房间透出一种淡淡的灰蓝色,即便在阳光普照的中午也不会过于燥热。 第三百三十六章 阳光之州 此刻,白馨蕊刚在洗手间精心地补了妆,涂上了防水的睫毛膏和bb霜,然后,换上一套黑色绑带比基尼泳装,这是维多利亚的秘密本季的最新款式。 她在落地镜子前左照右照,修长的美腿,纤细腰肢和平坦的腹部,一切看似完美无缺,不知为何,却无法令这套泳衣焕发惊艳效果,原来问题就出在自己尚未发育完全的胸部。 她想起,妈妈平日最爱买各种型号材质的胸垫,这回看来能派上用场了。 她走进妈妈的卧室,在内衣抽屉里找到了一堆柔软的水滴形硅胶胸垫,从里面挑出两个最大的塞进泳衣,再将背部的搭扣调至最紧,然后,俯下身,力图将身上为数不多的脂肪都推到胸部。 重新回到镜子前,侧面照照,玲珑诱人的曲线果然凸显了出来了,正面照照,事业线果然变得深不可测,她脸上露出满意笑容。 刚想飞奔到楼下让威廉领略一下自己的火辣身材,她又停下了脚步。原来泳衣面料太滑,硅胶垫已经跑到一边去了,令她的胸部看起来形状怪异。 这绝对不行,她一会儿还要游泳,而且随时准备和威廉亲密接触,胸垫如果总是移位,深情戏码显然是会以笑场告终。 她大声喊来女佣,找来双面胶,索性将硅胶垫用双面胶牢牢固定在泳衣夹层内侧。 一切就绪,馨蕊披上一件曳地的透明真丝乔其薄纱长外套,踩上一双十厘米高的水晶高跟拖鞋,婷婷袅袅地来到了游泳池边。 看到姗姗来迟的馨蕊,威廉马上从沙滩椅上起身。 威廉裸露出来的健壮胸肌,腹部漂亮的八块腹肌和匀称修长的腿部线条,看得白馨蕊几欲喷血。 威廉将白馨蕊的纱衣接在手里的那一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不错眼珠地看着她妙曼身材。黑色维秘泳装穿在她身上,虽然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却加倍衬出她娇嫩细致的胜雪肌肤,唇丹齿鲜的绝丽容颜。 白馨蕊在心中为自己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看来刚才在洗手间的一番努力没有白费。 白馨蕊牵着威廉的手走进了游泳池。 威廉一下水就欢畅地游了起来,白馨蕊则抱了一只粉色卡通浮板在游泳池边,像小孩子一样用两条白晰长腿拍水玩。 游了几圈,威廉横渡过来,问道:“怎么?你不会游吗?” “我从四岁就开始跟老师学游泳了,可惜还是没学会换气,所以不敢去太深的地方。”白馨蕊咬唇。 “有没有试过仰泳呢?”威廉说着,示范了一圈,又游回到她身边。 白馨蕊撇撇小嘴,说:“这个没试过。” “仰泳很简单,向后一仰就飘在水面上了……”威廉说:“你躺下,我拖着你。” 白馨蕊学着威廉的样子往后仰,后脑勺刚刚碰到水,就一阵紧张,尖叫着团起身体,威廉一把搂住就要沉下去的女孩,她顺势倚在威廉胸口,威廉结实的胸膛感觉很舒服,令她有点儿舍不得离开。 威廉用手抚摸着白馨蕊的湿漉漉的头发,安慰道:“没事,相信我,不用怕,咱们再试一次,我保护你。”说罢,将温暖的掌心按在她腰际。 白馨蕊小心地仰躺在威廉的胳膊上,威廉轻轻托起馨蕊的纤腰,她果然飘在水面上了,一会儿,威廉轻轻松开托住白馨蕊的手臂,白馨蕊也没有沉下去。 就这样静静地漂着,透过玻璃天花板,白馨蕊看到天上的云,再看看身边这个帅气的男生,那是她梦寐以求的男生,此刻,他就站在她身边对她惟命是从,百般呵护,她觉得,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俩就太完美了。 ***** 宅男五人组作为划船三队的正式队员,带着无上荣幸的心情,跟一队二队那些趾高气扬的老队员们踏上了佛罗里达春假集训之旅。 从波士顿乘坐了三个小时飞机,在塔拉哈西机场降落之后,大家就立刻被融融暖意包围了,纷纷脱下厚重的羽绒服。 三队是第一次来佛罗里达训练,尽管他们中间大部分是美国人,对这个位于美国最南端,临近大西洋的“阳光之州”也充满向往。 机场里的人头攒动熙来攘往,有身穿西服革履表情严肃,行色匆匆的商务人士,也不难看到热带的人字拖、澳洲的羊毛靴子、俄罗斯的大皮靴……各种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穿着各异的人在这里形成了一个交响曲,单从他们轻快的脚步和脸上的笑容,你很难分清他们是美国人、欧洲人还是墨西哥人。 白衣胜雪的阿卜杜拉走在一群穿着运动服的高中男生当中格外显眼,他总是问题最多的那一个。 此时,他正拉住二队队长杰森的衣袖问个不停:“我们学校附近不是就有水域吗?为什么还要大老远跑来佛罗里达?” 杰森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哄着低年级学弟玩儿,于是,信口说道:“还不是因为爱德华教练体谅王子殿下辛苦了一个冬季学期,特意嘉奖你来海边度假。” 走在荧光侠身旁的弗森小姐听了这话,忍俊不止,耐心地向阿卜杜拉解释道:“将来,等你在赛艇队里时间久了就会明白,赛艇是一种候鸟式运动项目,冬训到南方,随着气温上升,训练的地方也会逐渐向北推进。爱德华教练在咱们学校指导了二十几年赛艇队,他对选择训练水域还是很在行,通常会选那些水面宽阔平缓,阳光灿烂,沿岸风景秀丽的……” 阿卜杜拉选择性地关注了度假、阳光灿烂、风景秀丽这些美妙的词汇,而将其中的关键词“训练”自动忽略掉了,故而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肥乔看着同来的弗森小姐,感到颇为不解,趴在约翰耳边低语道:“弗森小姐怎么也跟咱们一起来了?你说,她和荧光侠那个单身汉是不是擦出火花了?” 果然不出所料,约翰给了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他才懒得跟这种低年级的技术宅多废话。 被鄙视的肥乔锲而不舍,继续问着:“咱们一周休息几天啊?你上次来佛罗里达,周末都去哪儿玩了?” 约翰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奥兰多迪士尼、林肯航天中心、大沼泽国家公园……佛罗里达好玩的地方可太多了,这里还有最酷的冲浪俱乐部,沙滩排球也是美女如云……” 看着肥乔哈喇子都快流下来的没出息样儿,约翰板起脸,话锋一转,道:“你懂什么叫集训吗?一开学就进入赛季了,我们要迎战东部强手如云的高中!保持这几年的不败纪录你以为是一件神容易的事吗?玩儿?我劝你还是别想得太美了!” 走出空港大厅,一行人上了一辆开往训练基地的大巴。 车窗外暖洋洋的阳光照得人十分舒服,随着大巴车的轻微颠簸,辰辰不禁昏昏欲睡,春假前经历了一系列复习考试,每天只睡3个多小时,他实在是太累了。 全身放松地靠在座位里,辰辰渐入梦乡,半睡半醒之间,他的头不由自主地点动着,几乎要垂到身旁肥乔的肩膀上。 忽然,车上的扩音器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辰辰一惊,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龇牙咧嘴地用目光寻找着声源。 只见一身翠绿的荧光侠,像个旅行团的地陪导游那样站在司机身旁。 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开始训话:“一队、二队的训练计划我上周已经发到你们每个人邮箱里了,你们都是佛罗里达的常客了,这次,由队长带领,严格按照计划进行训练,我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三队的指导上……” 他的目光穿过坐在前排的那些老队员,投向了大巴的后半部,翠绿的运动服将他那过长的脸盘衬得红扑扑的,他声音里满是兴奋,大声说道:“我现在宣布,三队队员已经可以离开驳船,正是进入户外的水域训练啦!” 他话音刚落,阿卜杜拉和布雷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兴奋地高声欢呼着。 嗷嗷乱叫一通之后,才注意到,整个车厢里的人都用一种冷静而不可思议地目光望着他们,两个人立刻感到一阵尴尬,马上灰溜溜地坐回到座位上。 不过,这丝毫没有挫败荧光侠高涨的热情,他继续说道:“现在,正是你们在技术上趋于成熟的关键期,我相信,通过一个春假的训练,你们将成为不折不扣的……” “肌肉男!”肥乔故意捏细嗓子喊了一句,为了躲避荧光侠犀利的目光,他低下头,自欺欺人地将自己肥胖的身体缩在座位靠背后面。 别看今天才算是三队成员划船生涯的正式开始,大家对荧光侠具有煽动性的传销功底却早已心知肚明,肥乔的作妖引起车厢里一阵窃笑。 “错!释放荷尔蒙的肌肉男只是表象,你们的内心将成为风度翩翩的绅士!”荧光侠扬起他那两头尖尖的脑袋,骄傲地宣告着。 听到车上发出低低的议论声,荧光侠不容置疑地挺直了脊背。 似乎是为了进一步佐证自己刚才说的话,他补充道:“划船是数百年前贵族精神的延续,其中的规矩礼仪自然也流传了下来。划船不仅仅需要力量和耐力,还有一百零一种细节需要去领悟、掌握和打磨,有数不清的考验需要去经受,所以,敏捷的头脑、荣誉感、责任心、优雅的气度与发达的肌肉同等重要!” 辰辰的目光不由自主越过前排的同学的脑袋,投向大巴车最前面那一坨翠绿。尽管这是一碗被荧光侠加了料的浓鸡汤,辰辰还是甘之如饴地喝了下去。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大手笔的买家 荧光侠两只距离过近的眼睛炯炯闪光,脸上呈现出一种神圣得近乎于悲壮的表情,这种表情只有在为真理殉道的基督徒身上才能见到。 辰辰不敢直视荧光侠,心想,如果有人想要质疑他的说法,光是这理想主义的小眼神就可以让他们闭嘴了。 大巴开过干净整洁的街道,绕过几幢新古典主义的漂亮建筑,海风咸腥味道吹进车里,辰辰看着蔚蓝的天空,和街道上的婆娑的椰子树,猜想着他们快要到目的地了。 果然,三分钟后,大巴驶进了一扇大门,里面有一些低矮漂亮的建筑,大片的草坪,球类运动场地分布其间,乍看像是个大度假村。 大巴在一幢砖石结构的灰色楼宇前停下,同学们鱼贯下车,这大概就是他们这次集训的宿舍楼。 进入一楼的公共大厅,弗森小姐让大家稍事休息,顺便给每个队员们分发了房卡,她还向大家介绍了基地的船坞、水上训练、室内训练及餐厅的位置。 接下来,荧光侠趁热打铁,给所有队员开会。 他先将每天的训练日程又重申了一遍:“记住,所有队员六点钟开始正式训练……” “六点?” “这么早?” 仅仅是一个开头就引来三队队员们的广泛质疑,肥乔提起脸上那两块肥大的苹果肌,嘴角向向下撇着做了个怪表情,咧开嘴比了个“六点”的口型,辰辰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 “对,我们就是六点开始训练!这是老规矩了!先进行两个小时的室内力量训练,激活身体各个部位的肌肉。早餐后有40分钟休整时间,各队队员需要在这段时间里作好水域训练前的一切准备,包括小艇的检查,补充运动饮料,有伤的运动员做好患处的帖敷包扎……”荧光侠全然不顾队员们的大惊小怪,继续讲解着训练日程。 “……每天上午九点到正午十二点是第一轮水域训练,午休以后,下午两点到五点半左右进行第二轮水域训练,晚餐后还有两小时耐力训练和一小时拉伸。” 听了这话,三队全体队员都要疯了,脸上出现愁苦表情。荧光侠那张本来就很长的脸,在他们眼中更长了。 一队二队的队员们却不动声色,一副隔岸观火的模样。 荧光侠打了个响指,继续道:“……为了给第二天的训练保存实力,我们争取每天九点半之前结束训练。如有老队员肌肉僵硬,伤病复发的,可以在睡前的这一个小时时间里找弗森小姐进行理疗,情况严重的请弗森小姐联系基地诊所及时医治。” 荧光侠说到此处,二队的约翰笑着偷瞄了肥乔一眼,肥乔知道他是在用目光提醒自己刚才八卦弗森小姐和荧光侠的事情,不禁默默低下了头。 “……我们每周三、周六下午休息,如需外出,必须要向主教练请假,保持通讯畅通,并在十点前回到基地。”荧光侠言简意赅地开完了集训前的动员会。 这次开会反常地没有鸡汤,也没有平时他最爱拽的那些哲学名词。 天真的宅男五人组却真的全体傻掉了,说好的阳光海滩呢?说好的泳装美女呢?说好的迪士尼乐园呢?他们可是心心念念盼着来佛罗里达州度假的! 至此,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之前,荧光侠为预选队安排的近乎于魔鬼训练的体能练习是多么的云淡风轻…… ***** 下午两点多,白馨蕊和威廉游得尽兴了,从泳池里出来。 威廉用浴巾擦着身上的水滴,又提出去失传的(strand)书店逛逛。 白馨蕊心里自然十分不情愿,她心中纳罕:学校图书馆的书明明多到一辈子也看不完,为什么还要巴巴地去那种滞闷无趣的地方? 如果这样说,满腹才学的威廉一定会觉得自己肤浅无知,她从裹在身上的淡黄色大浴巾里抬头,一脸懵懂地问:“网络那么发达了,还要逛书店做什么?再说,下载电子书也很方便呀……” 威廉爱怜地摸了摸女孩湿漉漉的发顶心,说:“我喜欢逛书店,这可能是源于对纸质书的情节吧。难道你不觉得,只有把好书捧在手里一页页翻开,才会有更大的满足感?” 白馨蕊从来未曾有过同感,不过,她还是歪着脑袋做思考状,然后,乖乖巧巧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进了书店,威廉在“历史专区”和“非虚构文学专区“徘徊良久,选了两本书,又和店员聊了起来。 白馨蕊听着他们聊得话题实在艰深难懂,觉得很没意思,就从威廉身边溜走了,她自顾自地东转转,西看看,楼上楼下玩了遍,还不忘选好角度自拍了几张照片。 看着书店里来来往往的顾客,他们或是在专注地选书,或是像威廉那样煞有介事地和店员讨论着什么,她觉得挺有趣。 来到二楼,她居然还碰到了一个因出演多个美剧,而家喻户晓的喜剧演员。 威廉逛的书店肯定高大上,这下自己也算来过了!下次开派对,即便是遇上了个别装文艺的绿茶婊,也可以用这个话题秒杀她们,白馨蕊如是想。 白馨蕊在楼上玩够了,折返回去找威廉。 老远就发现他正在半价区爱不释手地翻看一本封面上印着人物半身油画像的书,白馨蕊猜想,那可能又是某个八百年前老古董人物的传记。 只见威廉认认真真地翻看着书里的内容,又看了看目录,再看看封底的价格,犹犹豫豫地将书放回到书架上,没走两步,他又恋恋不舍地走回来,伸手将书拿在手里。 白馨蕊最看不得威廉的磨叽,略一思索,她便从一个书架旁抄起一只空购书篮,随意从一个架子上拿了一本看起来很文艺的书丢进篮中。 紧走几步来到威廉面前,从他手上抢过那本令他纠结的书,又一把抓起他夹在腋下的另外两本书,一并丢到手中购书篮中,说:“走,去结账,然后,咱们去……” 话还未说完,一个身材高挑带眼镜的年轻女店员走过来,惊讶地打量着,对她赞不绝口:“小姐真是好眼力,您刚刚选的那本艺术专著,是昨天刚从欧洲到的货……” 白馨蕊心里暗骂那个女店员讨厌,看来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会有追着人推销的。 威廉饶有兴趣地从购书篮中拣起那本书,只见封面上面写着waysofseeing,johnberger(《观看之道》,约翰·伯格)。他十分惊讶白馨蕊的阅读品味,向她投去的目光中俨然有刮目相看的意味。 “哦,居然是这本书?咱们学校教apstudioart(ap工作室艺术,可以在大学抵扣学分的视觉艺术课程)的娜拉老师很推崇这本书,她将它也列在了我这学期的必读书单里,可惜学校图书馆并没有这本书,我正在找呢……斯黛拉,你……” 白馨蕊得意地仰着头说:“是啊,你别忘了,毕竟我妈妈也是个艺术家,我从小就喜欢艺术鉴赏。” 威廉了然地点点头,手指下意识地翻动着书页,瞬间,就被里面的内容深深吸引。 店员看到威廉神色,猜到他有意购买,忙补充介绍着书的信息:“……本书的作者约翰伯格本人也是一位画家,在欧洲举办过多次影响力非常大的画展,同时,他还是一位教授和评论家,所以,他的书有很高的学术价值……” 店员的话,令威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羽悠,还有她那个著名的画家妈妈,他合上书,轻轻叹了口气问:“你有没有听说,最近有位中国的著名画家林女士正在意大利举办画展?” 白馨蕊心头一震,她当然知道威廉口中的林女士是谁。原来,这么久了,威廉心里仍然没有放下珞羽悠,她不禁暗自咬牙切齿。 店员觉得今天遇上了行家,便笑吟吟地威廉攀谈起来:“是啊,我听说了,还是个很轰动的画展!先生,看来您对视觉艺术很有研究。我敢保证,我们这里这里艺术类图书是纽约乃至全世界最好、最多样化的!不仅有最新的出版物,也有年代久远的稀有书。你们两位既然对艺术这么热爱,可以过来仔细挑选,我愿意为你们提供一些专业性的建议……” 威廉本来就是个嗜书如命的人,听了店员的话,径自跟了过去,白馨蕊也不得不尾随其后重新来到“艺术类图书专区”的腹地。 视觉艺术类书籍上通常都有大量的图片,这还是蛮符合白馨蕊的口味的,趁威廉在一旁拿起这本又放下那本,精挑细选的当儿,白馨蕊也从书架上不断抱下各种书,随意翻看着。 在美国,一本普普通通的教科书大多都是上百美金,更遑论内容丰富、印制精美、存世数量不多的艺术类书籍,通常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这些并不是威廉这种经济状况可以随便消费的,他过来也只不过是想广泛地看一看,饱饱眼福而已。 白馨蕊看到威廉拿起这本爱不释手,又拿起那本一页页摩挲,最终战战兢兢地看看价格,又放回原处。心里不禁觉得憋闷,再一看表,时间不早了,便叫来店员说:“艺术专区的书,一样给我挑一本吧。” 店员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白馨蕊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反正罗德岛的新家,洛杉矶的豪宅,曼哈顿的府邸,以及美国的另外几处老房子里,有无数空荡荡的书架需要填充,艺术类的书比较厚,装帧又相当有档次,正好可以派上用场,更何况这还可以顺便满足威廉看书的愿望。 第三百三十八章 全世界的灯火 威廉起初完全没留意白馨蕊和店员的谈话,当她将自己的话重复了第三遍之后,他才听清,捧在手里的厚书,险些没掉在地上。 他以为白馨蕊在说胡话,睁大眼睛看着她。 店员眼睛里写满了惊悚诧异,一边礼貌应声,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亚洲女孩,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又问了一遍:“您没有开玩笑吧?” 白馨蕊勾唇浅笑,不再回答,直接从精致的fur当季新款限量版涂鸦小猪包里掏出钱包,打开后,不慌不忙地取出一张白金信用卡递给店员。 优雅的店员没有接卡,尽管已经确认了两次,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再次试探道:“您买了这么多书,估计要装五六十个箱子,显然自己是无法拿回去的,要不您留下一个地址,我们给您送货,或是邮寄过去……” “哦,不,不是一个地址,我给你五个地址,你分别寄过去吧。哦,对了,都要精装版,最好是硬皮的。”说着,用作了水晶甲片的手指,轻轻一点,打开手机记事簿,递到店员眼前,说:“五个地址都在这里,你可以拍个照,然后,我们去刷卡,我赶时间。” 店员一边拍照,一边诚惶诚恐地连声道谢:“谢谢您的惠顾,你的慷慨大方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没有什么事情,比遇上您这么热爱艺术的顾客更让我感到开心的了!” 从书店出来,白馨蕊感到,刚才郁结在心头的闷气,总算消弭于无形了,看来,花钱真的是化解烦恼的好方法。 威廉显然是被惊吓了,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一下子买了这么多艺术类的书?” “因为你喜欢呀!”白馨蕊不以为然,脸上的笑容就像加了白桃酱的朗姆酒冰淇淋一样诱人,她轻轻哼了一声,说:“这算什么?还顶不上我妈妈一个爱马仕birkin包的价格。听店员说了吗?五六十箱书哎,太划算了!” 威廉听了白馨蕊的话,微微一怔,两道浓眉下意识地一蹙,又倏然间换上笑意。 白馨蕊瞧见威廉的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自知失言,要知道,当着爱书成痴的模范预科生威廉,怎么可以把他心目中人类思想的精华和那些俗气的,被物欲化了的奢侈品包包想提并论呢? 幸好白馨蕊反应快,马上改口说:“我是说,与其像我妈妈那样收集各种birkin包包,还不如去买些好书回来用心研读。” 威廉笑而不语,心里却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小女孩怎么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金钱?要知道,即便是他那些美国东部巨富家族的同学们,也不曾像她这样出手阔绰。 两人走出了书店时,正是纽约晚高峰的堵车时间,放眼望去著名的百老汇大道上各种颜色,设计奇异的豪车一辆接一辆首尾相顾,云集在红绿灯路口。 白馨蕊觉得好笑,纽约街道上跑的车倒是花哨杂乱大有来头,不过,这种车水马龙的景象令她联想起土豪的婚礼车队。 向西面格林威治村的方向望去,大片的紫色的、红色的火烧云,将天空渲染成的了瑰丽而梦幻的粉,就连她那长长的白色羊剪绒大衣也被映上了淡淡霞色。 白馨蕊看了一眼腕上白色的古琦陶瓷手表,惊呼一声:“咱们得快点儿了。” 两人跑到街角的停车场,找到他们那辆金色的兰博基尼,威廉用遥控钥匙打开车锁,左右两扇车门很拉风地上旋开启,两人坐进车里,威廉发动了车。 发出性感轰鸣声的生猛怪物,有着轰炸机与坦克的混血基因,奔跑起来自带火力全开的霸气,车速瞬间就飙到了90迈。 白馨蕊按下一个按钮,车顶蓬无声地退隐到身后,在她的指点下,威廉甚至不用在意街道标识,一路驱车飞驰在纽约大道上。 “快点儿开,再快点儿,我们要早点儿赶到布鲁克林大桥!”白馨蕊焦急地不停看表催促着。 威廉的余光中,只看到白衣的女孩墨色长发在风中翻飞。 “对,就在前面路口左转,从那条街插过去至少节省5分钟。” 威廉全神贯注,也只能勉强跟上白馨蕊指路的节奏,形形*的车被他们毫不费力地超过,远远甩在身后。或许,那些车上的人们正在指指点点地腹诽他是嚣张的富二代,为了在女朋友面前耍酷就拼命超车,不过,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不一会儿,威廉发现自己驾驶的车正与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并行,眼前正是那座带有无数根钢制悬索,与m形哥特式桥塔的雄伟大桥。 这就是著名的布鲁克林大桥,兼具竖琴般卓然而立的优雅古韵,和硬朗的工业革命时代遗风,丝毫无愧于世界第八大奇迹的美誉。 “靠边停。”白馨蕊的口气不容置疑。 威廉在路边刚停好车,不等他走过来开门,白馨蕊就甩掉身上纯白的羊剪绒大衣跳下了车,沿着东河(eastriver)岸边往布鲁克林大桥上飞奔而去。 此时,西沉的落日还恋恋不舍地徘徊于云层深处,在纽约暗蓝色天际线上留下一道华丽耀眼的金边。 落在东河中的金色的余晖,是时间华丽长袍上的闪光绣线,就在那道金线随着落日的脚步即将一点点敛入黑暗之前,白馨蕊奔上了大桥,威廉也跟了上来。 天色变暗的速度正在加快,白馨蕊却兴致愈浓,一边笑一边跑在前面,威廉担心她跑得太急会摔倒,从后面一路尾随。 他们脚下那一层是飞速奔驰的车流,再往下则是滚滚流淌的纽约东河水,此时,正有两艘游船悠悠穿过大桥…… “黄昏的布鲁克林大桥最好看了!”长长的一座布鲁克林大桥上,洒满小女孩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她像孩童般张开小手,像舞者般轻盈旋转,发丝在夕阳下闪着缎子般的光华,风扯起她浅粉色一字领长裙,360度的薄纱裙裾在风中猎猎飞扬。 威廉听到自己血管中的血液也像桥下东河水般汹涌澎湃,想伸手去抓住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那个小女孩却像个长了翅膀的小精灵,一路笑着向前奔跑。衣裙被风拉扯成一面旗帜,小小的她浮动在飘渺的粉红色薄纱之间似乎就要乘风而去…… 任凭威廉怎样用尽气力向前急奔,伸手却仍抓不住她的半片衣袂。 他拿起手机,想要拍下她灵动窈窕的背影,按动快门的一瞬间,她却忽然回身,镜头里留下她一回眸的绝美笑颜。 大步奔跑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威廉脑际中萦绕着哈特·克兰的诗句: “多少个黎明,在波光荡漾中栖息, 海鸥羽翅轻点盘旋, 散播悸动的白圈, 越过纠缠的囚链, 港湾的河水中高高矗立起一座自由……” (这首诗正式写布鲁克林大桥的,原诗句如下: howmanydawns,chillfromhisripplingrest theseagullswingsshalldipandpivothim, sheddingwhiteringsoftumult,buildinghigh overthechainedbaywatersliberty--) 金色扣盘软羊皮鞋叩击在桥面上的哒哒声忽然停止了,威廉抬头,看到白馨蕊已经行至桥中,她停下脚步,倏然转身,裙摆旋出一朵盛放的百合花。 “威廉!”白馨蕊大声喊。 呼唤声并不大,刚才还迎风奔跑的少年猛然收住了脚步,他有些愣怔,小女孩从来不曾这么郑重其事地叫过他的名字。 兀自长身玉立于一束昏黄的灯光下,皎白衬衫衬出他舜华美颜,卡其长裤勾画他矫健身姿,红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对眼眸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饱满性感唇因喘息而轻微翕合着,仿佛在喃喃说出滚烫的情话…… 即便是与阿尔卑斯山诸神毗邻而立,这个少年也毫不逊色! “我爱你!”外面的世界化成虚幻的背景,此刻,白馨蕊眼里心中全是这个少年,她冲他甜甜地笑着,声音清晰而坚定 就在那一瞬,布鲁克林桥上所有的灯同时亮了起来,继而,对岸河水环绕的曼哈顿岛上,一幢幢摩天而起的大厦上缤纷灯光也迤逦点亮,就连远处哈德逊河口小岛上的自由女神像高高擎起的火炬也不知何时开始被点燃了,夜幕降临繁星满天……全世界的光仿佛为她一个人开启。 白馨蕊站在璀璨夜色的星光灯海之中,威廉觉得的她美极了,胜雪容颜,黑直长发,颀长粉颈,还有薄纱裙下摇曳的身姿和纤细苍白的足踝…… 威廉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只愿这场美梦永远不要有醒来的时候…… “我让你带着的东西呢?”白馨蕊的问话点醒了石化的威廉。 威廉大步走到白馨蕊跟前,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来一只深蓝色丝绒盒子,伸手递过去,道:“也不知这是什么,还挺沉的。” “你现在可以打开看了。”她笑靥甜得像化不开的蜜糖,上面点染了夜的魅惑。 修长洁净的指抽开如水般凉滑的玉*结丝带,威廉看到一只古香古色的元宝形金锁静静躺在柔软的白绢上。 托在掌心里的金锁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和着夜风的寒意直沁骨髓。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锁面上錾刻的纹饰,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能体会到其中的美感。将锁片翻过来,背后竟然刻着他们俩的名字“williamgreen(威廉·格林)”和“stebai(斯黛拉·白)”。 “拿这个做什么?”威廉嘴角泛起涟漪,小女生的心事他实在琢磨不透。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宝石盒子里的旋转木马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上有一个掌管人世间姻缘的老人,叫月老,他有个宝物叫同心锁,只要一对男女被这把锁锁住,就注定了姻缘,生生世世不会分开……”白馨蕊略带稚气的声音在风中如仙乐般动听,她眼睛透过桥上斜拉的钢索望向宁静的夜空,给威廉讲着娓娓动听的故事。 “就像希腊神话中丘比特的神箭?”威廉的声音温情脉脉。 锁片上两颗交叠的心中间刻着的“永结同心”四个篆体字,白馨蕊的手指轻轻划过字迹,给威廉解释着其中的含义。 之后,她又像变魔术般拿出一枚拴着细金链的金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锁片,将金锁郑重地交给威廉,示意他拴在桥上。 威廉心领神会,毫不犹豫地将同心锁扣在布鲁克林大桥的一根钢缆上。 金钥匙的细细金链被白馨蕊用一根手指挑起,她看着手上这枚晃来晃去的钥匙,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威廉,然后,一扬手,将它扔了出去。 金钥匙小巧的身躯穿过布鲁克林大桥网状交错的钢索,在深浓夜空中一闪,划出萤火般微弱的光芒,然后,以自由落体的姿态掉落下去,转瞬消失在桥下东河的滚滚浊浪当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为什么要扔下去?”威廉大惑不解地看着白馨蕊。 “如今,这把锁已经打不开了,这就意味着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小女孩慧黠一笑,催促道:“快走吧!过了七点就来不及了!” 白馨蕊话音未落,就拉着威廉开始朝桥下狂奔,威廉几乎要被白馨蕊层出不穷的新花样搞晕了,大步跟在她后面疾跑。 “看,宝石盒子(jewelboxhousesjanescarousel)里的旋转木马!”刚一下了桥,白馨蕊就指着一个长方形的后现代风格玻璃房子大喊。 此时,通体晶莹剔透的大玻璃房子里灯火辉煌,镶满珠宝的大伞下,一匹又一匹美得令人目眩的木马起伏旋转着,欢笑声、音乐声从玻璃房子里传出来,如同一个童话世界。 虽说仍是春寒料峭的入夜时分,玻璃屋子周围是人头攒动,两人像两尾灵活的鱼,不一会儿就汇入了欢腾的人流。 上一场的客人还未散尽,白馨蕊就轻快地跑到流光溢彩的大伞下,找到了她平日最喜欢的那头木马。 “就是它!”她伸出双手攀住悬吊木马的金色绞花木杆,顽皮地将身体悠起来绕了半圈。 这匹马果然漂亮得出众,通身雪白,高大帅气的,眼睛栩栩如生,头颈高高扬起,还有华丽无比的鞍。 威廉翻身跃上马,像个王子般探身朝白馨蕊伸出了一只手掌,白馨蕊借着威廉手上的力道,轻身一跃,粉纱裙摆飘然落在威廉身前,那是十八世纪贵族仕女骑马专用的侧鞍式,矜持高贵,活泼俏皮。 音乐声响起,所有奇幻的彩灯都亮起来了,白色木马开始沿着它一成不变的圆形轨迹上下起伏奔跑。 威廉有力的手臂环住白馨蕊的腰,女孩两条纤细的腿抵住在他的腿,裙摆下面露出一双精巧的金色漆皮高跟鞋。怀中的女孩像小猫一样娇小柔软,他宠溺地看着她。 女孩的眼神中的天真和兴奋触动了他,他觉得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美最独一无二的好女孩,他一心只想爱她,保护她,手臂不禁收紧了几分。 白馨蕊顺势贴靠进身后一方宽阔肩膀,那是个温暖而妥帖的港湾,令她可以倾心交付,她索性松开握住金色绞花木杆的双手,张开手臂,快活地笑着尖叫着。 温热的气息透过发丝,呵在白馨蕊颈后,在皮肤上留下些许温热潮湿,酥麻微痒的感觉很舒服,令她不由自主的直想笑,她闪着灵动的双眸扬起头,一个吻印在威廉颊边。 这只水晶般剔透的宝石盒子一定有魔力,它可以将所有人的快乐和童年凝固在里面。 白馨蕊的双眸中,布鲁克林桥上的灯光、曼哈顿的霓虹灯、纽约夜空的星光和旋转木马上的奇幻光带交织缠绕,将他们包裹在一个盛大奇幻的梦境当中。 一阵不真实的晕眩中,威廉感到身下的木马好像旋即就要腾空而起,头上的奇幻大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浩瀚夜空。 今夜,一切的野心和梦想竟触手可及。 刚刚走出宝石盒子,白馨蕊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的是“父上大人”。 是爸爸?白馨蕊纳闷,爸爸这么个比奥巴马还要忙的大忙人怎么会有时间给自己打电话?爸爸的电话是绝对要接听的,于是她滑动手机屏幕,将电话放在耳边。 “在哪儿呢?”听筒里传出黄雅倩冷厉娇美的声音。 白馨蕊的心咯噔一下,暗想,不好!百密一疏啊,真是百密一疏! 她出行之前,屏蔽掉了云姨、司机、凯西及妈妈的电话,还把上海家里的几个座机电话也成功的设置了拒绝接听,就是忘了屏蔽爸爸的电话。 本想着爸爸才没有那么多闲工夫管自己的闲事,她却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身在上海的妈妈大部分的时间应该是和爸爸在一起的。 白馨蕊脑子迅速运转,马上先发制人,娇滴滴地嗔怪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要趁四月份前去挪威滑雪看极光,你不让也就算了,春假那么多天,你还不陪我,人家很不开心!你找我有事吗?” “在哪儿呢?”黄雅倩口气又变得严厉了几分。 和白馨蕊斗智斗勇这么多年,对她的先斩后奏、避重就轻、胡搅蛮缠、撒娇耍赖……那几招,黄雅倩再熟悉不过。她早就练就了一套不跟你兜圈子,也绝不掉进陷阱,迅速精准地直击问题重点的本领。 白馨蕊有点儿心虚了,嘴里还强硬地说着:“我不喜欢云姨他们整天跟着我,自己出来玩一玩都不行吗?” 黄雅倩这边和小三的斗争正进行到节骨眼儿上,她一时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哄女儿,便说:“你不要总以为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别忘了你还有四年多才能成年,赶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让云姨飞过去照顾你。” “我不需要照顾!我自己玩得很开心!”白馨蕊抗议道。 “你到底说不说,要是不说,可就别怪我暑假天天盯着你,你哪也别想去了!”黄雅倩说得一点儿没有讨价还价余地。 白馨蕊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三个字:“曼哈顿。” 黄雅倩知道了女儿的行踪,二话没说就生气地挂了电话。 威廉诧异地看着白馨蕊时而娇嗔,时而激昂,时而顺从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中文,完全没有了刚才在strand书店时的豪迈,也没有了在宝石盒子里的浪漫,心里不禁有些狐疑。 白馨蕊也不解释,拉起威廉的手就朝停车场走。 上车之后,白馨蕊拿起手机,一边订机票,一边说:“咱们得赶快回家收拾行李,我们今晚就出发去洛杉矶。” 威廉不解,问:“洛杉矶离这里很远,至少也要六个小时的航程,现在都这么晚啦……” “再晚也得走,我妈妈现在肯定在给我的保姆打电话,让她飞过来看着我,她要是过来,我就完全没有自由了!”白馨蕊咬牙切齿地说着。 说完这话,她忽然发觉自己刚才表现得有些疾言厉色,生怕破坏了自己在威廉心中温柔可人的形象,忙将语气放柔缓,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已经长大了,可是,中国的家长总是不尊重小孩,也不让我们学会独立……” 威廉一边开着车疾速行驶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一边同情地点点头。 “你不用担心,我在洛杉矶有一大票朋友的,所以,我们去了那里,应该比在纽约还要好玩……”白馨蕊一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订票信息,手指飞速操作,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哦,你知道吗?我妈妈是不愿意我去洛杉矶的,她认为,西海岸是暴发户的世界,说我还小,怕他们影响到我的品味,不过说实话,我跟他们在一起倒是挺自在的,他们都是一些直爽的人,我希望你能喜欢他们……”说罢,白馨蕊歪着头看了威廉一眼。 “到了那边,你妈妈会不会让……你的保姆追过去?”威廉说这话,脚下猛踩油门,加大马力在纽约街头狂飙。 “我姑姑在那边家里住,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条件宠爱我的人,哪怕是我把宇宙毁灭了,她也会认为我做的完全正确,比我妈妈强多了!放心吧,她绝对不会向我妈妈告密!” 忽然,白馨蕊激动地一拍大腿,说:“太棒了!订上十点半的机票了!” 两人回家收拾好行李,坐车直奔机场,匆匆忙忙办完手续来到登机口时,离飞机起飞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了。 坐在候机大厅的长凳上,白馨蕊一直旁若无人地给她那些洛杉矶的朋友们打电话,威廉听不懂她说的中文,只是,看到她一会儿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一会儿又开心地哈哈大笑,好像已经将刚才和和妈妈的小小龃龉忘到了脑后。 白馨蕊讲完了最后一通电话,威廉问她:“这么晚给你的朋友们打电话,不会打扰他们吧?” “怎么会?你忘了有三小时时差呢!”白馨蕊娇媚一笑,说:“他们现在应该刚从被窝儿里爬起来,夜生活还没有正式开始呢!” 第三百四十章 这只是块坚硬的石头 清晨天还没亮,文瑾和艾玛就被两名年轻的侍女唤醒了。 一夜酣眠,文瑾睁开惺忪睡眼,两根雕刻着锯齿状莨苕花纹的桃花芯木床柱,和大床顶部的拱形木栏挑起四幅帘幕映入眼帘,薄纱和丝缎的帘幕层层叠叠直垂到床的周围。 侧脸一看,身旁的艾玛仍维持着昨夜和她聊天时的姿势,两只圆滚滚的黑胖手臂里抱着那只大黄鸭鹅绒靠垫。此时,她闭着眼睛,厚厚的嘴唇一动一动的,正咕哝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床上最外层的丝缎软帘已被侍女挑了起来,文瑾的眼睛极力适应着房顶吊灯的橘黄色光,透过纱帘可以看到,老旧的法国挂钟,深红羊毛地毯,洛可可风格的描金木质家具,令她感觉仿佛置身都铎王朝的后宫。 此刻,四位十七八岁的黑人侍女正安安静静地低着头,两手交握于宽大裙摆处,看样子早已在大床旁边侍立多时了。 文瑾和艾玛起床走进洗澡间,昨晚泡过牛奶浴的白色浴缸不知何时已被清洗干净,光滑的浴缸壁上犹自粘着的两片玫瑰花瓣,如美人唇上殷红的胭脂,打破了浴室内奢华却单调的氛围,让那些同样雕刻着莨苕纹的白色大理石柱子和纯金的天鹅型水龙头有了一丝活泼风雅的气息。 想起两人挑选礼服的热闹场面,文瑾在镜子里对着艾玛莞尔一笑。 接下来,两人刷牙洗脸的速度之快犹如一场比赛,仿佛谁要是晚去了一步,昨天辛辛苦苦选好的礼服就要被别人抢走似的。 更衣室很大,两人各据一头互不干扰。 文瑾的小礼服比较简洁,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就套在身上,侍女只需要帮她拉上后面的拉链就好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那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满脸都是惊喜神色,在心里暗暗地夸赞自己:眼光果然不差! 这件鹅黄色的马蹄莲形小礼服线条流畅,裁剪随身,一字肩设计,恰到好处地包裹住文瑾削薄肩膀,显露出她纤长脖颈和漂亮锁骨。简单到极致却设计感十足的款式,恰到好处地显出十四岁少女的纯真无邪,又赋予了她一丝浪漫的气息。 这时,就听到来自更衣室那头的杀猪般的大呼小叫:“哎呀,快喘不过气来了。” 文瑾竖起耳朵细听,吉塞勒的轻言慢语的说话声又传了过来:“小姐,今天有来自世界各地大大小小的媒体采访拍照,为了在报纸网络上留下一个完美形象,拜托您一定要忍一下……这是日本最舒适的腰封,它的记忆功能会自动调节,贴合您的身体,这样穿上礼服才能彰显出你的腰线……” 吉塞勒一番苦心劝说显然没有什么用,艾玛凄惨的叫声反而越来越高亢。 “艾玛,你没事吧?”文瑾顾不得正蹲在地上帮她整理裙边的侍女惊讶的目光,提起裙子就跑了过去。 原来艾玛正在穿腰封,此刻,她努力提着一口气,两名侍女站在她身后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腰封上最后一个挂钩挂好,才对文瑾说:“我能有什么事,看,两呎六寸的腰封穿上没压力!” 艾玛胖胖的肚子挤进杏色的丝缎暗纹连身腰封,黝黑粗壮的胳膊和腿仍裸露在外面,文瑾怎么看怎么觉得她的样子十分搞笑。 不过,还没等她表达出自己的看法,刚才还呲牙咧嘴的艾玛却忍不住先笑起来:“哈哈,你看啊,好好一套香奈儿礼服,都被她们改成童装尺码了。” 文瑾脸一红,知道她是在说,昨晚裁缝们连夜赶工,忙活了一晚上,裁短了礼服的长度,又在裙子背面多捏了几个皱褶这件事。哎,没办法,谁让她都十四岁了,看起来还像个小学高年级学生呢! 来不及反唇相讥,文瑾又被侍女们拉回来,坐到化妆镜前。一个女化妆师走到她身后,从随身的黑色箱子里取出各式各样的化妆工具和胭脂水粉。 文瑾平时从来不化妆,只是开学不久的返校节舞会上涂过一次口红。她不知道那些女生都为之癫狂的化妆品,到底能搞出什么名堂,于是,便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化妆师摆布。 化妆师用粉扑为文瑾整张脸涂上粉底,再将粉扑垫在手掌外侧,拿起一把小巧的梳子为文瑾梳理好眉毛,一根一根地画出清秀好看的眉形,又用一根软软的海绵棒在她眼皮上游走,晕染上淡淡的眼影,然后,在她秀气却不算挺拔的鼻子两侧涂上鼻影,用手指肚轻轻按压,再配上淡淡的粉色唇膏。 专业化妆师的手法果然舒服轻柔,文瑾享受其中。 当柔软的厚貂毛刷子蘸满定妆粉,扫过在文瑾的鹅蛋脸与脖子交界处时,她嗅到一股宜人甜香,那是脂粉特有的浓郁气味,下一秒便感觉颈间*难耐,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化妆师看着她娇憨可爱的样子不禁也笑了。 身旁的艾玛却一刻不消停,一会儿喊着化妆时间太长了,一会儿又说饿了。 化妆师好不容易按着她在丝绒椅子上完成了最后一个化妆步骤,艾玛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仍不满意,就和化妆师商量:“能不能在额头和脸颊涂上格莱沃尔节选美时涂的那种油彩?” 说话间,她掏出手机,从里面翻出一张照片给化妆师看。 化妆师看了看艾玛身上的华丽裙装,又看了看照片上部落风格的夸张造型,脸上露出为难神色。 急性子的艾玛间化妆师不理她,索性拿起化妆箱里的几盒油彩,眼看着就准备亲自动手了,文瑾忙过来拦住她,说:“你今天穿的礼服这么豪华,和照片上的部落风格不搭呀。不如在脸颊上画一面国旗吧?” “好主意!”艾玛激动地扭动了几下胖胖的身体,将油彩盒递还给化妆师,说:“对,就照我朋友说的办!” “那我也要一面国旗,和她一模一样的。”文瑾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化妆师。 文瑾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又大又沉重的黑框眼镜被摘掉了,换上了隐形眼镜之后,立刻有了一种改头换面的感觉。 粉白脸上,精巧的鼻子,温柔灵动的眼睛,微微翘起的薄唇,只要笑的时候,不露出一口铁嘴钢牙,还是挺娟秀可人的。特别是脸颊右侧的蓝白绿黄红五色相间的国旗,醒目,却又不失小女孩的活泼。 侧头瞟了一眼艾玛,从她的神情就知道,自恋的她一定又是觉得自己美爆了。 艾玛高大粗壮的身材被勉为其难地塞进一件优雅高贵的宝蓝色欧洲定制礼服当中,缀满施华洛世奇水晶的长款礼服裙采用了高腰线的坦领设计,恰好可以显出艾玛线条美好的胸线,又遮住艾玛肚腩上的赘肉。她那乱蓬蓬的头发被发型师梳成好几条别致发辫盘到头顶,黎黑肤色将脖颈上大颗大颗白钻衬得异常夺目,贵气逼人。 两人穿好礼服,在明亮的梳妆镜前嬉闹着互相开着玩笑,艾玛笑逐颜开地问文瑾:“你看我今天像不像公主?” 看着更衣间里凌乱堆放的礼服和鞋子,文瑾撇了艾玛一眼,说:“房间乱成这样的公主,我还真不敢跟别人说我认识。”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却仍是细心地帮艾玛调整着肩部的硬质纱袖。 看着艾玛容光焕发的脸蛋,文瑾沉吟片刻,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做了沙漠女王,你一定要当个好女王!” 对着镜子手舞足蹈,做鬼脸搞怪的艾玛忽然停了下来,她安静地看着文瑾,长睫毛下面的大眼睛忽然湿润了。正要伸手去揉眼睛,她的手一把被文瑾拉过去,一张纸巾塞在她手中。 尽管才比艾玛大了不到一个月,文瑾还是摆出大姐姐的样子,半是嗔怪地说:“好不容易画好的妆,别再弄花了。” 文瑾抿起嘴唇故作严肃的小大人模样,逗得艾玛破涕为笑,她用纸巾轻轻蘸了蘸眼角。 看着艾玛难得斯文的动作,文瑾刚要夸她,下一秒,她就旁若无人地擤起鼻涕来。 文瑾看着她的样子,咬着下唇忍俊不禁。 艾玛从头到脚地审视了文瑾一番,忽然皱了眉,她跑到从梳妆台前,从王冠型的金色首饰盒里拿出一条绿宝石项链,递给文瑾说:“你穿得太素了,戴上这条项链,这东西在阳光下面很闪,能把相机的闪光灯给憋了!” “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文瑾摇着头往后躲。 “不行什么呀?你要是不戴,别的国家还以为我们中非共和国国力不行呢!”艾玛一贯会强词夺理,她不由分说就将项链挂在了文瑾的脖子上,还笨手笨脚地亲自从后面替她扣好锁扣。 文瑾对镜抚摸着项链上杏核大小,镶着镂金花托的绿宝石坠子,心里有点儿忐忑,道:“太贵重了,丢了我可赔不起。” 艾玛看着镜子里的文瑾,豪爽地大笑道:“说什么呢?这是送给你的。” 文瑾一个劲儿地摆手,说:“我怎么能要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们国家有个规矩,送出去的东西绝对不会再要回来,更何况,这只是一块比较硬的石头而已。”艾玛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与总统先生共进早餐 正说话间,“砰”地一声,雕花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快走吧,两位亲爱的小姐,总统和夫人已经在餐厅等候了,请过去一起用餐吧。”说话的是昨天陪她们一起挑礼服的女官吉塞勒,她搓着手,一脸焦急模样。 两人随着吉塞勒小姐走进铺着红色羊毛地毯的餐厅。 餐厅十分宽大,却并不明亮,紫色丝绒窗帘低垂着,房顶上略显粗旷的之字形黑色铁艺吊灯光芒不足以将这个巨大的屋子照亮,四周墙壁雕花嵌板上的橘色壁灯,为餐厅平添些许神秘气氛。 幽暗的灯光中,一位男子高大背影,先声夺人地闯进文瑾的视线,他腰板儿挺直像个军人,执着雪茄的手指呈现出和雪茄一样的暗褐色。 文瑾跟着艾玛朝餐桌走去,她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位男子,他身穿雪白的衬衫,手腕上的钻石袖扣彰显出法国式的优雅,紫红色浮雕条纹领带又透露出非洲式的热情。从他端方的脑袋,饱满的额头,像苔藓一样贴着头皮而生黑色短发,可以看出,这人正是前几天隔着窗户打了个照面的总统先生本人。 他坐在餐桌的一端,视线始终没有从报纸的页面上挪开,不时豪爽地吸一口手中的雪茄,然后,十分惬意地吐出淡薄烟雾,两根粗壮的手指不时翻动着报纸。 听到纱裙窸窣划过地毯的声响,他从报纸上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双眼睛明亮而犀利,有种睥睨天下的笃定气质。 看见艾玛和文瑾双双进来,他说了声“请坐”,声音厚重,犹如金石撞击。 早有侍女替两人拉开厚重雕花高背椅子,两人在桌子的一边坐下,与鲍特瑟夫人隔桌相望。 文瑾看到,这张足有三四米长的桃花芯木法式宫廷风格椭圆餐桌,占据了餐厅正中央的位置,总统先生坐在长桌一端的主人位,夫人坐在他右手边,艾玛和文瑾坐在左手边。 长桌上一字排开三个擦得锃亮的高大的银质烛台,闪烁的烛光与彩绘的拱形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铁艺吊灯交相辉映。 每个人面前都摆放这一个大大的银质圆形托盘,托盘两边各有一个月桂纹花纽,纤尘不染的白瓷餐盘放置其中,被浆过的雪白色钩花长方餐垫上,摆放着从高到矮一组光可鉴人的水晶杯。 餐桌旁边,几个身穿灰蓝色长裙的年轻侍女,穿梭般地行走其间,端上吐司面包,火腿、烟熏三文鱼、黄油及菜蔬水果。 沿墙根的位置,站立着十几个衣着笔挺的侍卫。以文瑾的脸盲程度看来,他们个头儿一样高,身材一样健壮,肤色,五官、甚至连表情都一模一样,很难区分出谁是谁,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复制出来的十几个机器人。 四个人坐在桌前享用着美味的早餐,艾玛和母亲聊着些文瑾也听不懂的话,总统先生边吃边静静听着,偶尔向她们母女露出一个和蔼笑容。侍女在左右忙碌着,时而为他们的杯子里添些着牛奶或咖啡,时而撤走不用的餐具。 “蒂娜!”总统先生吃完一块牛排,又一口喝干杯中的咖啡之后,忽然叫了文瑾的英文名字。 文瑾心里一阵紧张,连忙停下手中正在切香草凤尾虾的刀叉,不由自主挺直了身板。 只听总统先生用鼻音浓重的英文说:“你是艾玛的朋友,就是我们全家的朋友。你来中非还有什么需要,请不要客气,尽管告诉艾玛。” 文瑾没想到总统先生居然和自己说话,惊喜之下,浑身一抖,差点儿把餐垫上刀叉碰在地毯上。 “啊……嗯……哦,不,我没有什么需求,谢谢您。”文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便红着脸低下了头。 这时,总统转向艾玛,说:“我正在考虑,想安排你回国读书的事情,你怎么看?” “哦,不爸爸,我刚刚适应了美国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好朋友,”说着,艾玛看了文瑾一眼,道:“而且,我还加入了摇滚乐队……” “你应该多学一些国际政治、经济学和法律方面的知识,这才是我们的国家需要的……”总统用白色口布擦拭了一下嘴角,站起身来。 夫人、艾玛和文瑾也从椅子上站起来,侍卫们打开餐厅大门,三人朝外面走去。艾玛拉起文瑾的手跟着父母的脚步,穿过长而宽阔的走廊来到前厅。 文瑾注意到,今天夫人穿着一身橘红色套装,卷曲的黑发梳向脑后,露出宽宽的前额和高高的颧骨。黝黑面庞上容妆严整,虽然已经五十岁上下年纪,却格外神采奕奕。 她颈上戴着一串蓝宝石项链,这不是奢侈品店里惯常见到的那种吊坠款式,而是不计工本地用一整串流光溢彩的湛蓝宝石一颗颗连缀起来的。从中间到两边,蓝宝石的依次由大变小,每一颗宝石周边都镶嵌着一圈闪闪发光的白钻。她的耳朵和手上也戴着配套的蓝宝石首饰,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穿过庭院刚走到总统府黑色的大铁门前,文瑾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总统府前的小广场了几乎停满了车,若干辆迷彩装甲车上有荷枪实弹的士兵,中间是几两豪华轿车。车队外侧,还有数十名穿制服的人骑在摩托车上,摩托车突突作响,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吉塞勒将两人带到其中一辆格外高大惹眼的防弹奔驰房车前,打开车门,两人上了车。鲍特瑟夫人和她的助理已经坐在车里了。 “妈妈,爸爸不跟我们坐一辆车去吗?”艾玛在宽敞豪华的房车内遍寻不到爸爸的踪影,撇着嘴问。 鲍特瑟夫人神情端严地说:“你爸爸在前面的轿车里,我们现在就去大教堂。” 车行队驶了一段时间,在一座橘黄色砖石砌成的古老建筑物前停下,一条长而宽阔的红地毯从车的下方一只延伸到教堂的台阶上。 中非首都班吉的大教堂与美国常见的教堂不同,既不是哥特式建筑,也不是文艺复兴的建筑风格,而是带着浓郁的中东北非建筑特色。 教堂主体是两层的山形建筑,第二层中间的花窗位置是一个贴金箔的神龛,中间有耶稣立像,尖顶的屋脊上矗立着神圣的十字架。左右两边各是一个与主建筑紧密相接的四层建筑,每层楼上都有窄而高的拱形花窗,顶层是两个哥特式的角楼。 主教大人两手交握,正站在教堂门口的台阶之上恭候总统一家人的到来。 为了就职演说前的晨祷仪式,主教大人特意穿上了豪华的紫色镶金流苏披风,头戴白色高冠,高冠上的错金纹饰在清晨的阳光下格外耀眼。主教身后恭敬站立着一队神职人员,他们穿着统一的红色圣袍,头戴小圆帽,双手合十在胸前。 这时,从装甲车上跳下几十个穿迷彩服服的军人,在红毯两旁列队侍立。 装甲车中间的几辆豪华轿车的门几乎同时打开了,穆萨先生和另外几位穿着考究的先生先下了车,文瑾、艾玛也陪同着鲍特瑟夫人走下了奔驰房车。 穆萨先生及两名保镖模样的壮硕男子,走到一辆看起来不太扎眼的巨大黑色轿车前,拉开车门,总统先生才从车里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 主教走下台阶迎接总统,并用当地的语言交流了几句,总统微笑颔首。 鲍特瑟夫人挽着女儿艾玛紧走几步,到了总统身旁,艾玛一直紧紧地拉着文瑾的手,生怕她被挤到后面去,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地跟在总统一家人身后。 这时,围观的市民、教徒越聚越多,在士兵站立成的人墙外,张望着教堂门前和大主教站在一起的总统一家人。 大主教站在教堂门口的高台阶上,对石阶下跟随总统一起来教堂参加晨祷仪式的内阁成员、军队将军、媒体记者、总统的亲朋好友及围观的民众们高声说着什么。 艾玛小声告诉身边的文瑾:“大主教要开启慈悲禧年之门了。” 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场面格外盛大肃穆,文瑾抿着嘴没敢吱声,只是会意地朝艾玛点点头。 大教堂的大门是用名贵的非洲黑檀木雕刻而成,乌黑的色泽,古朴的雕刻工艺乍一看,并不起眼,却有一种雄浑厚重之美。 为了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每一扇门上都装饰着巨大的凤尾状植物的叶子,叶子交叠处还独具匠心地束着一小簇典雅的鲜花。 文瑾距离大门很近,能清楚地看到,黑檀木门上所有镂刻花纹内侧都刷着金粉,在晨曦之光中,*的大门自内而外流溢出光华。 神父一双苍老的手扶在两扇大木门之上,用力一推,沉重的木门开启了一道缝隙,祭坛上,塔形白烛一层一层温暖柔光晕从开启的门扉门内透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管风琴悠扬的音乐声,这一切仿佛来自一个神圣永生的美好世界。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就职典礼 教堂门内早有神职人员们拉动两扇沉重的木门,木吉他滑音般好听的吱呀声中,大教堂之门完全敞开。 曦光之中,一脸肃穆的大主教背对台阶下的众人,他张开的双臂撑在两扇开启的大门上,绣着神秘金色纹案的紫色风氅从肩部潇洒地垂拢在身后,宽大的白色袍袖在风中烈烈而动,高冠上垂下来的两条金色帽带飘在身后,样子如同降临凡间的神祇。 大主教迈着坚实的步子走进教堂,身后跟着总统一家人及随行的官员。 众人在教堂中落座,大主教站在圣坛正中,两名神职人员手捧一本巨大的圣经面向台下的信众而立,总统站在两名神父对面。 大主教宣布晨祷仪式正式开始,教堂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脱掉头上的帽子,双手合十在胸前,静静地聆听大主教的祝祷词。 大主教的声音在三层楼高的教堂穹顶上空回荡,尾音中带着一些岁月的沧桑,显得异常清晰而神圣。 文瑾推断,主教说的不是当地的语言,应该是法语,有些词汇和英语十分相近,她还是可以依稀分辨的。 周围人们无不万分虔诚,或闭目倾听,或抬头仰望……文瑾眯着眼睛看向大主教,她看到他饱经风霜的面庞上神情威严庄重,仿佛正竭尽努力在所有人之间建筑起一座精神的巴别塔,令他们与神灵犀相通。 文瑾目光又落回到两名神父手中的《圣经》上。 这应该是一个古老的版本,书很厚重,历经岁月流逝,《圣经》封面上的皮质表层已经磨损,上面描绘的金色纹饰也渐渐脱落,唯有中间靠上位置,用拉丁文书写的“圣经”字迹依然历历如新。 这时,大主教的声音停了下来,大家的目光同时投向站在圣经前的鲍特瑟先生身上。总统正对着两名神职人员,伸出手虔诚地放在圣经上,开始宣讲誓词。 坐在第一排侧面的文瑾能看到鲍特瑟先生端凝严肃的侧脸,一张一合的嘴唇和熠熠闪光的眼眸。 此时的他不再是艾玛口中曾经失意的流亡政客,也不是杀伐决断的反政府武装指挥者,甚至不是一位叱咤风云的政治家,他看上去如此安详从容,更像一位虔诚的使徒。 他微微仰头,看着教堂墙壁上方十字架,在耶稣基督悲悯的目光,鲍特瑟先生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出就职前对上帝发下的誓愿。 尽管他说的话文瑾一句也听不懂,但是,她想,这些话应该是他历尽千番劫难之时,在心中一直照耀着他的信念和理想吧。 文瑾的余光看到隔座的鲍特瑟夫人眼眶湿润,正用手指抹去眼角上的泪水,艾玛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妈妈。 当鲍特瑟总统收回放在圣经上的手,在胸前划十字的时候,管风琴的音乐声由弱变强,唱诗班开始唱诵圣乐。 教堂的黑檀木门再度打开,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一行人刚走出教堂,只听咔嚓咔嚓的声音响成一片,数百架照相机同时对准教堂门口按动了快门。 文瑾和鲍特瑟一家走在最前面,她看到欢呼的人群,看到数不清的相机,长枪短炮的镜头,刺眼的闪光灯反射着阳光,恍得文瑾不得不用手遮住了眼睛。 文瑾显然不习惯作焦点人物,她低着头,一路跟着艾玛上了车。 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到国会大厦门前停下,这里的广场上聚集了成千上万的民众。在一群黑衣人的护卫下,一行人簇拥着总统及其家人走进了国会大厦。 文瑾跟着艾玛匆匆穿过豪华的大厅,乘专用电梯来到二楼,侍从推开两扇雕着贝壳纹饰的黑檀木门,一行人来到二楼的大观景台上。 巨大的圆形观景台上,一排一排椅子分列两边,上面坐满了前来观礼中非政要和各国领导人,中间一条红地毯一直铺展到圆弧型大理石围栏旁边,地毯尽头是一个演讲台。 总统高昂着头走上红地毯,举起手,向观景台上的各国政要挥手致意,一瞬间,全场起立鼓掌,国会广场上的民众们再次群情激愤了,鼓掌声,尖叫声,支持总统的呐喊声不绝于耳。 文瑾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她的手指紧紧扣着艾玛的手,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紧张而兴奋地站在艾玛身旁。 侍卫军官将鲍特瑟夫人、艾玛和文瑾引到离演讲台最近的第一排坐下,侍从递给文瑾一个同声传译的耳麦。 居高临下的文瑾微微探身向下张望,广场上的景象尽收眼底。宽阔的广场由远至今黑压压的一片,能够看到近处的民众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节日盛装,无论是男女老少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远处只能看到人头攒动,激昂雀跃的声浪此起彼伏。 猝不及防地,文瑾隔着耳机听到炮声轰鸣,感觉整个二层的观景台都晃动,她吓了一跳,目光四下逡巡,看到广场外侧有军队仪仗队正在鸣放了礼炮。她抚着狂跳的胸口,心想,这简直比看4d电影还要惊险刺激。 一架连着一架飞机掠过会场上空,在天空中一会儿排成三角阵型,一会儿有排成平行阵型,俯冲着,反转着,甩出一道又一道长长的彩色烟雾。文瑾看到身旁的艾玛已经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了,拍着手掌不停地尖叫。 还没等文瑾从军演的阵势中回过神来,耳麦中传出了英文同声传译的声音:“今天,我们在这里齐聚一堂,因为我们战胜了恐惧,选择了希望,摒弃了冲突和矛盾,选择了团结。 现在,我们仍身处危机之中。我们的国家在战斗,对手是影响深远的暴力和憎恨。国家的经济也受到严重的削弱,原因虽有一些人的贪婪和不负责任,但更为重要的是我们作为一个整体,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决策失误,同时也未能做好应对新时代的准备。 我们的人民正在失去家园,失去工作,很多企业倒闭。社会的医疗过于昂贵、学校教育让许多人失望,而且每天都会有新的证据显示,我们利用能源的方式助长了我们的敌对势力,同时也威胁着我们的星球……” 文瑾之前只是在电视、杂志或是新闻网页上看到过关于总统就职的报道,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聆听一个总统的演讲。 从鲍特瑟总统的演讲中,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同时,她也体会到艾玛的父亲,作为一个总统的忧患意识,及他未来将要面对的重重危机。 在演讲临近尾声的时候,鲍特瑟总统转过身来,目光坚定地向国旗行注目礼,然后,神情肃穆,声音洪亮,一字一句地说出:“我要捍卫宪法和法律,尽全力促进中非人民福祉,保卫中非领土!” 最后,他又转身回来面对广场上的千万民众,他的声音变得平静而虔诚:“愿上帝保佑大家!愿上帝保佑中非!”艾玛的父亲以这样的祝福,结束了他的总统就职宣誓,广场上再次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 “铃铃……”刺耳的铃声在房间里响起。 黑暗中,辰辰在床上翻了个身,伸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自己的手机。 啪嗒一声,手机掉在地上,他这才不得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只见,对面床上那个山一样的庞大不明生物扭动了几下身体,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怪声,想必是在表达不满。 被子里伸出一只又肥又大的熊掌,忍无可忍地将被子猛力向上一拽,盖住了脑袋。床尾处,一双五指短胖的如船大脚从捉襟见肘的被子下面露了出来。 辰辰俯身从地上将手机捡起来,拿到眼前,黑色液晶屏幕亮得有些刺目,上面赫然显示着一个大大的“5:00”。 他按灭了手机的声响,翻身下床去推对面床上的庞然大物。 推了半天,不见任何动静,辰辰正要放弃的时候,庞然大物像诈尸一般騰地从床上坐起来,对辰辰咆哮着:“我拜托你,明天能不能设置一个好听点儿的闹铃?!” 两人洗漱穿戴完毕,走出宿舍楼,一路摸黑儿来到室内训练厅的时候,三队所有人差不多都到齐了。 荧光侠早已像打了鸡血一样指挥大家开始拉伸,他一腿弓,另一条腿蹬直,臀部有规律地向下震颤着,口中念念有词:“一定要认真做准备活动,以免拉伤!对,认真一点!” “不就是划船机嘛……”布雷克不屑地撇撇嘴。 辰辰比了个手势,让他小声点儿,要知道荧光侠的耳朵可灵得很,然而,他的提醒显然已经太迟了。 只见荧光侠转过身,边压另一条腿,边饶有兴趣地盯视了布雷克几秒钟,忽然在空中打了个响指,起身说道:“哦,是的,说得没错。划船机已经不能让你们感到刺激了!谢谢你提醒了我,我们今天就去玩一些更有趣的!” 辰辰的心一沉,暗想,坏了,估计接下来我们有得受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砸轮胎 荧光侠兴奋不已地带着三队的少年们七拐八拐,来到一个疑似废弃仓库的大房间。 辰辰四下环顾,发现地上散落着不少轮胎,却并没有看到什么像样的健身器材。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屋子里的这些轮胎每一个都大得出奇,想必不是家用轿车的普通轮胎,更像是高速公路上跑的那种载重卡车,或是大型工程车的外胎。 正在纳闷之际,只听荧光侠沙哑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啊哈,今天我们就来点儿后工业时代的训练,道具呢,就是这些轮胎!接下来,我们就要用大锤来砸这些轮胎,就像你们小时候玩过的打地鼠一样……” 看着荧光侠神叨叨的样子,大家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当他伸手指向房屋角落的时候,众人脑袋齐刷刷地转了过去,果然在墙角矗立的一个不起眼的器械架子上看到了不同规格的大锤。 “这边有十五至五十磅的大锤,大家量力而行……”荧光侠说话间已经移动到器械架前,从里面挑选了一把趁手的锤子,拿在手里挥动比划了几下,说:“砸轮胎是一种很好的力量训练,可以锻炼到人体旋转链的爆发力以及核心肌群的稳定性。” “这什么鬼?”明知在划船队嘴欠是大忌,阿卜杜拉仍然没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只见荧光侠猝不及防地抡起大锤,照轮胎就重重地砸了下去,动作即快且狠,吓得阿卜杜拉抱着肩膀往后跳了两步。 也难怪阿卜杜拉害怕,砸轮胎的动静实在不小,每个同学都感到心肝五脏颤了几下,才又平稳地落回到原位。 “怎么啦?尊敬的王子殿下,王位第三顺位继承人?”荧光侠一只脚踩在轮胎上,将大锤头朝下竖在脚边,单手握着锤把儿,俨然以为自己是魔兽世界里的牛头人。 “没……没事儿,真没事儿。”阿卜杜拉连连摇头。 “没事儿就好!现在,请大家注意我的动作,砸轮胎需要调动全身肌肉,协调运作。发力点在大腿,以腰部为传导,手臂就像鞭子一样把力释放出去。”荧光侠说着,换了个方向面朝队员。 他双腿分开,重心放低,重新站好了位置,连续抡动大锤,边说边砸:“你们要将意识关注在发力部位,不必拘泥于形式。你们看,这种叫打夯式……这叫伐木头……这叫砸树桩……当然,劈砍式也不错……铁匠式勉强可以接受……” 随后,他将大锤抡起来,手臂用力后甩,动作夸张得差点儿打到自己,好在他大臂的控制力好,一个转向,大锤顺着右边的身体落下去泄了力道。 看着直擦冷汗的队员们,荧光侠笑着说:“你们可要记住,就是再累也不能玩这种花样作死式!” 队员们心有余悸地嘿嘿干笑着,各自去挑选锤子了。 刚开始砸的时候,队员们还都玩得挺嗨的,屋子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二十几只大锤抡起来,伴随着嗨哟呜哇的起劲儿吆喝声落下,十分解气地砸在无辜的轮胎上,大地在震颤,房顶几乎都要被他们掀翻,乍看起来,还以为这是一个建筑工地。 不过,等到连续抡了六七组,共计三百多锤之后,就没有人喊得出来了,他们也顾不上什么打桩式,伐木式,砍劈式,各个看着都像是在花样作死。 练习刚刚进行到第九组,队员们就前仆后继地瘫倒在地上,揉着酸疼的胳膊,和被锤子手柄磨起水泡的双手哀哀*着。 此刻,他们心里想的,恐怕只有一件事,那是下次再训练这个项目的时候,一定要找张荧光侠本人的照片贴在轮胎上。 三队第一天第一个时段的训练在一片鬼哭狼嚎中提前结束,辰辰心疼地看着自己伸出来的双手,在前一段划船机训练中被虐得体无完肤的手掌,这次又磨出了亮晶晶的新的水泡,简直疼得钻心。 他踉踉跄跄跟着肥乔往餐厅走,阿卜杜拉比他还要悲惨,双腿打颤几乎走不稳路,不得不扶着脸色铁青,嘴唇发紫的拉杰希。 此时,大家早已饿得肚子咕咕叫,一到餐厅就把荧光侠给他们制定的营养配餐计划丢到脑后了。 本想大吃一顿,却发现这个餐厅与学校餐厅大不相同,并不提供那些好吃又高热量的煎炸类食品和甜品,肉类也只有水煮一种做法,连主食都只提供全麦面包和麦片。 在这样有限的选择之下,不按荧光侠的配餐吃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大家只得将燕麦、干果、水果和鸡胸肉装了一大盘。 一阵风卷残云吃下去之后,肚子里有了底,刚才消耗掉的营养和水分也得到了些许补充。 肥乔刚要站起身去取第三盘,辰辰按住他,劝道:“一会儿咱们就上小艇了,吃得太撑容易不舒服。荧光侠不是还特意嘱咐你要控制饮食摄入吗?” 肥乔一脸悲愤,气鼓鼓地说道:“真是不公平!凭什么荧光侠盯我们三队盯得这么紧?我敢打赌,一队二队肯定在偷懒!” 环顾餐厅,他们只看到两三个二队队员,一队连影子也没看到,也不知去哪儿玩了。 布雷克看看手机时间还早,就撺掇道:“听说一队就在餐厅后面的空场里训练,也不知道他们练什么,要不咱们一会儿绕道去看看……” “那是必须的!”拉杰希忍着疼,刚挑破了手上的水泡,正往破皮的地方撒一种白色的粉末。 辰辰用佩服的眼神看着拉杰希,别看他家境不好,人也单薄,在吃苦方面谁也比不了他。 五个人走出餐厅,几点雨滴打在身上。 阿卜杜拉看了看天色,仍是灰蒙蒙一片,于是,愁眉苦脸地说道:“看来今天阴天。我们不会这么倒霉吧,第一天水域训练就要冒雨进行!” “这种能见度,我们该不会在河上迷路吧?”辰辰也开始担心起来。 来到后面的那片空场上,原本以为能看到老队员坐在院里聊天吹牛,不想,他们一下子就被自己看到的情景惊呆了。 空场上摆放着的并不是什么轮胎,而是一辆辆破旧的皮卡车,老队员们一人面前一辆车,正撅着屁股,身体平行地面,在划定的轨迹上奋力地推着…… 力量训练的时间早已过了,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此情此景之下,宅男五人组有所触动,都不说话了,看来学校划船队能够连续性十几年在东部的高中划船对抗赛中保持不败战绩,果然不是侥幸得来,这里倾注了队员们无数的汗水。那一瞬间,他们对荧光侠的怨愤也飘到了九霄云外。 水域训练前,荧光侠从二队抽调了三名队员来共同辅导三队的新队员,他们先指挥这新人们肩挑手扛,将晒在场院中的三条八人单桨小艇搬到了小码头。 荧光侠指着放在码头上的小艇说:“……之前跟你们讲过八人单桨的小艇的构造,这和你们之前在船坞里练习用的平底驳船很不一样。它的宽度只有地铁里一个成人座位大小,长度却相当于两节车厢。这么窄的艇,坐上去都摇摇晃晃,更别说要驱动它向前行进了,这就要求艇上的人配合默契,在上船的那一刻就将小我完全放到船舷之外。” 荧光侠顿了顿,继续说:“既然谈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再提一下咱们划船队的核心价值观……” “和谐、平衡、韵律。”围在荧光侠身边的队员们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拖着长声,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三个词。 “是的!不过,大家上了船之后就会懂得什么叫知易行难了。之前,你们在船坞里的平底驳船上训练时,握桨、入水、回桨的要领都学习过,我就不再重复。仅仅学会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要想让二十四英寸宽,载人之后将近一吨重的船在水面快速优雅地滑行,你们还需要掌握的上百种动作细节,其中大部分只有你们亲自在小艇上操作之后才能有所体会。” 说着,荧光侠又用目光再次确认了人数,说道:“好了,今天的训练加上我,和二队队员共二十四人,分成三个八人单桨船,你们可以自由组合了。” 队员们很快就选好了同船小伙伴,只有肥乔由于体重过重,被剩了下来。 满脸通红的肥乔看了看自己的老哥们儿的布雷克,布雷克立刻低下了头,又看看自己的学生阿卜杜拉,王子殿下也假装没有看到他…… 队员们在室内的水上驳船上训练了将近一个月,关于正力和负力的理论早已谙熟于心。体重越大,滑座阶段对船产生的负力也会越大。宅男五人组就算有心把肥乔纳入自己的队伍,也要看老队员的脸色,毕竟到了水上,就全靠他们指导了。 荧光侠对这种挑肥拣瘦的场面显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拍了拍万人嫌肥乔那宽厚的肩膀,说道:“伙计,我让你减肥没错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社会我安姐 看着垂头丧气的肥乔,荧光侠又转向全体队员,道:“你们见到的大多数桨手都身材匀称,体重也相对比较轻的,但是,我想告诉你们,在国际赛事上那些真正优秀的重量级桨手必须是又高又壮的,男性桨手身高接近2米,体重超过200磅。不要嫌弃自己的同伴,如果他不符合一个桨手的要求,我也不会把他招进划船队,像这样的大块头,经过好好打磨,将来很可能是一块宝呢!” 辰辰顾不得老队员的白眼,一把将肥乔拽进了他们船队,这下宅男五人组凑到一起也算是称心了,不过,刚刚还兴高采烈地和他们组成一队的老队员不干了,他嫌弃地看了看肥乔,转身去了另一只船队。 小小的风波过去,队员们齐心协力将岸上的小艇送入碧波万顷的河水中,大家笨手笨脚地安装好船桨,小心翼翼地踩着小艇上的安全地带上了船。 单薄的玻璃钢小船一下子经受了八个人的重量,开始左右不停地摇摆,落座的时候,船晃得尤其厉害,队员们匆忙确认桨锁之后,将八只船桨打开平放,小艇才稍微稳当了一些。 前两条小艇的启航准备刚就绪,天空也放晴了。 队员们心情大好,只听舵手嘹亮的喊了一声“开始”,两艘小艇如同打在河面上的浮漂,顺风顺水轻盈地荡了出去,那种感觉看了都令人觉得舒爽。 第三条小艇的出航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果然不出大家所料,肥乔刚一踏上小艇,艇身立刻开始剧烈晃动,然后就是一个侧翻,同船所有队员都掉进了河里。 爬上岸的队员们一个个狼狈不堪,虽说穿着速干短裤和工字背心,身上流淌下来的水仍在码头干爽的木板上留下一滩滩水迹。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队友们划的那两条小艇乘风破浪驶远了,急得直跺脚,顾不上抖落浑身的水珠,又准备上船。 荧光侠最后才将湿漉漉的肥乔从河里拽上来,安慰着:“不用着急,又不是比赛,第一天被摔到河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用担心,我们还有时间,上午只需要完成10组2000米就可以了。” 说话间,荧光侠捷足先登上了小艇,他在舵手的位置上坐好,其他队员们也都再次小心上船,肥乔按照教练的指示最后一个上船,他被夹在了四号位动力浆的位置。 荧光侠向同船的队员们叮嘱着:“准备好了吗?……攒足力气去使劲拉桨,回浆速度要慢一些,大概是拉浆的2倍。不用着急求快,最重要的是培养和谐统一的感觉,用18到20的桨频,大家争取保持在同一节奏上。” 荧光侠一声令下,红色的小艇划开黛青色的河水,像一位高贵地舞者在河面上贴水而行。 说实话,光有个肥乔,船上的其他队员心理上还勉强能承受,然而,第一次在水域里进行实操练习,荧光侠就坐上了他们的船,每一个人不由忐忑不安。 小艇终于驶上了赛道,所有桨手都是背对着目标奋力划桨,全船只有荧光侠一个人能看到前面的目标,而辰辰就战战兢兢地坐在荧光侠正对面。 船过之处,一圈圈涟漪在船尾处渐渐合拢,又倏然而逝,如同爱德华教练口中的“小我”…… ***** 凌晨一点钟(波士顿与洛杉矶有三小时时差),威廉和白馨蕊抵达了洛杉矶。 走出机场的出港大厅,洛杉矶被浓浓夜色黑暗笼罩着。 一辆狂傲不羁的太空银色阿斯顿马丁,雪亮的大灯朝威廉和馨蕊的方向两明两灭地晃了几下,险些闪瞎了威廉的眼睛,他用手背挡住了车灯的强光。 白馨蕊却早已扔下行李箱,朝那辆车奔去。 这时,车灯熄灭,司机一侧的车门打开了,走下来一个高大帅气衣着讲究的金发男生,他走到车子右边拉开车门,伸出手,从座位很低的007同款幽灵党跑车上,拉起一位打扮成熟的少女。 那个女孩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岁,裹在黑白撞色的高开叉紧身针织裙子里的丰腴身材却显得格外性感,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颈上一个镶满钻石的美元项坠闪闪发光。 女孩懒洋洋地从车里钻出来,样子看起来有些疲惫,脸上的烟熏妆已经开始晕妆了。她笑着迎向白馨蕊,用中文说:“馨蕊,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最近死哪儿去了,这么长时间不来洛杉矶来姐姐我?” “安安姐姐,见到你太开心了……”白馨蕊和女孩拥抱在一起。 “哼,你这个小婊砸就是嘴甜!美国是好山好水好寂寞啊,姐姐闷啊,你也不是不知道,真怀念咱们在上海疯玩,泡夜店的日子!”安安叹了口气说。 “怎么?你还会闷?”白馨蕊笑着,朝站在一旁的那个金发男孩扬扬眉毛,“那是你的新男朋友吧?” “不是啦,我的助理。”女孩暧昧一笑,趴在白馨蕊耳边说,“怎么样,正点吧?” 白馨蕊听了咯咯笑着:“……这个称呼蛮有创意!话说,你到底有几个助理呀?” “那要看你问的是男助理还是女助理啦!”安安笑得比白馨蕊还要狂放,她看了看白馨蕊身边高贵持重的威廉说:“哇,你从哪儿搞到的大帅比,简直帅得让人想犯罪!不过,就是有点儿……呆头呆脑的!” “切,什么叫呆,这明明是贵族气质,好吗?”白馨蕊心里暗自得意。 “你原来不是喜欢叛逆少年吗?口味变了?是不是到了东部那个什么鬼的寄宿高中就被洗脑了?啧啧啧,看来是要改邪归正的节奏!”安安大惊小怪地说着。 “哪有?你不了解他,他玩起来也是很疯的。”说着,白馨蕊拉过威廉,用英语给他们俩做着介绍。 安安用蹩脚的发音说了句“很高兴认识你”之后,又开始巴拉巴拉地说中文。 白馨蕊觉得有点儿窘,因为,在学校的时候,她已经养成只要有外国人在场,尽量说英文的习惯,而且,她们如果一个劲儿地说中文,威廉和那位“助理”完全听不懂,也没法互动呀,于是,对安安小声说:“我朋友听不懂中文,咱们还是说英文吧。” “想跟老娘说话,就去学中文呀!别看老娘拿着美国绿卡,照样不鸟这帮傻老外,更不可能学什么破英文。是吧,保罗?”安安说话时,神情不可一世,末了还挑挑眉看了看她的助理。 “是的。安安。我很愿意为你去学中文,我愿意为你去做任何事情。”那个叫保罗的金发男子,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中文,惟命是从地随声附和着。 “那你上学怎么办?”白馨蕊好奇道。 “哦,学校,姐已经很久没去过那个地方了,找人代写作业,代考试,在这边不算很贵。”安安用做了蓝色水晶指甲的手掩住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中指戒指上大颗的钻石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馨蕊,姐已经连续玩了两天两夜,也累了,你和你的……那什么贵族小子,开后面这辆悍马先回家睡觉,明天晚上,欣少生日,在他爸新给他买的豪宅里开世纪大轰趴,你记得打扮漂亮点儿再过来,洛杉矶的小伙伴们都挺想你的!有什么话明天晚上再聊!”别看安安年龄不大,说话却成熟老道,一副社会大姐的样子。 威廉这才注意到,在这辆无比拉风的幽灵党后面,还有一个大家伙,那是传说中的悍马,这辆通身黢黑的高大悍马,竟然被幽灵党衬得泯然众人,乏善可陈。 告别了安安,白馨蕊拉着威廉的手,朝那辆悍马走过去。 坐在八面威风的悍马上,她开始在手机里输入他们洛杉矶家的地址,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回洛杉矶,在她印象里,她的家离洛杉矶市区还是挺远的,对于她这么个路痴来说,不借助导航完全无法找到。 威廉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美国第二大城市,也是第一次开坦克一样高大的悍马,他心里有点儿紧张,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瞟一眼放在仪表盘右侧防滑垫上的手机,生怕在这黑灯瞎火的凌晨走了冤枉路。 白馨蕊一路给他讲着安安和她从小到大的友谊,及其明天的派对主人欣少和她们家的交情,讲着讲着,白馨蕊声音越来越小,不一会儿就缩到宽大的皮椅中沉沉睡去。 巡着语音提示,车辆出了洛杉矶市区,沿着10号公路开过圣莫妮卡,然后,转入一号公路——最美的太平洋海岸公路。 此时,外面漆黑一片,路上车迹绝综,左边是烟波浩渺,水天一色的太平洋,右边是山峰峭立,怪石嶙峋的崖壁。天地间似乎唯余他们一辆车,沿着美丽的海岸线公路,在山与海之间行驶。 高速公路上没有路灯,悍马车被改装过的“恶魔眼”大灯所发出的妖异光芒,就是这幅黑白画布上唯一的光源。偶尔有鸥鸟引路,仿佛在提醒他们,这是一个有生命存在的地方,然而,威廉却感到,前面的路却越走越荒凉。 第三百四十五章 加州一号公路 在夜幕中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威廉感到,车窗两边的景色如同一成不变的画框——光秃秃的山上黄土裸露,偶尔有低矮植被;海岸线一望无际,周围似乎没有人间的烟火气息。 他暗自思忖:明明在寻找一座豪宅呀,这么荒凉的地方难道真的会有人居住吗?该不会是导航有误吧? 威廉心中发慌,轻轻碰了一下身边睡得东倒西歪的白馨蕊,问:“我们走得对吗?一直这样开下去,会不会到荒岛啊?” 即便清醒的时候,白馨蕊对路线也是拿不准的,更何况现在倦意难当,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她口中嗫嚅着:“嗯……不知道……就在海滩边……” 威廉摇摇头,这话等于没说。他们一直顺着太平洋沿岸的加州一号公路行驶,这一带都是海滩,可是,哪有什么豪宅的踪影?他开始对导航指引的方向越来越不坚定。 在疯玩一天之后,又乘坐了五六个小时飞机,开了将近一小时车,威廉早已又困又乏,他担心疲劳驾驶会有危险,决定找个地方停下来歇一歇。 恰好此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的高速路上,出现了一个小出口,忙轻踩刹车。车速慢慢降下来,威廉在一处沙滩泻湖附近停下了车。 白馨蕊仍蜷在座位里酣眠,威廉推了推她的胳膊,说道:“快出来透透气,回家再睡。”说着话,他先从驾驶室跳下了车。 极目四望,威廉有种错觉,仿佛来自己到了一个被未被开发的星球,脚下是粗粝的砂石,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海,对面是暗黑色山的轮廓,远处天边的飞鸟,似乎只是为了强化这里的荒凉寂寞。 天地之间只剩下大自然、他们和这辆豪车,威廉感受到一种出离他经验范畴的恐惧和心虚。 高高的车窗上晃动着白馨蕊的脑袋,显然她醒了。 威廉走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伸手准备将她从高高的悍马上抱下来。 风从车门开口处吹进来,白馨蕊眨巴眨巴大眼睛,立刻满血复活了,轻盈一跃,跳下了车。 她仍是一副少不更事的天真模样,对着空茫无际的海天一色,不但没有丝毫失望,反而难掩兴奋。 深夜的海边空气里带着丝丝凉意,她张开双臂,十分陶醉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雀跃着大叫:“快看!它们离我们多近!” “谁?”乍然听到白馨蕊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威廉一惊,以为她在梦游。 白馨蕊看着威廉呆萌帅气的样子,笑容在脸上一点点绽开了,甜丝丝地说:“星星啊!” 威廉抬头仰望,天空暗灰一片,月亮刚刚过了中天,此刻,被一片乌云笼罩着,发出微弱的光。漫天繁星璀璨,仿佛触手可及。 白馨蕊二话不说,抬腿踩上了悍马哑光黑色的前保险杠,随后,灵活地一轻身,一拧腰坐在了宽大的引擎盖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威廉。 威廉双臂用力一撑,也纵身坐了上去。 忽然,身旁的女孩不做声了,仰头静静地凝望着深邃的夜空,仿佛在阅读一本卷轶浩繁的神秘大书,神情专注而着迷。 威廉侧头看着白衣白裙的她,如同夜色中一朵娇美的百合花。 夜的暗影和星光的璀璨,令她本就绝世倾城的小脸呈现出无以复加的精致轮廓,皮肤如同在酥酪中浸泡过的宝石,莹润光艳熠熠生辉。 白馨蕊伸出手,在天空中极轻极慢地移动着,像是在触摸天幕中的每一颗星星,长长的黑发在夜风中浮动,如同海中暗绿色萝藻,愈发衬出她裸露的脖颈白皙修长。 威廉注意到,她的耳朵小巧可爱,轮廓柔美的耳垂上坠下一根细细的银线,末端勾起一弯镶着白钻的月牙。 仿佛被晃动的月牙催眠了,威廉也学着她的样子,抬头仰望浩渺的星空。 一道流光溢彩的银河垂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在远处与海水相接,海中闪动着粼粼波光,仿佛是银河中倾泻下来的繁星。 今夜,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头顶上的星空是那么美丽而令人敬畏,原来海水的浪涛声是那么富有节奏和韵律,原来来自太平洋的海风可以那样温柔地直吹胸臆,轻轻摇曳着心旌…… 过往那些挣扎着成长起来的岁月,如同云烟从脑际飘过,他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都赋予了那些所谓的具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却从来没有闲暇欣赏身旁的风景。 他惊觉,在时光的流逝中,竟然丢失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身旁女孩泠泠语声传入耳际:“可惜没带相机,这么美的星空不能拍下来!”白馨蕊修长浓黑的弯眉在眉心处微微攒起。 威廉从深蓝色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她,说道:“谁说没带,拿这个拍。” 白馨蕊的眉头像龙母安妮莉丝那样俏皮地挽在一起,继而,又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嘴里说道:“你……你在逗我吗?用手机拍星空……简直是对造物的亵渎……至少也要用尼康d5……” 虽说威廉对摄影一窍不通,也能猜出女孩口中说的尼康d5和手机自带相机的区别,最明显的一点不同肯定就是贼贵。 他脸一红,悄没声地将手机塞回到自己口袋里。 白馨蕊还在那里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威廉不以为忤,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喜形于色,他反而觉得十分有趣,脸上禁不住也露出笑容。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更像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孩,无忧无虑中带着那么一丝丝可爱的傻气,遗憾的是,这世界上能令她真正开心的事情好像并不算多。 忽然,威廉被一声清脆的响指拽回了神思,身旁的女孩不知何时止住了笑声,开心地扬起手臂,指着头顶的天空,问道:“你猜,那颗星叫什么名字吗?就是我们正上方,银河东边的那颗星星。”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是天琴座中最明亮的α星。” 威廉毫不迟疑立刻作答,委实令白馨蕊大吃一惊。 “你怎么知道的?”白馨蕊惊讶地张大了嘴,扭过头望着威廉,垂在车前的那两条细白小腿悠闲地晃动着。她觉得难以置信,这颗星并不像九大行星那样著名。 少年盛雪的白色衬衫上面三粒扣敞开着,露出光洁漂亮的胸肌,挺拔的脖颈上戴着一枚小巧的银制十字架项坠,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与智慧。 威廉撩起被风吹乱的红发,往白馨蕊那边挪了挪身体,笑容灿然,道:“几年前,我读过一部名叫《接触未来》的小说,是美国天文学家卡尔·萨根写的。讲的是人类制造出一种设备,它可以在地球与天琴座α星之间建造一个虫洞……” “啊?不会吧,它距离我们25万光年呢!”白馨蕊疑惑地摊开手。 “嗯,不奇怪呀,这是科幻小说嘛。”威廉笑道:“这本书刚读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去天文学中心去找约翰逊博士,问他天琴座α星到底在天空中的什么位置。约翰逊博士特意拿出四季星空图对照着星座图给我讲解了半个多小时……” 白馨蕊脸上里笑意渐浓,眼睛瞪得大大的,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明亮夺目,那个星空中的神秘世界正是她想探究的,她觉得今天终于遇到了知音。 她将一张好奇的小脸凑过去追问道:“后来那个故事怎样了?人类通过虫洞去天琴座α星上旅行了吗?那上面有什么?有没有遇到不明生物?” 刚才还像只小懒猫那样瞌睡倦怠的女孩,忽然变得神采奕奕,威廉也来了兴致,不过,他对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没兴趣,便将话题接引到现实当中:“……那本书里并没描述虫洞时光隧道的细节,不过,我看到一篇文章上说,加州理工大学的基普·索恩博士根据小说进行研究,成功地创建了虫洞的理论模型,基本原理就是,利用反重力物质使这些虫洞保持一定的开放时间,足以让时光飞船穿越它们而又不会让其内部巨大的重力将飞船摧毁……” 白馨蕊听着听着,眼睛里的亮光消失了,什么模型,什么反重力,这些词于她而言硬邦邦地,毫无美感,不过,她仍是耐心地听着,微笑地看着他。 忽然,威廉也意识到自己讲的这些理论对于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小萝莉来说,一定是过于艰深了,抱歉道:“哎呀……我说的是不是太枯燥了?” 白馨蕊笑而不答,再次指向天空,认真地问:“你知道那颗星叫什么名字吗?你往下看,就在银河对面,和天琴座α星遥遥相对。” 威廉眯起眼睛顺着白馨蕊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那里有好几颗星星,仔细分辨了半天,问道:“天琴座α星对面可不止一颗星,你说的那颗在什么地方?” 白馨蕊他拽到自己的位置上,急切地伸出手臂指着天幕说:“你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就在银河的南边,在两颗小星中间,是那几颗星星里最亮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天琴座α星 “到底是哪一颗?”可怜的威廉仍是一头雾水,眼睛盯在浩大的天幕,努力在那些长得几乎完全一样的星星中间寻找着。 白馨蕊轻巧地一翻身,一下子站到了悍马的引擎盖上,她伸出手,示意威廉也站起来。 对于踩别人家悍马锃亮的引擎盖这件事,威廉有点儿于心不忍,可他知道白馨蕊说一不二的大小姐脾气,不得不顺着她的牵引站起身来。 站得更高了,整个世界在他眼里仿佛都不一样了,更重要的是,他们此刻手牵着手。 “你说的那颗星星呢?”威廉仰望着天空问。 尽管从理性得角度,他很清楚,这一点点高度上的差异对于观看距离地球几十万光年的星星来说,可以完全忽略不及。 他一脸茫然地继续寻找着,天空中的星星固然美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它们实在是没什么区别,他感觉彻底被这个任性的小女孩打败了。 白馨蕊踮起脚尖,将手臂伸向更远的方向,激动地说着:“你能找到天赤道附近的天鹰座吗?就在你熟悉的天琴座之南,人马座之北……” “哦,好像找到了,天鹰座。对!我基本可以确定就在那一带,大部分都在银河中间,对吗?”威廉的手在天空中比划出一个范围。 白馨蕊开心地拼命点头:“对呀,对呀!就是那里,没错!你看到天鹰座里最亮的那颗星了吗?” “看到了。它该不会叫天鹰座α星吧?”威廉试探着问。 “啊?哈哈,怪不得所有人都说你聪明!”白馨蕊说着,拉起威廉的手,兴奋地跳起来。 威廉目光中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眼前得小女孩,轻声问道:“所以,我赢啦?” 事实上,猜对了问题的他完全搞不明白,深更半夜在荒芜的海边,吹着冷冷的海风认识天上的星星,究竟意义何在? 白馨蕊停止了蹦跳,伸出一根纤细食指,轻轻摇了两下,说:“等等,其实我的问题是……这两颗星在中国叫什么名字。” “啊——”威廉夸张地抱住脑袋,蹲下身,说道:“你这简直都不能称之为耍赖,应该叫明火执仗地抢劫!” 戏精的浮夸表演把白馨蕊逗得仰天大笑:“哈哈,我赢啦。是不是怎么处置你都可以?” “好吧。愿赌服输。”威廉摊开手,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他轻轻闭上眼睛,期待着白馨蕊像头小鹿一样扑进他怀里。 等了半天不见动静,睁开眼睛一看,小姑娘已经爬到了悍马车顶坐了下来。 她拍拍自己旁边的空地,说:“你坐过来,刚才你都给我讲了故事,为了公平起见,我也要给你讲一个。” “哦,好吧。”威廉无奈地耸耸肩,悻悻然坐到白馨蕊身旁。 白馨蕊靠在威廉的肩膀上,仰头望着星空,娓娓道来:“在中国,天琴座α星叫做织女星,织女是天帝的女儿,她会用一种特殊的丝线织成天上的五彩云霓。天鹰座α星叫牛郎星,牛郎是个人间的男孩……” 听到此处,威廉不禁失笑,“哈哈,我还以为只有美国西部才有牛仔,原来中国古代就有了。” (因为英语里没有牛郎这个词,白馨蕊将牛郎意译成了cowboy。) “不过,这个牛郎不是穿牛仔裤,骑马的美国西部男孩,而是带着一头牛整天耕种田地的古代中国少年。”白馨蕊斜睨着威廉,嗔怪他打断了故事的讲述。 “有一天,老牛突然开口说话了,”白馨蕊说着话,忽然翻身,像个婴儿一样爬在车顶上。 威廉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一心只怕她胡乱折腾摔下去,不得不将身体完全转过来,盘腿而坐,看着她。 白馨蕊弓起后背,学着老牛的样子,故意将嗓音憋得粗粗的,说道:“明天,天宫中的七位仙女要下凡间洗澡,你可以躲在她们洗澡的河边,趁机把其中最美的那个仙女的衣服藏起来,让她答应做你的妻子。” 看着她搞怪耍宝的样子,威廉忍不住直想笑,打趣道:“你确定这是古代中国的故事吗?简直比美国电影还要大胆浪漫……” 白馨蕊发现威廉并没有因为她努力地表演而专注于故事,佯装薄怒,思忖片刻道:“好了,该你了,现在你是牛郎,我是织女,你要按老牛说的做……” “我?”威廉指着自己,一脸诧异。 白馨蕊没理他,将身上的白色外套脱下来,往旁边一扔,只穿一身白丝长裙,换了个妩媚妖娆的人鱼卧姿背对着威廉,手还不断捋着长发,假装在河里洗澡。 威廉虽然觉得,陪小女孩玩这种这种低龄儿童的过家家游戏实在无聊,却也不想扫了她的兴致。 他蹑手蹑脚地爬过去,一把拿走了车顶上的衣服。 白馨蕊听到威廉的动静,假装一惊,回过身来,以手掩口,又慌忙护住身体,仿佛她真的没穿衣服,掐细嗓音尖叫着:“你要做什么?还我衣服。” 威廉很配合地说着预设的台词:“除非你答应嫁给我……” “哦,不,”白馨蕊掩面,带着哭腔说:“我妈妈是天上的王母娘娘,她不会同意咱们俩的婚事……” 威廉毕竟是学校戏剧社社长,马上无师自通地发展出了下面的情节。 他夸张地匍匐到白馨蕊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说道:“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吗?” 尽管这句台词听起来十分莎士比亚,白馨蕊却全然不在意,深情凝望着他,点点头,说道:“是的,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爱上了你。” “你要相信爱情的力量,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威廉想也没想,就说出了临时编造的台词。 随后,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忽然,白馨蕊挣脱了威廉的怀抱,站起身,换上了一副高贵冷酷的表情,指着威廉怀里那个并不存在的织女,声色俱厉地叫道:“我的女儿,你是天庭的公主,怎么能下嫁凡人?今天就跟我回去!” 言毕,她又扑进威廉怀中,继续表演受到惊吓的织女。 她身体瑟缩着,声音颤抖地说道:“不,母亲大人,我们是相爱的,我和牛郎在人间生活得很幸福,还生了两个孩子,我不能和他们分开……” 还没等威廉反应过来,她騰地一下又站起来,用王母娘娘的口气居高临下地厉声呵斥:“仙凡不能相恋,这是天庭的规矩。你看到我带来的天兵天将了吗?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天庭!” 说完这话,还假装用力拉扯威廉怀中的织女。 她仿佛看到织女仍在反抗,怒目圆睁,挥起手臂,“啪”地一声,在另一只手上打了一巴掌,然而,从腰间抽出并不存在的长剑,指着车顶原本属于织女的那片虚空,说道:“你要是不走,今天,你们就一个都别想活!” 白馨蕊又一骨碌滚到车顶上,装作不情愿地再度站起身,拉扯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王母娘娘,哭诉道:“母亲大人,我跟你回去,求求你不要伤害牛郎和我的孩子……” 威廉坐在车顶上半天没有一句台词,看着白馨蕊一个人很投入地表演着自己的独角戏,不禁有些呆怔。 以往,在戏剧社的排练中,这个刁蛮任性的小姑娘从来都表现得吊儿郎当,像是来玩票儿的,她扮演的角色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演技。 今天,这是怎么了?奥斯卡影后附体吗? 白馨蕊的表演仍在继续,她跑到车顶边缘,双手柔柔地伸向半空做了个飞升的姿态,回头哀怨地望着威廉,柔肠寸断地说了声:“救我……” 威廉站起身,假装追过去。 白馨蕊重又显出威严姿态,装作拔下发髻里的一根金簪,在威廉身前一划,冷声说:“离我女儿远点儿,这就是银河,我看你怎么过来!” “啊!演不下去了!牛郎和织女相爱和她妈妈有什么关系?织女的妈妈太过分!为什么要把一对好好相爱的人拆散?”威廉觉得这出戏十分悖谬,颇有点儿义愤填膺。 白馨蕊折腾了半天,也有些累了,重新坐回到车顶上,托着腮,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一言不发看着威廉。 或许是入戏太深,她早已将自己当成织女,将威廉当作牛郎。此刻,她眼睛里还闪着薄薄的泪光,仿佛正在感受与心爱的人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痛。 见白馨蕊半天不说话,威廉问道:“后来,这个故事怎么样了?” 白馨蕊脸色苍白得如同刚吐了一升血,神情黯然地说道:“后来,牛郎用扁担挑起一对儿女追上天庭,看着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那条波浪滔天的银河,欲哭无泪。他带着孩子们每天用木瓢舀天河之水,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的行动,感动了鸟族,每年七月七日这一天,就会有很多喜鹊从四面八方飞来,在银河上架起一座鹊桥,两人每年只能在这一天短暂相会……” 第三百四十七章 契诃夫式悲剧 威廉愣了半晌,他期待的美国大片式的个人英雄主义反转没有出现,最后的结局居然仍是个悲剧,而且还是让人越想越难受的那种。 沉思良久,他凝望着天空中的牛郎织女星,叹道:“斯蒂夫·平克说过:悲剧有两种终结方式,一种是莎士比亚式的,悲剧结束时,天空中漂浮着某种正义,舞台上却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一种是契诃夫式的,结尾时,每个人都活着,但是,他们都感受到了幻灭、苦涩、失望、心碎……我想,这就是一个契诃夫式的悲剧。” 良久,他的话没人回应。 威廉回头,发现白馨蕊已经倒在车顶上睡着了。 他不忍心弄醒她,便将她刚刚脱下的外套重新盖在她身上,自己也躺到了她的身边。 幕天席地,空气中有流动着月色的暗香,耳鼓里激荡着海浪冲击岩石的声音,那种惬意的感觉再次令他昏昏欲睡。 “不,我们不能分开……”或许是刚才玩得太疯,小女孩柔柔的呓语着。 威廉侧头打量着臂弯里的娇小的女孩,她是如此与众不同。 此刻,她的白衣白裙泛出点点光斑,那是天空中的星光洒落在她身上,她整个人仿佛都在发亮。恍惚间,威廉这个女孩照亮了他的世界,带他重拾不经意间遗落的那些美好…… 此时,繁星渐渐隐没了形迹,天空中只余点点晨星,稀少寥落却异常明亮。东方天幕的尽头,海与天交汇的地方,泛起一抹鱼肚白,明亮如练,天快亮了。 清晨,在这广袤无垠的海滩上,面对烟波浩渺的大海,头上有灰白色的鸥鸟在蓝丝绒般的苍穹上盘旋。 大西洋岸边的风吹来大海深处淡淡腥咸气息,威廉撩起睡美人乌黑墨发,拂自己面颊上,柔柔的,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气,让威廉觉得十分舒服。 她睡着的时候就像个小公主,乖巧地依偎在他胸前,漂亮的脸蛋,烂漫的容颜,尽数落威廉眼底,看得他陶然欲醉。 正在这个深情浪漫的时刻,白馨蕊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她慵懒地掀了掀眼皮,不好意思地笑了:“……啊,故事讲到哪儿了?刚才我是不是睡着了?” 威廉点点头,笑而不语,静静的守候是那样美好,那正是他所期待的。 白馨蕊一骨碌坐起来,捂着肚子说:“哎呀,肚子好饿,好想吃热乎乎的汤圆,冰凉的杏仁豆乳,软糯的桂花白糖糕,还想冲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威廉这才想起来,两个人并不是出来浪迹天涯的。 两人头挨着头在手机里重新输入白馨蕊家的地址,导航指示仍是原来的路径。看上面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十多公里,看来方向没走错。 威廉从车顶跳到引擎盖上,伸手刚要拉白馨蕊,却发现她在车顶上呆怔地看着远方。 抬头之际,东边天际一抹绝美的早霞慑住了威廉的双眼,他也瞬间石化。 一道明艳的玫瑰红色,撕开了浓稠如絮的晨雾,起先只是在海平面铅灰的天空上一点点渗透和晕染,继而,变成狂野地泼洒与燃烧,如同神的画笔…… 瞬间,天空中红霞满天。 霞光中一轮金色的日影若隐若现,呼之欲出,将海水被染成绚烂夺目的金,周围的云层再度缠绕上来,那轮红日开始躁动不安,挣扎,摆脱…… 天空渐渐放亮,红日猛地一跃,突兀地跳出了海平面。 立时间,天全亮了,海水倒映着天空中的霞光,摇曳出一片粼粼金波。 日出月落,两人被一片暖意融融的霞光包裹着,不禁感叹造物的伟大与神奇。 威廉转头望向女孩,她正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天边,晓星、残月和初升的旭日,都不及她眼中的流光溢彩,那光辉将她的小脸映得晶莹透亮,而她整个人,站在高高的车顶上,长发飘在风中,裙袂烈烈飞扬,宛如一个降临凡间的天使。 两人上车继续往前开,山的棱角不再那么桀骜尖锐,海水渐渐从墨蓝变为澄碧,海岸线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接着,视线里出现了大片绿色,其间零星屋宇隐约可见。 白馨蕊忽然欢叫起来:“减速,快到我家了,那边山下有条小路,从那里开下去!” 威廉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小路痴,心里对她的说法半信半疑。 这边的海滩虽说与看日出的地方景色大不相同,但是,三、五公里内的景观却几乎一模一样。 “斯黛拉,你确定快到了吗?”他不再给油,车减速向前滑行了一段路。 “听我的,没错。有谁会在家门口迷路?”白馨蕊边指了指右手边的小路 威廉扭转方向盘,车下了高速路的硬肩道,按照白馨蕊的指示,从后面兜了个圈,朝沙滩的方向开去。 车行不远,就看到一大片希腊风格的白色房子,坐落在一个凭海听风的优越位置。 这片房屋的占地面积很大,高低错落的房子几乎完全隐没在繁密浓郁的绿色植物之间,最外面是厚厚一层修剪整齐的冬青树屏障,密密匝匝的,像个绿色围墙,将里面的神秘宁静与外界的水天一色截然分开。 一条曲曲弯弯的长路穿过草坪,一直延伸到白色沙滩。道路尽头是一座架在海面上的栈桥,探入海中数十米。 栈桥上修建了三个非常大的四方形亭子,亭子顶上铺着茅草,显得十分古朴,栈桥一侧的海水中,泊着一条白色的游艇。 “你确定这就是你们家?”威廉说着,就在房子外面的停车坪上停下车。 白馨蕊从车上下来,伸出纤细玉手指向湛蓝的大海,说道:“你看!那是我们邻居在冲浪,他只要住在祖马海滩的家里,每天上午都会带着他的妻子一起来这里冲浪!” 威廉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波涛翻滚的海面上,个一身穿白色冲浪服的健壮男子双膝微曲站在一块冲浪板上,一排四五米高的巨浪向他涌来,他迎向前纵身腾空,从浪尖上轻点而过,又稳稳地落在碧波间。 离他十几米远出,有一个身穿比基尼的长发美女,悠闲地划着一条红色的皮筏子。 威廉明白,原来白馨蕊将他们的邻居直接当成地标了。 两人下了车,威廉咔哒一声锁上了车门,目光却仍望向那个冲浪男子:“他身材真棒,是不是有点儿像马特,就是那个好莱坞大明星。” “你也认识马特。对,这就是他本尊啊!”难得和威廉找到了一个共同话题,白馨蕊欣喜地回应着,“这几年他的电影每一部都大卖,我妈说他身价飙升得像是坐电梯。前年,他在这边买了房子,我和他也只见过两次,我妈和他们夫妇很熟。” 和大名鼎鼎的好莱坞明星毗邻而居,威廉小小吃了一惊, 两人按响了白馨蕊家祖马海滩豪宅的门铃,此时,还不到早上六点。 门铃响了大约两分钟,从里面传出又一个苍老的女声,又过了很长时间,才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透过大门朱漆的铁艺栏杆,威廉看到一个五十来岁妇人,穿花拂柳地从庭院里一路走出来,那妇人打扮得十分干净利索,身后还跟着两个服色统一的女佣。 隔着铁门一看见白馨蕊,那妇人赶忙紧走几步,亲自打开大门,冲出来一把抱住白馨蕊,用软糯的苏州话拖着长音:“囡囡,心肝,宝贝,肉肉……”地叫个不停。 两个女佣早已将两人的行李拖进院中。 白馨蕊在女子怀中腻了片刻,抬起头,伸手擦掉她满眼的泪花,说:“姑姑,囡囡也想你了……” “回来就好,哎呀,囡囡要是没长大多好!现在一年也见不上你一次面……”女子口中喃喃着,拉起白馨蕊的手,宠溺地看着她:“我们馨蕊从小就是小公主,现在越来越漂亮,看看,就像小瓷娃娃一样……” 白馨蕊将威廉拉过来,介绍说:“这是我姑姑,这是威廉……” “你好。”威廉用刚学来的一个中文单词,向女子礼貌问好。 “哦,是男朋友吧!”女子又抹了一把潮湿的眼角,脸上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说:“这个男孩子,姑姑看着不错。快进来,快进来。” “姑姑,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吃完饭我就睡了,坐了一夜的飞机好累啊……”白馨蕊像扭股糖一样腻在姑姑身上撒娇。 “有有有,想什么都有,姑姑的心肝宝贝来了,还能饿着你?你都不晓得姑姑多开心。”姑姑搂着白家唯一的大宝贝往院里走,还不时亲昵地揉揉她的头发。 白馨蕊吸溜着口水,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数给她听:“我要吃黑芝麻汤圆,加桂花酒酿的那种,鲜花饼要玫瑰馅的,还有咸味的眉毛酥,糖醋小排、鲜肉小笼、水晶肴肉、杏仁豆腐……” 三人不觉间已走进房子大门,姑姑用家乡话对佣人们吩咐了几句,就带着两人走进会客区。 威廉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房子的布置陈设,心中不由得对白太太的艺术品味暗自赞赏。 整栋房子内部都是以白色大理石装饰起来的,地中海风格的圆形石柱、拱门和回廊随处可见,如同一座白色的迷宫。 第三百四十八章 百口莫辩 客厅分为东西两部分,被一条宽阔的走廊分开,东边是餐厅,西边是客厅,走廊两侧每隔不远就有一座巨大的雕像,尽头还有一个室内喷水池。 三人走进餐厅,围坐在十几米长的巨大餐桌前,不一会儿,丰盛的美餐就摆上了桌。 姑姑轻轻给白馨蕊吹着一碗八宝莲子粥,抬头看到两个人狼吞虎咽地吃着桌上的东西,心疼地低声道:“看把我们小囡囡饿成什么样了,小脸蛋都瘦了一圈。这么一大早跑过来,是不是你妈妈又给你气受了?” 白馨蕊嚼了两口黑芝麻汤圆,委屈地撇着嘴,点头道:“嗯嗯,姑姑一猜就准!我们本来在纽约玩得正开心,她非要让云姨来看着我,我就跑过来了……” “哼!我们家囡囡已经是个小天才了,真不知道她还想要你怎样!我看,将来你长大了,肯定比她强百倍……”姑姑忿忿道:“……囡囡不怕哦,到了这边,有姑姑护着你,谁也不敢欺负你!” 白馨蕊一口咬开一只薄皮的小笼包,搓起唇小心地吮吸着里面的汤汁,脸上露出一对甜甜的梨涡。 不一会儿,一个女佣走过来,向姑姑轻声回话。 姑姑听罢转向白馨蕊,说道:“囡囡,姑姑安排她们把西楼最大的那间客卧收拾好了,你小男朋友住那里,你的粉红公主房也收拾干净了,姑姑一会儿哄你睡好不好?快吃饭,洗澡水温度已经调好了,泡个澡,然后,好好地睡一觉。” 饱餐了一顿地道的中国江南美食,威廉走进自己的房间。虽说只是客房,卧室也足有六十多平米,有宽大舒服的床,单独的更衣间和卫生间。 推开通向露台的门,威廉走出房间,站在围着白色石头栏杆的宽敞露台上,庭院里栽种的高大的棕榈树和阔叶的芭蕉尽收眼底。 一条小溪从高处的山石间缓缓流下,溪水清澈见底,那些被打磨得光滑圆润,生着绿苔的巨大石头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溪水在低洼处汇聚成池,池子中央是一尊石头佛像,池中数十尾又肥又大的金色锦鲤嬉戏其中。 极目远眺,一片绿树葱茏的尽头就是宽阔无垠的太平洋,碧蓝色的海水,白色的海浪,不时有鸥鸟鸣叫着飞过…… 一阵倦意袭上来,威廉先去洗了澡,然后,将遮光窗帘拉上,一头倒进绵软舒适的床上,睡着了。 ***** 国会大厦后面的草坪上,一场半正式的豪华午餐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午餐会上提供的食品以总统家乡的美食为主,非洲香肠、干肉条、龙虾、非洲鲍鱼、枫叶糖浆卷、奶馅饼、烤鸽子、菠菜碎、鸵鸟酥、猴腺肉……应有尽有。 枯水季节的中非,天高云淡,太阳有些炙烤,但是温度并不算很高,鸟儿在林间鸣叫,空气中散发着一种干爽的阳光味道。 草坪上云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政商领袖,大家彬彬有礼地推杯换盏互相寒暄着。 文瑾把所有餐台都逛了一个遍,想找些可口的食物填饱肚子。那些盛在锃亮的银色布菲炉里的食物冒着腾腾热气,她看着却没有一点儿胃口。它们的颜色和形状看上去,只能用恐怖二字来形容,还总能令人浮想联翩。 她已经饿得眼睛发蓝,只好拣着几片的青菜叶子放入餐盘。 来中非之后,一切都好,就是吃东西实在让她感到苦不堪言,艾玛口中的绝顶美食,于她而言,简直是难以下咽。这或许就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吧。 这几天,她虽然受到待若上宾的礼遇,每顿饭,特别是和艾玛父母在一起吃的那顿正餐,总是令她痛不欲生。 每当鲍特瑟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时,文瑾却对每一道菜浅尝辄止。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伯特瑟夫人每次都夸她吃东西像小鸟一样,很有贵族女孩的文雅气质,还让艾玛向她学,可是,谁又会知道,每天下午三点,午茶里的那些小甜点才是她来非洲之后真正的生命补给。 文瑾端着一盘绿油油的青菜回到艾玛身边坐下,此刻,艾玛前面的桌上已经堆起了两三摞盘子,这家伙居然一直没有停嘴,还在一个劲儿地吃。 “快尝尝这个,这叫“马托基”,别怪我没提醒你,不吃会后悔的。”艾玛把一大碟冒着肉汁香气的棕红色糊糊推到文瑾面前。 文瑾看着菜品难看的卖相不禁皱眉,不过,她还是用银色的汤匙擓了一点儿放进嘴里。红色酱汁入口香甜,迷人的味道在文瑾的味蕾间散开,她一扬眉毛,如同发现新大陆似的,连说了几声“好吃”。 “是不是味道棒极了?这东西在别处可是吃不到的。”艾玛将自己盘中最后一口“马托基”送进口中,用白色餐巾擦了擦嘴。 文瑾的勺子仍在盘子上方游移,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红糊糊到底是什么做的?” 艾玛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放下白色口布,说道:“那是用我们这里一种不太甜的香蕉,把它剥皮后捣成酱,上锅蒸熟后,拌上红豆汁、花生酱做成的,再配上红烧鸡块、绿咖喱……” 话还没说完,吉塞勒小姐急匆匆走过来,对艾玛说道:“小姐,夫人说,坦桑尼亚商务部长很想见您……” “你先慢慢吃,我过去应付一下,你吃完了来找我。”艾玛说罢,就提着她那条长及脚踝的黄水仙色纱裙子匆匆走了。 文瑾“嗯”了一声算是应答,她的嘴里刚刚塞进一口“马托基”糊糊,完全顾不上和她多说话。 艾玛前脚走,身穿黑西服的侍者就过来了,他对文瑾说了句什么,文瑾并没有听懂,她猜想,可能在问她食物味道如何之类的话。以前,她去过高级餐厅,侍者们总爱在客人用餐过半的时候这么问。 于是,她指指盘子里的食物,挑起大拇指,不住地微笑点头:嘴里用英语说着:“太棒了,很好吃!”。 侍者的目光落到桌面堆积如山的盘子上,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娇小瘦弱的女孩,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文瑾倒是没在意,继续低头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忽然觉得不对劲,抬头一看,不知何时,她坐的这张桌子旁边围了三四个黑铁塔般的服务生。美其名曰是来收拾空盘子,明摆着就是来偷偷瞧她的。 文瑾立刻猜到,他们一定是把她当成暴饮暴食的大肚婆了,以为桌上所有的空盘子都是她一个人的战斗结果。 她的脸騰一下红了,用英语解释着,“别误会,这不是我一个人吃的……” 也不知道那群侍者能不能听懂她的解释,他们高深莫测地笑着,端起一摞摞盘子离开了,还不时回头看文瑾。她脸更红了,语言不通,搞得她真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 文瑾起身,在身穿正装,或是隆重的民族服装的宾客们中间穿行。 今天的客人不少,然而,找到艾玛却不是什么难事,老远就能听到她带着魔性的爽朗笑声,不知道又是谁把这个笑点低的女孩逗得前仰后合。 文瑾循声走去,看到一位高个子先生站在艾玛身旁,手里举着一支装满红酒的水晶杯。 他侧对着文瑾看不清正脸,只见他身穿一件本色的麻质衬衫,领子和袖口处有五彩线点缀的织金错彩图案,烟灰色的麻质长裤,英伦风格的手工皮鞋,看起来风度翩翩。 艾玛渐渐收住笑声,说道:“你太幽默了,希望今天午宴上的菜肴还和您的胃口。” “哦,当然,一切都很完美。这几天你也辛苦了,鲍特瑟小姐。昨天的阅兵式和晚宴时的土风舞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说话间,男子看见了朝艾玛跑过来的蓝裙子女孩,忙问:“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艾玛将手中的空酒杯放在侍者的盘子里,迎上去拉住文瑾的手,向高个男子介绍着:“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蒂娜,来自中国……” 英俊男子眼睛一亮主动伸出手,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奥诺雷(hornore)。” 文瑾大方地伸出手,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我叫蒂娜。” 男子紧紧握着文瑾的手,眼睛直盯着她。 文瑾被看得有点儿发毛,脸颊都微微发热了,却仗着艾玛在旁边底气十足,不甘示弱地瞪大眼睛看回去。 眼前这人和艾玛一样带有很明显的非洲族裔特征,长得却着实好看。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栗色肌肤,微厚的双唇,英挺的鼻子,浓黑的眉毛下面,那双又大又迷人的眼睛半掩在浓密的睫毛中间,深邃而温柔。 文瑾感觉自己的小手就要融化在他宽厚的掌心里了,就在这一刻,艾玛的大嗓门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瞬间将情意绵绵的气氛破坏殆尽:“王子殿下这次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第三百四十九章 红顶屋派对 帅气男子彬彬有礼地答道:“很遗憾,国王陛下和王后因身体原因没能前来道贺,我一个人来参加这个盛大的就职典礼。” “什么?王子?!”文瑾猛地一惊,如同触电般将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出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对面的男子。文瑾还是第一次和一位王子握手,四目相对,她惊讶得下巴差点儿掉在地上了。 艾玛以为文瑾在问她,老老实实地点头作答:“对啊,是斯威士兰的王子啊。” 天啊,我的运气怎么这么好?居然活捉到王子一只!难道王子们不是应该住在童话世界里吗? 奥诺雷王子看着文瑾脸上不停变换的古怪表情,不知她在想什么,轻哂不语。温暖的笑容有种阳光下炙烤下,黄金曼特宁咖啡豆散发出的香气,阳刚恣意,却又温柔随和,文瑾从中甚至还品出了那么一丝含情脉脉的感觉。 眼前这人虽然和学校里的大帅哥威廉长得迥然不同,可他们都具备同一种属性,那就是很容易让少女们犯花痴,文瑾的心不由得突突乱跳起来。 “怎么过来的?”艾玛继续和王子热情寒暄着。 “因为这次是一个人来访,我就放弃了乘专机的念头,轻装简从,前几天乘坐肯尼亚航空公司的航班过来的。”王子礼貌地回答艾玛的问题。 “真的?我们也乘坐那个航班!”艾玛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文瑾的目光落在王子修长的手指上,一枚巨大的蛋面蓝宝石戒指光芒四射地跳进文瑾的视线,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问道:“那天,你是不是坐在头等舱第三排靠窗位置?” 王子一听文瑾的话,十分惊讶,含笑看着她说:“你怎么知道?” “这个……我要是说神谕,你相信吗?”文瑾浅笑着,低下了头。 王子哈哈大笑起来。 “艾玛小姐,这位是多哥最大的矿产商……” “来认识一下津巴布韦的副总统……”艾玛又被吉塞勒小姐叫走了。 鲍特瑟夫人和她的助理不遗余力地将她引荐给各国的军政领袖和商界翘楚,艾玛一边疲于应对,还要被大大小小的媒体记者们追着满草坪转。 剩下落单的文瑾和奥诺雷王子,两人在国会大厦后面的草坪上漫无目的地边走边聊。王子一整个下午都陪在文瑾左右形影不离,们聊着文学,历史,宗教,还有这次的非洲之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夕阳西下时分,文瑾和奥诺雷王子告别,他次日就要回国了,临走时,他还恋恋不舍地看着文瑾,邀请她去那个她之前未曾听说的国度。 ***** 不知睡了多久,威廉感鼻端一阵*,他打了个喷嚏,从梦中醒来。白馨蕊穿了一身白色短裙坐在他床边,手里还拿着一根羽毛。 威廉揉了揉惺忪睡眼,看着白馨蕊容妆精致的笑脸怔怔发呆,不知道今夕何夕。 “还不赶快换衣服?再过两小时,派对就要开始了。”白馨蕊大声催促着。 在这座宫殿般的大宅中,每天睡到自然醒,白天去海边游泳,在沙滩上发呆,或去附近的市镇上逛街,喝咖啡,吃东西,晚上两人打游戏一直玩到凌晨,不知不觉好几天过去了。 他想起,白馨蕊为了和他享受两人世界,已经推掉了不少派对邀请,而今天这个生日派对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哦,你等我20分钟,我冲个澡,穿好衣服就出来。”威廉揉了揉一头蓬乱的红发,翻身下了床。 天刚擦黑,威廉和白馨蕊就驱车来到佩里卡诺石州立海滩,这里的房子要比祖玛海滩密集许多,看上去规模也不如那边宏大。 欣少家巨大的双子式红屋顶三层欧式豪华大宅,被一片繁茂的绿树掩映着,绝对算得上这一带海滩豪宅中的翘楚。 威廉和白馨蕊开车来到欣少家门前时,院外的停车坪早已被十几辆奇形怪状的跑车塞得满满当当,衣着光鲜的少男少女成双成对地从车里走出来,进入了欣少家宽敞漂亮的院落。 白馨蕊打开车窗,探出脑袋,朝不远处正在招呼客人的欣少大叫:“欣哥哥,我们的车没有地方停啦!” 欣少忙指了指院内,说:“后院还有一个小停车场,专门给你预留了车位!” 白馨蕊忙给威廉翻译,威廉会意,将车径直开进院内。 悍马轰鸣着绕过高大主楼和与之相连的,带环形石头台阶的附属建筑,威廉果然看到了后院那个规模小些的停车场,里面已经停了三辆车,其中就有前几天在机场见到过的那辆阿斯顿马丁幽灵党。 威廉将悍马停在了幽灵党旁边,与白馨蕊携手来到前院。 整个院落浓荫绿草覆盖,草坪内每隔三五米远,就有一束明亮的光照射出来,将周围的一小片草映的异常森绿,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院子中央那幢高大的欧式建筑内灯火通明,在夜色下,如同宫殿般富丽堂皇。主楼前,是一个巨大的户外调音台,据说今天欣少特意请了专业的美女dj来这里为大家打碟。 草坪东侧整齐摆放着几张铺雪白台布的长桌,桌上有各种精美的点心、食物和酒水。草坪西侧靠近附属建筑的区域,有一个巨大的室外游泳池,碧绿的池水在月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泳池旁边是一个围成“回”字形的露天大理石餐台,餐台两侧十几张木质的高脚椅子上坐满了客人。 餐台正中间是一个闪着银色光泽的不锈钢专业烧烤台,一个身着白色厨师服,头戴高帽子的健壮白人男子,正在那里给大家做烧烤。 园内树上、房子上、长桌上、木架上……到处都挂着一串串灯,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一个童话世界。 此时,游泳池旁,树荫下,草坪上,随处可见时髦漂亮的少年和衣香鬓影的美女,他们穿行其间,追逐嬉戏着。 几个漂亮女孩见到馨蕊,一下子跑了过来,热情地招呼她。 白馨蕊忙不迭地向威廉介绍着她的朋友们:“这是莎莎、这个叫丽贝卡、这个叫可儿……” 几个女孩看到穿着衬衫,打着领带,帅气迷人的威廉,叽叽喳喳,争着和他讲话。 这时,有个少年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走来,他的长相普通到乏善可陈,两边臂弯里各搂着一名艳光四射金发女子。 丽贝卡迎上去搂住那个少年的脖子,来了个极为亲昵的贴面礼,完全不顾那两个金发妹子凶巴巴的目光,自顾自娇滴滴地说:“黎少真是稀客,你能来简直太好了!” “什么时候飞来洛杉矶的?”莎莎也挤开其中一位金发美女,凑上去亲昵地攀住黎少的胳膊。 黎少嘴里嗯嗯啊啊地敷衍着两位扑上来的美女,却和白馨蕊打了个很正式的招呼:“你好,斯黛拉,好久不见。” “确实蛮久的了,怎么不在你家庄园锄地了?”白馨蕊的话说得不冷不热,黎少却仍是面带笑容,态度显然和对待别的女孩大有不同。 还没等那个被称作黎少的青年答话,一个十八九岁的妖娆女孩一手拉着欣少,另一只手里牵着一条肥嘟嘟的白色松狮狗走了过来,狗狗的两只前腿上分别带了一块苹果手表。 趁欣少和黎少拥抱寒暄之时,妖娆女孩走上前热情地和白馨蕊拥抱。 这个女孩白馨蕊再熟悉不过,她诨名叫妖妖,来自扬州一个普通的小商人家庭,在上海的时候,就削尖脑袋往她们这帮人的圈子里钻,后来不知怎么和欣少混在一起,对他死缠烂打,长期以欣少正牌女朋友自居,是个十足的心机婊。 妖妖松开白馨蕊,用不可捉摸的眼神瞥了一眼她身旁的威廉,故意挑了挑细长的柳叶眉,用发音蹩脚的英语问道:“斯黛拉,这是你的新男朋友吗?” 从前,白馨蕊身边的男生常换常新,大家一见面总爱这么开玩笑,本来无伤大雅,但是今天,这个“新”字,在白馨蕊听来却格外刺耳。 她眼风从女孩涂成调色盘般的小脸蛋上一扫而过,心里暗笑,跟姐来这套,你还差得远! 她并没有接女孩的话茬,而是笑着看了看欣少,用中文撒娇地说:“欣哥哥,今天真难得,只带了妖妖一个出场。怎么没见兮兮和小梦呢?要我说,还是双双和你门当户对,依依也可以考虑一下,最主要是,她们都和我比较玩得来。” 白馨蕊在他们圈子里年龄最小,家世背景又十分显赫,所以,讲话向来肆无忌惮。 欣少对她从来都只有讨好的份儿,一听她开口发话了,忙露出谄媚的笑脸,说道:“哎呀,小蕊蕊,你早说呀,小梦在国内忙高考暂时过不来,她要是知道你惦记她,肯定做着梦都能笑醒呢。兮兮在旧金山,双双和依依倒是在洛杉矶,要不明天我叫她们出来陪你玩儿。” 此时,妖妖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从发作,早已憋成内伤。 第三百五十章 金汤匙与小金砖 还没等白馨蕊开口回答欣少的问话,前几天去机场接他们的那个叫安安的女孩,穿着十厘米的恨天高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 她身着冷艳的紫色短裙,被两个年轻金发帅哥簇拥着,脖子上那条特殊的美元符号钻石项链依旧醒目扎眼。 欣少点头哈腰地迎了过去,热络地打着招呼:“哎呦,女王驾到,我没有去接驾,实在是怠慢了,”说着,对身边走来走去的侍者吆喝道:“还不快去给女王大人拿酒。” “你这里能有什么好酒,我过来就是想参观参观你爸新给你置办的豪宅,听说花了一千多万美金。这是要催着你赶快结婚,传宗接代的节奏吗?” “哎呀,什么豪宅,要是跟女王大人和小蕊蕊的家一比,就实在是太寒酸了。”欣少嘿嘿笑着。 安安看见了一旁的白馨蕊,大叫着“宝贝儿”,跑过去和她拥抱。 她上下打量着馨蕊那件十分白莲花的短裙小礼服,不禁撇了撇嘴,略带失望地说道:“难怪姐今天居然没有第一个看见你,悄悄你穿的衣服,越来越没有看头了!” 馨蕊不说话,转身背对着安安,大家才发现,这件看似普通的小礼服背面大有乾坤。整个背后几乎都是裸露的,只在腰际线以下,才有几条镶了钻的细链子将两侧的纱连接起来。 白馨蕊拖了长声,嗲嗲地说:“这是缪缪的新款礼服,一周前在纽约刚买的。” “这boy的包包又是怎么回事?香奈儿的这款包早就臭街了吧?我听说,现在国内的广场舞大妈可都人手一个,你居然还当个什么稀罕玩意儿似的,把它背到派对上来?”安安掐了掐白馨蕊的滑嫩的小脸蛋说。 妖妖听了这话,不禁掩口失笑。 “去你的!臭安安!我看,你在洛杉矶这种土地方呆得太久了,都不识货了。”白馨蕊毫不客气地白了安安一眼,说道:“我这个可boy的顶级限量款,若不是香奈儿的超级vip顾客,想看一眼都不可能。全球只有二十只而已!我背过来就是让你们饱饱眼福。” 白馨蕊又看了一眼刚才还在偷笑的妖妖,说:“妖妖,你穿的这款迪奥小礼服,不是当季的吧?好像是去年的秋装款,怎么?还去奥特莱斯淘过季的打折货呢?” 妖妖大窘,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狗,不敢再造次。 威廉看着几个女孩唇枪舌剑,却完全听不懂她们再说什么,始终保持着微笑和良好的绅士风度。 欣少在这种派对里混迹的时间太久了,自然能看出眉高眼低。他感受到女孩子们之间微妙的*味,忙招呼大家去吃东西:“各位大小姐,这边请,大家先去餐厅吃点东西。我家厨师给各位准备了地道的本帮菜,在洛杉矶绝对很难吃到。咱们的dj已经在路上了,大概8点能到。大家过去小酌几杯,补充好能量,才能玩得开心啊。” 欣少领着安安和白馨蕊等十几位贵客,来到他家的大餐厅。刚在餐桌前落座,就有侍者在客厅中穿梭忙碌开了,一盘盘色香味俱佳的精美菜品被端上桌。 一群年轻人觥筹交错,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像成年人的样子,然而,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却暴露出他们的肤浅幼稚。女孩子们谈论的大多是名牌衣饰、奢华旅游、美食和昂贵首饰,而男子们谈论的则只有女孩和女人。 一群人中虽然有几个美国人,但是,大家似乎全然没有顾及到他们的存在,仍是用中文聊得热火朝天。 威廉的帅气无论在任何场合都不会被熟视无睹,尽管有白馨蕊相伴左右,早有几个狂蜂浪蝶对他垂涎三尺了。 有个叫可儿的女孩,喝了些酒,有点儿微醺,主动凑过来给威廉充当起了翻译,并不时向他暗送秋波。 白馨蕊看在眼里,虽然咬牙切齿,怎奈大半年没回洛杉矶,想和她说话的人实在太多,她一时分身乏术,便任由可儿代替她招呼一下威廉,免得呆久了,威廉会觉得无聊。 有侍者为大家的杯子里斟上了一些巧克力色饮料,威廉以为是可乐,拿起来喝了一口,立刻被怪异的味道刺激到了,呛咳几声,他忙拿起白色的餐巾布,掩住口。 白馨蕊尝了一口,也觉得味道怪异,就问:“这是什么玩意儿?怎么是油漆味儿的?” 欣少忙解释:“这叫rootbeer(树根啤酒),是用巴西的一种名贵的树根作为原料的,功能类似玛卡,虽然写着啤酒,但是,基本没有度数,据说,还可以解酒呢。看在它对身体有益,价格昂贵的份上,你们也应该尝尝。” 大家聊着聊着,安安忽然提起,洛杉矶有一家叫翠花楼的中餐很好吃。他的私人助理保罗,忙用生硬的中文补充道:“是的,那家翠花楼就在洛杉矶老广场附近,你们中国的孙中山来洛杉矶募捐演讲的时候,就住在老广场附近的致公堂,听说,他最喜欢翠花楼的口味……” 安安一听这话,脸色一沉,说道:“切,我们中国人来美国都是花钱的,怎么还有屌丝到这边来筹什么款?太low了。你下次要是见到他,就告诉他,趁早回去吧,在美国筹钱不是那么容易的,搞不好还会被警察盯上。” 这话说得保罗张口结舌,一脸尴尬。 在座的竟然有不少人随声附和着安安,只有一少部分人觉得不对劲,却也不敢告诉安安,孙中山已经去世快一百年了。 白馨蕊就算是再不学无术,初中上过近代史课,她知道孙中山是何许人,听安安这么一说,觉得实在可笑。 再看看一旁的可儿,白馨蕊就笑不出来了,她正口沫横飞,给威廉翻译得起劲儿。 可儿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将安安的话一五一十地翻译给威廉听,他脸上出现了想笑又不得不忍住的古怪表情,白馨蕊觉得自己的好闺蜜安安实在是丢尽了她的脸。 又东拉西扯了一阵,话题又转到了白馨蕊身上。黎少一脸八卦地问:“小蕊蕊,听说,倩姨最近不在美国陪你,你家后院又起火了?” 可儿咯咯笑着,把黎少的话一字不漏地翻译给了威廉,还补充了不少她听到的八卦信息。 威廉担心馨蕊会羞愤而起,没想到,她轻蔑一笑,说道:“黎哥哥,我还以为你办了那个会费贼贵的‘金汤匙’俱乐部之后,品味能有所提升呢。没想到,一点儿没变,还是喜欢拿别人家的私事乱嚼舌根……” 说着环视众人,顺便狠狠白了一眼正在向威廉大献殷勤的可儿,继续说:“在坐的,有哪位敢站出来说,家里没出过这种事,我就现场直播吃桌子!” 一桌子人没有一个敢吱声。 白馨蕊不屑地继续说道:“不就因为我妈妈是明星嘛,那些狗仔队才喜欢小题大做博版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烦不烦啊。” 立刻有一半人开始声援白馨蕊。 轻而易举地扳回了不利的局面,对于她这种段位的女孩来说还远远不够,秉承着从不吃亏的个性,白馨蕊笑眯眯地对黎少说:“黎哥哥,你不记得了吗?前几年,你老妈拿着支票去摆平小三的事情,不是也上过头条吗?你爸爸那个私生女,听说小名叫‘小金砖’是吧?这个名字起得可真有学问呀!有了小金砖,你爸爸的小三就算不上位,也过上大富大贵的好日子了。” 黎少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如今,小金砖也该两岁了吧?哈哈,看起来,以后还有一出分财产的好戏可以看呢。”白馨蕊笑容甜得如同桌上的提拉米苏,话却难听得如同大家酒杯里的“树根啤酒”。 本想呈口舌之快的黎少,没有讨到半分便宜,妥妥地败下阵来,他自知失言,试图转化话题:“小蕊蕊,别动气,下周我们在拉斯维加斯有个‘禁忌花园’私人聚会,乘坐私人飞机去,你也来吧。” “不好意思,又要让你失望了,下周我要回学校好好学习了,”说着,像奴隶主展示自己的种马那样,拍了拍威廉的肩膀,说道:“看,我男朋友已经得到哈佛的录取通知了,我妈说,我的目标也是进入常青藤名校。” 当着大多数就读于野鸡大学的人大谈常春藤联盟,餐桌上的场面一时无比尴尬。作为派对主人,欣少不得不举起酒杯打圆场,“馨蕊,赏脸尝尝咱家在法国的葡萄酒庄园自产的红酒吧,2009年的,是不错的年份哦,你懂的。” 白馨蕊端起酒杯正要喝,威廉忙握住她的手,劝道:“丝黛拉,你还未成年,不要喝酒。” 馨蕊细长眼尾眄过威廉,微嗔道:“我哪有喝酒啦?我这是在吃水果而已。你尝尝,很甜的,没有一点儿酒味?” 说着,将酒杯递到威廉唇边,醉人的葡萄酒芬芳,比美味的食物更能诱惑人的味蕾,威廉轻嗅杯中美酒,犹豫了一下,仍摇了摇头。 第三百五十一章 警察造访 按照美国《统一饮酒年龄法》,未满二十一岁是不能喝酒的,威廉说什么也不能在公众场合犯忌。 白馨蕊看威廉不喝,拿过杯子,一口将杯中的葡萄酒饮尽,趁威廉瞠目结舌之际,搂住他的脖子,一下亲上了他的嘴唇,将口中醇美琼浆半滴不剩地倾入到威廉口中。 威廉只觉得这葡萄酒甘洌中带着微辛,有说不出的芬芳,入喉是沁甜的果香,然而,与美酒相比,这个吻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刚才,众人还觉得自从白馨蕊去东海岸的顶级名校上学之后,整个人都变得矜持了,此举令他们看到,以前那个豪爽霸气,花样百出的白馨蕊又回来了,不禁一阵鼓掌尖叫。 这时,客厅外的草坪上,震人心魄的音乐声已经响起,一众少年酒足饭饱,纷纷拉着自己的女伴奔出屋外。 可儿迷离的眼神还黏在威廉身上,拉着他说个不停,白馨蕊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把拽起威廉的手,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草坪上灯火通明,dj播放着节奏强烈的音乐,大家伴随着音乐声,自在地律动摇摆跳,气氛一下子就high了起来。 威廉拥着白馨蕊坐在泳池旁的长椅上,在她耳边轻声说:“我和那个叫可儿的女孩多聊了几句,只不过因为她自我介绍,说她是宾大的大三的学生……” 白馨蕊勾住威廉的脖子,眨了眨妩媚的星眸,点点头,说道:“哦,这倒是不假,那个丽贝卡还是哥大的呢。这两个都是中国留学圈著名的女神,不过……” “不过什么?”威廉的面庞在夜色中更加迷人。 白馨蕊压低了声音,凑在他耳边说:“她们俩也是留学圈价格最贵的外围女。” 威廉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外围女”这个词的含义,却仍想得到确证,于是问道:“外围女?” 白馨蕊脸上带着迷人的笑意,后槽牙却咬得死紧,一字一句地说出:“就是真正的碧池!” “最贵是多贵?”威廉疑惑地追问。 “往返机票另算的话,丽贝卡两万美金一晚,可儿便宜些,才一万五。”白馨蕊的口气很随意,脸上却露出厌弃神色,如同在谈论一个不太值钱的手包。 “怎么可能,上了常青藤名校,这不是自毁前程吗?”威廉疑惑地摇着头,眼睛里写满难以置信。 “正因为是常青藤名校才比较贵啊,其他外围女都只要几千块美金。你不信去问欣哥哥,他是她们的经纪人,每次至少抽成30%。”白馨蕊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瞎编,威廉却倒抽了一口冷气。 玩儿了一会儿,有人推着一个多层大生日蛋糕来到草坪上,欣少在泳池边晃动着一瓶巨大的香槟酒。 瓶塞砰地一声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香槟泡沫腾起老高,欣少索性拿起香槟瓶子对着大家喷射,人群欢呼着,不时发出放浪形骸的大笑声。 不知是谁推了妖妖一把,妖妖的高跟鞋站立不稳,一下倒在欣少怀里,把玩兴正浓的欣少连同自己一起摔进了泳池,大家又是一阵起哄。 欣少拽着妖妖满身狼狈地从泳池里爬出来,他不怒反笑,觉得这样的气氛才符合今天的派对。 这边草坪上,光怪陆离的灯光下,黎少正在和两个比基尼美女跳贴身热舞,看得一众围观少年血脉贲张,也都拉着女伴跳了起来。 草坪周围白色餐台上的鸡尾酒已经被喝光,侍者们不知从哪里抬来一箱又一箱的气泡酒。大家索性拿着瓶子狂饮,边跳边喝。 音乐声越来越大,伴随着尖叫声和夸张的大笑声,将派对气氛推向*。 舞池里,那些酡颜星眸半醉半醒的女孩,和那些双眼充血,笑声狂放的男孩,搂抱在一起。 泳池边,几个顽劣少年开始随便搂起一个女孩就往泳池里跳,一片刺耳尖叫声中,溅起高高的水花。 光线暗淡的角落,几个奇装异服的少男少女,开始分食一些能令他们更加兴奋的东西…… 月过中天,派对不但没有进入尾声,气氛反而进入了另一个*。 黎少忽然掏出一捆一万美金的钞票掷向半空,所有人都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蹦跳着,尖叫着,去够从空中飘下来的钞票雨。 “又是老一套。”白馨蕊打了个哈欠。 桌子上摇曳的烛光和草坪上的灯光交相辉映,空气里弥漫着美酒的醉人香气,惊天动地的音乐声已经将耳鼓震得麻木。 经过了热舞、跳泳池游戏和香槟酒、气泡酒的洗礼,大多数少年和女孩们都已衣冠不整了,画面开始走香艳路线。 酒精强大而神奇的作用,让这群男孩女孩的舌头不太灵光,脑子也不太清醒,却令他们精神愈发亢奋。 白馨蕊和威廉也喝了不少,他们也在人群里笑着,疯狂地跳着舞。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盖过了警察的鸣笛,谁也没注意到,几辆闪着顶灯的警车,已经风驰电掣地开进了佩里卡诺石州立海滩别墅区,在欣少家的豪宅外停下来。 几名警察下了车,走在前面的警官径直走进敞开着的院门,来到草坪上,这时,才有人注意到了情况不妙,一群人渐渐停下了疯狂的扭动。 警察扫视了一下院子这些年龄不大的男男女女,一边利落地出示证件,一边大声询问:“谁是房子的主人?” 此时,欣少正和几个美女在泳池里纠缠打闹,根本没注意到警察的光临,不知是那位机灵的美女用力拍了他一下,低声告诉他警察来了。 欣少一个机灵,从泳池里连滚带爬地上了岸,他*上身,脖子上戴着一条领带,穿着精湿的裤子,醉眼朦胧地勉强打起精神,跌跌撞撞地走到警察面前。 “你的聚会申报备案了吗?”警察面无表情地问。 欣少的英语勉强还算不过得去,喝了不少酒,口齿有些含糊地说道:“我……这是在我家……聚会,又没出去……还要申报?” “对,按照本州法律规定,超过50人的大型派对需要申报。”警察严肃地说。 在酒精作用下,安安情绪格外亢奋,摇摆着身体走过来,大声质问警察:“我们……开派对……你凭什么来捣乱?” 她的助理保罗忙把安安拉到一边,比比画画地跟警察解释着情况。 警察一看安安显然是喝多了,也没有和她多废话,锐利目光扫过庭院中的众人,问道:“你们这里没有未成年人吗?” 威廉看看软倒在自己怀中的白馨蕊,没敢出声。 欣少一时反应不过来,嘴里重复念叨着警察的话:“未……未成年人?” “对,按照本州法律规定,如果你向未成年人提供酒精会被罚款,并提起起诉讼。”警察又看了看众多亚裔面孔的年轻人,说:“如果未成年的饮酒者是留学生,还要被遣送回国。”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已经大四了,今年23岁,这些都是我的同学,他……们在给我庆祝生日。”欣少说。 “你的邻居向警察局举报,你们在午夜十二点之后噪音扰民。这种行为侵犯了其他公民的合法权益,扰乱了治安,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们,必须马上结束派对。如果,我们再接到类似举报,恐怕就邀请房屋的主人跟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了。”警察的话掷地有声,显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欣少吓坏了,腿一软险些没坐在地上,幸好妖妖在他身旁扶住了他。 转身离开前,警察又对院子里的人声色俱厉地补充道:“我提醒你们,最好打车回家,根据本州法律,酒驾也是违法的!” 在场的大多数人已经醉得不轻,他们根本没有搞明白出了什么状况,只有一部分人听了警察的话,酒醒了一半,停止喧哗吵闹,开始打电话叫出租。 安安满嘴酒气,歪歪斜斜地跑到欣少面前,生气地抱怨道:“这是什么房子?隔音这么差……值1250万美金吗?警察还来搅局……本小姐都没玩痛快……” 她的一名男助理显然还保持着清醒的状态,和另一个男助理一起拉起安安,朝后院那辆阿斯顿马丁幽灵党走去。 很快,大家都悻悻散去。 威廉拉着醉眼朦胧的白馨蕊边往外走边说:“丝黛拉,咱们也走吧。” 还没等白馨蕊说话,欣少就走过来,用英语对威廉说:“别出去,万一警察在外面蹲守呢?幸亏刚才警察没有查id,要是发现你们俩不满二十一岁,我今天晚上就不是去警局喝咖啡那么简单了,罚钱倒是小事,要是判个诱使未成年人犯罪,我可就别想在美国呆着了。你们喝了这么多酒,绝对不能走,我已经让佣人收拾出了两个房间,将就住一晚吧。” 威廉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点点头,把醉得不省人事的白馨蕊抱上了楼。 第三百五十二章 佯醉 走上主楼的二楼,欣少指给威廉走道尽头的两个房间:“正对海滩的那间,是我妹妹的,她不在美国,丝黛拉可以住她房间,你住旁边那间客房吧。”说完,就挽着妖妖的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妖妖扶着摇摇欲坠的欣少,嘴里嘀咕着:“小蕊蕊现在酒量大不如从前了,要知道,她可是六岁就被白叔叔抱在膝盖上练喝酒的呀!她小学毕业那年,我还亲眼见识过她在上海一家夜店连喝了十一种酒之后,照样跳舞唱歌疯玩疯闹……” 威廉当然听不懂这么复杂的中文,他抱着白馨蕊走近了欣少妹妹的房间,推开两扇对开的白色皮质大门,他就差点儿被甜晕了。 这间卧室宽敞奢华,是新古典主义风格,白色的立柱和墙上白色的浮雕装饰上,都描着细细的金线。白色的维多利亚式带顶棚的雕花木床,挂着粉红色的帐幔,白色的木质地板上铺着粉色的真丝地毯,精巧的浅粉色的皮质沙发上摆满了带金流苏的靠垫,还有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如同置身一个粉红色的宫殿。 威廉将昏睡不醒的女孩,放在床上,正要走,她却反手一把抱住威廉的脖子,微微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看着他。 威廉觉得鼻尖全是好闻的薄荷酒味道混合着少女的甜香,不禁有点儿神迷。 白馨蕊口中含混不清地轻声请求着:“我要洗澡……帮我……浴缸……放满热水……” 威廉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白馨蕊微微发红的小脸,和无精打采的样子,点点头,从脖子上将白馨蕊的手扳下来,走进卫生间。 卫生间所有的浴巾、毛巾、脚垫也全是粉色的,威廉拧开浴缸上金光闪闪的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回想着派对上的一幕幕画面。他的头也异常的沉重,或许他也应该回去泡个澡好好睡一觉。 威廉一进卫生间,白馨蕊就灵活地翻身下床,先将卧室的门反锁上,扫视了一圈整个房间,她发现屋子一角有个精致的粉红色小吧台,里面各种酒水一应俱全,连醒酒器、摇酒壶、调酒棒、滤冰器和开瓶器都是现成的。 浴室里是哗哗的放水声音,白馨蕊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她了解威廉,和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他是个为人实在,尽职尽责的家伙。 此刻,一定以为她醉的不轻,然而,他太不了解她,这点儿酒对她来说,简直就等于漱口。 在灯红酒绿的大上海,她什么夜店没闯荡过,谁不知道白家大小姐千杯不醉的威名? 也正是这个原因,妈妈才气得无数次把她反锁在房间里,即便如此,她照样能逃过家里保姆和保安的眼睛,从三楼踩着房顶下来,逃出去玩儿。 玩儿够了,再趁妈妈打麻将回来之前,潜伏回家。凌晨妈妈来她房间检查的时候,都会看到女儿乖巧安静地在房间里睡得正香。 她还泡过上海最顽劣的小开,脾气最火爆的叛逆男生都是她的裙下之臣,喝酒、热舞,偶尔嗑药刺激一下神经,是她来美国之前的日常。不过,最有趣的事情,要数带着那帮比她大得多的男生,偷开爸爸车,调戏爸爸小三,反正这两样爸爸都多得过剩,绝不会惹上麻烦。 别看威廉在学校是风光无限的学生会主席,在淘气搞怪这件事情上,一百个威廉也不及她一个白馨蕊。她可是攻击力、防御力和战斗值修炼到满格的实力派美少女战士。 她走到吧台前,将大半瓶伏特加倒进一只玻璃醒酒器,又用最快的速度拉开三罐“树根啤酒”,一罐倒进醒酒器,另外两罐倒进吧台的水池,冲掉,然后,兑上些许可乐、浓缩柠檬汁和枫树糖浆,还有从欣少那里要来的白色粉末…… 轻轻摇一下,玻璃罐中深棕色液体上浮起一层细密泡泡,相似度百分百! 不一会儿,威廉从浴室出来了,白馨蕊东倒西歪地扶着吧台,对他说:“好渴……我要……喝饮料……” 威廉疑惑:“哪儿有什么饮料?” 她醉眼迷离地朝威廉摇晃了几下手中写着rootbeer(树根啤酒)的空罐子,又指了指吧台上的醒酒器,然后,一扬手,将空罐掷向吧台内的一个垃圾桶,。 威廉想起,这是欣少说的那种可以解酒,还有益于身体的饮料。 “那个饮料好难喝……我加了枫糖浆……你尝尝……”说着,白馨蕊作势去够倒吊在吧台顶上的高脚水晶杯。她看起来浑身软绵绵的,伸出的手在吧台顶上一阵胡乱划拉,将一串剔透漂亮的杯子碰得叮当乱响,却一个也没拿下来。 威廉忙过去帮她拿下两个杯子,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树根啤酒。 白馨蕊和威廉碰了一下杯,将“饮料”一口喝干。 威廉也忍着刺激的气味,喝干了杯中的液体。 两人又喝了两杯,威廉感到脸上发热,心跳加快,头也开始晕眩,意识还剩一丝清明的时候,他想:我居然相信这个可以解酒,罐子上明明写的是啤酒……我可能真的醉了…… 威廉步履踉跄地朝门口走去,来到门口,试图打开门,但是,他双手根本不听使唤,半天也没有弄开。 这时,他感到,有一双柔软的手臂从后面环住了他,接着柔软身体贴在他滚烫的身体上。淡淡香气混合着浓浓的酒味,那是一种致命诱惑的气息。 威廉的手僵住了,停在半空。一双灵活的手由上至下解开了他的衬衫纽扣,衬衫从背部滑落至腰际,威廉的心跳更快了。 此时,柔柔的吻落在他背上,肩上、颈上……甜香温热而危险的气息从后颈,吹至耳际,令他浑身酥麻,炙热,躁动不安。 倏地,他转过身,迎上那两片粉红诱人的唇瓣,肆意侵占,霸道掠夺…… “咔哒”门把手转动了一下,威廉一个激灵,扭身看着白色的大门,浑身冒出冷汗。 片刻,听到脚步声顺着走廊远去…… 白馨蕊如丝醉眼,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黠笑意,继续攀附上来,如同丝萝般,缠绵缱绻,令威廉欲罢不能,直至将他最后一丝理智消磨殆尽。 威廉抱起白馨蕊,走向粉红色的床,身后,粉红色丝幔一层层落下…… ***** 在那不勒斯又逗留了一天之后,合唱团启程赶赴意大利的首都罗马。 载着合唱团同学的大巴车,在距离纳沃纳广场最近的街区停下,车门一开,同学们就像欢快的小鸟般迫不及待地下了车,四散进人群当中。 他们今天上午要造访的目的地是万神庙,纳沃纳广场是去往那里的必经之路。 羽悠浅蓝色荔枝纹小牛皮平底豆豆鞋,甫一踩上纳沃纳广场十七世纪灰格子方砖,就找到了一种揆违已久的熟悉感。 她说不上在何时何地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于她而言,这种感觉是那么真实而亲切,那是一种令人敬畏艺术气息,混合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狭长的广场两边矗立着古老陈旧的砖石房子,令她感到如同置身于一只巨大的火柴盒中。 沿途一个挨一个的白色帐篷是服色奇异的街头艺人们的舞台,他们或是为游客画画、或是在暖暖的阳光下惬意地自弹自唱。 偶尔会跑过一辆带皮质顶棚的古老马车,上面还有“长”着白色翅膀的天使,间或有穿着蓝色制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骑警从广场上穿行。一切都保留着从历史中走来的亲切痕迹。 海神喷泉、穆尔人喷泉和四河喷泉是这个广场上最著名的三座喷泉,每座喷泉前都围着不少拍照的游客。 羽悠在四河喷泉(fontanadeiquattrofiumi)前驻足,目光从中间矗立的方尖碑,逐渐下移到喷泉中象征四条河的老人雕像上。她不禁惊叹雕塑家贝尔尼尼的鬼斧神工,他将每个人物都雕刻得如此鲜活饱满,涌动着生命的张力,难怪小说家丹·布朗,也将小说《天使与魔鬼》中的重要情节设置在这里。 忽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威廉退尔序曲》的声音。声音离她很近,不像是来自行吟歌者手中的曼陀铃。 这首曲子有着强烈的行进感,她听过一遍就再也忘不了,最近一次听,是在半年前,来自米勒博士的手机铃声。 不过,米勒博士的手机鲜少响起,他是那种生活在既定轨道上的人,平日更喜欢用邮件沟通,手机对于他而言就如同袖扣或领带夹之类锦上添花的存在,如果不存在,对生活也毫无影响。 雄狮口中喷出的水帘,将对面的人影扭曲成模糊的一片,羽悠看不真切。 人群中一个黑色人影迟缓地接起了电话:“什么?你们确定吗?” 苍老的声音中加入了惊讶和痛苦,但一听就知道是米勒博士。 尽管看不见对方的面孔,从说话的语气,羽悠也能猜想出,此刻,米勒博士那张皱纹纵横的清癯面庞上,一定写满讶异。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万神庙 正思踱间,黑色身影走出人群,朝广场北部走去,稀疏的灰白色头发在风中飞扬。 羽悠紧走几步,跟在米勒博士身后。 “医生怎么说?”老人似乎正极力压抑着悲伤的情绪,然而,声音却在颤抖。 “哎……”风吹来老人沙哑的叹息声。 接下来的说话声,低到近乎耳语,但是,羽悠仍然一字不漏听得真切:“手术后有任何结果……请第一时间……告知我……” 老人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在人头攒动的纳沃纳广场上,正午阳光灿烂,米勒博士微微佝偻的背影却无限落寞…… “快到这边来!大家不要走散了。”伊丽莎白朝羽悠挥动着她那过氧化物般惨白的手臂。 羽悠回过神来,朝同学们的方向走,脑子里却在胡乱猜测着,电话里提到的病人是到底是谁? 两名头戴金盔,身穿皮质战甲的古罗马战士,突兀地从她面前行进而过,她险些和他们撞上,红色猩猩毡披风扬起尘埃,令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再一抬眼,闻名已久的古老万神庙已近在眼前。 谷仓般巨大的罗马式圆顶先声夺人地映入眼帘,乍看上去有点儿像安放灵魂的陵寝。 正门前矗立着十六根希腊风格高大花岗岩石柱,柱头上饰有科林斯浮雕。据说,柱廊顶上的铜质天花板早在数百年前就被人拆走了,只有这些寂寞的石柱在风雨飘摇,战火动荡中,支撑起这座神殿一千八百多年的辉煌与沧桑。 阳光照射在这幢色彩暗淡的古老建筑上,羽悠感到一丝失落,万神庙与她之前曾经造访过的希腊雅典卫城的帕特农神庙、法国巴黎卢浮宫等古迹相比显得略逊一筹。 上午11点左右,十几双光滑稚嫩的手同时按在那扇九米多高的铜制大门上,“嘎吱”一声,门扉洞开。 刹那间,一道喷泄而出的阳光暖暖地照射在同学们身上,如同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岁月。 这道突兀刺目的日光是从万神庙内的潘提翁神殿中射出来的,如同夹持了神性的光辉,直欲照进每个人灵魂深处。 阳光将神殿的入口处笼罩在一片炫白之中,仿佛是人界与神界的边缘。羽悠睁大眼睛努力向内张望,在光影的对比之中,神殿大门如同神兽的巨口,隐秘而幽深。 迈步走进入潘提翁神殿,片刻之后,羽悠的眼睛才适应了这里的光线。 这是一个巨大的正圆形殿宇,围绕着圆弧形墙壁,是七座内嵌式祭龛和若干座希腊诸神的雕像。 仰起头,她看到穹顶中央竟然有一个直径约九米的露天圆洞,原来太阳的光就是从这个圆洞里投射进来的。 这是神庙中唯一的光源,一年不同的季节,一天不同的时刻,神殿中的光影变化都会被太阳高度、太阳与地球角度所影响左右。可以想见,千百年来,这束光会以怎样的方式带给人微妙而神奇的体验。这大概就是米开朗基罗口中“天使的设计”。 羽悠心里仍盘桓着刚才那通电话,她在神殿中四处行走,却遍寻不到米勒博士的身影。走过拉斐尔安睡的地方,羽悠无意间一回眸看到了米勒博士,他正将一方手帕塞进西服上装的口袋里。 羽悠放慢脚步,游客们从她身旁走过,等到米勒博士和她并肩而行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是谁病倒了?” 米勒博士一愣,他曾经不止一次夸赞羽悠有一双神祇一样的耳朵,能听出最复杂的和弦和音乐中最细微的强弱变化,没想到,他刻意低声不想让同学们听见的话,居然没有躲过这双耳朵。 他叹了口气,看着羽悠欲言又止。 羽悠不好再去追问,心中却仍是惴惴不安。 她被自己这种情绪吓了一跳,她原本已认定了自己天煞孤星的命格,会像精怪花仙,抑或是吸血鬼那样,拥有令人羡慕的法力,却注定要独来独往于天地间,不受任何羁绊。 自己似乎正在学会体察别人的情绪,甚至懂得了担心和挂念,是什么唤醒了她冰封的意识? 此时,羽悠注意到米勒博士眼睛里密布的红血丝,她轻声安慰道:“在万神殿宇宙诸神的护佑下,一切都会逢凶化吉。” 羽悠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引起了伊丽莎白和安东的注意,他们也走到米勒博士身旁。 米勒博士仍然沉浸在巨大的伤痛中,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电话的内容:“刚才,托马斯先生打来电话,说农太太在家里晕倒了……” 一听这话,苍白赢弱的伊丽莎白浑身发软,幸好旁边的安东一把扶住了她。 羽悠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农太太灰白色卷发和那张慈祥的笑脸。每个周末,在农太太家小客厅里弹钢琴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吃着农太太亲手烤制的美味点心,喝着她亲手调制的摩卡咖啡,和她,还有朱莉亚一起无拘无束地谈天说地……是多么令人轻松惬意的事…… “……他们已经把农太太送到医院了,正在抢救……医生说是心脏的问题,需要开刀做手术……”米勒博士说着眼圈发红,肩膀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脸上的皱纹因痛苦而搅在一起。 他紧紧闭着嘴唇,似乎想把巨大的悲伤重新逼退到内心深处,事与愿违,不听话的眼泪却提早一步从浑浊双目中无可抑制地奔流而出,他不得不哆哆嗦嗦伸手去掏口袋中的手帕。 终于,他还是没能控制住内心汹涌的情绪,从喉咙中发出肝胆俱裂的悲鸣,他显然也被这悲惨的哭声吓到了,仓皇地用手帕捂住嘴,才不至于让哭声一发不可收拾。 被闷在手帕中的哭声,是如此压抑狼狈,他整个身体都在隐忍的哭声中战栗,头上的白发随着哭声神经质地抖动着,如同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 喧闹的神庙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合唱团的同学纷纷围拢过来,每个人脸上都是悲伤凝重的神色。 羽悠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亲眼目睹米勒博士哭泣,他一向都是那么从容、冷静,带着高贵的绅士派头。她以为,如果世界上有为数不多不会哭泣的人,那么她和他一定是名列其中。 和农太太在一起度过的温馨时光,从她眼前一幕幕闪过,那是一起烤曲奇饼时,厨房里混合着黄油香气的说笑声;是牵着萨摩耶沿礼拜堂后山漫步时,推心置腹的谈话;取得好成绩后,农太太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是受人尊敬的一镇之长,也是个勤劳善良的主妇,还是对孩子充满爱意的妈妈……她总是那么健朗善谈,乐观,富有幽默感,她的出现填补了她心里某一处长期缺失的空白,在农太太身边,她能感受到久违的亲情和母爱…… 思及此,两大颗珠泪从她眼中滚落,滴在脚下色彩华艳的大理石上。历经数千年岁月的磨砺,这些没有生命的石头,此刻,正从内而外透露出淡淡温情。 羽悠觉得不可思议,她听到冰层碎裂的咔咔声,春天来了,心里的坚冰也开始慢慢融化,冰水混合物的稳定状态正在动摇…… 米勒博士的胳膊撑在膝盖上,脸仍旧埋在双手之间,肩膀不停抖动着,发出阵阵抽泣和悲鸣。 这位老人在a校执教二十余年,和校长、及农太太的友谊也维持了好几十年,羽悠揣想,米勒博士的难过一定胜于自己成百上千倍。 这时,不知是谁唱起亨德尔的《复活》,与此同时,安东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伊丽莎白苍白的小手,一只纤细的女孩的手放入了一个男生宽厚的掌心,一只白色的手拉起了一只黑色的手…… 高音部的主旋律漂浮在神庙上空,低声部的同学自发配以哼鸣和声,羽悠也跟着唱了起来…… 羽悠眼前仿佛看到,一根蜡烛点燃了另一根蜡烛,两根蜡烛共同点燃了四盏烛火,不一会儿,所有的蜡烛都被点燃了……歌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那么和谐,又是那么虔诚…… 忽然,羽悠的左手被人拉了起来,她环视四周,合唱团的所有同学几乎都挽起了手。她意识到自己空着的右手也应该去拉住别人,于是,她向右回头,右边的彼得恰好也把手伸到了她面前,脸上带着阳光的温度…… 所有人的手拉在一起,在万神庙穹顶的露天圆洞下面拉成了一个圈。 羽悠望向对面,安东唱得铿锵有力,伊丽莎白神情凝重悲悯,乔治脸上挂着泪花……偏过头去,左手边伊莎贝拉的侧颜映入她的视线,她微红的下眼睑中,蓄积着的一大颗晶莹饱满的泪珠…… 不同种族,不同国籍,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少年和少女们,在这座万神殿中奉献出至真至纯的人声清唱。 美妙的高音,圆润的中音,醇厚深情的低音在潘提翁神殿中流淌,每个人都在倾注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旋律,握紧的手和偶尔交织的目光,是相互间的关照,这种心意相通的妙处美好得无法言说。 第三百五十四章 惊觉一梦 开阔的神殿中没有支撑物,也没有窗户,美妙的歌声不会流失,也完全没有任何阻挡,穹顶形成了天然的混响,胜过舞台上一切专业设备。 羽悠感受到,这座神殿里,不只米勒博士一个人在哭泣,全体合唱团的成员都在陪着他哭,而他们用的是美妙绝伦歌声…… 此时,同学们终于理解了米勒博士对音乐与歌唱的诠释,技巧是音乐中最次要的部分,因为,歌声只是媒介,它们的作用是传递内心的感情。 看不见的天籁之音盘绕在半空中,掠过每个人的心海,像风,像仁慈的爱,在恢弘穹顶内部五层递减的凹格形成的向上延伸中,孕育出更大的激情,升腾向上…… 米勒博士听到歌声的召唤,从手掌中抬起头。老人满脸泪水、眼睛红肿、下巴上还挂着的泪滴。 同学们将米勒博士围在中间,他绝望的眼睛里辉映出孩子们的一张张善良美好的面庞,内心巨大的痛苦正在音乐与光明共同缔造的神奇力量中得到解脱,忧郁的脸上,皱纹渐渐舒展开,眼睛里闪烁出希望的光芒。 米勒博士整了整西服前襟,擦干脸上的泪水,一步步向同学们走过来,安东和伊丽莎白松开手,拉住米勒博士。 暖黄的天光穿过穹顶的圆洞投在微微发亮的大理石地面上,每个人脸上都跳动着或明或暗的光斑。 在这座钟毓天地灵气的万神庙中,他们相信自己虔敬的歌声可以感动天上诸神,能为他们热爱的校长夫人降下健康和福祉。 “阿——门——”层层叠叠的和声在穹顶下回旋,穿过神殿顶部巨大的露天空洞,直达到云霄,回归到万物的创造者那里,云层之上的天使在赞美歌的旋律中翻飞起舞…… 游客们被圣洁美妙的歌声吸引,驻足停留,他们纷纷摘下帽子,屏息静听,就连一个年轻妈妈怀中的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孩,也安静下来,瞪大一对纯洁的眼睛,专心聆听着美妙的歌声。 唯有经历过痛苦和失去的人才会去解读生命,理解真正的爱与欢乐,并最终将这些情愫表达出来。 日光从头顶的空洞中照射进来,仿佛是宙斯从天而降的慈悲注视,那是来自宇宙万神的回应与洗礼! 光影仍在潘提翁神殿红褐色基调的弧形墙壁上缓缓移动,致敬过一幅幅千年的壁画,一座座年代久远的雕像。 一曲《复活》中,宇宙的力量将无边的空间,永恒的时间交织在一起,大音希声,超越生死! ***** 翌日中午时分,佩里卡诺石州立海滩别墅区这桩豪华的红顶屋大宅内,仍是一片静谧,或许是昨天狂欢太疲劳,这家的主人和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依然沉梦恬酣。他们的梦里也许还充斥着昨夜狂欢派对上,摇曳生姿的俊男美女,香甜浓烈的气泡美酒,和浮华喧闹的音乐声…… 佣人们正轻手轻脚地忙碌在草坪上,泳池边,收拾着派对留下的一地狼藉。 一辆黑色的宾利静静驶过环山小路,在红顶大宅门前停下,一双踩着尖细高跟鞋的脚迈出车门。 海边风疾,女子头上那条漂亮的爱马仕丝巾被风吹得烈烈飘扬,那是今年的主题限量款——赛马骑师。丝巾顺着她浓黑的发丝滑落到脖颈儿处,边缘轻抚着她苍白面颊,巨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却无法轻易掩饰脸上憔悴倦怠之态。 不等女子发话,凯西趋前几步,按响了门铃,一个佣人出来应门,沉重得铁门“哐当”一声打开。 两个佣人站在门口有些愣怔,不知是被女子被直垂至腰际的一层层方形锁扣的金链子晃花了眼,还是被她居高临下的威严气势吓到了。 女子穿了一身大红色针织阔腿连体裤,垂顺宽大的裤脚在风中摇动,扫着道边绿色的细叶草格外耀眼。同样材质的翻领针织上衣,每一处凸出的针织花朵中央都有一个硬邦邦的金色美杜莎徽章,乍看起来像是缀了一身的金币,事实上,那是大名鼎鼎的范思哲的品牌logo。 尽管这身衣服穿在她姣好完美得身材上颇具气场,但是,这样略带戏剧化又格外时髦的款式着实不太适合她这种年龄的女人了。 “夫人,请问您找哪位?”佣人礼貌询问来人身份。 女子嘴角向上斜飞,不置一词,身旁的凯西一板一眼礼貌对答:“郭子欣住在这里吧。夫人和他父母是多年的朋友。” 佣人将两位女子请进客厅,转身上楼去通知主人下来待客。女子却似乎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候片刻,如同回到了自己家一样,径直从另一侧的楼梯上楼,凯西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来到二楼小过厅处,欣少和气势汹汹上来的两个女子不期而遇,他显然有些惊慌,开口叫了一声“倩姨”。 话音还未落地,那个红衣女子就打断了他的话,“郭子欣,我家囡囡在哪儿?”声音不高,却严峻凌厉,气势逼人,吓得欣少身旁,穿着粉色真丝睡衣,睡眼惺忪的女孩浑身上下一激灵,立刻搂紧了欣少的手臂。 也许是昨天的酒劲未过,欣少的舌头不听话地打着结:“我……她……住的是我妹妹的房间……” “和那个小子一起吗?”女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显得有些尖锐刺耳。 “不不不……”欣少忙摆手,“嗯……对……我安排威廉住在旁边的客房了……”说着,欣少用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那间关着门的屋子。 女子甩开呆立在一旁的几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一把推开客房的门。只见房子里面空无一人,被褥整齐地铺在床上,连一丝折痕也没有,分明是没有住过人的样子。 女子猛地一扭脸,狠狠盯住跟上来欣少,眼睛里喷射着怒火,一把摘下脸上的墨镜扔在地上,大声说:“郭子欣,你跟我玩花样,是吧?你去打听打听,我在上海滩大红大紫的时候,你们家还不知道在哪条里弄里做小生意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郭品川,让他飞过来揭了你的皮!” 妖妖心疼地看着她心水已久的古琦新款墨镜,碰到大理石地面后瞬间*,心里暗暗惋惜:一万多元听个响声就没了。 欣少一脸委屈,好像马上就要快哭出来,哀哀地恳求道:“倩姨别生气,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闭嘴!囡囡在哪个房间?”女子厉声喝问。 欣少想也不想,伸手一指他们身旁的一扇对开的白色大门。 妖妖觉得欣少样子悲催透顶,就差跪下来大呼“太后饶命”了。 女子冷声说:“我家囡囡的事情没完!我回上海就找你爸算账!郭子欣,这件事你要事说出去,你们一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欣少点头如捣蒜:“不不不……不敢。” 女子毫不客气地说了声:“你可以滚了!” 欣少带着一群仆从如得大赦,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儿消失了踪影。 凯西用生硬的中文低声安慰道:“夫人别生气,保重身体……” 见众人散去,女子按动门把手猛然用力一推,大门却没有如意料之中那样应声而开。女子意识到门被从里面反锁了,仍是不甘心,又用力转动把手猛推几下,凯西忙过来帮忙,大门仍是纹丝不动。 只见,走廊那头,识趣的欣少双手捧着钥匙从远处小碎步奔来。 威廉从睡梦中惊醒,刚才,他似乎听到了门外有女子的吵闹声,但是,昨天太累了,他挣扎了几次都困得睁不开眼皮。此时,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响声令他实在不能选择性失聪了,他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全身*地躺在柔软的粉红色被子里,触目皆是一片粉红。 转眼身旁,白馨蕊躺在自己身边睡得正香,身上未着片缕,润泽的雪色肌肤被头顶垂下来的粉红色幔帐晕上樱粉光芒,如同出生婴儿般娇嫩可爱。 威廉惊出一身冷汗,忙拉了条薄被给白馨蕊搭在身上,自己则抓起掉地上的内裤,慌忙套上。他赤足站在地上,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门从外面被打开了,威廉看到两个女子和欣少站在门外。 屋子里一场欢好留下的狼狈景象,混乱而香艳,欣少这样见惯风月的人似乎也不忍直视,不等女子喝骂,他已经识趣地闪身离开了。 那个红衣女子面貌生得极美,眼睛里的神色却冷得骇人,她大步走进房间,奔到床前,披头就给了威廉一记响亮的耳光,威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后退几步,一下跌回到柔软的床上,重重的砸到了白馨蕊弧线美好的腰际。 白馨蕊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看到女子,如同见了鬼一般尖声大喊:“妈妈!”然后,迅捷无比地从床上捞起一件薄纱睡衣披在身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 兴师问罪 威廉满面通红,捂着发烫的面颊一时间无比羞惭。 任何语言都无法相容此刻威廉内心的波澜起伏,他看向黄雅倩的眼神里充满了畏惧、紧张、羞怯、自责和愧悔…… 然而,黄雅倩显然没有任何有兴趣去琢磨这张帅气面庞上,游移不定的眼神里到底有什么含义。 她胸部剧烈地起伏着,鼻子里呼气有声,一双凌厉上挑的凤眼瞪得目眦欲裂,用不太纯熟的英语冲着威廉声嘶力竭地大吼道:“你究竟对我女儿做了什么?” “妈妈,你吓到我的朋友啦!”白馨蕊还试图行使一下她一如既往的任性和特权,此刻,这话句却无疑是苍白可笑无济于事的,就如同海上的泡沫之于惊涛骇浪。 威廉咽了口唾沫,想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白太太,请您先冷静,昨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 “喝醉了?我看是你故意把她灌醉的!还反锁了门?是吗!”黄雅倩怒不可遏地嚷道。 “不,事情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威廉拼命摇头,绝望地喊道。 黄雅倩的声音马上盖过他:“我女儿才十三岁,你这个衣冠禽兽!” 白馨蕊完全不知道妈妈的英语何时已经好到可以骂人了,她看着威廉狼狈的样子,再看看门口探头探脑的女佣,用中文说:“妈妈,你够了!在别人家大吵大闹,你不嫌丢脸,我还要面子呢!” 黄雅倩意识到这样确实有些不妥,忿忿地对床上衣不蔽体的两个人咬牙切齿地说:“穿好衣服,回家算账!” 盛怒之下,她仍不忘记用中文低声吩咐凯西:“拿好所有证物,房间各处拍照!” *** 在艾玛执意坚持下,文瑾在中非又多逗留了几天。 艾玛带着文瑾在城市的各处游走闲逛,狭窄破旧的街市,低矮破旧的餐馆,博物馆,电影院……这里有种百废待兴的荒凉破旧,文瑾却觉得新鲜,无论走到哪里都目不暇接。 开始的时候,文瑾还十分谨慎地将双肩背包倒过来背在身前,双手紧紧地拉住艾玛,生怕大街上某个健壮的黑人哥哥冲过来,将瘦小的她连人带包一起抢走。 每每看到文瑾一副胆小怯懦的样子,艾玛就朝她努努嘴,然后,将眼睛向斜后方一瞟,文瑾知道,艾玛是在向她暗示,跟在身后随时留意着她们安全的高大黑衣人。 逛了大半天,大街上那些像魔兽世界中的牛头人一样健壮黝黑,面貌粗糙的当地人渐渐看习惯了,文瑾也并不觉得那么恐怖了,她甚至发现凶相毕露的面孔后面未必都包藏祸心,也许是一副憨厚耿直的心肠。 文瑾这才放松下来,和艾玛一起吃小吃,逛集市,走街串巷找好玩的东西。她最喜欢的,还是去看那些手工匠人们亲手制作古朴而又别具一格的手工艺品,黑檀木木雕的小人,彩绘的面具,羊皮乐鼓……她觉得每一样都十分漂亮。 文瑾本想买一两件带回去,怎奈这些工艺品不是太大不容易托运,就是太脆弱,怕带回去也会被压坏,文瑾不得不打消了购买的念头。 艾玛还带着文瑾去了丘陵环抱的烟草农场,她们在一望无际的烟叶地里奔跑嬉戏,钻进潮湿炙热的烤棚,被浓郁的烟叶味道呛得大声咳嗽着落荒而逃。 她们一同奔跑在北部草原,趴在草丛里观察犀牛、长颈羚、大象和胡狼……结果,文瑾被蚊虫咬得痛痒难忍,艾玛却似乎百毒不侵。 和艾玛在一起的时候,文瑾觉得自己都快变成山野中,集市上无拘无束奔跑笑闹的当地人孩子了。这些都是她之前的十四年人生中从没经历过的,也是她尝试过最新鲜刺激的大冒险。 *** 当小提琴醇美娴熟的弓弦引出歌曲的前奏,柔顺清亮的女声如同一道明亮却并不刺眼的光,穿行于金色大厅气派尊贵的每一根廊柱之间,在观众席和楼上的每一个包厢之间逸散开。 在这里,管弦乐团的所有成员都穿上了宫廷乐师的礼服,带着蜷曲的白色假发,令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三百年前的法国宫廷。 羽悠站在第一排中间的位置,触目所及是一片金光灿灿:金色的天花、金色的墙,金色的浮雕,金色的门窗,金色的栏杆,金色的舞台…… 作为欧洲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出,羽悠站在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舞台上,心情已不再像初初登上圣卡洛大歌剧院时那样忐忑不安。 巨大的水晶吊灯辉映下,优雅而迷人的淡淡花香中仿佛也飘散进了金色的粉末,为这个以古典音乐和纯净歌声为主体的音乐会,平添愉悦华美的感官体验。 羽悠是女声部三个领唱中的一个,悠扬婉转的意大利语歌词从她口中缓缓流淌而出,无需扩音器多余的修饰,看不见的歌声穿透空气,充满了整个建筑。 伴随着长号嘹亮的吹奏,深沉的男声、高亢的男声,雄浑的男声不断叠加进来,歌声充溢、升高、转换,聚合,永无止境地反复着…… 在管风琴充满神性的低哮声中,愈见明亮的副歌回旋在每一个角落,仿佛大厅两侧伫立的那些金色的音乐女神像也和他们一起歌咏…… 上一次,在圣卡洛大歌剧院,米勒博士对他们说,要用歌声去感染别人,道理虽然浅显易懂,做起来却是如同登天。 在罗马万神庙,同学们内心经历了一次关于生命的挣扎与思考,他们才真正懂得了米勒博士的话。 就在那一天,羽悠看到了一个凡人,他流下了眼泪,一滴、两滴……直至它们席卷着心里的悲伤奔涌而出,泪水是咸的,是温热的…… 那一瞬,她像初生的婴儿,内心深处忽然萌发了一些她之前没有,或者说是早已淡忘了的意识,这种意识像阳光下的种子般开始生根发芽…… 维也纳金色大厅将他们的歌声收拢,又放大,一字一句比平日还要圆润悦耳。 这些层次丰富的曲调,华美宏大的旋律,是经由音乐大师们之手创作出来,如同神谕般精妙绝伦。它们复杂无比,是哲学、艺术、知识与美的总和,不仅赞颂神的伟大,还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如今,合唱团的同学们再次唱起这些传唱了数百年的歌曲,终于明白了大道至简的道理——抹去一切技巧和雕琢的痕迹,让每个音符都幻化心声,每一段合声都承载情感…… 同学们齐唱的歌声更加有力,不断壮大,四处奔突,渐次往上升,形成一架音乐的天梯,旋律中裹挟着浓重宏大的情感,如同神的灵性,突破墙壁与廊柱的圈宥,充实地发散向宇宙…… *** 白馨蕊家希腊风格的大客厅里,是暴风骤雨来临前的阴霾氛围,那种感觉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 黄雅倩像个普通的市井妇人那样双臂交缠,一脸怒容地坐在暗红色油蜡皮雕花大沙发上,眼角眉梢挂着满满的怒意,凯西垂首站在她身旁。 另一侧沙发上,威廉和白馨蕊并排坐着,双双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姑姑引着两名仆妇端上几小盅的金丝燕炖雪梨炖,放到宽大的茶几上,然后,很有眼色地抽身退下去。 “我给你排的话剧出钱出力,舍下面子,千辛万苦地为你们联络大卫·科赫剧院的演出,威廉,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是吧?”黄雅倩似乎冷静了许多,声调变得平静,却有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慑力,凯西一字一句地给威廉翻译着。 威廉张了张口正要说话,黄雅倩伸手拦住他,说道:“我女儿是我们全家的掌上明珠,你就这么玷污了她的清白,令我们家族蒙羞,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肯定会对她的一生负责,我只想告诉您一件事,我是真心爱她……”威廉眼神里充满了不安,语气却十分坚定。 “妈,我和威廉是真心相爱的……”白馨蕊也随声附和着,口气里带着求肯之意,若不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平日是难得做小伏低的。 “真心相爱?”黄雅倩冷笑着看了看白馨蕊,她的声音因气愤而变得微微发颤,说道:“这是我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孩懂什么是相爱吗?我现在就请律师过来……”黄雅倩的口气不容商量。 白馨蕊一听妈妈要动真格的,心中焦急,提高了声音哀求道:“妈,我知道我们做错了,求求你不要这么做……” “囡囡,你要拎清楚,这不是打碎花瓶,弄坏了别人的洋娃娃那么简单的错误,再者说,既然是错误都要付出代价。”黄雅倩的口气不容置疑。 “妈妈,你到底要把威廉怎么样?你可不能把他毁了!”白馨蕊的声音里带了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我让你闭嘴你听不见吗?要毁也是他自己毁的,关我什么事?”黄雅倩怒吼道,显然,她对女儿也失去了耐心。 第三百五十六章 死给你看 姑姑心疼地看着如坐针毡的白馨蕊,在一旁抹稀泥道:“阿倩,别对孩子那么凶,囡囡还小,会害怕的……” 黄雅倩转向这位心慈面善的老妇人,正色道:“阿姊,我和嘉伟让你来洛杉矶看房子,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老妇人面露窘色,张口结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黄雅倩风情万种的眉梢染着冷霜,话说更是直白:“我家囡囡就是让你们这些人惯坏的!过去她年岁小,任性胡闹些也就算了。现在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没一个人替我分忧,还在一旁说风凉话,这就不太好了吧!” “阿倩,你这话说得太重了,小孩子随她开心嘛……”老妇人的声音比黄雅倩低了好几度。 白馨蕊看到,平素宠她宠到没原则没底线的姑姑被妈妈这样抢白,有点儿看不下去,怎奈,如今自己惹出事情被黄雅倩逮住,也正在自身难保,便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老妇人还想再劝解几句,被黄雅倩厉声打断:“你以为这是爱她吗?你们非要看着我家囡囡有一天胆子大到无法无天,杀人放火才甘心吗?!” 黄雅倩刷地抽出纸巾,沾了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 老妇人打了个机灵,立刻缄口不言,悄然退下去了。 黄雅倩又转过身来,她狠狠地剜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威廉,目光看向白馨蕊,声音冷得能滴出水来:“我是你亲妈,我要对你一辈子的幸福负责,别说你现在还小,就算有一天你长大了,和谁交往,将来嫁给谁,这种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妈,你不知道威廉有多优秀……他将来肯定会出人头地的,说不定,比爸爸还要有成就……”白馨蕊开始变换招式。 “哼”,黄雅倩不屑地冷哼一声,说:“以我们家的实力和背景,以我女儿的容貌和才华,恐怕用不着辛辛苦苦地陪着一个穷小子,耐着性子等他发家吧!门当户对的男孩子排着队上门,打都打不走呢!我就搞不明白,你为什么糊涂到自贬身价?” 黄雅倩伸手示意凯西这些话没必要翻译,任由威廉如坠五里雾中,不置可否地露出疑惑神色。 白馨蕊也板起一张小脸,说道:“妈,我看上的人不可能有错!威廉和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你想象不出他多有才华……” 看到女儿摆出一副据理力争的样子,黄雅倩觉得她幼稚可笑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她被气得笑了起来,说:“才华算个屁!能当饭吃吗?多少钱一斤?” 说罢,她伸手拿起茶几上的白瓷盅,揭开盖,搓起嘴唇吹了吹,垂眸,小口啜饮着里面清甜可口的燕窝口。 干涩的喉咙得到了浸润,黄雅倩恢复了精神,她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说道:“囡囡,你给我听好!这个世界上有才华的人太多了,如果没有背景和资源,充其量将来当个律师、医生,或是职业经理人。我早就调查过了,威廉出身于得克萨斯州一个农民家庭,家里穷得叮当响,除了父母,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妹妹。往上数三代没有出过任何有头有脸的人,若不是靠着那点儿微薄的助学金,他做梦也别想读完四年哈佛……” 白馨蕊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即是对手又被她称做妈妈的人,眼睛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怪不得她说话这么有底气,原来是有备而来!居然连威廉的家世都调查清楚了! 威廉虽然一句也听不明白,却隐约感到,那天凌晨加州一号公路上的契诃夫式悲剧正在重演。 黄雅倩素手扶额,做着水晶指甲的纤长手指轻叩着两边的太阳穴,仍继续喋喋不休着:“……就算哈佛毕业又怎样?你要明白,特权的流动恐怕永远也轮不到他们这种社会底层的家庭……” 是了,威廉确实出身寒微。恐怕这才是黄雅倩今天发这么大脾气的根本原因。 她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如果,妈妈打开房门看到的是凯文而不是威廉,那么今天的剧本肯定就完全不同了。 白馨蕊心中倏忽一痛,什么真爱?什么女孩子的清白?什么一辈子的幸福?全特么是瞎扯,黄雅倩关心的,只有如何延续家族的特权和财富这一件事! 就像她和爸爸,一个大明星,一个有钱人,门当户对,各取所需。难怪“真心相爱”这四个字,到黄雅倩口中就成了今生听到过最大的笑话! 黄雅倩将手从额头上拿下来,摊开在半空,凯西会意,忙将手机递到她纹路细碎的白皙掌心上。 她用食指划开触屏,在电话簿中一通搜寻,然后开始拨电话,白馨蕊眼睛一溜,看到宽大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张律师美国”五个字。 “这件事闹上法庭,你就不怕你女儿身败名裂?”白馨蕊的声音凛冽如冷风吹雪。 黄雅倩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说:“你未成年,可以申请不公开审理,只要把那小子弄进去就可以了,等他出狱的时候,你的孩子恐怕都大学毕业了。” 白馨蕊脸色煞白,嘴唇发抖,一时无语。 “嘀嘀……”两声响过之后,电话那头传来男子热情的应答:“夫人,您有事找我吗……” 白馨蕊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劈*过电话,按在触屏底端的红色按钮上,电话断了。 她劈手将电话掷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果盘中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比在纤长光滑的颈间…… 满屋子人都惊呆了,瞬间,空气如冰冻一般凝滞。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白馨蕊,只见她素白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刀尖离脖子只有不到一厘米距离。紧张和激动致使她血流加速,蓝色的动脉透过脖颈上细白柔滑的皮肤清晰可见。 没有人敢动,更没人敢说话,生怕一丝动静触发蝴蝶效应,会令白馨蕊干出什么蠢事。 淌着泪水的眼睛里泛起绝望的怒意,她脸色铁青,连嘴唇也是青紫色的,她尖叫着:“放过威廉!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威廉想去抱住冲动的白馨蕊,但他的身体早就僵了,他努力镇定住情绪,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丝黛拉,别冲动!” 这一举动显然在黄雅倩的意料之外,她无法再保持冷酷的优雅,脸上血色尽褪,两只手无措地张开在胸前,颤声说:“放下刀……我们慢慢说……” 白馨蕊一字一句说出:“除非你答应放过威廉!” 黄雅倩满脸痛惜神情,不情愿地说出,“我答应”三个字。 “写!” 黄雅倩用惊异的眼神看着女儿。白馨蕊的手离脖子又近了一分,说:“我不相信你说的,写出来!” 黄雅倩看着女儿决绝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两人就那么对峙着。 姑姑低声吩咐女佣取来纸笔,铺在茶几上。 黄雅倩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艰难地说出五个字“你会后悔的。” “不会。”白馨蕊的回答异常坚决。 黄雅倩颓然吐出一口气,在纸上刷刷点点地写起来。 白馨蕊用眼神示意威廉将纸收好,看着威廉将纸折好后,放在上衣口袋里,她冷笑着,开口道:“我知道这张纸只是君子协定。不过,你要是说话不算数,命,在我自己手里,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结束,由我说了算!” 这时,电话铃声又响起来,白馨蕊一阵紧张,以为是张律师打过来的,比在脖子上刀,丝毫不敢放下来,就那么冷冷地看着黄雅倩。 凯西小跑着绕过茶几,拿起掉落在白馨蕊脚下的电话,擦了擦,递给黄雅倩,她一看到屏幕上面的来电显示,神色骤变,显得格外紧张。 按下接听键,黄雅倩先“嗯”了两声,又倾听了片刻,说道:“什么?消息准确吗?好,我马上回来!对……” 挂上电话,黄雅倩好像完全忘了屋子里的白馨蕊和威廉,急急忙忙吩咐凯西:“立刻买回上海的机票,要最早的航班。” 白馨蕊听到这里,放下了手里的刀,一脸狐疑。 妈妈现在的状态显然比她在欣少家,打开白馨蕊和威廉房门那一刻还要张皇失措。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唯一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刚才的电话和今天的事没有半毛钱关系。 黄雅倩手捻着眉心,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暴起青筋,喘着粗气说道:“出了重要的事情,我先回去了。”她语气里的怒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归心似箭的焦急。 这什么情况?自己的戏刚演到一半,搭档中途退场,接下来的戏怎么继续演下去啊!白馨蕊愤愤不平地想着,就这么就莫名其妙地赢了呢?说好的挑战性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有人找黄雅倩去拍新戏?爸爸公司被人查税了?小三打上门来了? 心里一通胡猜,之后,她下了个结论:黄雅倩要回去处理的事情,一定不是件小事,否则,凭她白馨蕊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三脚猫伎俩,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搞定这个难缠的女人。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不胫而走 时光的脚步一刻不曾停歇,转眼,短暂的春假就这样结束了。 中午,斯蒂文来到图书馆一楼的报刊阅读区,拿起一个《纽约时报》的报夹,目不斜视地大步朝阅览区后方空着的座位上走。 刚走了三四步,他又倒着身子退回来,对报架子旁边一个低头寻找报纸的高大壮汉左看右看。 那壮汉仍然没有抬起头来,斯蒂文耐不住好奇,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是肥……哦,不,你是乔吗?” 壮汉抬起头,左右扭了扭发酸的脖子,点点头,笑嘻嘻地凑到斯蒂文面前说:“怎么啦?老弟,跟你上了大半年的美国政治与政府课,刚过了一个春假就把我忘了?你这是阿尔茨海默综合症的前兆吗?” 斯蒂文连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我是说,你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说着,斯蒂文又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乔那圆咕隆咚的大脑袋,虽说也比先前轻减了许多,眉眼和模样仍是一副技术宅的悲催样子。 乔对斯蒂文的发问不致一词,动作夸张晃了两下肩膀,将身上的夹克蜕了下来,双手捏成拳头,用力挺胸,小臂一点点收拢,自以为很酷地摆了个健美运动员的姿势。 透过乔身上那件薄薄的棉质t恤衫,斯蒂文看到他宽厚的前胸上,胸肌一点点隆起,粗壮双臂上两大坨肌肉也神奇地鼓了起来。 这颇有点儿向他示威的意思,斯蒂文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不过,他还是识时务地伸出大拇指,扯动了两下嘴角,连连说:“好!好!快穿上吧,小心着凉。” 臭显摆什么?!死胖子!斯蒂文在心里这样腹诽着。 乔自鸣得意地从地上捡起夹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阅览室。 斯蒂文,灰溜溜地走过一排排正在读书,做作业的同学,心里琢磨着,减个肥练出点儿肌肉了不起啊,屌丝永远是屌丝。 忽然,他听到阅览室后排,几个女生正叽叽喳喳小声聊着什么。 抬头一看,阿曼达、艾米和维姬等几个人面前堆了基本《时尚》、《芭莎》之类的杂志,她们正七嘴八舌地评论着什么。 不甘寂寞的斯蒂文走到她们面前,一眼瞥见最新一期打开的《vogue》杂志中,有一篇对劳伦的采访。 斯蒂文嘴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说道:“小姐们,你们还在谈论劳伦的时装秀,不觉得还有些过时了吗?当下的最新消息是,已经失踪了一个春假的新任总统千金即将重返a校校园!” “你在说什么啊?”阿曼达双手撑着桌子,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有哪位总统的女儿在咱们学校读书?” 斯蒂文嘿然低笑,说:“就是你们经常欺负的那个呀!” 说着,他将手里的报夹重重地放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说道:“有时间看时尚杂志,不如多看看实事新闻。” 斯蒂文转身离去时,阿曼达分明看到他那双灰蓝的眼睛里满是轻慢,惹得她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校园里还有她不知道的新闻?居然还有消息,不是她阿曼达第一时间播报出来的?这令阿曼达有种蒙受了奇耻大辱的感觉。 维姬指着报纸上的一张照片,呼天抢地地大叫:“艾玛?!怎么是她?” “你见到鬼了吗?叫什么叫?”阿曼达一声大吼,吓得白胖的维姬脸色更白了,还滑稽地缩了缩她那本来就很短的脖子。 阿曼达回过头,瞥了一眼报纸头版上的大照片,心头一惊,果然是艾玛?怎么可能是艾玛?她一把抢过报纸,仔细盯着那张大照片看。 只见画面中央是一个面带微笑,身穿西服的健壮中年男子,左边是目光温柔的黑胖妇人。 “暴发户,暴发户,这绝对是暴发户气质!”阿曼达眼神里带着讥诮评论着。 右边对着镜头脸上乐开了花的,不正是艾玛吗?她穿得珠光宝气,脖子上的项链极为夸张。她笑得纵情肆意,一张大嘴几乎咧到了耳朵后面,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大板牙。 “穿得这么俗气!还有她那口黄牙,怎么还好意思张开嘴笑?”阿曼达愤愤不平。 艾玛显然是在记者按动快门的瞬间高兴得跳了一下,飞扬起来的发辫正好挡住了另一个人的半边脸,而那个人居然是九年级的中国女生蒂娜。 只见蒂娜一手拉着艾玛,另一只手却挡住眼睛,似乎在躲避相机镜头,或是闪光灯之类的东西。 “是那个呆气十足的书虫蒂娜!看看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出去丢人!”阿曼达气急败坏地说着,啪地一声将报纸掷在桌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照片下面一行醒目的黑体字赫然映入眼帘:“新任中非总统的女儿即将返美,回到她就读的著名高中a校!” 这行字就像刺青,刺进了阿曼达眼睛里,她握报纸的手下意识地越攥越紧,咬牙切齿地说着:“那个野丫头的爸爸怎么可能当上总统。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不着边际的事?” 艾米仍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不过,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维姬一脸不可思议,仿佛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扬起胖脸问道:“不是说……她老爸就是个失意的政客吗?还说是被政府驱逐的?” “我当时就说不能那么对待艾玛,我们学校……”艾米终于开口了,大多数时候,她都爱充当墙头草。 “你住口,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没见识的话来?!那算是个什么破国家?充其量也就是个村!一年的gdp收入还不及你爸爸拍一部电影赚得多!”阿曼达不屑地撇着大嘴。 “是啊,是啊,听说非洲是一个野蛮的地方,在丛林里还住着食人族呢!有本书上说,他们国家之前的一个总统就吃人,是非洲三大恶魔之一,艾玛的爸爸不会也……”维姬这个除了家乡城市和学校的小镇哪都没去过的主儿,说到此处显然也感到头皮发麻,一时语塞。 阿曼达神情最复杂,很显然她并没有在意维姬说的话,本月最有含金量的一宗新闻,不是她阿曼达第一个挖出来的,就足以令她感受到比挂科还要难受百倍的痛苦。更让她纠结的是,是否要在第一时间开启广播模式,在校园里散布这条消息。 若是说了,显然是在为自己讨厌的人助长士气;若是不说,不就显得她阿曼达孤陋寡闻,搜集信息的手段差吗?那会直接撼动她“八卦女王”的地位。 最最致命的是,以她的大嘴巴程度,让她保持沉默就等于是要憋死她! 阿曼达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一个问题是,这种公开的消息其实不用劳动她费心传播,也会在校园里不胫而走。毕竟,餐厅、各个宿舍的公共大厅、体育馆、图书馆……哪个地方还没放着台电视,就算再不关注时事,新闻播报谁都免不了听上一耳朵。 在艾玛回到校园之前,她爸爸当选中非总统的事情,早已经在校园里传开了。 *** 今年春夏之交威廉就要结束在a校四年的学习生活,从这里毕业了。在此之前,他忙得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 他要筹划和主持新一轮的学生会主席选举活动;全国青少年国际象棋比赛半决赛大战在即,组织队友训练,带着队伍去外校切磋交流他也责无旁贷;《屠夫》的排练进入了尾声,在细节方面的磨合和提升最花时间;此外,作为校刊的编辑之一,对《年鉴》投稿的最后审阅工作也不轻松…… 他原本就喜欢为自己安排一张满满的计划表,这一点并没有因为多了白馨蕊这样一个女朋友而做出丝毫改变。 或许他本人并没察觉,在同学们眼中,春假回到学校后,威廉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深沉了,不再充当意见领袖,像只好斗的孔雀神采飞扬地侃侃而谈,随时准备以雄辩的口才抨击来自各方的异议;他那爽朗迷人的笑声近来也难得听到,取而代之的是他脸上时常出现的凝重、忧郁和偶尔的失神沉思。 深夜,威廉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脑袋下面,裹着化纤布料的羽绒枕头,在他每次翻身时,都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静静的深夜一个人的房间里听得格外清楚。 月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威廉没有丝毫睡意,一双金棕色的眼睛在暗夜中瞪的大大的。 看着堆在书架上的那本厚厚的《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本书本应在周一就归还给图书馆的,因心绪烦乱,竟然把这事完全抛到了脑后,这还是他上学四年来头一次逾期未还书。 威廉再一次回想起白太太狠狠甩过来的一掌,那是人生中第一次受到别人的掌掴。对此,他没有太多怨尤,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那种火辣辣的灼痛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他一夕之间长大了,他顿悟般清醒地意识到,生活的全部内容不仅仅是迎接象牙塔里的学术挑战、比赛、竞选、戏剧和艺术,还有很多他之前曾在小说里窥见过的冰冷和现实。 那天,他从少年变成了成年男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长夜难眠 那天酒醉后的冲动令威廉追悔莫及。斯黛拉之于他,就如同柜台里最名贵的镇店之宝,本应是伸出手也触及不到的。 事实上,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轻易招惹她,后来,他更是不应该太过迁就和纵容这小娇生惯养的女孩,致使她急于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向前推进。 她毕竟是个孩子,而他已经十八岁了,作为一个精英教育体系下培养的佼佼者,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本应对是非对错有足够的判断力,把握原则,谨守底线,然而,他却没有能够控制住自己最原初的本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感到深深的自责,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从严格的法律意义上讲,他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 他在枕头上奋力摇着脑袋,试图驱逐走可怕的想法。对于那些更糟糕的可能性他不敢去想。 后来,在白馨蕊家发生的一切,于威廉而言则更像是一出荒唐的闹剧。那天,白馨蕊和白太太为了他而对峙,你一言我一语,如同战场上两方的交火般激烈,然而,他却一句也听不懂。 尽管他的心都揪紧了,语言上的障碍始终像一堵高高的墙,无法消除,难以逾越。他感觉坐在一边的自己就像个聋哑人,对事态的发展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时刻提醒着他:他和她们完全来自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面对人生最大的一次挫败感,威廉觉得一时很难从错综复杂的情绪中理出头绪,他承认,近几天,他有时候故意躲避白馨蕊。 自认强大的他,竟然需要一个小女孩以死来保全自己不受到更严厉的惩罚,这令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更无法安心面对白馨蕊。 另一方面,他隐隐感到,两人离得越近,反而会令他感到更深的隔阂,这种隔阂看不见,摸不着,但确确实实存在,他需要更多的时间空间去冷静思考。 威廉眼前闪过从小到大走过的那些艰辛而又不平凡的历程,当初,他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努力来到a校,他刻意去模仿身旁那群光鲜亮丽的同伴,融入他们,用超乎寻常的坚持和毅力去超越他们,最终,成为了他们当中最亮眼的那一个。 如今,哈佛的录取通知在手,可以说是向着自己的雄心和理想又迈近了一步,未来的路将更加光明。他或许会像瑞恩先生那样先成为一个律师,然后,竞选参议员、州长,然后,成为美国联邦政府的最高司法官员,又或者是去当部长,国务卿甚至总统……他始终坚信,自己注定是要拥有辉煌人生。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两点,一连几个夜晚都无法入眠,在深深的自责与愧疚中度日,令威廉日渐消瘦,他强迫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清空眼前所有的幻想,去梦里寻找内心的平静。 一合上眼睛,白馨蕊妈妈的目光立刻就从他脑海里跳脱出来,挥之不去。那是一种说不出的刻毒目光,在这种目光下,他整个人,以及他们的爱情都在被几分几角地估算着价格,又被残酷无情地贴上价签。 她的眼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想要尽力忘却的事实————他原本是个出身寒微的穷小子。 毫无疑问,他拥有卓越的才华,非凡的能力,无限的魅力,常年生活在所有人的赞美声中,他已经被麻醉了,他习惯于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完美形象,并享受着沉浸其中的过程,久而久之,他自己竟然忘记了,归根结底他不是他们。 在白太太的目光下,他觉得自己被打回原形,重新审视自己身上那些所谓的才华、能力和魅力,他开始质疑这个“完美无缺的”自己,也许这一切本身就是一个假象,他所向往的人生辉煌根本就不属于他,他原本就应该像他憨厚平庸的父母那样,平凡劳碌地度过一生,毕竟,出身如同烙印在血液里和灵魂上印记,永远无法抹去。 白太太是不是也对他卑微的家庭出身颇为嫌恶呢?也对,即便是他将来再优秀,再努力,就算花上二三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他也根本不可能和斯黛拉的父母平起平坐。 ***** 离开班吉的那一天,天气正像她们登上这片土地时一样晴好,那是非洲热带雨林枯水季节特有的无风无云,干爽燥热的天气。 灼热刺眼的阳光,高大的猴面包树,烟火气十足的素朴街道,都让文瑾有些舍不得离开的感觉。 仅仅是短暂的游玩,已经令文瑾胳膊上、脸上的颜色,看上去和艾玛的越来越接近,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甜滋滋的,感觉来到这里就像是一场梦境。 艾玛的爸爸派穆萨先生和吉塞勒小姐陪着两人回美国,然后,吉塞勒小姐会一直呆在美国,随时为艾玛提供服务和庇护。 在飞机上,文瑾打开航空公司最新的杂志,赫然在第二页上发现了艾玛和自己的照片,照片上两个人正携手走出总统府的大门。她捅了捅隔座的艾玛,问她:“这篇文章的标题是什么意思?” 艾玛一字一字地读给她听:“中非新任总统就职,女儿艾玛·鲍特瑟携中国友人同返班吉观礼。” 文瑾从来没有上过杂志,抱着杂志靠在头等舱宽大的座椅里边看边偷笑,尽管上面的文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两人乘坐了将近一天一夜的飞机,终于在次日的下午时分抵达波士顿洛根机场。 吉塞勒小姐帮艾玛拖着她简单的四轮行李箱,四人刚走到空港大厅,几个记者猝不及防地从四面八方朝她们涌过来,许多只话筒伸到她们眼前,相机在两个女孩身前噼里啪啦地乱闪着。 “鲍特瑟小姐,您好,我是nbc广播的记者,请问您的父亲新当选中非总统,您有什么想说的?” “鲍特瑟小姐,我是《纽约时报》记者,您与中国友人一同出席您父亲的总统就职典礼,是否预示着两国关系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发展?” “我来自《波士顿环球时报》,听说鲍特瑟小姐与您的这位中国友人,目前均就读于美国著名的私立寄宿高中a校,请问,您是否愿意透露一些这位友人的情况?她是否也像a校大多数学生一样,拥有不同凡响的政商家庭背景?” “这位小姐,作为中非第一家庭隆重邀请的贵客,您是否愿意向我们广大n观众讲述一下,您对新任中非总统及其家人的印象,并预判一下今后中非的内政是否会趋于稳定?” …… 穆萨先生冲到两人前面,伸开手臂拦住不断涌上前的记者:“对不起,鲍特瑟小姐刚下飞机,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如要采访请另行约定时间,谢谢大家,谢谢。” 他的话很快被喧嚣的声浪淹没,记者们继续提着各种刁钻古怪的问题,企图得到艾玛只言片语的回答。 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艾玛和文瑾周围几乎形成了一堵厚厚的人墙,令她们举步维艰,后退无路。 记者们的声音几乎交叠在一起,现场气氛一度陷入混乱,以至于引起了机场保安人员的注意,他们试图疏散围观人群,劝说和记者们离开。 一旁的吉塞勒小姐正在焦急地打着电话,她一只手捂住耳朵,大声地对着电话说着文瑾听不懂的语言。 不一会儿,七八个黑衣人挤进人群中,将艾玛和文瑾连拉带拽地拖出了人群,十几个锲而不舍的记者一路狂奔追了上来,黑衣人驾着两个女孩脚不沾地夺路而逃,一直将她们护送出机场大厅外。 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停在出港大厅门口,黑衣人替她们拉开车门,几乎是将两个女孩拎起来,扔进舒适的真皮座椅当中,与此同时,他们还在奋力阻挡着冲上来的记者。车门嘭地一声被关上,汽车迅速启动,这才终于摆脱了扒住车窗玻璃的记者们。 艾玛和文瑾劫后余生般地相互击掌,莫名兴奋,她们筋疲力尽地靠在舒适的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相视而笑,觉得两人又一同经历了重大的考验。 车朝学校方向驶去,文瑾看到车前排座椅背后的口袋里,露出一叠报纸的白边,她从里面抽出一张《今日美国》,报纸头版的一张大照片立刻亮瞎了她的眼睛。 画面上的鲍特瑟总统刚刚结束了就职演讲,正在向广大民众们挥手致意,夫人和艾玛站在总统左右,艾玛身旁有那个波波头的中国女孩被无数相机的闪光灯恍得睁不开眼,一脸古怪表情。 文瑾看着照片中的自己都快哭了,好不容易在美国上了一回报纸,这形象也太难看了吧?自己虽然并不是靠脸吃饭的女孩,平时也不太在意形象,可是,上了报纸就不一样了,她就成了公众人物,怎么可以这么没有气质? 照片上的自己如果能站得再端庄一些,笑容再甜美一些,她或许会把这份报纸给远在中国的爸爸妈妈寄回去,现在,她却一心只想把这份报纸销毁掉,不让更多的人看到。 报纸日期是昨天,这意味着,这一期的《今日美国》早已卖出去成千上万份了,每一张上面都印着这个表情古怪的中国女孩。文瑾闭上眼睛简直不敢去想,希望大家没有注意这张照片,没有留意到角落里的她。 第三百五十九章 抓牢男神大作战 白馨蕊从浴缸中氤氲的热气中站起身,用玉润的足尖踩了一下纯铜镀鉻的排水口,混合着牛奶的热水,如同一道白练打着漩涡极速流逝。 在花洒下将身体再次冲洗了一遍,她用厚实浴巾擦干全身,又将头发吹至半干,从盥洗室门边的挂钩上,摘下那套熨烫平整的粉红色真丝睡衣穿在身上。 她用毛绒绒的猫耳朵发带将头发箍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然后,撕开一片面膜敷在脸蛋上,汲着粉红色果冻拖鞋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回到充满小公主情调的单人宿舍,她从打开一只精致的圆形丝缎锦盒,从里面捡了一枝干爽的淡褐色沉水香木,用打火机点燃,放进古朴的冰裂纹钧瓷小圆钵中。 瞬间,一股清幽的,带着些许药草味的甜丝丝香气飘散在屋子里,白馨蕊大大地吸了一口,不禁觉得神清气爽。 从圆钵顶端冒出来的袅袅蓝烟中,她看到了威廉的俊美面容。 一想到她最亲爱的威廉,总会令白馨蕊联想起养在罗德岛家里的那只琥珀眼小白狮。 据说,那是一只非常名贵的猫科动物,存世量极其稀少,血管里流淌着自由与野性之血,有着惊人的美貌和超凡的智慧。 每月带它去做定期检查的时候,医生都会一再告诫她,这种猫很难养活,对吃、喝、温度、湿度都极其挑剔,需要人特别精心的照顾。 这只猫和威廉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同样聪明、骄傲并拥有自由的灵魂。 大多数的时候,它对人不理不睬,带着高贵的姿态,以优雅的节奏做着自己的事情,在露台上晒太阳,枕着自己的大尾巴假寐,静立在大厅中央的地毯上,观察来来往往的客人…… 毫无疑问,它有自己的想法,从它那双漂亮的金棕色眼睛就能看出,它对这个世界有种某种独到见解,它需要自由支配自己的时间,每个人都必须尊重他,关注它,众星拱月一样地聚拢在它周围,却又不能打扰到它。 即便是家里有重重的大门和高大围墙,仆人们仍担心有朝一日,它会跃出大宅消失不见。他们努力为它营造处一种自由的感受,尽管那意味着更用心的守护和更隐秘的禁锢。 小白狮和威廉若不是属于两个相去甚远的物种,她甚至要怀疑他们有着类似的血统和本源了。 春假结束一回到学校,威廉就常常整天整天的不见踪影。 对于威廉的繁忙,白馨蕊原本也是知道的,然而,她却总是无法抑制自己的各种胡思乱想:明明收到了哈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威廉真的有那么忙吗?别的十二年级同学早就开始享受人生,他怎么连多陪我一会儿都那么吝惜? 每当这时,白馨蕊总会想起在洛杉矶祖马海滩的家里,威廉对妈妈说的那句话:“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肯定会对她的一生负责,我只想告诉您一件事,我是真心爱她……” 当时,尽管妈妈的气势咄咄逼人,威廉说话时的坚定眼神,她却永远也忘不了。那是一个男子汉敢于担当的眼神,里面还有对她浓浓爱意,让她的心里安定而坦然。 白馨蕊用力甩甩头发,似乎要甩掉那些杞人忧天的烦恼,她对自己说:我这么美,这么可爱,威廉肯定是爱我的,就算妈妈再怎么阻挠,他也绝不会退缩! 两人若即若离的状态持续了几天,这对于白馨蕊来说是一种煎熬,她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如果再回不到江河里,就要在岸上焦灼而死了。 要知道,白馨蕊以前认识的那些男生,对她向来都是俯首帖耳的,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每天都会像苍蝇一样嗡嗡叫着,围绕在她身边转,轰也轰不走。 威廉却不同,他可不是那种肤浅之辈,任何人也不可能对他说一句:“快!到我碗里来!”他就乖乖就范,哪怕那是一只镶满了宝石的金碗。 和威廉的这段感情,与白馨蕊之前经历过的那些所谓的恋情很不一样。 原本在她认知当中被看作理所当然的,来自男生单方面的迎合、顺从与讨好,在这段感情中似乎都不存在。威廉营造了某种带着公平色彩的爱情,需要双方都认真付出。 在这段爱情里,白馨蕊第一次感觉到,爱一个人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 她心里经常在打小算盘,放任威廉就这样和她保持着优雅而疏离的距离是不可能的,自带发光体的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炙手可热的全民男神,学校里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呢! 相爱容易相处难,白馨蕊明白这个道理,她告诫自己:现在,两个人在一起的时日尚浅,他们的关系就像建筑在沙滩上的宫殿,她需要再和些泥,将宫殿的基础夯实。 平心而论,在经营这段爱情方面,白馨蕊没有可以调取的现成经验。 尽管她在对付男生方面颇有一套,招数多到可以拿出来兜售,比方说,怎样躲避癞蛤蟆男生的围追堵截,如何让不听话的男生出糗,和两个以上的男生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如果说,这些招数在威廉身上全都派不上用场,倒毋宁说,她可舍不得用这些招数来对付威廉。 若是将她与威廉的爱情比做一场考试,白馨蕊就是那个走了背运的好学生——百分之九九的知识点都复习到了,可不巧的是,考试内容偏偏是她一无所知的那百分之一。 在她的小脑袋瓜里,完全不明白该怎样去培养一颗爱情的种子,看着它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白馨蕊一翻身跳上床,屁股深深陷进柔软的床垫中,又完美地弹起来,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盘起腿,将一只四四方方的粉红色丝绒靠垫垫在身后,又抄起另一只靠垫放在大腿上,然后,顺手拿起床边矮柜上的电脑,放在靠垫上,一副要做些大事的派头。 没错!今天白大小姐要认真研究一下网络上的那些套路十足的恋爱小说。 她毫不费力地在网上搜到了那种一看标题就知道有干货的小说,像什么《霸道总裁往哪儿逃》《俘获男神全攻略》《如何搞定腹黑男神》…… 一通恶补之后,她酝酿出了自己的完美计划,她将自己的计划命名为“抓牢男神大作战”。 这个战略计划拢共分成三步走:第一步,打开冰箱门,第二步,拿出男神,第三步,关上冰箱门……额……错错错,拿错剧本了。咳咳,正确的操作步骤其实是这样的: 第一步,周知,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俩的恋情,这里划一个关键词“所有”。 其实,她们的恋情早在几个月前初见端倪的时候,就被校报热炒过,问题是,这件事的热度已经在校园里慢慢降了下去,必须通过不断地搞事情,使这件事重新升温,并一直保持热度。 这回的战略重点并不是上头条,而是要让校园里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件事,甚至包括食堂做饭玛丽大婶,与外界不太沟通的宅男老学究约翰逊博士,还有学校园丁泰勒先生等等。 为了配合第一步计划的实施,她在自己的朋友圈、ins、facebook等社交自媒体中,尽量多地晒出与威廉在纽约和洛杉矶一起玩儿的照片,一旦引来大家的评论,她就高调地一一回复,并感谢大家对她和威廉的祝福。 第二步、宣示主权。她的目的是要在大家心里建立起一种牢固的认知:白馨蕊是威廉唯一正牌女友,这种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第二步和第一步是一套组合拳,能够起到相互配合,提升效果的作用。 为此,她登陆了多个大牌时装的网购平台,学着劳伦和丹尼尔的样子,给两人买了很多套情侣套装。一旦这些衣服寄到学校,她会每天监督威廉穿上,以便能和自己一起招摇过市。 她还制作了一个小标牌,正面写着“mr.&mrs.green(格林先生及夫人)”,背面写着“reserved(已预定)”。 这种写法颇耐人寻味,在美国,女子只有在结婚之后,才会被人冠以夫姓,被称为某某太太,而格林正是威廉的姓氏,尽管这个姓氏在学校很少被人直呼。 明天一早,她就会用双面胶将这个小牌固定在餐厅风景最好的靠窗桌子上。 第三步、撒狗粮。她要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他们正在享受甜蜜的爱情,这相当于给那些觊觎威廉的人一记耳光,告诉她们:你们没机会了! 具体做法是,只要一有机会和威廉同框,白馨蕊就会大胆地作出亲昵举动,各种壁咚、反壁咚、喂饭、依偎……她要像做科学实验一样,把所有花式虐狗的招数都在两人身上试个遍。 白馨蕊的作战计划效果不同凡响,对他们如火如荼的爱情起到了火上浇油的关键作用。 如今,无论走到校园的各个角落,她都会听到大家在八卦他们俩的事情,议论他们春假的携手同游,猜测着他们现在发展到什么阶段了。 白馨蕊的心里乐开了花。 第三百六十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同学们的议论常令威廉如坐针毡。对于女朋友花样翻新地高调秀恩爱,威廉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颇为反感。 恋爱难道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吗?只要当事人觉得甜蜜开心就够了,没有必要急着在公众面前作秀。 白馨蕊天真可爱小孩心性,本来偶尔秀秀恩爱也无伤大雅,但是,这毕竟发生在那件不该发生的意外之后,聪明如他,不得不对白馨蕊这一系列做法的目的产生疑问。 威廉心里渴望的恋爱关系是拥有相对独立空间的,两个人都怀着各自明确而远大的志向,携手相伴朝最美好的未来一起努力。 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不断磨合,为对方做出改变,甚至是牺牲,无论中途出现怎样的问题,都可以互相尊重,求同存异,用爱去包容。 他认为太多来自外界的干扰,会使原本真挚纯粹感情掺上了杂质,他更向往灵魂伴侣式的爱情,憧憬着两个人共同读一本书,一起看夕阳,在不同的地方,默默想着对方…… 可他绝望地发现,事实上,在对于爱的认知上,白馨蕊的观念与他大相径庭。 精神上的默契,灵魂上的共鸣恰恰是白馨蕊认为最平淡无奇的那一部分,她力图通过物化的方式让爱情这种只存在与两个人内心中的东西,变得更加具象而实在,诸如,共赴一场奢华的晚餐,逛街购物拎回家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完全地依赖对方,与对方尽量多地腻在一起…… 她也会在他们的交往中刻意安排这样内容,尝试通过这些物质的和物理的纽带,使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无间。 威廉渐渐意识到,爱情观的不同,令他们看起来更像两个世界的人,这甚至比两人的身份之间的差距更为悬殊。 *** 艾玛和文瑾在吉塞勒小姐的陪同下重新回到校园,她们完全没有碰到在机场被当作公众人物围观的火爆场面,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在路上遇见了熟悉的老师或同学,他们会礼貌而不失热情地问候艾玛:“嗨,看到新闻报道了,说你爸爸当选了中非共和国的总统,恭喜你!” 或者是和文瑾寒暄:“你也去中非参加总统就职典礼了?感觉是不是很棒?” a校生活着一群见多识广的人,即便是出了天大的新闻,他们也都能优雅面对,淡然处之。 回到宿舍,吉塞勒小姐就带着艾玛去见农校长了,据吉塞勒小姐说,她们有重要的事情和农先生商量。 文瑾一心惦记着春假前后落下的功课,特别让她心里没底的是欧洲史和西班牙语课。本想去找羽悠和米亚借来笔记看看,怎奈爸爸妈妈又打来视频电话问长问短,直到她答应给他们发照片之后,妈妈爸爸才不再絮叨,放她去做自己的事情。 放下手机,文瑾也立刻感受到了时差的威力,一阵倦意袭来,她和衣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 艾玛和文瑾在吉塞勒小姐的陪同下重新回到校园,她们完全没有碰到在机场被当作公众人物围观的火爆场面,一切都像往常一样。 在路上遇见了熟悉的老师或同学,他们会礼貌而不失热情地问候艾玛:“嗨,看到新闻报道了,说你爸爸当选了中非共和国的总统,恭喜你!” 或者是和文瑾寒暄:“你也去中非参加总统就职典礼了?感觉是不是很棒?” a校生活着一群见多识广的人,即便是出了天大的新闻,他们也都能优雅面对,淡然处之。 回到宿舍,吉塞勒小姐就带着艾玛去见农校长了,据吉塞勒小姐说,她们有重要的事情和农先生商量。 文瑾一心惦记着春假前后落下的功课,特别让她心里没底的是欧洲史和西班牙语课。本想去找羽悠和米亚借来笔记看看,怎奈爸爸妈妈又打来视频电话问长问短,直到她答应给他们发照片之后,妈妈爸爸才不再絮叨,放她去做自己的事情。 放下手机,文瑾也立刻感受到了时差的威力,一阵倦意袭来,她和衣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 车在学校附近停下,羽悠的高跟踝靴刚一迈出车门,曝露在新英格兰初春的夜风中的纤细小腿,就立刻感受到一阵侵略性的寒意。 她吸了吸鼻子,嗅到春夜特有的气味,那是种令人清醒的,沁凉的,略带残冬肃杀余威的味道。 车拖着黄色的尾灯,渐渐消失在灰暗的夜色中。 刚刚破土的春草芽,其间几朵小野花俏丽的身姿旁逸斜出,聒噪小虫还没有开始摇唇鼓舌,周遭安静极了,只能听到风吹过枝杪似有若无的轻疏声响,大自然的美妙旋律好像是刚才那场音乐会的延续。 辰辰静静走在羽悠身旁一言不发。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薄呢外套,显得格外有型。从佛罗里达回来,他比之前明显结实了,原先过于单薄的身材也显示出些许青年男子特有的活力与健壮。 这样的身材尤其适合穿西服正装,羽悠想起他刚才在音乐厅中的样子,深色西服,打着样式古典的厚料真丝领带,干净俊朗,丰神俊逸,十足东部名校预科生的风范。 此刻,辰辰轮廓分明的面颊上笑意淡然,为这乍暖还寒的料峭春夜,平添一丝融融暖意。 两人漫步校园,远处山顶残雪尚未化尽,一片明净淡远,如同在画布上勾勒出的磅礴轮廓。还有湖,听不见潺潺的水声,却早已星月的光辉下凝成了一潭娴静。 周末,校园的灯火似乎比平日还要更美一些,如同漂浮在奇幻世界中的一处仙境。 远远望去,学校的主楼和一幢幢中世纪城堡般的教学中心,笼在夜色的暗影里,仿佛一座座古老的要塞。图书馆、剧院和餐厅透出点点灯光,晃动着憧憧人影,唯有红墙白窗的宿舍楼灯火通明,仿佛能听到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 他们沿着路灯稀疏的小径,披星戴月地朝校园深处走。 羽悠的脚步轻盈,富有韵律,棕色短靴踏在石头小径上,发出好听的哒哒声,长而垂顺的紫色裙摆如风般扫过地面,一路迤逦而来,似要融化在这深浓夜色中。 辰辰不时偷偷瞟一眼身旁这个才过她肩膀的娇小女生,她的神情一如这夜色般美好静谧,风拨开她绢丝般的长发,露出纤长的颈,明净的额和一双幽亮的剪水双瞳,如同踏着月色而来的神女。 黑夜容易令人沉溺,羽悠沉浸在她内心的世界中,而辰辰沉溺在和羽悠相伴的简单快乐中。 他刻意放慢脚步和羽悠并肩而行,从九年级的开学到现在,两人已经相识半年有余,走在羽悠身边,辰辰的心还是会没来由的砰砰乱跳。 自从秋季学期的返校节舞会上,羽悠拒绝了威廉之后,两人之间似乎渐渐疏离了,尽管如此,辰辰还是经常提心吊胆,怕威廉重新开启对羽悠新一轮的进攻。 直到春假前,辰辰发现,威廉在facebook上和白馨蕊的互动日益增多,猜想着,他或许已经移情别恋了。 潜在的竞争对手没有了,辰辰仍不敢轻易向羽悠表白。他知道,这种事如果被妈妈知道了,一定会被斥责为早恋,还会告诫他不要影响学习,然而,这并不是妨碍他表白的真正原因,他还是没有勇气去直面这种被称作情感的成长。 上周,辰辰花心思研究了一下学校提供的暑假活动信息,他对其中的一个密西西比义工项目很感兴趣。 项目介绍文字在末尾提到,这个项目在形式上以义工和冒险活动为主,实际上,是要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真正的信任、沟通和了解。辰辰就是被活动介绍中的最后一句话打动的,他很希望能和羽悠一起参加这个活动。 虽说现在春假刚过,暑假活动的报名申请却已经开始了。平日,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本来就少,他想趁今天羽悠心情好,和她商量一下这件事。 临行时走得匆忙,两人没来得及去餐厅吃晚饭。辰辰怕羽悠低血糖,特意带了些她喜欢的甜杏仁巧克力,羽悠在幕间休息的时候吃了一块,想必现在她也饿了。 这么晚去餐厅,那里应该没有人了吧。至少不会有太多同学打扰。他要感谢网球赛季带走了他忠实的小尾巴陈义廷,还要感谢艾玛把羽悠的好闺蜜文瑾拐去了非洲。 只要这两个活宝不跳出来捣乱,其他任何人都不足为惧,毕竟放眼全校也不会有人像他们那样,数月如一日死缠烂打地坐在他们身旁,将电灯泡的角色坚持到底。 一想到接下来两个人的烛光晚餐,辰辰就感到饥肠辘辘。 行至宿舍区,羽悠突然停下脚步。 昏黄路灯的光影下,羽悠嘴角噙着一抹凉丝丝的笑意,高贵而淡漠,灯光为她精巧秀致的小脸加上了柔光滤镜,愈发显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她礼貌地和他道别:“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陪我听音乐会。” 第三百六十一章 你也算是被我吓大的 辰辰心里抓狂,他可不想让绕了好大一个弯子才创造出来的双人烛光晚餐机会,就这么付之流水。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说:“贫血还不注意身体,真让人担心。弗森小姐说,保证每天的营养供应,对你的身体很关键,还是去餐厅吃点东西吧。” 见辰辰说得恳切,羽悠也不再坚持,两人并肩往餐厅走去。 走进哈利波特大厅,里面果然空空如也,玛丽大婶不在,今晚当值的是印度裔厨师舒克拉先生,他正坐在一张餐桌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报纸。 两人礼貌地向他道了晚上好。 舒克拉先生从报纸上抬起眼睛,看看辰辰,又看看羽悠,说道:“这不像你们惯常的风格,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们刚才去镇上听音乐会,抱歉,给您添麻烦了。”辰辰取了餐盘,从布菲炉里夹了一块冒热香气的披萨饼。 “哈哈,不急,不急。”舒克拉先生说着,将报纸上的一张照片指给两人看,“你们有没有看今天的报纸?咱们学校又有同学上报了。” 报纸的照片上,艾玛站在一个高个子黑人男子身后。辰辰看了不禁笑道:“哦,这可不是新闻了,春假在佛罗里达训练的时候,就听爱德华教练提起过了。不过,那时候,艾玛的爸爸好像没有宣誓就职。” 羽悠听了辰辰的话,也抬头去看报纸上的照片,然后,依旧默不作声地低头取餐。 “辛西娅,我记得你喜欢我做的烤鳕鱼,要不要来一份呢?”舒克拉先生说着站起身,走到不锈钢的大备餐台后面去洗手。 “还是不麻烦了。”羽悠摇摇头。 舒克拉先生笑眯眯地说:“不麻烦,如果你想吃稍微嫩一些的,只需要给我7分钟的时间就足够了。今晚不用应付那么多人,我可以烹调得更精细一些。” “那就有劳了。一会儿我自己过来取。”羽悠点点头,笑容单纯而真挚。 她并没有忘记舒克拉先生是个高傲的婆罗门种姓,不能做亲自上菜这类工作。 “这么晚了,我们应该是最后一拨了,一会儿您就可以回去看《纸牌屋》了。”辰辰说着,又往盘子里夹了些蔬菜和肉类。 “哈哈,年轻人,什么事情都不要太早下断言,世上的事情总是充满变数,就像明天到底是艳阳高照,还是阴雨连绵并不由我们控制,一切都要听从神的旨意。”舒克拉先生一边小心地将一块过着透明纸的银鳕鱼放入平底锅,一边说着逗趣儿的话。 转了一大圈,羽悠在自己的盘子里只放了两个黄瓜鱼籽寿司卷和一些时令水果。 他们来到一张桌子前,将餐盘端正放好,辰辰替羽悠拉开沉重的椅子,她轻轻坐下。 *** 文瑾醒来一看手机上的时钟,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了,再看看对面床上的艾玛,她早已睡得不省人事。 “等等,这是哪一天的八点半,我到底睡了多久?”文瑾自语着,从书桌上摸到了自己的眼镜。 她双手扶着头,努力整理了一下脑子里纷乱的记忆,再次拿起手机确认了一下。 “哦,对,我们昨天从中非出发,今天下午到的美国。还好还好,感谢上帝,我只睡了三小时,否则周末的大好的学习时光都耽误过去,那样我可就惨了……” 忽然,她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我什么时候添的这个自说自话毛病?难道是被艾玛传染了?” 这时,文瑾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她洗了把脸,披上了一件深绿色带羊剪绒领子的美国小鹿牌大衣,瞪着饿得发蓝的的眼睛,迈动非洲羚羊一样轻快的脚步,走出伍德赛德楼,去餐厅觅食充饥。 刚一进餐厅大门,文瑾就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嘿,学霸!”话音还没落,义廷神气十足地出现在她面前。 文瑾仰起脖子看着义廷,不客气地质问道:“干嘛?老大不小的了,还像个冒失鬼似的跑出来吓唬人,很有趣吗?” 两周没见,文瑾觉得义廷好像瘦了,一张骨骼宽阔的脸愈发显出分明的棱角,配上饱满厚实的嘴唇,高挺笔直的鼻梁和两道斜飞的剑眉,这张脸原本倒也能将就着看,只是此刻,他鼻梁上却贴着一大块创可贴,样子十分滑稽。 “又不是吓唬你一次两次了,你没有那么脆弱吧?要说,你也算是被我吓大的。”义廷说这话时,一只大手像个粪叉子般拢了拢一头鸡窝似的乱发。 文瑾忍住没笑出来,顺着义廷鼻子上的创可贴向上看,发现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珠子正叽哩咕噜地转动着,似乎也在打量自己。 “怎么啦?看什么看,难道我脸上也有创可贴吗?”文瑾努力掩饰着羞窘,大大地白了义廷一眼。 “不是,我在看你长高了没有。”义廷说着坏心眼儿地挺了挺身板,两人的身高差愈发明显了。 “怎么啦?个子高了不起啊?你听说过什么叫浓缩的都是精华吗?像你这样的,只能被叫做傻大个儿!”她立刻怒怼回去,要知道,身高可是文瑾的忌讳话题之一。 “哈哈,说的好,现在江睿辰可比我还高了整整一厘米,我回头就去告诉他,你骂他是个傻大个儿!”义廷露出一副欢天喜地的二缺模样。 文瑾脸颊又泛起红晕,她扶了扶眼镜腿岔开话题,问道:“哎,你瘦了!” 听到这话,义廷如同见到了亲人,立刻开启了吐槽模式,也就是餐厅走廊里没摆着火炕,如果有,他早就脱鞋盘腿上炕唠了。 “哎呀妈呀,你不知道,你们都去度春假,哥过得老悲催了!每天三四个小时训练,还得整一场两场比赛,路上再折腾个把小时,晚上回来接着复习功课,写作业,不瘦才怪。” 文瑾听出,义廷的抱怨中明明透出藏不住的自豪。 “这个东西又是怎么搞的?”文瑾伸手试图去摸一下鼻梁上的创可贴。 “疼、疼……”文瑾的手还没挨上义廷的鼻子,他就哇哇叫着避开了。 “切!这点儿伤算什么!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文瑾不屑地撇嘴笑话他。 “谁说就这点儿啦?胳膊上,腿上全是伤,有磕淤血的,还有层秃噜皮皮的,你看看……”说着,他就开始拉开大衣拉链,开始往下脱。 “打住!别脱了,我又没说要看……”文瑾一只手挡在眼镜上,一脸嫌弃地龇牙咧嘴。 半天没动静,她把手拿下来,看到义廷正若无其事地将大衣挂到架子上。 背对着她的少年只穿一件橘黄色修身运动上衣,深色紧身速干裤外面罩着一条白色的及膝网球短裤,脚下蹬着一双带气垫和护踝的nikeairzoomultrafly的网球鞋,衬出他身板挺拔健壮,先前身上那一股土气不知何时被一扫而光,还有了那么点儿炫酷时尚的味道。 可偏偏身材这么劲爆的男生,怎么就是不会好好说话呢? 只听义廷一回身,开口便道:“嘿,学霸,我就说你哪里不太对劲儿!你不是成天都关在屋子里看书吗?怎么晒成这个鬼样子啦?和你室友艾玛倒真是有一拼了!” 哪个女生爱听别人说自己变黑了这种话,这明显是要打架的节奏啊! 在薇薇安的长期*下,文瑾虽然谈不上伶牙俐齿,却也早已不是从前那个锯了嘴儿的闷葫芦。 她马上回击道:“我那是出去旅游晒的,好不好!话说,你不好好打球,玩什么撞色混搭啊,gay里gay气的。” “我……我……我直男!”义廷满脸通红,气得开始结巴,“人家……这……这是品牌赞助,好吧。” “还人家,人家的,你以为你是奥利弗啊?”文瑾看着义廷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虽说是晒黑了不少,可是,文瑾一张眉清目秀的小脸,看上去比春假前更加神采飞扬,特别是镜片后面那对清清亮亮的眼睛,眼角弯弯的,就算是故意气义廷的时候,都带着笑意。 义廷不禁多看了文瑾两眼,瓮声瓮气地问:“我咋不知道你出去旅游了呢?大冬天的,去哪儿旅游能晒成个女版包青天?别告诉我你去了广袤的非洲大草原。” “对呀!明明知道还装傻,是不是?”文瑾得意地看着义廷,等着他向自己询问非洲的见闻。 “我去,知道啥?“义廷傻乎乎地冒出一句。 文瑾一听这话,有点儿泄气:“什么?我的存在感就这么低?走了那么多天,你居然不知道?” “对呀,低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义廷挠挠头皮老实作答。 “我跟你说,这回出去,我可是受到高规格接待的哟,还有记者采访呢。”文瑾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一副你都见到了名人,还不赶快上来要签名的表情。 斗了半天嘴,两人才注意到,餐厅大门对面的架子上还挂着两件大衣,看来,今晚来餐厅吃夜宵的不仅仅他们两个。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我都错过了什么 餐厅中央的一张圆桌前,辰辰举起一牙披萨张大了嘴,狠狠一口咬下去,带尖角的那一半匹萨饼立刻不见了。心满意足地嚼着嘴里的匹萨饼,他看了一眼身旁羽悠。 她坐在那里脊背挺直,斗篷式白色小毛衣勾勒出肩膀美好的轮廓。此时,她拿起面前的柠檬水轻轻啜饮了一口,然后,用银质餐刀将寿司切成刚能入口的大小,用叉子叉起起来,蘸了少许芥末酱油,放入口中。 这种吃寿司的方式着实奇怪,可羽悠优雅可人的样子却令他移不开视线。 辰辰如同被烫了一下,收起了狼吞虎咽的架势,将手中的披萨放回到盘子里,斯斯文文地吃起了沙拉。 和义廷一起吃饭,时间久了,任何人都会把那些繁冗的餐桌礼仪丢到脑后,而今天,一起吃饭的对象可并不是义廷那个大胃王。 两个人餐盘里的东西都吃下去一大半了,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如果约羽悠暑假一起去参加密西西比项目,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有不良企图?辰辰在心里默默组织着语言,却有不知道怎么开头。 “暑假……” 辰辰憋了半天,刚说了两个字,几乎是完全同时,羽悠站起身来,说了声,“失陪。” 辰辰吓一跳,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了? 抬头一看,舒克拉先生刚把鳕鱼放在餐台上,原来羽悠是去取自己的主菜。 羽悠端着鳕鱼重又回到了座位上,热腾腾的鳕鱼,飘散出淡淡的黄油香气。 鳕鱼是和风盐烤的,没有配酱汁,白嫩细滑的鱼肉静静躺在天蓝色的瓷盘子里,看上去清清爽爽,令人颇有种食指大动的欲望,羽悠垂着双眸小心翼翼地切下去,吃得慢条斯理。 “舒克拉先生烹制的鳕鱼水准一直不错。”辰辰咽了口吐沫,换了个应景的话,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开口提暑假的事。 这时,只听嬉闹说笑的声音从大厅外面一路传了过来,居然还是中文。 “哈哈,你看到过真正的非洲象吗?我是指在真正的热带大草原上,距离还不到十五米远……”这是文瑾的声音。 “嘿,你别说,你把那个混世魔王一带走,感觉咱校园天都蓝了好多。”辰辰看到义廷一路大摇大摆地跟着文瑾走进餐厅。 看到两个活宝,辰辰着实吃惊不小,这简直就是自带雷达的节奏啊,怎么走到哪儿都躲不开。 文瑾拿了个白餐盘正要取餐,听到义廷的话不乐意了,她回头瞪了他一眼,说道:“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人家怎么混世魔王了?你就说说人家怎么混世魔王了?告诉你,我们可是去参加总统就职典礼的,而且那个总统就是她爸爸。” “哈哈哈……你拉到吧,还总统,你没睡醒咋地?”义廷笑得连餐盘都拿不稳了,“还……还啥典礼!你敢不敢拿出手机来,给我瞅瞅照片呀!” 文瑾看到义廷咧开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肆无忌惮的样子,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就连傻笑也挺好看,唯独说话不招人待见。 她不禁摇了摇头,这种智商和情商的人居然也能分配到这样一张脸,真是暴殄天物啊! 文瑾理直气壮地替自己辩解着:“刚到中非那几天,所有人都在为就职典礼做准备,忙得跟什么似的,更何况,我每天都要跟总统一家同出同进,总拿个手机拍照像什么!后来,手机充电线丢了,我天天光顾着和艾玛出去玩,也没去配。” 文瑾说着话,从餐台上取了些蔬菜,浇上千岛汁,又拿了一些烟熏三文鱼和奶油焗扇贝。 “蒙谁呀?拿国产手机说事儿,是吧?现在全球都是中国制造,就算是到了好望角,买根充电线也是分分钟的事儿!”义廷看着餐盘里满满的火腿和牛肉,又夹起两根图林根香肠放在上面。 用智商碾压学霸的感觉真不错,义廷自鸣得意,嘴里还滔滔不绝地继续说着:“看,拿不出照片来了吧?啥叫有图有真相,没想到你这么个老实人,来了美国之后也学会瞎吹了。” “陈义廷,你……”文瑾气得小脸通红,憋了半天想找个词儿骂他,最终还是蹦出个四字成语:“……孤陋寡闻!” 辰辰这边等不了了,他决定趁活宝们来搅局之前,先把他的提议说完。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说:“暑假有安排了吗?” 羽悠没有说话,直到将盘子里最后的鱼肉吃完,将刀叉在蓝色瓷盘里交叠放好,又用餐巾纸蘸了蘸唇角,才说:“暂时没有。” “我研究了一下学校提供的暑期活动,觉得有一个密西西比的义工活动特别有趣……” 辰辰话音还没落,文瑾端着盘子,熟不拘礼地坐在了羽悠旁边的位置上,亲密地和两个小伙伴打着招呼:“嗨,羽悠,嗨,辰辰,好久不见啦,哈哈,咱们真是有缘,这么晚来餐厅都能碰到一起……” 那个不长眼的肌肉男尾随过来,一屁股坐在文瑾旁边,试图和她继续掰吃:“会成语了不起呀?接着吹,学霸。” 文瑾运着气低声自语道:“我都懒得搭理这种无知的肌肉男!”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辰辰心中暗自叫苦,正题刚刚开了个头,马上要进入关键内容,这两个电灯泡从天而降。 虽然两人说的话,令他听来一知半解,但是,用脚想一想也能猜到,这两个活宝又在拌嘴。 文瑾一扭身本来不想搭理义廷,看着他那副贱贱的样子,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说道:“谁吹啦,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就去看报。” 羽悠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文瑾和义廷这边,好奇地看着两人问:“不信什么?” 义廷大口吃着盘子里的各种肉类,撇撇嘴说:“切,还总统,谁信啊?你不会再编出什么遇见了王子,王子还看上了你之类的话吧。哈哈,莎士比亚戏剧看多了,强行带入了,是吧。这是病得吃药。” 文瑾鼻端似乎又闻到了黄金曼特宁咖啡豆的香气,看到了那枚巨大的蛋面蓝宝石戒指,她觉得很憋屈,说道:“对呀,明明就是遇见了王子,还和王子还相谈甚欢呢!” 义廷再次笑喷:“编,再编……” 这时,羽悠指了指头顶上悬着的电视,一桌人安静下来。 电视里传n记者的播报:“周五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中非总统的女儿艾玛·鲍特瑟乘坐的航班抵达波士顿洛根机场,与她通行的是一名中国籍女孩名叫文瑾·潘,此外还有两名中非总统府官员。鲍特瑟小姐在机场并没有接受记者的采访……” 接着,电视里的画面切换到前几天总统府邸的冷餐会上,宽阔的草坪上,艾玛穿着黄水仙色的裙子像一只体型硕大的花蝴蝶,被记者和侍从们众星捧月。镜头一晃,扫到大草坪旁边的一对背影,那个穿着浅蓝色小礼服裙,走路向前一蹿一蹿的不是文瑾又是哪个?她身旁是一个帅气逼人的非裔青年…… 义廷刚好把一个滚烫的日式章鱼丸子塞进嘴里,看见电视里的画面,惊得没来得及嚼,直接将丸子吞进了喉咙。他被噎得直瞪眼,喝了整整一杯可乐才将卡在嗓子眼里的章鱼丸子顺了下去。 义廷一捂脸,说:“天啊,几天我都错过了什么?” ***** 戏剧社今年的新戏《屠夫》,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排练阶段,周末就要在学校剧场和全校同学见面了,下周还要去纽约林肯艺术中心的大卫·科赫剧院演出。 下午,威廉安排大家在学校的大剧场进行彩排,大家心情既紧张又兴奋。 同学们按照自己的角色穿戴好服装。奥利弗是杰夫亲自负责造型的,他身穿党卫军军服,脸上做了疤痕,和平日那个帅气脱俗的他很不一样。 威廉邀请了戏剧社督导卢卡斯博士、校长夫人农太太、牧师伊萨卡、艺术中心的诺拉老师和拉丁文老师吕卡翁博士等对戏剧有研究的老师和家长过来观看。不过,这部戏的艺术总监却因为人在中国,而缺席了这次重要的彩排。 彩排结束后,几位老师你一言我一语,把每个角色几乎都点评了一遍,他们普遍认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排练,大家磨合得非常充分,表演上也堪称完美。 老师们着重夸奖了威廉剧本改编得十分到位,伊丽莎白、安东等演员在表演上也拿捏恰到好处。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卢卡斯博士脸上洋溢着喜悦,“我上午接到大卫·林奇先生本人的电话。他收到了我们寄的邀请函,并准备亲自去纽约观看我们的演出。” 好莱坞著名的大导演也要亲自来看演出,同学们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雀跃起来。 半天没有说话的娜拉老师忽然开口了:“既然是彩排挑毛病,我想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第三百六十三章 彩排风波 台上的演员们立刻安静下来,几位来观剧的老师也停止了聊天,专注听着娜拉老师的话。她是视觉艺术中心的主任,大家猜想,她一定会在舞台设计和造型方面表达出自己的独到见解。 “我认为,这部剧舞台设计,灯光处理方面的巧思都十分耐人寻味。优点先不说了,说一个不足吧。这部戏的时代背景是二战期间的,斯黛拉,你不觉得,脖子上的那条星形独钻项链造型太过现代了。” “哦,不,这个钻石项链是月亮形的……” 白馨蕊试图辩解,话还没说完就被威廉打断:“娜拉老师,你的眼光太敏锐了,要是你不说,我们可能根本注意不到这个细节。” “好吧,我还有一条维多利亚风格的项链。”白馨蕊摸了一下锁骨下面足有四克拉的vvs级白钻,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条项链,不过,为了演出效果,这些小事她可以妥协。 “嗯……太古典也不行。”娜拉老师看着妆容完美的白馨蕊说:“你扮演的这个角色,作品里没有交代她是个贵族后裔,佩戴太古典主义的项链和角色身份不相符。最主要的是,你为人物添加了鲜明却又没有实际意义的信息,会错误引导观众,冲淡整个剧的时代氛围。” 威廉笑着表示赞同,转向白馨蕊说:“斯黛拉,我看正式演出的时候,你就不要戴任何饰物了,还是用你的表演去征服观众吧。” “对,斯黛拉,你在台上形象很美,但是,没有情绪起伏,看不到内心的东西,再漂亮的形象也只是空壳。你要调动自己的生活积累,要让这个角色鲜活起来,丰满起来。” 农太太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之后,居然还特意点名夸奖了只有三句台词的奥利弗“……比方说,像奥利弗,别看他台词不多,每句简单的话却都被他赋予了丰富的诠释,这个角色看起来就很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白馨蕊一听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一旁嘟起了嘴巴。 “农太太,您说的对,奥利弗的进步非常明显。”威廉说话时笑得灿烂,还欣慰地拍了拍奥利弗的肩膀。 老师和家长们刚一走,白馨蕊就一甩头坐到了边幕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心中的不悦全都写在了脸上。 威廉暂时无暇顾及她。他走到奥利弗的身旁,神情严肃地说:“我记得之前跟你说过多少遍,你在舞台上的走位很有问题。你说台词的时候,一定要退到我后面,另外,侧脸对观众。” “好的,我记住了。”好脾气的奥利弗诺诺应声,他身旁的杰夫却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 “哦,不,我改主意了,”威廉一把拉住刚要离开的奥利弗说:“这样吧,你上台,把帽子摘掉放在桌上之后,就背对观众。这样更能表现出人物内心自认为不可一世的感觉,直到最后一句台词的时候,再转过身来,记住了吗?” 奥利弗听完这话都快哭了,杰夫好容易设计出来的小胡子、眼罩造型怎么办,难道只呈现给观众不到20秒钟吗? 他鼓了半天勇气,嗫嚅着仍是没敢提出异议,生怕把威廉惹毛了直接把这个角色去掉。 和奥利弗比起来,白馨蕊可就要坦白直接得多了,她一看威廉忙得得差不多了,撅着嘴走过来,拽起威廉的袖子拼命地摇:“农太太说我的表演不够丰满,那是因为戏份太少,你再给我加几句出彩的台词,好不好?” “别闹了,那绝对不行。”威廉尽量压低声音,尽管两人的情侣关系已经是学校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是,他仍觉得白馨蕊在公众场合的这种表现太过高调。 白馨蕊鼓起腮帮,大声说:“我可是你女朋友呀!” 刚才还在各自忙碌的戏剧社成员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事,眼睛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投射到威廉身上。这些目光和以往很不同,不再只是敬仰遵从,而是有了那么一点儿看热闹的意味。 威廉两道好看的浓眉蹙了起来,他目光一凛,严肃地说:“你是我女朋友,这并不是我给你加台词的理由。” 白馨蕊从没听过一个男生当着众人的面,以居高临下的命令口气和自己说话?更何况这个男生还是自己的男朋友。 这直接引发了她处于晚期的公主病,幼稚可笑的话冲口而出,她问道:“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威廉叹了口气,稍稍缓和了声调,耐心解释道:“这部剧里面的每一句台词,都是经过我和卢卡斯博士字斟句酌,精心打磨出来的。如果加了台词,恐怕就不是我想要呈现的戏剧效果了。更何况,现在我们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彩排阶段,给你加了台词会影响到和你演对手戏的演员,他们需要重新斟酌和调整自己的表演。另外,很多重要道具的上场时间,舞台灯光变化及整部剧的时长等等统统需要重新计算。过两天就要在学校演出,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十分宝贵,要用在打磨细节上,而不是增加新的内容。” 白馨蕊完全听不进威廉这一套长篇大论,她任性地说道:“你要是不给我加,我就不演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都为威廉捏了一把冷汗。 “好!那你就别演了!”威廉霎时被气得涨红了脸,甩下这句话后,生气地拂袖而去。 白馨蕊一看威廉真的生气了,感觉出今天的事情闹大了,急忙跑出去追他。 威廉脚步匆匆,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出了剧院一楼大厅,一直跑到湖边,白馨蕊才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威廉。 她跑得头发凌乱,额上沁出了汗珠,威廉看着又有些心疼,却仍是板起一张脸,说:“你要学会把感情和正经事分开。” “难道你觉得我们的感情不是正经事吗?”这回轮到白馨蕊发怒了,她跺着脚,眼圈发红,几乎要哭出来。 “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威廉冷冷地说,“你总是这样任性,真的让我感到很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的空间冷静冷静。”说完这话,威廉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馨蕊感觉五内俱焚,明明是她在努力经营和守护他们的爱情,他却说自己任性!白馨蕊想发脾气,但是,威廉甚至给她生气发脾气的时间和机会。 她感到万分失落,想一想春假朝夕相处的日子,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而现在呢,突然一切全都变得不一样了,她还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不是曾经承诺要做陪伴自己一直到永远吗? 心念电转,不知为何,白馨蕊忽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自己的爸爸和妈妈。黄雅倩那么漂亮,爸爸每年照样一个接一个地换小三,从来没有消停过。黄雅倩说过,男人的心都是善变的。 白馨蕊仰面躺在草地上,手里一把一把地薅着地上的嫩草叶,泪水不住地在眼睛里打转…… ***** 校车一路颠簸开入小镇,拐过石桥,驶过趴在草丛中的那块巨石,石头顶端的两个小天使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无邪的笑容。 进了校园,满眼都是欣欣向荣的绿意,虽然才是三月的初春天气,山上的树抽芽了,路边的草也返青了。 羽悠从耳朵里取下无线耳麦放在书包前面的小口袋中,扭头问坐在身旁的文瑾:“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当然,说吧!”文瑾应着声,从手中捧着的kindle电子书上抬起眼睛。 “把我的衣服帮忙送回宿舍,可以吗?”说着,羽悠将叠得整整齐齐的风琴领长衬衫和紫红色外袍递到身旁的文瑾面前。 “没问题。”文瑾把电子书塞进双肩包侧面的口袋,接过羽悠手里的衣服,放入挂在前面座位靠背上的那只手绘帆布环保口袋中,随口问着:“你呢?去干什么?” “下午我们和e校有一场国际象棋比赛。”羽悠说着,将垂落在脸颊边的几缕碎发向后捋了捋,别在耳朵后面,露出出水芙蓉般的动人容颜。 校车在学校诊所附近减速,停在招生办的白石红顶的小楼前,羽悠和文瑾拿好自己的东西,跟着同学们下了车。 双脚刚蹦到地上,文瑾问道:“你不吃午饭了?” 羽悠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一盒被压扁的三明治朝文瑾挥了挥,就朝不远处农校长家的方向跑去。 文瑾才注意到,另一辆大黄蜂校车校就藏在校长家房子前面的一棵大树下。 文瑾无奈地叹口气,朝已经跑远的羽悠追了两步,喊道:“拜托,你能不能别把自己的日程搞得那么紧张啊?咱们学校还有比你更忙的吗?” 羽悠一只脚已经踏上了校车的踏板,听见文瑾的喊声,停下脚步,回头冲她淡淡一笑,说道:“哦,对了,今天农太太出院,你告诉她,我晚上回来再去看她……” 车门缓缓关上了,校车启动了,朝学校外面开去…… 第三百六十四章 退学 小左站在马厩里,高高地仰起脖子,阳光从连廊的玻璃窗里照射进来,小左一身枣红色的毛皮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愈发显得油光水滑。 见到了自己久违的小主人,它踏动四啼开心地咴咴直叫。 文瑾跑过去搂着它的脖子,不停地和它诉说着分别后的想念:“小左,姐姐也很想你啊。姐姐不在学校,你训练的时候听话不听话?有没有好好吃饭?” 小左温柔地垂下长长的睫毛,任文瑾的手抚过它的修长柔软的脖颈和后背。文瑾帮它梳理了一会儿鬃毛,还特意为它清理了一下蹄子下面的马蹄铁。 干完活儿,文瑾掸了掸双手,从马裤屁兜里拿出一只老款的国产手机,银色的边角磕磕碰碰已经有些不成样子。 她小小的手掌握住手机,拇指按在圆按钮上,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日本动漫百变小魔女的画面正上方,时钟显示出现在的时间是四点五十分。 一条来自薇薇安的微信出现在屏幕中间,简短地写着:“一会儿就到!” 她笑了,笑容异常干净纯真,圆圆的小脸上还浮起两个可爱的酒窝。 她决定独自一个人给小左和菊花小姐准备今天的晚餐,为了犒劳一下两匹小马,她特意在饲料里多加了三分之一的燕麦和四分之一的花生饼。 当她正要再掰些花生饼放进食槽时,听到身后有人呼天抢地地大喊:“小寿司,晚上吃太多就是在害它们,你也不怕它们消化不良?” 文瑾如同做贼被抓了现行一样,脸腾地一下红了,马上停下从精饲料口袋里掏花生饼的手,一扭头,正看见薇薇安气喘吁吁地走进了马厩。 换上了骑士服的学姐果然比平日更帅气,黑色侧面开叉的短呢子大衣里面,是白色翻领polo衫和防护背心,腿上那条紧身卡其色马裤外面还套了黑色中筒马靴,有种男生见了都要心生妒意的硬朗和精干。 “我……”文瑾刚要狡辩,薇薇安就走过来,语重心长地说道:“再想念小左也不能体现在饲料里呀,马儿们每天的食量都是巴克曼先生精心计算好的。你以为给它加餐就是爱它,到时候,它拉不出屎来就会怪你了!” 话糙理不糙,说得确实有道理。 文瑾忍住笑,慢慢转过身来,正对着薇薇安,说:“你的菊花……哦,不,科瑞小姐我也喂过了。” 她很确定,薇薇安并没有介意她的口误,于是,就得寸进尺地两手背后,将攥在手心里的最后一块花生饼,悄悄丢进了小左的食槽。 薇薇安早已大步走到隔壁菊花小姐的马厩中,解下缰绳,将自己心爱的马拉出来,对文瑾说:“趁着太阳还没落山,让它们到院子里来晒晒太阳,顺便跑两圈。” “我们……能不能去山上的骑行道?”文瑾手里牵着小左的缰绳跟在薇薇安后面,心虚地试探着。 她上学期期末刚刚通过了骑手(rider)考试,尽管只是通过了初级考试,但是,这至少意味着,在一名高级骑手的陪伴下,她已经有资格上骑行道了。 薇薇安手搭凉棚眯起眼睛,看了看正在渐渐西沉的太阳,有些犹豫。 “刚才科瑞小姐和小左都吃得不少,咱们正好带他们去消消食嘛。咱们可以起到半山腰就回来呀。”文瑾嘻嘻笑着肯求薇薇安。 她的笑让人想到小黄鸭,软萌软萌的,很讨人喜欢那种,薇薇安看了不禁心一软,嘴里却说着:“哎呀,新手就是新手,真没办法,技术不怎么样,瘾还挺大。” 她翻身跨上了她的菊花小姐,和文瑾一起出了马场…… a校依山傍水位于山谷之间,从山下向上看,学校开辟出来的骑行道像蛇一样蜿蜒崎岖盘到山顶,尽管外侧有木质护栏,下面却是峭壁,位于山间的一段路尤为险峻,最窄的地方将将够单人独骑通过。 两人在傍晚的风中信马山间,大大的夕阳就在她们身后,晚霞将整个天空染成了奇异的玫瑰红色,风吹过面颊,耳边是哒哒的马蹄声。 薇薇安看着身旁依然瘦小却早已不见赢弱之态的文瑾,笑道:“这半年了,你也长高了,虽然还是瘦不啦叽的,至少比以前结实了一些,再也不是那个连马鞍都举不起来的小豆芽了。” “是啊,如果当初没来美国读书,怎么可能经历那么多好玩的事。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迎着山间透着凉意的劲风,文瑾有种尽舒胸臆的感觉。 风中传来薇薇安的一声叹息:“人总要长大。” 文瑾讶异地瞟了学姐一眼,对于一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感慨人生不是她的风格。 “怎么啦?突然这么感慨?”文瑾嘴里虽回应着学姐的话,眼睛却一直在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山峦起伏连绵不断,群山环抱下,一大片平旷区域是a校的农场,东边还有大片柑橘林,这个时节,树木已经开始抽新芽了,一片淡淡的青葱绿,仿佛笼着一层绿烟般格外好看。 文瑾还是第一次骑马来到这么高的地方,立马山上,一时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兴奋,差点儿让她忽略掉薇薇安话语中的凝重。 薇薇安沉默不语,她不想打破此刻文瑾内心中的美好感觉。 “你看……”文瑾兴冲冲地一扭头,却看见薇薇安紧咬着下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才想起,她似乎有话要跟自己说,于是,放下举在半空中的手臂,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春假过后,白天明显变长,山下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山间的风却仍是很硬。 薇薇安说到这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着吐出两个字:“米亚……” 经薇薇安一提醒,文瑾才想起来,从前天晚上回来一直到现在,还没见到粉头发的踪影。她们可是好朋友,又住在同一幢宿舍楼,按常理,她和艾玛大老远回来,米亚肯定是会第一个跑来找她们玩。 “米亚又怎么啦?”不知为何,文瑾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又跟凯文搅到一起去了……”薇薇安垂下眼皮,故意避重就轻。 “这个我知道,然后呢?”文瑾着急了,从来没见过心直口快的薇薇安这么磨叽,她刻意的闪烁其词根本逃不过文瑾的眼睛。 薇薇安看着西边天空中那抹晚霞,一咬牙说出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她退学了。” “退学了?”文瑾像机器一样重复着学姐的话,脑子里充溢着一个个问号。 “你确定吗?”徒劳地追问只是想得到一个自欺欺人答案,然而,她知道薇薇安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文瑾不再说话,忽然策马狂奔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薇薇安担心文瑾尚嫌稚嫩的骑术,这样恶劣的情绪,在黑黢黢的山路很容易出问题,于是,催马跟在她身边,一路上心都提在嗓子眼儿里。 冲进伍德赛德楼大厅,来到米亚宿舍门前,文瑾脚下才仿佛被刹住了车。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到木门侧面,墙上的门签上依然写着“mia&rose”(米亚和罗斯)两个人的名字。 文瑾直接推开门走进了宿舍,正在做作业的罗斯吓了一跳,从桌上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们。 薇薇安忙道歉:“打扰了,蒂娜回来刚听说米亚的事情,特意过来看看。” “进来吧。”罗斯看着脸色铁青的文瑾,宽容地笑笑,说:“她的东西还在那里,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取。” 宿舍里,米亚的床上仍旧铺着粉红色的床单,被子、靠垫、枕头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床上。宽大的书桌上,笔袋、书、台灯、计算器也没有拿走,还散落着几支她平常爱用的眉笔和两管唇膏…… 一切都是老样子,唯一消失不见的,是墙角上放着的那把木吉他,仿佛它们的主人只是抱着它去排练厅练歌了,此刻,也许正在回来的路上。 文瑾走近步入式更衣间,这才感觉出米亚真的走了。 机车皮衣、安哥拉小羊皮裤子、吊带背心……那些另类而时尚的衣服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两双漆皮细跟鱼嘴鞋,和角落里扔着的一件带血的护士服,文瑾记得,那是她万圣节夜晚穿过的。 睹物思人,文瑾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另类叛逆,却又心地善良的粉头发女孩,她感到鼻子酸涩,温热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她只是回西海岸度假,转换一下心情,或许……还会回来,就像大头学尊那样……”走出了伍德赛德楼,文瑾摘下眼镜继续抹着泪,抽抽噎噎地对薇薇安说着。 “不会了,她和学尊不一样。”薇薇安递给文瑾一张餐巾纸,却不敢看她哭花的小脸。 将撕碎的现实展示给小女孩看未免残忍,但是,她也要学着长大,于是,薇薇安继续说道:“临走之前,米亚来向我告别,说这里有太多东西令她恋恋不舍,可是,这个地方,这里的人也让她伤透了心……” 第三百六十五章 艾玛的反杀 文瑾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淌,她不停地擦却仿佛怎么也擦不干,伤心落寞地走在料峭春寒的晚风中,经过她们身边的同学都不住地看文瑾。 两人进灯火通明的哈利波特大厅,文瑾已经止住了啼哭,通红的鼻子和眼睛,看上去却像一只伤心的兔子。 她们去取了一些简单的食物,然后,找了个把角不起眼的位置,食不甘味地吃着东西。 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后来,还是薇薇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我觉得,米亚的退学事有蹊跷。” 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本来就没什么胃口的文瑾索性停下了刀叉,她看着薇薇安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不明白她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薇薇安向文瑾这边略略倾身,说道:“当然,米亚在学校做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不对的,但是,据我所知,高年级,特别是十二年级那些拿到录取通知闲得发慌的老男孩,老女孩当中,有过类似事情的不在少数。偏偏米亚被抓现行,而且,还是同时被四十几个人一起看到,这绝不是一个巧合……” 文瑾回想着刚才薇薇安告诉她的那些细节,当时,只顾着伤心,竟然没来得及仔细思考。 “那天是本的生日,是内森张罗着让橄榄球三队的全体人员带上女友为本庆生,而且把地点选在了橄榄球队的更衣室。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薇薇安说话时,刻意强调了时间、地点和人物,这样的疑问显然在她心里已经憋了不止一天。 文瑾一听立刻发现了问题的端倪,红肿的眼睛从镜片后面直望着薇薇安,喃喃道:“是啊。确实挺奇怪,庆生明明可以选在更好的地方,就连训练场也比更衣室好很多呀?而且,内森在三队是什么地位,本在三队又是什么地位?内森眼里什么时候夹过本这种板凳球员,为什么会组织那么多人给他庆生?” “你再看看,内森前阶段和谁打得火热?”薇薇安忽然想起,文瑾对学校的八卦向来不敏感,于是,用食指在嘴的位置画了个夸张的大弧线,又比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阿曼达?塑料姐妹花闺蜜四人组?”文瑾不太确定地说。 薇薇安点点头。 “那事情就再清楚不过了,想想上次是谁诬陷米亚作弊!看起来白馨蕊和米亚的过节根本就没有了解,她非要把米亚挤出学校才算罢休!”文瑾说着说着,嘴角又不自觉地向下弯,眼睛里蓄上了一层薄薄的泪雾。 “这只是猜测,我们没证据。”薇薇安喝干杯子里的奶茶,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千不该万不该,米亚就不应该和那个花心大少凯文搞到一起。我劝过她多少次了也不听!咱们学校什么样的好男生没有,就她不开眼,去招惹白馨蕊的男朋友,哦,应该说是前男友……” 正说着话,她们被一阵喧哗声打断,朝门口看去。 天生大嗓门的艾玛正和迭戈、安德鲁等几个留着长头发,穿着脏兮兮的牛仔裤,身上背着吉他的摇滚乐队队员正往餐厅里走,他们仿佛正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 这画面很熟悉,只是平日在他们中间最亮眼的那个主唱米亚却不在了。 此时,一群自诩为a校名媛的女孩簇拥着白馨蕊、艾米、阿曼达正往大门方向走,在餐厅的入口处,恰好与艾玛一行人狭路相逢。 若是在平常日子里,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其它什么别的原因,学校里的同学们见了一伙骄矜的女孩总是会礼让三分,今天的情形却大不相同。 艾玛宽大的身体挡在路中间,旁边站着瘦伶伶的迭戈和健壮的安德鲁,他们横过来恰好挡在们中央,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维姬先被艾玛的气势吓到了,尽管对方仍穿着那双沾满泥土的马丁鞋,披着一身麻袋片般颜色不明的上衣,还挂着满身的流苏穗子,然而,她虎虎生风的气势却着实骇人。维姬胖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了缩。 艾米和另外几个女孩也识趣地让到了一边,白馨蕊和阿曼达停住脚步,正犹豫着,是该目不斜视地直接走过去,还是说些什么。 几秒钟的尴尬对峙,艾玛厚重的马丁鞋笃笃地踏着木质地板,朝四个女孩走过来。她停在阿曼达面前,高大魁梧的身躯一下子将对面而立的阿曼达衬得格外矮小。 她挑了挑眉,伸手用力捏住阿曼达的下颌说:“是你设计陷害米亚的,没错吧?你这个人心肠真是歹毒!” 听了这话,坐在不远处的薇薇安和文瑾交换了一个眼神,仿佛在说,连艾玛也是这么想的,看来这事儿十有八九。 继而,艾玛又转向白馨蕊,冷冷笑道:“啧啧啧,你确实没有米亚漂亮,所以,你才对她嫉妒得发狂,对吗?” 能说会道的阿曼达和七窍玲珑心的白馨蕊,竟然同时被模样粗笨愚蠢的艾玛问得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艾玛大剌剌将两只熊掌般巨大的手按在白馨蕊肩上,微微一施力,白馨蕊立刻疼得斯斯吸气,像是一条被捉住了七寸的蛇。 她的心砰砰直跳,却故作镇定,不想让艾玛看出她的张皇失措。 艾玛俯下身,两片厚厚的嘴唇几乎要贴在白馨蕊的耳廓上,若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两人是久别重逢后的亲昵。 艾玛放低声音,冷冷地说:“哪天,我要是不高兴了就把你们一个不留,全做掉!你听懂了吗?” 说罢,她推开呆怔在原地的白馨蕊,大声哼着歌,朝餐厅里走去。 *** 腰间裹着一条白色浴巾刚从浴室里钻出来的杰夫,浑身热乎乎的还冒着洗发水的香气,像个刚刚出锅的热馒头。 他擦着头上的水珠,看了一眼抱膝坐在床沿上望着窗外发呆的奥利弗,走到窗前伸手转动了一下百叶帘侧面的拉杆,百叶严丝合缝地闭拢起来,将月色下婆娑的树影和远处的山轮廓隔绝在窗外。 杰夫扳过奥利弗的肩膀,一本正经地玩味着他失落的表情,忽然,露出两个虎牙,一个促狭笑意从他眼底慢慢浮现出来:“怎么?还在想威廉下午说的那句话?” 有时候,杰夫觉得奥利弗这个人对演戏这件事执念太深,偏偏又不敢去争取机会,总把自己弄得像个为情憔悴的小怨妇。 奥利弗点点头:“下周在林肯中心大卫·科赫剧院登台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这可能是我这一辈子能够登上的最辉煌的舞台,看来演小角色就是我的宿命了。” “谁说的?大演员就算是塑造小角色也会惟妙惟肖,小演员若担不起主角,照样是票房毒药。”杰夫说话间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他蹲下身打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棕色的盒子,“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本来想正日子那天再给你的,可是,我实在不愿意看你愁眉苦脸。现在先拿出来让你开心一下,生日那天再正式用。” 奥利弗疑惑地看着杰夫,不知道他又在出什么新鲜花样。 看着他*上身,奥利弗不免担心他着凉,将自己搭在床上的一件的暗红色卫衣扔给了他,然而,接下来的一秒钟,奥利弗就后悔了。 杰夫有洁癖,他向来不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去外面吃饭时,连刀叉都是自己随身携带的,刚洗完澡的他怎么可能穿沾着自己汗味的卫衣呢? 杰夫从印着学校校徽的宽大卫衣里钻出脑袋,甜美的笑容配上金色的头发,看上去漂亮得难以形容。 奥利弗看着他的样子一愣。 “难道你不打开看看吗?”杰夫笑嘻嘻地催促。 “哇,好漂亮。”奥利弗小心翼翼地解下盒子上系的同色条纹缎带,揭开盒盖一看,竟然是一条细细长长的深棕色皮鞭。 整条牛皮鞭都是手工编制的,鞭身光滑润泽富有韧性,编着密密匝匝的小蟒蛇纹,手柄处最粗,编成了棱角分明的麒麟状,握在手里粗细合宜很是舒服,从上至下越来越细。 “喜欢吗?” 杰夫早已从奥利弗惊喜的眼神中知道了问题的答案,却仍将问题问出口,只为听到他的亲口回答。 奥利弗摩挲着这条精致漂亮的皮鞭,侧头看到杰夫正从腰间解下浴巾,宽大卫衣下面只穿着一条内裤,腿部皮肤光洁细腻地简直像个女孩子。 不知为何,奥利弗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他扭过身低下头假装欣赏礼物。 “怎么不说话呀?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杰夫清秀俊颜上,一对狭长的眼睛盯着奥利弗,颇为自鸣得意地说:“这可是我亲自选皮,亲自糅化,亲手编出来的。这些不说,光是用橄榄油养这条鞭子,我就花了将近两个月,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刚中带柔?” “喜……喜欢,可……是,这么个东西……有什么用?”奥利弗忽然变得有些语结。 “还不都是为了你!”杰夫说得理直气壮。 第三百六十六章 克利翁名媛俱乐部 “还不都是为了你!”杰夫说得理直气壮。 奥利弗抱着心爱的皮鞭,不由自主地往床内侧挪了挪身子,无辜地望了杰夫一眼,仿佛对方再迫近一步,他就要喊非礼了。 “我的意思是……给你做的道具。”杰夫看着奥利弗的样子忍俊不止,“二战期间德国军官不都是要骑马的吗?那么皮鞭肯定是必不可少的随身用品……”杰夫一边往腿上套一条宽松的运动裤,一边给奥利弗解释着。 奥利弗没想到为了自己这么个不起眼儿的小角色,杰夫居然下了这么多功夫,连的室友都这么用心,自己还有什么不全力以赴的理由? 他把玩着手里的马鞭,念念有词道:“对呀,有了这个道具,我可以把冯·拉姆博士再演得……神经质一些,让这个人物更立体,更丰富……” 说着,他从床上站起来,自语着:“我从这里走上台,摘下帽子放在办公桌上,接着,威廉扮演的伯克勒一上台,我就先冲着空中抽一响鞭,再去询问他……” 奥利弗说着说着似乎已经进入了表演的情绪,他拿起皮鞭在空中一甩,只听啪一声脆响,杰夫手急眼快闪身倒在奥利弗床上,才躲过了鞭梢上带着的劲风。 他整了整衣服站起身,扶着胸口说:“咱们宿舍就这么点儿大,你也敢玩杀伤力这么大的武器,还给不给人留活路?而且,我拜托你练练甩鞭子,你的动作也太妩媚了,能不能再甩的走心一点儿,把人物带进去?” “行,我练我练。太棒了,这下就算是背对观众,也能先声夺人了。” 奥利弗不住地点头,真想抱住杰夫亲一口,他怎么可以这么贴心,急人所急,想人所想。 刚刚开心了一分钟后,他又满脸愁容道:“你说,威廉能同意我挥鞭子吗?” 杰夫靠在桌子上耸了耸肩道:“对于你的表演他不是从来都没挑出过毛病吗?这回你又没篡改剧本,也没给自己加台词,只不过是在肢体语言上有所改进,这个好像不需要他同意。” “哦,对了,”没等奥利弗说话,杰夫又将素描册递过来,说道:“背对观众也不是不能有所发挥……” 奥利弗接过来打开一看,春假前杰夫设计的德国军官形象,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寸草不生的秃头。 奥利弗不得不承认,与原来的形象比起来,秃头造型更令人过目不忘,还为人物平添了十几岁的年龄感。 他心疼地摸着自己一头平日精心打理的墨色短发,一脸肉疼表情,看看画稿,再看看杰夫,怯生生地问道:“你……不会真想把我……剃成秃头吧?” “答对了。”杰夫打了个响指。 “大哥,这不是一般的剪头,是剃成秃子呀!我天天顶着个秃脑袋在学校里怎么混呀?而且,我的头发要多久才能重新长起来呀?”奥利弗双手本能地护住他心爱的头发,仿佛杰夫马上就要冲过来对自己下毒手。 杰夫耐人寻味地笑了一下,揶揄道:“是不是怕剃了头,那个艾米就不粉你了?” 奥利弗脸更红了,拎起床上的鹅绒枕头朝杰夫砸过去。 杰夫笑着接住枕头,说道:“咦?说中了?” “叫你再胡说!”奥利弗冲上去将杰夫压在床上,就开始挠他的肚子和腋下。 “再也不敢了……”杰夫在床上笑做一团…… 两人打闹够了,杰夫从床上坐起身,整了整被揉乱的衣服,端详着奥利弗,正色道:“我刚才只是给你提供一个建议。头发是你的,剪不剪你说了算。” 奥利弗此时也没了主张,不舍地一遍一遍摸着自己的头发。 杰夫从桌上的夹子里抽出几张纸,指指点点地给奥利弗看:“我只想像告诉你,那场戏的灯光设计是这样的:舞台顶上会有一盏灯对准了你照,其它部分都暗化处理。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剃成了秃子,毫无疑问,你的后脑勺会成为舞台上最亮的部分,观众的目光都会聚焦到这里……” “这是你的专业意见吗?”奥利弗沉思良久才开口说话。 杰夫点点头。 奥利弗心一横,为了自己喜欢的舞台表演也只能牺牲掉头发了,他咬牙道:“我听你的!” “不过,”杰夫犹豫了一下,说道:“明天在学校的那场演出一切照常,去林肯艺术中心前一天,我再给你剃头。威廉这个人你是了解的……” 一提到威廉,奥利弗立刻心虚,他嗫嚅道:“他要是知道了……会气疯的。” “放心,他既然授命我做整个剧的舞台与美术总监,我就擅做主张行使一次自己的权利!”杰夫说得胸有成竹。 *** 乔纳森楼大厅的长沙发上,阿曼达盘腿坐在正中间,用睥睨众生的目光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个女生,说道:“你们没听说吗?劳伦加入了著名的‘克利翁名媛俱乐部’。” “啊!”几个女生同时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了嘴巴。 她们惊讶的原因是,“克利翁名媛俱乐部”的入场券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能加入这个俱乐部的都是含金量百分之百的名媛,有各国的公主、身份显赫的政要及排名靠前的富豪之女、一般的富商巨贾家的千金是没有机会踏足这个门槛的。 “劳伦该不会也受邀参加今年十一月的‘克利翁名媛舞会’了吧?”艾米轻声问道,她在提到“克利翁名媛”这个词的时候,都带着十足的敬意。 “每年,全球只有20个女孩会得到邀请,听说,光是公主就有10多个。”维姬说话时,满脸都是仰慕之情。 “对,据可靠消息,劳伦确实在受邀之列。你们猜猜,她的舞伴是谁?”阿曼达故意说得高深莫测。 “切,还用问,准是丹尼尔。”新加入闺蜜小团队的麦丽觉得阿曼达提出这个问题未免弱智。 “你们看看,我就说你们看问题总是那么肤浅。”阿曼达又摆出了一副资深八卦娱记的嘴脸,分析道:“这是什么信号?是向全世界宣布他们俩的恋情!明年丹尼尔就十二年级了,他肯定是想加速推进他们的感情,在毕业前把求婚这档子事给办妥。” 尽管劳伦和丹尼尔将在今年11月份共赴巴黎参加‘克利翁名媛舞会’的事情足够劲爆,他们的爱情在校园里并不算是新闻,所以,阿曼达的新料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例行汇报,大家知道,阿曼达喜欢把更有趣的事情放到最后去讲。 “谁能跟我说说奥利弗和杰夫的事?听说他们最近走得很近,而且又住一间宿舍,你懂的……”艾米开启了自由提问环节。 平常,艾米谈起别人的八卦来,总是一副兴高采烈,甚至是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今天,她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女孩的尖细幼稚,听起来很是焦灼。 “哈哈哈……你怎么总是爱打听奥利弗?上学期的‘返校节’舞会上你们俩不是还传过绯闻,他这么快变弯了,你是不是很没面子啊……”阿曼达大笑。 还没等阿曼达把话说完,艾米一把摘下她头上漂亮的水晶发卡,刚刚还被箍着的一头小卷毛立时炸起来。 艾米白了阿曼达一眼,说:“你不传哪来绯闻?再提这事,咱们就绝交,别忘了这发卡是谁送给你的?” 阿曼达立刻不说话了,却仍是忍不住在笑,身体一抖一抖地,就像嗡嗡作响的手机,忽然被调成了静音震动状态。 “他们俩要是真的在一起了,这世界上一下子就少了两个花样美男!”胖维姬将冰淇凌勺子咬在嘴里,愤愤不平地说,本就肥嘟嘟的脸蛋,如同充气过量的气球。 “是啊,全校最好看的男生都进了戏剧社,也就只有艾米和丝黛拉有这种眼福!”身体粗壮麦丽不服气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小美女。 刚才小伙伴们的一番谈话,白馨蕊浑然不闻,她合上了手机,只是默默地对着窗户发呆。 平时,她对八卦特别热衷,最近好像忽然转了性子。 大家从艾米那里隐约听说了,上次戏剧社排练她和威廉吵架的事情,事事都由着她,生怕一不小心触到了她的逆鳞。 白馨蕊的生活从没过得像最近这么糟糕过,春假和妈妈对斥的事情刚刚过去没多久,又和威廉发生不睦,到今天为止,两人已经48小时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发过一个信息。 不过,白馨蕊有把握威廉还会回来找她,这只是时间问题,在威廉来找她之前,她是绝对不能示弱的,于是,现在,手机成了她唯一的命根。她期待着,哪怕是早一秒钟收到威廉的信息。 与威廉相比,黄雅倩才是更危险的一颗*。根据她对黄雅倩的了解,彪悍如她,宝贝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料理完自己的事,肯定会第一时间杀回美国。 然而,事实上,黄雅倩已经好几周没有出现在美国了,这期间,她甚至没有从国内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连微信都没发过。上海那边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第三百六十七章 黄热病 白馨蕊在学校里,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还是上课下课、运动、课外活动、看美剧、买买买,有意无意地各种炫耀……然而,这一切都越来越难以填补她那颗空洞的心。 阿曼达又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一件好玩的事情,你们想不想知道?” 几个女生的眼睛同时都亮起来了,正眼巴巴等着今天的“八卦绯闻会”进入重点播报环节。 阿曼达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两道刀片一样的眉毛倒竖成八字,和眼睛形成九十度直角,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天,我去图书馆去听听湖畔诗社的朗诵会,一不小心走错了门,居然看见……” 说到这里,阿曼达故意停顿了,这是她惯用的说话方式,要知道,只有在爆猛料前小小地吊一下大家的胃口,才会产生最好的效果。 她看看维姬,又看看艾米,两个人眼睛里好奇的小火苗已经燃起来了,只有平日八卦兴趣最浓厚的白馨蕊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 等这条新料爆出来,不怕你不挑脚,阿曼达胸有成竹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居然看见,凯文抱着金善英在一间屋子里衣冠不整……” “什么?这是真的吗?怎么个衣冠不整?形容一下。”麦丽难以抑制住听到新料后的兴奋和喜悦,拔出了不可思议的高音。 转念一想,这个八卦的男主角可是凯文,白馨蕊的前男友,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看恰里太高兴了,便假装怒气冲冲道:“哦,我是说,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阿曼达的眉毛似乎要从脸上跳下来,她神情鬼畜地故意压低声音,说道:“是啊,你们觉得这说明什么?。” “他有‘黄热病(yellowfever,指迷恋黄种女孩的白人男子)’!”胖头胖脑的维姬想也没想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此话刚一出口,立刻招来阿曼达和艾米两个人的白眼。要知道,此刻,她们中间就坐着一个黄种女孩,而且还是个厉害角色。 维姬深深埋下头,就差将架在肩膀上的那颗大脑袋塞进三尺三寸的牛仔裤裤腰里去了。 “米亚那个小婊砸的事情刚过去,凯文还真是一点儿不长记性!不懂珍惜的家伙……死性不改!”艾米长吁短叹,仿佛还是很怀念和凯文和白馨蕊组cp时的情景。 听了这话,几个女孩不约而同偷眼去瞧白馨蕊,只见她眼神放空望向远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完全没有关注她们在谈论的事情。 阿曼达凑过去碰碰白馨蕊的肩膀,道:“丝黛拉,你听到没有,凯文和那个小婊砸太嚣张了,咱们要不要再去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哦,那挺好的……”白馨蕊答非所问地应了一声,仍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阿曼达感到失望透顶,听了这种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猛料,白馨蕊的居然无动于衷,她不禁嘟起了嘴巴。 正说话间,白馨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连忙低下头,涂了冰粉色指甲油的纤长手指轻轻滑开香槟金色苹果手机的屏幕,一条微博推送消息赫然在目。 白馨蕊狠狠地按熄了调至最高亮度的手机屏,将它紧紧攥在手里,极度失望地将后背靠进沙发里。 “……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艾米心有不甘地摇晃着白馨蕊的肩膀。 “你该不会是这么快就把凯文忘到脑后了吧?”阿曼达眼睛里也充满探究的神色。 “难不成还要我备一份大礼送过去吗?”白馨蕊慵懒地睁开眼睛说。 “一秒看一次手机,不知道还以为手机是你男朋友。”维姬嘟起包子脸蛋抱怨着。 看着白馨蕊无精打采的样子,大家索性将她当作透明的,又继续聊了起来。 八卦讨论正进行到一半,就被肆无忌惮却含混不清的奇怪曲调打断了。 只见一个身穿肮脏的套头衫,牛仔裤吊在胯骨最宽部位,露出穿着卡通裤衩的半个屁股的男孩走了过来,身旁跟着一个北极熊般健壮的眼镜胖子。两人头上油腻打结的头发像顶着两个马蜂窝,从女孩们身边一摇一摆走过时,一股浓烈的怪异味呛得她们直捂鼻子。 “太可怕了,这两个屌丝宅男居然出现在乔纳森楼……”维姬看着坐在宽大的木制窗台上等人的肥乔和布雷克,一脸誓死不与他们为伍的神情。 “准是找黛西的。”阿曼达压低声音说。 “黛西能看上这种人?”艾米诧异地隐形眼镜都快从眼睛里跌出来了。 屌丝宅男的出现,让几个女生的谈话立刻就转换了方向,从活色生香的八卦,变成了评选校园十大最差着装品位得主,她们妙语连珠地品评了一番校园里某些男生女生的着装,不时被相互之间精彩的发言逗笑,发出清脆却夸张的笑声。 任凭几个女孩再怎么笑闹,听在白馨蕊的耳中,早已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音乐,她的眼睛此刻正越过身边几个衣着时尚,妆容精致,满脸胶原蛋白的漂亮女孩,投向更远的地方,试图寻找威廉的身影。 阿曼达撩起白馨蕊浓密的黑发,露出连衣裙领口的品牌logo,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难怪呢,这条裙子是valentino(瓦伦蒂诺,意大利奢侈品牌)的,这面料,这风格,我刚才一看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这时,白馨蕊的手机又响了,她顾不上搭理阿曼达,两眼直勾勾地盯在手机上,似乎要把液晶屏看出个窟窿。 艾米拽起白馨蕊暖金色真丝印花连衣裙的下摆,啧啧惊叹道:“我一直就觉得丝黛拉是咱们学校最会穿衣服的人之一。” 白馨蕊看到手机上发来一条天气预报,她再次愤怒地按灭了手机,将它丢在茶几上。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威廉,他的时间,还有他的心,她却悲凉地感觉到,偏偏是这两样,都是威廉难以轻易赋予的。 这时,白馨蕊的手机又响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手机,这次是一条短信:“斯黛拉,宝贝,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白馨蕊拿起手机,顾不上小伙伴们异样的眼光,飞身奔出了乔纳森楼大厅。 *** 捧着新印制出来的话剧宣传单,奥利弗眼眶湿润了,尽管他的名字在演员表靠后的位置,字很小,眼睛一溜据容易错过,彩页剧照中,他站的位置也最不起眼,但是,他心里还是激动不已。 他郑重其事地把这张话剧宣传单贴在了宿舍床头的墙上,还拍了照片发给爸爸妈妈。 《屠夫》这部话剧终于在学校剧场华丽丽地拉开了序幕,重金打造出来的一幕幕舞台场景,戏剧社成员们前所未有的精彩演绎,深刻中不失幽默的剧本台词,令台下的同学和老师们看得热血沸腾。 这部剧在学校范围内取得了全方位的圆满成功。不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样声势浩大的阵仗,一定是为了奔向更大的舞台。 在这次演出中成功圈粉的不止威廉一个,几乎所有演员都被认为是诚意出演,就连杰夫的舞台设计也成为同学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给同学们带来额外惊喜的,就是作为配角出现,上场只有三句台词的奥利弗。 《屠夫》这部话剧的校园演出结束之后,无论走到哪里,同学们都不再称呼他奥利弗这个名字,而是以剧中角色的名字称呼他作“冯·拉姆博士”。 奥利弗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同学们对他的议论,当他听到,就连那些品味最刁钻的同学也谈论他在戏剧表演方面拥有不可限量的才华时,高兴得想去拥抱校园里的每一个人。 次日,戏剧社又在农太太的安排下,去镇上的剧场做了一次公演。有了一镇之长的提携热捧,一个星期前,话剧门票就销售一空了,一度竟然还出现了连黄牛倒的高价票都一票难求的局面。剧场经理不得不亲自来学校和威廉商量,让同学们在下个周末加演两场。 对于戏剧社的成员来说,这些小小的成功只是冰山一角,一切都只是在为周日林肯中心大卫·科赫剧院的那场演出做热身,那才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在出发前的那一天,奥利弗像剧社的其他成员一样紧张,他几乎不敢想象在美国最辉煌的剧场获得掌声的情景。也许他们这个高中生团体即将凭着这个部话剧的成功演出而蜚声美国。 临行前的那个下午,从麦迪逊楼西翼一个男生宿舍的浴室中,传出这样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对话。 “你后悔吗?”杰夫修长洁白手抚过奥利弗光滑柔美的脸,这张的脸在浴室灯光的照射下越发苍白。 “不。你不知道,我等这天等多久了。”奥利弗说完这话,又轻轻咬住了下唇,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兴奋。 “准备好了吗?”手指顺着面颊滑落到他光洁的颈间,最后轻轻落在他肩膀上。 第三百六十八章 羽化成蝶 赤足站在浴室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杰夫感到身上一阵凉意,心里却如同燃烧着一把火。 镜中的奥利弗仍紧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女孩子般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留下鸦青色的暗影。 “嗯。”奥利弗默默点头,反手一把抓住杰夫的手。 素白的绢丝从他身上滑落,柔软无力地萎顿在地面,落在两双*的足旁。 奥利弗裸露的上半身出现在镜子里,杰夫的脸颊微微发烫,尽管两人同住一室,却还是第一次这样玉帛相见。 那条杰夫亲手制作的皮质项链在奥利弗白皙纤长的颈上缠绕了三圈,最下面一层挂着一枚白金镶嵌黑曜石的十字架,正好垂在他那精致的锁骨下方。 “睁开眼看看吧,希望你还满意。”杰夫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紧张和兴奋。 睁开眼的一瞬间,奥利弗看到杰夫右手仍拿着那把刚刚在他浓密的墨发间耕耘过的电动剃须刀,像电影定格镜头一般僵持在最后一个动作上。 长久地凝视着镜子里的那张面孔,奥利弗眼中闪烁着强烈的不安,两大颗泪珠含在他眼框里。 十四五岁的男孩对头发的珍爱往往会达到痴迷,甚至是偏激病态的程度,奥利弗就是其中犹甚者。 每天早上,他都会在镜子前长时间整理自己那头浓密的黑发,大多数时候,他是不允许别人对他的发型乱碰一下的。即便是学业再忙,每两周,也会定期去理发店做焗油护理,并请专业人员帮他将头发修剪出完美的形态。 看着一簇簇,一丛丛短而柔软的青丝,散落在蓝白相间的瓷砖地面上,奥利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可能听任另一个人将他的头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难道这就是热爱艺术的代价?泪水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 没有了头发的遮挡,镜中少年脸上的五官更显完美,下颌的锐气棱角和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光彩,令杰夫难以移开视线。尽管光头意味着某种禁欲主义的符号,此刻,在他看来,却是一种极度压抑的性感。 他凝视这镜中奥利弗蓄着大颗泪滴的眼睛,似乎是想弄明白,一个人的眼神怎么可以这么清澈得令人心颤。 任何人也无法将眼前的少年,与舞台上的那个历经沧桑,凶狠狡诈的纳粹军官之间建立联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杰夫确信自己没看错,奥利弗是个好演员,他的演出没有人生积累可以调动,完全来源自于天赋和内心的创造力。 轻软划过脸颊的是杰夫的手指吗?奥利弗无心去听清咫尺之遥的薄唇中呢喃的话语,因为,他正在焦渴地解读着那双狭长眸子,此刻,那里面为何隐藏着如此艰深难懂的信息? “我要走了。”杰夫看了看表,离航班起飞不到两个小时了,如果两人继续在这里打哑谜,今晚他就无法准时赶到纽约了。 就在昨天,大卫·科赫剧院才结束了芭蕾舞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演出,《屠夫》的大部分道具是今天一早才由专车运往纽约的。杰夫要连夜赶过去熬个通宵,在明晚话剧上演之前,和剧场的工作人们合作完成布景设置和灯光和音效的调试。 杰夫披上大衣,推着行李箱往门口走去,奥利弗忽然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杰夫,他心中有太多不确定,可是,话到口边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杰夫一愣,奥利弗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唐突,正要抽身,发现自己正被对方拥得更紧。 “相信我,你的形象绝对会给你明天的表演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说罢,杰夫大步走出了宿舍。 *** 巨大的黄色校车在纽约上东区的街道上疾驰,行至哥伦布大道时,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快看,宣传海报!” 同学们都扒在车窗上向外张望,街口的广告牌,路上的招贴画,楼宇上的液晶屏……满眼都是他们熟悉的《屠夫》剧照,不少游客行人正在伫足观看,还有的在大幅剧照边合影留念。 车里立刻躁动不安起来,每个人都变得格外兴奋,憧憬着那个炫目的舞台。 威廉和白馨蕊手牵手并排而坐,他低声说:“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这是你应有的荣光。”白馨蕊的声音甜美得几乎要将威廉完全融化。 他淡然一笑,继续看外面的风景,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个画面。 十几年后,在她为他入选参议员举行的晚宴上,他举杯欣然接受大家的祝贺。他走到她身边,温柔地对她说:“亲爱的,这一切都要感谢你。” 雍容华贵的她对他莞尔一笑,说:“这是你应有的荣光。” 大黄蜂校车在林肯中心小广场的音乐喷泉前停下来,同学们鱼贯下车。威廉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一群青春无敌的少年和少女,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及膝羊毛大衣,胸前a校的校徽格外显眼。 穿过大卫·科赫剧场带着浓郁奢华后古典主义风格的大厅,同学们紧跟着工作人员的脚步朝后台化妆间的方向走,就连平日最爱搞怪整蛊的男生和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也都安静得宛若绅士淑女。 外表的平静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亢奋与紧张,一个非专业团体走进了美国的顶级剧场,而且听说今晚还会有不少著名的电影导演、演员、制片人前来观看演出,每个人都心潮暗涌。 想必是经常接待世界级大明星的缘故,剧场后台豪华得像酒店的总统套房,那些自忖见过世面的男生女生们尽管保持着目不斜视的矜持姿态,眼角眉梢的喜悦和骄傲之情却藏也藏不住。 进入化妆间,脱掉大衣,坐在镜子前的高背的丝绒椅子上,化妆镜中映出一张张略带稚气的面庞,瞬间,每个人都有种成了大明星的感觉。 剧场里有足够多的工作人员,抢了奥利弗平日该做的那些杂活儿,就连叫他端茶倒水的吆喝声也听不见了,大家正在心满意足地享用剧院提供的现磨咖啡、新鲜果汁和各式小点心。 一时间,奥利弗忽然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孤单无助地在后台走来走去,一会儿仰头看看舞台上方那些造型奇怪的巨大灯架,一会儿又在直径三十多米的旋转台上,360度安置的六个主要场景中徜徉。 剧场里暖烘烘的,头上戴着皮帽子的他已经开始冒汗,但他始终牢记得杰夫的叮嘱:“上台前想方设法避开与威廉正面遭遇的可能,不要轻易摘帽子。” 事实上,在演出之前,威廉忙碌得就像开市后纽交所里的股票经纪人,经常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同时呼唤着,怎么有闲暇去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小配角? 在幕布低垂的舞台周围独自彷徨的奥利弗,感到自己正在被内心强烈的激动吞噬着,这让他感到慌乱,不知所措,此刻,最强烈的愿望就是早点儿见到杰夫。 正在这时,威廉和杰夫一路说着话朝这边走过来,他们语速飞快,似乎在谈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还没等奥利弗找到隐藏的地方,他们已经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望着消失在vvip化妆间橡木大门背后的杰夫,奥利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颗动荡不安的心终于镇定下来,推门走进了大化妆间。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作为大戏开锣前的准备,时间并不算太充裕,大家马不停蹄才算勉强做完所有的事情。 不知何时,后台台角的幕布内侧出现了一位足蹬黑色长筒马靴,身穿深橄榄绿色盖世太保秘密警察军装的人。 带飞鹰帽徽的军官大盖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清他的眉眼,然而,脸上那道明显的疤痕配上独眼眼罩却令他看上去恐怖骇人。 那身笔挺的军服在猩红色幕布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军装左侧口袋上配戴着金德意志十字勋章、东线冬季战勋章、罗马尼亚战功勋章、骑士勋章,这些勋章都是杰夫从二战徽章收集的发烧友那里临时借来的真品。 他腰间束着结实复古的黑皮带,宽大的长方形铜扣上镌刻着“cottmituns”(与上帝同在),皮带侧面挂着一条油光水滑的皮鞭。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犹如一尊黑暗死神。 演出即将开始的预备的钟声响了,关闭的丝绒幕布后面,三百六十度的转台开始缓缓转动,凝聚了杰夫的智慧和心血的六场戏的布景设计,都在这个巨大的转台上得以完美呈现。 转台戛然停止了转动,第一幕伯克勒家肉铺及内宅的场景精准地转到了正对观众席的位置。 中心演区是伯克勒和朋友打牌用的一张方桌和四把椅子,客厅、卧室、卫生间和店面也以切割剖面的方式全景地展示给了观众。柜子上的老式收音机、墙上的旧挂钟和破旧的木制床头柜……静静凸显着那个历史时代的风貌。 两名工作人员还在舞台上做着演出前最后的调整和完善。 第三百六十九章 公演成功 人声嘈杂的剧场中,没人留意到台角的天鹅绒幕布被轻轻掀开了一个小角。奥利弗看到,剧场一楼黑压压坐满了观众,楼上的三层看台和包厢里也是座无虚席。随着接下来的又一声钟鸣,观众席上的喧哗声渐渐低了下来。 舞台中间正上方一束灯光照射下来,在幕布前方正中间的位置投下一小圈明亮的光斑。 演出正式开始了,剧场里的灯光渐暗,鸡血红的天鹅绒幕布徐徐拉开,第一幕第一景的演员们在台上站好了位置。 威廉像个君临天下的王者站在舞台正中央的位置上,他声音洪亮,中气充沛,很快就自如地接掌了这个巨大而奢华的舞台。台下观众,立刻被剧情引导着,走进了二战期间维也纳一个普通肉铺老板的生活…… 当大幕再次被徐徐拉开时,舞台上的场景已经切换成秘密警察审讯室内的场景,黑色的砖墙上挂着猩红的卍字旗,沉重的老式写字台上推着一叠卷宗,旁边还有一台古老的电话机。 穿着盖世太保军服的奥利弗疾步上场,走到舞台中央,他按照威廉之前一再强调过的走位原则背过身,啪地一声将大檐帽摔在了桌上,露出了光秃秃的脑袋。 此刻,威廉正被两名士兵带进来,看到此情此景,惊讶地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头上寸草不生的人,难道真的是那个曾经被他呼来喝去的奥利弗吗? 良久,就连台上威廉都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他瞥了一眼台下,舒了口气,观众们的热情和好奇心,仍被被舞台中央那个富有视觉冲击效果和强大震撼力的形象吸引着,并没注意到这个令人尴尬的停顿。 威廉想起了自己的台词,他站在舞台前侧属于男主的位置上,熟稔自如地表演着他的大段台词,时而语言戏谑逗趣儿,时而情绪慷慨激昂。 丝绒幕布上方的灯光照下来,直直地投射在奥利弗的秃头上,产生了强烈的放光效果,他的威风凛凛的戎装,胁肩谄笑的肢体语言,反而将威廉衬得暗淡而渺小。 这位盖世太保秘密警察的军官,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背对着观众,观众们越是好奇,伸长脖子急切地想要一睹他的真容。 “……对不起,我是当事人,您的记录中有差错,请把它改正过来吧,亲爱的先生。再说,我们店里根本没有奴仆,只有伙计和徒弟,没有奴仆!” 威廉刚声情并茂地表演完自己的台词,奥利弗扮演的冯·拉姆博士穷凶极恶地说了声“住口!” 然后,猝不及防地从腰间抽出一条皮鞭,用他那练习了无数遍的精湛动作,对着舞台的虚空“啪”地甩了一下,动作狠辣霸气。 接着,他步步迫近威廉,说道:“一九三八年五月二十七日五点四十五分,您在士兵酒吧上过厕所,一直呆到六点过五分,您在那里干什么来着?” 威廉感到一阵头皮发麻,那是一种接近于真实的恐怖感,仿佛他此刻真的置身于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让他丢掉性命的可怕的地方。 那声鞭子响是什么鬼?威廉的脑子一下混乱了,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台词。 片刻间,舞台上下静无声息,落针可闻。 奥利弗从威廉的迷惑张皇的眼神中,立刻明白出了状况,他心里一阵紧张,千万不能让自己和杰夫的别出心裁,毁了这部排练了这么久的话剧! 一句句被威廉删掉的台词,下意识地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他时而妙语连珠,时而深奥冷僻,时而傲慢轻蔑,威廉变成了被动地应和,仿佛只是为了给奥利弗的表演穿针引线。 直到最后,奥利弗高傲地仰起脖子,一字一句地说出:“……我不允许谈论违反人民意志的言论!德国要一枪不发地解决他的生存空间问题。全凭元首的谈判天才和不可抗拒的个人威力。这就是慕尼黑和平!” 奥利弗高亢激动的声音回荡在大卫·科赫剧院的舞台和观众席间,有惊无险的一幕戏在观众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又是热热闹闹的几幕大戏过后,剧情进入了尾声,奥利弗再次上场,这是威廉为他特意加的那场戏。 奥利弗没有台词,在一阵混乱打斗中,他身上挨了几记重重的拳头,又被踢得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他觉得,嘴角有甜惺温热的东西流淌出来,台下的观众们一片惊呼,因为这场面实在太真实生动了。 当奥利弗被从舞台上拖下去的时候,感到四肢肩背一阵阵剧痛,那只没带眼罩的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头也阵阵发晕,然而,他脸上却一直在笑。 至少此刻,在纽约林肯中心大卫·科赫大剧院的舞台上,他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演员! 直到演员谢幕,很多观众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在主演们中间找到了那个盖世太保军官冯·拉姆博士,这一晚,奥利弗收到的鲜花和掌声甚至比主演们还要多。 捧着大束的鲜花刚回到后台的化妆间,就有一个中年男子尾随着走了进来。他握住奥利弗的手,对他说:“我是马克·森德罗斯基的助理,整部话剧他对你的印象最深,他让我来要你的联系方式,并说在新一季的《生活大爆炸》中,他会和投资方论证启用你出演的可能性。” 奥利弗起初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直到那位先生递上了马克·森德罗斯基本人的名片,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将自己的手机、学校地址、linked-in,及facebook等联络方式给了那位先生。 *** 距离那场辉煌的演出已经过去了一周,从辉煌的舞台上走下来,白馨蕊觉得现实生活成了平淡无味的白开水。 特别是,在这整整一周的时间里,威廉对她态度越发淡漠,她心里不免疑窦丛生,这是过河拆桥,还是移情别恋?她甚至怀疑威廉只是想利用自己。 没有了威廉的甜言蜜语时刻相伴,她觉得每天的日子都格外压抑。 上课时,打开的电脑屏幕上是某奢侈品牌网上购物的页面,页面上展示出一排一排诱人的华丽服饰,她的手下意识地滑动着鼠标,视线里却是一片模糊。她任由自己在课堂上走神儿,在购物网站上依然神游天外。 周四下午,白馨蕊接到了黄雅倩发来的微信,告诉她自己已经回到了美国,正在倒时差,明天,希望白馨蕊能回罗德岛陪她一起过周末。 读了这条信息之后,白馨蕊第一个本能的反应就是找个借口推掉。黄雅倩能顺利回到罗德岛,必定是已经把国内的事情搞定了,那么下一步呢,她肯定要找自己和威廉的麻烦。 一想到自己和威廉如今若即若离,名存实亡的关系,她又觉得心塞。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维系着这段感情,为了这段感情能天长地久,她赌上了所有的一切,甚至不惜和妈妈反目,然而,她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她猜不透威廉到底在想什么,他对她总是忽冷忽热,即便是没有黄雅倩从中作梗,他们现在的关系也是岌岌可危。 目前,她要暂时和黄雅倩冰释前嫌,因为,她需要从这个曾将无数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女人那里获取一些方略和勇气。 周五一整天的课白馨蕊都没有心思听,头一次盼着快点儿下课,早早回家。 放学之后,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司机、云姨在校园里上演猫捉老鼠的游戏,一下课,她就撑起一把巨大的雨伞,从雨中向那辆熟悉的房车走去。 车缓缓驶出细雨朦胧的校园,雨水劈劈啪啪地打在车窗玻璃上。白馨蕊感到心情变得更加糟糕,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崩塌了,她低下头,乌黑长发顺着脸颊垂下来,她觉得这个豪华的车厢压抑得透不过气。 行驶过大西洋岸边峭壁嶙峋的克利夫小径(cliffwalk),就进入罗德岛腹地。这里毗邻大西洋,气候宜人,景色优美,云集着不少曾经在十九世纪富可敌国的老钱家族遗留下的著名豪宅,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美国铁路大亨范德堡家族的夏日度假别墅——云石山庄、听涛山庄。 黄昏时分,白馨蕊乘坐的车驶进了那拉甘希特湾(narragansettbay),这里是罗德岛上又一处颇负盛名的富人区。 雨停了,车辆穿行在贝尔乌大道(bellevueavenue)上,夕阳下,美丽的大道两旁绿意盎然。 来美国上高中的这大半年里,这条路已经走过了很多遍,但每走过一次,都会令白馨蕊产生初来乍到时的新鲜感觉。 从大路上是看不见那些豪宅的,它们都隐藏在神秘蜿蜒的小路尽头,或是被繁花绿树掩映着,隐约露出神秘的轮廓。 岛上那些匆匆的游客只能在脑子里意淫美国镀金时代的奢靡风气,和那些曾被写进小说里的美国往事,而白馨蕊却能历数出发生在这些豪宅里的,比电影小说精彩百倍的狗血故事。 第三百七十章 危机四伏 白馨蕊家拥有的那幢热那亚都灵风格的宫殿式大宅,百年前曾经属于一位报业大亨。 这座宅邸是用上百吨昂贵大理石和数千块花岗岩建造起来,据说,当年连砌墙用的石灰都是从法国不远万里运来的。房子里天花板和墙壁上装饰的树叶和花朵都是24k金打造的,绝对不掺假的金碧辉煌。 可惜这幢房子的第一任住人死在了泰坦尼克号上,奥地利一个王室宗族从他女儿的手里将这座宫殿般的豪宅购买下来,在后来的四五十年里几易其主,已经不复昔年辉煌。 颇具投资眼光的白嘉伟在美国金融危机时期,以低廉的价格购得这套传奇大宅,不过,白馨蕊明白,父亲口中的所谓低价,在旁人眼中也绝对称得上斥巨资了。 像这样奢华的房子她们家有很多,这要归功于她手眼通天的爸爸,也要感谢她长袖善舞的妈妈。 周遭风景太过迷人,令人有种游走在纸醉金迷与超凡脱俗之间的恍惚感,于她而言,这恰恰就是回家的感觉了,安然熨贴,宜然其间。 车子缓缓驶入一条两旁开满鲜花的小径,宽阔草坪那一头,一桩金沙色的石头建筑像个传说中的巨人矗立在不远处,渐渐落下去的夕阳为高大建筑镀上一层光晕,教堂式的大花玻璃窗闪着悠异神秘的光。 白馨蕊下了车,一路小跑穿过绿绒绒的草坪,走上了门廊外开阔的楼梯,云姨从后面紧赶上来,费力地为她推开了镂刻着复古图案的金色铜质大门。 白馨蕊眉心一蹙,本大小姐回来,没有人出来高接远迎也就算了,佣人们居然连门都不主动开了。 空寂的大客厅里一盏灯也没有开,厚重的雕花樱桃木落地长窗上,帘幕低垂,原本高旷深邃的空间显得更加幽暗,配上大理石罗马柱,和墙壁上的油画,如同置身于一座古老的博物馆。 白馨蕊听到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哒哒声,心里暗自纳罕,今晚家里为何如此冷清? 往日,黄雅倩只要住在罗德岛,如果没有接受邀约出去听音乐赴宴,几乎每晚都会邀请一些朋友来家里聚会吃饭,有当地的士绅名媛,也有时尚界或艺术界的人士,还有东海岸的华侨领袖,美其名曰是为她十六岁后,进入美国上流社会铺平道路,实则是她自己喜欢那种热闹浮华的场面。 白馨蕊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家里灯火通明,高朋满座的景象。 即便是黄雅倩临时出去了,佣人们也是决计不敢这样躲清闲的。 白馨蕊忽然注意到,大厅一处幽暗角落,有一明一灭的小火星闪动。 在昏暗光线中努力分辨,她居然看到黄雅倩像个单薄的剪影,静静地坐在不远处。 按亮了墙壁上的灯,挑高十五米的空阔大厅中,水晶灯,壁灯、背景灯、地灯、射灯……齐刷刷亮起来,她不得不眯起眼适应着骤然而来的光明。 片刻之后,她终于看清楚了屋子里的情形,黄雅倩慵懒地偎在客厅一侧意大利风格雕花牛皮贵妃榻里,带着柔和光泽的真丝裙摆无力地脱垂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一支细细的香烟夹在两根涂着姨妈红色蔻丹的纤白手指间,淡淡的烟雾袅袅上升。 白馨蕊注意到,黄雅倩手里的那根白色香烟前端,大半截闪动着火星的余烬静止地悬在那里,摇摇欲坠。 她疾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水晶烟灰缸,捧到黄雅倩面前。 黄雅倩的手轻轻一抖,长长的香烟灰烬解脱般地从飘落下来,投身到晶莹剔透纤尘不染的水晶烟灰缸中,下一秒,黄雅倩似是回过神来,将剩下的大半截香烟碾灭在水晶烟灰缸中。 “你怎么开始抽烟了?你不是说,抽烟对皮肤不好吗?”白馨蕊故作嗔怪道。 黄雅倩抚了一下白馨蕊柔软的头发,勾起涂着大姨妈色口红的唇角,露出一个清冷笑意:“哎,偶尔吸烟,有助于思考。” “凯西呢?还有其他人?”白馨蕊边问,边做到临近的一张大沙发里。 “我把她们打发走了,我只想一个人静静。”黄雅倩单手支着额头,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 “那我在这里不打扰你吧?”白馨蕊明知故问。 事实上,她期待黄雅倩问问她最近的情况,哪怕只是像上次那样骂她一顿,她也会感觉出自己在黄雅倩心里的存在感。 更何况,每次在宣泄一番对自己的不满之后,她通常会絮絮叨叨地讲起她以往的辉煌战绩,而那些故事白馨蕊都是当作案例分析来听的。 对于她的提问,黄雅倩充耳不闻,眼神空洞地盯着墙壁上的一副油画,那是缇香的《忏悔的抹大拉的玛丽亚》。 今天黄雅倩看起来很不一样,,腮边尽管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仍掩饰不住妆容下面的没有血色的苍白肌肤,像一朵在花瓶里放久了,水分挥发殆尽的玫瑰花。 她正准备铤而走险地说出威廉这个名字,就好像是在一潭死寂的湖水里投下一颗石子,话到嘴边,黄雅倩却抢先开口。 “男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劣等的物种,他喜欢你的时候,可以对你说尽甜言蜜语,卑躬屈膝,你想要天上的月亮,他绝对不会拿一颗星星来糊弄你,可是一旦变了心,什么都是瞎扯……”黄雅倩自顾自说着,又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 听了这话,白馨蕊心里一紧。平日黄雅倩说话,她向来只当耳旁风,唯独这句话却说中了她的心事。 她想起在布鲁克林大桥上,威廉拿着沉甸甸的同心锁一路追逐着她;想起他们在宝石盒子里共乘一匹木马;想起在深夜在海边看星星经故事,凌晨醒来发现自己枕着他的臂弯…… “也包括我爸?”这话刚一出口,白馨蕊立刻就后悔了,黄雅倩刚才的那句话,明显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自语。 黄雅倩伏下天鹅般修长柔软的玉色脖颈,仿佛在沉思,忽然,她素手掩口浅笑了两声,随后,好像忽然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毫无征兆地陡然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笑声大且尖锐,连绵不断地响彻整个大厅,好像永远没有停下里的可能性,拿着烟的手,也随着笑声一颤一颤。 白馨蕊不敢去看她神经质的面庞,目光落到她手上,指尖是斑驳的暗红色,指甲油尚未剥落殆尽,却颓败得令人心酸。 黄雅倩还在笑,笑得几乎岔气,到后来,笑声变得歇斯底里。 白馨蕊一不小心,看到她凤翼般漂亮的眼尾处,有两行亮晶晶的东西如流星般无声滑落。 从未见到过黄雅倩狼狈至此,白馨蕊后背冒出涔涔的冷汗。 良久之后,不知是真的笑够了,还是气力难以为继,她终于停止了狂笑,急促喘息着重又跌回到贵妃榻中。 或许是刚才大笑太过激烈,白馨蕊瞥见黄雅倩风情万种的眼睛周围,留下了淡淡的鱼尾纹痕。 从小到大,看这个精明的女子智斗小三的戏码也不是一出两出了,却从没见她这么愁眉苦脸过,看来是棋逢对手了。 “小三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像爸爸这样的成功男人,小三们自然会像苍蝇见了血一样拼命往上扑。你也不用生这么大气。”白馨蕊想尝试着做一回善解人意的好女儿。 她知道爸爸身边总围绕着小三,也知道妈妈对付有一整套经验,还知道爸爸从来没有为那些小三上过心。 “你爸爸真是老糊涂了,这回居然对一个小三真的上了心……”黄雅倩忿忿然猛吸了两口手里的烟。 “……你说多可笑,那个女人自称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哼,结果我派人一打听,原来是个冒牌的!不过是哥伦比亚对门一个女校毕业的。也就是骗骗你爸这种人傻钱多的冤大头。”黄雅倩冷笑着说。 “巴纳德?我知道,那个学校也不错,我们学校今年有学姐考上那所大学。”白馨蕊看着黄雅倩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平日何等高傲跋扈的她,今天却尽显疲态。 “哼!只要是我没听说过名字的,统统是野鸡大学!什么不错?在全世界能排第几?” 黄雅倩转向白馨蕊,激动地拉起她的手,柔声说:“囡囡,你记住,你可不是西海岸那些土大款和贪官家的孩子,你是我黄雅倩的女儿,要给妈妈争口气,将来上大学,就上常青藤名校,除了常青藤,我们哪儿都不去!” 对于黄雅倩的这种期望,白馨蕊信心十足,尽管她在a校成绩差强人意,但是,她妈她相信黄雅倩的手段。她能让她风风光光地进入a校,就一定能让她顺顺利利地进入常青藤名校。 她意识到,无论她和黄雅倩之间有什么龃龉,她们也必须是同盟,不仅仅在进常青藤名校这件事上,在打击小三这件事情上也不例外。 第三百七十一章 掌心里的宝 “你制服那个小三了没有?”白馨蕊坐到黄雅倩身旁,关切地问。 “暂时制服了,不过……”黄雅倩停顿了片刻,才说:“这回比较麻烦,那个小三居然怀孕了。” 黄雅倩一提起此事情,仍然是咬牙切齿:“你爸爸居然还想和那个小婊砸一起瞒着我……” “后来呢?”白馨蕊追问着,她下意识拉起黄雅倩的手,发现她的手指竟然冷得像一块寒冰。 “……幸亏我发现及时,力挽狂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黄雅倩后怕地摇着头,口气中却带着胜利者的骄傲。 如果说,她家的生活每年每月都像打怪升级一样精彩,那么她这个观战者也早已百炼成精了。 白馨蕊随口问道:“又没少花钱吧?” 黄雅倩点点头,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道:“钱能搞定的都不叫事。” 果然是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夫妻,两个人连说话口气都一模一样,就凭这个,白馨蕊也觉得,黄雅倩和白嘉伟是天生的一对。 “问题都解决了你还发什么愁啊?”白馨蕊心中狐疑。 很明显,黄雅倩若不是对此事耿耿于怀,不会情绪那么异常。 白馨蕊想知道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她觉得,她长大了,不应该总是让黄雅倩这么个没读过多少书的女人在家里孤军奋战,凭她的智商或许可以给她出谋划策。 黄雅倩已经完全平复了情绪,重新开口道:“你小时候,家里这些事都不敢跟你说,如今,你长大了,就没必要再瞒着你了。” 白馨蕊点头暗笑,他们的事,她知道的还少吗? 黄雅倩叹了口气,恨恨地说:“这次小三用肚子里的孩子逼你爸娶她,这倒是给我提了个醒。之前,你爸开玩笑总说他想再要个儿子。如今,他岁数越来越大,这么大家业,指着你一个女孩子,他肯定不甘心。” 白馨蕊脸上讥诮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原来这才是黄雅倩苦恼的真正原因。 这个问题确实细思恐极,爸爸现在换小三的速度比前些年频繁了,小三的素质也从以前风月场上的女子,节节攀升到了名校毕业生,很显然,爸爸是急着想要个儿子,哪怕是私生子也在所不惜。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没有人能抢了她白馨蕊在家里的地位,只要有小孩生出来就掐死,或者扔厕所马桶直接冲下去,绝对不能允许比她小的人类生物在她白馨蕊的地盘上存在! *** 周一清晨下了早课,奥利弗和杰夫刚走出礼拜堂的大门,就有七八个低年级的女生像一群小鱼般悄悄小跑着尾随而来,奥利弗刚一回头去,那群小女生就笑闹着跑开了。只有一个胆子大些的小雀斑女生走过来,眨巴着一双灰绿色的大眼睛问奥利弗要签名,求合影。 就在上个星期之前,奥利弗还是校园里籍籍无名的那一类人,就算他活蹦乱跳地走到大家眼皮子底下,同学们多半也会选择性忽略掉他的存在。 如今呢,他所过之处,大家都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或者主动过来和他攀谈两句。就这样,奥利弗在校园里体验了一把一夜成名的滋味。 接下来的日子,女生们写来表白信不断被投进麦迪逊楼公共区属于奥利弗和杰夫宿舍的那只狭小信箱里。 杰夫原本一周只取一次信件,但是,在周三来临之前,宿舍管理亨利教练就不得不提醒他,他们的信箱是时候该清理一下了,因为,从frontoffice分拣过来的新信件及杰夫订阅的杂志已经塞不进去了。 当杰夫用钥匙打开信箱们的时候,里面已经被各种粉红色、鹅黄色、淡蓝色的,撒着金粉,飘着香水味的信封塞满了。 他将这些信件一一取出来,抱了一大捧回到宿舍,本想放在桌上好好分一下类,但是,他显然想多了,根本就用不着分,这些信件全是给奥利弗一个人的。 就连奥利弗的光头,一时间也成为校园里追捧的时尚造型,好几个宿舍楼的男生们都竞相模仿,害得宿舍管理老师不得不出面提醒大家,刚开春,天气冷,有头发多少还可以抵御一些风寒。 中午,奥利弗一个人走进餐厅,落单的他一眼就被薇薇安瞄上了,她撇下正在享用美味甜品的文瑾,迎面朝奥利弗走过来,说道:“哟哟哟,这不是冯·拉姆博士吗?成了大名人就不理我们了?” “我……哪有?”见薇薇安来势汹汹,奥利弗苦着一张脸强辩。 薇薇安才不听他那一套,笑眯眯地一点点逼近他,问道:“都忘了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说过什么?” “我说过很多呀?到底是哪一句,有劳薇哥你提醒我一下。”奥利弗一步步后退,薇薇安一步步紧逼,眼看着,他就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了。 “就是那句,苟……苟什么来着。对啦!苟富贵,勿忘我!”薇薇安一拍大腿,艰难地说出了那句对她来说难度堪比拉丁文的古文,然后,得意地看着奥利弗,潜台词是:小样儿,想抵赖是吧?想得美! “哦,不是,薇哥明鉴,那叫‘苟富贵,勿相忘’来着,没有勿忘我什么事儿……”奥利弗努力忍着笑纠正薇薇安。 一时尴尬的薇薇安为了掩饰窘态,兜起下唇吹了吹额头上垂下来的碎发,十分豪气地说道:“管他什么勿相忘,勿忘我,你看,你自己也承认了,是吧?还不赶快兑现承诺!” “怎么兑现?”奥利弗为难地摊开手,他总不能也鼓捣出个剧本让大家一起来演出吧。 “嘿,开始装傻了,是吧?你出名我们也得享受福利呀!这么着吧,先请大伙儿吃顿好的,算是庆祝。”薇薇安面无愧色地看着奥利弗说出自己的诉求,眼睛也不眨。 “那好说,周五晚上,老孙家家常菜怎么样?”奥利弗怯生生地征求意见。 “什么?”薇薇安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刚才还插在腰间的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奥利弗本来就不算宽阔的肩膀按在了墙上。 “银座,银座日餐,可以吗?”奥利弗后背吃痛,一阵龇牙咧嘴之后,像做了亏心事的孩子般可怜巴巴地看着薇薇安,只等她放过自己。 “你给我再说一遍听听!”小宇宙剧烈燃烧的薇薇安一声大吼,奥利弗只觉得振聋发聩,他尴尬地闭上了眼睛。 顾不得旁边桌上老师同学的瞠目结舌,薇薇安用一只胳膊肘抵住奥利弗的胸,另一只手捏起他漂亮的下巴,眼神犀利地几乎要飞出小刀子来:“人家江睿辰加入划船队还在银座日餐请我们大吃一顿,你一个进了林肯艺术中心的人,这种话也好意思说出口!” 奥利弗睁开一只眼睛,认怂道:“好吧,好吧,石头房子的牛排,这回总行了吧?” 话音未落,表情古怪的杰夫从一旁气喘吁吁地杀将过来,张口就问:“看你们聊得这么高兴,在说什么?” 奥利弗愁眉苦脸地斜睨着杰夫,心里暗自叫苦,嘴上控诉着:“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正聊得高兴了?这明明就是光天化日下打劫!” “哈哈哈,你来的正是时候,”薇薇安松开奥利弗,拍了拍手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反手勾住杰夫单薄的小肩膀,豪爽地说道:“奥利弗说要在石头房子做东请全体中国同学吃饭,见者有份,也算上你一个吧!” 说到这里,薇薇安歪着头想了想,似乎觉得这话有毛病。她看了一眼臂弯里的杰夫,再看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奥利弗,说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应该和他一起做东呢?好吧,就这么愉快地决定啦!” 薇薇安心满意足的前脚刚走,杰夫就抹着额角的汗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女汉子要抢你去给她压寨呢!” “那不能,”惊魂未定的奥利弗挽着杰夫的手臂,亲昵地看了他一眼,说:“薇哥霸气归霸气,离自立山头还差得远呢!” 杰夫苦笑,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对剧本上的微妙情绪能迅速领悟,怎么在日常生活里连重点词汇都划不准呢? 如果说这天中午的事情还只是虚惊一场,周四下午第七节生物课后,胖妞维姬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向奥利弗公开表白,着实吓了杰夫一跳,愈发让杰夫感到时不我待。 尽管这是维姬在学校的第七场告白,并且这场闹剧以奥利弗落荒而逃告终,杰夫每每想起仍是心有余悸 不知为什么,一看到女生向奥利弗表白,他就非常不开心。一想到在今后的日子里,奥利弗很可能会和一个女生手挽手走在校园里,他更是觉得五内俱焚无法忍受。 这些日子,杰夫眼前常浮现出他们的过往,排练《屠夫》时,那些令他和奥利弗都感到备受压抑折磨的黑暗日子;奥利弗得不到角色时候的抓狂无奈,得到角色后的投入忘我,被夸奖后的喜悦,被删戏时的悲哀…… 是他们相互扶持,鼓励着才走到了今天,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真诚以待,相互倾诉,相互了解。 他不想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分享奥利弗的感情,因为,奥利弗是他掌心里的宝。 第三百七十二章 任何不曾微笑的日子都 两天前,辰辰听大卫说,鲍勃收到了u(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录取通知书。u是一所很棒的公立学校,然而,对于大部分a校的学生来讲,这应该算是一个次等的选择。 大家心里清楚,这一纸录取通知书,不但不能让鲍勃释怀他多年来的常青藤名校之梦,反而可能会令他更加郁闷,于是,大家胡乱找了个理由请鲍勃去老孙家吃中餐。 同学们围坐在中餐馆厅堂把角处的一张桌子周围,一个屏风将他们与餐厅中的喧嚣象征性地隔开,不一会儿,大家点的菜品就上齐了。 为了迎合老美的口味,这家菜肴在味道和名称上都有日渐奇异的趋势,什么左宗棠鸡、油炸云吞、上海春卷和加了番茄酱的麻婆豆腐……不过,这已经是方圆五十公里内最地道的中餐馆了。 席间,大家天南海北地聊了些有的没的,心有七窍的鲍勃完全没有像春假前那样愤世嫉俗,而是和大家说笑成一片,就如同根本不知道今天大家聚餐吃饭的真正因由。 奇奇怪怪的菜品配着几大碗长粒硬米饭下肚之后,大家都兴奋起来,说话也渐渐变得口无遮拦。 看着一桌子勉强能叫做中餐的菜品,义廷忽然感叹了一句:“听说u的餐厅老好了,到了哪儿,学尊的体重准能重新涨回来!” 听了这话,坐在他身旁的云泽和奥利弗二话不说,就开始抡拳爆锤他,义廷自知说错了话,抱着脑袋一个劲儿求饶。 辰辰和大卫小心翼翼地看着鲍勃,这个原本心宽体胖的学长,实际上脸皮极薄,他们很担心义廷的话有惹得他想起那些伤心事。 不成想,鲍勃将碗里最后一口酸辣汤喝净,深深吐出一口气,说:“是啊,义廷说的没错,目标二百磅,争取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胖子。” 当事人看上去一切如常,在座的同学听了这话却体会到些许悲凉,他们纷纷低下头,用筷子猛往嘴里塞东西。 这时,服务生端上一个圆盘,里面堆着不少幸运饼干,又从腋下抽出夹着账单的黑色皮质夹子放在桌上。 这家餐厅生意好,到了周末等位的老外通常都要排队就餐,这个举动颇有点儿让他们早点儿结账走人的意味。同学们倒也不是份计较,几双手都伸向了黑色夹子。 鲍勃手疾眼快,抢先一步大方地拿起了夹子,对学弟学妹们说:“今天都别和我抢,这顿我请。” “不行,说好的aa制。”辰辰抢先反对,说着话就开始掏钱包。 桌上的其他同学也纷纷掏出钱包,拿出手机,准备分摊账单。 鲍勃按住身旁的辰辰,笑着对大家说:“老规矩,谁有了好消息都要请大家吃一顿好的。我在咱们学校的中国学生里年龄最大,不能带头破坏这个规矩。” 同学们都不说话了,鲍勃是真心将u的录取当作一个好消息了呢?还是怕大家为他担心,故意这么说?一切都不得而知。 鲍勃从钱包里抽出三张一百美金的钞票放进夹子里,又和服务生低语道:“不用找零,其余算小费。”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从圆盘子里拿起一块幸运饼干,拆开透明塑料纸,掰开做成小饺子状的饼干,从里面熟练地抽出一张纸条,念道:“adaywithout*ilingisadaywasted.(每一个不曾微笑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浪费。)” 读罢,他将幸运饼干放入口中咔嚓咔嚓地嚼了起来…… 回校园,男生们仍觉得意犹未尽,大卫提议说:“我妈妈刚刚从国内寄来了上好的雨前龙井,咱们好久没在一起喝茶了,走!跟我们回迪肯森楼再聊会儿。 辰辰一看表,离下午划船队训练还有一段时间,就拉着义廷过去凑热闹。 熟悉的套间客厅中,大卫坐在他那套漂亮的端石“牧牛戏水”茶海前,摆上一套样式雅致的钧瓷茶具,开始为大家煮水烹新茶。 袅袅茶烟之中,大家正无拘无束地聊着近来学校的趣事,坐在角落里玩手机的云泽,忽然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拿起手机举到大卫和鲍勃面前,说:“哎,你们看看,这是什么鬼?” 只见,义廷的朋友圈中晒出了一组他和李恩打网球的照片,有怪表情的十连拍,有两人拿毛巾亲密地互相擦汗的,还有很恶心地像女孩子那样,将两条满是肌肉的粗手臂举在头上比心的,居然还有一张是义廷将李恩打横抱在怀中的。因为,照片数量实在太多,义廷特意用美图工具,将它们胡乱排布在一个个海报画框里。 “这有什么好笑的?你笑点也太低了吧?”在房间里仍戴着棒球帽的奥利弗探过脑袋看了一眼,撇撇嘴,并觉得有什么稀奇。 大家对奥利弗头上的那顶帽子早就习以为常,自从上周去大卫·科赫剧院演出前剃了光头,到现在,头上还只是一大片青须须的头发茬,现在他除了洗澡,就连吃饭睡觉都恨不得戴着棒球帽。 “哎呀,你们好好看看上面配的酸文,好吧!陈义廷,敢不敢自己念出来?”云泽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把手机仍给了义廷本人。 “有啥不敢,”义廷说着,故意耍宝似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拿起手机拖着长音,高声读道:“我和我老婆的日常!我就问问你们,这咋滴啦?我就不能撒点儿狗粮啥的?” 大卫和辰辰一听这话,终于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 少言寡语的鲍勃看了一眼手机,露出嫌弃的表情,立刻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义廷,道:“照片拍版这么丑的人,居然还敢说自己是同性恋?” “靠,老大,你不要这么外貌协会,好吗?瞧不起人还是咋滴?只有小白脸能弯啊,跟你说,我和李恩的感情,那是生生世世,海枯石烂,至死不渝!”明眼人都能看出,义廷肉麻又浮夸的表演,纯粹就是为了逗鲍勃开心的自黑。 辰辰学着大卫的样子,为每人递上一杯清茶,当小小的钧瓷茶盏递到奥利弗手里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平日最爱和云泽前后夹击欺负义廷的小帅哥,刚才竟然一句话也没说。 他想起,学校最近关于奥利弗和杰夫的传言甚嚣尘上,两个当事人采取了即不大方认可,也没有断然否定的态度,看起来,这里面可能还真有故事。 鲍勃端起茶杯,十分老派地搓起嘴唇,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汤,然后,徐徐开口道:“义廷啊,我知道你跟李恩关系不错,又是室友,不过,听哥劝你一句,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咱们中国人不比老美那么开放,大多数人心里还接受不了同志这件事,你想想,如果,你妈你爸要是听到一丁点儿风吹草动,该会是什么心情?” 一听这话,义廷瞬间想起了自己那个暴走的老妈和木讷的老爸,不由得心虚地做了个鬼脸,说道:“这要是让我老妈瞅见,她非得拎着家里的最粗的擀面杖,打飞机追到学校来揍我!” 话音未落,义廷忙不迭掏出自己的手机,轻轻一点,将那条恶搞的朋友圈信息删除了。 鲍勃心有余悸地看了看义廷,眼光里充满了不确定,似乎觉得他这么听话,说不定在隐瞒自己真实的内心,便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义廷啊,现在这里也没外人,哥跟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偶尔开开玩笑无伤大雅,你可千万别真动了那样的念头……” “哎呀,老大,你又想多了,谁不知道他心里惦记着学霸呢?”云泽眼镜片后面那对放着光小眼睛冲义廷顽皮地眨了眨。 义廷的脸腾一下红了,急赤白脸地矢口否认:“啥呀?咱能不能憋瞎白唬呀?谁惦记学霸啦?我跟你说,我们俩根本没有可能,真的,绝对没有!” “掰,继续掰。反应这么大,脸还红了。算啦,你别想洗白了!”大卫笑嘻嘻地揶揄完义廷,又转向鲍勃说:“实锤了,老大,看起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两位大神,你们可别信邵云泽,咱们学校有一个算一个,就数这小子最坏,专会耍心眼儿算计我们老实人。”义廷顿足捶胸地声讨云泽。 见到好朋友被学长们围攻,眼看就快招架不住了,辰辰忙转移话题,替他解围,他提起精巧的小茶壶,为奥利弗的杯子中又续了些清茶,问道:“你们的新戏公演完了,最近在忙什么?” 不知为什么,奥利弗帽檐儿下面的一张俊脸竟然比义廷还要红,结结巴巴地说不成整句:“没……没忙什么……快要ap考试了……备考刷题一大堆事情……” 辰辰觉得自己可能一不小心又踩到雷区了,急忙将话题往自己身上引:“话说,我最近正在和斯蒂文一起帮他哥哥罗杰斯准备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事情。今年,罗杰斯和安东两强相争,看起来,必有一场恶战……” 第三百七十三章 学生会阴谋论 辰辰顿了顿,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吸引了过来,便继续道:“说来惭愧,我今年也想竞争学生会的一个小职位,如果能选上,从明年开学起,就可以正式为学生会效力了。” 刚才轻松随意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变得凝重了,云泽一脸惊讶,不自然地干咳两声,又低头玩起了手机,鲍勃看了看辰辰,缓慢地摇着头,大卫手里摆弄着空杯子,神情高深莫测,只有义廷东张西望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一下子都不说话了。 辰辰觉得有些尴尬,自嘲道:“好吧,我承认,我是冷场王。” 片刻之后,大卫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辰辰,开口打破了僵局:“现在说这话,你可能会觉得我们这些当学长的太现实。不过,我琢磨着,如果我们看着你放飞自我,坐视不管,等到将来有一天你撞了南墙,就会怪我们当初没给你讲清楚利弊。参加学生会,为大家做点儿事,这种出发点是好的,不过,作为过来人,我要提醒你,学生会听着光鲜靓丽,作为你来讲,盲目参加竞选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怎么讲呢?”大卫学长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辰辰却着实感到不知所云,他放下茶杯,望着学长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大卫没有直截了当回答辰辰的问题,而是拧开一大瓶矿泉水倒进玻璃壶,然后,按了一下电磁炉重新烧水,俨然是说来话长的样子。 透明玻璃壶中的水被加热,发出微弱的嘶嘶声。 大卫开始抽丝剥茧地分析起来:“我们中国学生来美国上高中,最终极的目标还是要上常青藤名校,对吧?” 辰辰点头,义廷也傻傻地有样学样。 “那么只要努力把gpa弄到最完美,把标准化考试(即,托福、sat或者act,前者是语言考试,后者是大学入学考试)考好,然后,再有一项运动,一项义工之类的活动,最好还能有一两个有分量的奖项为你增加亮点就差不多了,真的没必要去做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大卫聊聊数语几乎是为学弟们勾勒出了一个上常青藤名校的数学模型。 “领导力不是也很重要吗?”玻璃壶中的水不多时就开始咕嘟咕嘟冒出气泡,辰辰将电子炉按熄。 大卫不语,将众人杯中的陈茶倒掉,重新用热水洗茶盏,温茶壶。 鲍勃用木质茶夹帮大卫往茶壶里添着新茶叶,他慢悠悠开口道:“大卫,你说话也学会拐弯抹角了。想说什么,直接告诉辰辰不就好了?小小年纪能走出家门满世界闯的,有几个是玻璃心?” 一听这话,辰辰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学长们显然对他的入选并不看好。他望着鲍勃,想寻求进一步证实。 “听说,五年前,有个韩裔男生在十年级那年进了学生会,一直十二年级还在做财务主管,不过,这是亚裔学生在学生会担任过最高的职位。”鲍勃说着轻轻拍了拍辰辰的肩膀。 大卫一边为大家的杯子里斟上重新泡制的茶汤,一边教导着学弟:“老大说的没错。这条上升通道对国际生,特别是中国学生来讲是走不通的。就算你这回有幸入选,从时间成本上来讲,等到你上了十年级、十一年级,学业正要劲儿的时候,学生会那些跑腿的杂事会占用你大量时间,你的gpa还要不要了?标化还考不考了?” 云泽一口将清苦中绵绵回甘的龙井茶饮尽,又将茶杯放回到端石茶海上,等着学长给续茶。 他的眼睛透过镜片上下打量着的辰辰,仿佛正在掂量着这位学弟的斤两,思忖片刻,才说道:“上升通道不明朗,不乐观,这个是毋庸置疑的。既然你想参选学生会职位,想必对这里的游戏规则早就看得通透了。那你说说,在咱们学校选学生会干部,比拼的是什么?” 辰辰低头思考,云泽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从前真的没有仔细想过,当时决心去参选,主要还是因为,从前在国内上学的时候一直担任班长,来到a校想继续在领导力方面得到锻炼。 更何况,他早就听说,美国的学生会权力大,便想深入了解一下,中美两国的学生会在管理制度和运作机制上到底有哪些不同。 被云泽冷不丁一问,辰辰脑子里最先出现的就是威廉,接着是罗杰斯。他把他们的种种优点总结了一下,说道:“比拼的方面很多,比方说,学习成绩、领导力、人际关系、工作能力、个人魅力等等。” 这时,半天没说话的奥利弗忽然笑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说的不是不对,不过,你只是看到了最表面的,最能摆到台面上的那一部分。” “哦,这么说,还有台面下面的部分吗?”辰辰的表情已经说明,他对奥利弗的话持怀疑态度,要知道,美国可是个民主国家,即便是高中选学生会干部,也是要通过公开投票的。 “嗯,确切地说,不能叫台面下面,应该叫更深层次。”奥利弗将头上的棒球帽扶正,说道:“事实上,学生会里这些全校瞩目的职位,最终比拼的并不是那些硬邦邦的实力,说白了,那就是……一场受欢迎程度的竞赛。” 辰辰将本届学生会的所有成员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觉得奥利弗说的不无道理。 云泽觉得辰辰还是没开窍,进一步开导着他:“从这一点上讲,我们国际生是最吃亏的。国际生在学校占比例非常小,存在感更是微乎其微,你想想,学校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美国人,凭什么会选一个中国学生做他们的学生会干部呢?这一点,你从戏剧社也能窥探出一些奥妙。咱小奥演技那么优秀,在戏剧社混了将近两年,千辛万苦才演上一个小角色。单单从这件事上,你对美国高中社团组织的游戏规则也能明白一二了吧?” 见云泽提到了自己,奥利弗就不得不再对辰辰多说几句:“你刚才提到,罗杰斯和安东之间实力对等,旗鼓相当,必有一场大战,这种说法本身就证明你太天真了。或许你还不知道,你们国际生联盟最大的boss安东是什么来头,他们家族是垄断俄罗斯石油天然气最大的寡头,地位相当于中石油和中石化的合体……” 辰辰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平日不显山露水的安东这么大来头。 奥利弗对辰辰的惊讶早有预料,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断:“……即便如此,现在竞选还没有开始,谁胜谁负却早已经分出来了。罗杰斯必胜,这是没有一点悬念的,不是因为安东没有罗杰斯优秀,只因为他是国际生。” 云泽频频点头,道:“如果我是安东,我可能根本就不会去淌这滩浑水。” “不过,安东既然敢来迎战,也不排除是学生会内部想炒作造势,在威廉的授意下耍的乌龙手段。”鲍勃狡黠地笑着说,对于自己学习上多年的老对手,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是啊,你想想,安东和罗杰斯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默契?”大卫附和着。 “这种猜测可能有点阴谋论的感觉,不过,绝对是更接近真相的。”奥利弗胸有成竹地说。 这些话乍一听像是腹黑学长们的主观臆断,辰辰一时间没能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他小口呷饮着杯子里的茶水,细细品味学长们的话,还真感到细思恐极。 义廷听得似懂非懂,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左转右转,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这件事并不像他的老伙计辰辰想象中那么简单。 鲍勃又为自己斟上一盅茶,品了一口,说道:“如果说学生会是咱们学校的主流组织,完全不能描述其重要性。更确切地说,学生会是咱们学校的一座堡垒,一个最重要的阵营。二、三百年来,这个组织就像铜墙铁壁一样,一直都是由盎格鲁萨克逊(anglo-saxon,贬义词,嘲讽白人在历史上的种族主义、排外主义和文化优越感)的美国白人长期把持着,从今往后,大权旁落的可能性也几乎等于零。恕我直言,你绝对不会成为那个改写a校历史的人。” 一听这句话,辰辰的心凉了半截,尽管他觉得鲍勃学长的说法太过悲观。 来到a校大半年的时间里,辰辰也大致观察到了一些中美学生的异同。大部分的美国同学对新事物表现出更积极,更主动的姿态,他们勇于去尝试,因而,未来的一切之于他们也有着更广泛的可能性,这一点,是辰辰一心想要向他们学习的。 辰辰心里暗自奇怪,他,一个九年级新生能感受到的事情,学长们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呢? 此外,人文课上,辰辰还学会了一种思考方式:无论任何事情,过于绝对的答案一定是错的。然而,对于他参选学生会干部这件事,学长们却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给出了同样绝对的答案。 “我知道你还不甘心,我给你解释一下,我这么说的原因……”鲍勃看出辰辰还没死心,苦口婆心地准备为他细说穷源。 第三百七十三章 天平上的羽毛 “首先,你要考虑到咱们学校同学们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如果说,在别的美国高中,同学们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么,咱们学校那些老钱家族,就是从祖父母那一代,父母那一代,一直到孩子这一代都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甚至,他们之间可能还存在复杂的姻亲关系,最次,也是家族之间相互久闻大名,神交数代。第二,你还要考虑到,在过去两百年中,咱们学校历届的学生会干部,随便说出一个,在美国社会上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活跃在美国的经济、政治、学术各个领域。以此类推,今后的学生会干部势必也会有这样的趋势,也就是说,a校学生会是将来社会地位的预演。从这两点上讲,学生会在咱们学校绝对是一个根本不容外人染指的机构。”辰辰忽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原来,他认为所有事情,都是通过努力可以达成,按照学长们的说法,有些事情,根本上就和努力与否无关。 美国是民主的,但不是绝对公平的。 走出迪肯森楼的大门,辰辰被一阵倒春寒的凉风吹得格外清醒,他将短风衣的拉链拉到脖颈。 义廷向前走了两步,一回身正对着辰辰,问道:“刚才,光听学长们一个劲儿地白唬根本插不上话,你是不是准备放弃了?” 他清楚学长们说了半天,核心意思就是强烈反对辰辰去自讨苦吃。 “哎,”辰辰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么长时间了,还从来没有一件事,大家的意见这么高度统一。” 此时,辰辰心里很矛盾,他并没有告诉学长,自己已经在网上偷偷报了名,参选的是学生会宣传主管。 听了大家的意见,辰辰越发迷茫,既然一致都不看好这件事,他是撤下自己的报名呢,还是一意孤行地坚持自己的初衷呢? *** 夜深了,羽悠走出图书馆,星辉满天,夜风微凉。 眺望远处灯火阑珊的宿舍楼,她努力将自己的意识从卡夫卡《变形记》的荒诞世界中重新拽回到熟识的校园。如同噩梦初醒,发现那只不过是一场梦,她感到心里一阵轻松。 踽踽独行于仲春湖畔,月光如水,微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清幽的,飘渺的,这世界依然是如此静谧美好。 后面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羽悠浑然没有在意。 这一定是和她一样,喜欢在图书馆里度过夜晚时光的人,他们有着一样孤独而高贵的灵魂。 “辛西娅……”那人唤她。 羽悠转身一看,竟然是威廉。 威廉依然高大挺拔,月光下,他的身影却有种说不出的孤单落寞,褐色的眸子染上了夜的浓郁暗色,印满深不见底的忧伤, 羽悠感到有些意外,自从去年冬天背转身分别,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交集,此刻,在她的眼中,威廉竟有些陌生。 她淡淡一哂,礼貌且疏离,威廉报以同样的笑容,他们相对而立,中间隔着数月前一个被拒绝的表白。 此刻,威廉望向她的目光中,之前充满爱恋的狂热早已冷熄,取而代之的是理性与平和,这令羽悠感到自在了许多。此刻,他那无比强大的气场似乎也消失不见,目光中满是游移与迷茫。 只是这样静静地面对着面前的女孩,威廉多日烦乱的心绪便平静了下来,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得以暂时的逃脱,从斯黛拉以爱的名义加诸在他身上的重压下。 这个他曾经痴心爱恋过的女孩一点儿没变,月光下,她拥有凌驾一切的优美、空灵与明澈,不可亵渎,与斯黛拉那种令人想入非非的现世美艳很不相同。 威廉从未如此急切地渴望着找到一个人吐露心事,放眼望去,他在学校有那么多拥趸,竟然唯独少了一个人可以互诉衷肠的人。 在大多数同学的眼里,威廉是完美的,令人仰慕的,他们和他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而威廉强烈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其他同学窥探到他的脆弱和无助,哪怕只是须臾。 在威廉看来,孤高自许的羽悠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她甚至比自己还要理性清醒,更重要的是,她有一颗纯净灵魂,不会去评判他。 一个春假,对于他而言,足可说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威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羽悠看出他一时语结,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着。 “戏剧社的新戏你看了吗?”威廉的声音出乎意料地轻。 “嗯,看了,我非常喜欢。” 羽悠知道威廉找她,绝不是要和她讨论新戏,两人仍保持着对面而立的姿势,相互凝视着。 鼻尖漂浮着令人愉悦的花香,混合着月色,迷人的春夜果然令人陶醉。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奥利弗是个戏剧天才了。”演讲是威廉擅长的,而倾诉心事却不是,他不知道怎样开始。 “那也是你唤醒了他天赋。”自从威廉叫住她,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六分钟了,威廉只说出了两句无关痛痒的话,这么显而易见地兜圈子,绝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夜色中,威廉仍是从前那个干净苍白的少年,然而,却明显消瘦了不少,棱角分明的面庞呈现出陡峭轮廓,嘴角泛起的淡薄笑意,疏忽间湮没在腮边青须须的胡茬里,这神情有些莫名伤感。 他的声音在静夜花香中一起一伏:“在我失去方向,遇到挫折,即将沉沦的时刻,谁会是唤醒我的那个人呢?”他垂下头,略带沮丧地说:“抱歉,我没有别人可以诉说,所以才……” “遭遇挫折又不是件坏事。”羽悠澹澹开口,两人踏着月色并肩向前走。 遭遇挫折又不是件坏事,威廉心中默默重复着羽悠的话,却无法理解她话语中的深意。 威廉眉头深锁,犹豫了片刻,说道:“你愿意听一个孤独者的忏悔吗?这个年轻人因愚蠢和冲动犯下了今生不可饶恕的错误的,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内心的拷问……” 羽悠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威廉,她忘了是哪本心理学的书上说过,一个人用第三人称描述自己的事情,说明他此刻极度缺乏安全感。 静谧的夜色中,微风吹过的湖边,寂寞的秋千在夜风里轻飘飘摇动。 羽悠走到秋千架近旁,看到上面栖着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大鸟,停了片刻,她转身,朝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翘翘板走去。 羽悠提起白裙子在跷跷板一侧坐下,是十八世纪的淑女,拖着曳地长裙,侧骑在马上的姿势,优雅而挺拔。 威廉迈开长腿,矫健地跨坐在跷跷板的另一侧,旋即,羽悠的身体随着翘翘板慢慢升到了半空中,她长长的白色裙摆在风中飘扬翻飞,遮住了纤细的足踝,整个人看起来像极了一片轻盈的羽毛。 威廉忽然想起那个古老的传说:当一个人死去的时候,灵魂会来到天堂和地狱的交叉口,上帝会将这个人的心放在天平上称量,天平的另一端上放着一片羽毛,如果这颗心是纯洁干净的,那么天平就会保持平衡,如果这颗心因为做了过多的坏事而变得肮脏污浊,天平放着心的这一端就会失重下沉。只有拥有纯洁干净心灵的人,才能进入天堂的大门。 又是一阵风吹过,秋千生锈的铁锁链与木头架子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羽悠飘渺声音在虚空中响起:“反正现在没事,不妨说来听听。” 威廉仿佛是那个发现国王长着驴耳朵的理发师,急着想要倾吐出自己的秘密,羽悠成了他的树洞,他向她原原本本的讲了春假的那次旅行。从看似轻松的吃饭看戏,到纸醉金迷的派对,到最终的酒后乱性…… 起初,他尽量保持着客观与冷静,像是讲述别人的故事,贱贱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语速也加快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故事快点儿讲完。 到后来,他的脸变的有些扭曲,压抑的情绪中带着战栗和激动,话语变得断续而破碎,似乎在质疑他所说的一切,自己是否真实经历过。 羽悠神色淡远,看着夜色中美丽平静的湖,恰好错过了威廉脸上的波诡云奇。 威廉仓促地结束了不堪的回忆,忽然觉得如释重负般地从胸臆中呼出一口气,连日来憋闷在心里的烦恼似乎卸掉了大半。 跷跷板那头的羽悠翩然下落,威廉的身体正在慢慢腾空。 他垂眸看到月光下,羽悠微微攒起的眉尖,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月色如水的湖岸边,白衣白裳的羽悠再次徐徐升高。 风吹起她的裙裾和宽大的衣摆,威廉仿佛看到了生着羽翼的智天使拉洁尔,周身被灿烂的白焰和流光的水衣包裹,正在用洞悉一切的目光审视自己。 他不禁脱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羽悠的眼色中带着几分痛惜:“错误?你是指你们春假一起出行是错误吗?还是参加派对是错误?或者你和她在一起是错误?” 第三百七十四章 隐私与人权 稍停片刻,羽悠继续道:“发生的事情不能挽回,与其被这件事困扰一蹶不振,不如调整心态……” “我的人生如履薄冰,禁不起哪怕是一个错误……”沉默良久,威廉再次艰难开口:“我家在德州西北部,家里很贫穷。小时候,全家都住在简陋的活动板房里,夏天,屋子里没有空调又闷又热,冬天,没有壁炉,晚上,我们兄弟几个不得不挤在一起睡才能不被冻醒。从小学到初中,我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考上哈佛大学,逃离自己的生长环境。我拼命地读书、下象棋、做运动,自学了很多学校没有的科目,周末和所有的假期都是在镇子上的公共图书馆里度过的……” 威廉嘴角扬起了一个笑意,羽悠却从中品味出苦涩的味道。 威廉坚定地说:“……但我跟丝黛拉的交往是纯粹的,没有任何功利目。” 说到这里,威廉一时语塞,似乎有什么心事,想说却又迟迟没能说出口。 看着羽悠温柔的眼神,半天他才继续道:“但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有些蹊跷……” 羽悠凌厉的眼尾扫过威廉,仿佛是在衡量和判断。 这种眼神令威廉的面颊感到灼烧,他颓丧地解释着:“我这么说,不是在为自己开脱,那天晚上,我送她回房间后,她让我喝的那种啤酒与先前味道很不一样,当我头晕目眩试图离开房间的时候,才发现门被反锁了。我当时醉的很厉害,根本打不开那扇门……”说到这里威廉停顿了,他垂下头,懊悔地将头深深地埋进两肘之间,声音里带着隐隐的抽泣:“如果我当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或许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羽悠深深地叹了口气,从跷跷板上飘然落地。 威廉抬起头,满眼都是滂沱的泪水,他下意识地拉住羽悠的一只手,说:“现在,她拼命地想要抓住我,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越是步步紧逼,我越是想逃离……” 此时,威廉的眼睛里尽是迷茫、悔恨和无助,他紧紧地握住羽悠的手,仿佛溺水的人在海里抓住了一片稻草。 “我该怎么办?辛西娅。”威廉声音小得如同一阵微风吹过,如果不侧耳细听,几乎难以分辨。 羽悠没有急着抽回手,良久,她问威廉:“你责怪她吗?” “不,”威廉的马上抬起头来,抹干脸上的泪痕,说道:“她并不像很多人想象中那么顽劣,她只是一个迷途的孩子。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和她在一起的时光,布鲁克林大桥上的灯火,水晶房子里骑旋转木马,洛杉矶一号公路边海滩上的星光和日出……” 威廉眼中流转过一丝璀璨光华,旋即又归于暗淡,这样的威廉,羽悠未曾见过。 他站起身,和羽悠并肩而行,缓声道:“……但如今,我珍视的这段感情却被抹上了污点……” “只有你自己先振作起来,才有机会让这段感情重回之前的美好……”羽悠转头看着威廉含泪的双眸…… 辰辰是最后一个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宿舍签到时间快到了,便疾步朝湖边小径走去。 刚走到湖边的小树丛附近,辰辰就看到学校的八卦女王阿曼达,她正躲在树的暗影里窥探着什么。 辰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发现发现了湖边的一双相视无语的人影。长身玉立的男子笔直的脊背,宽阔的肩膀,一头火焰般的红发被风吹乱,更显得潇洒不羁。 他身旁的女孩长身穿及足踝的白纱裙,夜风吹动裙裾,如同飒飒细雪在周身飘飞。 离着太远虽看不清两人面庞,却不难辨认出这对璧人究竟是谁。 眼前画面,刺痛了辰辰的眼睛…… 阿曼达发现了辰辰,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诡秘一笑,继续探头张望。 辰辰看到阿曼达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摇了摇头,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 光线幽暗的车厢里,白馨蕊轻轻触碰了一下手边的按钮,关上了影碟机,斜上方宽大的液晶屏中,身穿白色长裙的龙妈和她身后金戈铁马的战阵悉数消失不见了,狭小的空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调亮车里的光线,白馨蕊从座位上站起身。 坐在前排座位上的云姨立刻会意,殷勤地说道:“小姐,仔细急刹车,快回去坐好。” 说着,她早已赶在白馨蕊前面,从小冰箱里取出一瓶鲜榨果汁,又将消毒柜中的平底水晶杯拿出来,放在固定杯子的银色拖架上。 白馨蕊一言不发地靠进前排的座椅里,看着云姨按部就班地揭开一只包着皮质封套的不锈钢冰桶,用银色小夹子从里面夹出两块方形的碎冰。 “叮当”一声冰块滑入放入水晶杯,云姨熟练地拧开果汁瓶盖,将散发着清新果香的蔓越莓汁注入到水晶杯中。 看着鲜红浓艳的果酱一点点没过冰块,午后的一幕场景又出现在白馨蕊眼前。 彼时,艾米陪她领取完新补办的学生卡,刚从主楼财务办公室出来,就看到托马斯先生面带愁容脚步匆匆地走进了校长室。 在第六感牵引下,白馨蕊也悄悄走到了校长室门口,接下来透过虚掩的门缝听到的话,令她感到心惊胆颤。 “你确定这是那位黄女士亲口说的吗?”农校长不复平日的和蔼,声音严肃且有些颤抖。 “是的。”托马斯先生不置可否地应着。 “我不相信威廉会做这种事!作为校长我不能因为这种子虚乌有的控诉就开除一个优秀的学生。”农校长坚定的语气带着些许愠怒,然而,不知为何,白馨蕊仿佛能看到老校长布满皱纹的眼角隐藏着一丝忧虑。 忽然,一个急刹车,白馨蕊手中喝了一半的蔓越莓汁险些脱手,星星点点的汁水从杯子里洒落出来,溅到她柠檬黄色小雏菊图案的连衣裙上和乳白色的地毯上。 云姨忙接过她手中的玻璃杯,一边替她小心擦拭身上的果汁,嘴里一边埋怨着司机:“怎么开车这么不小心?” 白人司机自然听不懂云姨吴侬软语的斥责,谦恭地向白馨蕊道着歉:“抱歉,大小姐,前面好像有一群……鹅。” 白馨蕊拉开车窗上的纱帘向外张望,宽大的房车正行驶在蜿蜒的小路上,一队罗德岛海边特有的大渔鸥正悠然自地跺着方步从道路中央走过。 她索性打开了车窗,海洋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知道,那幢熟悉的热那亚都灵风格的宫殿式大宅就在不远处了。 汽车甫一停下,白馨蕊等不及云姨扶侍,飞速冲下车直奔家门。 在宽敞的大厅中,她大声喊着:“妈——妈——” 刚喊了两声,面无表情的凯西从楼上走下来,对白馨蕊行礼如仪,严肃却不失恭敬地问候道:“大小姐,下午好,您本周过得愉快吗?” 白馨蕊最讨厌凯西这套假惺惺的英国宫廷式繁文缛节,故意用带着纽约布鲁克林区黑人口音的英语,很不友好地问道:“我妈在哪儿?” “太太服了安眠药才睡下。这几天,她精神不好……”凯西规矩作答。 白馨蕊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暗夜星辰的壁纸上显示,现在的时间才五点半,这睡的是什么觉? 她斜睨了凯西一眼,从她身旁擦肩而过,独自上了楼梯。 推开沉重的金丝柚木雕花大门,屋子里光线暗淡,浓艳厚实的紫色天鹅绒帘幕将黄昏美丽的晚霞遮蔽在窗外。 白馨蕊猛地一摔,身后巨大的雕花木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啪”,卧室里的灯全亮了起来。 屋子中央贴着金箔的后古典主义风格雕花大床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用素白的手挡住灯光,勉力撑起半个身子,卷曲的黑色长发散落在镶着蕾丝花边的暗红色真丝枕头上。 就在辨清来人是白馨蕊的一瞬间,她马上从倦怠中恢复了威严,厉声质问道:“你还知道回家?刚才摔门给谁听?” 白馨蕊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反问道:“你今天去学校干什么了?” 黄雅倩从柔软的蚕丝被中完全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真皮软包的巨大床靠上,轻哼一声,道:“我不觉得我做什么事还需要向你报备!” 白馨蕊冷声道:“你干什么和我不相干!但你没权利干涉我的隐私!否则就是侵犯人权!” “你以为你这是在和谁说话?!”黄雅倩忽然像失心疯了一样大声嚎叫。 这种气势一下子震慑住了白馨蕊,她愣住了,心里有短暂的恍惚和错乱,还不禁生出些许恐惧,黄雅倩以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情绪激烈。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黄雅倩稍稍放缓了一些语气,说道:“我千辛万苦把你送到美国来读书,如今,你好的半点儿没学会,什么隐私、人权这些狗屁东西倒是说得蛮顺口!别忘了,谁是你的监护人!如果我把你手里那张白金信用卡停掉,看你去和谁讲隐私,讲人权!” 第三百七十五章 我希望从来就没生过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请记住顶点小说.booktxt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七十六章 我失眠了 周末的清晨,奥利弗慵懒地裹在松软的羽绒被中,迟迟不愿从甜美的梦乡中睁开眼睛。 浴室里传出哗哗的水声,伴着杰夫荒腔走板地唱着小调。 奥利弗睁开惺忪睡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抚一下自己柔软浓密的头发,掌心却落在一层刚刚冒出来的小硬茬上,酥酥麻麻又有些扎手的奇怪感觉将他的意识完全唤醒,他咬着嘴唇甜丝丝地笑了。 稍一翻身,就听见啪嗒一声响,垂眸看去,竟然又是一张立拍得照片掉落在地上。他伸手拾起来,将照片举到眼前,上是他的惫懒娇憨的睡姿。 奥利弗侧卧着身体,伸手拉开书桌上的第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厚厚一叠立拍得相片,斜倚在床上一张张欣赏着。 穿深蓝色格子棉布睡衣仰卧在床上的样子傻极了,穿天蓝色绒衣婴儿式侧卧的这张最是萌萌哒,还有趴在床上将被子踢到地上的姿势简直可以用狂放不羁来形容…… 他嘴角漾起笑意,这家伙真是有趣,睡觉有什么好拍?难得他还能抓拍到这么多奇葩怪异的姿势,捕捉到这样刁钻的角度。 这时,杰夫顶着一脑袋打成小卷的金毛,湿漉漉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奥利弗忙将最新的一张照片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一摞照片的最上面,将它们重新放回到抽屉中。 杰夫傻笑着,径直朝他走过来,浑身上下散发出醒脑而又甜蜜的橙花沐浴露味道,整个人都香喷喷的。他双手捂着腰间偏下的位置松松围着的那条白色浴巾,一屁股坐到了他床边。 奥利弗他不敢去看杰夫狭长的眼睛,此刻,双眼睛正凝望着他。 他感到面颊微烫,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不得不低下头努力闪避着对方的滚烫的目光…… 半晌,杰夫开口,声音里仿佛带着跳跃的音符:“告诉你一件事……” 奥利弗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他氤氲着水气的白皙俊颜,耳根处更烫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杰夫的眼睛里疏无笑意,样子认真得有些过头。 奥利弗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不确定奥利弗为什么忽然提及此事,之前怎么从未听他说过喜欢某人? “哦?是哪个女孩?”他不想让杰夫看出他的失落,便在床上胡乱摸索着,佯装在找自己的套头衫。 慌乱间,他竟忘记了,他的衣服本应该就在枕头边,日复一日总是被某人整整齐齐地叠放好。 杰夫谐谑地玩味着奥利弗的无措,奥利弗的心却仿佛被一根细细的尖刺刺痛了。对于他的东西,杰夫向来都小心收纳,甚至比对自己的东西还要爱惜。今后,他有了自己喜欢的女生,或许就没有那么多时间整日和自己厮混在一起了。 他忽然觉得排练话剧那段辛苦的日子弥足珍贵,有他陪在身边鼓励自己竟然是一件那么美好甜蜜的事情。 杰夫将一绺挡住视线的金发拨到一边,认真地看着奥利弗,说:“……我喜欢的……并不是女生……” 奥利弗身体一下字僵滞在原地,顾不得穿上手里的套头衫。 他觉得,自己傻傻张着嘴巴的样子一定滑稽透顶,但是,无所谓了。 未及奥利弗反应过来,杰夫深深吸了口气,用清澈无辜的眼睛望着他,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我失眠了。” 这让奥利弗想起了那些照片,难怪他能够欣赏到自己的各种睡姿。 “为什么?”奥利弗战战兢兢地脱口问道。 “因为……你不是我的。”杰夫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奥利弗忽然用手中的套头衫捂住脸,侧身倒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杰夫轻轻替他拉下遮在脸上的衣服,他那泛红的脸上竟是克制不住的笑意。 *** 校车像一只贴地低飞的大黄蜂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开车的油腻大叔一路忽高忽低地哼着约翰·丹佛的《乡村路带我回家》(johndenver《takemehome,countryroad》),一首曲调悠扬的乡村音乐被他唱成了催眠曲,满车的同学都昏昏欲睡。 大黄蜂一阵颠簸驶出了高速公路,原本安静的车厢里渐渐有了声息。 义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直盯着斜前排座位上,蓬松的高髻,与红色松鹤图案和服之间裸露出的那一段纤白细腻的后颈,发了会呆,他又轻轻侧过身,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会儿穿着分趾白袜的脚和脚下踩着的那双酷似人字拖的木屐。 然后,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俯身对靠窗而坐的文瑾吐槽道:“瞅瞅人家美智子,根本就不是来玩的,来六面旗就是为了作秀!” 美智子回过头,不满地看了义廷一眼,用发音蹩脚中文说道:“背后议论别人,不好吧?谁来作秀啦?今天是旧历三月初三,日本的偶人节!你这个人真无知!” 义廷一吐舌头,立刻噤声,居然又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一看就是从简妮弗老师ap中文课堂上走出来的高手,说起话来居然不打磕巴儿。 无意间,他瞥见邻座郑熙泰耳朵上闪亮的白金耳钉,那小子虽然没有朝这边看,侧颜上却明明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义廷想起开学第一天,两人在餐厅差点儿打起来的那档子事,不禁告诫自己,以后无论在校内,还是校外说中文一定要格外小心。 “叫你嘴欠,盯着人家女生看,你是几个意思啊?”文瑾从kindle电子书上抬起头,斜睨了义廷一眼,他那头浓密的乱发不知多久没修剪了,凌乱地似乎马上能飞出几只小鸟来。 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大男孩面带尴尬的模样,文瑾心里微微有些不忍,再一抬眼,恰好碰上扭头怒瞪着义廷的美智子。 这个平日过于严肃的日本女孩,忽然令她想起了最近被朋友圈刷屏的保钓事件,文瑾遂合上kindle,用教训义廷的口气说道:“行了,说多了只能啪啪打脸。偶人节,来源于中国古代的上巳节,也叫女儿节,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期,咱们中国就有三月三女儿节洗濯踏青的风俗了。至于这个传统什么时候传到咱们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的,恐怕还要追溯到他们派遣唐使来中国进贡留学那会儿吧。以后,人家外国友人要是跟你提起这事,你可别忘了告诉人家。” 从美智子更加怨念的眼神中很难判断,文瑾的话她究竟听懂了多少,不过,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李恩、肥乔和阿卜杜拉的打闹声盖了过去。 “看!那就是传说中的京达卡!”回到新泽西老家的胖子乔一眼看到不远处的过山车,立时兴奋了起来,他回身得意洋洋地对全车同学炫耀着:“这个过山车是勇敢者的游戏,启动之后,最高时速可达128英里(约合每小时206公里),被称为“世界过山车之王”,坐上去绝对是死亡体验,你们要不要去试试啊?” 车厢里一阵嗷嗷叫的起哄声算是对肥乔的回应。 穿着白袍的阿卜杜拉王子一撇嘴,也学着乔的样子站了起来,很不服气地嚷着:“这速度也太慢了,我们迪拜的formrossa时速达到240公里,那才刺激呢!” 忽然一个急刹车,肥乔重重地跌进座位里,阿卜杜拉的脸反弹到座位靠背上,捂着被磕得发酸的高挺鼻梁,嗷嗷哀嚎。 大家已经无暇顾及这两个悲催的家伙,纷纷趴在车窗玻璃上向外张望,远处中风驰电掣的过山车、巨大的摩天轮、惊险刺激的高空秋千离他们越来越近。 同学们一下子兴奋起来,尖叫声、欢笑声不绝于耳,他们的心早已被蛊惑,被激荡飞向六面旗冒险乐园。 校车刚刚停稳,李恩和义廷最先跳下了车,一溜烟儿就跑没了踪影。 羽悠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运动装,她今天将头发束到脑后扎成了一个马尾,露出干净清晰的脸部轮廓,和天鹅般修长的脖颈,美得干净简洁落落大方。 她从斜挎的书包内侧口袋中拿出一副墨镜,却并没有急着戴上。 看着六面旗门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远处那些庞然大物,听着广播里传出的儿歌风格浓郁的音乐,她不禁有些犹豫,如果要退出,现在还来得及。 刚一回身,文瑾就从车上跳下来,险些栽到她身上,跟着下车的辰辰,一把拽住了重心不稳的文瑾。 “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过山车,你们呢?”文瑾说着话挽住了羽悠的手臂。 “其实,我有点儿不想……”羽悠开始打退堂鼓。 文瑾嘴撅的老高:“啊,不行,不能说话不算数。来都来了,总不能傻傻地坐一天吧!再说,你不怕怪叔叔把你绑架了,我还担心呢。” 仗着比羽悠只小了不到一个月,文瑾经常表现得个不讲道理的小孩,她紧紧抱着羽悠的胳膊,就好像羽悠是她手里一包刚开了封的薯片,生怕被人抢走,辰辰看在眼里不禁觉得好笑。 第三百七十七章 刚果漂流 “我也是第一次来六面旗,小时候每年都去香港迪士尼,去年来美国做校园面试的时候,顺便和爸爸妈妈去了一趟西海岸好莱坞的环球影城的主题公园。不过,我觉得六面旗的不同之处在于陆地、水上、空中,各种娱乐项目由易到难的都有,无论是初来乍到,还是资深玩家都可以享受到挑战的乐趣。” 辰辰也不想让羽悠单独行动,他的解释显然比文瑾的更靠谱,也更有说服力。 羽悠的目光不禁在这个男孩身上多逡巡了几秒钟,颀长挺拔的身材将一件纯白色卫衣穿出了些许不凡味道,直筒的运动裤看起来随意帅气。 她留意到,辰辰今天居然格外有先见之明地摘掉了眼镜,换上了隐形,颜值仿佛也在一瞬间飙升了一个层级,难怪身旁的文瑾总是装作不经意地偷瞄他。 “害怕?是吧。不用怕,有我呢!不会让你有一点儿危险!”文瑾笑嘻嘻地拉着羽悠,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辰辰和她一唱一和的劝诱,实在配合得天衣无缝,令羽悠找不到理由拒绝,她将墨镜戴在脸上,随着他们往游乐园走去。 乘上接驳游客的车,眨眼功夫大家就进入了六面旗。 阿卜杜拉、肥乔、艾玛一路向前,辰辰、美智子走在中间,文瑾紧紧拉着羽悠顺人群跟在大家身后不远的地方。 大路上行人如织,路边卖棉花糖的彩色推车和手拿气球的小丑吸引着孩子们的目光,样子奇奇怪怪的游乐设施令他们目不暇接,甚至都没留意自己是从哪个门进来的。 扬起头,眼前是一个长得极像鸟巢的庞大木头架子,此刻,一辆载着游客的过山车正从巅峰处快速俯冲下来,车上人们的尖叫声,伴随着木头轨道发出咣啷咣啷的可怕声响,仿佛这个庞然大物随时有可能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散架。 “亏它还叫啥‘咆哮’,就是瞅着唬人,放心上去玩吧,啥事儿没有!”义廷朝小伙伴们大声叫着,挤出了人群。 “什么?你们已经从那上面下来啦?真神速啊!” 文瑾一脸羡慕地看着义廷,下一秒就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边笑边说:“看看你的脑袋。” 义廷鸡窝一样的乱发此刻站立在头顶上,令他看上去如同一把行走的毛刷子。 他红着脸摸了摸脑袋,不依不饶地怼回去:“你还笑我,瞅瞅你那个大背包,你到底是出来玩,还是搬家?” “我……我带的可都是有用的……”文瑾说罢,心虚地用手摸了摸身后巨大的双肩包,里面装着湿巾、手机、充电宝、电子书、笔记本、笔、水杯、蚊不叮、矿泉水、饼干……好像确实是有点儿多。 不等文瑾继续抢白,义廷和李恩如同肩负着冲锋任务的先遣队员,又像冲进商场的购物狂,早已朝另一个目标奔去。 义廷边跑边回过头冲大部队喊着:“哎,告诉你们,庄尼老师买的那个shpass(闪通证)老好用啦,去哪玩儿都不用排队!” 春日周末的六面旗,走到哪里都热闹非凡,文瑾偏偏爱拉着羽悠去和低龄儿童们凑热闹,她们先将旋转木马、转啤酒桶、扔飞镖之类丝毫没有挑战的游戏玩了个遍,然后,在奶茶店旁边的棉花糖推车上,买了两个大大的棉花糖举在手里边走边吃。 看到路旁有一张空着的木头长椅,文瑾飞跑过去,卸下肩膀上沉重的背包,如释重负地坐下来休息。 不一会儿,她们就听到脚下的方向传来气喘吁吁的说话声。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说:“刚才玩了绿灯侠、滚雷、eltoro……如果再坐过山车就该吐了。” 另一个用怪腔怪调的英语答道:“是啊,这个六面旗也是真是的,光是过山车类游戏就有十几种……简直就是没活路的啊!” 羽悠和文瑾不约而同侧头,发现肥乔和阿卜杜拉正坐在长椅旁边草地上,每个人手里还拿着好几个冰淇淋。 他们幼稚地将冰淇凌从握成拳头的手背指缝间插进去装酷,文瑾咽了口吐沫,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的白眼飞出来。 她煞有介事地从书包侧面口袋里抽出一份花花绿绿的六面旗园区指南图,一边看地图,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地和羽悠商量着:“我们得在大部队过来之前,找到一个好玩的游戏,即不能太刺激,也不能不刺激,还充满趣味性……” 鼻尖上挂着粉色草莓冰激淋的胖子乔抬头看了文瑾一眼,只见她几乎要将脑袋扎进地图里去了。 肥乔颇有些不屑,对于技术宅们来讲,凡是不懂得利用电子设备,找到虚拟数据和现实世界之间接驳方式的,都会被他们自动划归到上古时期尼安德特人的行列当中。 此刻,他一边翻过左手背,舔手指间夹着的一排三支甜筒冰淇淋,一边起劲地用发达的右手拇指翻动着手机屏幕。 “congorapids(刚果激流)!” 片刻之后,文瑾和胖子乔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个名字,然后,互不服气地对视了一眼,仿佛是在宣告,今天这场纸质产品与电子产品的暗中较量以平局告终。 不一会儿,小伙伴们就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了,他们早已被各种上下翻滚的过山车折磨得七荤八素,从善如流地采纳了文瑾和肥乔的提议。 大家沿着路牌指示,浩浩荡荡地往刚果漂流走去。 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水上漂流的入口处队伍排得最长,曲里拐弯的队伍都排到门外了。 文瑾手里紧紧攥着皱皱巴巴的“闪通证”,朝服务人员眼前一晃,眼看着它又发挥了一次神奇功效。 在服务人员的提示下,大家顺着快速通道向前走,很快就到了码头附近,在那里,他们居然和义廷、李恩不期而遇。 靠近码头的岸边有一个巨大的圆形转盘,游客们必须跳上圆盘,才能进入河道里停泊着的皮筏子。 这时,一家三四口人推着一位坐轮椅的残疾人走进绿色通道,同学们立刻贴边站,让出一条通路,让他们先过去。 看着转个不停地圆盘,大家正在替那位轮椅哥发愁,一秒钟后,指挥台上的工作人员就贴心地暂时关闭了电源。大转盘不再转动,码头边的服务人员用钩子钩住一条皮筏子,协助残疾人家属把他扶上了船。 随后,同学们也上了另外几只皮筏子,原来刚果漂流的皮筏子就是一个类似巨型轮胎的东西,内侧的上方竖起一圈黄色的高背椅,中间还有一个方向盘,操作上也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几只皮筏子载着同学们的笑闹声顺水漂流,河道不深,皮筏子在其中时而起伏颠簸,时而在河刀里打转转…… 下面一圈充气胶皮确实坚固安全,即便是碰上了河床中的石头,或是在急转弯处被河岸撞击,也会马上弹开,没有任何危险。 这时,皮筏子开始向两峰耸立的一道山涧处漂流,不远处的码头遥遥在望了。 义廷指着前面那一家子人,笑道:“快看!” 大家顺着义廷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那一家人正在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着透明塑料雨衣。 忽然,大家都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机灵的胖子乔先将背包顶在了脑袋上。 “……他们是不是傻,这么个大晴天,居然……”义廷的话还没说完,如注的水幕从高空处倾泻下来,义廷立刻被冲了一个趔趄。 同学们也都被浇湿了,就连顶着书包蜷缩在阿卜杜拉身后的胖子乔也未能幸免。 当然,最惨的还是挡在前面的李恩,船行过山涧了,他还在咧着嘴哇哇大叫:“啊!什么鬼!居然是漂白水!” 浑身精湿的义廷笑得前仰后合,不驯服的鸡窝头,瞬间像被水浇熄的火焰,以农村会计的中分发式服帖地耷拉在脸颊两侧,并在不断往下淌水。 上岸后,大家的玩兴没有削减半分,抖落一身的水,有去探索其它更好玩的目标。 辰辰发现了一个叫做swashbuckler(这个词有流氓,小贼的意思,也有剑客、高手的意思)的伞状物,它是一个二十几米高的庞然大物,顶部像一把巨伞,从伞面边沿处垂下来许多条吊臂,吊臂底端悬挂着一个个小包厢。 文瑾和羽悠也都觉得有趣,两人一路跟着辰辰,进了同一个小包厢。 刚系好安全带,就听到机器启动的轰隆声响,紧接着,吊臂随着转动的大伞开始旋动,并渐渐升高…… 文瑾拿起手机咔咔地不停拍照,嘴里还不时发出惊呼声:“哇,太酷了!多漂亮啊!” 辰辰一直担心羽悠的恐高症发作,心一直紧绷着,不时偷眼观察她。 不一会儿,三人坐的小包厢升到顶端,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一圈圈旋转着,几乎就要和伞面转平了。 放眼望去,公路、房屋、桥梁、广告牌……整个城市都尽收眼底,在周围大片的绿树环抱之中,是一个欢腾热闹的游乐场。 此刻,他们正置身其中,乘着风旋转,仿佛就要拥抱天空、白云和阳光…… 第三百七十八章 自家开的银行 一缕阳光照进来,羽悠竟然在笑,颈上的丝巾浮动在她面颊周围,令她看上去宛如凌风而来的仙女。紫葡萄般幽艳的双眸中,深不见底的暗色不见了,在日光交错的柔和金芒中焕发出瑰丽奇异的色彩。 “就像漫步在巴比伦的空中花园,又像宫崎骏动画片里的天空之城……”羽悠自语着,轻笑出声。 辰辰不敢去直视她太过明艳的正面,从小包厢玻璃窗上的反光,可以看到她洁白的贝齿轻轻咬着嘴唇,面颊上泛起忻悦的涟漪,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羽悠脸上有这样的表情,那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对橱窗里糖果的渴望。 眼前的场景美得有些不真实,辰辰一时间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重新回到地面,已经时过正午,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不知是谁先发现了旁边有一家bbq。如同在沙漠里见到了绿洲,同学们一拥而进,找了两张大餐台纷纷落座。 阿卜杜拉将一个气派的黑色大钱包扔在桌上,大方地说了声:“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同学们平日经常轮流做东请客,道也不和他客气,你一言我一语把想吃的东西点了个遍。 只有美智子自矜身份,问道:“我们又不熟,干嘛要你替我付账?” 阿卜杜拉深情脉脉的黑色眼睛里含着笑意,凝望着她说:“真主的屋檐下没有陌生人,更何况我们还是同学。” 阿卜杜拉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光,看得美智子脸颊绯红,默默低下了头。 肥乔看出些端倪,打趣道:“我说,美智子,你可别多想,我们家王子看谁都是这种眼神,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我刚给他辅导数学那会儿,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控制力稍差点儿准得变弯。” 不一会儿,六七张热腾腾香喷喷的披萨饼就端上了过来,随后,烤虾、烤鱼、沙拉一一上桌。 大家玩了一上午,都饿极了,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美智子也放下矜持,拿起一只烤牡蛎吃得津津有味。 满桌子的美味不一会儿就被大家扫荡一空,他们心满意足地喝着饮料,吃着冰淇淋。阿卜杜拉伸手叫服务生过来结账,一打开钱包,里面两排金光闪闪的卡片颇有气势地展示了出来。 他垂眸看了一眼账单下方的金额,大方地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百元美金钞票付了餐费,又给了服务生丰厚的小费。 这时,一张别致精巧的小卡片从钱夹里滑落出来,义廷蹲下身帮他拾起来,然后,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问道:“这是护身符吗?该不会是纯金的吧?” 几个正在吃冰激凌的女生一下子就被这张形状独特的小卡片迷住了,从义廷手里拿过来欣赏。 只见卡片打造成了一座清真寺的形状,只有下半部分是规规矩矩的长方形,上半部分是清真寺高低错落的房子和球型圆顶,顶部中心还有一个金色的新月,卡片工艺精美,连建筑物上的花窗和雕栏都被镂刻得清晰可辨。 “不,这是我的信用卡呀!”阿卜杜拉说着,用水汪汪的黑眼睛看着义廷。 美智子用手指摸着卡片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噗地笑出声,道:“别蒙我了,从两岁起,就拿我爸的信用卡当玩具。世界各国哪家银行的信用卡我没见过?如果每一张信用卡都这么精雕细刻,恐怕银行早就破产了?而且,你才十四岁,应该不会有银行会给你发信用卡?” “这是我们自家开的银行发行的。”说着,阿卜杜拉接过小卡片,翻到背面请她看后面的visa字样和小磁条,以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义廷张大的嘴半天没合上,他从美智子手拿过卡片,捧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交还给阿卜杜拉,羡慕地说道:“你都不用告诉我卡里有多少钱,光着这张空壳子我也买不起。” 阿卜杜拉接过卡片,塞进钱包,然后,不经意地将钱包放进白袍口袋里。义廷看着阿卜杜拉的样子一个劲儿地摇头,他白袍上的这只口袋应该是全世界小偷心驰神往的所在。 从餐厅出来,一行人就往尖叫声最集中的区域走去,那就是大名鼎鼎京达卡过山车(kingdaka)——目前世界上最高的过山车。 羽悠和文瑾抬头观看,只见一上一下两段几乎与地面保持垂直的轨道,竟然如同摩天大楼般高耸入云,一辆黄色的过山车正从上面以自由落体的姿态俯冲下来,人们脸上表情痛苦扭曲,令人望而生畏。 她们对望一眼,虽然没有说话,却彼此心照不宣。 辰辰看出两人的心思,便主动提出留下来照顾几位女生,大家则起着哄朝入口处走去。 义廷临走时,回身朝文瑾一个劲儿地做鬼脸,还故意摆出“胆小鬼”的口型。 “谁胆小鬼啦?我才不是!”文瑾气不过,手舞足蹈地和他理论。 “那就一起来呀!又不会出人命!”艾玛说着也上来拽文瑾。 义廷趁势推波助澜,一把将她揪进了队伍。 不一会儿,黄色过山车在大家面前停下,李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抢先上去,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艾玛用胳膊肘一拱李恩,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义廷上车之前就强行摘掉了文瑾的眼镜,一路拽着因高度近视,完全找不到北的文瑾坐在自己身旁,然后,又帮她系好安全带,放下防护杆。 肥乔十分不灵活地扭动着脖子上那颗硕大的脑袋,看到这辆过山车上前前后后都是他们自己人,兴奋地大喊起来:“哈哈,第一次体验包机出行啊,太爽了!” “机长,开稳一点儿!”义廷拍了拍李恩的肩膀,李恩一扭头,朝他默契地眨眨眼睛。 辰辰从不远处的零食售卖亭里拿着两瓶果汁饮料,朝坐羽悠跑过来,两人坐在树荫下的一张长椅上,边喝饮料边聊天。 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间照射在身上,暖暖的,羽悠素白的手捧着饮料瓶子,眼睛看向不断攀升的京达卡过山车,粉红色唇瓣轻轻嘟起,啜饮着瓶子里的果汁。阳光下,她的皮肤像上好的羊脂美玉,白得几乎透明。 辰辰不时偷偷瞟一眼身旁的羽悠,不禁感叹,春天的时光真美好。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几只蝴蝶,围着羽悠和辰辰翩翩起舞,不一会儿,又来引了一群黄蜂,嗡嗡叫着上下翻飞。 羽悠有点儿害怕,一个劲儿地躲闪,辰辰在一旁努力驱赶着。 眼看黄蜂和蝴蝶渐渐飞散了,就听见羽悠“啊”地大叫了一声,表情痛楚地捂住了右臂。 辰辰探过身正要去看她出了什么状况,一只巨大的黄蜂“嗡”地一声从他们面前振翅飞走。 羽悠的汗珠顺着额角流下来,惊吓加上钻心的疼痛,一下子令她小脸煞白。 辰辰小心翼翼地替她挽起袖子,低头一看竟然吓了一跳。 羽悠白皙幼细的小臂上鼓起了一个核桃大小的小山丘,周围红肿了一大片,鼓起的部位正中间还可以看到一个深红色的小孔,只是那枚毒针早已没入肌肤看不见踪影了。 “现在感觉怎样?”问这话时,辰辰心里十分紧张,刚才从他眼前飞走的可不是一只普通的蜜蜂,而是一只大黄蜂,如果被毒蜂蜇了,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整条胳膊都麻了,疼……”羽悠声音虚弱声音得接近耳语,呼吸却越发急促沉重,脸上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滚落。 忽然间,他文瑾的背包里面有六面旗冒险乐园的地图。他马上取出地图,快速度找到了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诊所。 辰辰回头去看羽悠,只见她目光涣散,唇白如纸,口里喃喃着:“我会不会死……我不行了……” “不要胡思乱想,我马上带你去诊所,你要坚持住!”辰辰虽然表面装出一幅镇静的模样,却担心羽悠随时会晕厥,心里愈发慌乱起来。 他果断地背起浑身无力的女孩,脚下生风朝诊所的方向拼命跑去,嘴里还不断安慰着她:“别害怕,我小时候也被蜜蜂蜇过,不会有事的!” 他第一次感到春假划船队的力量训练简直是太及时、太有效了,居然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辰辰顾不得游客们的侧目,心里一直琢磨着,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被黄蜂袭击。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就出在那两瓶果汁饮料,黄蜂一定是循着味道过来的。 几分钟后,辰辰就背着半昏迷的羽悠迈进了诊所的大门。 一位有经验的女医生马上将羽悠扶到一张铺着白床单的病床上,褪下了她的运动外套,为她的胳膊作消毒处理。 辰辰看到羽悠躺在病床上,只穿着薄薄短袖运动t恤,绵软若柳的身姿仿佛是童话里的小精灵。 此刻,她面色苍白,双目微合,玉润盈白的胳膊上红肿的颜色愈发加深了,一条条淡蓝色血管都清晰地爆了出来,看着令人揪心。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家庭暴力 只见医生打开无影灯,拿出小而锋利的手术刀,轻轻在红肿处切开一个小口,因为没有打麻药,羽悠疼得蹙起了眉,轻轻*了一声,随后,便紧紧闭上眼睛,咬住了下唇。 医生用消过毒镊子几经翻找才夹出了那枚毒刺,又用棉花和纱布按压挤出里面的毒血,然后,给她上了一些药水,仔细包扎好。 辰辰走过来,看到羽悠脸色依然煞白,眉心微微攒起,却强忍着眼泪,不禁十分心疼,用极轻的动作替她穿上外套。 羽悠用另一只手紧紧捏着受伤的小臂,用力太大指节都有些发白。 医生转向辰辰,说道:“被蜜蜂蛰有时候很危险,特别是这里条件有限,判断不出她是被哪一种蜂蜇伤,你要注意观察病人有没有休克、嗜睡、昏迷、肌肉痉挛的症状。如果有上述情况,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往最近的医院。” “好的,我记住了。”辰辰说着,一个劲儿地点头。 医生又拿出了一大卷纱布和一些药膏,递给辰辰,说道:“病人的伤口在三个小时后需要换药,这些你先拿上。” 扶着羽悠走出了诊所,温暖和煦的薰风吹来花草的芬芳,羽悠鼻端萦绕着辰辰身上特有的沉水香混合薄荷的味道,让人觉得镇定又暖心。 她仰头看到辰辰的侧颜,一个春假过去了,弗罗里达州的阳光将少年的皮肤晒黑了不少,身材比以前壮实,脸庞依然消瘦骨感,却多了几分少年男子的俊朗英气。 风将羽悠的轻叹息声吹进辰辰的耳朵。 辰辰微微低下头看她,此刻,她脸色不像刚才那么煞白,似乎也有了些许精神。 辰辰自责道:“还疼得厉害吗?是不是吓坏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那只蜜蜂,要怪就怪我不应该买什么果汁饮料,害得你受了这么大痛苦。” “我不要紧,只可惜那只蜜蜂……”羽悠调匀了呼吸,轻声说。 见辰辰不解,她继续说道:“蜜蜂最温顺,不轻易袭击别人,一旦将尾针扎进别人身体,就意味着自己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没想到,今天这只蜜蜂选择用死亡捍卫自己……” 说话间,羽悠的手机响了,她划开屏幕,就听到文瑾焦急的声音:“你们在哪里?我们一直在附近找你们,怎么连个影子也没看见?” “我们……”辰辰见羽悠说话仍是有气无力,接过电话说:“我们马上就回去,稍等一下,刚才,羽悠被蜜蜂蛰了,我刚带她去了诊所。” 离着京达卡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辰辰就看见了自己那一大票同学,大家仿佛刚坐着时光机穿越回来,都是一副晕头转向的狼狈模样。最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竟然并不自知,还乐此不疲地彼此调侃打趣。 见辰辰和羽悠回来了,文瑾先跑过去一把抱住羽悠,与其说是抱住羽悠,不如说是脚下虚浮直接跌到羽悠身上更确切些,羽悠的胳膊被温柔地撞击了一下,疼得裂开嘴丝丝吸着气。 只见文瑾原本整齐的波波头如同刚遭受完电击,一张面无人色的脸,看上去比羽悠还要煞白。 文瑾看着羽悠右臂上被纱布撑得鼓鼓的运动衣外套,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亲昵动作太过冒失,忙问:“还疼不疼啊?医生说要不要紧?” 还不等羽悠答话,她早就龇牙咧嘴表情痛苦,仿佛受伤的不是羽悠而是她自己。 忽然,她仿佛想起了什么,转向辰辰埋冤道:“还说照顾人家,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真的没事儿了,你们玩得怎么样?”羽悠拉住文瑾的手,还故意弯了弯唇角,显示自己什么事也没有。 “太刺激啦!”阿卜杜拉的白色长袍在午后的阳光下白得刺目,只是裹在头上的红色千鸟格围巾早已凌乱,耷拉出边边角角,和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实在很不相配。 他手舞足蹈地说着:“京达卡真不愧是世界上最高的过山车啊!加速朝最高点冲刺的时候,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身体完全跟地面平行……” 肥乔胖胖的脸蛋上吹出两坨高原红,兴奋的情绪如同刚喝完一斤二锅头,他抢过阿卜杜拉的话茬,说道:“过山车行驶到最高点向下俯冲的时候才可怕呢,因为是直上直下完全看不见前行的轨道,就感觉前面的路好像断了,如同置身悬崖边。” “对呀,那个时候是最惊悚的,感觉过山车好像停在那里不动了,我还以为设备坏了,不知道过了几秒,只听耳边咔哒一声响,毫无预兆地,车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下俯冲……”拜高科技韩国美发产品所赐,郑熹泰的发型如同假发套那样巍然屹立,变化并不算太大,他描绘绘声绘色,令大家有种重返现场的感觉。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之际,义廷不知从哪儿跑过来,他的形象越发惨不忍睹。 义廷同情地瞥了一眼文瑾,然后,指着自己的脑袋对辰辰说:“今天,在京达卡上,有人可能把这里吓出毛病了。” “胡说,我根本就没害怕!”文瑾想制止企图当众揭短的义廷。 “哈哈,你们是没看见,她吓得哇哇直叫差点儿把我耳朵吵聋了,还不停掐我……” 义廷话还没说完,文瑾就委屈地叫道:“还不是因为你硬拉着我跟你一起坐?” “要不是总统家千金把我老婆抢了,你以为本大爷愿意跟你坐?”义廷嘴里说着狠话,脸上却是有冤难伸的表情。 “好!有本事你以后就别让我帮你改作文,别问我数学题!”文瑾气咻咻地抱着肩膀对义廷翻了个白眼。 “哎?改作文,讲数学,说说吧,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肥乔油腻腻的脸上带着笑容,仿佛是刚发现了新大陆。 就连不苟言笑的美智子也大惊小怪地问:“这么说,你和李恩没有出柜?” “你看你看,大家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说说吧,什么时候被掰弯,什么时候又正过来了?”郑熹泰也不放过落井下石的机会。 顶着一脑袋鸟毛,样子比义廷还要狼狈的李恩走上前,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这里又有我什么事?” 满脸通红的义廷还想用没心没肺的讪笑遮掩一下当前的尴尬,他一把撩起了上衣袖子,给大家展示自己的胳膊,只见他发达漂亮的肱二头肌上,都是一个个半月形的指甲印。 他苦大仇深地看了文瑾一眼,控诉道:“你们瞅瞅,掐成什么样了?夏天说到就到,哥怎么穿衣服呀?我都不敢想,她指甲要是再长一点儿,我还不得付出血的代价!” 文瑾的脸红成了一个大苹果,还没等她开口,辰辰就笑着说:“行啦行啦,你想多了,你就算穿新款维秘上街,也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 “你们就看着她对我施加暴力,也没人站出来主持公道?”义廷呼天抢地地叫着。 “家庭暴力,谁管得了?”郑熹泰继续埋汰义廷。 “叫你嘴欠,这都是你应得的!”文瑾说完,将眼睛对在一起,朝义廷出了个鬼脸。 “哎,我说,时间不早了,你们能不能别再欺负我们家蒂娜,下面去哪儿玩?”艾玛过来解救水深火热之中的文瑾。 “我强烈推荐去野生动物园看看,我们家门口的六面旗,你们听我的准没错!”肥乔的建议很快得到大家的响应,大队人马开始向野生动物园的方向开拔。 半路上,走过一排抓娃娃机,几个女生立刻少女心泛滥,跃跃欲试地想去抓娃娃,被男生们一通“幼稚”、“无聊”、“耽误时间”之类的话无情地制止了。 大家正恋恋不舍地朝前走,就看到一个男孩搂着一个女孩的腰,亲密说笑着从人群里挤出来。 看到有人撒狗粮,胖子乔又被重创,气哼哼的说:“六面旗冒险乐园也搞起这种无聊的东西,就是为了迎合那些智商为零的小情侣,太商业化!” 羽悠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对小情侣,文瑾觉得她很不对劲儿,平日她对秀恩爱这种事最无感了,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于是,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羽悠嘴里这么说着,却并没有收回目光。 “你别告诉我,是看上他们手里那只大脸熊了吧?”文瑾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羽悠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卡通玩具的肤浅之辈呀。 岂料,羽悠果然认真地点点头,指了指女孩手里的小熊说:“以前,我也有一只那样的小熊,一摸一样。” 辰辰不由得顺着羽悠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女孩手里果然拿着一个毛绒绒的泰迪熊,圆圆的黑眼睛,柔软卷曲的毛,无辜的呆萌表情,虽说样子十分可爱,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那种童年时代人手一只的普通小熊。 奶声奶气的儿歌音乐中,娃娃机里转动着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娃娃,游客中的小萝莉们,被机器里那只一张一合的小小手臂牵动着情绪,时而兴奋开心,时而叹息沮丧,时而凝神专注,在娃娃机旁边又跳又叫,看起来确实很像智商归零。 第三百八十章 小熊与焰火 羽悠望着抓娃娃机里闪动的灯光,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只小熊,和刚才见到的小情侣手中的小熊一模一样。 记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只小熊一直睡在她的枕边,每晚都陪伴着她,听她诉说烦恼和心事,是她唯一的一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她又想起曾经拥有过的许许多多毛绒玩具,小兔子、跳跳虎、斑点狗和哆啦a梦…… 后来,它们去了哪里? 十一岁那年,她和妈妈一起搬回了中国,在新家中,她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些毛绒玩具,甚至也遗落了那只一直陪伴着她的毛绒小熊。 她跑遍了楼上楼下每一个房间四处翻找,却仍然没有看到昔日小伙伴们的踪影。 轻手轻脚来到客厅,妈妈正在和一群大人说话,她就站在角落里乖乖地等。 直到最后一个来访的客人也离开了,她才走到妈妈身旁,拽着妈妈衣角,扬起头,睁着大眼睛问妈妈:“我的玩具呢?” “扔了。”妈妈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认为你长大了,已经不需要那些小时候的东西了。” 说完这话,她又将自己关进了画室。 她没有哭闹。 这并不意味着,她不难过。 是啊,长大了,已经经历过和爸爸的别离,她怎么还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哭得昏天黑地? 就是从那一天的那一刻起,她感觉到自己的童年真的结束了。 从此,每年生日、节日,她再也没收到过任何蛋糕、玩具之类小孩子们喜欢的东西,再也没去过游乐园,甚至连家人的陪伴也越来越少。 长大,只是一夕之间的事情,那么惶急,甚至没有给她“预备、开始”的时间。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她收到的礼物都是些贵重、冰冷,并不合她心意的东西,房子、钢琴、名贵的手表、首饰、镶了钻饰的金笔…… “后来那只小熊呢?”辰辰的问话将羽悠从回忆中拉回来。 “后来,那只小熊离开我了,它也带走了……带走了很多……”羽悠的声音黯然。 从羽悠略带伤感的话语中,辰辰似乎能感觉到,小熊到底带走了羽悠的什么。 辰辰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抓娃娃机,下意识地在一台台娃娃机中间寻找着,然而,却早已看不见和一只一摸一样的小熊。 “这样的小熊商店里很多呀,你要是喜欢,再买一个不就好了?”文瑾一脸诧异地看着羽悠问。 “我爸爸告诉我,我的小熊是独一无二的,是上天赐予的礼物……”羽悠说罢露出微不可查的苦笑。 她转身挽起文瑾的手臂,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辰辰目光停留在娃娃机上,他心里默默重复着羽悠的话:“上天赐予的礼物……” 大家一进野生动物园,就不知不觉走散了。 文瑾和羽悠先去喂了会儿猴子,又去看了一场海豚表演,走出海洋世界的时候,她们忽然意识到,在他们身边左右不离的护花使者辰辰也不见了踪影。 文瑾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辰辰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却又不好意思问羽悠,只想着,一会儿走着走着又能碰到一起了。 两人去百鸟乐园,看孔雀、天鹅、鹭鸶和鹳鸟,然后,有去看了黑熊和狮子,一路上,文瑾都在心不在焉地寻找着辰辰的踪迹。 喂大象吃鲜草的时候,她恍恍惚惚地直往大象鼻子里捅,险些被发怒的大象抬脚踢倒,幸好义廷不知从什么地方杀出来,手疾眼快,从护栏旁边一把将很小一只的文瑾抱离了危险区域。 大家走出野生动物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大票人都到齐了,唯独不见辰辰。 文瑾装作若无其事,却不停地用手机给辰辰拨电话,然而,电话始终始终都是同一首音乐声,没有人接听。 她终于忍不住问羽悠:“你说,辰辰那个傻了吧唧的人,该不会被人贩子拐卖了吧?” 还没等羽悠说话,义廷就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他就是没尾巴,长了尾巴比猴都机灵。我看,他不拐卖别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从哪儿看出他聪明啦?就他那点儿可怜的智商,说不定早迷路了,现在指不定在什么地方转磨磨呢!”文瑾不禁有些着急。 “啥?他智商要是可怜,那我这脑袋还不成玻璃球了?”义廷抬起头看看文瑾,又不得不心悦诚服地点点头,道:“对对,和您老人家的智商比,他也却是算是够可怜的了。” “他心里有数,我们只要给他发手机定位,让他知道怎么能找到我们就可以了。”羽悠安慰着文瑾。 “你确定不用去播寻人启事?”文瑾还是不放心。 “他又不是三岁小孩,从中国来美国都能自己搞定,一个游乐场还能难倒他?”郑熹泰觉得文瑾小小年纪却婆婆妈妈,十分不解。 “我饿了,咱们先去吃晚餐吧,在餐厅里等着查理,我就不信,他自己在外边转悠了一下午肚子不饿。而且,呆在固定的地方也便于他找到我们。”美智子的提议很快就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哪儿有好吃的?”李恩问道。 肥乔指着不远处一家餐厅,说:“那家餐厅真心不错,给我留下了美好的童年印象,是我小时候的最爱。” 大家看看肥头大耳的乔,觉得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的推荐,便跟着肥乔走进一幢红砖绿屋顶的房子。餐厅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门口立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funnelcake(漏斗蛋糕)” 这间餐厅的布置着实可爱讨喜,墙上贴着各种卡通形象,中央区域还设有迷你滑梯和秋千架,菜单上各种菜品的名字看着就十分诱人。 大家点好了各自的菜品,边喝饮料边聊天等餐,只有文瑾仍是愁眉苦脸,一会儿看看手机上有没有辰辰的回信,一会儿望向门口。 菜品被端上来的时候,能看出每个人都愤怒地望着肥乔,花里胡哨的摆盘并不能掩饰内容的华而不实。每个人面前都是小小的一盘,看上去比肯德基的儿童餐还要简单,品尝了一下也是淡而无味。 所有人都吃的兴味索然,抱怨肥乔的推荐很失败。 肥乔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自我开解着:“不对呀,我小时候明明很喜欢这家餐厅的,难道是换厨师了?” 这时,文瑾吃完了盘子里的几个章鱼小丸子,挥手又叫来服务生,要了一份漏斗蛋糕。当巨大诱人的草莓漏斗蛋糕端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直咽口水。 这种名字奇怪的蛋糕实际上就是一大块经过烤制后,又用黄油炸好的面团,上面覆盖着一大坨冰淇淋,冰淇凌顶端还有一层奶油。 文瑾原本还纠结着的一张脸瞬间舒展开了,她拿起小勺,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似乎已经将辰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嘴里还不停地赞着:“这个漏斗蛋糕果然是美味,绝对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肥乔感激地看着替他找挽回一点面子的文瑾,道:“看,我说得没错吧,如果你们不尝尝这家餐厅的漏洞蛋糕就等于白来六面旗了。” 于是,在文瑾和胖子乔的怂恿下,大家每人都点了一份漏斗蛋糕。 文瑾吃到忘我境界的时候,通常都会在鼻子和嘴角留下贪吃的证据,今天当然也不例外,一整个巨大的漏斗蛋糕下肚,她豪爽地拍拍鼓起来的肚子,挥手又叫服务生:“再来一个……” 这时,餐厅贴着卡通童图案的玻璃门被推开了,身穿白色运动装少年大步走了进来。 他那被阳光亲吻过的面颊,清澈见底的双眸,和日渐宽阔的肩膀,吸引了店里很多客人的目光,文瑾说了一半的话生生被了咽回去,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少年,她竟然没有发觉,他是何时从一个弱不禁风的男孩长成一个翩翩少年的。 “怎么?又看到甜品走不动路了?”辰辰边揶揄着文瑾,边坐到了胖子乔旁边的一个空位上。 文瑾一时呆住,没说出话来,羽悠把菜单递给他,他向服务生点了一客牛排,又询问羽悠胳膊上的伤势要不要紧。 文瑾这下才反应过来,理了理齐耳的短发,咳了一声,问道:“你下午三个小时一直不见踪影,到底去干什么了?连电话都不接?” “我……”辰辰看了一眼羽悠欲言又止,道:“还是暂时保密吧。 夜幕降临了,大家三三两两坐在草地上,劈劈啪啪的炸裂声在不远处的天空中渐次响起,三枚礼花弹腾起绚烂烟花,将天幕映照得异常明亮,倏尔又散开,化作漫天星碎。 远处,高大的摩天轮上灯火闪烁,旋转木马周围的音乐随着微风隐隐可闻。 入夜了,六面旗灯火辉煌的的主路两旁不断有穿装奇异的男生女生走过,夜风吹来黄油烤鸡翅的香味,买棉花糖的小车子前围着一堆可爱的小孩儿…… 不知是谁吹起了泡泡,在烟火的映照下,透明的泡泡在夜空中像一个个流光溢彩的梦想,乘着丝丝微凉的夜风自在飞翔。 辰辰将新买来棉花糖放在烧烤架上烤得焦香诱人,递给文瑾和羽悠。 数十朵烟火的光芒在天际勾勒出了一条大大的帆船,夜空成了它的海洋,帆船乘风破浪遨游在一片璀璨光点当中。 “哇,太漂亮啦!”文瑾举着棉花糖欣赏着烟火,一激动咬下一大块白白的棉絮。 羽悠手指滑向天幕的瞬间,一朵烟花迤逦绽放,在天幕上投下了一个大大的love。 光芒一下子照亮了她们的笑颜,文瑾脸上又沾了雪白棉花糖,咧开嘴笑得正欢,羽悠双眸晶亮,眼睛里落进漫天绚烂的烟火。 光亮瞬间寂灭,黑暗里一对头挨头的小女生成了温馨可爱的剪影。 辰辰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幸福感,他用手机拍下被烟花装点的天空下,和尽情欢笑的画面。 他感觉此刻,漫天的炫丽华美都是他们的。 或许,在多年之后,这会成为她们心中最美好的回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告密者与哲学家 下课的钟声将白馨蕊从代数i课堂上唤醒,她睁开空洞的双眼,揉了揉枕在手臂上,被压得有些发木的脸颊,想起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 新一周的第一天就浑浑噩噩地睡过了许多节无聊的课,对于她来说,下课才意味着一天真正的开始。舞蹈团活动过后,是闺蜜们的晚餐会,晚上自习可以一边写作业一边继续刷《权利的游戏》,这真应了那句话:只要胆子大,留学当度假。 不过,她很害怕上床睡觉。 近来,她的身体只要一平躺过来,思维就仿佛接通了过去和未来,变得格外活跃,现实、梦境、科幻一齐奔涌而至,在眼前形成各种奇幻的场景。 在这些场景中,有时,她是逃避变种生物追逐的五六岁孩童,有时却又变成比黄雅倩还要美艳百倍的好莱坞巨星…… 在她脑子里那些奇诡的画面中,出现得最多的当然还是威廉,前一秒钟,他还是站在悬崖边拯救她的大英雄,后一秒或许就变成在囚笼里等待她救赎的罪人…… “哐当”一声木椅子相碰的声音,白馨蕊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小个子冒失鬼很没诚意地对着她说了声“抱歉”,然后,挎着书包走出了教室。 这时,阿曼达像只巨嘴鹈鹕一样从教室外面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她身旁那张歪斜的椅子上。 阿曼达不说话,将满是小卷的头凑到白馨蕊脸前,眨巴着灰褐色的小圆眼睛在她脸上寻找着什么? 白馨蕊觉得有点儿不爽,下意识躲了躲,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怎么啦?我脸上有什么?” 阿曼达尽量隐藏起兴味盎然地神情,将眉尖挑起来,让两条又细又长的眉毛和眼睛形成一个钝角三角形,痛心疾首地说道:“看起来,你是真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白馨蕊像只惊弓之鸟,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打起了精神。 为了让自己声音显得更真挚,阿曼达先叹了口气,说:“哎……我忘了是哪位哲学家说过:人生的道路总是充满了颠簸,寂寞和痛苦……” 眼看着阿曼达又要拐弯抹角掉书袋,白馨蕊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只是想……安慰你……”阿曼达语气沉痛,两条眉毛却在眼睛上不安分地跳着舞。 白馨蕊了解阿曼达的话痨本性,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猝不及防地拍案而起,冷冰冰地说道:“要么说人话,要么闭嘴!” “其实也没什么,你可别多想……”阿曼达以为白馨蕊要离开,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不说我真走了!”白馨蕊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就是……威廉……” 一听到威廉的名字,白馨蕊一下子像打了鸡血,立刻坐回到座位上。 阿曼达看到白馨蕊反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喜欢看到别人情绪上产生戏剧性的变化,只有那样才不枉费她搜寻新闻线索的一片苦心。 “你周末不是回家了吗?我一直替你留意威廉来着。昨天晚上……我在湖边……不经意间就看见了……你知道我的眼神还是很厉害的,你在意的事情我当然要多留心一些啦……” 阿曼达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说话方式令白馨蕊感到难以忍受,她愤怒地大喊一声:“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威廉跟辛西娅在一起了!”阿曼达被吓了一跳,这句话终于没有停顿,没有铺垫,没有抒情,没有欲言又止,没有欲盖弥彰,一气呵成,掷地有声地从她口中吐了出来。 “不可能?”白馨蕊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要知道,就在周五晚上,她刚刚为威廉和黄雅倩大吵了一架。 “我还能骗你吗?他们一开始在跷跷板上玩得特别欢……后来,我还看见威廉拉着辛西娅的手不放,就在湖边,吹着风,不停地说呀说呀,别提多有诗意了。哦,对,威廉好像还……哭……哭了……”阿曼达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然而,脸上却作出义愤填膺的生气表情。 白馨蕊的眼睛神经质地高频眨动了几下,仿佛想把阿曼达口中描述的画面从她脑海中剪辑删除。 她脑子乱了,想努力像装出潇洒自如的表情,牙齿却在不停颤抖。 她坐在那里执拗地搜索枯肠,在她和威廉的回忆里确实不曾有过这样一幕执手相看泪眼的凄美画面。 威廉正在背着她和其他女孩嬉戏,陪其他女孩散步,向其他女孩诉说心事? 阿曼达看到白馨蕊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便想再添了一把柴草:“其实吧,我觉得……两个人拉拉手也不能算是约会……” 白馨蕊脸上的表情愈发骇人,她一言不发,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 草长莺飞四月天,唯有在河里划船,在草地上打滚儿,才能最能贴近春天的脚步。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特别是在周一划船队例行训练结束的午后,新队员们浑身汗湿地走出船坞,几乎累得动弹不得。 辰辰、乔、拉杰希、阿卜杜拉和布雷克,五个宅男头对头围成一圈,呈放射状仰面躺在船坞旁的草地上。 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们一边揉着酸疼的胳膊和肩膀,一边惬意地看着蓝天上的朵朵流云。微风拂过面颊,带来青草的芬芳和野花的清香,午后的时光是那样美好而悠长。 “和谐、平衡与节奏,这是划船运动教会你们的三件事,在未来的日子里,它们会融化进你们的生命中。千百年来,文明对人类的教化也就大抵如此,而这些是无法从课堂的学术研究中获得的体会和领悟……” 爱德华教练诗化的训诫仍回响在辰辰耳边,他嘴里衔着几片细长的草叶,反复咀嚼着字里行间的真谛。 “哈哈,荧光侠这个人总把自己当成苏格拉底本人,训练的时候也喜欢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居然把下地干活这样简单直白的事情上升到社会、伦理、精神层面的,还说什么,‘这不是一般传授教育就可以灌输给学生的’,我看啊,纯粹就是故弄玄虚!” 辰辰回头瞥了一眼结实黝黑的肥乔,经过在佛罗里达不到十天的集训,肥乔的体重整整减少十几磅,原本油腻腻的大块头从视觉上看小了一大圈。 他心里暗自觉得有趣,肥乔居然知道,此刻自己心里也正在琢磨的这句话? 于是,打趣儿道:“是啊,我也有同感,他的意思用如今比较时髦的话翻译出来就是,不想当哲学家的赛艇队员不是好农夫。” 正说话间,只听扑通、扑通几声响动,仿佛是有人落水。 几个男孩不约而同地坐起身来,只见几个老队员已经脱光了膀子,只穿了条运动短裤纷纷往河里跳,为首的正是那个十年级的俄罗斯男孩鲍里斯。 他在河里钻上钻下地游了一阵,脸上呈现出舒爽惬意的表情,朝岸上大叫着:“哎,你们刚才没出汗吗?还不快下来游个泳!” 鲍里斯的泳技了得,辰辰是领教过的,对河水深浅他却心里没数,自然也不敢轻易下去。 肥乔则大声喊着:“我不会游泳。” “下来就会了,而且,你那么胖,根本不用担心会沉底儿。”高年级同学大声起着哄,不时发出嘎嘎的笑声。 “我那不是胖,我是强壮!”肥乔大声反驳着,辰辰已经记不清,这是肥乔本周第三十几次做出这样的澄清。 虽说肥乔这家伙在训练中成功减重,但是,和那些身材结实,肌肉健美的老队员比起来,被称作胖子一点儿也没有冤枉他。 “河里有没有水草?会不会有危险?”辰辰向来小心谨慎,他来到河边,看着学长们游得畅快惬意不免也有几分眼馋。 要知道,在厦门老家上学的时候,他也算是个游泳好手。 他的话还没说完,约翰和几个高年级的大个子已经拽着嘴里哇哇乱叫的胖子乔和阿卜杜拉来到了河边。 “你们要干什么?我可是我们国家王位的第三……”阿卜杜拉的话还没说完,学长们哈哈大笑着,一把将他和肥乔一并推下了河。 起初,两人还在河水里拼命扑腾,一连喝了好几口水,不一会儿,肥乔一蹬腿,居然站在河里,发现河水刚刚没过胸口。 “别丢人了,快站起来吧!”他一把拉起脸色惨白的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晕头转向地从河里起身,闭着眼睛,一口水吐到肥乔身上。 “你们这两个戏精,也太会给自己加戏了吧?”高年级的同学在岸边不住地大叫着。 看着河里两人狼狈的样子,辰辰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不知道谁一伸脚,顺便将他也踹进了河中。 清澈沁凉的河水令他感到一阵舒适畅快,这与在学校泛着漂*味道的泳池里遨游的感觉大不相同,他撇下聒噪不止的胖子乔和阿卜杜拉,舒展长臂,像离弦的箭一般朝更远的方向游过去。 第三百八十二章 打捞起青春的殇 不一会儿,辰辰就追上了正在河中心戏水的鲍里斯。鲍里斯也不示弱,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像条灵活的大鱼极速向对岸游去,辰辰奋力划水尾随在他身后。 河面并不太宽阔,不多时,两人游到了对岸,在一棵枝桠茂密,树冠探入河中的大树下休息, 鲍里斯意犹未尽,在延岸水域中钻来钻去,半天都不上来换一口气。 辰辰想起去年冬天,鲍里斯从冰湖里上来,像只落汤鸡一样披着一身小冰凌回到宿舍换衣服烤火的样子,不禁失笑出声。 吓唬人那一套又来啦,你也太小看哥的智商了! 他对藏在水里的鲍里斯大声嚷着:“嘿,鲍里斯,狼来了的游戏玩多了就没意思了,我数三下,你赶快出来。” 说着,辰辰便开始数数:“一、二……二点五……” 鲍里斯哗啦一个鲤鱼打挺从水里华丽丽地钻了出来,帅气的刺毛头上还顶着几根绿油油的水草,他兴奋地对辰辰说:“你猜我发现什么啦?” “少来!又是伊凡王子的宝藏?拜托,伊凡王子离美国康州上万公里呢,你要是能在这儿发现他老人家的宝藏,那才是活见鬼!”听了一冬天鲍里斯疯言疯语的胡诌,辰辰选择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好让他清醒过来。 “水下真有个藏宝盒,被卡在两块石头中间了。”鲍里斯固执己见地坚持着。 辰辰一手扒住树干,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是有多财迷心窍?你怎么不说,在水底发现了泰坦尼克号沉船的遗骸呢?”。 “我是跟你说真的呀!河底真有一个方盒子,差不多这么宽,这么高……”鲍里斯看辰辰不相信他,顾不得擦试满脸的水珠,伸出手来比划着。 辰辰不屑:“我看你别是捞东西捞上瘾了吧?去年冬天你捞上来的那只破靴子,我给库帕博士鉴定过了,什么古董呀!上面明明写着ugg,好吧!“ “不开玩笑,说实话,我觉得那只盒子绝对有名堂……”鲍里斯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了,转动眼珠极力想向辰辰描绘细节:“……盒子顶上还有一颗错金的十字星呢,像是个徽章。” 一个画面忽然从辰辰脑际闪过:大雪纷飞的校园,两个人立在寒风刺骨的湖岸边,湖面上的薄冰反射着皎月的光辉,身旁那个容颜绝美的女孩一扬手,夜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盒盖上那颗错金的十字星消失在暗黑的夜色之中…… 辰辰浑身一凛,正色道:“走,下去看看!” 深吸了一大口气,鲍里斯又钻进河底,辰辰也屏息入水。 河水并不深,沿岸尤其清澈,他在水中努力睁开眼睛,在隐形眼镜的帮衬下,果然看到河床底部有一个黑乎乎的方块卡在两块大石头之间。 迫近目标,两人潜得更深,辰辰伸手一摸,发现那个东西居然是木质的,不由心里一阵窃喜,天下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在幽暗的水底,辰辰张开眼睛努力辨认,盒子表面已经被河水剥蚀得看不出漆面本色,盒盖处的精致锁扣也锈死了,唯有盒顶上十字星在水底熠熠闪光。 辰辰钻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时,鲍里斯也浮了出来,晃动着毛刺头,上面的水珠甩了辰辰一脸。 他大声对辰辰说:“那两块石头还挺重啊,看来不好拿。我已经试过好几遍,木盒子就是纹丝不动。” 水顺着辰辰的下颚流淌下来,略一凝神,他思考出一个战略方案:“听着,咱们两都集中力气抬其中比较小的那块石头,只要有点儿缝隙,那就一切好办了。” 鲍里斯打了一声呼啸,又钻入水中。 这家伙不但是个行动派,还是急性子,辰辰无奈笑笑,也随着他沉如水底。 目测卡住盒子的这两块大石头,每一块都足有百十来斤重,而且圆滚得几乎没有下手之处。 两人潜到体积稍小的那块巨石旁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双方都能用上力气的角度,四只手像吸盘一样牢牢扒在大石块上同时用力,费了半天劲儿,大石头终于有所松动。 辰辰赶忙伸出大长腿,用脚尖一勾,那只木盒子借助外力和水的浮力从石头缝隙中慢镜头般滚了出来。 两人默契对望一眼,同时松手,大石头又无声地重重落回到河底。 辰辰在水中抱起木盒浮上了河面,鲍里斯比他先一步上了岸。 木盒子已经被河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然而,它却仍像一枚巨大的坚果,任凭他们敲敲打打,又抠又砸却怎么也打不开。 从残破不堪的外表,辰辰不敢断言这是不是他要寻找的东西,他们不得不将已经锈死的锁扣破坏掉,河水早已将木盒子中的密封条泡坏,并顺着盒盖的缝隙渗入到盒子内部。 尽管如此,盒盖开启处,辰辰的眼睛还会被晃了一下。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只他曾经见过的最美丽的手表,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他眼前。 打磨光洁的蓝宝石表面,珍珠贝母表盘上钻石镶嵌的时间刻度,在午后的阳光下流转出奇异缤纷的色彩。 它醒了,寂寞沉睡了一整个冬天之后,又从盒子中心那个凸起的c字形小平台上静谧而高贵地苏醒了过来。 看了看这只盒子,他有些许泄气。它实在破得不像样子,盖内侧深色丝绒被水侵蚀得起泡变色,烫金色的十字星标识和patek*e的字样也看不清了,白色的鳄鱼皮表带染上了蓝丝绒的颜色,又附着了水中的绿色微生物,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小心翼翼地将手表从盒中取出,辰辰用速干服的衣角擦拭干净蓝宝石表面上的水渍,表盘上纤细的白金秒针仍滴答滴答顽强地转动着。 那连绵不断的悦耳声音令辰辰有种莫名感动,他如同捧着一颗跳动的心,感受着源源不断生命的能量,正从透明的后盖中,镶嵌着红宝石精密机芯的齿轮规律地运转中传达出来,它牵引着青春不可阻挡地大步前行。 乍看上去,身旁的鲍里斯比辰辰还要兴奋,“这是你和黛西说起过的那只盒子吗?” 辰辰点头。 “那么,这只手表又是谁的呢?”鲍里斯好奇地问。 辰辰神秘地笑了笑,说:“你的任务已经达成了,我会在你女神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鲍里斯一听这话,乐颠颠地勾住了辰辰的肩膀。 *** 合上手里的《美狄亚》,白馨蕊的目光望向远处的湖面,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物伤其类的悲怆,嘴里反复叨念着剧本里的台词:“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女人算是最不幸的,首先,我们得用重金争购一个丈夫,他反而会变成我们的主人……” 自从上次阿曼达跟她讲了羽悠和威廉见面的事情之后,白馨蕊忽然变得沉寂了。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甚至远离了她一手组建起来的闺蜜四人组。 她当然明白,阿曼达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是非精,而她与闺蜜四人组其他成员之间,塑料姐妹花一样的友情更是件靠不住的东西。 事实上,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在打着关心她的幌子,等着看她的笑话。 不过,据她的暗中观察,一连好几天过去了,威廉一切如常,并没有像阿曼达说的那样,与那个珞羽悠有任何超越同学关系的非正常的接触。 当她几乎要坚信,阿曼达就是无事生非的时候,视线里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背影。 站在科学楼露台上居高临下的角度,她可以看得非常清楚,那正是威廉和珞羽悠。 白馨蕊感到心里最后的一点儿希望也破灭了,一下子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她脑子回荡着美狄亚恶毒的诅咒:爱我!否则你将一无所有! 她用最快的速度从露台上下来,乘电梯来到一层,冲出科学楼大门的那一刻,她还希冀着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幻想着,当她跑到湖边的时候,那里微风轻拂,树影摇曳,什么都不曾发生。 然而,事与愿违,从不远处的小径浓荫里,她就看到湖边的长椅上坐着两个人,肩并肩,头挨头。 她站在长椅后面足足呆立了半分钟,想听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然而,他们似乎只是坐在那里,不时对望一眼默默无言。 白馨蕊怒不可遏,一个箭步朝两人冲了过去。 威廉愣住了,他甚至没来得及上前阻止,眼睁睁看着白馨蕊像一头疯狂的小兽一样扑向羽悠,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挥到了她脸上。 只听啪地一声,羽悠捂住了脸。 她冷冷地看着白馨蕊,眼眶红了,却强忍着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威廉惊怒,头上火焰般的红色头发似乎都要一根根竖起来了,对着白馨蕊大吼:“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说着,他将羽悠一把拉到身后,用宽大的身体将她护住,仿佛生怕她再受一点点伤害。 第三百八十三章 决裂 白馨蕊看着威廉的举动,心如刀绞。 她用雪白的牙齿狠狠地咬住自己鲜红饱满的唇瓣,直到有腥甜的液体流到嘴里,她才从怔忪中回神,幽怨地看了威廉一眼,眼神冷森森的。 一个高贵的公主,一个卑微的恋人,一个疯狂的女巫,一个愤怒的弃妇,一个坠入凡间的复仇女神……此刻,她仿佛忽然明白了美狄亚的痛楚。 跨过威廉高大的肩膀,她指着羽悠疯了一样大声痛骂:“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明明知道我和威廉在一起还硬是贴上来,想抢走威廉!你就是不折不扣的心机婊!当初,你拒绝威廉全都是假的,就是为了吊他的胃口!” 此时,从湖畔经过的同学纷纷驻足。 威廉面红耳赤,他听不懂白馨蕊嘴里叽里呱啦的中文,但是从她的表情不难猜出,准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大吼一声:“够了!看看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打她就是让你看清,她只是想破坏我们感情的狐狸精!”白馨蕊语带哽咽地大声对威廉说着,试图用自己的声音盖过威廉的声音。 盛怒之下的威廉眼睛里布满了可怕的红血丝,脖子上的青筋爆了起来,大声说道:“辛西娅并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她只是在倾听我的烦恼。” “什么?你居然在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倾诉烦恼?我才是你的女朋友!”白馨蕊声嘶力竭地喊着。 威廉看着白馨蕊失控的样子,痛苦地摇摇头,他不想再让白馨蕊继续无理取闹下去,便厉声说:“你道歉!就现在!” 一听这话,白馨蕊愣住了,小到大她何曾向别人道过歉?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艾米、维姬和阿曼达,再看看越围越多的同学,她感到万分委屈。 而此刻,威廉正挡在羽悠面前对自己怒目而视,那双深情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怒意,找不到半点往昔的爱和温存。 白馨蕊感到自己正在遭受极大的屈辱,压抑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手指上坚硬的水晶甲片抠进手心里,疼得钻心,她流着眼泪恨恨地说:“凭什么是我道歉……” 泪水在她洁白的脸上恣意流淌,威廉看着眼前的白馨蕊,不禁有些心疼,但是,一想起刚才她不问青红皂白对羽悠大打出手,心中又实在气愤难消。 威廉不再爱我了吗?白馨蕊问自己。 不,不可能,他只是被愤怒冲坏了脑子,只要他清醒过来,马上会意识到究竟对我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你现在马上跟我解释还来得及。”白馨蕊擦了把眼泪,放缓了语气,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威廉觉得白馨蕊简直不可理喻,义正言辞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们结束了。” 说完,拉着羽悠的手走出了人群。 “你回来!”白馨蕊歇斯底里地大叫,但是,威廉走得义无反顾,连头也没回一下。 她感到一阵绝望,像卸了气的皮球瘫倒在草地上 威廉将羽悠拉到湖岸另一头的船坞码头,试图扳过羽悠的肩膀,看看她脸上伤得是否严重,羽悠却始终背转身对着威廉,执拗地不回过头来。 “抱歉,实在对不起……”威廉一时不知所措,一边道歉,一边叹着气。 羽悠生动的侧颜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嘴角紧抿着,眼睛失神地看着船坞中的一艘艘小船,像座冰冷的雕像。 白馨蕊像得了重病一样步履艰难地朝学校外面走,在春燕呢喃的温暖午后,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栗着,心在滴血,她感到自己就快被孤独和伤心淹没了,这个校园她一分钟也呆不下去! 不知为什么,她很想见黄雅倩,尽管上周末她们大吵一场,然后不欢而散,此刻,她却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她,或许全世界只有她才是自己的同盟。 傍晚,当她独自一个人罗德岛的家中时,云姨惊讶地张大了嘴。 “我妈在哪里?”白馨蕊的声音里面仿佛结着细碎的冰碴儿,就连她自己听了都吓了一跳。 “嗯……太太……太太说她出去应酬……” 白馨蕊绕过宽大的玄关,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中坐下,所有灯都开着,她仍感到孤独和黑暗,那是从她内心里生发出来的一种感觉。 威廉说:我们完了。他显然已经不爱我了。 千辛万苦得到了他,而他呢,也曾指天誓日,也曾温柔缱绻,怎么说放手就放手了呢? 我要让他知道,他错了,让他为今天做作的一切后悔终生! 想到此处,白馨蕊感到心里一阵绞痛,她想起美狄亚为了报复伊阿宋杀掉了他们的两个孩子,起初,她不明白一个母亲怎么能如此狠心,现在她明白了,心太痛了,哪怕毁掉这个世界都不足以减轻丝毫痛苦,此刻,她就是这种感觉。 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黄雅倩才带着微醺的酒气走进家门,当她看到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满面泪痕的白馨蕊,不禁大惊失色。 白馨蕊见到黄雅倩,终于呜呜地哭出了声。 黄雅倩簇起眉峰,派对上的红酒令她神思一片混沌,诸多的可能性一下子涌进她的脑海,凭着直觉,她迅速从中锁定了原因。 没等白馨蕊开口,黄雅倩先不淡定了,她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咬牙切齿地问:“怎么?他伤了你的心?” 白馨蕊点点头。 “这个混蛋!”黄雅倩的手刷地一挥,将一只金色羊皮的香奈儿小手包甩了出去,正砸在一只巨大水晶花瓶上,她一口气没喘上来,按住胸口跌坐在沙发里。 花瓶应声从高高的雕花角几上落下来,摔成无数碎片,水洒了一地,在大理石地面上迅速漫开,一大束白茶花失去了束缚,了无生气地散落满地。 “我说过,男人这个物种本身就是薄情寡义,喜新厌旧的代名词!你倒好,居然对一个穷小子圣母心泛滥!”黄雅倩声音很高,带着浓浓的酒意。 白馨蕊往宽大的沙发里缩了缩身体,她知道在这种时候,黄雅倩一定是要把心头的火气宣泄出来。 果然,黄雅倩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着白馨蕊的脸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没出息的死丫头,威廉那一点配得上你?你倒好,非要自贬身价倒贴上去,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好啊,如今,便宜都让这小子占尽了,说蹬就蹬,反倒让你成了全学校的笑柄!这会儿知道回家找我哭诉啦?当初带着那个穷小子满世界疯跑的劲头都去哪儿了?你怎么不去抽那个小子两巴掌?真是把咱们家的脸都丢光了!” 这话从她亲妈的口中说出来,听得白馨蕊脑袋一阵一阵发懵,她已经痛不欲生了,回到家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安慰,反倒又被劈头盖脸的骂一顿。 她心里非常苦楚,却又不敢说话。在黄雅倩火头上说话是最不明智的,甚至她随便做出的任何一个细小反应,都会再次成为她借题发挥的理由。 只听黄雅倩仍在声嘶力竭地大叫着:“……我们白家随便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也要颤一颤。现在倒好,随随便便一个拆白党都想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这件事没完!如果就这么忍下这口气,也显得我们太好欺负了!以后在美国还怎么混!” 黄雅倩的话已经没有了清醒时的逻辑,白馨蕊能感觉出她的亢奋。 她忽然感到不对劲儿,原本烧得发热的神经,如同浇上了一盆冰水,她看着黄雅倩可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想怎样?” “止损是远远不够的,一定要以牙还牙,让他得到他应得的惩罚!”黄雅倩脸上出现了一抹诡异的笑,那是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的笑。 “他会不会……离开学校?”白馨蕊从心底里升起一丝恐惧,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上次她们争吵的原因。 没想到,黄雅倩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而是用拇指轻轻抚了一把她的小脸蛋,将即一滴未曾干涸也未及迪落的泪珠干脆利落地抹掉,语声泠泠地说:“什么都不用说了,今晚你特意回来找我,就说明你已经下定了决心!好!那就一切听我的!你了解,我最不喜欢拖泥带水。” 软软的沙发仿佛是虎狼的怀抱,令白馨蕊完全没有了安全感,她如坐针毡,牙齿和下唇在下意识地发颤,声如蚊蚋地问:“你会把他怎样?” 起初还依在沙发靠背中黄雅倩,忽然略带醉意地转头看了白馨蕊一眼,然后,凄厉地笑了。 笑声停处,她玉手一挥指着这幢热那亚都灵风格的古老华宅,白馨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手指扫过教堂式的大玻璃花窗,天花板和墙上装饰的那些24k金的叶子,以及四壁悬挂的堪比博物馆馆藏的名贵油画…… 只听黄雅倩干涩的喉咙发出暗哑而阴鸷的声音:“这世上绝色佳人何止十万百万,我凭什么坐拥豪宅?凭什么拥有你爸这样的男人?你要记住我的话,女人如果不恨一点儿,就会输得一无所有!” 第三百八十四章 暗物质与黑矮星 在一片吵闹声中,白馨蕊的目光不耐烦地飘向窗外。 春天一到,约翰逊博士就总喜欢开着窗上课,此刻,她似乎能闻到校园里各种花的香气。 不知为何,从今天一大早到现在,她一直被某种心神不宁的感觉包围着,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一个教学楼走到另一个教学楼的。 即便最后一节是她最喜欢的天文学课,白馨蕊仍无法像往常那样,集中精神参与到课堂讨论当中去。 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中的花香,她感觉心绪稍微平静了一些。 不知为何,她想起艾米常用湖边白橡树下开放的凤仙花做指甲油,还说,如果能去小农场采撷一些路易十四紫玫瑰送到希尔夫人的实验室去,她会提炼出来比保加利亚玫瑰更醇香的精油。 白馨蕊很羡慕艾米知道各种花的名字,要知道,那些名字拼读起来可真是够麻烦的。 据说,她曾经亲自数过,到了春天,校园里至少有五十多种花,还答应带她去体育馆后面的小树林采一些粉色的风信子,紫色的郁金香、鹅黄的黄水仙,还有延龄草、金光菊、蔷薇花、月见草……这些花风干了做干花最漂亮,看腻了还能放在枕头里枕着。 “请安静,孩子们,是的,我拿不出理由来反对你们说法,这个被你们津津乐道的物种从地球上灭绝了……或许和我们今天要研究的这种看不见的物质有着某种间接关联。不过,我们这节并不是生物课,或者物理课呀……” 老约翰逊博士声音高得几乎在嚷,还不时无奈地用铅笔杆轻轻敲击着桌子,试图能让教室里趋向白热化的争论有所平息,然而,看起来,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不,约翰逊博士,我相信您肯定知道,恐龙是冷血动物,身上没有毛孔和保暖器官,6500年前,地球气候变化,气温大幅度下降,才导致恐龙无法生存的。”艾伦寸步不让地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你错了,艾伦。恐龙的灭绝不是天灾,你没有读过达尔文的《进化论》吗?不懂什么叫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吗?由于身体更灵活,牙齿更锋利的小型啮齿类食肉恐龙的出现,吃光了恐龙蛋,说得直白一点儿,就是动物界的自相残杀。”拉杰希说得不紧不慢,只有这样,他蹩脚的发音才能让所有人听清。 白馨蕊提不起精神加入今天的战团,她只想让那些东拉西扯的家伙们快点儿安静下来,因为,她还想继续听约翰逊博士分析黑矮星和暗物质之间的关系。 “闭嘴,你这个红头苍蝇!”这又是阿曼达的声音,这种时候,她总是表现得像只好斗的母鸡。 “哦,不,这太糟糕了……”约翰逊博士听见她口不择言地叫拉杰希外号,睁大了眼睛,表情痛惜地摇着头想阻止。 白馨蕊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学究气十足的约翰逊博士大概不知道,当阿曼达这个人一说到兴头上,就算撒旦本人亲自来了,站在她面前,也休想让她住嘴。 “……我敢打赌,在距今6500万年前,当太阳通过由恒星和明亮尘埃构成的带状物,哦,你们现在称它银河,暗物质构成的盘面改变了太阳系原初物体的运行轨道,从而导致了彗星与地球灾难性的撞击!”阿曼达声嘶力竭地吼着,企图再次申明自己的观点。 什么“原初”?什么“从而”?女版憨豆又在卖弄辞藻,这种刻意的咬文嚼字让白馨蕊感到恶心,更何况,在之前的三十分钟里,阿曼达至少已经把这段话重复了五遍。 这个完全不懂辩论技巧的蠢货,只知道一味地像头叫驴那样不停重复自己的观点,当然,还有偶尔对对手进行人身攻击。 她根本搞不清楚什么叫引证,什么叫因果,什么叫扯开话题,什么叫借力打力…… 白馨蕊自己对这些辩论技巧也并不完全懂,这些技巧都是从威廉那里听来的。 而如今,一想到威廉这个名字,她的心都会抽痛。 约翰逊博士显然已经无法平息这场争论了,教室里吵成了一锅粥,幸好天文学教室位于科学楼顶层,不会干扰其他班上课。 忽然,白馨蕊听到某种陌生而尖锐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距这里至少还有好几公里。 她竖起那双学音乐孩子特有的灵敏耳朵仔细倾听,声音分贝很高且连绵不断,像是……特殊用途车辆顶部警报器发出的嗡鸣。 说不定,是镇子上哪家老房子的电路老化引起了火灾,又或者是,哪家的老爷爷得了急病,医院派来了救护车。 随着啸叫声越来越近,大家已经无法自欺欺人地忽视它的存在。 刺耳的鸣笛声显然比约翰逊博士敲桌子更管用,教室里争吵不休的好几方敌对势力居然停战了。 白馨蕊翘起木椅子的两条前腿,扭头朝身后的窗外张望,只见一大一小两辆闪着长条形红蓝顶灯的车,呼啸着驶进了校园。 还没等她看清两辆车的模样,它们已经绕过中央草坪,驶过平静无波的小湖,朝图书馆方向开去,瞬间便消失在一片樱树花海里。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 白馨蕊感到眼前金星乱飞。 刺耳的警报器声肆无忌惮地响过一阵之后停了下来,安静了片刻的教室重又沸腾起来了。 经过数十秒的调整,同学们重振旗鼓,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进入了一种无序而白热化的状态,教室瞬间成了夏日午后的蛤蟆坑,吵闹叫嚷声此起彼伏。 白馨蕊将胳膊肘支撑在桌上,脸埋进两手之间捂住耳朵。她急促的地喘息着,能听到胸腔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约翰逊博士看了看表,还有不到十分钟下课。他万分后悔地叹了口气,刚刚明明是讲暗物质,偏偏提了一句它和恐龙灭绝之间的某种猜想,教室里立刻乱成了一锅粥。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病快犯了,不得不用指关节重重叩着圆桌,示意大家安静:“好了,我们今天提前下课,我希望你们利用今天剩余的时间,好好把恐龙的事情做个了结。明天上课,我不希望再讨论这些跨学科的问题了!” 约翰逊博士前脚刚走出教室,同学们的讨论声就停了。最后一节提前下课,这意味着紧锁的鸟笼子被打开了,大家笑着叫着开始收拾东西,几秒钟后,教室里的人几乎走空了。 “嘿,斯黛拉,你今天穿的这条星星图案的裙子太别致了。”阿曼达绕过哈克尼斯圆桌走过来,抚摸着白馨蕊裙子的光洁顺滑的布料,她显然是想通过主动示好,来缓解双方之间僵持的关系。 怔怔发呆的白馨蕊忽然回过神来,翻翻眼皮瞪了阿曼达一眼,说:“什么星星?我穿的明明是月亮图案的裙子。” 阿曼达没在意白馨蕊的话,试图将她从座位上拉起来:“一会儿我正巧也没有训练,想不想去镇子上那家口味不错的甜品店?他们新出了一种奶油气鼓,据说非常好吃。我订的时尚杂志也到了,咱们正好可以顺便讨论一下这一季的包包……” “滚远点儿!”白馨蕊忽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甩开阿曼达的手,拎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阿曼达被吓呆了,白家大小姐脾气虽然不好,却也只是喜欢给别人脸色看,今天为何无缘无故发这么大脾气? 最近一周,特别是上次和辛西娅大打出手之后,她的脾气都莫名其妙地暴躁,然而,按时间推算,明明还没到她的生理周期呀! 这难道和地震前老鼠满街窜,鱼在河里狂跳,家畜在圈里嗷嗷乱叫一样,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来临? 这天下午,校园里大部分的课堂都被这刺耳的声音打扰了,语言中心离主路比较远,偏安一隅,似乎暂时得以独享安宁。 四楼最高级别的拉丁语课教室里,吕卡翁博士从一卷发黄的厚书页上抬起白发苍苍的头,正用他那苍老的声音给高年级同学们讲解备考ap拉丁语的一些误区。 “……还有不到十几天就要举行ap拉丁语考试了,如果到现在,写文章的时候,拉丁语的变格变位还在依赖电子词典或纸质辞典,我就建议你们不要去参加这个考试了,我说过很多遍,威廉的学习方法一直是我很推崇的,那就是通过制作的excel文件进行归类对比……” 他的声音缓慢低沉,听起来令人昏昏欲睡。 “……当然,你们学拉丁语也不是为了这个ap考试,读西塞罗的演讲去领略他的慷慨激昂,读修士们的祈祷词去感受宗教的神秘与奥义……如果《圣经》的福音书、《雅歌和诗经》、《圣本笃会规》、《查理曼大帝传》和《荷马史诗》都读过的同学,安心丢掉普林斯顿、巴朗吧,你们准能拿到4分以上的好成绩。” 说到这里,吕卡翁博士再次将欣赏的目光投向坐在圆桌正中间位置的威廉。 第三百八十五章 被捕 正在这时,大理石走廊上响起杂沓的脚步声,教室里的同学们一下子打起精神,像一只只机警的雉鸡那样抻长脖子,转动脑袋,分辨着声音来去的方向。 吕卡翁博士摇了摇头,a校大多数同学们都教养良好,在上课期间,绝不会有人在走廊里穿这样的皮靴重重地走路,由此判断,肯定是有什么外人造访这座古老的语言学中心。 脚步声在教室门口戛然而止,教室的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吕卡翁博士的心脏就像这扇古老橡木门的黄铜合叶一样被震得不轻,他手中的书卷啪嗒一声掉落到地面上。 来不及去捡拾躺在冰冷大理石地板上的书籍,他早已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四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出现在门口,威风凛凛,如同天兵天将神将。他们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警服,头戴大盖帽,脚穿黑色皮靴,身上挂得琳琅满目,手枪、弹匣、警棍、手电筒、对讲机,还有那明晃晃的手铐…… 吕卡翁博士本想问他们是不是走错了门,过度地惊吓令他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吕卡翁博士,抱歉打扰了您的课堂。” 警察居然能叫得上自己的姓氏,吕卡翁博士暗自诧异。 他用惊恐地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几个警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先生们,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们呢? 为首的那位警察,出示了逮捕证,继而转向同学们的方向,厉声叫了一个令人绝对无法想到的名字:“威廉·格林!谁是威廉·格林?” 威廉下意识地从座位上缓缓起身,愕然地张大了眼睛,他感到心脏的跳动几乎将身上那件雪白的衬衫鼓荡起来。 逮捕证上面有照片和密密麻麻的文字,老博士眯起眼睛,却仍然没能看清半个字,不过,此时,警官已经毫不迟疑地说出了他们贸然造访的原因:“……你因涉嫌强奸和非法侵犯未成年人罪被批准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从现在起,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屋子里的同学们脸上也都出现了极度惊慌和诧异的神色,他们紧张地注释着警察们的一举一动,甚至没人敢交头接耳。 下课的钟声敲响了,却没有一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 两名警察走到圆桌正中央的位置,站到威廉身旁,其中一人拿出那副锃亮的手铐。 威廉尽量想保持良好的风度,然而,他拼命摇头的样子却显得有些神经质。 “不,我没有!你们肯定是搞错了。” 吕卡翁博士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哑声说:“先生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正在这时,农校长和另一名警官模样的高个男子出现在教室门口,农校长神情严肃地只说了一句话:请大家不要紧张,相关问题校方会出面协调。不过,我请求大家,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在没有得出正式结论之前,请不要私下猜测、议论或传播!” 校长说话的当儿,警察们已经将手铐戴在威廉手上,四名警察将他合围在中间走出了教室。 威廉的脚有些不听使唤,鞋底像是被强力胶粘在了地板上,警察不得不拽着他往前走。 他想说话,张了张口,嗓子里却发不出声音。他渴望转头再去看一眼农校长,吕卡翁博士和班上的同学,但是,他不敢,他不知道他们眼神里会夹杂着什么,失望、害怕、疑问、同情…… 威廉不知道是怎样走上了那辆高大的黑色警车。 嘭——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威廉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一下子跌坐进座位里。 或许是警车里空气稀薄,他不得不张开嘴大口掠夺着车里的空气,急促呼吸声引起了身旁警察的注意,坐在他左边的警察神情严肃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威廉全身僵住,握成拳头的手攥得更紧了,手掌虽然早就麻了,他也能感觉出手心里全都是汗,热乎乎,滑腻腻的,而手腕上沉甸甸的手铐贴合着皮肤的地方却坚硬冰冷。 刚才,看他的那个警察将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想来押解犯人已经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此刻,他正低头摆弄起拴在皮带上钥匙一串,细碎的声音,令威廉感到烦躁不安。 右侧的警察正襟危坐,直视前方,呼吸均匀,只是他太胖了,超大号警服上衣掖进裤子里,再勒上宽皮带之后,肚子上的一层脂肪拥在皮带上方,它不得不经常用小香肠一样粗壮的手指扶正皮带扣。 威廉坐的位置和前排驾驶室座椅之间,隔着一扇很酷的黑色亚光漆钢制护栏,护栏的枪架上挂着两把用于对付大规模骚乱和高强度作战的枪,一把是m4半自动步枪,另一把是m3散弹枪。 透过那排钢柱的间隙,他看到驾驶室里,两名警察中间的位置上有一台固定在车上的大屏幕电脑。 熟悉的餐厅、湖畔秋千架、主楼,中央草坪、体育馆、科学楼……依次穿过风挡玻璃,扑进威廉的视线,转瞬又消失在道路的后方,终于看到了道路尽头草丛里横亘着的那块巨石,青翠欲滴的绿草为它镶上了大半圈毛茸茸的绿边,它战胜了无情的岁月,保持着高贵冰冷恒久不变的姿态矗立在草丛中。 出了校园,车掉头走上正路,威廉伸长脖颈试图从反光镜里将大石头中间镂刻的aacademy(a学院)的文字和上方捧着书卷的小天使再看得清楚一些,然而,它们在反光镜中无可挽回地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威廉的视野里…… 周围的景物渐渐陌生,车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 威廉的脑子也在飞速转动,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这绝对是昆丁和凯文那伙人干的,一定是眼看着斯黛拉成为自己的女朋友,他们心里气不过,才对他进行诬告报复,他们真是太狠了! 他的指甲紧紧扣进掌心的皮肤里,但是,他感觉不到疼痛,因为,此刻愤怒、恐惧和无助的感觉淹没了他。 他想象着下一步脱困的方法,然而,看上去他什么都做不了,不能保释,不能自救,因为他一个子儿也没有,更没有昆丁和凯文那样有权有势的家族。 一夕之间,威廉仿佛一下子认清了很多问题,这个世界不是充满公正、正义和爱的,恰恰相反,只有金钱和权力才能控制一切。 他在心里咒骂自己:威廉,你真是个傻子,你还在骗自己!在现实面前,成绩优秀,卓越的能力全都一钱不值! *** 辰辰坐在床上费力地弯腰去卷卡其裤的裤边,刚刚吹过的头发从额前垂下,散发出洗发水的清新气息。 浴室的蒸汽和热水并不能完全缓解腰腹部剧烈的酸痛感,他感到握桨的手掌依旧是火辣辣地,上次还没好的水泡又被磨破了。 他揉着又麻又胀的手臂,想着刚才划船三队的队员被分成五组在阿舍洛特河上泛舟的情景。 哦,不,说泛舟实在太文雅了一些。 五条修长光洁的火红色四人双桨小艇,在黛绿色的河面上划开一片静谧,穿过摇曳在水中的群山和婆娑树影,在身后汤汤春水中留下一道道闪着光的涟漪。 河岸两旁不少人伫足观看,推着婴儿车的妈妈,滑滑板的小孩,还有信步而行的老人……或许他们惊叹于青年人无限的活力,喟叹他们拥有人生中最美好惬意的时光吧。 极速行驶中的小艇典雅高贵,波澜不惊,犹如十七世纪的贵族少女,事实上,那些划动船桨的少年早已挥汗如雨,拼尽最后一口气,才能不在你追我赶的途中落在后面。 清新的空气,充足的阳光,湛蓝的天空,清澈的河水,初夏的天气是这样美好,他们与大自然又是这样的亲近。 不过,当他们在这条2000米的赛道上折返了六次之后,就完全无心欣赏两岸鸟语花香的田园的风光了。 辰辰身材高大,臂力却差强人意,技术也很不过关,每次湖上训练的时候,都被安排坐在船尾倒数第二个的位置上。 当小艇从最后一次折返中返航的时候,他的双臂早已完全麻木,眼睛里只有前方队友托尼汗涔涔的后脑勺。他脑袋上棕红色的头发早被汗水打成一绺一绺的,汗滴顺着头发直滴进脖子里。 赛道的起航区和重点位置都有插在水鼓上的白色旗标,每隔250米,水面上还有分段距离标记,然而,辰辰却体会到先民们在这广袤的无垠的星球上,驾驶着小船寻找家园时的心情,那是一心只想着快点上岸的渴望。 船最后一次沿着赛道返航的时候,辰辰的速干衣已经湿透了,眼睛被滴落下来的汗水杀得酸涩生疼,头上的阳光晒得他几乎晕厥。 当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累得跌进河水中的时候,一辆红色的消防车拉着长长的警笛从岸上飞驰而过,这令辰辰联想今天下午听到的警报声。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举棋不定的王子 那是下午最后一节物理课的时候,一个奇怪而尖锐的声音搅得大家心神不安,或许是手里的试卷时间紧迫,同学们脑子里根本装不下太多的杂念。 几分钟之后,那个声音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下课钟声刚一敲响,同学们就收拾起东西,纷纷走到哈克尼斯圆桌的最前端,将小测验的试卷交给金博士。 “为什么学校里也会有警车?金博士。”义廷脸上带着不安的神情问道 跟在他身后的辰辰也觉得,那个声音似乎有种魔力,听过一遍就回旋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金博士放下手里的书,从桌上将助听器拿起来塞进耳朵里。 陈义廷不得不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边,显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愚蠢。 “哦,你说警车啊,我好像隐隐约约也听到了,不过,估计那声音离咱们还远着呢。”金博士这样解释道。 想到这里,辰辰噗地笑出了声。 “大个子新人,现在只有你的动作和其他队员不一致。请注意划桨节奏,记得,拉桨快,回桨慢。桨叶出水要干净,不要挑水!” 荧光侠坐在另一艘小艇中,冲这辰辰大声喊叫着。 他们的船已经划入了码头,不出所料,辰辰所在的这一组又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回到船坞,别的同学开始做放松拉伸,荧光侠将辰辰叫到一旁,单独给他开了个小灶。浑身是汗的他,又比别人多做了整整两组划船机训练。 用荧光侠的话说,这只是为了保证在下一次训练时,他不会因自身上肢力量不足,给同伴们带来负力(negativeforce)。 他在划船机上挥汗如雨的时候,荧光侠在他身边踱来踱去,像个虔诚的布道者那样在他耳边碎碎念:“在划船时,你要体会自己正在用船桨为大自然书写诗篇……” 现在,大多数时候,荧光侠已经开始叫他查理,而不是“大个子新人”,除了对他表现极不满意的时候,比方说今天。 重新穿戴就绪,辰辰收回凌乱不堪的思路,跳下床的一瞬间,大脑却又被另一件事占据了。 到底是去参选学生会干部,还是放弃? 上周和中国学长们提起这件事,他被大家结结实实泼了一盆冷水。 按理说,那天在迪肯森楼发表意见的学长各个都比他年长,在校时间也比他长,他理所应当从善如流地听从他们的告诫,然而,不知为何,加入学生会的愿望却一直令辰辰不能释怀。 他感觉自己几乎成了《哈姆雷特》中,那个为是否复仇而举棋不定的婆妈王子。 茫然地从楼上走下来,辰辰看到公共大厅墙壁上贴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竞选海报。在那堆海报中间,他一眼就看到了罗杰斯竞选学生会主席的那张巨幅海报,那还是他和斯蒂文帮忙贴上去的。 参选学生会主席的大热候选人罗杰斯的海报,要比他自己制作的那一方豆腐块气派多了,他这么想着,嘴角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 正是各种拉票海报铺天盖地的时节,不要说各个教学楼、宿舍楼,恐怕就连体育中心最偏僻的地下室洗手间里也不能幸免。 “嘿,查理,过来,来这边坐。”叫他的是宿舍管理庄尼老师。 此刻,膀大腰圆,脑袋却很小的庄尼老师正坐在沙发里,面前的茶几上堆了一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在这样的场景下,他的人设看上去像个没有粘白色胡须,且忘记穿红色衣袍的圣诞老人。 庄尼先生手里举着两只气球,气球上醒目的字迹先声夺人的映入辰辰眼睛。 一个上面写着:“请给我投票!我在辩论社等你!郑熹泰。” 另一个上面写着:“女权俱乐部,我们共同的俱乐部!黛西。” 辰辰坐到庄尼老师身旁,才看到他上衣口袋处别了不少徽章。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小牌牌,乍看上去就像是闪闪发亮的战斗勋章。 辰辰指了指庄尼老师胸前的徽章说:“大家还真是很用心呢!” “哈哈,你看,学校里各个学生组织都在改选,大家为了拉票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住在校园里的同学和老师们倒是有福利了。” 说着,他将拴着氢气球的两根丝带硬往辰辰手里塞,“你选一个吧,我们家已经有十几个了,这钟氢气球飘在屋子里很漂亮,至少能坚持一个星期都不会瘪。” 辰辰无奈地笑了笑,庄尼老师总是习惯于把所有同学都当成他们家的小托尼,可他毕竟已经是个十五岁的高中生了。 不过,他还是不忍拂逆了庄尼老师的好意,接过其中一个粉蓝色的气球,将丝带绕在食指指节上。 看着庄尼老师开心的笑容,辰辰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道:“您在校园里有没有看到我的竞选海报?” “啊?我怎么没听说你参加竞选?在什么地方贴海报了?”庄尼老师惊讶的神情令辰辰的心里一阵失望。 “各个教学楼的大厅都有。”说着,辰辰拿出自己手机,点开相册,给庄尼老师看照片,那是他贴完宣传海报后拍下来留作纪念的。 庄尼老师接过手机,果然看到科学楼一层大厅拐角的墙壁上,一张巴掌大小的海报贴在了爱因斯坦像的正下方,海报中间是一张照片,蓝色边框上写着:“请给我投票!” 庄尼老师又将照片放大,好容易才找到了辰辰竞选的职位——学生会宣传专员。 他将手机还给辰辰,不禁笑了,拿出自己的手机,在众多色彩斑斓的照片中找到一张。 这张照片和辰辰原先的那张采用了同一个拍摄角度,只是时间明显更靠后几天。 照片上的科学楼大厅墙面已经是另一番景象,墙壁上铺天盖地全是海报。爱因斯坦像当然未能幸免,上下左右都贴满了大小不一,水平各异的海报,高深莫测的科学家被框在海报中间不胜其扰,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难怪没印象。你的海报一定是早就被其他同学的淹没了。”庄尼老师耸耸肩,声音里带了些许遗憾。 辰辰一脸沮丧地叹了口气,道:“哎,竞争这么激烈,看来,我还是弃权吧。” “为什么?”庄尼老师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充满了大惑不解。 “参选学生会职位的很多同学都是高年级的,我是九年级新生,刚入校不到一年,大多数同学还不了解我……” 庄尼老师注视着辰辰的眼睛说:“史蒂文也是九年级的啊!你真应该好好学学他的勇气和野心。” “他?他哥哥是学生会现任的副主席,也是今年学生会主席的大热门人选,借着他哥哥的人气,斯蒂文要想进学生会不算什么难事。”辰辰审时度势地分析着。 庄尼老师脸上绽放着阳光般的笑,说道:“不,你千万不能这么想!学生会确实是一个特别难进的社团组织,每年竞争都很激烈,但是,既然你有勇气迈出第一步,就不要忘记自己的初心,大胆去尝试!我个人绝对支持你!” 这一番打气鼓劲的话固然激动人心,但是,辰辰知道,学生会的职务的抢手程度,绝非当初他参选国际生代表竞选可比,如果没有人给他投票,再大的雄心壮志也是不顶用的。 他绞着食指上的气球丝带,说:“我英语口语不好,又是国际生,肯定没有本土学生那么多优势……”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庄尼老师挥手打断了:“我也不是美国本土人,除了德语,我还开设一门叫日耳曼民族的变迁的人文课,从古希腊罗马文明留下的遗产,讲到魏玛共和国时期德国文化的畸形发展导致纳粹主义大行其道,第三帝国发动战争及屠杀犹太人的根源,一直到战后德国的反省与东西德的统一。这门课的受欢迎程度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为什么?因为,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你独一无二之处才是最厉害的!” 庄尼老师见辰辰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便继续说道:“你是国际生,拥有别人没有的经历,刚刚入校不到一年,还没有被固化,这都是你的优势。一定要积极看待问题,动脑筋想一想怎样将那些看似对你不利的因素,转化成你的特色!” 走出亚当斯楼,外面已经是暮色四合,辰辰不觉间走到了数学教学中心的门前。虽然事先没有预约,他还是想去碰碰运气,看看自己的顾问马丁博士是否还在办公室。 辰辰冒失地敲响马丁博士办公室房门,“请进!”里面果然传出老学者苍老遒劲的说话声。 坐在马丁博士宽敞的办公室里,辰辰咬了咬牙,终于将心里的话问了出来:“如果我去竞选学生会的职务,您看,能有几成胜算?” 马丁博士从桌案上一大叠书稿中抬起头,笑咪咪地问辰辰:“还记得,当初你竞选国际生联盟代表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 第三百八十七章 初审 “记得,您告诉我,只要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要不计得失地冲上去争取一下,否则会坐失良机。”尽管嘴里这么说,辰辰还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鞋尖,没有信心和马丁博士对视。 马丁博士从书桌后面的椅子上站起来,反剪双手,在屋子里踱着步,忽然,他停下来,面向辰辰,说道:“你一定读过《杀死一只知更鸟》。里面有一句,我想,对于你现在这种情况会有帮助:‘真正的勇敢是,在行动之前就知道要失败,但还是要行动,不管怎样,要进行到底……’” 听了这话,辰辰的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是啊,如果永远无法走出自己的舒适区,他不远万里来到美国又是做什么? “你刚才问我胜算几成。我认为,你做这件事成功和失败的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马丁博士坐到辰辰对面的沙发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辰辰点点头,这种说法和他当初预想的差不多。 只听马丁博士继续开口说道:“不过,无论最后的结果是其中哪一个百分之五十,你都没有失去什么,不是吗?” 是啊,作为一个九年级新生,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失去的。学长们未曾尝试过的事情,未必就真的那么遥不可及,越是大多数的人都不看好他,他不是更应该通过努力去证明自己的能力吗? 辰辰眼睛里亮起一丝希望的光彩,说道:“换句话说,假如最终的结果是成功,我是就赚到了!” 马丁博士朗声大笑起来,眼角里每一道皱纹都透露出藏不住的自豪。辰辰知道,那是马丁博士对他勇气的肯定和嘉许。 辰辰告别马丁博士,刚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马丁博士语重心长地说:“查理,回去认真准备发言稿,记住,一定要突出自己的特色,只有这样才能脱颖而出!” *** 警车行驶过市政厅前的小广场,又前行了大约十多分钟,拐进一条背静的街区,在一幢灰扑扑的现代风格大楼前停了下来。 当警察将威廉带进警察局大楼时,他的腿肚子开始抽筋。他感到自己像极了一只慢撒气的皮球,内心所有的勇气正在一点点泄漏。 在进门的安检处,警察没收了威廉的通讯设备、金属制品和所有的私人物品,将它们装进一只大口袋。 经过x光检查之后,一位尽职尽责的胖警察又像做体检一样,将他浑身上上下下摸了遍。 穿上鞋之后,两名警察带着威廉往里走。一楼是安全巡逻警察的办公室,911报警的服务中心,和能够看到城市各大路*通状况的监控室。 他们来到二楼的接待台,带威廉进来两名警察和等在那里的一位黑人警察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黑人警察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空屋子,严肃地指导他填写了一大堆表格,录了指纹,又将他带到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又大又空,地板和墙面都是灰色的,如同新交钥匙的毛坯房。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简陋的桌子,两边各摆着两把旧椅子。从桌椅的老旧程度可以判断出,它们已经被使用了很久,从其简陋程度看,却又给人一种很临时的感觉。 等不多久,一位看起来五十多岁,身材健壮的男子走进屋来。 他并没有像其他警察那样佩戴手枪、警棍、子弹匣之类唬人的东西,从他那套熨烫平整的警服,和身上的徽章可以判断,他和刚才押解他过来的警察有着明显的区别。 威廉仔细辨认,发现这正是刚才在拉丁语课堂,和农校长一同走进来的男子。 彼时,精神太过紧张,他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个男子长着一张慈祥的面容,晒得微红发黑的脸膛看上去给人以信赖感。 或许是为了缓解威廉的紧张情绪,男子先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他这才知道,坐在他的对面的人,就是负责对当地刑事案件进行预审讯的治安官。治安官友善的态度甚至令威廉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这时,威廉注意到,墙角处立着的一台黑色机器上红灯闪烁,一个小小的镜头正对着他,一瞬间,他那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 “想喝点儿什么吗?”治安官礼貌地问道。 “是的……先生,请给我一杯咖啡……”威廉听到自己上下牙床微微颤栗发出的哒哒声,那种声音他曾听到过,是校园里疯狂啃食松果的松鼠们经常发出的。 他不想让对面的男子看出他的紧张,竭力缓和着自己的情绪,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别怕,这只是一个误会,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会好的。 不一会儿,黑人警察端过来两杯黑咖啡,威廉低下头喝了一口,居然和学校咖啡机中的制作出来的咖啡别无二致。 陌生环境中唯一的熟悉感让他的心得到了些许安慰,他觉得这是一种良好的暗示,或许他很快就能再回到学校。 治安官与威廉之间的问询就在黑咖啡浓香的气息中开始了。 “你认识馨蕊·白吗?一个中国女孩。”治安官脸上仍挂着笑容,仿佛在和威廉闲聊着,街道拐角邮局对面的那家必胜客正在搞黑色星期五大促销,意面、披萨买一送一的事情。 “是的,先生。” 威廉尽量不去看墙角处的那台摄像机,他以45度角的侧脸对着治安官,这个姿势让人看了,会觉得怪怪的很不自然。 治安官倒是不以为意,口气如常,问道:“你们俩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女朋友。”威廉说这话时,脸依旧紧绷着。 治安官顿了顿,双手交握俯身向前,说道:“年轻人,现在,有人指控你强奸了白小姐。你对此能否作出符合逻辑的解释?” “不,先生,我没有!这肯定是我同学搞的恶作剧!我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你知道的……”威廉像是只被点着了尾巴的公猫,声音忽然变得高亢。 “……像我这样的优等生总会招来那些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弟们的仇视……我是说,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使出这种下三滥的卑鄙手段!我向您保证,我不是一个在性方面很随便的人,到现在为止,我只交过斯黛拉一个女朋友。我从来没有强奸过任何人……我敢说,那些诬告者拿不出任何证据!” 威廉第一次说话这么没有逻辑性,说到激动处,他还像个没有受过太多教育的蓝领工人那样面红耳赤地站起身,立在旁边的黑人警察马上将他按回到座位上。 治安官几次试图打断威廉,却都没有成功,不得不等威廉的情绪稍微平稳了一些才继续说:“我不是很清楚你说的是什么,但是指控你的是斯黛拉的监护人,也就是她的母亲黄女士。” 听了治安官的话,威廉一愣,手里的咖啡杯连同眼眶里的眼珠子险些一起掉落到地上,他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死死攥住了衣襟的下摆。这是他意料之外的,却又似乎顺理成章。 在自己和斯黛拉交往这件事上,黄女士的态度他再清楚不过,却没想到,她厌恶自己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行,和治安官的每一句谈话都性命攸关,他不能让对方看出他的惊愕、犹豫和纠结,于是,威廉拼命摇头,甚至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一件极其荒唐的事情。 他用更大的声音辩解道:“不,我没有!这一点你们只要把斯黛拉本人叫来问一下就很清楚了!” 治安官脸上的笑容如退潮般一点点消失,神色渐渐凝重起来,问道:“那么,你们之间发生过亲密关系吗?我指性行为。” “没有。”威廉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 根据联邦法律规定,与未成年人发生性行为是不合法的,无论对方是否出于自愿,这种行为都将被定罪为强奸。 在那一晚之后,威廉又将那个著名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法案》,及涉及未成年人的所有法案仔细研读过一遍。 他绝不能承认这一点,他相信,即便斯黛拉本人知道他对治安官撒了这个小小的谎言,也绝对不会责怪他。 “你们之间最亲密的行为是什么?”治安官的眼神中闪出一道锐利寒芒,与制服左边口袋上方那个金色徽章上的光芒一样不容忽视。 “亲吻。先生。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威廉强调完这一点,马上将双唇绷得死紧。 “既然如此,她的母亲为什么要起诉你呢?”治安官取下别在右侧上衣口袋边沿的一只钢笔,打开笔帽又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她的母亲对我们俩的爱情存在偏见,但是,我和斯黛拉是真心相爱的!您可以叫她过来,问问她。我相信,起诉我这件事本身,肯定是违背了她本人的意愿。”威廉说得义正严辞,正如他平日演讲。 一旦治安官判定他无罪,或是认定证据不充分,那么自己很快就能回到学校。不过,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次回去,一定要对斯黛拉好一些,再好一些。 第三百八十八章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年轻人,”治安官直视着威廉那双金蜜色眼眸,眉宇之间透露出执法人员的威严,然而,他的口气并不强势,充其量只是有点儿像在照本宣科地读书。 “首先,我想告诉你,被告方已经向我们提供了完整翔实的证据,所以,你不要再存任何侥幸心理。第二,强奸罪和非法猥亵未成年人罪,这其中任何一项罪名都是重罪,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在初审阶段接受你的任何答辩。” 威廉想到了学校前一阵流行的冰桶挑战赛,治安官的话就像是满满一桶加了冰块的水,尽管你心理上做好了被激一下的准备,当它兜头盖脸地浇在身上的时候,仍会觉得寒冷刺骨,难以承受。 他脸上的表情僵了,呆呆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天之骄子的他从来未曾想过,自己刚刚铺展开的灿烂人生会和犯罪这两个字有什么牵连。 “按照程序,我要先告诉你,你作为公民的权利: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不保持沉默,那么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呈堂证供。你有权在受审时请一位律师。如果你付不起律师费的话,我们可以给你请一位。你是否完全了解你的上述权利?” 治安官例行公事地读完米兰达警告后,抬眼看着威廉,平静地等待他作答。 威廉感到浑身灼烧,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他脑子里灵光乍现,忽然想起一个人,于是,向治安官问道:“我可以给我的一位律师朋友打个电话吗?” 治安官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教养良好,气度不凡的少年,说:“问询结束,办完羁押手续后,你可以打电话,但是只有十分钟时间。” 步履踉跄地走出问询室,威廉被黑人警察带到医生那里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当他被确定没有传染病,没有正在出血的伤口,也没家族遗传病史之后,威廉走出了体检中心。 黑人警察仍忠实地在楼道里等着他,只是手里多了一只塞得鼓鼓的灰色大口袋。 他再次将威廉带回到最初填表的那间屋子,要求他把所有的衣服都脱掉,威廉不得不当着这个足有两米高的黑人警察,从里到外脱了个精光。 黑人警察从自己手里的灰口袋中,拿出一件质地粗糙的橘红色上衣和一条橘红色的裤子递给威廉,威廉将肥大无比的衣服穿在身上,感觉自己的样子活像马戏团的小丑。 接下来,黑人警察动作熟稔地为他佩戴上一个打着一系列数字的手环,又将一个写着编号的长方形牌子挂在他身上,然后,让他靠在白墙上要给他拍照。 咔嚓、咔嚓、闪光灯刺眼的强光下,威廉不得不眯起眼睛。 正面的、左侧面、右侧面,没拍好再补拍……威廉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一样听从黑人警察的指挥,他内心灼痛无比,感到正在蒙受前所未有的羞辱和委屈。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白馨蕊仍趴在科学楼顶层白色大理石栏杆上向下张望,那两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离校园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黄雅倩果然下手了……这不是他的错……”她嘴里喃喃地反复叨念着。 然而,这些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凉薄负心的男子就是应该得到这样的报应,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一口压抑在心中的恶气也总算吐了出来,难道她不应该开怀大笑吗? 可是,为什么笑不出来,心里反而莫名地惶惑。这真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吹面不寒的杨柳春风带来花朵馥郁的芬芳,却令她打了个寒战,她感到脸上凉冰冰的,伸手一摸,竟然满是泪水。 冷酷无情的法律介入了他们之间的游戏,一想起这个,她忽然感到头皮发麻…… 威廉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将要面对什么,会有怎样的结果?一切的未知将不再是她所能控制的。 尽管她在心中极力否认,潜意识里,却仍然害怕自己真的会毁了他,让他失去一切。 从这一刻起,她竟然开始思念他…… 一切流程走完一遍之后,威廉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长时间穿行在一个个开着廉价日光灯管的房间里,手表和手机早已不在身边,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很想念自己在学校的单人宿舍,安静的小套间布置得简洁而温馨,里摆满了他获得的各种奖杯,奖章和证书,还有那个放着牛奶、饮料的小冰箱,和那张舒服的床,他多想回宿舍睡一觉! 黑人警察再一次来到他身旁,面无表情地提醒他:“你刚才说要打个电话,如果你现在需要从手机里调取电话号码,抄录在纸上,我可以提供帮助。” 威廉漠然摇头,他已经为瑞恩参议员工作了三个暑假,那个直通议员办公室的私人电话他当然能背下来,甚至比自己家里的电话还要熟悉。 一想到瑞恩参议员,他心里又升起一丝希望。 他曾经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律师,并且在法律界拥有很广的人脉,只要他愿意动一动小手指,自己就能平安无事。 黑人警察领着他上了三楼,一路上,威廉尽量目不斜视,他不想让自己得视线接触到走廊两侧一扇扇漆成深红色的铸铁小门,不想去看上面刷着得编码。 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厌恶和恐惧,一遍遍告诉自己:我必须想方设法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学校去! 黑人警察将威廉带到三楼的中央大厅,这显然是一个活动区。 威廉注意到靠墙有一排电话亭,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经常会在马路的主干道旁看到这种带玻璃的红色老式电话亭,如今,随着手机和网络的普及,这玩意儿在美国的大街小巷上几乎绝迹了。 警察停下脚步,递给威廉一张小面值电话卡,说:“你可以在这里打电话。” 用三根手指拧开电话亭肮脏油腻的门把手,威廉走进去,关上门,他感到心里轻松了一些。 深深呼吸了一大口,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呛得他几乎要呕吐出来,正准备夺路而逃,低头看见了手中那张薄薄的小卡片,如今,这是他用来连接那个自由世界的唯一纽带。 他将小卡片插进一个银色的小口中,拨通了埃里克·瑞恩参议员办公室的电话。 滴——滴—— 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从监狱里给议员打电话,被局限在这个狭小肮脏的空间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红漆剥落后裸露出来的生锈铁皮。 连接听筒的卷曲导线上端还粘着一块口香糖,从它的形态判断,它停留在这里的时间不短了,因为它已经开始变硬发黄。 威廉不敢碰它,生怕上面沾着艾滋病人的唾液。 电话机上方挂着一个带骷髅的警示牌,上面写着“禁止吸烟,禁止吸毒!” 威廉不确定是否有人在这里偷偷做这两样违禁的事情,有一点他却可以肯定,那就是有人在这里吃东西。因为,此刻,一队蚂蚁正拍成整齐的长队,不知要将掉落在银色铁皮平台上的面包屑运往何方。 电话铃连响了三声,参议员的秘书接听了电话,威廉急切地说:“爱丽丝,我是威廉,是的,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瑞恩先生……” “嗨!好的好的,马上给你接通参议员分机,他这会儿正好在办公室。”隔着听筒,威廉都能感受到爱丽丝的愉悦。 想必在接听了一天例行公事的无聊电话之后,此刻,爱丽丝听到自己的声音一定倍感亲切。 要知道,瑞恩参议员平时可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忙人,此刻,他既没有在开会,也没有在出差的航班上,威廉暗自庆幸自己运气不错,不过,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了。 瑞恩参议员平日最器重自己,若知道他和这种事情牵连到一起,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参议员心里留下的好印象,会不会一下子彻底颠覆? 还容不得他多想,参议员已经亲自接起了电话:“嘿,威廉,我听说你被哈佛录取了,这么好的消息居然没有第一个告诉我!不过我还是要恭喜你……” 威廉沉默了。 这句再普通不过的祝福话语,此刻在威廉听来却是莫大讽刺,杀伤力十足的讽刺! 想起瑞恩参议员平素对他的欣赏和喜爱,他愈发感到愧疚,忽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立刻挂断电话。 电话那头,参议员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收起愉快打趣儿的口气,正色问道:“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不,先生,我……我……” 稍加思考,威廉立刻清醒地意识到,以他现在得处境,除了瑞恩参议员,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有可能为自己提供帮助的人了,于是,他像犯了错的孩子般支吾道:“先生……有人说我犯了强奸罪……” 这回换成瑞恩参议员沉默了,在威廉看来,这令人尴尬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丢出身体的灵魂 等了好久,没听到参议员说话,威廉心中狐疑:是不是自己的话令参议员感到失望,他不想与自己再有什么瓜葛? 或许看在之前的雇佣关系上,参议员可怜他,才没有马上挂断电话? 该不是参议员的心脏病又犯了吧? 又等了十几秒,威廉甚至开始怀疑参议员是否还在电话那头,忽然间,听筒里又响起瑞恩参议员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已经不见了方才的亲昵,变得疏离而官方:“好吧,你大致讲一下情况吧。” 威廉知道参议员时间宝贵,便以最简洁清楚的语言将事情的经过,和目前从治安官那里得到的信息完整清楚地叙述了一遍。 “听着,威廉。第一,据我所知,你已经满18周岁,《罗米欧与朱丽叶法案》对你不适用,而且,你和那个女孩的年龄差大于四岁,这也和法案内容相抵触,所以,认清现实,想走未成年人免于起诉和减刑条款,这条路是行不通的。第二,如果指控成立,这两条罪名加在一起,即便你有一个巧舌如簧的律师,他们至少可以判你七年徒刑。所以,不要轻易认罪,原告无法提供确凿证据是大概率事件,你只能赌一下。第三,找一个比较好的律师和他们周旋,想办法拖延时间。另外,我知道你在学校品学兼优,一定要请律师到学校广泛发动人脉,请老师和同学作你的人格证人,为你的品行担保……” 一字不漏地听明白了瑞恩参议员的话,他心有余悸地瞥了一眼在电话亭外盯着自己的警察,暗中窃喜,幸好警察听不到电话中的对话内容。 此刻,他心情变得万分复杂。令他痛苦与懊恼的是,情况并不像他预期的那么简单,好在瑞恩参议员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 他告诉自己,这个人说的话,或许是他能听到的最有帮助的专业意见。 威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参议员居然没有背弃自己,他甚至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没有自己刚才诅咒的那么糟糕。 他开始天真地觊觎,能从参议员那里得到进一步的帮助,于是,大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瑞恩参议员,我家里没有钱,请不起律师,您能不能做我的委托代理人?” “抱歉,威廉,我很欣赏你的个性和才华,但是,你知道,我已经要开始着手准备下一任的竞选了,时间精力都不允许我有所分心。另外,刑事案件,特别是性侵和未成年这个领域,并不是我的擅长。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如果你没有钱请律师,他们会给你免费指定一位律师。你知道,性犯罪的量刑尺度很宽泛,去年斯坦福大学特纳强奸案仅判了三个月监禁,缓行三个月。你按照我的思路去做,我相信会对你有利。” 话音刚一结束,威廉就听到电话听筒里响起了忙音,不知是瑞恩参议员先挂断了电话,还是小面值电话卡上的金额已经消耗殆尽。 威廉感到浑身发冷,电话听筒从掌心缓缓滑落,蜷曲的电话线将它悬吊在半空中轻轻晃悠着,上面那块令人恶心的口香糖,像块疮疤般触目惊心。 他颓然地顺着电话亭的玻璃壁板滑坐到冰冷的水泥地上,绝望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他没有钱交保释金,即便是最后证明他是无罪的,从现在一直到审判前,他也会被收押在这个拘留所里。而根据正常的流程,从现在到开庭很可能会遥遥无期。 他想到了期盼已久的毕业舞会,想到了农校长曾经和他讲过,今年他将代表全体十二年级学生在毕业典礼上发言,想到了暑假过后,有可能无法参加哈佛开学前的新生活动…… 当当当,黑人警察敲响了电话亭的玻璃门,威廉不知道是怎么走出电话亭的,他行尸走肉般地跟着黑人警察往前走,完全不在意自己将被引向何方。 哗啦啦,一阵钥匙串响声过后,黑人警察打开一扇门,不知走了多远,他们停在一个暗红色小铁门前。 威廉听到钥匙与金属锁芯对抗发出的咔嗒声,一把金色的大锁应声而开,带棱形钢丝网格的厚重小门应声而开。 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而不真实,威廉双眼紧紧盯住门上那把金色的大锁,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黑人警察二话没说,将他推进那道狭窄的门。没等威廉反应过来,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落锁的咔哒声在寂静的走廊上听起来格外清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威廉疯了一样大叫着扑到门上,用脸紧紧贴住铁门上方冰冷网格。 脸被棱形的钢制网格隔得生疼,黑人警察的脚步声却早已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颓丧地垂下眼帘,目光越过门上的钢制网格,落到门外悬挂的那把大锁上。 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灼伤了眼睛,无数美轮美奂的幕景在他眼前重现: 落日余晖中,布鲁克林大桥上奔跑的女孩; 星光下,灯海中,女孩花朵般娇艳的笑靥,和那声甜甜的“我爱你!”; 大桥钢缆上挂着的那只突兀却又刺目的金锁; 还有五彩斑斓宝石盒子、上下起伏旋转木马、充满魔力的音乐声、女孩的清脆的笑声…… 这些画面杂乱地叠加着,扭曲着,跳跃着…… 手上的勒痛感让威廉不得不一点点松开扒住钢制网格的手,他这才留意到,铁门上斜拉的网格居然和布鲁克林大桥上网状交错的钢索一模一样! 他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血液似乎就要在身体里燃烧起来。 恍惚间,他听到房间里有一个甜美的女声在轻轻吟唱: “多少个黎明,在波光荡漾中栖息, 海鸥羽翅轻点盘旋, 散播悸动的白圈, 越过纠缠的囚链, 港湾的河水中高高矗立起一座自由……” 威廉使劲摇着头,试图将那个声音从脑袋中驱赶出去。 眩晕的感觉令他的精神无以为继,扑通一声,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身体栽倒的声音,而是灵魂被丢出了身体…… *** “吱——咔啦咔啦……”校车照例在红顶白石的招生办公室门口停下,犹自发出“呜呜……”的嗡鸣,仿佛是一头飞不动的大黄蜂。 坐在驾驶席里的胖大叔左右摇晃了一下档把,侧耳倾听了一下发动机里的声音,嘴里自言自语地絮叨着:“缺油了,又该养护了。” 合唱团的同学叽叽喳喳地叫着,笑着从大黄蜂的肚子里鱼贯而出,仿佛早已将刚才演出时的劳累抛到了脑后。 一轮落日正在西沉,大半个天空又被渲染上了美丽的粉紫色。 微凉的晚风徐徐吹来,招生办公室门前的那两株樱花树落英缤纷,一片花光浮动,散发出幽雅香气,竟然比空中的烟霞落日还要打动人心。 文瑾揉了揉正在咕咕叫的肚子,拉起羽悠的手就要往餐厅方向走,伊丽莎白走过来拍了拍羽悠的肩膀,说:“辛西娅,我有重要事情想和你单独谈谈,能不能占用你10分钟。” 羽悠心里讶异却仍是点点头,对身旁的文瑾轻声说:“你去餐厅等我,我一会儿就过来。” 文瑾点点头,一蹦一跳地去追艾玛,伊丽莎白和羽悠沿着那条名叫圣·艾奥尼斯的小径往校园深处走去。 “我找你,是想让你竞选下一学年的合唱团服装经理这个职位,”伊丽莎白说话开门见山,“你知道,我们合唱团除了男女团长各一位和三个声部长之外,还有财务、服装、舞台、管理四个经理职位。目前,财务经理由薇薇安连任的可能性会很大,其余三位经理今年都将会毕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作为你的推荐人,帮助你参加这个职位的竞选。” “为什么会想到我?”羽悠觉得十分意外。 她热爱唱歌,却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至于参加合唱团管理职位的竞选,更是想也没想过。 伊丽莎白似乎看出了羽悠的心思,说道:“我们学校的合唱团已经有200多年的历史,长期以来,我们之所以能在北美高中合唱团中成为佼佼者,代表美国的中学生去世界各地参加音乐节和各种演出,除了每个团员精湛的音乐素养和对音乐的热爱之外,合唱团的管理者们对团队的付出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观察了你一段时间,尽管你平日不爱表达,但是,你对团队的热爱,特别是你在欧洲巡演前,积极想办法筹款,为合唱团作出的贡献还是有目共睹的,我希望你拿出勇气挑战自己,参加这个职位的竞选。” “可是……我没有经验……”听学姐这么一说,羽悠依旧觉得很犹豫,尽管伊丽莎白是合唱团的现任团长,但是,她看好自己,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也看好自己,而且,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像合唱团历届经理人那样胜任这项工作。 第三百九十章 初吻 “你不用担心,在我毕业之前,我们这一届合唱团管理者会与新的一届合唱团官员充分交流,将之前四年在合唱团里获得的经验,和走过的弯路统统告诉他们。你知道,我今年成功申请到了耶鲁,就是要归功于四年合唱团经验和一年团长、兼首席领唱的职位上得到的收获。我希望你能考虑我的提议。” “嗯,请让我考虑一下……”羽悠话音未落,伊丽莎白的手机就响了。 她对羽悠说了声“抱歉”,然后接起了电话:“什么?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迎着霞光,看着学姐那张原本还微微泛红的面颊,一点点血色尽褪,又变得像过氧化物那样惨白,羽悠心里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还未等她张口询问,就听伊丽莎白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虚弱无力的痛惜呼喊:“哦,不……”然后,就泪如雨下。 羽悠吓了一大跳,忙问:“怎么了,不要紧吧?” 伊丽莎白浑身颤抖,嘴唇煞白,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身体毫无征兆地朝羽悠的方向倾倒过来。 羽悠知道学姐有家族遗传的心脏病,忙扶住她,问:“要不要去弗森小姐那里……” “不,扶我去学生会,就现在!”伊丽莎白艰难而虚弱地说完这句话,语气却不容置疑。 余光里,羽悠看到伊丽莎白已经是泪流满面,她虚弱地喘着气,从书包里摸出一粒白色的小药片塞进嘴里。 “去诊所吧。”羽悠轻声劝着倔强的学姐。 伊丽莎白却并没有答话,固执地将半个身体撑在羽悠的肘弯里,勉力拖着羽悠朝前走。 羽悠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看着伊丽莎白难受的表情,也不敢贸然开口问,只得扶着她一步步朝主楼方向走去。 尽管伊丽莎白苗条瘦弱身轻如柳,但是,长时间依靠着羽悠也令她感到有些难以负荷,两人艰难的朝前走,辰辰正好从数学研究中心出来。 他诧异地看着两个女生,先和羽悠打了个招呼,又问伊丽莎白:“你不舒服吗?” 伊丽莎白刚服了药,比刚才有所好转,她摇摇头,说:“老毛病,一会儿就没事了。我们现在要去学生会……你过来扶我一下就好……辛西娅实在累得不行了。” 辰辰和羽悠一边一个扶着伊丽莎白进了学校主楼。 推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的大门,辰辰和伊丽莎白先走进去了,羽悠在门口停住脚步,正在犹豫到底是该进还是不该进,一眼却看见了劳伦和丹尼尔。 她知道劳伦并不是学生会的成员,心里正在纳闷儿,就看到她朝自己招手。 伊丽莎白拉了拉她的衣袖,也对仍呆立在门口的羽悠说:“进来吧,今天不是学生会的会议。” 进入办公室,只见,罗杰斯、安东、伊娃、彼得、斯蒂文、艾伦等人都在,气氛十分凝重,看样子正在谈什么紧急的事情。 只听罗杰斯问道:“……艾伦,刚刚跟你爸通电话,作为专业人士,他给出什么思路?” “他说,法庭通常会在48小时,最迟72小时内决定是否立案,如果未能立案,就会获得无罪释放……”艾伦蹙眉,手里不安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机,语气却极为严肃。 辰辰听得一头雾水,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我根本就不相信威廉会做什么违法的事。”劳伦轻轻依着丹尼尔,能看出她脸上还有刚刚干涸的泪痕。 身旁的几个同学也随声附和着。 伊丽莎白此时身体似乎恢复了正常,她打起精神说道:“谁能告诉我,威廉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把他抓走?” 沉默,屋子里忽然寂静得可怕。 听到此处,辰辰冒了一身冷汗,他终于明白,下午物理考试时听到的那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是什么了。他偷眼去看羽悠,她也呆怔在那里。 “不知道。没人知道。”伊娃的声音颓然无力。 “你不是去过农校长办公室了吗?”劳伦忽然转向罗杰斯,一双冰蓝色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看。 罗杰斯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校长他……他看起来很……不好,是的,比上次农太太心脏病发住院还要不好。”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丹尼尔声音有些急迫。 “他说,他正在给全体师生和家长写邮件,请求大家从保护当事人的角度考虑,不要以任何形式询问或打探。学校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如果有同学接受采访,需要事先与学校沟通……还说,要整顿学校,特别是十二年级。”罗杰斯一口气转述完校长的话,唯有最后一句,声音忽然降低。 “你们先别瞎着急,这件事很可能只是一个误会,威廉去解释一下,说不定明天就会回来上课了。”半天一言不发的安东终于开了口,然而,从他脸上的神情不难看出,他对自己的猜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担心的是他被人冤枉。你们知道,蓝色锡安隐修会里有不少人都恨威廉,我怕他被他们摆了一道,陷害了。”丹尼尔俊美的脸上如同挂着一层寒霜,声音因激动和紧张有些微微发颤。 “如果没立案,皆大欢喜,万一要是立案了,我们就凑钱保释威廉!”伊丽莎白倡议着,虽然声音不高,态度却异常坚定。 安东搓着手心,马上响应伊丽莎白的话:“这个没问题。威廉为学校做了那么多事情,我们几个凑几万美金的保释金还不会费什么事。” 讨论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大家悻悻然走出学生会办公室,羽悠和辰辰走在最后面,他们都沉默不语。 此时,他们的心情和学长们一样,即焦虑又困惑,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威廉作为全校最优秀的模范学生,为什么会被警察抓走呢? *** 奥利弗俯身下去吻艾米的那一刻,感到脊背都是僵直,更确切地说,他浑身每一个关节都是僵直的,仿佛有一种力量牵引着他,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掰离开艾米,这种力量来自他内心。 就在他身后在不远的地方,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无需回头,他也能感受到荆棘芒刺般的目光将他扎得遍体鳞伤,然而,他告诉自己,必须吻下去。 美丽丰润的少女面庞,娇嫩的肌肤,充满渴望的灰蓝色大眼睛,此刻,在奥利弗眼中,如同一块油腻腻的肥肉,他强忍着心里翻江倒海的反胃感觉,终于将自己的嘴唇贴合在那两片饱满而富有弹性的娇艳红唇上。 艾米闭上眼睛,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鬓边浅亚麻色的头发里。是的,她说过,这是她的初吻,然而,却不是他的。 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卑劣,有些猥琐,但这似乎是唯一自我救赎的办法,他能看出,艾米对他说那些话都是真挚的,她从很早的时候起就爱恋他了。 而他呢,内心深处早已被另一个人侵占,任是再美好的情愫也很难进入。 他闭上眼睛,尽量把艾米幻想成另一个人,好让这个吻尽量深长些,脑子里反复闪现的是一些熟悉而美好的画面。 清晨,风铃草和小苍兰的味道萦绕鼻端,将他从睡梦中唤醒,第一眼就看的是躺在他身旁那个男孩,干净的容颜,光洁的额头,细长魅惑的眼睛,金色蜷曲的头发。他对他笑,笑容是那么纯粹、美好、一尘不染,就像这个清晨里最闪亮的那一抹阳光,照射进他的心田…… “你是我生命中缺失的那一小块拼图,你和我共有着同样的灵魂,你是我中之我,有了你,我的生命才完整。”多肉植物般沙涩却迷人的声线在他耳边连绵不绝,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奥利弗心感到一阵狂跳,眼眶发热,泪水几乎就要喷薄而出,他知道,自己心里有着和杰夫相同的感受。 然而,那一刻,他却浑身战栗,不敢去领受这样一个天才男孩的纯真之爱。 不!千万不能沉溺下去!理性告诉他,他必须回归。 那天在迪肯森楼,陈义廷傻傻的笑声的和逗趣儿的话语忽然在耳边响起:“这条朋友圈要是让老妈看见,她非得拎着家里的最粗的擀面杖,打飞机追到学校来揍我!” 继而,是鲍勃学长呆板而又沉闷的声音:“千万别动那样的念头……” 他一把推开紧紧拥着他的杰夫,指腹飞快地抹了一下濡湿的眼角,大声说:“不!” 是的,他对他说了不,接下来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演戏演得那么好,此刻脑子里却空空荡荡没有一句台词。 后来,他好像说了,我现在很乱,特别混乱,请给我时间,让我想想之类的狗屁话,说那些话时,他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当紧紧环着他的温暖手臂渐渐无力地松开,他忽然感到鼻子酸涩,心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 第三百九十一章 吉祥物与小松鼠 此时此刻,奥利弗听到他怀抱中艾米的喘息声渐渐急促,身体像波浪一样剧烈地起伏着。他手臂环住她的腰,像跳华尔滋那样带着她轻轻转了半圈,复又将她抵在另一根巨大的罗马柱上,这个角度,杰夫或许会看得更清楚些。 接下来,他听到背后传来沉重而纷乱的脚步声,如果他没猜错,应该是那双杰夫最喜欢的白色阿迪达斯板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梯道的拐角处,杰夫放开艾米。她双颊像开出了两朵妖娆的桃花,大大的灰蓝色眼睛眯成一条细丝,里面却散发出岩浆般灼热的光。 在奥利弗的视线里,这双眼睛很快变成了另外一双狭长的眼睛,它们都是灰蓝色的,多么相像啊! 如同被烈焰烫了一下,奥利弗急忙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撒腿朝楼道的另一头跑去。 *** 随着天气渐渐热起来,暑假的脚步也临近了。作为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每个同学都在为期末考试做着各种努力。 图书馆,公共大厅,体育馆,随处都可以看到红牛或是monster的饮料罐子,在24小时开放的图书馆里还曾经出现过帐篷和睡袋的身影。 辰辰刚刚冲了个澡,洗掉了两个多小时划船的疲惫,他感到身体和大脑又被唤醒了。背着巨大的书包,他走出亚当斯楼,准备去餐厅补充些能量之后,就直接去图书馆扎营。 “哎,你apcal(ap微积分,可在大学换学分的微积分课程)考得怎么样啊?” 辰辰一回头,发现是文瑾小跑着从后面追了上来,瘦削单薄的肩膀上背着个超大的书包。 “砸了!肯定砸了。”辰辰停下脚步等着文瑾,脸上尽是愁苦表情。 “得啦!又谦虚。”文瑾说着话,鼻梁上的眼睛随着脚下的节奏上下晃动着,背上的大书包也一颠一颠的。 “真的不开玩笑。我平常刷巴郎,时间妥妥的,这回差点没做完。今年是改革新题型,实在不适应。”辰辰站在樱树下笑,夕阳的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文瑾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努力踮起脚,终于够到辰辰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说:“咱不虚!放心,你觉得难,别人也觉得难,肯定会有curve(曲线,按照成绩的正态分布来最后评定等级)。” “你sat2数学和物理肯定会收获两个妥妥的满分吧?”辰辰心里有些后悔,还不如当初也学文瑾,先把sat2考完呢。 “如果不得满分,只能说是我人生的失败。”文瑾扶了扶眼镜腿,脸上是大写的“自信”二字。 文瑾当然不会在任何考试上掉链子,辰辰最佩服她这一点。 在九年级,有一个同学们都心照不宣,只有当事人还蒙在鼓里的传统,那就是在重大考试前,几乎每个人都要找个理由和这个矮个子中国女孩握手,女生们甚至还能故作亲昵地讨到一个拥抱,据说这种行为是考试取得高分的一种潜在保证。 文瑾就这么不知不觉间成了大家的吉祥物。 或许是时序越来越接近夏天,走在傍晚的微风中,也并没有觉得十分凉快。辰辰将t恤衫的短袖向上折了折,一直翻到肩膀上,不经意间露出漂亮的肱二头肌,那是数月在阿舍洛特河上挥动船桨雕刻出来的线条。 他扭脸,去看这个喜滋滋行走在路上的吉祥物,恰巧看到她脸上飞起两片小红云,文瑾呆笑了一下,咬着嘴唇低下头。 她仍戴着那副笨重的黑框眼镜,豆青色小格子衬衫虽说看起来稍显幼稚,与这个开到荼靡的春末夏初季节倒也和衬应景,只是,这么高的温度,她仍然将扭扣一粒粒扣到领口,未免有些多此一举。 “哎,身边有个学神感觉真不好!”辰辰这么说并不是纯粹的恭维,而是真心话。 从大考小考,到作业论文,辛辛苦苦追了整整一年,他的成绩在全年级也就勉强在中游徘徊,要是拿gpa和文瑾比,根本不能望其项背。 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起得比别人早,睡得比别人晚,就连周末也一点儿不敢懈怠,难道真的是脑回路和文瑾这样的学霸比少了几条吗? 可是话说回来,在大多数情况下,明明文瑾才是更幼稚可笑的那一个! “嘿,什么学霸、学神的?都是跟陈义廷学坏了。”文瑾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喜笑颜开。 看着文瑾,辰辰忽然有所领悟,她在学习成绩上遥遥领先的原因,或许正是由于她的简单和心无旁骛。 “哎,对了,她的ap法语肯定也没问题吧?”辰辰装作轻描淡写,却将重音放在了那个第三人称代词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这个在中文发音中男性与女性毫无区别的字眼,在辰辰和文瑾之间,被默认为一个人的专属指代,那个人就是羽悠。 “这还用问?你现在去考ap中文,是不是也会狂虐整考场的老美,没有任何悬念?”文瑾白了辰辰一眼,明显就是嫌弃他的问题太没质量。 “她……怎么又没和你在一起?”辰辰顾不上学霸的鄙视,一心只是觉得奇怪,近来晚上去餐厅吃饭,绝少见到羽悠的身影。 “我不是没劝过她,她老人家本来就低血糖,晚饭还总是凑合,这不,又去黑匣子里闭关修炼了。”文瑾翻着眼皮望天,表示自己对此也感到无奈。 听到“黑匣子”三个字,辰辰的眉毛拧在一起,他对于黑匣子的记忆还停留在上学期的物理课上,那是个又冷又黑的地方,空中还悬着许多钢架。 “她去那种奇奇怪怪的地方干什么?”辰辰一低头,避过旁逸斜出的春雪海棠树干,小心翼翼尽量不碰落上面盛放的海棠花,脚下的步子却没有放慢。 文瑾半天没回答,辰辰转头看向身旁,她竟已不知去向。 他停下脚步,回身左顾右盼,终于在道边的几丛天竺葵下面看到了蹲着的文瑾,她的豆青色衬衣几乎起到了迷彩服的作用,很好地隐藏了她的行迹。 “干什么呢?”辰辰走过去才发现,文瑾的注意力,早就被草地上一只大摇大摆的松鼠吸引了过去。 傲慢的松鼠用两只短丘丘的小前爪抱着和它身体不成比例的巨大松果,仿佛捧着一颗大钻石。它的警觉地翘起尾巴,显然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谴责辰辰大呼小叫打扰了它的散步。 只见这只小精灵拖着长长的尾巴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了树干,临走前还没忘记送给辰辰和文瑾一个不屑的眼神、。 辰辰伸手将文瑾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她见到松鼠的开心劲儿还没过去,呲着牙傻笑,露出满口银晃晃的牙套,夕阳下,样子蠢蠢的小女孩,微笑的小脸蛋似乎能滴出蜜汁。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她舍近求远跑到黑匣子里练琴做什么?”辰辰见她心情大好,又开始刨根问底。 文瑾一把抽出被辰辰拉着的手,耸耸肩道:“这不是十二年级的毕业典礼之后,大卫就要走了吗?赶不上学期末的那场音乐会,你猜,作为首席钢琴和交响乐团合作演奏的开场曲这种好事会落到谁头上?” 辰辰似乎明白了,原来,冷不丁接替大卫的首席钢琴,她也会有压力。 “那也犯不着去黑匣子里委屈自己吧。琴房怎么不可以啦?”辰辰不解地问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餐厅,辰辰一把推开沉重的大门,文瑾一扭身钻了进去。 “这你就不懂了。黑匣子这种地方最容易让人专注,还有表演的现场感。””文瑾说话的口气完全像是个内行。 视觉艺术中心的练功房里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白馨蕊站在把杆内侧,一条腿沿着身后的墙面伸向天空。 娜塔丽站在把杆对面,将白馨蕊双手握着的把杆一点点向墙的方向推,随着她的上身与上举的后腿之间弧度夹角越来越小,她脸上脸上露出痛苦神情,汗水顺着额角簌簌下落。 “还能坚持吗?斯黛拉。”娜塔丽轻声问着。 白馨蕊摇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好样儿的,就在这里再坚持一会儿。”娜塔丽手上不再施力,用一条长毛巾替她擦着汗,说道:“如果你暑假不回功,保持住现在的水平,明年秋天的比赛,我会推荐你去参加。” 芭蕾舞团的训练结束后,白馨蕊总会让娜塔丽再帮她强化一下基本功,如今,在舞团里,别看她年龄最小,水平可是数一数二的。 几分钟过后,娜塔丽将把杆移开一些,白馨蕊将贴在墙上的右腿缓缓拿下里,用手轻轻揉着被过度抻拉的腰和右胯。 师生二人一边换着衣服一边闲聊:“斯黛拉,听说,你们家也住在罗德岛?我父母家也住在那里,就在听涛山庄附近。” 第三百九十二章 对面的卢瑟 白馨蕊脱下足尖鞋,放进一只专用的粉红色网面口袋中,说道:“那应该离我家不远。” “真的?太棒了,你有空可以来我家作客。我现在只有每周末回父母家,不过,只要我在罗德岛,傍晚通常会开车陪着他们沿着海边兜风。” “那太好了。你哪天开车假装不小心开进我们家露天游泳池吧,我妈妈每天晚餐后七点都在那里游泳,我实在是烦透她了。”白馨蕊说这话时,脸上带着很认真的表情。 娜塔丽愣了一秒钟,随即哈哈大笑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觉得父母很烦,不过,长大了想法就不一样了。” *** 出乎威廉的意料,这间临时的拘留室竟然是个单间,里面只有一张窄窄的,薄薄的光板铁床,银色的铁皮坐便器上方是一个铁皮盥洗池。几件家什看上去都不怎么耐用且形状圆润,大概只有这样的设计才能减少嫌犯利用它们实施自杀的可能性吧。 因为没有窗户,威廉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他只知道,在这段时间里,有一位话不太多的女狱警,通过门上的小视窗给他送过饭。 有几次是凉透了的热狗和一种不知名的酱,一次是汉堡,一小盒蔬菜和一杯咖啡,而这一次是两片面包一盒果汁与一盒牛奶。 不知为什么,一连几顿没吃,他却一点儿也不饿?餐食都放在光板铁床上,而他就这样一直蜷缩在房间冰冷的角落里。 好心的女狱警提醒他:“年轻人,那个大口袋里有床垫和被子,你怎么不上床睡?” 然而,威廉却充耳不闻,仍固执的蹲踞在角落里。 不知是在他被关进来的第几天之后,拘留室沉重的房门再次被打开了。 黑人警察走进来,对他说:“跟我去接待室,法庭为你指派的律师来了。” 见到律师的第一眼,威廉就感到万分失望。 这是个样貌粗鄙的胖老头儿,肚子高高隆起,油腻腻的脸上满是横肉,虽然穿着正装,却怎么看怎么像是个低等餐馆的厨师,或出租车司机,临时装扮成律师上场。 为什么不是电焊工和管道工呢?因为,他显然不具备从事那些工种的人所应有的性感肌肉。 他或许是个守法公民,看起来也并不缺乏经验,但是,从他的身材、装束和举止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庸庸碌碌之辈,充其量只能算是社会这个庞大肌体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小细胞,或是恢宏画卷上比墨点还不起眼的底色。 永远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种人的存在。 “你好,叫我怀特先生吧,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迪克。” 或许是感受到,来自威廉直愣愣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友好,又或许是担心冷场,以这样质朴无华方式的自我介绍之后,又画蛇添足地讲一下他那平凡无趣的从业经验,然后,他们的谈话就切入了正题。 “听着,年轻人,你的罪名很重,一定要积极配合办案,争取从轻处理。”他说话无论是方式还是声音都像个粗俗的农夫。 “不,我没有强奸!”威廉胸中涌起熊熊怒火,美国是个民主自由的国家,法庭还没有判定他有罪,这个律师凭什么不负责任地说出这样的话? 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令威廉失望! 他几乎不愿意将视线停留在这位自称律师的怀特先生身上,在他的记忆里,自从来康州上学之后,就鲜少见到这样不体面的人了,除了自己那个经常被人叫做“红脖子格林”的老爹。 他想起温文尔雅,谈吐高贵的瑞恩参议员,想起他的谆谆告诫和深谋远虑,由此,威廉得出一个结论,社会阶层的差异会在看问题的高度上显现出来,而且是云泥之别。 蹲在拘留冰冷的隔离间中百无聊赖之时,他已经将瑞恩参议员的话反反复复咀嚼了无数遍。他想清楚了,即便是被严刑逼供,他也绝不认罪! 怀特律师用手抓着他那长期受脂溢性脱发困扰,露出光滑头皮的后脑勺,例行公事地说道:“过来见你之前,我已经把你的卷宗通读了,目前的情况对你非常不利。没想到,你还是那所贵族学校的?你们那里的学费不便宜吧?我听说一年要六万多美金,比我辛辛苦苦干一年活儿赚的钱还要多!谢天谢地,幸好我的两个儿子想也不会想去那种地方上学,否则,非得败光了我的家业不可!” 怀特先生不胜唏嘘地感慨着人生,他庞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只共鸣极佳的音箱,说话声音完全是从脑袋后面传出来的,而他说的一切听在威廉耳朵里都是毫无意义的鬼扯。 他可没耐心听一个悲催的中年**丝废话,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准备采用什么辩护策略?” 怀特先生犯难地垂下头,他实在不能算是个有下巴的人,粗脖子上的一圈圈脂肪和一层层皱皮与那个原本应该是下巴的部位连接在一起,看上去令人觉得滑稽可笑。 “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听我说,一时冲动犯糊涂,这谁都会有,不过,法律会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怀特先生如是说,令威廉厌恶地勾起了一侧唇角,我呸!去你的一时犯糊涂,不,我才没有犯罪! 威廉在心中呐喊,嘴上却一言不发。 对面这个长着一张油腻大脸的中年男人,大概是把a校堂堂的学生会主席威廉,和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小小年纪就出来混社会的问题少年看成一类人了吧! 他懒得和这种人多啰嗦,或许,这个所谓的律师,看过的法律书籍还不如自己多! 昆丁、雅各布、亨特……他在脑子里列出了一长串同学名单。这些人才应该背上猥亵未成年人的罪名,他们曾经和不只一个未成年女生发生过不可描述的事情,或许,还有男生也未可知,而且,他们还留下了记录。 这位怀特律师将粗壮肮脏的手指伸到发黄的牙齿上抠了一下,然后,旁若无人地在裤子侧面的接缝处迅速一抹,不疾不徐地说着:“……不过,我这次来,给你带来两个好消息。” 威廉眼睛倏然一亮,难道是黄女士撤诉了?抑或是,法官认定证据不充分,判定无罪? 没等威廉开口,怀特先生就径自往下说起来:“第一个好消息是,你们学校有10位老师和20几位同学愿意出来替你做人格证人,这证明你在这所学校人缘混得不错!” 怀特律师舔胸叠肚的蠢模样简直就是一个loser(失败者)的活生生范例,然而,他这个思路倒是和瑞恩参议员不谋而合。 怀特律师换了个姿势,两条腿从桌脚处伸出来,说:“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我已经跟公诉人和法官协商过了,如果你放弃庭审,同意走‘认罪协商’流程,他们将不以强奸罪起诉你,只诉你猥亵型侵犯(indecentassaultckconsent)和非法侵犯未成年人(uwfulcontactwithaminor)两项罪名。这样一来,你面临的刑罚就要轻多了,法庭最多会判你三年,怎么样?如果你可以接受……”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不,我不能接受!”威廉怒吼着站起身来。 什么?服刑三年?三年啊!这么长的时间,我应该快从哈佛大学毕业了!威廉这样想着。 “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犯罪,我没有猥亵,没有非法侵犯未成年人,更没有强奸!”威廉的说话声一句大过一句,要不是那个身高1.90米的黑人警察就站在门外,威廉真想揪住这个油腻中年男人的衬衫假领,把他按在墙角狠狠揍一顿。 他面前忽然浮现出“肮脏的老比尔”那张皱纹深刻的灰褐色面庞。 事实上,威廉也只和他见过两面,一次是在他七岁那年,另一次就是在去年。十年时光荏苒,老比尔脸上空洞的眼神,卑微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改变。 任何人都难以将这样一个年逾七十慈眉善目的孤苦老头和恋童癖,强奸犯联系到一起。 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对心爱的女孩动了心思,和那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发生了性行为,那个女孩第二天就把他告了,比尔被判刑入狱15年。 带着终身性犯罪记录,他找不到任何一份像样的工作,更有甚者,他被勒令住在远离幼儿园、学校等儿童集中区域50公里以外,手上还必须常年带着一个能够发出定位信息的手环。一旦他接近了儿童稠密地带,这个手环就会自动传输信息到警察局,通过手环定位,警车会在10分钟内停在他面前,并将他驱逐出该区域。 威廉很清楚,一旦自己认罪,那么他未来无论走到哪里,履历上都会像老比尔一样背负着可耻的终身性犯罪者记录。他绝不能重蹈老比尔的覆辙! 第三百九十三章 证据链下的绝望 “年轻人,不要固执,听我给你说说……” 油腻的律师大叔对威廉的咆哮无动于衷,只是用粘着不明灰黑色物质的粗糙手指关节,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仍试图抽丝剥茧地给他分析。 “如果你同意认罪协商流程,那绝对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双赢方针。对于州政府来说,可以少消耗司法资源,把纳税人的钱用到更需要的地方;对于你而言,还可获得更轻的量刑……” 他一边说,一边将小手指上泛黄的长指甲伸进右耳朵里,舒服地闭起左眼挖了一通,然后,举到眼前看了看,弹弹手指。 威廉看着他粗俗不堪的举动,几乎要呕吐出来。 “……想一想吧,强奸这种重罪是不允许保释的。这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已经身陷囹圄,将来判决下来后还要按刑期服刑,而且刑期绝对短不了。如果认罪协商,我保证你马上就可以进入服刑状态,毫无疑问,这样一来,时间会缩短很多。你出狱后还很年轻啊,可以去读个社区大学,找份清闲的工作,结婚生子,总之,做什么都不耽误……” 威廉越听越气,听到后来,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在这个愚蠢的家伙口中,立刻进入服刑状态仿佛还成了一种莫大的恩惠。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威廉声嘶力竭地呐喊终止了大叔的喋喋不休。 这些年来,他自律勤勉,艰苦卓绝地履行着自我塑造的过程,唯一的目的,不就是要摆脱贫困的家庭和他所属的那个社会阶层吗? 如今,他已经好不容易攀到了一个顶峰,而这个丑陋可笑的律师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难道他要毁掉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将他推向万劫不复吗? 威廉实在控制不了自己情绪了,这些年来,已经控制得够多了,他霍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太剧烈,椅子沉重地倒向身后,哐当一声砸在地板上。 几天没洗红色的头发全炸了起来,威廉泛着红色的血丝的眼睛里喷着出愤怒的火光,像一头暴躁的狮子般朝肥胖的律师大叔怒吼着:“你是律师吗?竟然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你想过,你这么草率行事会毁掉一个年轻人的一生吗?!对呀,我穷,付不起高额的律师费,所以,你就可以这么对待我,我看你根本就配不上律师这个职业,你应该趁早滚回你该去的地方!” 威廉激动地说着,身子不断往前探,桌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黑人警察不得不冲进房间,制服了正要伸手抓住律师衣襟的威廉。 “不,我没犯罪!”威廉被黑人警察反剪双手,却仍在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泪水在脸颊上肆意横飞。 “别傻了。不要以为没有强迫实施性行为就不叫强奸!”怀特律师的语气中既没有震惊,也毫无怜悯。 言毕,他自我解嘲地对着黑人警察耸耸肩,无奈道:“你看,这些人总得给你添麻烦。一开始都是这样,到后来就好了,真没办法。” 黑人警察严厉地警告了威廉两句,便走出了房门。 怀特律师吊儿郎当地趴在桌子上,脸凑得离威廉近了一些,口气却丝毫不见缓和,说道:“年轻人你还太嫩!你听好!法律规定:只要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和不满十四岁幼童发生性关系,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是否自愿,都以强奸论罪!别忘了,你已经是拥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看着满脸泪痕,像头困兽般气喘吁吁的威廉,他抠着指甲里的泥,继续絮叨着:“你难道没听说过吗?有个小有名气的肥皂剧演员丽萨,她同时也是一名高中戏剧教师。在她担任教师期间,和一名未满14岁高中生在校外发生2次性关系。尽管这名高中生说,是自己追求她的,但丽萨仍被判刑5年。还有一个12岁的金发少女杰西,在上学路上遭一对夫妇绑架,成为*,多年后被警察查获,2011年,这对夫妇被法庭裁决各自获刑431年和36年……” 威廉抹了一把眼泪,对律师怒目而视,一声大喝打断了他的地喋喋不休:“他们没有证据,我和斯黛拉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怀特律师板起松垮油腻的面孔,左右晃动着食指,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威廉说:“不,他们已经提供了沾有你精斑的衣物和各种化验报告,证据链十分完整。” 威廉一惊,他不仅打了个寒战,斯黛拉的妈妈可真是精明得可怕,早在那个春假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取证了,看来是时时刻刻准备着要起诉自己了。 威廉绝望地将整张脸深深埋入掌心当中。 暮色四合,奥利弗仰头望着学校的巍峨的主楼,他觉得很奇怪,在a校上了两年学,以前竟然从来没有觉得这幢洛可可风格的古老建筑有这么高大。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摸了摸文件夹中刚刚填写好的厚厚一叠文件,再次在心里问自己,非要这么做吗? 敲开托马斯先生的房门,正是他们约定好的见面时间,奥利弗将一叠文件放到老教务主任宽大的柚木写字台上。 托马斯先生并没有急着打开文件夹,而是直接从写字台后面走过来,握住了奥利弗的手,说:“恭喜你,奥利弗,你的法语考试成绩在本年度所有申请去法国高中交换的同学中排第二,不过,那所著名的学校最终决定选你作为交换生的原因,还是因为你在戏剧表演方面的经验和才华……” “谢谢您,托马斯先生,昨天接到您的邮件通知,我……几乎一晚上没睡着……”奥利弗说着,忽然觉得黯然神伤,悄悄低下了头。 杰夫看见他吻了艾米,自然也听说他接受了艾米的表白。自那天起,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玄妙。 从来没有发生过狗血剧中的争吵,杰夫甚至没有试图去找他沟通,他们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入住在同一间宿舍时的状态,彼此友好却疏离,相互间如同两头正在不断观察着对方的小兽,似乎在等待着一个机会撕咬或亲近。 奥利弗在办公室的长沙发上默默落座,他觉得这样的神情不太像听到好消息之后的反应,于是,努力弯起了嘴角,好让脸上挂起一个笑容。 “……这所学校的戏剧社团享誉欧洲……不过,卢卡斯博士在为你写推荐信的时候,还向我表示过,如果你去法国交换学习,戏剧社又少了一个有天赋的台柱子。” 奥利弗垂下头看着脚上的黑色獍皮鞋,他不敢想象自己离开a校之后的情景,彼时,他会思念杰夫,杰夫呢?会不会思念他? “我知道,你也舍不得离开,你肯定会很想念学校,特别是学校里的同学们。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别忘了多拍些照片留作纪念……”托马斯先生说着拍了拍奥利弗的肩。 去中非参加总统就职典礼,就像在学校生活这一潭宁静的湖水中丢入的一粒石子,波澜过后一切如常,尽管艾玛现在已经是总统的女儿了,日子还是要一天天照常过下去。 学校里同学们看艾玛的眼神似乎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每个人都觉得她不容小视,再也没人敢对她指手画脚,那些曾经欺负她的人都不敢跟她说话,甚至故意躲着她,就连文瑾和她走在一起,都觉得特别有安全感,特别自豪。 愿意和艾玛做朋友的人越来越多了,自从米亚退学之后,她所在的摇滚乐队甚至商量着把乐队的名字改成“沙漠玫瑰”,然而,艾玛本人却仍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无论她身边围绕着多少同学,她始终把文瑾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 每天回到宿舍,艾玛还是照例和文瑾絮絮叨叨,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情,或者是聊聊对父母的思念,文瑾也还是像以往那样,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 艾玛耳机里的音乐声依然震耳欲聋,尽管文瑾被紧迫的时间表压得透不过气来,但她已经学会了在吵闹中学习,不再挑剔,这个宿舍一切都变得和谐了。 关于去中非参加总统就职典礼,文瑾的手机里没有留下一张照片,很多年之后,她和别人谈起此事,却无法证明,这件事真实发生过。 在后来的日子里,文瑾唯有每次打开书桌抽屉,看到有那么一件与自己的生活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串绿宝石项链,它静静地躺在一张泛黄的《华盛顿邮报》上,此时,文瑾会在心里对自己绽放出一个平静的笑容,默默祝福那个远在地球那一边,音信渺茫的朋友。 生命中总是有这样一些经历,就像色彩斑斓的梦境一般遥远、虚幻、不可思议,它来时,令你手足无措,它去时,令你难觅踪影,你有时甚至不敢确定它是否在那样一个时间与空间中真实存在过。 第三百九十四章 从天而降的小熊 走进剧院的前厅,沿着大理石台阶刚上到二楼,辰辰就听到了隐约的钢琴声从黑匣子剧场的方向传出来。 穿过走廊,蹑手蹑脚地推开镶满金色铆钉的皮质大门,耳边的音乐声清晰了不少。辰辰仗着自己身材瘦,一吸气,像只泥鳅那样侧身从敞开的门缝处进了黑匣子剧场。 悠扬钢琴声如同飞花溅玉的山间清泉,在暗黑的空间里肆意流淌着,尽管演奏者赋予了旋律太多个人特征的情绪渲染,侧耳倾听,仍不难分辨出这是一首的古典主义风格乐曲。 片刻之后,辰辰的眼睛终于适应了黑匣子里暗淡的光线。 他向前方望去,整个舞台一片漆黑,只有一束惨白的灯光,月色般照亮了舞台的一角。 灯光下,那架巨大的纯白色三角钢琴,仿佛是一块冰,漂浮在暗夜笼罩的海洋上,洁白光滑的漆面泛着莹莹的冷光。 羽悠身着裁剪合体的月白色连裙,端端正正地坐在琴凳上,长及脚踝的裙摆下,穿着白色细跟鞋的足尖一轻一缓地踩着钢琴踏板,灵活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之间飞花摘叶般灵活敲击。 曾经不止千百次地凝望过她的侧颜,远远的,抑或是近在咫尺的,然而,每一次却都会莫名其妙地心跳加速。 辰辰屏住呼吸,平稳了一下内心那头躁动不安的小鹿,沿着观众席的最边缘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黑匣子。 羽悠一张精致的小脸未施粉黛,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也没有一点儿表情。 她眼神并未触及谱架上摊开的乐谱,却似乎早已将自己融化在音乐的意境里。她时而将目光投向黑暗中的未知远方,时而微微合上眼睑,享受手指间流淌出来的美妙旋律,鸦青色睫毛在眼睑下方晕出两道漂亮的圆弧。 她已将曲子驾驭得轻松圆熟,指尖流动着颗粒感饱满的音符,乐句与乐句之间的铺展推进也婉转和谐,令旋律呈现出学院派的矜持与超乎寻常的瑰丽灿烂。每一个音符似乎都在描摹、赞美神祇的伟大灵魂,那是摆脱了世俗纷扰与内心争执,到达崇高境界的平和存在。 辰辰将自己的身体隐匿于黑暗中,一步步走近舞台,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台上那个梳着卷曲亚麻色长发的少女。 她遗世独立的高贵面影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颈上那条细细的玫瑰金项链上,红玫瑰十字吊坠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瞥了一眼她美好的侧颜,辰辰收回目光,他感到呼吸都难以为继,再看下去,恐怕就会将之前演练的细节一一抛到脑后。 辰辰悄悄从侧幕的钢制楼梯,攀缘到黑匣子剧场的上层空间。 近来,没有话剧演出,复杂的灯具照明设备早已被收拾入库,此时,空空如也的钢制网架中央只放了几只气球和一头毛绒小熊。 他抬起头,黑箱剧场尽头,观众席正上方的监控室里亮着灯,那个金黄头发的瘦削身影正站在大玻璃窗前,辰辰朝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下一秒,耀眼的强光从悬在半空中的监控室中投射出来,漆黑的舞台变成了深蓝色,如同神秘幽深的海底,渐渐地,舞台上的颜色变成了蓝色,如同北极圈周围的洋面,空旷冰冷,无边无际…… 辰辰小心翼翼地从钢架一端朝小熊的方向爬去,身上的三件套西装,令他在爬行的时候感到束手束脚,他必须格外留神才不会弄出任何声响。 大片大片白色的雪花从黑匣子剧场的天幕顶端纷纷下落,辰辰心中暗自感叹,杰夫这个小子真有两下子,这些六瓣形的小雪花太生动了,在干净的蓝色背景下,如同富有生命力的精灵。 或许是羽悠弹奏得过于投入,对舞台上的一番奇幻变化竟然无动于衷。 继而,舞台上的蓝色愈发浅淡,成了水晶蓝,还能听到淙淙水声,仿佛是山顶上的积雪融化成溪流,顺着山势汩汩流淌下来…… 趴在钢架上的辰辰,顾不上被膈得生疼的膝盖,和悬在半空中的恐惧心情,凝神注视着正在弹琴的羽悠。她平静得仿若对周遭一切无知无觉,几乎令辰辰错觉两人处于不同的平行空间。 渐渐的,舞台上的雪变成了晶莹剔透的雨滴,一颗颗,一串串从空中落下来,甚至还能听到雨珠滴在荷叶上,落进池塘里的叮咚声响,幽微的,动听的…… 羽悠仍像瑶池边抚琴的仙女,尘世纷扰丝毫不能乱其心神。 眼看着他和杰夫的精心设计要付之流水,辰辰万分焦急。 他琢磨着,羽悠该不会只是把这些光影变化当成了戏剧社在黑匣子里调试灯光吧。辰辰原想通过这些奇幻的灯光变化给她带来无限惊喜,怎么竟然忘了,她本来就是这么个事不关己的清冷性子。 此刻,辰辰已经爬到三角钢琴的正上方了。这是一个进退维谷的位置,一旦羽悠抬头看见他,爱情偶像剧就会立刻变成滑稽搞笑的八点档狗血剧,思及此,他紧张得连牙齿都在微微发颤。 眼前的幕景还在不断变化,雨停了,地上生长出绿色的草,缤纷的花,空中的阴霾散去,换成了充满阳光的橘色,沉闷的黑匣子仿佛也被注入了雨后大自然带着花香的新鲜空气。 不知为何,羽悠手指间的琴声似乎渐渐轻盈缓慢下来…… 辰辰低头一看,舞台上的羽悠仍是一派明净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他告诉自己,这或许只是一种错觉。 既来之则安之。辰辰这样琢磨着,咽了口唾沫,再次拿起小熊校准了方位。 他小心翼翼地将四肢悬挂着透明细丝线的小熊垂了下去。 萌态可掬小熊飘飘忽忽从天而降,身上还绑着好几只彩色气球。 这只可爱的小熊长了一对又黑又圆的眼睛,浑身绒毛卷曲,一件红黑格呢的马甲穿在他胖胖的身体上,看上去多了几分一本正经的绅士模样。 羽悠似乎注意到了这一切,当小熊降落到她视线斜上方的时候,她指尖的音乐声更轻缓了,几乎要就此湮灭…… 辰辰深吸了一口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里。他脸颊发烫,捏紧拳头紧握着细丝线,掌心中都是粘腻的汗水。 黑匣子舞台上变幻成一片阳光普照的田园,背景的橘红色愈发浓艳,逐渐幻化成被朝霞染红色天边,清澈的溪流,一幢童话世界里的小房子,还有一大片开满红色玫瑰的花园…… 一个不留意,辰辰手中的丝线滑脫出一大截,小熊先生稳稳当当地落到了三角钢琴冰面一样亮闪闪的白色顶盖上。 辰辰不得不再次凝神扯动手中的透明丝线,小熊先生单手抚胸,微微低头,斯文礼貌地向羽悠行了个礼,然后,就开始在钢琴顶盖上笨拙而认真地舞蹈起来。 起初,羽悠的目光诧异地盯着小熊先生,一个个音符从她的指端似有若无地爬出来,小熊先生的动作也像被人按下了慢进键,慢得如同在打太极。 羽悠看着他滑稽的模样,轻启唇瓣,竟然露出了一个百年不遇的笑容。 辰辰这才无声地松了口气。 随后,羽悠的手指在琴键上跑动起来,一个个音符如同落向大地的急雨,趴在舞台钢架顶部的辰辰,也不由得加快速度操纵手里的细丝线。 小熊先生的舞姿和钢琴节奏配合得还算默契,他时而左摇右摆,时而扭动身体,琴音加快,他舞蹈节奏也变快,琴声舒缓,它的舞蹈动作也变得深情而舒展。 弹到慷慨激昂处,小熊忽然将两只圆圆的小爪子举起来,高高抬起一条小短腿,像芭蕾舞演员那样,单脚站立在滑溜溜的钢琴盖上转起圈圈,样子蠢蠢地却极是敦厚讨喜。 羽悠眼角弯弯地看着他旋转旋转,竟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仿佛重新回到了法国南部的小镇。 披着满头亚麻色小卷毛的漂亮小女孩坐在琴凳上,小腿还够不到钢琴踏板。她身穿带蕾丝花边的纯棉碎花小睡裙,可爱的棉拖鞋,放松惬意弹着一首简单而古老的法国民谣。 “宝贝女儿,过来看看爸爸给你买了什么礼物。” 听到爸爸在客厅叫她,她一骨碌从琴凳下翻身下地,扎着小手,一摇一晃地跑了过来。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一个粉红色的礼物盒子,她打开中间贴着透明玻璃纸的盒盖,看到一只小熊静静地躺在礼物盒子里,正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 对,就是钢琴顶盖上,还在跳着欢快舞蹈的小熊。 当一曲《朱庇特交响曲》落下最后一个华丽的音符,小熊停止了舞蹈,站在那里鼓掌,虽然,那是无声的鼓掌,羽悠却感到心里甜滋滋的。 羽悠仔细端详着小熊那张自始至终笑着的圆脸,和欲言又止的小嘴巴,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只小熊和童年时的那只一模一样。 第三百九十五章 辰辰的告白 她尝试伸手想去触碰小熊先生,某种莫名的胆怯畏缩,让她举到半空中的手犹豫着停了下来,仿佛她要去抚摸的不是一只可爱的玩具小熊,而是一只令人望而生畏的恐龙。 还是小熊先生迈开两条小腿,朝她走了过来,大模大样地坐在三角钢琴的顶盖边沿,还将两条小腿自在地垂放下来,好像要跟她促膝谈心。小熊先生主动伸出两只短圆的小爪子,握住了羽悠的手。 此时,羽悠对面,黑匣子剧场的整面墙色调由橘红变成了大红,在深色的背景上,出现了一条开满繁花的小径,遮天蔽日的绿树在小径上空交汇,形成一条繁花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片绚烂的光,仿佛那是童话世界的入口…… 接下来,画面上出现了学校诊所一尘不染的大厅、击剑俱乐部长长的剑道、国际象棋俱乐部对弈了一半的残局、冬日覆盖了皑皑白雪的湖畔、夜晚的哈利波特大厅,还有六面旗的swashbuckler狭窄的空中包厢…… 一桢桢画面,将羽悠拉进一段尚不久远的回忆当中,每一个场景,她都如此熟悉,其中唯独少了两个人的身影。 这几乎是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所有场景,没有生死与共,铭心刻骨,只有朝朝暮暮,惺惺相惜。 忽然,画面静止了,上面出现了一行字:“让我们以彼此的相爱对抗这世间的风雨,对弈人性的脆弱……” 此时,羽悠才明白了将要发生的状况。 舞台上的童话小屋中,有位长身玉立的少年男子推门而出,纤尘不染的白色衬衣,正式黑色三件套西服,勾勒出他颀长的身材,衬出他俊逸清朗的面容。 那正是与她一道缺席于每一幅过往画面之中的那个人,此时,他就站在她对面不远处。 辰辰从舞台的另一端一步步向她走来,脸上挂着淡若春风的微笑,他用故作轻的口气说道:“你不是说,你有一只从天而降的小熊吗?你看,它回来了。” 羽悠略一错愕,马上明白辰辰的意思,她未曾想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他竟然如此放在心上。 见羽悠沉默,辰辰走到她面前,继续道:“小熊先生还给你带了礼物。你看它的背后……” 小熊先生背后有一个隐形的拉链,羽悠对它的位置再清楚不过,小时候,她喜欢在小熊肚子里藏各种宝物。 她动作轻柔,一点点拉开拉链,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将笑眯眯的小熊先生弄疼。 伸手探进拉链中,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块表。 白色的鳄鱼皮表带,白色的珍珠贝母表盘……羽悠的贝齿轻轻咬住血色尽失的下唇,脑海中出现了十二月新英格兰漫天的风雪…… 是的,无需辨认,这正是去年冬天,她在湖边扔掉的那块表。 或许是这块表在小熊的肚子里放得太久了,硬邦邦的白金表壳和蓝宝石的表镜抚摸在手里,丝毫没有冰冷的感觉。 辰辰拉过羽悠纤细的手腕,将表戴在上面,轻描淡写地说:“没想到,这块表在水里泡了那么长时间,找到它的时候,还在顽强地走着。手表的指针没停止摆动,就代表你爸爸对你的记挂没有止息。亲情很重要,手表更是无辜,以后可不要再让这块表体会被抛弃的经历了。” 羽悠强装平静,心里却翻起波澜。 他口中轻描淡写的“找到”,一定历经了千辛万苦,而那些正好命中她心事的安慰话语,想必是他反复思量的结果,生日当天她情绪极度低落,喃喃哭诉了什么她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美轮美奂的空幻舞台上,上演着两个人的独幕剧。 辰辰凝望着羽悠,忽然开口说道:“自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喜欢你。即便之前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视这样的感情如珍宝,因为,这是我的初恋。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陪在你身边,走进你的世界?” 羽悠心里一惊,果然,他还是说了。 回想近一年来,两人若即若离的守望和交集,她不得不承认,辰辰是个善良的男生,然而,她心里淡漠到几乎不存在的爱,不支持她给予一个人完整的爱情,不仅如此,她身上那些为抵御孤独而生长出来的冰冷尖刺,还会刺得他体无完肤。 于是,她平静开口,唇齿间吐出了冰冷决绝的话:“我不觉得,你能走进我的世界。因为你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你不能感受我的心情,我们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相交,而且我生性孤僻,只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不,你在骗自己……”辰辰打断了羽悠的话,道:“没错,我们之前的经历或许不同,我确实没有办法理解你所有的感情,但是,有一点你在自欺欺人,如果你真的习惯一个人生活,你就不会天天盼望着你爸爸的音讯,把你爸爸给你的礼物收藏起来;你也不会每次接到妈妈的电话就心花怒放;更不会一看到别人全家人团聚的场景,就深深被打动,并陷入其中,半天回不过神……没有人渴望孤独,你只是习惯了孤独!” 羽悠被反击得无言以对,然而,她不准备自寻烦恼地轻易接受一份感情,在她看来,这意味着一种承诺和责任。 她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另一个人,那是第一个向她表白的人,威廉。这个世界上,或许不再会有人像他那样莽撞、自信,义无反顾。 彼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现在想来,不免内疚,她不知道,她的拒绝是否间接地引发了蝴蝶效应,为他带来了现在的无妄之灾。 她不想再用冷冰冰的拒绝去伤害面前这个男生,不过,她也不认为,他比威廉更加倔强执着。 略一思索,羽悠自认为想出了权宜妥善的解决方案。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答应你呢?”羽悠云淡风轻地说,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你是不是至少也要先超越威廉,我们才可以继续谈这个话题?” 这句话在辰辰心里,无异于在无声之处听到的一声惊雷,让他那颗热切心瞬间清醒了不少。 尽管威廉如今深陷囹圄,但是,每个人都不得不承认,在校期间,他各方面所表现出来的优秀素质,即便在a校历史上也是少有。 在这个拥有三百年历史的校园里,他是所有人瞩目的公众人物,他的一切,包括学业、运动、社团,乃至感情生活……几乎都是透明的,每个人对他的成就和影响力都有目共睹,却望尘莫及。 沉默在她和他之间维持了太久,羽悠几乎认为,辰辰今天不会再说任何话了。 她又一次想到了当初拒绝威廉的情景,这是她明确拒绝的第二个男生,至少这次,她心里不再害怕,因为,她给辰辰设定的是一个需要拭目以待的长期目标。 “谢谢你带给我的小熊和表。你说的话对我很重要,不过,现在我要走了。”羽悠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她收拾起钢琴谱架上的琴谱,拿起小熊,转身朝台下走去。 “等等……”辰辰的声音里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焦急,他生怕羽悠这次离开,他就再也无法鼓起勇气和她谈这样的事情了。 羽悠停下脚步,背转身站定看着辰辰。 “什么时候,在哪儿兑现承诺。”内心绝望的辰辰,依旧带着渴望的眼神刨根问底。 羽悠努力不表现出内心的惊讶,她提出的这个隐形目标与当年难为威廉的条件不同,这是需要硬碰硬的,需要通过时间来进行考验,或许在这个过程中,当事人已经知难而退,或是转换了心思。 原本她没有想考虑过辰辰提出的问题,就像卖彩票的人不会对每个买彩票的人,都详细描述兑奖时间、地点和兑奖流程,因为,中奖这种概率太小了。 看着辰辰真挚的眼神,她想起开学那天,农校长让每个人给未来的自己写一封信,投进椭圆大厅中的一个老式邮箱,直到毕业典礼当天,每个人才能收到这封在时光里旅行的信。 于是,她随口说道:“毕业典礼之后,椭圆大厅。” 说罢,羽悠白色细跟鞋笃笃有声地敲击着黑匣子的木制地板,在辰辰视线里渐行渐远。 辰辰嘴角上扬,给了自己一个安慰的微笑。 *** “……我相信,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一定能将我们的校园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 辰辰推开宿舍门的时候,斯蒂文高高挥舞在空中的手臂还没来得及落下,一代奋发有为好少年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见辰辰正看着自己,他匆忙收起演讲稿,脱下套在圆领t恤外面的深蓝色正装西服,小心地挂回到衣架上。 “怎么?演讲内容对我还保密啊?”辰辰故意和他开着玩笑。 “没有啊!这有什么好保密的,竞选一个学生会财务主管而已。跑腿的小职位。”斯蒂文的笑得勉强。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失落的演讲稿 别看斯蒂文嘴上这么说,心里不知道有多紧张呢,和他竞争这个职位的是十年级颇具人气的学长本尼。 斯蒂文显然也注意到了辰辰身上的西服革履,这身穿戴比刚才他的那身装束正式多了,于是,口气里多了三分拈酸吃醋的味道,说道:“你的竞选演讲准备的怎么样了?” “没把握。”辰辰实话实说。 “不会吧,穿这么正式,肯定是去礼拜堂现场练习了,对吧?”斯蒂文说着,耸耸肩,眼神里带着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辰辰笑而不答,他知道,即便他说了实话,斯蒂文也绝对不会相信,更何况,他不能实话实说。 看着书桌角落里被自己揉皱的演讲稿,辰辰愣怔了一下,这篇演讲稿改了好几遍,一直觉得不尽如人意,若是和刚刚听到的斯蒂文那篇比起来,简直就太简单直白。辰辰拿起稿子,下意识地讲它一点点撕碎,丢进了脚下的垃圾桶。 他真的准备弃权这次的竞选了,因为,他知道,就凭他的这点儿人气,再加上这篇实事政论般枯燥无味的演讲稿,胜算几率约等于零。 刚才,黑匣子种的场景又出现在他眼前,羽悠口中吐出的那句轻飘飘的话,此刻像医院手术室门口,不停闪烁的“禁止入内”提示,令他坐立难安。 只有他超过威廉,才能有资格再重提此件事。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将威廉在校时的种种大神表现约略回想一番,辰辰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别说超过,假设想和威廉等量齐观,也至少要做到gpa在年级里保持前2%,当上学生会主席,当上一个运动对的副队长,在全国的比赛中拿奖,并考上一所水准相当于哈佛的常青藤名校…… 这几项要素之中,任何一项都足以让一个极其有天赋的学生穷其四年为之奋斗,也未必能够实现,更遑论超过。即便是多才多艺,禀赋异于常人的羽悠,恐怕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实现其中两项。 这些听来没有那么复杂的实力列表,确实是细思恐极。 就拿成绩达到年级的2%为例,这就意味着,gpa需要在全年级要排进前三名。 能进入a校的同学各个身怀绝技,智商超群,目前九年级,排在辰辰前面的,至少有50个人,辰辰现在即便再努力,超越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已经是很难想象的事情,更何况,按照羽悠的要求,他要超越他之前几乎所有的人。 作为一个典型的,靠理科成绩才能勉强挣回些面子的中国学生,他唯一获奖的机会数学全指着数学了。 艺术、体育是辰辰的重灾区,这意味着,非学术类的奖项是与他无缘的。就拿体育来说吧,学校球队和艺术社团里的那些扛把子,像尼古拉斯,陈义廷、陈梓卉……哪一个不是从小童子功的底子? 第一学期,作为学校里为数不多被所有运动队淘汰嫌弃的人,现如今,好不容易才在越野队和划船队找到了一席栖身之地,充其量也只是为了完成学校的学分要求,只要不垫底,不被运动队扫地出门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从来没有过什么当副队长的野心。 作为一个典型的,靠理科成绩才能勉强挣回些面子的中国学生,他的唯一是通过数学拿到全美奖项。 如今,数学amc的选拔虽然顺利通过,也只是在州里胜出,要获得全美的奖项,恐怕只有具备邵云泽的聪明和长年累月的艰苦训练才有可能实现。 再说说当学生会会长这一条,这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学生会在a校意味着什么?那是a校学生未来在美国社会精英阶层中的风向标,是学校里那些顶尖优秀的学生必争之地,在过去的十年,亚裔同学能进入这个组织的已经是凤毛麟角,恐怕拥有三百年的漫长校史的a校,在未来的三百年中,会不会有一个华裔学生会主席,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今年学生会职位的选举中,共有75位同学参选学生会释放出的五个主要职位,分别是:president(主席)、vicepresident(副主席)、treasurer(财务主管)、secretary(秘书)和publicist(宣传专员)。 到现在为止,初选、复选已经结束,三选刚刚落下帷幕,每个职位最后剩下的两名角逐者。 前天,在礼拜堂的早课上,罗杰斯根据选票统计结果,公布了进入最后一轮学生会干部的候选人名单,当辰辰听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的那一刻,差一点没因窒息晕倒,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他所能攀缘上的最高位置了,就此止步才是大概率事件。 “恭喜,只要付出努力了,就无愧于心。过程永远比结果更重要。”罗杰斯走出礼拜堂前,给了辰辰一个外交辞令式的鼓励,并礼节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口浓浓的鸡汤灌得辰辰直发懵,一时间站在那里像个白痴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又是一个给自己发好人卡的,还是今年学生会主席的大热人选罗杰斯,也就你他室友斯蒂文最亲爱的哥哥。听他这么说,看来,真是入选无望了。 听到叹息声,坐在他身旁的斯蒂文转头,同情地看了看辰辰,伸出吸血鬼一样惨白的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安慰道:“听我哥说,自从咱们学校建校以来,你是第一个走到最后一轮投票的中国学生,而且,你的宣传海报数量还不到我的一半。你已经改写了咱们学校历史,这就是最大的成功!” 斯蒂文这话显然也是给自己盖棺定论了,辰辰还能说什么呢?他能感觉出自己此刻的笑容一定很僵,很不自然。 不过,辰辰倒是并没有因为斯蒂文的乌鸦嘴而产生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在此之前,学长们已经和他说了那么多语重心长的大实话,比斯蒂文和罗杰斯说得更直截了当的话他也不是没听过,对成功,他早就不饱奢望,只是想去参与一下,练练兵,积累一些竞选经验。 “啪嗒”斯蒂文扭亮了桌子上的台灯,清脆的响声音打断了辰辰的思绪。斯蒂文已经在桌上摊开了书和笔记本,准备进行周末晚上的自修了。 辰辰也不得不停止了自怨自艾的回忆,将书桌上的台灯又扭亮了一些,心里反复咀嚼着羽悠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就算是痴人说梦吧,假如想超过威廉,当上学生会主席显然是一个硬性指标。 以此为目标来倒推一下时间的话,十一年级学年末,他就必须去竞选学生会主席,如果想要拥有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条件,而十年级末尾必须参加学生会副主席或秘书长的竞选,并获得成功,那也就意味着,九年级无论如何也要进入学生会,成为这个学生政府的正式成员。 将一个远大的目标化解之后,看起来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辰辰被某种说不清楚的东西点燃了,心绪翻涌,忽然觉得对那个宣传专员的职位志在必得。 一念既出,万山无阻。 他打开电脑,重新读了一遍之前自己辛辛苦苦熬了几个晚上才写好的演讲稿,内容似乎完善得无可挑剔,语言也切中要害,言简意赅,只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陈词滥调。 看着上面那些俗套的话语,辰辰心里忽然有种莫名冲动,想也没想,直接将它扔进了垃圾桶,并且按下了“清倒”按钮。 “吃啦”一声,垃圾桶被清空的同时,辰辰张大了嘴,看着身边专注整理历史笔记的斯蒂文,一声“啊”生生咽回了肚子。 自己究竟干了什么?竞选演讲就在后天! 他不仅需要重写一篇演讲稿,还必须反复练习十几遍才能确保将演讲时间控制在两分钟之内。 不破不立,既然原稿已经找不回来了,那么一切重新来过。 辰辰回想起在学校这一年的风雨历程,有过无数次被挫败的经历,也曾为小小的成功而感到欣喜。 自己在学校默默无闻,又是一名低年级新生,还是学校中比例很小的国际生,唯一的一次让全校同学和老师记住自己,还是在国际美食节上写书法。 他又看了看身旁心无旁骛的斯蒂文,心想:是啊,自己英语演讲稿写得再好,也不可能超过斯蒂文,以及学校里诸多像斯蒂文这样,以英语为母语,且饱读诗书的美国同学,与其拿自己的下等马去和别人的上等马拼脚力,还不如发挥了自身的优势。 他的眼睛无意间瞥见书桌上层的那个魔方,当初来美国,之所以把这个半新不旧的魔方也装进行李箱,是因为他割舍不下这个小爱好。 学习累了、闲聊,甚至思考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在手里转动这只魔方。从小学到初中的,这只魔方已经陪伴了他八九年了。 他伸手将魔方拿在手中……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天台笛声 越是临近期末,每个周末越是会被一大堆纷杂的事情塞满,有时,甚至比平日上课还要繁忙,特别是对于像辰辰这样自律的好学生来说。 此刻,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八点,空荡荡的物理实验室中,辰辰摘下巨大的护目镜,举起手臂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显然,他又错过了今晚中国餐桌上恳谈的时间。 在期末独立完成这样一个大型试验,辰辰不知自己是不是在自讨苦吃。 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能在开学十年级满足上ap物理课(大学物理先修课,通过考试后,可以在大学换学分)的条件,他不得不努力将今年的物理成绩拉到a。 目前,辰辰这门课加权平均之后的成绩只有a-,对于他来说,试图凭借期末考试一举将成绩拉到a是有风险的,即便,那张考卷的满分,恐怕也不足以使他这门课的总成绩有大幅度上升。 正在走投无路之际,上上周一的物理课上,金博士宣布了一件事,算是给辰辰及和他有相同想法的同学们指出了一条明路。 快下课的时候,金博士环顾教室里同学,俏皮地打了个响指,忽然,抓起桌上一支胖墩墩的马克笔,在白板左边重重写下“力学”,然后,他那与马克笔异曲同工的胖身躯下面,两条短而细的小腿倒腾着小碎步跑到白板右边,大大地写下“电和磁”。 同学们看着他兴奋自嗨的样子,正一头雾水之际,只见他的右臂像圆规那样夸张地在空中一划,用一个大大的箭头将白板两边的字穿在了一起。 放下马克笔,他拍了拍手掌,仿佛刚用丘比特的爱情之箭刚成全了一段人世间的姻缘,咧着大嘴开心地说:“你们想不想得到一个大大的奖金机会?” 同学们不置一词,睁大眼睛等着他说下文。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自己设计一个实验,目的是探索并解决一个与实际相关的物理问题。这个问题必须涉及到本学年学过的这两大块知识。实验器材可以尽量用实验室现有的,如果实验室没有,你们就需要自己想办法了。实验完成后,你们要向我提交一个详实完整的实验报告,当然,除此之外,我也很鼓励你们,把实验过程和结论,制作成带讲解的视频文件一并交给我。这个实验我将给出比较高的分数权重,会成为你们物理期末总评分上升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才还愁眉苦脸的同学们,脸色更加愁苦了,时间紧,任务重,这明明就是一个不可完成的使命嘛! 辰辰脑子里立时出现了《谍中间谍》中阿汤大叔的形象。他幻想着自己戴着具有照相功能的隐形眼镜,穿着可以智能控氧的潜水服,手里拿着长笛改装的枪,在沙漠里飞奔,在中情局秘密基地里穿行,潜入300米深的水下,然后,手里举着一份实验报告站在迪拜塔的尖顶上…… “啥奖金呀,说的好听,金大佬也太为难咱们啦!”要不是义廷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白日梦恐怕还将在傻笑中继续,而这时,教室里的同学们几乎都走光了。 辰辰收回思绪,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忙活了一周,这个复杂的力学与电磁学实验终于接近尾声,晚上还要再度润色他那篇学生会干部竞选的演讲稿,他不得不将手头的事情暂告一个段落。 他满意地看了一眼电脑上打到一半的实验报告,用鼠标按下保存按钮,又收拾起桌上杂乱的实验器具,将记录实验数据的笔记本放进书包。 推开实验室的大门,辰辰刚来到走廊上,就听到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伴着细细的雨丝从走廊开着的窗户中吹进来,打到辰辰的脸上,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他摸了摸书包里那把沉甸甸的折叠伞,都说新英格兰的初夏经常下雨,这把伞他背了快两个星期,今天总算派上了用场。 刚按了电梯下行按钮,掏出雨伞,他就听到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幸好旁边没有人,否则这声音还真是挺尴尬的。 仿佛是在抱怨没有人搭理它,又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感,他的肚子又咕噜噜叫了好几声。 捂着微微震动的上腹,辰辰心里想着,今天是周三,餐厅里限量供应的扇贝和青芦笋,这个时间去,也不知还能不能抢不到那最后的一点儿福根。 “叮”电梯门开了,辰辰走进电梯,透过观光梯透明的圆弧形玻璃向外望去,小雨中的校园早已是一片灯火阑珊。 电梯正在缓缓下行当儿,他听到似有似无的声音。 他歪着脑袋仔细分辨,这好像是音乐声,听上去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若不是这个时间科学楼已经完全静下来了,这样微弱的音量是极易被人错过的。 辰辰觉得很不对劲儿,科学楼离艺术中心很远,那边的乐器演奏声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传过来的。 看着电梯指示灯已经到了二层,他耸了耸肩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有闲心管什么音乐,晚上还有那么多作业等着他呢。 音乐声不断地传入他的耳鼓,曲调悠扬婉转,听到过它的人根本无法对其存在充耳不闻。 不一会儿,电梯在一楼停下,门开了。 辰辰纠结了半秒钟,按下了写有数字7的按键,那是科学楼的顶层。 电梯重新启动,缓缓向上攀升,音乐声果然越来越清晰。 他说不清这是什么乐器演奏出来的声音,只感到曲子说不出地动听。 细若游丝的旋律带着强大的穿透力,如同月夜里从雪山之巅流淌下来的冰澈涧水般沁人心脾…… 镜面金属门打开的一瞬间,音乐声比先前听到的又大了一些。 站在科学楼七层天文学教学中心宽阔的中庭回廊,辰辰看到所有的教室和办公室都黑着灯,他确定这一层一个人也没有,那么音乐声又是来自何方呢? 忽然间,他仿佛被最近看丧尸片成瘾的陈义廷附体,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该不有什么僵尸吧? 不过,他马上就否定自己的胡思乱想,“子不语怪力乱神”,辰辰可是从三岁起就听爷爷讲《论语》的,怎么会相信什么灵异鬼怪之说? 他侧耳细听,音乐声起伏断续,幽幽咽咽,并不像是从音响或手机里播放出来的,倒更像是有人现场演奏,然而,这里已经是科学楼的最高一层了,辰辰感到四顾茫然。 《名侦探柯南》的片头画面重新出现在他脑海里,那一刹,推理之光划破夜空。真相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演奏的人可能在天台上。 不知为何,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他第一个联想到的人竟然是羽悠。 一想到,马上就能在天台上再度单独见到羽悠,辰辰就有种莫名地冲动,他一把推开楼梯间的大门,向通往天台的台阶奔去。 顾不上楼梯又高又陡,他迈动两条大长腿,一步跨越两级台阶,循着音乐声疾步向上爬。在自己愈见急促的喘息声中,音乐仍然丝丝缕缕地流淌着,如泣如诉,一点点攫住他的心,令人有种想哭的感觉。 忽然,音乐声听不到了,辰辰的心跳瞬间加速,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天台上的人该不会跳楼了吧? 他用手中的折叠伞柄杵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加快了向上移动的步伐,音乐声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又婉转响起,他这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一扇巨大的金属门横亘在辰辰眼前,他冲上去,动作有些粗暴地用力拽,大门却纹丝不动。 看着门上写着大大的“push(推)”,辰辰暗笑自己傻。 隔着这道门,感觉音乐声仿佛近在咫尺,旋律正在一点点变得急促,比他的心跳还要快。 辰辰手上没有准头,用力太猛,大门在推力、惯性和风的共同作用下,“哐当”一声砸在外面的水泥墙上。 冷冰冰的雨滴大颗大颗拍打在辰辰身上、脸上,他急忙解开束缚在层层叠叠伞面之外的子母搭扣,用力一按皮质伞柄底部的按钮,然后,轻轻一抡,“啪啦”一声,手里开出一朵巨大的墨蓝色花朵。 他将伞撑开在头顶上方,挡住了外面的冷雨。 天空中无月无星,借着楼道里的灯光,辰辰极目四望,空旷的天台尽头人影幢幢,几乎与浓黑的夜色融成一片,看不真切。 第六感告诉他,站在那里的人不可能是羽悠,他舒了口气,同时,心里也有些许失落。 嘈嘈切切的音乐声激起他胸中难以名状的英雄主义情怀,他撑起手中的大伞冲进雨里。 雨丝在风中斜飞,天台上的风呈几何级数放大,一把伞在手中根本拿不稳,瞬间成了没用的摆设。 他拼命用力才能不让伞飞出去,狂风却将他的手臂抻直,令他奔跑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 到后来,他不得不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抓住雨伞柄,以全身之力对抗将他连人带伞一同向后拖拽的风,他脑中自嘲地出现了两个字——逆天。 第三百九十八章 伤感笼罩的青春 瞬忽间,辰辰身上靛蓝色的外套已经落满了深深浅浅的雨滴。 他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忽然意识到,这耳边的旋律并不陌生,那是舒伯特《枯萎的花朵》的主题变奏曲,他不记得是谁曾经在“音乐星期五”的晚会上吹奏过。 此时此刻,这支曲子听起来朦胧暗哑,似在呜咽,有一种物是人非的幻灭感。 音乐声如同加了大剂量的致幻剂的针,直刺辰辰心房,强行将他的牵扯进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在一片比体育馆秘密通道还要诡异的光影碎片中,是满心的迷离和没有尽头的绝望。 他举着伞在雨里逆风前行,离那个人越来越近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身影。 如同是用碳色画笔勾画出的简单轮廓,那背影纤细得几近于一个贪长的孩童,单薄而不真实,却有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生动与玲珑。 长裙是深紫色的,比以东葡萄园里被唤做“午夜精灵”的紫葡萄颜色还要幽艳浓郁,几乎于夜色融为一体。 乌黑色头发蘸饱了雨水,如同一匹湿滑的缎,散乱地披覆在削薄的肩膀上,顺着花朵般曳地的长裙直垂至腰际。 颈侧是弯成好看弧形的修长手臂,一只洁白素手反腕握着一根银色的长笛,另一只手隐没在秀后面看不到。在雨水冲刷下,手臂和手指竟也反射出长笛般纯银质感的光泽。 这个背影看在辰辰眼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复杂,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无奈,是一爿被伤感笼罩的青春。 忽然,瀑布般浓密黑发间若隐若现的星星发卡,吸引了辰辰目光,发卡上的大颗钻石在雨夜中发出惨淡的冷光。 辰辰揉了揉眼睛,确定那个发卡是星星而不是月亮,瞬间,他幡然醒悟,面前的女孩是白馨蕊。 她有病啊! 即便是像辰辰这样的谦谦君子,也忍不住在心里很不绅士地腹诽了一把这个站立在大雨中女孩。 然而,当辰辰看清她站立的位置,浑身上下不由得冒出了涔涔的冷汗。 她正站在露台凸起的边缘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般直上直下的玻璃峭壁。 风吹动着她湿漉漉的裙摆,揭穿裙衫她摇摇欲坠的孱弱本质,辰辰真希望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尊被浇筑在露台顶上的雕像。 长笛伤感的曲调将辰辰折磨得喘不过气来,他无暇顾及裤管里,鞋袜中灌满的雨水,举步维艰地绕到白馨蕊侧面,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风雨中裙袂飘飘的白馨蕊眼神空茫地望着远处暗黑色的山影,手中横握银色长笛,有种说不出的妙曼凄美。 她的余光似有若无地扫到辰辰的时候,眼中焕发出了一道光亮,辰辰恍惚间觉得,那光的尽头是曼哈顿瑰丽的日落和布鲁克林大桥上的璀璨灯海。 顷刻间,天空中大雨如注,幽咽的笛声再次带着可可浓浆般暗褐色的忧伤扑面而来,继而,流淌进更加浓郁的夜色里…… 莫非这个临渊吹笛的女孩正在无声地哭泣?在雨水的冲刷下,飘飞的泪水是看不见的,却冲刷掉了她脸上所有的妆容,显出异常苍白憔悴的本色…… 忽然,笛声戛然而止。 “叮当!”长笛应声落地。 “你回来了!” 带着哭腔的呼喊声还未落下,一个柔软的,湿漉漉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跌进辰辰怀中,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绢丝,凉冰冰的触感紧紧贴附上来,像条蛇。 辰辰一下子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他感到白馨蕊整个人虚弱不堪,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如同飘零在雨中的花朵。他不明白这是因为寒冷还是哭泣,然而,他那颗脆弱易感的心,不觉间却在隐隐作痛。 下一秒,怀中的女孩双目微合,轻点足尖,两条手臂软软地缠绕上来,濡湿的唇柔柔地印在他的唇上…… 辰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从来没有和任何女生亲密地接触过,更遑论亲吻,即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这个吻中蕴含着无限爱意,纯洁美好,如同发端自心底的一朵圣洁白莲。 在a校同学将近一年,他和白馨蕊的关系不远不近,理性告诉他,一定是某个环节上出了问题。然而,当少女芬芳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烈酒味瞬间盈满了他的唇齿,他的脑子不转了,血液中仿佛也被注入了酒精,心神骤乱,意识悬浮在空中,手中的雨伞飘飘荡荡飞了出去…… 滂沱大雨兜头盖脸地冲刷下来,长笛激越铿锵的旋律似乎仍萦绕在耳边,越来越明亮…… 辰辰觉得自己被海妖的魔法禁锢了,任由白馨蕊细软的手指尖游走于他的头发、脖颈、后背和面颊,却紧张得不知如何反应,他感到那双手灵巧得如同在长笛的孔壁之间滑动,他的身体晃了晃险些瘫坐在地上。 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下,纠缠不清的温柔缱绻,令辰辰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他低头,无意间看到泪水从女孩微合的双眼中汩汩流淌下来,怀中的女孩早已抽噎得气息不匀。 他尝试着推开她,可是,她紧闭双眸双手环抱住他。 越是用力挣脱,她的唇瓣越像八爪鱼的吸盘那样牢牢吸附。 忽然间,唇上一阵针刺般的疼痛,紧接着,辰辰闻到甜醒的气味,一股黏黏的液体流入口中…… 终于大力推开了她的束缚,辰辰退了几步,定睛一看,白馨蕊两眼迷茫地一屁股坐在水里,后背正抵在露台的边缘,而她身后那道不足二十厘米的水泥台根本无法称之为屏障。 辰辰心头的薄愠与疑问立刻消减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自责与恐惧。 白馨蕊对于自身的险境浑然不知,双眼失去焦距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带着哭腔喃喃着:“你能感觉到我在想你……对不对……是我不好……太任性,我不该……你不生我的气了……” 雨声将她的声音一点点吞没。 辰辰听着她莫名其妙的梦呓,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他仰望铺天盖地的大雨,感觉他们正深处于一座远离人世的孤岛,这座孤岛不在海里,而是在空中。 白馨蕊排山倒海的哭泣声被雨声盖住,如同默片中的镜头,巨大悲伤却向辰辰汹汹袭来,瞬间将他淹没其中。 女孩半个身体浸泡在水里,紫色丝绸连衣裙被雨水完全淋湿,暗艳得如浓稠的血浆,狼狈地贴附在她身上,勾勒出盈然欲折的纤腰和线条修长的美腿,像极了一条搁浅在礁石上的美人鱼。 她的头发上、脸上,鼻尖上,睫毛上全在往下淌水,水流顺着轮廓姣好的面庞,汇聚到削尖的下颏,然后像溪流一样淙淙划过纤长脖颈,落入深v的领口之中。 半边雪色香肩从领口中裸露出来,尚未发育完全的皎白酥胸随着呼吸的起伏若隐若现…… 辰辰深呼吸,努力的稳了稳心神,蹲下身双手扶住白馨蕊抖作一团的肩,眼睛却不敢直视她。 他大声冲她喊着:“白馨蕊,你看看我,我是江睿辰,别闹了,我送你回去!” 白馨蕊如梦初醒,僵滞片刻,忽然停止了呜咽。 原本涣散的双眸,瞬间聚焦,脸上的神情由悲转怒,她厌恶地看着单膝跪地的辰辰。 数十秒的对峙,天空中滚过隆隆的雷声,雨在漆黑夜空与方寸天台之间密织起一张巨大的网。 毫无预兆地,白馨蕊疯狂地摔了辰辰两记耳光,然后,就开始用尽全身力气踢打他,她的动作太大太剧烈,令辰辰感到害怕,他死死扳住她的肩膀,担心自己稍一躲闪反抗,两个人都会从楼上摔下去。 他不敢乱动,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任由她对自己拳打脚踢。 忽然,辰辰感到身上的拳脚轻了,白馨蕊的身体骤然往后倾覆,姿势优美得如同芭蕾舞者下腰,眼看半个身体已经探到楼外。 辰辰一把拽住白馨蕊的胳膊,恰好阻止了她身体的下落,她却像个傀儡娃娃般没有了生息。 他一手揽住她的不盈一握的腰,另一只手臂从她双腿下穿过,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来不及捡拾飘荡在天台顶上的雨伞,他抱着白馨蕊朝通往楼道的大门走去。 雨势渐渐小了,白茫茫的雨幕中,天台上又变得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银色的长笛静静躺在浑浊的雨水中,旁边是一把翻过来的墨蓝色大伞,像一朵绽开的花,被风从天台这一边推到那一边…… 这个周一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周一,因为今天,辰辰要参加学生会的选举,然而,现在,他的状态并不怎么理想。 前天夜里,他将昏迷的白馨蕊背到弗森小姐的诊所后,后者就被诊断为发烧,当晚就留在医务室隔离观察了。 “查理,你看上去也不太好,现在虽然没有发烧,可保不齐也会生病,这里有五张病床,你要不要也留下观察一下?”弗森小姐看着筋疲力尽的辰辰问道。 辰辰连忙摇头,道:“刚才,你给斯黛拉服下的感冒药,我能不能拿走一些,如果我有了症状,可以自己服用。” “当然可以。这种是抗病毒的,这个药是治感冒的,会有轻微嗜睡反应。” 弗森小姐把药递给辰辰,他道了声谢谢,一溜烟儿跑出了诊所。 只听弗森小姐的声音在身后喊着:“回去记得把湿衣服换下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 魔方的加持 与白馨蕊的不期而遇,彻底打乱了辰辰当晚的所有计划。期末学习压力本来就已经很大,更何况,他还打算写演讲稿。 回到宿舍后,辰辰换下湿衣服洗了个热水澡,打起精神勉强做了两科作业,就感到头晕脑胀,浑身不舒服。 他服下了弗森小姐给的药片,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在十二点之前爬上了床。 周日,辰辰打了一整天的喷嚏,不停地流鼻涕,仰仗那些白色小药片顶住体内的病菌,勉强将演讲稿重新写好,又拿去给羽悠看。 羽悠的反应是不置一词,辰辰立刻明白,是自己写的不好。第二天演讲在即,再推翻重写肯定来不及了。羽悠选择优雅地不发表评论,或许是实在不想挫伤他的斗志。 周一,辰辰感觉身体情况更加糟糕。每节课的课堂上,都能听到他打喷嚏的声音,一上午用掉了三包纸巾,把鼻子弄得红通通的,然而,他就是不愿意踏进医务室,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今天他在校园里没看见白馨蕊的影子,估计她的感冒还没好利索,仍留在诊所隔离观察。 每当同学们关切地问及辰辰是不是感冒了,身体要不要紧的时候,辰辰马上心虚地拼命摇头,有了那晚和白馨蕊在雨中的尴尬一幕,他可不想那么快又和她单独相处,相看两厌,当然,他更不希望同学们将他的感冒与白馨蕊的生病联系到一起。 下了最后一节课,辰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放下书包,换好演讲要穿的全套行头,拿上演讲稿,正准备出门,他感到自己的浑身发热,不知是不是演讲前太过紧张。 他又胡乱吃了两粒白色小药片,然后,使劲闭上眼睛,又睁开,反复试了两三次,精神仍迟迟不能集中。 看着手里满满两页纸的演讲稿,他觉得自己的精力不足以支撑他读完这样一篇枯燥冗长的稿子,或许,他会成为学校成立以来,第一个在演讲进行到一半的时,在讲台上睡着的人。 鬼使神差地,他干了一件令他自己事后想来,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他竟然咬着牙无力地撕碎了手里的演讲稿。 临行前,他只从书架第二层拿下那只魔方放进西服口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走出了宿舍。 五、六百名不同肤色,不同发色的脑袋将体育馆一楼篮球馆的观众席填得满满的。观众席中,各位候选者的亲友团们,举着大大小小的牌子,上面写着花样翻新的竞选口号。 “voteisabeforasbsecretory!(为伊莎贝拉当选学生会秘书长投票!)” “allthewaywithrta!(跟着罗杰斯·t·亚当斯走!)” “keepcoolwithryan!(和莱恩一起酷起来!)” “iproposeanewdeal!(我谋求新政!)” …… 面对着黑云压境般的人群,辰辰感到一阵眼晕。 美国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度,明明大家都在标榜个性与差异,然而,民主选举却将这些生而不同的美国人引领到一起,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聆听学生会竞选演讲,这件事本身就对人类群体意识的一种礼赞。 一阵胡思乱想,过于紧张的神经被稍稍缓解,辰辰那忐忑不安的内心反倒不那么紧张了。 他一侧头,看到就在竞选者们坐着的第一排通道处,羽悠、文瑾和劳伦正说着什么。他依稀想起,那天早课宣布的,进入最终捉对厮杀环节的竞争者中也有劳伦,只不过,他已经记不清劳伦要竞选什么职位了。 在演讲开始之前,作为现任的学生会副主席,罗杰斯再次强调,今天,每人只有两分钟演讲时间,还特意嘱咐说,在演讲过程中不允许穿、脱衣服。 他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三年前,一个叫乔伊斯的男生就在这里,在他的竞选演说进行到激动处,突然把一件特制的风衣脱掉,全身上下只剩一条内裤,露出了毛绒绒的大腿和长长的胸毛。 据说,当时的场面极度失控,尖叫声、起哄声、欢呼声响成一片。 后来,还是巴克曼先生、亨利教练和牛奶桶大力士一起满体育馆围追堵截,才将那个穿着内裤的乔伊斯架了出去。 不过,戏剧性的是,最终这个行为癫狂的乔伊斯同学因为人气实在太高,居然成功当选了那一届的学生会主席。 台下热烈的掌声打断了辰辰的思绪。 十一年级学姐伊莎贝拉慷慨激昂的演讲已经结束,她刚走下台,十年级的彼得又大跨步走上了演讲台。 按照历年来的流程,先上台演讲的是竞选学生会那些相对次要职务的同学,会长、副会长候选人的演讲通常是要留到最后进行的。 今天,和辰辰竞争宣传专员的彼得,和劳伦有着类似的经历,作为divisioncouncil(年级学生会)的一员,他们已经为学生会默默工作了将近两年。 此刻,辰辰静静聆听着对手的演讲,显然,这次他也是有备而来。 “阿嚏——” 这是今天下午开会之后,辰辰打的第七个喷嚏,他不好意思地掏出纸巾捂住嘴,又十分抱歉地左右看看。擦了擦鼻子,在心中默默提醒自己,决战的时刻就要到了! 在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彼得再次向观众席上全体同学和老师点头致意,然后,恋恋不舍地走下台。 辰辰下意识地站起身,果然听到台上的罗杰斯正在宣布:“下一位是竞选宣传专员的查理·江,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上台演讲。” 掌声并不十分热烈,辰辰和走下演讲台的彼得擦身而过时,被演讲台斜上方的强光晃得眯起了眼睛,看着彼得胸有成竹的笑容,他的心又掀起波澜。 独自走到舞台中央那个略显孤独的麦克风前,因为个子高,他不得不重新调整麦克风的高度,此时,他觉得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 “什么?他没拿演讲稿?”文瑾惊愕地低呼出声,引来座位周边同学们异样的目光。 文瑾扭头四下寻找,想看看有没有陈义廷急匆匆跑进来送演讲稿的身影,然而,义廷就坐在她身后不远的座位上,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靠谱?”文瑾很怕辰辰在全校同学面前出丑,紧张地拽着羽悠的袖子。 羽悠目不斜视地看着演讲台上的辰辰,并没有说话。 文瑾一抬头,看到辰辰从西服口袋里翻出一个魔方,她开始疯狂地摇头,然后,用手捂住了眼睛,心想:不是不知道你喜欢魔方,也不能带到台上来玩吧。 辰辰开始转动一个色块斑驳的魔方,他的目光始终都盯在魔方上,在细微的触感中寻找着儿时的回忆。即便不用看,他也能猜到,台下同学们一定都睁大了充满疑问的眼睛看着他。 场面*静,麦克风将魔方转动的咔咔声放大,回响在体育馆中。 “你看,只有两分钟演讲,他在干什么?”文瑾仍低着头,另一只手着急得拼命晃着羽悠的手臂。 羽悠依旧不语,脸上露出略带深意的笑,她觉得辰辰此刻的样子真诚流露,更令她欣慰的是,他终于弃用了之前的演讲稿。 这一次,他来势不凡,她安静地拭目以待。 辰辰的声音从麦克风中传出来,在鸦雀无声的体育馆中响起:“在我六岁那年,我爷爷送给我这只魔方。它到我手里的时候,六面分别是一种不同的颜色,十分漂亮,被我打乱之后,我十分抓狂,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坐在那里不吃不喝地拼,却怎么也没拼凑不出原来的模样。 到最后,我失去了耐心,将它扔在地上,用东西砸,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魔方还是色块交织,十分混乱地嘲笑着我的幼稚。 经过三天的钻研,我终于能对出其中的一面,我开始迷恋这个小玩意儿,直到最后,无论别人怎样将它打乱,我都能重新复原,因为,我把它的原理完全掌握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体会到克服困难之后的骄傲和喜悦,这是魔方带给我的,与此同时,它还教会我拿出勇气去面对任何困难。今天,我把它带来,就是想让它充当我的护身符,因为我遇到了新的挑战。” 话说到这里,辰辰已经对好了魔方。他将它托在掌心里,分别将各个面展示给大家看。 台下的同学们发出一小片惊呼。 “作为一个刚来到的美国一年的少年,我的迷茫就如同当年第一次见到这只魔方。”辰辰说着话,收回手臂,十根手指快速转动,重新将魔方打乱。 他指着魔方上凌乱不堪的小色块,对台下的同学们说:“a校就像现在我手里拿着的魔方,不同种族、不同国籍、不同价值观、不同信仰、不同爱好的人聚集在一起……” 说着,他手指灵巧地又开始转动魔方:“……他们互相摩擦着、影响着、碰撞着……在命运的扭转中,复刻着这个世界和这个社会的微缩景观,并以这种微观的方式和世界接轨。” 第四百章 忏悔无门 文瑾和羽悠不约而同睁大了眼睛盯着台上的辰辰,在体育馆演讲台的强光下,辰辰脸色微微有些蜡黄,额头上渗出亮晶晶的汗珠。 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晃了晃,不得不将一只胳膊肘支在演讲台上撑住身体,手左拨右转旋动着魔方,嘴里还滔滔不绝地给台下观众讲着他当初想要加入学生会的初衷。他将对魔方所需要的全局观和统筹思想,投射到了今后如何在宣传专员的岗位上照顾全局,为同学们提供更好服务。 台下观众的目光汇聚到辰辰身上,听他通过发表对魔方的高见,揭示出自己作为未来学生会干部的施政方略。 当他讲到承担责任与自我成长的时候,手上的魔方上混乱不堪的色块一一归拢,最终拼好了色彩统一的六个面。 观众席上再次炸开了锅,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次只用了39秒,再来一次!” 辰辰笑着再次将魔方打乱,重又开始拼凑。 他清了清略有些沙哑的嗓子,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道:“不管是像我一样,第一年来到这个学校的新生,还是在学校学习生活了许多年的学长学姐,高中都是人生中一个未知的阶段。或许,我们六十岁时再回首之前走过的漫长人生,才知道这里曾经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抑或,曾经留下过难忘的过往。我愿意像玩魔方一样陪着你们一起探究,创造出一个属于我们新的纪元!” 台上的辰辰手指灵活地运动着,魔方在他手里转动如飞,不一会儿,他将再次对好的魔方高高举过头顶。 小小的魔方恰好挡在聚光灯光线的路径上,被照得明晃晃的,犹如一个圣物。辰辰额上的汗水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嘴唇苍白如纸。 篮球馆里的同学们从座位上站起来,全场再次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 回到座位上,辰辰马上拿出纸巾擦着额头上沁出来的汗珠,他庆幸刚才演讲的时候,因为精神紧张,竟然一个喷嚏也没有打。 十位演讲者演讲结束之后,学生会开始统计大家的投票。最终以辰辰高票领先,获得了宣传专员的职位。 罗杰斯说出选举结果的时候,辰辰激动得心脏都要蹦出胸腔,与此同时,他感到自己浑身发烫,或许,接下来,他真的将面临在诊所隔离观察的日子。 不过,他笑了,即便如此,也了无遗憾了。 *** 初审之后,威廉从隔离室搬进了拘留所的小牢房,与他同屋的还有另外三个人,他们和他都有着相同的身份——嫌疑人。 被正式羁押的第一天,威廉已经有48小时水米未进,人虚弱得要死。 他从律师那里得知,下次开庭审判的日子还不确定,从羁押后的第二个月到两年之内都有可能,威廉立时感到一阵绝望。 他刚被送进自己的牢房,就开始不停地呕吐,胃里没有东西,呕出来的都是胃液和胆汁。 住在威廉下铺的白人老爷爷试图劝说他喝一些水,他却紧闭干裂的双唇一言不发。 “别劝了,没用的,他可能这里有问题。”对面床的台湾人指了指脑袋说:“但愿他不要死在这间牢房里,不吉利。” 老爷爷和另一位比威廉大不了多少的墨西哥小哥拗不过台湾人,一番争执后索性叫来了狱警。 于是,威廉当即被转移到拘留所的医务站,医生判断威廉需要留在那里一段时间,接受身体和心理方面的康复治疗。 躺在四白落地的病房中,威廉流着眼泪想,就这样死了算了。 他拔掉手上的输液针头,拒绝进食,然而,换来的却是被穿上一种叫“拘束衣”的东西捆缚住手脚。 在意识处于半清醒半昏迷状态之时,医生、护士和心理辅导师,甚至还有他的律师轮流过来看他,大抵是因为,拘留所里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要确保嫌疑人活着。 他们看上去很关心威廉的身体状况,然而,谁也无法体会威廉的心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讲,活着这件事本身才是最令他煎熬痛苦的。 威廉的情况稍一稳定,心理辅导师就大半天大半天地坐在他床边,诵经般喋喋不休地对他进行安慰和心理疏导,并在话里话外警告他,一旦被确定有自杀倾向,他将不得不和更特殊的那一类嫌疑人关到一起,并接受更加严格的行动限制。 他当然明白,所谓“更特殊的那一类嫌疑人”,指的是什么,多半是精神方面有问题的人。 威廉终于明白,在联邦拘留所里求死是一条多么行不通的路,于是,他不得不重新开始进食。 一直到他回到羁押的小牢房,父母也没有来看过他一次,威廉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自己入狱感到伤心难过? 他们对他不闻不问,因为他们没有钱,也没有多余的经历顾及他这个已成年的孩子,还有那么多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需要照顾,更何况,对于他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庭来说,从得克萨斯州飞过来的机票价格不菲。 劳伦和丹尼尔倒是来过一次,在接待室里,劳伦一看到威廉形销骨立的模样,几乎哭成了泪人,然而,两人对威廉的现状无能为力,只能不停地劝慰他。 临走时,他们告诉威廉,在终端机上为他充值了2000美金,他想吃什么就尽管叫狱警去拘留所的小卖部买给他吃,只要报出手环上的pin码就可以。 校长农先生竟然也亲自来看过他一次,老人神情十分沉痛,看起来也比先前憔悴苍老了不少。 他告诉威廉:“你的事情,按照学校的惯例以邮件方式通报了同学和家长。因为案件涉及你和斯黛拉的隐私,校方同时明令警告,不允许扩散和外传,否则会受到校规处罚。尽管这样,州里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报道了这件事,目前,国内外的媒体都对这件事有不同程度的关注和报道……” 听了这话,威廉哭了,他对农先生说:“我拿着学校的奖学金读了四年高中,一心想给学校争得各种荣誉的,没想到,却为学校带来恶劣影响,这一点是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 他已经不再是八面威风的学生会主席,如今身陷牢狱之灾,想必大部分同学也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吧?或许,他已经成为校园里的一个笑话,又或许,那些忙碌的同学们正在渐渐地将他遗忘。 农校长走后,除了油腻腻的怀特律师,就再没有人来看他了。 尽管枯燥无味的关押生活令威廉痛不欲生,怀特律师的每次到访却并不能燃起他的丝毫希望,因为,这个油腻的胖子就像一只乌鸦,总会给他带来一些坏消息。 威廉唯一的希望是能再见斯黛拉一面,哪怕只有一次。 他要向她问个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会主动低头请求她的原谅,请她说服自己的母亲撤诉。他曾经将这个要求告诉了丹尼尔和怀特律师,不知道他们是否转达给了斯黛拉。 威廉在寂寞和痛苦中没有等来白馨蕊,怀特律师每周一次的到访倒总是如期而至。他曾经不止一次说服威廉对他说出全部的实情,然而,威廉总是拒绝深谈,那是他辉煌人生中的疮疤和污点,他为什么要将其袒露给这样一个猥琐而拙劣的男子? 今天,这个胖老头儿过来的时候,看起来心绪沉重,威廉不知道他又将给自己带来什么坏消息。 怀特先生一进门就将一张《波士顿环球报》摊开放在桌上,头版上赫然有一行醒目的大标题,《从东部著名私立高中学生成为性犯罪嫌疑人,看当美国代青少年的性解放》,报道旁边还有一张他的大幅照片,他记得,这张照片是去年在州演讲比赛中获得冠军后拍的,完美无瑕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骄傲。 威廉没有去看标题下面冗长的文字内容,即便不看,他也能猜到这些媒体会说些什么,无非是断章取义地肆意扭曲事实,然后,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痛心疾首地呐喊。 之前,尽管在学校成绩斐然,威廉的名字却还从来没有在这么有影响力的报纸上出现过。成为万众瞩目的名人,一直以来都是他的愿望,讽刺的是,这个愿望却是通过这样一则臭名昭著的丑闻来实现的。 “斯黛拉什么时候能来?”威廉开门见山地问,这或许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了,只要见到斯黛拉,他就有把握说服她,那么事情可能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 “我见到她了,她说她不会来的。”怀特律师犹豫了一下,对威廉说出了实话。 看来,因为,羽悠的那件事,斯黛拉真的记恨他了。 威廉的心一阵抽痛,他原本相信斯黛拉仍是爱他的,只要要给她时间,有一天她定会回心转意,哭着跑来找他,安抚他所受过的一切委屈。 看来,这些都是他一个人的痴心妄想,如今大错铸就,忏悔无门。 第四百零一章 除名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 怀特先生的话还没说完,威廉马上接口:“又是坏消息,对吗?还有什么能比我关在这里更坏的呢?” “哈佛大学撤销了对你的录取和全额奖学金,这……还是我从近期的报纸上看到的。” 怀特先生的话音未落,威廉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其实这种结果,任何一个神志正常的人都能预料到,但是,亲耳听别人一字一句地说出来,仍是难以接受。 十多年寒窗苦读,只是为了迈入这座通往财富和权利巅峰的象牙塔,然而,一切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收回,说没就没了?威廉嘴唇发抖欲哭无泪。 “还有……”怀特先生欲言又止。 威廉苦笑出声,脸上身上却都是麻木的,还有?事态还能坏到什么地步? “黄女士胁迫学校将你的名字从毕业生名单中删除了。” 怀特先生终于不再挠头皮,也不再挖鼻孔,或许,他终于意识到,在当事人处境危如累卵之时,一个律师应该用怎样的举止来和对方讨论存亡绝续的问题。 威廉绝望地闭上眼睛,眼泪又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曾几何时时,他不止一次地徜徉在通往“哈利波特大厅”的长走廊中,仰望着那一个个历届校友名字,他们中有国务卿、总统、ceo、著名作家、教授、诺贝尔奖获得者…… 他在心里默默祈愿,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也会永远镌刻在这面墙上,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并且藉由自己的辉煌延续a校的成就。 他也期盼着,若干年后的某月某日,一个满脸稚气的学生指着自己的名字说:“看啊,威廉·格林,就是那个家喻户晓的政治家,诺贝尔奖获得者,他是我们的校友!” 然而,如今一切都成了水中泡影。 梆——地一声巨响,威廉的头重重撞在桌子的铁皮包角上,胖律师斯斯地倒吸一了冷口气,抬眼看到鲜血顺着威廉的额角汩汩流淌下来,他惊得发出凄厉怪叫。 血瞬间糊满了威廉英俊的面庞,他仿佛并不觉得疼,脸上犹自挂着讥诮笑意,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最疼的是他的心,他觉得自己的心正在被绞肉机切割绞碎,血肉模糊。 头痛欲裂,流血如注,身体上的疼痛不能缓解心里的痛楚,然而,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 “我们的飞机将在十五分钟后降落在加佛港比洛克西国际机场(gulfport-biloxiinternationirport),当地气温是华氏……”空乘小姐甜美的声音冲破一阵嘶嘶的信号干扰,在机舱里坚定地响起。 “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这嘈杂的声音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他闭着眼睛,下意识地用左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手背上立刻濡湿一片,忽然,他感觉到脖子上也凉丝丝的,忙用右手掌心胡乱去擦,发现口水已经垂到了新买的阿迪达斯t恤衫上。 义廷大窘,睁开惺忪的睡眼飞速扭头,用力太猛导致肩颈的骨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使他欣慰的是,整个机舱里光线暗淡,大多人都和他一样刚刚幽幽醒转过,尚无暇他顾。 坐在他左边的大妈呼吸均匀,仍睡着,短短的针织上衣撺上去,露出肚子上一层油腻腻的五花肉。 没想到睡了一整个航程,还是昏昏沉沉的,义廷打了个大大哈欠,耳朵好像通了,外界的声音终于能完全听清楚了。 他转向另一侧,打开舷窗的遮光板,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扑面而来,他迅速眯起眼睛努力适应着外面的光线。 天空蓝得透明,能见度很高,他们乘坐的飞机如同航行在一片云海之中,随着飞行高度不断降低,下面的景色越来越清晰地映入眼帘,那是一片蔚蓝的大海,柔美的海岸线和郁郁葱葱的森林。 这里的景物和义廷之前去过的美国城市不大一样,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和纵横交错的公路铁路,而是带给他一种家乡的亲切感觉,却又比他那位于中国内陆的家乡更绿意盎然。 地面上那些高饱和度的纯粹颜色似乎有着某种令人鼓舞的力量,若不是亲眼看见,义廷还以为这样的颜色只会存在于摄影展或明信片之中。 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他努力回想着,自己是怎样从沈阳经过四次转机,来到密西西比这个叫做的比洛克西这个陌生的地方。 飞机终于停稳当了,义廷背起他那只巨大的帆布双肩背包随人流往外走,后面人的行李箱不停地磕碰他的脚后跟儿,他不爽地回过头,本想瞪那人一眼,却看到身后是一位白头发的老爷爷,便立刻没了脾气。 步入加佛港比洛克西国际机场,这里和他之前转机的芝加哥机场,以及圣诞假期和春假出去比赛时路过的纽约肯尼迪机场、亚特兰大哈兹菲尔德·杰克逊机场都不一样。冷清就不用说了,通道两旁连亮着漂亮灯箱的店铺也看不见几个,恐怕任何人都很难将这个简朴的建筑与“国际机场”四个高大上的字眼儿联系到一起。 嘴里渴得直冒烟,偏巧一台高大的自动售卖机贴心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并没有走过去看那些饮料和零食的价签,这些机器里的东西在全美往往都是一个价。 他掂量了一下运动裤口袋中沉甸甸的钱包,那里以四分之一美元的硬币居多,只有两张20美元纸币,于是,他咽了咽口水,抬头开始寻找厕所指示牌,通常厕所附近必有一台自动饮水机。 又往前走了两步,一扇被推开的门险些拍到义廷脸上,他一闪身,眼睛对上门牌上画的那位抽烟斗的先生,心中一阵欣喜,跃过那扇门,先在不远处一台免费的饮水机上牛饮了一通,然后,钻进男洗手间拿出牙具刷牙,又用清水洗了把脸。 从洗手间出来的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如同刚沐浴过一般焕然一新了。 或许是因为整个机场等行李的人中,几乎没有亚裔,又或许是他脸上爆出来的那两颗青春痘和傻里傻气的眼神令他显得与众不同,一些旅客正装作不经意地向他投来好奇探寻的目光。 瞅啥瞅?一个男生七月底来密西西比奇怪还是咋地?义廷被看得火大,很想操起一口东北话过去质问他们。 这时,他的那只有土又破,还不带轮子的帆布大箱子从履带上滑落下来,他伸手轻松一提,将它稳稳地放在行李车上。 现在,他满脑子只想着,文瑾还有多久能到。那个吃货通常带的东西比较全,运气好还能从她那儿分到几包辣条。 从运动裤口袋里掏出他那部边沿被磕碰得伤痕累累的老苹果,像对待一位深得信任得老伙计那样,按下开机按钮,静静等着屏幕上的苹果图标消失,变成了他熟悉的屏保画面,那是他和李恩穿着校橄榄球队队服的合影。屏幕上的钟表显示已经与当地时间顺利同步了,现在还不到两点。 看着身旁不停转动的行李转盘,义廷盘算着,从美国国内各地飞过来的老师和同学们,说不定会卡在汇合时间,也就是下午4点左右才能到达。 没过多久,义廷果然看见由上至下缓缓下行的自动扶梯上,出现了一个不停晃动的黑发波波头。 文瑾矮小的身材本来很容易隐没在那些高过她将近一半的欧美人当中,然而,那个几乎和她本人差不多重的大双肩包书包,再加上努力踮着脚,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的动作一下子将她从死气沉沉的人群中凸显了出来。 义廷将自己纳入文瑾视线所及的范围,挺了挺胸膛,指望着妹子能惊喜地发现鹤立鸡群的他。 哪知道,文瑾虚着一双高度近视的眼睛,目光生生从他身上划过,看向了更远的方向。 这么个玉树临风的大帅哥都站在您老人家面前了,还看不见,是吗?义廷气鼓鼓地想着。 学霸这种人只适合去欧洲的教堂祈祷唱诗,根本不适合来密西西比这种地方。这里比不得美国东北部,可是需要真刀真枪冒险的!下河游泳,在泥地里打滚儿,修桥铺路干农活……那一样她干得来? 个子那么矮,还瘦不啦叽的,一旦他们忙活起来,一不小心踩到这个不起眼的女孩也说不定呢! “学霸,这儿呢。”义廷大声嚷着,朝文瑾挥手的动作更是格外夸张,恨不得整个上半身都随着手臂摇晃起来。 扶梯上的文瑾降落到几乎和他齐平的位置,才注意到义廷的存在,一个健步跨下仍在不停运转的自动扶梯。 她偷眼看了看从身旁匆匆走过的人,感到自己竟然和这么个二缺为伍实在有些丢人,于是,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行了,打住!需要这么夸张吗?” 第四百零二章 初到密西西比 “我不这么夸张,你也得看得见我呀!”义廷满脸委屈。 “那你也不用表现得像个智障啊!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认识你!”文瑾低着头走在义廷身后。 “就你这眼神真是跟青蛙有一拼!只能看见移动的活物,是吧?可着机场大厅,就哥一个亚洲人,你找得那么费劲,还好意思说?我看就是身高限制了你的眼光!”义廷一边说着话,一边不由分说地将双肩包从文瑾肩上摘下来,放在行李车上。 “我个子矮跟你有毛线关系?” 文瑾的肩膀一下子轻松了,嘴上却仍是不依不饶,她看也没看义廷,一边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一边径直往行李转盘走去。 看着缓慢转动的行李转盘,文瑾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颈上的纯银十字架项链坠。她觉得密西西比的这次活动不适合义廷,听说,这次活动是来传播精神能量的,像义廷这样头脑简单,连教堂都没去过的家伙,能有什么精神能量? 比洛克西国际机场起降的航班数量有限,文瑾没花多长时间就在行李转盘前等到了自己的行李。义廷看着文瑾两件巨大的托运行李,惊讶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说道:“你们女生就是麻烦,连出来做个义工都要带这么多东西。” 文瑾一脸委屈,说:“我也不想啊!都是我妈妈硬要我带过来的。她听说我们还要做木工活,就买了护目镜,她怕我干活的时把手扎破了,买了工地上用的胶皮手套,她担心我们夜里出去的时候太黑,还买了矿工戴的那种探照灯和强光手电,哦,还有蚊子水,免冲洗手液……” 文瑾撸胳膊挽袖子试图将自己的箱子从转动的履带上拖下来,义廷示意她躲开,然后,晃动肩膀,一手拎起一个箱子,并排竖着放到行李车上。 “天啊!真够沉的!里面有零食吧?”义廷拍拍被箱子拉手勒疼的手心,推着小推车四下寻找暂时歇脚的地方。 文瑾亦步亦趋小跑追着他,说:“你就知道吃。这回让你失望了,我妈给我带的都是野外生存用品。最夸张的是,我妈还给我买了一个钓鱼老爷爷才用的折叠椅,还是最大号的,展开了可以当床的那种,她说,白天干活累了可以支开躺一躺。” 义廷嘿嘿憨笑了几声,说:“你妈妈想得太周到了。跟你比,好像我们都不是亲生的。” 路过一家快餐店时,文瑾感到饥肠辘辘,便问:“你吃午餐了吗?” “没有啊。”义廷一眼看见对面那家顾客极少的餐厅。 柜台上方花花绿绿的灯箱图片很是能勾起人们的馋虫,不过,别看图片拍得花哨,颠来倒去左右不过那三两样食物,汉堡、炸鸡、薯条。 “走,进去吧。我在夏洛特机场转机时间太紧,也没顾上吃,美国国内航线又不供应午餐……”文瑾说着拽起义廷挽到肘弯的衣袖,进了快餐店。 义廷执意要请客,文瑾不同意,最终两人各自要了一份简餐,边吃边等同学和老师。 文瑾咽下一大口香喷喷的汉堡,用吸管喝了几口杯子里的橙汁,抱怨着:“江睿辰这个大骗子,真不靠谱!他从三月份就哭着喊着要来密西西比做义工,最后,把咱们俩都忽悠过来,他自己倒打了退堂鼓。” 义廷两边腮帮被牛肉汉堡撑得满满的,一时不便说话,头却摇得像个拨浪鼓。他用力嚼了几下嘴里的食物,又喝了口冒着气泡的冰可乐,急忙为自己的好朋友辩解道:“他不是有事儿嘛!” “什么事儿?还不是因为人家羽悠不来,他也不来了?”文瑾从书包侧面口袋里掏出飞机上发的干果,撒在餐巾纸上,推到义廷面前,说:“我对花生过敏,这个你吃吧。” 义廷将两颗花生扔进嘴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文瑾,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知道什么?”文瑾又嘬了口果汁问。 “他晋级了aime和uscgmo(很厉害的美国青少年数学竞赛名称)……”义廷边啃鸡翅边说。 “我知道呀,咱们学校晋级的多了,奇怪吗?”文瑾又往嘴里塞了根薯条。 “他被马丁博士推荐参加了丘成桐数学夏令营。”义廷搓搓手,开始对另一只鸡翅伸出魔爪。 “这么牛!”文瑾停下抓薯条的手,睁大了眼睛。 “他们宅男五人组有四个都过了uscgmo,布雷克和拉杰希和他上了同一个夏校,肥乔去了更厉害mit训练营,据说那是美国奥数国家队。” 听了这话,文瑾沮丧趴在窄小的餐桌上,长吁短叹道:“他们一个两个都那么强,还让不让人活,你后不要再叫我学霸了!” 义廷将翅根啃了个干净,又嘬了嘬手指,说道:“不过,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学霸中的战斗机,你的gpa简直无敌了。辰辰除了数学哪门课能和你比?” 文瑾用勺子狠狠地挖了一大块巧克力冰淇凌,刚送到嘴边,就叹了口气,说道:“哦,不,不是这么说的。那是因为你在咱们学校见到的大神太多了,像劳伦、伊丽莎白、安东、邵云泽、尼古拉斯,还有……威廉,你都见怪不怪了,我只不过是gpa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你还参加了义工啊,嘿嘿。”义廷憨厚地笑着,伸出大手本想揉一下文瑾的波波头。 “哎,你的油爪子别过来!”文瑾一口吃下冰激凌,将塑料勺和一根薯条交叉搭在一起,举到义廷面前,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义廷只得收了手。 没过多久,同学和老师们陆续到了,令人意外的是,他们熟悉的亨利教练、希尔夫人也来参加这个义工项目。 即将升入十二年级的高个子学姐伊莎贝拉按照名单点了点人数,确定所有人到齐之后,一行人向机场大厅外走去。 外面一片晴空万里,云朵像一大块松软可口的棉花糖,随意地堆放在浅蓝丝绒桌布般的天空上,近得如同一张口就能咬下来一块儿。 文瑾感到眼睛仿佛被洗涤了,心情也变得明朗起来。 不过,密西西比七月底的溽暑天气还是很热的,刚才在空港大厅里空调开得很足,并没觉出什么,刚一出门,脖子上立刻浮出了一层腻腻的薄汗。 好在时间不长,就等到了来接他们的大巴车。 大巴车载着同学们从机场向他们所在的营地方向进发,沿途车辆很少,道路畅通无阻。 大片大片茂密农田从车窗向后退去,亨利教练说,在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地区有一条肥沃的黑土带,种植着大量棉花、大豆和小麦。 车开过了市镇村庄,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什么高楼大厦,人烟也相对稀少,义廷隐约觉得这里不像他之前看到过的美国,甚至比他从小生长居住的小城市还要荒凉,简直不像是在一个发达国家。 很快,大巴车载着同学和老师来到了本次活动的营地,一所不大的乡村教堂学校。同学们拿着行李陆续下了车。 这个营地靠近河边,条件当然无法与他们位于东北部的a校校园相提并论,不过,这里的风光更质朴,纯粹。 院子里有几个熄灭的篝火堆,几张木椅,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远处湿地上盘旋着不知名的水禽,河对岸顺流而下还能遥遥望见一座斑驳破旧的老教堂,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清新。 大家按照房间分配表找到自己的宿舍。这里的宿舍是教室临时改成的,要比学校宿舍简陋许多,六位同学住一个房间,就连床也是只是一张张临时的充气垫子。 文瑾从大箱子里掏出驱蚊水、睡衣、拖鞋……偷眼看了看只背了两只双肩包的莉莉和罗斯姐妹俩,暗自庆幸妈妈还给自己准备了毯子和薄被。 放好行李,大家来到院子里集合,四十几个同学围成一大圈,有的盘腿坐在草地上,有的坐在一段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的横木上。 希尔夫人向同学们介绍了这次活动目的和意义:“2005年,飓风卡特里娜袭击了密西西比,致使海水倒灌,植被、房屋都遭受到严重的破坏,美国南部的四个州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死伤不计其数,还更多人流离失所。经过多年重建,这里和繁荣发达的东部和西部相比仍然相对落后,很需要我们的帮助。自从2006年以来,我们学校每年都会有一批志愿者来到密西西比,帮助他们重建家园……” 接下来,希尔夫人又向大家讲解了活动的日程:“在这个为期两周的活动中,我们每天要工作五至七个小时,一周工作六天。我们的工作包括修桥铺路、清理灌木、粉刷房子等,会涉及到一些木工、建筑工程方面的劳动。除此之外,我们会按小组轮流负责整理营地的卫生,食品采购,以及准备一日三餐。剩余的时间主要是浸入式体验当地的生活,或是去海边游玩,以及同学们之间的相互交流。” 第四百零三章 烧糊的晚餐 a校的同学大多娇生惯养,之前并没有参加劳动,大部分人连家务都没做过,听到希尔夫人向他们描述的这种不同寻常的生活,都异常兴奋。 希尔夫人一张清瘦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好的,我们这次活动的第一个革命性的原则就是远离高科技,充分接近自然。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活动伊始,我们就先移除人与人联系的障碍——电子设备。” 听了这话,同学们面面相觑,电子设备,特别是手机不是人与人沟通最便捷常用的方式吗?这怎么被希尔夫人说成了障碍? 希尔夫人看出了大家的疑问,解释道:“你们难道没发现吗?我们生活中过于依赖这些东西,这反而使得我们忽视了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在本次活动中,手机和电子用品是全程不允许被使用的……” 听了希尔夫人的话,同学们纷纷掏出手机,扔进亨利先生拿过来的大布包中。 上交了电子设备,同学们渐渐变得坐立不安,无所适从,希尔夫人及时捕捉到了这种情绪,继续说着:“摆脱了手机,同学们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增进彼此间的交流和了解。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更好的活在当下,学会在现实生活中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过,你们尽管放心,我们一周允许每个人使用一次手机和家里联系,老师每天都会在活动的官方facebook上更新活动的照片,并向你们的家人发邮件汇报你们在这里的情况。” 除了不能用手机的规定之外,希尔夫人还讲了其它原则,比如说,不提供汽车出行,去执行各项任务的时候都只能步行前往,或采取其他更传统的交通方式。主要就是让同学们回到一种返璞归真的状态,尽量过一段远离现代生活,远离高科技的日子。 接下来,希尔夫人拿出一只大纸盒,里面散落着许多白底朝上的小卡片,她招呼着同学们:“来吧,孩子们,你们每人抽取一张翻开看看是什么颜色的,和你抽到相同颜色的人,将会在未来的十几天中成为你的队友。” 文瑾嘴里念念有词,用手指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闭着眼睛伸手在盒子里摸出一张卡片扣在掌心里,迟迟没有翻开。 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斯文小哥彼得,他摊开的掌心里是一张黄色的卡片。文瑾心里暗自盘算着,自己要是也能抽到黄卡,就会和这个帅哥分到一组了。彼得也是虔诚的教徒,而且演讲起来头头是道的,他们正好可以组成“灵魂能量”组合,到处去讲经布道。 她的目光跃过义廷,投向了小雀斑莉莉,只见她抽了一张红色的卡片,正欢天喜地的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义廷抽出自己的卡片后,朝尼古拉斯的方向挪了挪,和他交换了一个友好的眼神,一想到未来几天,他们要执行各种冒险任务,他就感到莫名兴奋。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张开手心,却沮丧地发现摊开的卡片竟是一蓝一白不同的颜色,尼古拉斯无奈地拍了拍义廷的肩膀。 义廷满脸愁苦,抱不成大力士粗壮的大腿也就算了,最低限度只要别把坐在他身边的文瑾跟他分到一组,就谢天谢地了。 一旦要是和这个啰里八嗦的文瑾分在一起,聒噪不说,她这样的女孩肯定会拖全队的后腿,从此,他们做什么都要将她考虑寄来,束手束脚太麻烦。 “啊!”文瑾看到手里的卡片的第一反应是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仿佛拿到的并不是五种色卡的其中之一,而是一张信用卡之类原本不该属于这里的东西。 好几个同学立刻扭头看她,当看到她手里不过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蓝卡时,不免觉得她大惊小怪。 居然抓到了和义廷同色的卡,文瑾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走了背字,一脸嫌弃地看了看义廷,感觉对方笑而不语的脸上,一副十足的包藏祸心模样。 这时,一辆破旧的皮卡开进了营地,一个身穿半旧休闲衬衫、牛仔裤,戴着眼镜,须发皆白,脸膛红润的老者从车上下来。 卢克老师忙迎上前去,向同学们介绍着:“这是格鲁斯曼先生,他是当地人,退休后在这里从事志愿者工作十余年了。” 老人看上去既和蔼又慈祥,他从车后面的大货斗里拿下几只大口袋,交给卢克先生,说道:“这是村里的人让我捎给你们的,有新烤出来的蒜香的面包,还有些蔬菜、肉类、黄油和芝士。” 卢克老师连连道谢,请他和大家一起用晚餐。 进入营地的第一天,准备晚餐的艰巨任务就落到了蓝队的头上,文瑾和义廷还有另外几名蓝队队员先从老人车上卸下丰富的食材,然后,在他的指导下洗菜、切菜,烹煮食物,忙得不亦乐乎。 他带来的各种时令蔬菜,还有虾、鸡肉、玉米和香肠,很快就派上用场,同学们用当地的一种叫克里奥尔的咖喱和番茄一起熬制汤汁,再将用黄油翻炒过的蔬菜和海鲜一起放在汤汁里煮。 煤气炉上的两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金红色泡泡,乍看之下如同巫师的浓汤,那是咖喱、土豆、番茄混合后的颜色,一股诱人的鲜香气味从锅里冒出来。 蓝队几个高年级的做饭主力队员早已累得汗流浃背,他们对站在一旁打下手的文瑾吩咐着:“饭做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咱们就吃蒜香面包,配这个浓汤。这里太热了,我们先出去透透气,蒂娜,你看着锅,再过几分钟关火就好了。” 文瑾好不容易被分配到了一个任务,拼命地点头,表示完全能胜任这个任务。 学长学姐们刚一走,义廷就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只细高的罐子,嬉皮笑脸地问着:“学霸,大夏天坐火前面不热?” “心静自然凉。” 文瑾说话间看到了罐子上写着的“salt(盐)”字样,立刻警觉起来,像个忠实的守卫般问:“你要干嘛?” 他压低左边那条浓黑的眉毛,咧开大嘴阴恻恻地笑了笑,说:“你就说那个死心眼儿的伊萨贝拉,整天吵吵着要健康要健康,一粒盐也舍不得往汤里放。不放盐的菜让人咋吃?” 文瑾用手指擦了擦被厨房的热气嘘得视线模糊的眼镜片,试图伸手去阻止义廷,仿佛对方要加进去的不是盐,而是砒霜。 义廷被文瑾的认真样逗笑了:“瞅你那小样儿!紧张个啥?我妈说了:好厨子一把盐。过会儿,你就等着吃我陈大厨的美味吧。” 眼看着义廷将扭开口的盐罐倾斜过来,在小铁铲一样的手掌里倒上了一大把盐,她叫道:“你不能……” 没等文瑾的话说完,义廷已经往汤锅里撒了两大把盐,嘴里说着:“不能啥?哥可是刚洗过手……” 文瑾怒目圆睁,心想,完了,这锅汤肯定咸了!她恨不得扑过去掐死他。 义廷放下盐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道:“学霸,天热,小心上火。一会儿汤熟了,你就知道有多好吃了!” 说完话,他背转身一溜烟儿钻出了闷热的厨房。 文瑾觉得义廷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懒得再去搭理他。 她拿起叉子扎了几下锅里的土豆,感觉仍然很硬,便将锅盖盖上,一个人坐在备餐台前,盯着锅下面的小火苗。 摇曳的火苗几乎将她催眠,百无无聊之下,她从宽大的运动裤口袋里掏出电子书读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怪味搅得文瑾再也无法静心读书,抬头一眼,厨房里乌烟瘴气。 她忙不迭跳下高凳子,跑到炉子边,只见两口巨大的汤锅锅底已经烧成了几近透明的通红色。 揭开锅盖,锅里的汤汁早已?干,土豆、虾肉、鸡肉、水芹和玉米们正在锅里发出滋滋的悲鸣。 “哪儿来的糊味儿?”义廷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直眉瞪眼地奔向煤气炉,利索地关上了火,两只大眼珠子一溜,立刻看到了备餐台上的电子书,摇着头埋怨道:“学霸,什么时候了,还看书?坐在火前面愣是没发现汤锅烧糊了?妈呀,完了完了!” 文瑾脸红了,咬着嘴唇说不出话。 刚才,她正看到盲刺客去完成刺杀任务时,遇到了神秘少女,并决定和她一起出逃,一时间看得入神,竟然忘记了做在火上的汤锅。 “现在怎么办?这锅里的东西还能吃吗?”文瑾知道闯祸了,脸上的汗顺着额角噼里啪啦地流了下来。 “必须能吃!趁他们都在外面玩游戏。咱俩手脚得快!”义廷说着话,手疾眼快地从架子上取下两口一模一样的大锅,将干巴巴的菜尽数倒进去,重新加水,加盐继续煮。 原先那两口可怜的锅,锅底已经糊成了一片焦黑色,上面还扒着一些几乎碳化的虾和鸡肉。 文瑾默默地拿起铁刷子刷着两口黑锅,义廷则上蹿下跳地扮演起大厨的角色,他一会儿往锅里倒成包的咖喱酱,一会儿又把切得不成样子的番茄扔进滚烫的汤中。 第四百零四章 听老爷爷讲故事 “你这又是干嘛?”文瑾不解地问。 “遮一遮糊味儿啊!咱们蓝队第一次做饭就做成这个鬼样子,不被学长们骂死才怪!”义廷不知又往汤里放了什么秘制佐料。 夜幕降临,蓝队同学将令人期待的汤锅端了出来,同学们围着篝火,整肃有序地往自己带来的餐具里盛着汤汤水水。文瑾暗自庆幸,这糊锅底一样的天色和一明一灭的篝火,令汤汁上的黑沫沫和奇怪颜色不再明显。 大家用蒜香面包沾着浓汤,配着里面的菜蔬和虾肉吃了起来,不过,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了古怪隐忍的表情。 “味道怎么样?”老格鲁斯曼笑呵呵地问大家,他生怕汤菜不够吃,自己只啃着手里的干面包。 “真是令人难忘!”伊莎贝拉偷眼看看身旁的同学,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礼貌地夸赞着。 蓝队的两位中国同学一晚上都忙前忙后,顾不上吃一口东西,格外诚恳地为大家服务,不禁十分感动,不住地向他们道谢,还催促他们一起吃晚餐。 文瑾和义廷忙活了大半天,终于看到汤锅见底儿了,稍稍安心,这才感觉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地叫着。 他们各自盛了一碗汤围坐在篝火前,从篮子里拿出一块蒜香面包,享受起自己亲手炮制的晚餐。 汤汁一入口,文瑾就忍不住“呃——”地大叫了一声,五官都挤到了一起。汤里的土豆和鸡肉块吸收了糊味,又被浓重的咖喱和番茄酱遮掩之后,呈现出一种酸中带苦,苦中带辣的怪异味道,关键是义廷撒下去的拿一把盐,足能活活齁死一头成年大象。 一声惨叫之后,她立刻明白自己暴露了,红着脸瞪了身旁的义廷一眼,小声嘟囔着:“都怪你!” 然后,低下头,拼命地用勺子将餐盒里的地狱料理往嘴里扒,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对今天的过失稍加弥补。 义廷喝了一口碗里的汤汁,也差点儿没呕吐出来。他心里暗自奇怪,难道大家都没发觉,这个汤简直难以下咽吗? 文瑾充当了那个发现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之后,同学们只间也开始窃窃私语,大家不敢大声吐槽,再怎么难吃,也要考虑老格鲁斯曼先生的感受,毕竟,这位老人辛辛苦苦为他们运来食材,还手把手教他们做饭。 亨利教练皱着眉头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汤汁,轻咳一声说道:“蓝队第一次做饭,这种水准已经很值得夸奖了。今后,我们每天由各组轮流值日为大家准备三餐,希望这十几天过去后,大家的厨艺也能有所长进。” 老格鲁斯曼先生并未察觉出任何异样,和孩子们在一起,他心情依然很好。趁大家吃饭的时候,他从车上拿下一把老式的41吋民谣吉他,唱起了约翰·丹佛的老歌《阳光洒在我肩上》。 一曲唱毕,同学们鼓掌,吵闹着还让他再唱,他看了看身旁一张张稚气年轻的面庞,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会唱很多歌,现在,只有这首最喜欢的还能记得全歌词。要不,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自从同学们长大之后,都记不得上一次听故事是在什么时候,大家立刻安静下来。 只听老人用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绘声绘色地讲起了故事:“十多年前的一天,有六个人在密西西比州首府杰克逊市的一个法院,为了一起土地纠纷案对簿公堂。他们作为案件的原告和被告在法庭上争论得面红耳赤。当天,法官宣布休庭,六个人各怀心事刚刚走出法庭,忽然,狂风大作,没想到新闻里预告过的飓风卡特里娜竟然提前到来了。为了躲避灾难,情急之下,他们都躲在一个立交桥的水泥桥墩下。眼看着不远处的小汽车被风掀到了半空中,房子也被风掀翻吹倒,就连法院大楼窗户上的玻璃也都被震碎了。靠着桥墩的6个人随时都有被刮跑的危险。危急时刻,一个声音突然喊道,‘快把手拉在一起!’喊声让人们恍然大悟,他们抛却了所有的恩怨与芥蒂,把手紧紧拉在一起围抱住水泥桥墩。那一刻,他们感到别人的手对自己是那么重要。结果,飓风也对同心联手的六个人无可奈何,他们因此而逃过了一劫。” 古鲁斯曼先生提到,在关键的时刻,别人的手对自己有多么重要时,文瑾余光里瞥见的只有义廷的那双被太阳晒得黢黑,因常年握球拍骨节分明的大手。 一想起,就是这双手把今晚的汤搞得异常难喝,就气鼓鼓的。 义廷看着倒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他听着老格鲁斯曼的话,越听越入神,想起了七八年前,在老家发生的一次几十年不遇的暴风雪,当时,道路封路,学校停课,各个单位也都没法正常上班,有些年久失修的平房还倒塌了。 很快电力系统也瘫痪,他们住的房子没电了,商店关门闭户,家里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幸好,在他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救援队及时赶来了,还带来了大量的食品、水和棉被,据说,那是全国其他省市的人民给他们捐赠的。 彼时义廷虽然还很小,却对那段经历难以忘怀,故此,老格鲁斯曼说的那些关于灾难的记忆,在义廷听起来是如此感同身受。 同学们听了这个故事面面相觑,他们脑子里不难想象出飓风过境时的画面,因为,这样的情节太像他们看过的好莱坞灾难片了,其惊现刺激程度却无法与那些影片相比。 格鲁斯曼先生看出了同学们的心思,补充道:“我就是那六个人当中的一个。” 大家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 老格鲁斯曼先生意味深长地说:“是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在关键的时刻,人和人之间的相互信任有多么重要,在现实生活中,团队利益的最大化往往比个人利益的最大化更有意义。” 这时,老人走到同学们围坐的那棵大树下,这棵树枝繁叶茂,根茎互相交错,时不时还会落下些绿色绒絮。 他将布满皱纹的脸庞贴在粗糙的树皮上,伸出手臂拥抱这棵大树,靠树而坐的彼得也学着老人的样子,从另一边拥抱大树,两个高大男子同时伸出手臂才把这棵大树堪堪合围起来。 老格鲁斯曼重新坐在彼得身旁,说:“那一年,飓风卡特里娜过境,很多这样的大树被活生生地刮起,根茎裸露在外面,其中也包括了这棵。当时,这里的大部分人家园都被破坏,人们心中充满了悲伤与绝望,但是我妻子的信念却十分坚定,她千里迢迢从邻镇运来一车车泥土,率领大家一起挽救这些树。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拯救树木的行动,这些树幸运的存活了下来。历经灾难,我们的希望也随着这些树的存活而一个个变成了现实。” 入夜,老格鲁斯曼先生走了,同学们也各自散去,蓝队同学收拾好厨房就回宿舍休息了。 “站住!”文瑾在后面叫住义廷。 义廷回头,看到小姑娘双手抱肩正朝他运气,立刻明白了文瑾生气的原因,他挠了挠头说:“你咋还生气呢?你要是不看书汤就糊不了,汤不烧糊,哥就不会重新下料……”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是咱们蓝队第一次做饭,你能不能走点儿心啊?瞧瞧你做出来的东西,是人吃的吗?看不见大家都什么表情啊?”不知是不是生气的原因,文瑾原本整齐的流汗上几根发丝不听话地炸起来,在灯光的作用下,如同头上冒起了青烟。 “我也没经验啊,这么一大锅汤,放多少咖喱,多少盐,你心里有准啊?”义廷委屈地申辩着。 “没经验你就敢狂下料?你不会我们可以去问学姐问老师啊!真懒得理你,你这个人就爱逞能,出了问题还狡辩!”文瑾白了他一眼,气哼哼地从义廷身旁挤过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厨房。 义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谁狡辩了,我要不是为了给你找补,才懒得管那么多闲事,你倒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大步走出厨房的文瑾一听这话,回头看着义廷,气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说:“你……你还骂我?” 义廷知道她真怒了,忙认怂:“不是,我是说,你是吕洞宾,我不识您老人家的好心……” 回到宿舍,文瑾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薇薇安发微信吐槽义廷,然后,查看回复一下邮箱里的新邮件,再躺到床上去看电子书,然而,她手里一个电子设备也没有,即便有,这里也没有网络。 不知多久没有过断网断电子设备的日子了,文瑾和同宿舍的几个小伙伴都感到抓狂,聊了会儿天,她们就都感到百无聊赖,就早早洗漱上床了。 小莉莉雀斑从书包里抽出厚厚一本纸质书,趴在床垫子上读了起来,文瑾灵机一动,从大书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和一只圆珠笔,开始在笔记本久违地写起了日记,记录下这不寻常的一天,和晚餐后的糟糕心情。 第四百零五章 清理长发树 翌日是个大晴天,劳动正式开始了。蓝队被分配清除灌木。 听希尔夫人说,他们将要去劳动的湿地距离营地有将近两英里的距离,中午没有时间赶回来吃午餐,文瑾就在书包里装好了三明治和水,又带上了妈妈给准备的各种装备,还穿上了结实的冲锋衣外套,和厚实的工装裤。 他们刚来到集合的大树下,亨利教练就看到文瑾脚上的板鞋,笑着摇头道:“蒂娜,你穿这个可没法干活,斧子、锤子之类的工具掉下来很容易伤到脚,再说,我们要去湿地草甸,那里的路一片荆棘林,很不好走,还容易把鞋底扎破。” “哈哈,看来你妈妈还是有没想到的地方。”义廷不禁在一旁嗤笑。 文瑾看着义廷幸灾乐祸的样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时,亨利教练盯着义廷脚下的白色球鞋看了片刻,又看了看队里的其他几个同学,大多数也都穿着球鞋或便鞋,便说道:“你们几个没有穿靴子的,赶快去仓库里挑双厚实靴子穿上吧。每年都有大量志愿者同学把靴子放在仓库里,那些靴子通常只在干活时穿过几次,几乎都是新的。” 几个同学进了小仓库,里面果然堆了很多皮靴、手套之类的东西。 义廷找到了一双大码靴子,穿在脚上试了试,大小正好,便蹲下来系带。 他发现文瑾还愣在那里,无奈地问着:“又怎么啦?” “太大了,两只脚穿进一只靴子里还差不多。”文瑾愁眉苦脸指着架子上一排排靴子,说:。 “大姐,靴子是系带的,凑和一下总比穿板鞋强。”说着,义廷就大踏步走出了仓库。 文瑾无奈找了双最小号的靴子穿上,像米老鼠一样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地跟上了亨利教练和同学们,向丛林深处进发。 亨利教练边走边给大家讲解着他们的任务:“我们这几天的工作是在湿地上清理长发树。我们把这种植物叫树,实际上,它是一种像恶魔一样的藤蔓,是来自自然的入侵者,由于生长得过于茂密,它们剥夺了湿地鸟类生存捕食的空间……” 在亨利教练的指导和带领下,同学们散布湿地的灌木从中清理着这些藤蔓。为了避免被低矮坚硬多刺的植物刮伤,在将近四十度的炎热天气里,同学们仍穿着厚实的冲锋衣,还要将厚裤子的裤腿塞进靴子里,不一会儿就累得浑身汗透,而他们一干就是好几个小时。 a校的同学大多来自于美国富庶家庭,从小娇生惯养,出门豪车相送,回家就有两三个佣人保姆忙前忙后地伺候。 对于这些少爷和小姐们来说,拿着砍刀在乱树和杂草丛生的野生林地里披荆斩棘,清理长发树蔓生的藤条,破坏它们的根须,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但是,他们却咬紧牙,丝毫没有抱怨,也从不叫苦。 文瑾这样娇弱的女孩干起清理灌木的活儿来更是显得力不从心,看着同学们热火朝天的工作热情,她也不想示弱。 每次,文瑾挥动弯把砍刀劈砍几十下,才能勉强砍下一段坚韧的藤蔓,浑身上下却早已被汗水湿透了,汗挥发不出去,捂在冲锋衣里格外难受。 早上出来之前,在浑身上下喷了太多杀虫剂,无论走到哪儿,她都能闻到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渐渐的,蒸桑房一样的天气,再加上厚实的衣裤,让她的汗流如浆,身上怪怪的味道也被冲刷殆尽。 汗水顺着额头不断流进眼睛里,杀得她睁不开眼,野外没有餐巾纸和手帕,起先,她还嫌冲锋衣袖口沾了丛林里的草叶和泥土不干净,到后来也顾不得许多,胡乱抓袖口、衣角什么的就在脸上一通乱抹。 快到中午的时候,文瑾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却听到身后有人怪腔怪调地说:“哎呦,剪得挺有艺术性,一上午才弄了这么一小片?你也不怕和这嘎达蜘蛛和蛇都跟你混熟了?” 不用看也知道是义廷,文瑾揉着腰抬起身,狠狠瞪了他一眼,又低头打磨自己的那一小片树枝,只见文瑾所过之处,灌木修剪的整齐程度堪比她波波头的齐刘海。 中午,同学们围坐在新开辟出来的一小片林地里,就着矿泉水吃三明治。闲聊片刻之后,大家是在受不了不停俯冲过来袭击他们的各种蚊虫,不得不从地上站起来继续干活。 下午四点左右收工回营地的时候,他们差不多都能完成一英里多的灌木清理工作。 回去的路上,文瑾觉得自己已经被汗水沤成了一条咸鱼了,似乎一晃悠脑袋,头上都能掉下白花花的盐粒,又累又难受的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走在她身旁义廷倒是依旧谈笑风生,见文瑾对他不理不睬,就用尚嫌生硬的英语和别的同学聊天逗趣儿。 文瑾看着地上长短的影子,感觉影子都仿佛被汗水腌渍过了。 亨利教练每天和他们一起工作,他显然对同学们不怕辛苦的表现很满意,还告诉他们,每年这里都会有两三支像他们这样的志愿者团队过来做义工,通过这样循序渐进长年累月的工作,一定能让湿地的生态再度慢慢恢复起来。 少年和少女们的体力似乎特别容易恢复,回到营地冲个热水澡,就会立刻满血复活。 在这样一个物质匮乏的荒凉地区,手机和电脑又不允许使用,游戏成了维系团队关系的重要纽带。 傍晚回来,一直到临睡前,他们不是一起玩杀人游戏,就是唱歌跳舞展示才艺,或是讲故事、做简单的体育竞技,就连准备晚餐也成了游戏的一个部分。 个别早归的日子,同学们还会结伴去海边游泳,玩沙子。 或许是到了雨季,每天傍晚时分都会下一场不大不小的阵雨,雨过天晴之后,空气干净透明纤尘不染,天空中还会出现一道彩虹。 在灿烂的夕阳下,彩虹呈现出赤橙红黄蓝绿紫七种颜色,小孩心性的文瑾每每看到彩虹总会雀跃,心里抑制不住地开心,一天的辛劳仿佛也完全忘掉了。 她在日记本上用铅笔写下:加油!跨越彩虹,每一天都是崭新的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红黄蓝绿白五个队要齐心合力,在校园东北侧盖一座小房子,用来取代原来位于教学中心内部狭小的校医务室。亨利老师提前从建筑设计公司拿到了房屋的设计图纸。 地基是之前工人们早已打好的,也是整座房子唯一用到钢筋和水泥的地方,地下室还是半敞开的,里面堆了许多沙石和杂物。 前一天,大卡车将盖房的木料和一些复合板材运进了校园。 次日一大早,男同学们就在几位领队老师的带领下,在一台嗡嗡作响的大机器上忙碌开了。他们按照图纸要求,将原木分割成尺寸各异的木头龙骨和立柱,用来制作房屋框架。 文瑾和莉莉蹲在带凹槽和凸起的水泥地基上,房屋图纸摊开在脚下,她们脑袋挨着脑袋凝神研究着图纸。 今天,女生们的任务是搭建地基上的木质承重构件,两人对照说明分析着木质构件的结构、搭建步骤和承重原理,以及他们和整个房屋结构之间的关系。经过一番商量讨论,图纸上那些原本还看不大明白的线条和框框渐渐搞清楚了。 户外的天气艳阳高照,两人都感到口干舌燥,莉莉去拿水,文瑾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别看工地上被机器刨出来的木屑漫天飞扬,每个人脸上还都戴着相同的护目镜和口罩,她却能在众多干活的男生们中间一眼就能认出陈义廷。只有他将一顶蓝色的棒球帽帽檐冲后戴,不听话的黑头发如同一根根钢针从帽子边沿处滋出来。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个真正的木匠师傅,耳朵上别着一根2b铅笔,手拿卷尺,干起活来专心致志。彼得和他搭档得十分默契,他们将手中的卷尺抻得老长,测量木头的宽度和长度,义廷用铅笔在木头上标出记号,然后,两人将一块木料抬到机器上开始切割。 机器上圆形的刀盘飞快地转动着,木头与刀盘相碰发出刺耳的嗞嗞声,圆木被从中间齐齐剖开,水花般的木头碎屑从刀盘处飞溅出来,四散得到处都是。 不一会儿,义廷帽子上就落了一层白花花,毛绒绒的木屑,他却浑然不觉,大剌剌地撩起衬衫前襟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露出漂亮的八块腹肌。 这时,文瑾透过巨大的护目镜看到,莉莉的双胞胎妹妹罗斯笑眯眯地朝义廷走了过去,她从纸巾包中抽出两张餐巾纸,踮起脚尖帮义廷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文瑾不知不觉间从地上站起身,朝义廷的方向抻长了脖子。 只见罗斯又递给义廷一瓶矿泉水,然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工地一旁,坐在一块原木上休息,他们喝着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还不时发出悦耳的欢笑声。 第四百零六章 缓慢而柔软的时光 上次做饭事件,她教训了义廷之后,两人仍是处于冷战状态。 平日总是在她身边忙前忙后的义廷,这几天干活时,非但不帮她,还总是对她冷嘲热讽,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公然和别的女生亲密聊天,文瑾莫名奇妙地感到自己的小心脏快受不住了。 难道义廷不是应该天经地义地对她一个人好吗? “嘿,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呢?”莉莉伸手拽了拽文瑾的衣角。 几个男生已经将一大堆切割好的木头立柱和大大小小的木条、木块搬到地基前,就堆在文瑾脚边不远的地方,她居然毫无反应。 从地上捡起险些被风吹走的图纸,她赌气般地扭转身故意不看义廷的方向,和莉莉干起活来。 由于文瑾过于精细,每一个步骤都像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她所在的这一组进度并不是很快,一直到太阳落山了,分配给他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另外几个组的女生主动过来加入她们,总算在晚餐前干完了分配的任务。 次日,同学们分散在地基周围,往承重构件上一部分一部分地拼装房屋的框架,安装龙骨和立柱,这个工作比第一天有趣的多,就像是看着图纸拼装乐高玩具。 文瑾一向闷头干活,从来不说话,工地上却随处可以听见义廷夹杂着浓浓东北味的蹩脚英语。没人嫌弃义廷英语差,相反,男生女生都和他混得贼熟络,不管是谁,一听到他的名字都是满脸欢喜。 最让文瑾嗤之以鼻的是,莉莉和罗斯这两个没见识的小女生,居然总是带着一种花痴的迷恋眼神看着义廷,难道她们不知道,这个傻大个可是她文瑾的小跟班儿? 在后来的几天,他们又为房子安装上了双层的纤维板,还在中间填充了保温材料,又为木屋制作了门窗。 最后一天,来了一辆小型的吊车,将同学们制作好的一片片三角形的木质框架屋顶放到屋子顶上。为了不让三角框架在空中时转动,有两名同学特意在吊车下拉着拴在三角框架两边的绳子,另有两三个同学们爬到房屋框架顶端去固定三角框架。 经过一连几天的辛苦工作,一座样子看上去丑丑的,却十分质朴耐用的木屋就这样建好了。 文瑾坐在院子里欣赏着他们的杰作,从零经验的新手小白,通过艰苦的努力战胜了种种困难,竟然从平地建起了一座房子。她心里升起满满的成就感,感觉自己仿佛是无所不能的。 望向远处的天边,风将所有的云卷起来,又像推土机一样将成堆的云推远,还给天空一片湛蓝。 在这个远离城市喧嚣,不用考虑作业和考试的陌生地方,文瑾觉得,风很清爽,她很自由。 连续工作了一周,同学们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劳累,周六这天是休息日,大家在营地休整,洗衣服,玩耍,睡觉,对着那条并不太宽阔的河发呆…… 教堂学校没有洗衣机和烘干机,同学们不得不手洗自己的衣服。美国孩子嫌少做这种事,都觉得很不方便,难免抱怨,只有义廷从小出外参加比赛都是自己洗衣服,干起这些活儿来驾轻就熟。 晚餐前,村庄里的一家人为他们送来了自家烤制的猪肋排和一些点心水果,这种情况在他们来高佛港的两个星期里,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 太阳下了山,同学们早早吃完了晚餐,五支队伍在各自领队的带领下来到海边,大家游了会儿泳,又在岸上玩了沙滩排球和堆沙子城堡。 夜幕降临的时候,大家在沙滩上围成一个松散的圈,希尔夫人提议,大家可以敞开心扉,聊聊自己或喜或悲的人生故事。 满头金发,整天都乐呵呵的傻白甜女孩伊莎贝拉一开口就告诉大家,她是个现实版的灰姑娘。在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离婚重新找了另一半,并且各自生下了弟弟妹妹,她从小就必须学着如何与任性专横的继母和平共处。她一直通过微笑、拥抱,以及一个又一个看上去极为弱智的玩笑来保持快乐,同时也取悦周围的人,甚至已经忘了怎样探讨一个严肃而深刻的话题。 极富音乐才华的彼得,也诉说了他的挣扎。他出生在一个保守而循规蹈矩的犹太家庭,两个哥哥都毕业于常青藤名校,有着令人羡慕的人生履历,他从小就生活在哥哥们明亮光环的阴影里,父母处处以哥哥作为衡量他的标尺,而他喜欢音乐这件事,却不敢对父母吐露半个字,他又何尝不想做他自己呢? 义廷讲的则更像是一个落俗套的励志故事,出身贫寒的体育生,靠助学金在a校读书。父母也都是从事体育出身,艰苦的训练令父亲视力日益下降,浑身是伤,爱逞强的母亲也伤病缠身,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他必须要思考怎样撑起这个家。原来,他以为自己只能走父母的老路,来了a校,才知道,自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义廷的故事讲完之后,所有人都鼓起掌来,居然有同学还在默默地抹眼泪。 文瑾曾不止一次从义廷口中听说过他的故事,原来,他总是调侃爸爸木讷,妈妈暴走,今天,在海边吹着海风,再次听到这个故事,文瑾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在同学们的掌声中,文瑾不禁有些出神,她第一次了解到,身边那些性格开朗,为人友善,天真活泼的同学们,竟然有这么丰富而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轮到文瑾的时候,她也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人生故事,与其他同学比起来,她的故事或许是最平淡无奇的。 讲完自己的故事,文瑾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同时,也感到自己是何其幸运,虽然,她的家不像大多数同学的家庭那样,拥有巨大的物质财富,然而,她却生长在相互关爱、理解、没有芥蒂的家庭关系中。 她替辰辰和羽悠没能来参加这样的活动感到惋惜,他们若是来了,又会说些什么呢? 无论说什么,这样坦诚地交流与倾听都是一种释放,让自己从过往中一步步走出来,敢于去面对自己真正的内心。 在青春的岁月里,总有一些烙印始终都在那里,记录着成长的岁月;总有一些伤痛慢慢结成疤痕,不能轻易触碰;还有一些扎进心里的刺,或许会成为伴随一生的噩梦,然而,成长就意味着要从沼泽中艰难的爬起来,踉跄着继续前行,未来人生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此时,坐在身旁的义廷忽然开口小声叨咕:“啧啧,可惜了,也不知辰辰和羽悠来了会说点儿啥?” 文瑾心里暗自诧异,这个呆瓜竟然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扭转头去看义廷,正对上他那双铜铃铛一样的大眼睛,篝火的映照下,平日大而无神没心没肺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令文瑾读不透的东西。 义廷试图装得尽量深沉严肃一些,终于没忍住,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绽放出来,文瑾的嘴角也慢慢向上弯了起来…… 他们知道,两人的冷战在今夜海边的篝火映照下结束了。 四十几个同学中还几个什么都没说,这并不代表他们的人生没有什么可说,或许他们心里有更不足为外人道的悲伤、欢乐、天堂甚至地狱。 夜是宁静甜美的,关上灯躺在床上,文瑾似乎又听到了大海的涛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在这种极为艰苦却又异常简单的生活中,时光变得缓慢而柔软,小小的幸福就能带来大大的满足。 清晨,文瑾拿着杯子、牙刷和毛巾刚走出盥洗室,就看见不远处靠墙站着的义廷,他今天穿了一件清爽干净的蓝色纯棉t恤衫,毛刷子一样硬的黑头发好像经过了一番梳理,尽管仍有些土气,好歹看起来还算整齐。 “真准时啊!”文瑾压低声音说。 “别磨叽了。码头的市场八点可就关闭了,想掏便宜货就得趁早。”义廷说话也不敢大声。 “你等等我啊,总得拿上几个塑料口袋什么的吧。”文瑾将洗漱用品放进走廊的铁皮柜子,准备回宿舍拿东西。 义廷伸出一条粗壮的手臂挡住文瑾的去路,道:“别傻啦。就你那几个破塑料袋够干什么的?哥昨天晚上把学校仓库里的一辆破三轮修好了,货斗里能装不少东西。” 义廷蹬着破三轮载着文瑾,钻小路穿近道一路往海边的鱼市场方向驶去。为了不让路上的泥泞弄脏文瑾的小白裙,他特意让她坐到了货斗里,远远看去就像超市的购物车里拖着个大儿童,显得十分滑稽。 “我这回终于又轮到咱们蓝队做饭,我一定要做一顿好的,一雪前耻!”文瑾望着义廷奋力蹬车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着。 义廷回过头,看着文瑾,呲出大白牙,露出一个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第四百零七章 荒芜的祭坛 不一会儿,文瑾和义廷就听到不远处集市上的人声喧天了,义廷忙滑行减速,从车上跳下来,文瑾也迈腿出了货斗。 这里整条街两旁都是摆满货品的摊位,以售卖整条鱼、分割鱼类和其它海产品为主,也有一些禽类和蔬菜。 文瑾想象中所谓的美国市场,应该是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露天货架上摆着和超市里大同小异的货品,包装讲究,干净卫生,顾客们都穿得像去教堂做礼拜。 眼前这个市场破破烂烂,最要命的是,离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这令文瑾备受打击,摇着头嘴里不停地叨咕着:“理想太丰满,现实太骨干。” 面对这种嘈杂混乱的环境,义廷倒是显得熟门熟路,他一边往里人群深处冲杀,一边对身旁的文瑾说:“哎,你先别絮叨了,这里人多,最好拽紧我!” 文瑾一只手不情愿地拽着义廷的衣襟,另一只手掩着鼻子,皱起眉头,抱怨着:“你可没告诉我市场是这个样子的,真不明白,一大早起来,跑到这种臭哄哄的地方来做什么?从营地去超市的距离比来这儿近多了,我们何必要舍近求远?” “你没听格鲁斯曼大叔说,这里的东西便宜,最主要是新鲜呀。这些鱼都是从海里新打上来的,蔬菜也都是地里现摘的。你看,旁边的小牌上还写着‘有机’呢。”义廷说话声音很大,刻意要在文瑾面前不知死活地班门弄斧,秀一下自以为高端的词汇。 他走到一个摊位前,利索地拿起一扇刚刚片好的绯鲤鱼柳左看右看,又拿起一只银灰色的扇贝。当他从铁皮水桶里捞起通身红色的石斑鱼时,石斑鱼脾气很大地打了个挺,尾巴甩出一串水花,溅落到文瑾脸上,文瑾狼狈地擦着。 他一脸严肃地后退两步,认真看了看立在旁边的价格牌,犹豫再三还是把鱼放回了水桶,走到另一侧蔬菜水果的摊位前站定,用英语说问道:“嘿,哥们儿,多买优惠吧?” 摊主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亚裔的大个子,问:“买多少?我们只对餐馆实行批发价格。” 义廷毫不心虚地挺了挺胸,迎上摊主的目光,自来熟地说道:“太好啦,哥们儿,你放心,我们要的量不比餐馆少。刚才走了一圈就看上你们家的货了。我要十磅番茄、十磅土豆、生菜来五磅,再来五磅牛肉馅,和二十份鱼柳。” “扇贝和虎虾你不看看吗?我可以算你便宜点儿……”摊主是位善于推销自家货品的墨西哥小哥。 义廷正心算着这些货品的价钱,文瑾已经收回望天的目光,低声向义廷报出了总价:“一百零五美金了,小心别超支,待会儿还要再去买点儿佐料呢。” “就这么多吧,能不能给个折扣?”义廷一脸坦诚地问着。 “好啊!我给你一个九折,不能再低了。”别看墨西哥小哥岁数不大,却是个老道的生意人,他脸上笑容可掬,在价格上的让利幅度并不算大。 “再便宜点儿行不行。”尽管知道无济于事,文瑾还是红着脸声如蚊蚋地说出了这句话。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后悔,这样斤斤计较,讨价还价,难道不是家庭主妇的专属台词吗? “小姑娘,我四点就起来到码头摆摊儿卖货,做生意若是不赚钱,谁愿意这么辛苦?”墨西哥小哥当然不会有求必应,他的段位可比文瑾高了好几十个层级,说出的话也令人无从反驳。 义廷灵机一动,和墨西哥小哥商量道:“哥们儿,我们是从东北部来这里做义工的学生,我们学校每年暑假都会组织大量同学到这里来做义工,盖房子、修桥、保护环境、刷教堂,我们样样都干,能不能……” 义廷说这话,文瑾很配合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百元纸币和一些硬币零钱,摊在手里。 不等义廷说完话,小哥的眼睛刷地一亮,肃然起敬地一把拉起义廷的大手,仿佛见到了失散二十年的亲弟弟:“你怎么不早说!” 说罢,他转向席棚底下的另外两个年岁更小的墨西哥小兄弟,说道:“还不快去给他们拿货?记得再捎上几磅虎虾、扇贝和石斑鱼,算是我送的。” 说话间,他亲自和两个十七八岁的帮工一起将义廷要的东西一一过起了秤,又将东西运到小三轮车上。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还以为他们是认识了十几年的老朋友呢。 临走,老板又送上一堆小杂鱼,义廷便说要拿回去垮炖,还用粗糙的大手亲昵地勾着摊主小哥的肩膀称兄道,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看得文瑾目瞪口呆,仿佛她和他们生活的并不是同一个世界。 文瑾坐在三轮车边沿,看着一车货品嘴里喃喃自语着:“不是说英文不好吗?怎么一到说闲话套瓷就滔滔不绝呢?” “学霸,你真啰嗦。”义廷用中文低声回应着。 从三轮车上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厨房,蓝队的小伙伴们都愣住了。 “罗伯特,你发财了?这是要请客吗?”莉莉大惊小怪地问。 “放心吧,我没钱请客,也绝对有超支啊。”义廷辩解。 “这么多虾和石斑鱼,谁信啊?”罗斯笑着说。 匆匆吃了早餐,蓝队的同学们就一起准备中餐和晚餐的食材。 义廷俨然成了做饭大军的主力,他熟练地用刀子刮鱼鳞,给鱼开膛破肚,还亲自上阵用平底锅炸鱼,用大铁锅给大家炖汤。 文瑾什么都不会做,除了洗完摘菜打杂,就只剩下看着别人创造出一个个精致菜品,心里羡慕的份儿了。 义廷像个大厨那样,将锅里一张金黄色的蛋饼抛到半空再接住,文瑾惊讶地张大了嘴,差点儿没像智障那样鼓起掌来。 “你这也太专业了,新东方厨师学校毕业的吧?”文瑾故意揶揄义廷。 “嘿嘿,这有啥难的,我看也就你这种笨蛋不会。我妈说了,再不济也得学会一两手养活自己的本事!”义廷越说越得意。 蓝队做的第二餐饭果然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其中,义廷垮炖的小杂鱼,和他摊的鸡蛋饼,得到的夸奖比清蒸石斑鱼还要多。 大家围坐在院子里吃饭时,亨利教练告诉蓝队的小伙伴们,明天他们将去一座教堂做修葺和粉刷。教堂在河对岸,营地的小码头上拴着五六条小船,他们每天就划船去教堂干活。 虽说不能和绿队、黄队一起负责木屋的外部装饰,多多少少有些遗憾,能去教堂劳动文瑾还是非常高兴的。 作为基督教徒,她觉得这就像每周末去教堂做礼拜,在教堂唱诗一样,是对神最直接的服务。特别是当她得知,每天都能划船到对岸去修教堂,更是兴奋得不得了。 从同学们现在坐的位置向河对岸眺望,在夕阳的逆光中,可以看到教堂的轮廓。 这座教堂与他们之前在美国其它城市见到过的都不一样,灰扑扑的外墙,灰黑*的屋顶,房顶中央矗立起一座白色的小钟楼,楼顶竖起的一根泛黄生锈的避雷针,直直刺向苍穹。 亨利教练告诉大家:“这座教堂里有一位心地善良的牧师,他长年累月都在为了改变当地现状筹钱,我们现在住的这所学校就是他筹集资金建设的,然而,那座教堂却已经十几年没修缮过了。” 周围几个村子人口不多,方圆三四十公里只有这么一座教堂,除了周末用来礼拜,还被当作公共图书馆和议事大厅。 天色渐渐暗下来,文瑾望着河对岸灰色教堂高大而破败的外墙,心中升起一种敬意,她明白这座教堂在当地村民心里的地位,它就像一座年代久远长满野草和苔藓的的神庙,荒芜了,却仍是祭坛。 次日一早,无风无云,碧空万里,义廷和文瑾划起小船顺流而下,据说,这是到达对岸最快,最便捷的方式。 起初,两人各据一边同时划桨,不一会儿,小船就偏航了,很显然,那是因为义廷力和文瑾划桨的力量太悬殊所致,于是,两人不得不交换位置继续划。没过多久,小船又偏离了直线轨迹,两人只好再次换位以便纠正航向。 换到第五次的时候,义廷看了看早已驾船远去的小伙伴们,终于不耐烦了。 他把木桨往船帮上一搭,开口道:“我说,你老老实实坐在那儿不捣乱,行不?我一个人划还快些。” 文瑾最讨厌听义廷这种口气,明显就是瞧她不起的节奏!她像头愤怒的小牛,鼻孔里哼哼地出着气,二话不说,将船桨像个宝贝似的揽在怀里就是不撒手。 “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这里是原始森林,瞅不冷子就出来一条鳄鱼、水怪啥的,就你这么划,咱俩早晚得变成鳄鱼肚子里的点心。”义廷又故技重施,开始吓唬文瑾。 第四百零八章 暴风骤雨 文瑾心中狐疑,想起这两个星期来,却是见识过不少叫不上名字的毒虫、蜘蛛和各种蚊蝇,前两天还在草丛里看见一条浑身都是花纹的大蛇,把她瞎得魂儿差点儿飞了。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天一早出去干活前,她都不得不先在自己身上喷半斤驱虫剂,害得她晚上回来洗完澡,还能闻见身上那股浓郁的驱虫剂味道,有时候经常被这种味道熏得吃不下东西。 文瑾再次看了看河岸两边,那些嶙峋的怪石,长着丑陋树瘤的粗壮老树,和盘曲着从大树上伸下来的巨大藤条,不由得对义廷的话信了九分,终于乖乖地将船桨交给了义廷。 义廷挥动两只船桨一阵猛划,小船在水上像一只离弦的箭。 那座教堂看起来很近,义廷划了约莫过了十多分钟,小船才载着两人到了对岸。 走进教堂内部,这里看不到任何富丽堂皇的装饰和雕塑,只有一个又一个简洁干净的大厅。 义廷和文瑾负责重新粉刷墙皮剥落的会议大厅。 他们先把大厅中一张简陋的大圆桌和形制不一的简易折叠椅统统搬出去,放到隔壁一个大办公室里,然后,又沿着墙,在地板地上铺了一层塑料布,两人搬来两架木头梯子,拿出铲刀,开始一点点地刮墙上斑驳的墙皮。 直到下午四点,两人才将整个房间的墙皮刮干净。 第二天,他们打开带过来的白色油漆涂料,各自从墙一边开始,同时向内侧刷油漆。 粉刷教堂的工作显然要比盖房子、清理灌木要轻松多了,只不过,大半天下来,两人穿的冲锋衣外套和裤子很快就油漆斑斑了。 义廷干活利索,一上午就刷了大半扇墙,文瑾拼命挥舞油漆滚子仍跟不上他的节奏,到后来,索性也不和义廷比拼速度,按照自己的节奏精雕细刻地一点点刷,半天才刷了一个五米见方的小块。 义廷擦了把汗,三步两步跳下梯子,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瓶矿泉水,走到对面看文瑾。 他指着文瑾刷的墙哈哈大笑,说道:“个子又矮还不承认,上面那条够不着,是不是?还得等着哥亲自出手吧?” 文瑾也气哼哼地下了梯子,拎着油漆滚子走到义廷刷的这面墙前,立刻咧开嘴笑了,说道:“天啊,这活儿也只有你能干出来!刷得快顶什么用?深一道浅一道的,都没刷匀,上面还有气泡呢!” 两人互怼了一番之后,决定采取一种取长补短的方式,义廷大刀阔斧地刷第一遍,文瑾负责修补义廷滚过漆的地方。 一天下午,两人正在灰头土脸地干着起劲儿,有个头发灰白,身板笔挺的男子走进他们工作的大厅。 “你们辛苦了,孩子们。”男子和颜悦色地问候着。 “不要紧,希望我们刷的还不算太糟糕。”文瑾说完话,才认出,站在那里的男子她上周日见过,那是她在这座教堂参加礼拜日活动的时候,他正是这座教堂的牧师。 牧师转向挥汗如雨的义廷,问他:“你有信仰吗?孩子。” 义廷脑袋上戴着一顶报纸折成的帽子,一手拎着油漆桶,另一只手里拿着油漆滚子,两腿跨坐在梯子上,向下看了看陌生的中年那字,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 “那你害怕的时候怎么办呢?”牧师和颜悦色地问道。 义廷擦了擦汗,眨巴了几下大眼睛,思索片刻答道:“我……唱国歌。” 牧师点点头,笑着离开了。 最后一天,修葺教堂的工作只剩下收尾的工作,蓝队的大部分同学们中午前就干完了自己的责任区域,早早返回基地了。 文瑾将她和义廷这几天的劳动成果进行了一个质量验收之后,强迫症犯了,坚持要将那些刷得不完美的区域再找补一遍,不留任何遗憾。 义廷拗不过她,于是,两人像往常一样,草草地吃了带来的三明治充饥,又卖力地干了起来。 下午三点半左右,文瑾终于对她们的新刷的墙感到满意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两人说笑着走出教堂,草地上野生的紫色小雏菊开得正艳,几只巴掌大小的玉*飞舞其间,文瑾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在草地上奔跑着采撷鲜花,追逐蝴蝶。 义廷走到小码头边,从锚地上解下独木船,仰头四望,天空中飘着大团大团的浓云,它们压得很低,呈现出各种奇异的形状。他催促玩兴正浓的文瑾:“快上船吧。说不定一会儿又要下雨了!” “哦,这就来!”文瑾抱着一大束花,騰地一下跳上船。 坐船坐久了,如今,她早就不再害怕小船摇晃,有时,为了给义廷制造麻烦,她还故意会让小船左右多摇几下。 两人上船后,照例是义廷划船,文瑾欣赏风景。 两岸林木茂密的,船在小河上逆流而上,如同穿行在一个绿色的天然走廊中。 这是一个红日当空,鸟啭蛙鸣的夏日晴好天气,义廷划船划热了,脱下脏兮兮的冲锋衣,只穿工字背心,淌着汗水的浅褐色肌肉在阳光下显得充盈饱满,异常漂亮。 文瑾心情大好,抱着怀里的雏菊摇头晃脑地念起了拜伦的诗句: “我见过你哭, 晶莹的的泪珠, 从蓝眼睛滑落, 像一朵梦中出现的紫罗兰, 滴下清透的露珠。 我见过你笑, 连蓝宝石的光芒, 也因你而失色…… 刚念了几句,晴朗的天空中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下豆大的雨点。 “哈哈,太阳雨。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呢。而且还是在密西西比河的支流上,太有趣了。”文瑾笑嘻嘻地仰起头,让雨点滴落在身上、脸上。 义廷预感到情况不妙,加快摇动着手中的浆。 文瑾却仍在雨中继续念诗: “它怎能比的上在你凝视的眼中, 闪现的灵活光彩, 就如同夕阳为远方的云朵, 染上绚烂的色彩……” 文瑾念到此处,密集的雨点灌进了她口中,她狼狈吐出一口水,用手背擦了把脸,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自语道:“这雨怎么说大就大了呢?” “我刚才就告诉过你,你不听。”义廷奋力划着桨,他的声音被呼呼的风声盖了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两人身上很快就让雨水浇了个透湿,不一会儿,小木船里的水就没过了脚腕,直灌到靴子里。 文瑾诗性全无,惊慌失措地嚷着:“哎呀,怎么办?船里进水了。” 见义廷疯狂地划船,她哆哆嗦嗦地解开鞋带,脱下一只靴子,从船里往外拼命舀水,额上的刘海儿打成绺,贴在脑门上,雨水顺着她头发汩汩往下流。 这种幼稚的行为对于极端天气来说,显然滑稽得如同在玩过家家。 义廷被气乐了,手疾眼快地从座位底下抽出两件橘色的救生衣,隔着密密的雨帘,他动作粗鲁地揪过文瑾,将救生衣套在她身上。 文瑾很快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闭上眼睛,手在胸前抽筋儿般地划着十字,嘴里不住祈祷着:“仁慈的主啊,请你保佑我们。” 河里水流骤然变得湍急,狂风将他们的独木舟推来推去,义廷任凭怎样划桨,小船却仍然不听使唤,在河水的漩涡里打着转转,船舱里的水位越来越高。 一个大浪打来,小船剧烈颠簸,文瑾尖叫一声睁开眼睛。她看到雨水早已形成瓢泼之势,天黑得如同锅底,天地之间被瀑布般落下的倾盆大雨连接在一起,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身边滔滔的大水令她感到异常恐惧,她在雨里大哭起来:“啊——糟糕,我要死了,我还有好多话没跟我妈我爸还有我弟弟说呢!” 义廷不得不暂时收拢船桨,穿好了救生衣。 文瑾试图保持冷静,却始终无法停止哭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问义廷:“水这么大……我们会被淹死的……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找到咱们的尸体……” “别说了,快跳下去!”义廷冲文瑾大声喊着。 文瑾停止了哭泣,泪眼婆娑地看着义廷,仿佛他是一头大怪物,她大声问着:“你疯了?为什么这么快就放弃生命?” “别啰嗦,快跳!”义廷在风雨中急得大叫。 “不行,我不会游泳!”文瑾抽泣着说。 “跳不跳?” “不跳!” 时间每过去一秒,他们连人带船沉入水中,被冲到下游的危险性就增加一分,义廷不再和文瑾废话,一把拎起她救生衣,将她扔下了河。 “干嘛?你这个神经病!啊——”文瑾被扔出船舱的那一刻,嘴里愤怒地咒骂着。 她的手在空中乱抓,试图抓住义廷的一片衣角,然而,她感到自己的指甲在对方身上重重地挠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抓住。 她尖叫的尾音还没落下,就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一口水呛在嗓子眼儿里,她猛烈地咳嗽着,手脚本能地刨着水,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钻出来,样子狼狈不堪。 最终,她用手死死扒住木船的船帮,声泪俱下地哀求着:“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再怎么说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同学!” 第四百零九章 你相信我吗 “听着,别哭!”义廷冲文瑾大喊:“你相信我吗?” 文瑾抽泣着摇了摇头。 “你相信我吗?”义廷又问了一遍。 文瑾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四周漆黑一团,自己正置身于汤汤大水环绕之中,头顶上的雨还在拼命往下砸。 理性告诉她,除了相信这个傻大个儿没别的办法。 见文瑾迟迟不说话,义廷又问了第三遍:“你相信我吗?” 文瑾嘴唇都紫了,哆哆嗦嗦地说:“相……信……” “好!狗刨儿会吧?闭上眼睛使劲游,拼命游,放心有救生衣,你沉不下去!一直摸到岸边,再睁眼。” 风雨把义廷的话扯得破碎,文瑾正在琢磨,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力量已经把她推了出去。她按照义廷说的闭上眼睛,伸开手脚拼命地往前刨水。 只听身后又是“扑通”一声,她琢磨着义廷也跳下了河。 文瑾一阵疯狂地乱刨乱踢之后,脚果然能沾到河底了,她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猛然回头,雨幕中,隐约看到义廷仍在河中心,正举起双臂奋力将他们乘坐的独木舟翻过来。 河水裹挟着人和船,几次都险些将他冲倒。 “神经病……你不要命啦……想干什么?快游过来!”文瑾着急地冲他大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义廷没理她。 此刻,大雨排山倒海般倾泄下来,灌满水的小船正在不断往下沉,义廷漂浮在小河中央,双脚和双手在水中根本用不上力气。 他一手死死抓住船弦边沿,一手拖着船底,再这样僵持下去,很快就会耗光力气。义廷咬紧牙关猛地一掀,终于将小船底朝天翻了过来。 双臂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他单手拽着船头处的一个木头抓手,用力往岸边游,就这么生生地将倒扣着的船拖上了岸。 文瑾终于明白了义廷的意图,在雨中破涕为笑,忽然感到浑身脱力,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雨中冲他叫喊着:“怎么不早说你的计划?” “你刚才哭的跟死了亲妈似的,什么时候容我说话了?从这里到基地至少还有三英里的水路,我不把船翻过来控水,难道我们游着回去?亏你还说你是个学霸,我看你的小脑仁比我大不了多少。”义廷坐在雨地里,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气喘吁吁地说着。 听了义廷的话,文瑾低头嗤笑起来,从小到大,义廷恐怕是第一个质疑她大脑的人。 雨水顺着文瑾贴在脸上的发丝往下流淌,义廷浑身上下也早就湿透了,唯一的好处就是,两人完全无需费心避雨。 义廷站起身,将岸边的木船翻过来,推进了河里,他冲坐在地上的文瑾喊着:“快上船吧。我看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回头别再来洪水、飓风、泥石流什么的,咱们还是早些回营地才更安全。” 文瑾没再多说,跟着义廷跳上了船。 天阴沉得如同没有星星月亮黑夜,周遭的一切被大雨笼罩着,什么都看不见,他们乘坐得小船如同在未知的空间里行走,不知道前面是否有深渊,亦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文瑾心里却并不像之前那么害怕,绝望,透过密密的雨帘,文瑾能感受到义廷的存在,他就坐在她对面,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会和她在一起,默默保护她。 天空中依然大雨如注,伴随这电闪雷鸣,小船在风雨中飘摇颠簸,却仍在坚韧地一点点向目的地进发。 每一道闪电划过,文瑾就能更清楚看到坐在对面划船的义廷,他脸上全是雨水,身体前倾后仰在大雨中拼命地划着船桨,动作幅度大到无以复加。 他抿起的双唇,凛然的目光和大腿手臂上绷紧的肌肉,不禁令文瑾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这还是那个经常被她痛斥为没头脑,智商低的肌肉男吗? 在危险来临的时候,他竟然可以沉着冷静临危不乱,还能作出那么果断迅速地采取应对,扪心自问,这是她,也不是大多数人都不具备的素质。 之前,文瑾内心对义廷的所有认知忽然开始动摇,继而慢慢颠覆…… 划了没多久,船里的水又积满了水。 “我先下去了。”这次,不等义廷冲她大叫,文瑾主动跳进了冰凉的河水中。 义廷也跳下船,又像刚才那样将船费力翻过来,拖到岸边控水,然后,两人重新上船,继续划。 这样重复了两三次之后,他们也终于在风雨中划到了基地。 船还没靠岸,两人就看到岸边站了一大堆人,有老师也有同学,他们有的撑着伞,抑或是三两个人扯起一小块塑料布,或衣服之类的东西挡雨,然而,雨具已经无济于事,每个人身上都被雨水浇透。 看到两人平安回来,希尔夫人和亨利教练冲上来,拥抱住了他们。 “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分头找你们了。”希尔夫人说话声虽然在风雨中显得模糊,声音里浓浓的鼻音和焦虑的情绪,却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好样的!这么大的风浪都能闯过来,你们真是太棒了!”亨利教练不住口地夸奖着义廷和文瑾。 周日上午,阳光从彩色玻璃花窗中投射进教堂,文瑾和义廷坐在靠前的位置上,聆听着管风琴演奏出的美妙音乐。 这座教堂明显比其它与之功能类似的场所更加简陋,甚至无法和a校的礼拜堂相比,这里没有一排排固定在地上的木制座椅,信众们不得不坐在简易的折叠靠背椅子上。 义廷很难得地穿上了西服,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宗教活动,作为一个暂时没有任何信仰的人,他纯粹是迫于文瑾的淫威,在她连拖带拽的半强迫下才过来的。 管风琴悠扬的曲调渐渐低回,牧师走上台,义廷盯着着他的面孔看了良久,尽管他对美国人有脸盲症,尽管此时的牧师身穿黑色的圣袍,他却能够确定,这竟然是那天他们在教堂里遇见的男子。 今天,牧师给大家讲《圣经:约翰书》中的一段故事。在这一章中,耶稣告诉犹太人他们所坚持的自我身份判断是错误的,犹太人将自己的福祉全部寄托于“我们是亚伯拉罕的后代”之上,当耶稣指出这是一个谎言之时,犹太人怒不可遏,甚至想要杀死耶稣…… 起初,义廷只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周遭任何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会引他分神,新刷的油漆味侵袭着他的鼻孔,他的脑袋左转右转观察着周围的人。 这个教堂虽然简陋,却坐满了形形*的信徒,他们年龄、种族各异,从着装上看,身份也不尽相同,然而,每个人都流露出对信仰的虔诚。有的人脸上挂着由衷的微笑,安静地倾听着牧师的话,有的人闭着眼睛默默祈祷,仿佛正在藉此获得心灵的抚慰与宁…… 与这些信徒相比,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聆听牧师讲经的文瑾,看起来是那么的单纯美好,与这座教堂的音乐、壁画、和藉由牧师祝祷词营造出来的神圣气氛最为和衬。 牧师讲述的圣经故事很快引起了义廷的兴趣,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集中到生动的情节当中。 一段故事讲完,牧师又将故事内容引申到自我身份认知的问题上,他不疾不徐地说道:“每个人都是上帝的儿子,为上帝所爱,这份爱是我们无法改变且必然拥有的,与财富,社会地位,身份角色,性别,作为,全无关系……” 听到这里,义廷似乎明白,那天牧师为什么会问那样突兀地问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害怕了怎么办? 虔诚的基督教徒们内心笃信自己是上帝的孩子,于是,他们获得了某种能量,这是对自身生命价值不可撼动的信任,和不会被剥夺的安全感。 后来,牧师又讲了很多,义廷听得一知半解,他尚且不能理解那个伟大的超越于人类的更高存在。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一个基督教徒,然而,这天的礼拜活动却为他的生命注入了流动的力量,让他深深思考:我是谁?我如何定义自己的存在价值?对于我,最关键最有价值的认同是什么? 文瑾用余光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的义廷,这个多动症男孩此刻异常安静,他专注凝神的样子还是蛮好看的。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顺着他敞开的衬衫领口中望进去,义廷胸口上那道长长的血痕一直通往心脏的方向,在他饱满黝黑的皮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文瑾想起那天义廷推她下河的情景,这道血痕就是在她挣扎的时候留下的。思及此,她心里不禁充满歉意,继而又变为小小的得意。 在过去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文瑾认为陈义廷对她的关爱像空气和清水一样,都是理所应当的,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然而,就在两个星期前,她第一次对这种的关爱有了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如今,她与他之间的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却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是坐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少年,在生命最危及的关头沉着冷静地救了她,并承受着她的无理取闹。 文瑾咬着嘴唇,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浓…… 第四百一十章 信仰 在密西西比的最后一夜,大家像往常那样围坐在火堆前,有人弹琴、有人唱歌、有人讲故事……同学们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不知是谁忽然提起要去收拾行李,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意识到,今晚的游戏或许应该算是对密西西比的一个小小告别仪式。 这个位于美国南部的州,以后,他们不知何年何月还会造访,即便再次造访时,也不复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韶华岁月,也不是和这样一群情投意合的小伙伴…… 大家聊着在这里的美好回忆,说到伤心处,所有成员,包括男生们都热泪盈眶了。 之前,这群少年和女孩没有一个人体验过这样艰苦的条件,没有人从事过这样高强度的劳动,他们相互鼓励着坚持了下来,在这十几天的时间里,每个人都收获到了成长、友情或许还有领悟。 彼得清了清嗓子,先开口道:“说实话,我开始申请这个活动是怀着私心的,我想到,这次活动可以为大学申请简历增加砝码,为个人陈述文章增添色彩,但是,当我们真正全身心投入义工工作的时候,才体会到付出真的快乐。” 他的话令大家都沉默了,同学们之中有这种想法不乏其人,他说出了他们曾经共有的想法。 “这次活动让我对环境保护有了很多思考,我们为了拯救湿地的鸟类清理了大量长发树藤蔓,但是,我们难道真的不会破坏掉其它物种的生存家园吗?”伊莎贝拉再也不是那个一心只想去取悦所有人的女孩,她第一次无所畏惧地提出了与众人意见相违的观点。 文瑾看着校园里刚刚拔地而起的二层小楼,如同看着金字塔、卢浮宫、长城那样伟大的世界奇迹,这座简陋的小楼是他们亲手建造起来的,它永远不会成为举世瞩目的伟大建筑,然而,却能为需要它的人带来长久的福祉与便利。 最后一夜,很多同学围在篝火前久久舍不得离开。夜里风寒露重,他们甚至拿出毯子披在身上,准备在这里和大家一起聊天,吃零食,熬通宵。 格鲁斯曼和他们一起吃过晚餐,离开没多久,又开着车折返回来了,这次他给同学们带来了薯片、玉米脆片、饼干、冰淇凌和可乐。 亨利教练第一次没有阻止他们吃这些被称作垃圾食品的美味。 义廷看着坐在对面的文瑾,她的小脸被篝火映得红通通的,像是一尊雕像。这让他再次想起那天,在教堂刷墙时,牧师问过他们的话:“你的信仰是什么?” 到现在为止,他仍不知道自己到底信仰什么,然而,有一种感觉却在他心底,曾经那么强烈。 那是他们在暴风雨的河面上漂泊无助的时候,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依赖着他,他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放弃。 也许那就是信仰吧。 文瑾坐在篝火前发呆,暴雨那天的情景重又闪现在眼前。 义廷曾在雨中大声问了三次:“你相信我吗?” 从出生至今,她和父母一样笃信基督教,然而,那一刻,当她在大水中挣扎的时候,义廷就是她的信仰。 *** “丢人现眼!” 啪——地一声巨响从关着的房门里传出来,提着淡蓝色长纱裙刚刚走到书房门口的白馨蕊不由得浑身激灵了一下,她吓得动弹不得,手里的银色长笛差点掉到地板上。 白馨蕊在a校的一对一长笛老师,那个奥地利的音乐家刚刚给她联系了一个演出机会。两周后,她将作为意大利那不勒斯皇家爱乐乐团访华演出的助演嘉宾,在上海大剧院参加一场音乐会。 白馨蕊还是第一次和这么有名的国际乐团同台,又是在自己从小生长居住的城市上千人的剧场,她心里不免忐忑。本想让爸爸看看,自己穿这套miumiu新款长纱裙参加演出是不是好看,然而,屋里的奇怪动静却令她望而却步。 不知道爸爸又在和哪位倒霉的下属生气,识趣的她还是决定先走为妙。 “丢人现眼都丢到美国去了!啊?” 爸爸的话令她停下了迈向楼梯口的脚步。 接下来,听到的居然是黄雅倩的声音:“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亲生女儿?” “我不是说她,我是在说你!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懂什么?”白嘉伟的声音依然高亢。 “小点儿声,一会儿孩子睡醒午觉,会听见的……”黄雅倩娇声嗔怪着。 白馨蕊知道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并不像外界报道的那样琴瑟和鸣,然而,从她记事儿起一直到现在,也从来不曾听爸爸对妈妈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你还知道她是个孩子?那你不好好在美国陪着她?我给你们办好了移民手续,你都不老老实实在美国做移民监,三天两头往国内跑,你要干什么我还不清楚吗?现在怎么样?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居然还有脸起诉?这不是闹得满城风雨,这是可着全世界闹,生怕别人不知道!”厚重的橡木雕花门没能挡住爸爸的咆哮声。 爸爸并没有因为妈妈的提醒而压低音量,隔着门,白馨蕊都能感到浓浓的杀气,里面的战况可想而知了。 她偏头警惕地看了看一楼大厅,此刻,大厅里看不见一个佣人的身影。 “现在咱们家小蕊和那个威廉的问题必须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那个男孩子就是拆白党,他不会看着小蕊这么个煮熟了的鸭子飞走!小蕊也是鬼迷心窍,不把威廉弄进监狱,她是不会死心的。”黄雅倩试图给老公分析一下其中的利弊关系。 白馨蕊在外面磨着后槽牙运气,为了这件事,她已经和黄雅倩吵过不止一次,她让她撤诉,用各种手段威胁她都没用,最后只能求她,但仍然无济于事。 她暗自希望爸爸能好好管教一下这个丧心病狂的女人,现在她已经钻进了牛角尖,一切挡在她计划实施道路上的人和事,她都要想办法除之而后快,而白馨蕊作为她的女儿,只是实现她更大野心的重要筹码。 她将耳朵贴在门上,继续听里面的对话。 “小蕊怎么会上那个男孩子的当?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要是天天守着她,她能被坏孩子带跑吗?”在爸爸眼里,白馨蕊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小公主,单纯可爱不谙世事,他气势汹汹地声讨着黄雅倩。 跑偏了,老爸,说正事啊,教训一下黄雅倩,别让她在美国兴风作浪,那太丢人啦!白馨蕊心里念叨着,她将自己近贴在红橡木雕花大门上,希望通过意念将自己的想法传达给爸爸。 “我三天两头回国做什么你当然知道!女儿让我操碎了心,老公更是不让我省心!如果你不和那个狐狸精瞎混,我放着美国那么好的空气,那么好的景色不享受,为什么要坐上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在中国美国之间来回跑?” 黄雅倩显然也有些生气了,她长裙迤逦地走到大班台前,盯视老公片刻,猝不及防地拿起桌面上的几张《波士顿邮报》,熟练地翻到社会新闻版面,“啪”地一声摔到白嘉伟面前,声音一下子变得尖利了。 “这几张报纸该不会也是那个不要脸的小*千方百计搜罗来给你的吧?她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报纸上英文的通栏标题赫然在目:“著名私立预科学校未成年少女强奸案已在利奇菲尔德县法院立案。” “够了!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子晴,她是个难得的好女孩,心地善良,冰清玉洁。”白嘉伟从皮转椅中騰地一下站起来,愤怒地反驳着。 一听老公在自己面前公然维护小三,黄雅倩气得七窍生烟,以前,对于这种事,白嘉伟在家里还是遮遮掩掩的,如今,连一块遮羞布都不想要了。 黄雅倩抚了一下发髻后面玉兰形制的羊脂玉发簪,从鼻孔中轻蔑地哼了一声,却并没有马上说话。 她走到长窗前,“刷”地一下拉开厚重的松花绿色绣金线丝绒窗帘,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照射进来。她索性扭开落地窗的黄铜把手,将整扇玻璃窗朝露台推开。被红橡木书架围了一圈,显得格外沉闷的书房,一下子阳光普照。 忽然,她转过身,一步步走近白嘉伟,美丽的眸子中燃起充满妒意的蓝色火焰,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好个心地善良冰清玉洁的好女孩,心地善良就是暗地里使绊子对付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冰清玉洁就是不要脸地介入别人的家庭充当小三?” 此时,门外的白馨蕊急得直跺脚,刚才不是还在说自己的事情吗?爸爸怎么不接着说啦?看来自己的传心术还是练得不到家。 书房里的谈话主题已经从孩子教育问题切换到另一个看似更严重的家庭问题上了,而且两人交流的方式,从爸爸单方面朝妈妈开火,变成了两人的互撕,看来他们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她的事情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互撕 不过,白馨蕊倒是乐得看黄雅倩为爸爸的新八卦心烦意乱,她甚至想,爸爸怎么不再多找几个小三呢?烦死黄雅倩才好呢! 白馨蕊和黄雅倩之间因为威廉而起的冷战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这个讨厌的女人要是有了更多的新烦恼,就不会整天只把两只眼睛死盯在自己身上了,她也可以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喘息一口气。更重要的是,烦心事多了,黄雅倩自顾不暇的时候,说不定会将威廉的案子撤诉。 书房内,风吹动着沉重的窗帘,也将大班台上那几张报纸吹得哗哗作响,报纸上威廉的大幅头像赫然跳脱出来。那已经不再是身穿熨烫平整的衬衫和卡其布裤子,红色头发吹成火焰状,风流倜傥的名校预科生威廉,而是穿着不合身的囚服,衣服上带着编号,一脸颓丧茫然的嫌疑人威廉。 白嘉伟将眼睛从报纸上挪开,听妻子如此理直气壮地讨伐小三,他并不准备恋战,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道:“真正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 黄雅倩被气得笑出了声,她那3寸高的细跟鞋踩在名贵的柚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矜持中带着与生俱来的妖娆,她踱到大班台对面的沙发前,像女皇般高傲地扬起天鹅颈坐下。 早年成名,二十多年涵养出来的金尊玉贵,早已将小地方的出身和胸无点墨的特质消磨殆尽。她将一条修长丰满的美腿搭在另一条上面,后背慵懒地依着身后的丝绒靠垫,仿佛要和白嘉伟闲话家常。 “昨天,随手翻了他们新送来的电视剧剧本,里面有一句话,倒是挺适合你:36岁以后如果还整天还把感情、浪漫挂在嘴上,只能让人感到恶心!” 狠狠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她低下头,从精巧的巴宝莉烟盒中抽出一支细长女士雪茄,在镶皮的金属盒盖上洒脱地磕了两下,烟嘴下方三分之一处大卫杜夫的金标头像闪出金币般的耀眼光泽。 她用涂着鲜红甲油的手,“当”地一声翻开登喜路雪茄专用打火机的白金顶盖,“啪”地捻亮火焰,点燃了手里的雪茄。 她轻启艳红色的朱唇深深吸了一口烟,扬起精巧的下巴,惬意地从鼻孔中呼出一缕白雾。透过烟雾,她眯起眼睛打量着坐在大班台后面的男人,声音轻佻中带着狠戾:“白嘉伟,你多大了?五十一岁了,对吗!” 看到黄雅倩一反往日小鸟依人的温柔态度,忽然变得如此嚣张,白嘉伟感到很不自在,声音里怒意毕现:“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门外的白馨蕊也对妈妈在爸爸面前表现出的夺人气势感到奇怪,不过,她暗自为爸爸叫好,心想:对这个女人不用客气!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黄雅倩脸上带着优雅的笑意,凝视着白嘉伟一张略有些浮肿的白脸,声音不急不缓沙哑迷人,每一个字都如落到玉盘中价值连城的珍珠:“还不是因为,你在我面前提那个小*的名字!” “你不要张口小*,闭口小*,人家是名校硕士毕业生,知书达理,比你强多了!”白嘉伟不耐烦地用食指关节敲击着打磨成弧形的大理石桌面。 黄雅倩放下交叠的腿,探身向前,深v领暗色长裙的领口处一片耀目的洁白旖旎,她故作好奇地问道:“敢问是哪间名校啊?” “哥伦比亚大学,常青藤名校!”白嘉伟身体重新仰进皮转椅中,脸上带着洋洋得意的神情。 新女友的学历是白嘉伟交往过的女性里最高的,他平日总是不自觉地挂在嘴边,这次也要拿出来羞辱一下没有高等学历的黄雅倩。 预期的沉默、流泪、甚至吵闹并没有出现,坐在墨绿色条纹沙发里的黄雅倩笑得花枝乱颤,举到唇际的雪茄烟顾不上吸,明灭处,烟灰随着身体的颤动抖落在斜纹真丝的沙发坐垫上。 她从沙发中风情万种地慵懒起身,袅袅娜娜地朝大班台走过来,嘴里说着:“你不要逗我笑,好不好?那个死皮赖脸往常春藤名校上贴的三流女校,根本就没有研究生院!那个小*对外自称本科研究生都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你就信了?伟嘉国际的人力资源部那么多拿高薪的hr都是吃白饭的吗?对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做个背景调查还不是什么难事吧?” 白嘉伟戒备地从靠背皮椅中直起身子,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来,又被黄雅倩猛烈的炮火堵了回去。 “你精明一世,这会儿怎么了?是老糊涂了么?动脑子想想,如果真有那么好的教育背景,等不到她上大三早就被纽约的投行招募走了,还轮得到回国,和毕业后起薪不到三千的大学生们抢饭碗,找个老头子当小三?” “黄雅倩你查我?!”白嘉伟怒不可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身后的皮转椅“哐当”一声重重磕在背后红橡木雕花书架上。 暴怒之下的白嘉伟显然有些口不择言:“她……她……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名校海归,你算什么?” 黄雅倩毫不示弱,一手举着半根雪茄,一手撑在桌子上,妆容精致的瓜子脸上一对眼尾斜飞入鬓的杏核美目睁得大大的,怒视着白嘉伟,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世界知名艺术家!未来哈佛毕业生的妈妈!名校?我呸!野鸡大学还差不多吧!果然是什么人只配上什么学校!” 门外的白馨蕊看不到屋子里的状况,只是觉得,今天黄雅倩的脾气比任何一天都大,不禁为她捏了把汗。 她不是常说,吵架也要口吐莲花才显得超凡脱俗吗? 说出每一句话前,充分预判对方可能作出的反应,是白馨蕊学龄前就在黄雅倩潜移默化地熏陶下懂得的事情,可今天,这个当老师的表现却大异于平常。 爸爸是什么人,他可是一向说一不二的白嘉伟! 黄雅倩这完全就是在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该不会是被气昏头了吧? 爸爸显然早就无法忍受黄雅倩的针锋相对了,他大怒道:“黄雅倩,你这个人怎么岁数越大,脾气反倒越坏了!我白嘉伟在上海滩呼风唤雨,回到家可不是来看你脸色的!我想找个年轻的,漂亮的,让我舒心的女人还不容易?过不下去可以离婚!” 爸爸从来不对黄雅倩点名道姓,而且,今天他还犯了两条大忌,一是,公然说她老,二是这么急不可待地提出离婚。 白馨蕊倒是不怕他们离婚,相反,她心里有些暗自盼着这件事真能发生,这样一来和妈妈闹翻了可以去爸爸那里得到庇护,在爸爸那里呆烦了,还可以回黄雅倩那里充电进阶。 关键是,他们离婚之后,她的信用卡、零花钱和各种好处可能都将是双倍的,而她受到的管束却会比从前少得多。 白馨蕊预感到,波诡云起的书房中,风云际会必有一战!这一场战斗指不定会有多狗血乱撒,精彩纷呈呢! 她琢磨着,是不是该从哪儿寻个小板凳过来,最好还能有两块切好的冰镇西瓜,这样坐在门口边吃边听现场直播才过瘾。 屋里的好戏已经打响了锣鼓点,黄雅倩果然尽显巾帼本色,没有被丈夫的气势吓到,一把将手中的雪茄狠狠按熄在白嘉伟眼前的方形水晶烟灰缸里。 她那涂着复古红色唇膏的薄唇角露出一丝戏谑笑意,用讥诮的口吻说道:“离婚?笑话!白嘉伟,你现在脑子要是还没有坏掉,就应该像当初求我嫁给你时那样,跪在我面前,求我不要和你离婚!” 白嘉伟也是聪明人,黄雅倩的这句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立刻让他清醒了,瞬间整个人都颓了。 刚才,一时气血攻心,才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现在唯有先使缓兵之计稳住家里这只醋坛子,再图补救之计。 他重新坐回到转椅里,目光游移地看着眼前这个依旧能算得上倾国倾城的美人,解释道:“雅倩,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们怎么能和你比……” 黄雅转到大班台内侧,丰腴的臀部轻倚着桌角,低头俯视着白嘉伟,像猫咪在玩味爪子下的猎物,倩巧笑嫣然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她们拿什么和我比?我们是患难夫妻,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了,我给你生了宝贝女儿小蕊,你的生命里不可能把我抹掉,当做不存在!” 白嘉伟被一双有大功率电流通过的美目看得心神俱乱,准备就此结束今天的谈话,忙诺诺称是:“你说的对。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你不是还约了朋友喝下午茶?我晚上也有个重要谈判,现在……” 怎么刚吵了几句就服软了? 门外的白馨蕊心里泄气,颇感爸爸这个人不靠谱,攥着拳头在心里呐喊着:老爸,你的霸道总裁人设别忘了!摆脱你霸气一点儿,好不好! 平常电视里看到的那些豪门大戏,无论中国的还是外国的,那个不是哭哭啼啼,能动手的绝不动口,摔摔打打一派热闹景象,偏偏屋子里这两个不争气的,夫妻做得那么客气,活像两个生意合伙人。 第四百一十二章 进退棋局 揣测着屋里的人该出来了,白馨蕊轻盈闪身,躲到隔壁另一间开着门的屋子中,等了半天,却不见门扉开启的动静。 书房内的情形和白馨蕊的预期还是有差距的。 既然这么难得将窗户纸捅破了,黄雅倩就没打算草草收兵。 她垂眸斜睨着皮转椅里戴着眼睛,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口气诚恳地轻声道:“嘉伟,咱们俩过了十五、六年,好也罢坏也罢,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离婚’这两个字,今天既然提起来了,说明你心里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不是,雅倩,是我一时糊涂了。你别往心里去。”白嘉伟用干涩的笑声掩饰着尴尬的神情。 白馨蕊一听他们的谈话又继续了,从隔壁房间转出来,继续听壁脚。 经过了刚才的急风骤雨,黄雅倩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一些,她又恢复往日高贵端庄仪态万方的模样,对白嘉伟一本正经道:“说实话,我这辈子那么爱你,当然不愿意看你不开心。我不是没想过成全你和那个女人,我问过律师,按照离婚标的,我们的离婚诉讼,光是委托代理费这一项,半买半送折扣之后的友情价是一亿五千万。律师说,这桩案子比两个跨国企业购并案还要复杂。你作为过错方肯定会面临大失血,拆分资产后我应得的那部分,和你需要付给我和小蕊的抚养费,七七八八算起来至少要有二百二十个亿!当然,你和我都是公众人物,如果把这件事的负面影响所带来的无形资产损失也考虑进来,就根本无法计算了。” 门外的白馨蕊倒抽了一口冷气,尽管她知道自己是含着金钥匙降生的,而且,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听她那些不开眼的朋友们议论猜测过父亲的身家,以百亿计算还是令她吃惊不小。 这对她来说不啻于一个天文数字,充满了不真实感,远没有那些名牌时装、首饰、箱包和豪宅名车来得实在。 她不得不再一次对黄雅倩这个女人肃然起敬。看来,她是知己知彼的,连爸爸这么个叱咤风云的人物都被她算计于股掌之间。 “雅倩,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咱们俩老夫老妻怎么可能闹到这步田地呢?” 白嘉伟倾身向前,一把握住妻子的一双素白柔荑,口气明显软了,他觉得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个如花美眷。 当他将所有时光消耗在商场风云和烈焰红唇之间的时候,这个被世人叫了数十年花瓶的老女人,已经在他背后步步为营地筹划起进退棋局,而自己不知何时竟也成了她棋盘上的子粒。 黄雅倩后退半步,抽回被白嘉伟握住的手,眼神里的伤心绝望如同就要决堤的江河,她眸光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看着对面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哀哀戚戚地说道:“嘉伟,这十几年,我为了这个家呕心沥血,为了维护你的公众形象忍辱负重。你非但从没体谅过我的辛苦和委屈,还在外面左拥右抱,玩得乐不思蜀。作为妻子,我一直包容你的一切,我对自己说,等你有一天老了,玩累了,自然会回归家庭,我等着你……可是,不成想,老了老了,你却越玩越疯,花样翻新,变本加厉!几个月前,贺子晴拿肚里的孩子来向我示威,如果没有你的授意她怎么敢这么做?” 白馨蕊看不到门内的黄雅倩是否又已经眼泪涟涟,常年的苦情戏磨练,哭对于自己的妈妈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不需要过程。 白嘉伟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妻子,他咬牙切齿地将桌上那几张哗哗乱响的报纸拿起来,团作一团,扔进垃圾桶,整个身体连同屁股下面的皮转椅向黄雅倩的方向拖近了一些,说道:“雅倩,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 白馨蕊还从来没听到过,爸爸这么做小伏低地对妈妈温言软语,但是,下一秒,老爸的话就被黄雅倩的冷笑打断了。 “嘉伟,我没有你聪明,但是也不傻!难道我不明白,一个孩子对于白氏帝国的意义吗?那意味着未来接你的班,意味着和小蕊一起享有继承权。这也是你这么多年来小心慎重,从没在外面搞出一两个私生子的原因之一。我猜,贺子晴那个小妖精怀孕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一定是你想把某些问题升级了……”黄雅倩说到最后,语带哽咽,一扭身大步走到了雕花长窗下。 “雅倩,听我说,你想多了。再说,孩子不是按照你的意思都打掉了吗?”白嘉伟从椅子上站起身,追到黄雅倩身后,轻轻揽住她微微抖动的肩膀,说话更加没底气了。 黄雅倩赌气般扭身躲闪开白嘉伟爱抚的怀抱,长叹一声,回眸对着他凄然一笑,说道:“嘉伟啊,你说说,一个人有多少耐性可以在这样一个家里无限地消磨呀?如今,年华老去,我也真没有精力再去和那些小姑娘一起在你面前争什么宠,我累了。要不,就遂了你的心愿,咱们散了吧。我还你自由,你想和什么人过,就去和什么人过吧……” “雅倩,你不能狠心抛下我和小蕊……”白嘉伟看着妻子淒侧而又决绝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哀嚎起来。 “小蕊我带走,绝对不碍你们的眼。我看不得自己的女儿在后妈手里受气。”黄雅倩反身依在层层叠叠松花绿色的丝绒窗帘上,声音冰冷而平静,仿佛真的下了决心。 白嘉伟走到黄雅倩面前,一手扶住被窗帘覆盖的墙壁,一手托起黄雅倩的精致下巴,满脸忏悔,深情款款地望着她,说:“雅倩,在我心里,任何女人都无法和你相比。她们是胶卷,就算能拍下再精彩的画面,一次曝光之后就没用了,你不一样,你是名画,你的价值是与日俱增的!不但可以挂在厅堂中央欣赏一辈子,还能流传万世!” 门口的白馨蕊听到这话不禁想笑。 看不出来呀,老头!都到这会儿了,居然还能这样思维敏捷。这句话绝对说到黄雅倩心坎里去了。 黄雅倩也忍不住噗地笑了:“说话这么甜,嘴巴抹蜜糖了吗?” “雅倩……我……我……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能没有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白嘉伟霸道地将黄雅倩抵在墙上,后面的话变成了拥吻中含混不清的呢喃。 听着爸爸哀哀怨怨的口气,白馨蕊不禁可怜老爸。 接下来,屋子里是长久的沉默,白馨蕊怀疑,屋子里是否已经上演了当年求婚时的下跪场面。 又等了半天,她开始心焦,想象不出此时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她凑近了门上的一道细缝,偏巧此时,一阵风吹来,红橡木门咔哒一声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她单膝跪在走廊的红色羊毛地毯上,闭起一只眼睛,将另一只眼睛对准黄铜锁孔,然而,什么也看不到,显然锁孔从内侧插着一把钥匙。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哗啦啦一阵声响,仿佛是一大堆东西落地的声音,白馨蕊感到百爪挠心,真恨不得自己能有穿墙透视的神奇功能。 她终于忍不住将手轻轻搭放在镀了金的门把手上,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敢转动,又乖乖地将手缩了下去。 就在她绝望地认为,屋子里的人已经穿越到另一个的平行时空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妈妈的说话声:“嘉伟啊,好好想一想吧,你这辈子玩过多少女人,光是送过房子,车子的,我掰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还不算那些小模特,外围女。你的浪漫史够辉煌了,多她贺子晴一个不多,少她贺子晴一个不也少……” 白馨蕊舒了口气,心想,爸爸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事,别看黄雅倩装作不闻不问,其实,一切都了如指掌。 此时,屋子里的两人已经对坐到那张宽大的丝绸条纹沙发上,风艰难地掀动着凌乱的松花绿色丝绒窗帘和内侧残破尾地的浅金色薄纱帘…… “……她现在也二十九岁了吧?长得那么漂亮风骚的一个人儿,年纪轻轻的时候为什么嫁不掉?”这口气确实很想一对老夫老妻闲话家常,然而,谈话的内容却并非寻常柴米油盐。 屋子里一阵静默,白嘉伟将黄雅倩揽入怀中,却没敢再贸然开口。 “普天之下,只有你白嘉伟还拿她当个稀罕货色!你大概还不知道,从大一起,她就玩儿嬉皮、睡教授、性解放、吸*……在国外这几年,她什么没干过?玩够了没人要了,才找了你这么个老接盘侠,想给自己后半辈子搞到一张大额饭票。学经济和会计学的女人就是厉害,帐算得这么明白!”黄雅倩依偎在白嘉伟身上,说话声调不高,却都是实打实的猛料和干货。 “雅倩,你看,你又生气了,算我求求你,咱们不谈她了,好不好?”白嘉伟的唇摩挲着黄雅倩的发丝,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第四百一十三章 德彪西转世 黄雅倩没有理他,自顾自接着说:“嘉伟,你在上海滩一跺脚,地皮都要颤一颤。一招手,什么样漂亮的女人不投怀送抱?今天有贺子晴,明天还会有张子晴、李子晴,赵子晴,王子晴……我告诉你一句实话,她们都是捞女,要不是盯住了你口袋里的钱,谁会生扑你这么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亏你一世英名,也不动脑子想一想,把自己的身家拴在这种女人的裤腰上,你是不是自轻自贱?为了这种女人付出上百亿的身家去离婚,值得吗?” “不值!”白嘉伟回答得斩钉截铁。 呵呵,老爸果然是个商人,比起美人,他还是比较爱钱,门外的白馨蕊心想。 “那好,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那个贺子晴就任我发落了?”黄雅倩从温软的怀抱中娇慵起身,一双描着细细眼线的含水杏目直勾勾地盯着白嘉伟的眼睛。 天边的晚霞仿似要从敞开的落地窗里飘进来,那一片温柔的光辉愈发显得她肤白若雪,一双眼睛中满是魅惑。 “好!随你高兴就好!”白嘉伟语声温柔,垂下眼皮避开这勾魂摄魄的目光,没想到看了十几年,仍会在对视时败下阵来。 黄雅倩整了整身上凌乱的绉纱长裙,理了理披散在肩上波浪起伏的秀发,将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作为你结发妻子,我可以表现得大度一些,我会把瑞士巴塞尔莱茵河畔我名下那套带顶层空中花园的小古堡送给她,还可以额外附赠3000万欧元存入瑞士银行,作为这次打胎的补偿和她在那边的用度。至于媒体的封口费,也从我个人账面上走。这么善后你还满意吧?” “雅倩,还是你善解人意,以前都是我对不起你。”白嘉伟一副息事宁人的口气。 他试图再次拥住这个头脑和身材一样性感的女子,黄雅倩却用手将他轻轻推开,继续道:“不过,我也会告诉她,拿好钱安安份份滚蛋走人!登堂入室这样的美梦就别再做了。” 对于妻子忿忿然说出口的这句话,白嘉伟也只能回以嘿嘿干笑。 黄雅倩的声音忽然又恢复了往日的柔情万种,她将身体轻轻倚在白嘉伟身上,说:“嘉伟,我为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替你善后这些事情又花掉了我半辈子积蓄的私房钱,感情上的伤害更是难以弥补,你多多少少也要给我一些安慰吧?” 看到妻子将一切处理得这么尽善尽美,白嘉伟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眼前的女子,他声音激动地说:“倩倩,你尽管开口,我白嘉伟都是属于你和小蕊的,你有什么要求我满足不了?” 门外的白馨听了这话,以指掩口,男人愚蠢的豪气啊,凭她对黄雅倩的了解,爸爸恐怕高兴得太早了。 果然,黄雅倩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在白馨听来都有些蚀骨销魂:“我要成为你所有公司的联名股东,在伟嘉国际这间公司的股份也要再增持15%……” 白馨蕊半天没有听到爸爸说话,只听妈妈又柔声说道:“不要心疼啦,这和离婚的损失相比,就是毛毛雨,如果你没有别的想法,晚上我就叫张律师把法律文件带过来,你签署一下……” *** 辰辰坐在主楼大厅的一张桌子后面,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快要笑僵了。手边堆着厚厚一摞蓝色夹子,那是头一天,他和史蒂文还有其他几个同学忙活了一下午才准备好的材料,大抵是新生活动计划表、校刊和学校守则、住宿生规定等等。 新学期开学,十二年级毕业了,校园里又将迎来许多新面孔。 接待新生和家长的工作看似简单,实际上,还是蛮辛苦的,一整个上午,他都在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同样的话:“欢迎来到a校,请问你的姓氏是……这是你的材料……请往那边走……” 尽管如此,辰辰却丝毫不敢怠慢,毕竟他要给新生们留下最美好的第一印象。 在递出蓝色夹子,微笑寒暄的当儿,辰辰的脑子却开起了小差,他仿佛又置身于曾经一遍遍走过的爱奥尼斯小径。 今早,他又独自一人去了那个第一次和羽悠不期而遇的地方,仍是浓荫蔽日,绿草萋萋的美丽小路,仍是夹道绽放的雏菊和鸢尾花,仍是长身玉立的少年,唯独少了那个忧郁的少女…… “请问,这个学生卡有什么用?”一句蹩脚的英语将辰辰的思绪拉回到接待台前。 很久没有听到这么难听的英语了,这让他想起去年,那个面对老师简单的英语提问回答不上来的刷子头男孩,还是他耐不住性子,过去帮男孩解围,否则,他连学生卡都差点儿拿不到。 “这个可以开宿舍的大门,在图书馆也可以用……哦,你看,这分新生须知的第三页里面有详细说明,你可以回去仔细看看。” 辰辰扭头,看了看坐在身旁,正在给新来的印度裔同学做讲解的义廷,他穿着和自己一样印有校徽的深蓝色t恤衫,正咧开嘴,笑容灿烂地露出十八颗大白牙。 “就这么几份材料了,你先应付着,我去把这些t恤衫发了。”说话间,义廷拿起一大摞t恤站起身,朝大厅门口显眼位置走去。 辰辰环顾宽阔的主楼大厅,一桌桌接待台前坐的都是十年级、十一年级的同学,这些基础的差事十二年级大佬们是不屑于再去做的,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到落地窗旁,那张熟悉的法式洛可可风格的圆桌,桌上仍摆着一盒没有打开的国际象棋,然而,却没有了去年那两个对弈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叽叽喳喳的新生。 “哎,这位同学,我有那么老吗?”义廷怒气冲冲的话语传进了辰辰的耳鼓。 辰辰心想不好,义廷这个暴脾气可别把新生吓坏了。 他脑子里一下子闪现出,去年开学第一天,在餐厅和郑熹泰几乎酿成的一场冲突。 抬头一看,义廷正和一个牛气冲天的亚裔女孩四目相对地僵持着,义廷递过去的橘色t恤衫女孩已经抓在手里,义廷却死死攥着不肯撒手。 女孩有着奶油色的肌肤,梳着时髦的发型,斜挎的帆布书包上还写着大大的韩文。 糟糕,义廷真是自带冲突体质,还偏偏爱和韩国人起冲突。 小女生面对大个子义廷非但丝毫不示弱,反而,一把拽过属于自己的那件t恤衫,仰起脸挑衅地看着他:“赫赫有名的a校就是这么迎接新生的吗?” 听了这话,义廷气势先软下来,气呼呼地看着好斗的小女生,问道:“就算我长得急,怎么就不能是老师,或是教练?” 说着,他傻里傻气地撸起袖子,想给女孩展示肌肉。 女孩以为他要动粗,敏捷地向后跳开一小步,道:“有话好好说!” 义廷上前两步,不服气地盯着这个细眼睛白皮肤的小姑娘问:“我现在就问问你,我哪里像校工?” “就你这……”崔美儿看了看义廷那一头鸡窝般的乱发,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运动裤,和脚下没刷干净,边沿处有些发黄的白色板鞋,皱着眉,摇了摇头。 转念一想,又觉得,初次见面就对人家穿着大加评论似乎不够高尚,于是,临时换了词:“就你这英文发音……校工恐怕都比你强!” 义廷舒了口气,原来人家的意思不是说他长得着急,看来,自己的英文口语还有待加强。 他紧锁的眉头一点点松开,道:“哥不是吹的,好歹哥也是和史密斯先生学了一年文学课,跟酷帕博士学了一年世界史,又侥幸没被虐死的人,不说知识贼拉丰富,像你们这样的新生还是通杀的!” 面对义廷的不知所云,小姑娘没说话,只是撇嘴讪笑着,径自走到辰辰坐的接待台前。 “你好,欢迎来到a校,请问你的姓氏?”辰辰有礼貌地重复着今天已经说了几十遍的词。 小姑娘也不含糊,大声回答:“我叫崔美儿,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辰辰一愣。 义廷有凑上前来,听了女孩略有些狂妄的自我介绍,觉得好笑,反问道:“你是名人啊?凭啥我们就得听说过你的名字?” 崔美儿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点头,冷不丁问道:“认识德彪西不?” “谁?在哪儿呢?男生女生?”义廷反应神速,探头探脑地四下寻找着。 女孩被义廷的傻气逗得不行,却强忍着笑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往这儿看。” “你不是叫崔……啥玩意儿来着,哦,对,美儿,崔美儿吗?”义廷抓着头上的乱发,他被这个女孩弄糊涂了,不过,随后,他就做出恍然大悟状,道:“哦,哦,哦,瞅瞅我这个脑子,英文名字叫德彪西,对不?ok,ok,好名字啊,好名字!” 崔美儿实在忍不住了,站在接待台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第四百一十四章 白金卡与旧书包 辰辰实在看不下去了,站起身给义廷解围:“罗伯特,你别再逗学妹玩了。你不是常说喜欢听德彪西的《浪漫圆舞曲》和《冥想曲》吗?” 义廷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的。 崔美儿打量了辰辰一番,转脸对义廷说:“连德彪西都不知道的人,还……” “谁说我不知道啦?只是一时没想起来。”义廷打断崔美儿的话,急吼吼地说:“我告诉你,我们这里有一个混血女孩叫辛西娅,她弹的《浪漫圆舞曲》是最好听的。” 崔美儿没有被义廷的气势吓到,反而冷笑一声,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德彪西转世呢?” 义廷没明白女孩的话是什么意思,正在目瞪口呆之际,她又补充道:“我上学前就开始作曲了,这几年,钢琴大赛的国际大奖拿到手软,你刚才说的那个女孩是谁我不清楚,不过,你可以去谷歌上搜索一下我的名字,我相信,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大家叫我德彪西转世了,也就会意识到,你今天上午曾经很荣幸地和一个大人物对话。” 对于小女孩的傲娇嚣张,辰辰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颇为不齿,当初大卫也是拿钢琴比赛的国际奖项拿到手软的人,却从不见他如此自高自大。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回敬道:“你这种说法不能算有创意,之前我早就听你们韩国人说过,孔子、屈原、乔布斯都是你们韩国血统,所以,你是德彪西转世也没什么新鲜。” 崔美儿一听这话,两只眼睛瞪了起来,眉毛几乎要倒竖,却又不知道怎样反驳辰辰,将新领的t恤衫在手中又拧又搅,然后,气咻咻地走了。 坐回到座位上,辰辰看着手边那一大叠厚厚的蓝色的夹子终于只剩薄薄两份,也觉得上午的工作有了些盼头。 又忙活了几分钟,终于将所有材料都分发了出去,辰辰揉着酸疼的脸蛋儿起身正要向外走,就看见楼梯拐角处阿曼达和白馨蕊的说悄悄话。 她们声音不大,却恰好传进了他的耳朵:“你看看新来的那几个小屁孩儿,见了学姐都不知道停下来问声好,外人看着,还以为她们是老生,我是新生呢,你说,你忍得了吗?” 白馨蕊神经质地笑了两声,不屑地说:“这只能说明她们蠢,瞧她们一个个还穿着大号童装,要多没品位就有多没品位!我们可以想些好玩儿的招术整整她们。” 辰辰淡然一笑,心想,这两个家伙一开学就想着搞事情,不知道又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不过,这种女孩子们勾心斗角的小把戏,辰辰倒并不感兴趣,他快步走出了主楼。 夏尽秋来,阳光依旧炽热,干燥的空气里飘着深蓝鼠尾草和大波斯菊的香味。 远远看到高大健壮的李恩背着同样高大健壮的义廷正在中央草坪上疯跑,别看后背上背了个大汉,李恩依然脚下如飞,嘴里还嗷嗷欢叫着什么。 主楼门里门外两个画面,让辰辰联想到时下流行的一句话:精神病人思维广,弱智儿童快乐多。 思及此,他也不禁像个傻瓜那样失笑起来。 看到辰辰走过来,义廷一蹬腿从李恩背上下来,两个男孩朝辰辰跑过来。 脚跟还没站稳,义廷就气喘吁吁地说:“这届新人奇葩真不少……” 辰辰马上表示赞同:“是啊,又有一大批是来自显赫家族的。我接待了一个来自法国的男生,居然姓戴高乐,我看过他的资料,还真是戴高乐将军的第五代嫡孙,听说,他的父亲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高官……” 义廷知道辰辰没理解他的意思,纠正道:“我是说那个德彪西……” “哈哈,你居然还挺记仇,我差点儿忘了。”经他一提醒,辰辰立刻想起那个女孩的有趣之处。 “海燕啊,长点儿心吧。”义廷痛心疾首地拍了拍辰辰的肩膀,说道:“看来大卫学长去年钦点的管弦乐团首席钢琴,今年算是遇到对手了。” 辰辰知道义廷说的是羽悠,不过,羽悠大概不会为这样的事情烦恼吧。 伊莎贝拉带着几个排球队的高个子女生从三人身旁经过,朝他们打着招呼:“嘿,你们还不去吃饭,下午还要给新生做团队建设呢!时间快来不及了。” 辰辰看到不远处草地上,坐着罗杰斯、安东和另外几个十二年级的大学长,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一群政治家正在商量什么大事。 如今,罗杰斯接替威廉成为了新一届学生会主席,除了那头卷曲的金发,乍看上去,他竟然有点儿像小号的威廉。 此刻,他正在部署着学生会下面的工作,只见他和这个手下交代完任务,又去吩咐那位同学,总让人觉得有种虚张声势,手忙脚乱的感觉。看来,面对新的工作,他俨然还有些力不从心。 他无法和威廉相比,并不是因为他的个子比威廉矮了一大截,而是他不像威廉那么气定神闲。 不过,这个学校已经没有了威廉,那个神采俊逸无人能及的少年,他不是从这里风光毕业了,而是顺着命运的岔路口滑入了其它方向。 开学的第一天,辰辰感到,生活仿佛被前置了交响乐中的反复符号,几乎相同的乐章中,是完全相异的情绪,和诸多更加丰富的元素,仿佛是为下面的变奏预埋的铺垫。 系着红*结扣fu小牛皮腰带的纤细腰肢上,束着一条婴儿粉色赫本风蓬蓬裙,宽大裙摆下裸露出幼白纤细的足踝,上面挂着一条若有似无的白金细链,三寸高的prada羊皮软鞋,让这个原本就瘦高白皙的少女越发显得细脚伶仃,如同偷穿妈妈衣服的小女孩。 文瑾不错眼珠地看着愈*亮迷人的白馨蕊,觉得对面走过来的女孩一张精致无比的小脸,配上美美的时尚装扮,简直比电影里明星还要漂亮。 此时,白馨蕊也看到了正冲她傻笑的文瑾,以及站在她身旁高大威猛却又呆气十足的义廷,遂停下脚步,扬着笔直而纤长的脖颈故作热情地打着招呼:“嗨,学霸,一个暑假没见,还好吗?” 见白馨蕊主动上前和自己打招呼,文瑾有点儿受宠若惊,她局促地梗了梗脖子,不无自豪地瞟了一眼身旁的义廷,迫不及待地回答着:“是啊,我们去密西西比做义工了,你不知道,那里又闷又热,蚊虫特别多,还天天下雨……” 文瑾的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在白馨蕊看来愚蠢天真到了极点,真是弱爆了。 她可没时间听文瑾的啰嗦,伸出涂着草莓沙冰色渐变指甲油的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玩世不恭的目光落在文瑾裸出来的小腿和胳膊上,笑道:“怪不得这么黑。 “是啊,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户外,盖房子、清理灌木,还刷……” “我说,学霸,”白馨蕊再次打断文瑾的话。此刻,她的目光投向了文瑾肩上样式土气略显陈旧的帆布书包,“我一直想问,你这个大书包是什么牌子的,能装那么多东西,而且用了一年多还挺结实。” 跟在白馨蕊身旁的几个女孩早就憋了半天,一听此话,立刻发出咯咯的笑声。很明显,白馨蕊在讽刺文瑾是书虫的同时,还暗指她寒酸,长年累月只能背这么一个书包。 “哦,这个呀,其实也没有什么牌子,就是在……沃尔玛……”文瑾完全不能理解白馨蕊的言外之意,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地认真回想着,这个书包到底是在学校南边的沃尔玛,还是在教堂附近的沃尔玛买的。 义廷看出了些许端倪,他可看不得别人欺负文瑾,气哼哼站出来反驳道:“上学年,每周都被白大小姐整的各路新书包亮瞎双眼,就你还能瞅上学霸的旧书包?这就和学霸也没兴趣打听你白金信用卡到底可以透支多少钱一样式儿。” 白馨蕊露出一个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眼神,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透支?我字典里恐怕找不到这个词,我爸永远会在我把钱花完之前,大把地给我打钱。” 甩下这句话,她带着闺蜜们扬长而去。 白馨蕊和几个小伙伴很不情愿地朝体育馆方向走着,她暑假就接到十一年级伊莎贝拉学姐的邮件,要求她在迎新活动中负责教授新生跳阵列舞。 一走进网球中心,弥漫在半空中的法国巴洛克风格的音乐声,瞬间将白馨蕊包围,令她陷入到某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之中。 六片边界相连的网球场上,球网照例都被暂时拆除,重现了与一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情景。 校交响乐团七八名小提琴手和五六名管乐队员坐在网球场的一角,演奏着熟悉的旋律。规矩排成一行行一队队的新生,脸上带着稚嫩和羞涩的神情,一如当初的他们。 第四百一十五章 又是一年阵列舞 威廉那张生动俊美的脸又出现在白馨蕊眼前,饱满的唇,深邃的金蜜色眼睛,高挺的鼻子,还有头上火炬一样高高飘扬的红发,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他从她身边旋转而过,浅金色的眸子搅乱了她心海中的涟漪,她的目光追随的他挺拔而颀长的身影,他迷一样的微笑牵动着她每一根神经…… “请吧。” 小雅各布单手背在身后,朝白馨蕊优雅地低下头,另一只手像托一件稀世瓷器一样托起白馨蕊素白柔软的手,带着她转了一个圈,随后,两人肩并肩,携手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优雅的舞步。 新生们用艳羡的目光看着漂亮的华裔学姐与高个子金发的学长在舞池最中心的位置翩翩起舞。 不一会儿,高年级的同学各自带领一队新生加入了舞蹈。简单的舞步难不倒这些聪明的小屁孩,很快他们就能轻松自如地从一个人身旁转到另一个人身旁了。 白馨蕊一圈圈地转着,无论怎么旋转都转不回当年。 一个个男生舞伴交替在身旁与她牵手,复又转开去,众里寻他,却怎么找不到那张舜华美颜。 眼前的物是人非让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不再青春,美丽光艳的皮囊如同一副完美的道具,下面包裹着一颗阴沉冰冷,沧海桑田的心。 新生们脸上青涩而友善的笑容,令她觉得刺目,这群小屁孩还在为出来乍到的新鲜感而激动。 她也曾像他们那样傻里傻气,一年过去了,鬼才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 去年阵列舞会上令她一见倾心的威廉,如今在拘留所里怎么样了?她甚至一次都没敢去看望过他,只因没有勇气面对。 阿曼达不知从什么地方转出来,站在白馨蕊对面跳着男生的舞步,当她和白馨蕊擦身而过的时候,低声对她说:“招生办真是越来越有本事,据说,今年新来的女生里有出过五本诗集的诗人,两个上过《时代周刊》的天才少女,还有一个公主头衔加身的,是英国威廉王子的远房小表妹……怪不得一个个鼻子都长在脑门上,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咱们是不是该教教她们怎么做人。” 白馨蕊还没来得及回应,阿曼达已经转到了另一个同学身旁。 她仔细观察新来的女生,一张张稚嫩的面孔就像学校果园里一枚枚新鲜多汁的浆果,果然各个都是又漂亮又高傲。 转了一大圈之后,咧着大嘴的阿曼达又转了过来,低声对白馨蕊说:“昨天上午,我在迪肯森楼的一楼大厅和艾伦、波佐他们打桥牌,听到一个消息,男生宿舍的‘笨蛋奥运会’都准备好了,说白了就是整蛊,要先给那些新生一个下马威。” “哦?去年咱们怎么没被整过?”白馨蕊感到奇怪。 “谁说没有?昆丁、雅各布他们搞过一个小范围的,你也知道,去年威廉那个假正经在,所以……”说到这里,阿曼达已经感觉白馨蕊脸上掠过一层肃杀之气,幸好,队列变换,她已经转到了最后面。 *** 横着走七步,竖着走十五步。 竖着走十五步,横着走七步…… 这间看守所牢房,威廉已经用脚丈量了无数遍,比他在学校的单人间宿舍大不了太多,却有两张上下铺的床位,住着四个和他一样的嫌疑犯。 所幸,没有遇上传说中的变态,同性恋者,或暴力狂,可能因为这里仅仅是拘留所,而不是监狱的原因吧。 走进厕所小解完毕,威廉按动抽水马桶上的按钮,然后,打开座便器旁边简易洗手池上的水龙头,细细的水流从掌心流淌过,凉爽舒服,他盯着墙上那面裂了个口的镜子,眼瞳渐渐失去了焦距。 学校宿舍套间盥洗室中镜子要比这个大得多,上面还有一个亮度很高的镜前灯,威廉每天早上出门前总要站在那里揽镜自照,确认自己的整体形象是否完美。 火炬一样高高飘起的红色头发是他的招牌发式,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喜欢穿刺绣着学校徽章的细条纹棉布衬衫,或是纯色带领子的polo衫,下半身则是一成不变地搭配卡其布裤子,每周洗衣店都会将他的送洗的衣服熨烫得平展如新。 脚上的那双黑色皮鞋是昂贵的乔治·阿玛尼品牌,十一年级那年秋天,他一拿到全国青少年国际象棋比赛的3000美金奖学金,就将其中的一半投资在了这双鞋上。 “你这个小子,再这样自恋下去,这个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该憋成前列腺炎了!”中年台湾人的拳头不停地叩击着薄薄的木板门,用生硬蹩脚的英文毫不客气地谴责着威廉。 威廉默默关上水龙头,从镜子前仓皇离去。 镜子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身上那件肥大肮脏的橘红色囚服愈发衬出灰败的面容,红色的头发疏于打理早已失去了光泽,一片片粘腻地耷拉在头上,失去血色的唇倔强地紧抿着,鼻子依旧高傲笔挺,瘦削的双颊和长满胡茬的腮帮向内凹陷,眼窝周围是一圈病态的灰褐色阴影。 最触目惊心的还是额头上的那道疤痕,虽然早已拆线,创口处深及头骨,愈合得非常慢,还经常化脓,几个月过去了那里还是深红色的一条,伤口两边蜈蚣一样的缝合痕迹斜斜地爬满整个右前额,比《屠夫》剧中,奥利弗斜贯面颊的创伤妆面更真实,更可怕。 威廉从洗手间内侧打开门,看了一眼虚张声势的小个子台湾人,此刻,他正两只*替在水泥地上倒腾着,双手十分不雅地捂住小腹下侧。在和威廉身体交错的时候,很不友好地用他那三角形的小眼睛剜了威廉一眼。 威廉不想和他计较,想一想,这个台湾人也算是够悲催的了。当初,他告诉威廉自己的罪名是贩卖武器的时候,威廉着实吓了一跳,并为自己能和军火贩子这类重罪犯关在一起感到心情万分复杂。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贩卖的所谓武器,只是一种廉价的带电警棍。 这种警棍在美国要好几十美金一条,然而从中国大陆批发过来只要几十块人民币,于是,他耍了个小聪明,从大陆带过来整整一箱电棍,在海关就被拘捕了。 他只比威廉早进来一个多月,由于没有得到保释和其它一些十分狗血的理由,他的案子仍未开始审理。 四五个月的相处,威廉明显感到,这个台湾人的英语一天比一天进步了,这主要有赖于那位老兵爷爷的耐心。 尽管如此,他每天还是会经常性地从嘴里蹦出一些简短而充满力量的中文短语。开始,威廉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通过慢慢的观察,他发现,台湾人会在上厕所排泄不畅的时候说某一个特定短语,在饭菜难吃的时候说另外两个短语和一个单音节词汇,在心情恶劣的时候,会用英语和三四个中文短语一起交替着诅咒这个令人绝望的世道。 威廉终于明白,那些短语应该是中文里骂人的话。 现在,台湾人常说的那几句,他基本上都能够脱口而出了,有几次,台湾人心情好的时候,还对他学习语言的天赋和精准的发音由衷夸奖了一番。 威廉重新坐回到那位和善的白人老爷爷身旁,拿起看了一半的《罪与罚》,竟然一个字也读不下去。 坐在这张床铺另一头的那位白发浓密的老爷爷,脸膛黝黑的老爷爷仍在以低分贝的声音絮叨着。 要是在五六个月前,那位急躁的台湾人一听老爷爷絮叨,总会粗暴地说一声“住嘴!”现在大家早已将这种唠叨当作背景音乐了,威廉甚至还能从老人的话里听出些人生的道理。 老爷爷是这间小牢房里最年长的,同时,也是进来最久的一位。听他自己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名士兵,还上过越战战场。 他身体看上去特别棒,如果他自己不说,没人相信他已经88岁高龄。 前年,老兵爷爷被查出罹患了直肠癌,由于他离开军队后,就一直靠在各个工地打零工,开压路机为生,没有医疗保险,也没有什么积蓄,刚看了两次医生就花光了他所有的存款。 有一天,他用家里仅剩的20美元买了一些烈酒,喝得酩酊大醉,然后,跑到附近的一个工地,正好看到那里停着一辆压路车,和他以前开的那种一模一样,于是,他趁着酒劲儿将司机赶下车,自己跳上去惬意地开了起来。 开不多远机车就偏离了硬路肩,从未修好的高速路侧面滑了下去,滑到另一条路上。好几辆正常行驶的车未能躲过这个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一下子撞了上去,形成了连环撞车事件,好在没有人员死亡。 听说,老兵爷爷刚被羁押进来没多久,就因祸得福地开刀割掉了那截因感染癌细胞而产生病变的直肠。他的案子早在去年就审理完毕,本来早应该转入康州州立监狱,碰巧那里暂时没有空床位。 第四百一十六章 悠长一梦 后来,州立监狱好不容易有了空床位,老兵爷爷的服刑期又快要届满,加之拘留所更方便他定期到附近的医院复查就诊,这样老人就在拘留所愉快地住到了现在。 目前,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将在一年多以后被释放出去,以他这样的高龄,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工地雇佣他开压路车,那样一来,他又将过上衣食无着的日子。 威廉放下手里那本厚厚的《罪与罚》,起身用手碰了碰正仰躺在对面床上,双眼圆睁正在发呆的墨西哥小哥,问道:“今晚,去活动室的时候,咱们俩再下一盘吧?” 小哥像座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只是将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朝威廉的方向瞥了一眼,垂下眼睑。 威廉将这个表情解读为同意。 别看这个墨西哥人才比他大了三岁,罪行的严重程度应该和威廉不相上下,甚至还要更重。 他的公开身份是送外卖小哥,却是因为贩毒被抓进来的,像他们这样生活拮据的人,偶尔帮毒贩夹带些毒品,是太普遍不过的事情了。 大多数的时候,这位墨西哥小哥不说话,一言不发地躺在床上看书,偶尔趴在上层板床上,扒着窄窄的窗户,看外面的天空发呆。 他看起来像个哑巴,这可能是因为他一开口就能暴露出浓重的南美口音吧。 一个偶然的机会,威廉得知他会下国际象棋,就在活动室和他切磋了一下。令人惊讶的是,曾经获得过不少次州国际象棋州冠军和全国奖的威廉,第一局艰难地战胜了这位貌不惊人的小哥,第二局居然败北。 拘留所被默认为不会长久居住的地方,所以,嫌疑犯们没有户外活动的机会。如果表现好,只会被允许在固定的时间内去活动室看看电视,或去健身房运动一下,然而,只要一走出这个房间,来到公共区域,就必须戴上手铐。 起初,威廉很难接受自己戴着手铐的样子,他脑子里还充斥着和丹尼尔一起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地打篮球,礼拜堂中飘渺的圣歌和明灭不定的烛光,围坐在哈克尼斯圆桌前,为了一个学术问题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是餐厅里煎得过火的牛排和切得略厚的油炸马铃薯片…… 他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庭审日的到来,尽管他知道,审判之后,说不准将会面临怎么样的命运,但是,这样沉闷枯燥的日子,令他觉得煎熬。 一次,威廉闲来无事,和下铺的老爷爷,台湾人和墨西哥小哥讲起自己在高中期间,是如何带领学校的演讲队击败州里那些人才济济的私立学校、公立学校获得国际象棋赛冠军的,讲起他编剧、导演,并担任主演的戏剧是怎样从学校剧场走向林肯艺术中心的;还有学校的舞会、派对,和图书馆里丰富的藏书…… 三个室友听得两眼发直,流露出羡慕的神情。他们这辈子也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觉得威廉向他们描述的生活只存在于童话的国度。 那个老爷爷端详着威廉一张俊美清瘦的容颜,惋惜地感慨道:“你头上要是没有这道疤,洗个澡,刮刮胡子,再穿上一套讲究点儿的衣服,还是个挺不错的帅小伙子。” 那个台湾人则撇撇嘴角,说:“你现在不是学生会主席啦,还是少做演讲吧!有时间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少蹲几年监狱!你要是进了州立监狱,一定会和重罪犯关在一起,那里可真是人间地狱啦!姑且不谈里面的打打杀杀相互倾轧,就算你足够幸运,能够毫发无伤地活着出来,在这样一所恶人的‘大学’里呆上几年,也一定是杀人、放火、抢劫、贩毒十项全能了。” 乌鸦嘴台湾人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话令威廉感到沮丧,那天,他独自一人发了几个小时的呆。 拘留所里的时间仿佛是一个淘气的魔术师,时而停滞凝固在某一个最悲惨的节点上,时而又像飞毛腿的孩子般拼命向前奔跑。 威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呆了多久。 常年处在人生快行道上的威廉,乍然经受拘留所枯燥单调的生活,令他感到焦虑难安,这和他以前过的生活经验截然相反。 之前的他,只知道不顾一切地大步前行,直奔道路尽头的终极目标,却无暇顾及身边的风景变化。 现在,他被局限在一方狭小空间里,只能看着睡在下铺的老爷爷,数着他脸上多出来的一道道皱纹,或是透过高高的玻璃窗,隔着鹅掌楸的枝桠看外面的蓝天,试图体会到外面的炎热与寒凉…… 第一次,他觉出了人生的真实,却是在这样悲凉的境地下。 他时常凝望那扇横着的,只能向上推开三分之一的窗户出神,那是连接他与外部世界的唯一出口,那么高,那么狭窄。 透过厚厚窗框中镶嵌的那一小片玻璃,他看到窗外鹅掌楸树枝上生了许多幼嫩的四角形小叶片,渐渐地,这些叶片长大了,变成深绿色,又过了一段时间,叶片开始发黄、变红,慢慢失去了水分,从枝头飘落…… 曾经习以为常的阳光、风、树叶、花草、山峦和湖泽是造物主多么慷慨的恩赐,俯拾即是的音乐、书籍、绘画、雕塑是对耳朵、眼睛和心灵多么奢侈的滋养。 被投进这间牢房的那一刻起,威廉就如同被绑附在一块巨石上沉入大海,一开始,幽深、漆黑而陌生海洋深处令他感到压抑窒息,期盼着有人会从上面垂下来一根绳子将自己拽上去,然而,随着在海底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腮和鳍慢慢长出来。 渐渐地,他对整座拘留所楼上楼下每一个地方都熟识起来,放风的大厅、厕所、电话亭、活动室和接见室…… 不过,他最喜欢的地方不是活动室、图书室,更不是健身中心,而是这里的一个个厕所。 当然,他们小牢房里的单间厕所始终都是他的最爱,只有在那里,他才感觉到和从前那个理性、聪明的威廉独处是种什么感觉。 公共区域的厕所虽然是一排排的薄木板隔间,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这些厕所每周有专人负责清洁,不需要嫌疑犯们亲自打扫,而最令他满意的是,呆在那里的时候,不会经常听到台湾人在门口骂骂咧咧。 无需酷刑、寒冷和饥饿,仅仅是被关起来,就已是莫大的折磨,他还有那么多重要的,有意义的事情要做,然而,蓬勃的生命却被搁浅在了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这让他对之前读过的茨维格的《象棋》,以及描写犹太人在纳粹集中营心路历程的书有了切身的体会。 威廉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多了个爱口渴的毛病,从一两个小时就要对着洗手间的水龙头狂饮一番,变成了随时随地的口渴。 他熟悉拘留所每一角落的饮水处,他觉得这里的水要比学校的水甜,渐渐的,水之于他甚至变成了廉价的毒品,只有喝到肚子滚圆,心里才觉得充实慰藉。 有一天,当他蹚着沉重的镣铐走过一个个红色的电话亭子,走进活动室,站在健身房的大镜子前时,他看着镜中自己戴着镣铐的模样,已经不再觉得异样。 中央大草坪…… 万里无云的晴空…… 威廉闭上眼睛,脑子里的景象瞬间黑屏。 一行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从草坪那头迤逦走来…… 西服正装的年轻绅士…… 他开始猛烈地摇动着脑袋。 白色四方形搭帐篷…… 农校长慈祥的笑脸…… 他开始用手指关节不耐烦地敲击着双层床的三角铁支柱。 普林斯顿校园里那些哥特式的古老建筑…… 哈佛大学的深夜灯火通明的图书馆…… 手指上敲击声越来越重,他的指关节钻心地疼,然而,他却不敢睁开眼睛,怕脑海中的幕景又出现在眼前。 控制不住地要去想,强制性地抑制大脑不去想。 背离了原来的生命轨迹,他就宁可将那一点点念想也镇压、磨灭…… 大脑的运转一点点迟缓下来,思考功能也在蜕化下降,然而,对周围事物的感知却正在变得敏锐。 墨西哥小哥近乎于耳语的祈祷,台湾人蠕动嘴唇轻声骂人,老爷爷腰疼时小声的*,都在他的耳鼓中被不断放大,仿佛要投射进他的灵魂和命运,震得他脑仁生疼…… 一旦威廉的脑袋着了枕头,就是他灵魂得到短暂平静的时候,即便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狭窄的窗户直射到他头上,他也宁愿让那些顽皮的光斑在他眼皮上尽情嬉戏。并给自己找一万个理由,不愿意睁开眼睛。 他多希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发现自己是从吕卡翁博士的课堂上醒来,一滴干涸的口水在唇角留下不明显的白色印迹,而拘留所里的一切只是他在春日里做了一个悠长而揪心的梦…… 如果不是在课堂上,嘴角没有口水,他宁愿就这样继续睡下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卑微的眼泪 回到自己的宿舍,白馨蕊终于可以卸下学长的面具。 今年的新生活动和去年如出一辙,组织者里原来那批担任主力的十二年级同学早已毕业,他们的位置被各个年级新成长起来的一批同学取代。 屋子里静寂无声,白馨蕊忽然感到一阵落寞。 她一把拉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像做贼般的,在自己的单人间宿舍里画蛇添足地溜了一圈,才艰难地从抽屉最底层拿出那只蓝色的盒子。 她讨厌自己的这种行为,明明应该潇洒忘掉的,却仍然放不下。她犹豫着打开了盒盖,里面是一只被扣过来放置的水晶相框。 仿佛担心有人要将盒子里的东西从她手中抢走,她的手指头死死攥住盒子边沿,指节因用力过度,呈现出不自然的内凹状态。 她像个旧式小媳妇般谨小慎微地从盒子里取出镜框,搓气嘴唇吹了吹,又揪起衬衣袖角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镶嵌着施华洛世奇水晶的相框里,是她和威廉的照片,两个人的笑依旧那么灿烂无邪,那么好看。 关于威廉的回忆,一下子从大脑深处,某个被封印的区域里奔涌出来。白馨蕊如同置身于室内乐团狭小的练习室,交响乐的演奏到了*乐章,整个房间都在万音齐发下震颤。 白馨蕊感到头痛欲裂。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紧皱眉头,眉心和鼻梁上嫩白的肌肤起了极为细碎的褶皱。 她亲手断送了照片上这个人的前程,毁掉了他的人生,而她到现在仍深爱着这个人。 从此之后,他们之间除了深深的恨意,再也不可能跟“爱”这个字扯上半毛钱关系。 在拘留所里的威廉一定恨不得拿刀子杀死自己,不过,自己就是个人渣,即便被杀了也没什么可惜。 她咬着牙,用两只手紧紧捏住水晶相框,仿佛要将它捏碎。 一滴眼清泪从她的左眼睛里滑落下来,滴在蓝色缎面裙子上,她惊得失手将相框跌落在地上。 什么?我竟然哭了?我竟然还会哭?仿佛哭是一项本不属于她的技能。 紧接着,右眼中又滚落下一颗大大的泪珠,没入蓝色裙子上的深暗水渍不一会儿就模糊不清了,仿佛两滴卑微的朝露落入无尽的海洋。 啪啪啪,有人急切地敲响了她宿舍的门,边敲边喊着:“斯黛拉,你在吗?” 白馨蕊用手掌去抹脸,不期然,看到手指和掌心满是水痕。 擦干眼泪,她望见满地水晶碎片中,绝丽少女和非凡少年仍执拗地朝她笑,这笑容看着刺心。 她用穿着细跟羊皮鞋的脚,将水晶碎片和照片踢到床下,暗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进来。” 声音未落,阿曼达上蹿下跳地冲进了门,胖维姬也紧随其后挤了进来,身后跟着傻白甜艾米。 “想好怎么玩了吗?”阿曼达涂着鲜艳唇膏的新月形大嘴上弯起一抹戏谑笑容,像极了《蝙蝠侠黑暗骑士》中的小丑。 白馨蕊垂下眼帘没说话,骄矜地将做着鲜红色水晶甲片的手托在腮上,自欺欺人地掩饰着脸上的落寞伤感,一排三个银亮亮的透骨耳钉在姨妈红色指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 “玩法倒是不少,就怕太普通的地方怕是镇不住那些小丫头!”艾米欢天喜地的样子显出十足的缺心眼儿。 阿曼达的目光落到地板上残留的水晶碎片上,嘴角挑了挑,故意将目光移开,继续说道:“你是昆丁毕业之前钦点的蓝色锡安隐修会五位大佬之一,而且还是唯一一个女生,你说话,他们肯定买账。我琢磨着隐秘一点儿才能玩得过瘾。想来想去,这种事情还得靠你。” 白馨蕊早已猜出了阿曼达的意图,语气冰冷地一口回绝:“我不想带她们去体育馆,谁知道这些新生嘴严不严,我还有四年才从a校毕业呢,可不想早早就让老师把秘密基地给封了。” 维姬看了看阿曼达,又看看艾米,无奈地提议道:“我们维多利亚楼也有个地下室,在女生宿舍楼里面玩儿也不错,便于清场,省得中途有男生过来捣乱。” “这个楼不太好吧!这可不是咱们的主场,楼上楼下住的都是十二年级的大女孩,若是被她们发现,很可能去找劳伦告发!”艾米嘟起嘴巴,与其说是嫌这地方不够安全,不如说是嫌弃这里的舞台不够大。 “对呀,那个六亲不认的劳伦要是在咱们玩到一半的时候过来搅局,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为了表明事态的严重性,阿曼达那两道生动活泼的细眉,又在她那过于宽大的额头上不消停地上下翻飞了一阵,半天才安然无恙地落回到眼皮上方。 “不!没有紧急的事,我不想和凯文打交道。”白馨蕊恹恹的,懒得和这几个白痴多啰嗦。 “只要你点头就行,这种跑腿的事怎能劳你大驾?哎呀,拜托了。”好不容易等到白馨蕊开口,维姬早已兴奋地手舞足蹈。 “还是湖畔木屋吧。这是我的底限。”被三个女孩纠缠得不耐烦,白馨蕊只得作出让步。 *** 辰辰在湖边的秋千旁边碰见亨利教练的时候,他和太太正在陪小龙虾玩。 裹在一身红色运动装里的小龙虾,今年快四岁了,像得了多动症似的,绕着跷跷板和秋千架跑来跑去。 当这对年轻的夫妇满草地追着她跑,眼看就要抓住小丫头的时候,她伸出胖乎乎的胳膊,迈动短短的小腿,竟然费力地攀上了秋千。 小龙虾像个胜利者似的,咧开满口珠贝一样的小牙齿咯咯笑着,口齿含混地说着:“爸爸,妈妈,快推我,我要飞高高。” 亨利教练和太太一左一右,站在秋千后面起劲儿地推着女儿,小龙虾越发笑得起劲儿,不时引得路人驻足观看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忽然,亨利教练一扭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辰辰,他松开扶着秋千架的瘦,笑眯眯地朝辰辰走来,口里着问:“嗨,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周末有那么多地方可去,怎么跑这儿来了?” 辰辰嘴唇张了几下,欲言又止。 看着亨利教练一家人开心的样子,他真的不想说出令他们扫兴的话。 亨利教练似乎感觉到辰辰的心事重重,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我想跟您单独谈谈。”辰辰迟疑地嗫嚅道。 亨利教练在太太面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亲昵地一勾辰辰的肩膀,道:“走!咱们去体育馆那边。” 两人顺着湖岸慢慢往前走,直到小龙虾清脆的笑声渐远了,辰辰才字斟句酌地谨慎说道:“亨利教练,感谢您当初吸收我加入了越野队,在这之前,我几乎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一口气跑十几公里。特别是经过去年一个秋天的训练,我发现了自己在这方面的潜力和进步……” 听着辰辰啰啰嗦嗦地不知所云,亨利教练笑了。 在a校执教多年,他接触过的亚裔学生也不算少,他们和欧美学生非常不同的一点,就是说话喜欢兜兜转转,拐弯抹角。 亨利教练敏锐地感觉到他话背后另有隐情,问道:“你想说的是……” 辰辰用力揪着自己的衣角,声如蚊蚋般说道:“这个秋天,我……我可能会暂时退出越野跑队……” 亨利教练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问道:“哦?为什么?是不是越野跑消耗体力太多,影响到了晚上的学习?还是训练时间太长,觉得枯燥?” 藉由参加越野队他才有机会跑遍了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领略了校园从夏末道初冬最美丽的风景变化。 辰辰低头看着脚下的红砖小路,半天才鼓起勇气,开口道:“暑假,我在厦门接受了两个月的壁球训练……我想……在冬季学期参加学校的壁球队。如果是这样,秋天就不想参加运动了。” 两人绕过中央草坪,穿过从剧院前面的宽大石头廊柱,又下了十几级台阶,往地势平缓的西北方向走,那里除了坐落着古罗马竞技场般的体育馆,还有户外的网球场、足球场和篮球场。 亨利教练笑了,他的笑声很爽朗,就像这初秋的风,揉进了阳光炙烤下,干爽的四叶草味道:“对于一个想进入美国顶尖大学的学生,做什么运动确实是一个战略性的选择。近年来,学校的壁球队每年都在州里获奖无数,如果你能加入这样一支有前途的队伍,将来大学常规申请monapplication)的活动列表部分必定会漂亮不少。” 辰辰将长长的脖颈网polo衫的领口里缩了缩,脸颊不由得泛红。 没想到,亨利教练一针见血地戳破了辰辰最本质的想法,他不禁感到一阵愧疚。 这等同于刚被公司培养起来,却要跳槽另谋高就,然而,辰辰不得不承认,想转去壁球队也是他一整个暑假深思熟虑的想法。 第四百一十八章 你敢不敢赌 在学校秋、冬、春三季的四十多个运动队中,越野队的算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因为,他们已经很长时间和各种奖项绝缘。 与这样一个结果极其不相称的是,和其它运动队相比,越野队的训练最苦,消耗在训练上的时间也最多。每天动辄就跑十几二十英里。 这样日复一日徒劳无功地训练,却在比赛中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但凡头脑活分点儿的人,都会去计算一下投入产出比,辰辰当然也不例外。 网球队、篮球队、橄榄球队、壁球队、划船队和游泳队则大不一样,他们才是a校的招牌运动队,也是盛产运动明星的队伍。每年,他们都能捧回一两个金灿灿的团体奖杯,及多个个人奖牌。 辰辰和亨利教练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过了宿舍区,又走过一段石子小路,他们绕到了体育中心后面的室外橄榄球场。 运动队的训练还没有正式开始,绿茵茵的草地上空无一人,白色的观众看台显然是在暑假期间被重新油漆过了,看起来崭新崭新的,在阳光下闪着亮光。 亨利教练走到看台第一排坐下,辰辰也跟过去,坐在他身旁。 “说句实话,去年秋季参加越野队,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正经地接触到了一项体育运动。几个月的训练,不但体能得到飞速提升,也让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体育不是随便玩玩而已,而是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情。”辰辰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越野队的眷恋和不舍。 亨利教练听了这话,用大而厚实的手掌拍了拍辰辰日渐挺拔健壮的后背,说道:“如果你真的对壁球产生兴趣,并准备好将这项运动坚持下去,我当然不会反对。不过,在此之前,你是否已经了解过壁球队的奋斗历程?他们为什么能在州里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并连续几年保持不衰?” “不知道。”辰辰瞪大眼睛看着亨利教练,心想,a校壁球队的实力强,在小常青藤盟校中是众所周知的,他在来a校之前就早有耳闻。 能够取得良好成绩,无非就是那几点因素。 其中最重要的,当然是教练训练得法,并对队员们严格要求。就像他们划船队的荧光侠那样,即便为队员们设置的训练强度达到了接近残酷的地步,却仍保持着乐观优雅的态度;此外,也离不开队员们自身的素质、拼搏精神和想要赢得比赛的强烈意愿。 亨利教练似乎看出了辰辰的想法,他将目光投向远处起伏的山峦,不疾不徐地说道:“任何一个运动队都有他的辉煌期和衰退期,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当初,我授命来a校担任越野队教练的时候,也就是十四年前,壁球队比咱们越野队更加冷门。每当冬季学期来临,拳击队、冰球队、游泳队、滑雪队都训练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位于体育馆地下一层的壁球馆,那六七片新英格兰私立高中里最新、最专业的场地上,几乎可以说是门可罗雀……” 辰辰觉得不可思议,惊讶道:“哦?怎么会这样?现在,壁球队可是打破脑袋都很难进的,准入门槛很高,连三队都不收零基础的。” “是的。当年的壁球队在东北部校际联盟中间还寂寂无名,每次比赛成绩都垫底,就像现在的越野跑队。”亨利教练笑着自嘲。 “那后来,是什么原因让壁球队一飞冲天了呢?”辰辰抬头看着亨利教练,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大约在八年前,招生办招进来一个澳大利亚女孩,她是头一年‘世界壁球青少年挑战赛’女子组的冠军。第二年,他弟弟也被招了进来,他比他姐姐打得还要好,不过,因为运气原因,连续两年‘青少年世界壁球挑战赛’都屈居亚军。这对姐弟入校之后,可以说,为a校的壁球运动带来了新纪元。”亨利教练说着,从身旁的椅子上拾起一片扇形的银杏树叶,拿在手里把玩。 “在姐姐进a校的第一年,咱们学校的壁球队在第二年就实现了大翻身,在全州拿到了团体总冠军。学校里很多同学开始对这项运动趋之若鹜,纷纷报名参加,原先壁球队的老队员们有了榜样和目标,也都更加积极地参加训练,向世界冠军不断学习。在后来的几年中,咱们学校壁球队不但在各类比赛中横扫东北部私校联盟,还包揽了北美青少年壁球比赛的几乎所有奖项。如今,这对姐弟都离校三四年了,壁球队的成绩依然十分辉煌,可见他们的影响力,他们树立的标杆,对后来的队员们仍起到了激励作用。” 一阵微风吹来,头上的银杏树叶沙沙作响。 辰辰双手撑在白色长椅上,仰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若有所思。 他似乎领悟了什么,自语道:“所以,没有一个运动队是理所应当成绩斐然,或惨淡度日,一切都事在人为,辉煌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去书写的。” “是的。查理,你说的很对,通过这个故事,我还想对你说,与其为了赶时髦,或者抱着搭顺风车的思想盲目地去参加壁球队,为什么不去亲手去缔造越野跑队的辉煌未来呢?” 说着话,亨利教练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找了片刻,将手机递到辰辰手中。 辰辰一张张翻看着相册中的照片,尽管身后的背景随着季节不断变化,照片里却始终都是他一个人奋力奔跑。 有的照片是刚开始起跑的样子,精神饱满,意志昂扬;跑上坡路时,咬紧牙关,奋力前行,连小腿上凸起的肌肉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有迎着凛冽寒风奔跑的,鼻子和脸蛋都被风吹成了小猪佩琦般的粉红色…… 这个文件夹里足足保存了一百多张辰辰的照片,每一张照片都令他感到那样熟悉,看着照片,当天训练时的情景又会在眼前重现,然而,这些照片又是那样陌生,在此之前,他甚至一次也不曾见到过。 “我从来没见到您给我们拍过照片呀。”辰辰一边欣赏着照片中,自己或笨拙或痛苦的模样,说出了心里的疑问。 “在我们越野跑的路径上,起点、终点、还有每个不同的节点上,都设置了摄相机,它们会自动记录你们跑步时的影像。我只需要从这些影像中采集对我有用的片段,就能从中分析出你们的跑步状态,姿势上、体能上存在的问题,综合衡量出你们每个人的优点和缺点。” 亨利教练说得十分轻松,辰辰却惊讶了。不仅因为头一次听说,越野跑路径上居然还隐藏着看不见的摄像机,而是因为,亨利教练对每一位队员的良苦用心。 在每天几个小时的训练之后,他还会花时间,不厌其烦地对每一位队员作出认真的分析研究,这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作量啊。 如果不是出于对越野跑的热爱,不是出于对每个队员成长的真心关注,仅仅把教练当作一个工作,一种职业,是不会费事去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辰辰忽然感到眼眶热乎乎的,不禁对面前的亨利教练充满了敬意。 亨利教练指着一张以学校礼拜堂为背景的照片,说:“这张照片是终点附近的一台摄像机记录下来的,我截取了其中最喜欢的一桢画面。记得那天,是耐久路径,你又一次超越了自己的最好成绩。你看,照片里,你的表情显然没有身边的艾伦那么痛苦,我很喜欢你带给人的那种一鼓作气迎接胜利的感觉,这说明你内心是足够强大的。” 亨利教练用充满信任的眼光望着辰辰,继续说道:“查理,你是我十四年教练生涯中见到过的,身体条件最好的长跑选手,脂肪率低、结实,腿长,腿部力量好,还有出色的耐力……记住我的话,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朝三暮四,持久性是一种优良品质。从事运动更是这个道理,没人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出成绩。即便你今年如愿进了壁球队,至少要经过两年的训练,才可能去应对大的比赛。” 几片红色的、黄色的落叶从枝头飘落下来,点染着绿意盎然的户外橄榄球场。 辰辰细想着亨利教练的话,陷入了沉默。 “走。跟我去壁球馆!” 不知过了多久,亨利教练忽然冒出的这样一句话,令辰辰一时手足无措。 “你不是说,暑假练了两个月的壁球吗?我从来没打过壁球,我想,你至少赢了我才能达到壁球队的入门水平吧?咱们俩今天就赌一局,你赢了,我二话不说,放你远走高飞;如果你输了,在a校的今后几年里,再也不要跟我离开越野队的事情,因为,你很可能就是那个带领越野队走向辉煌的人。” 辰辰咬着下唇看着亨利教练一张诚挚的脸,心中热血奔涌。 “怎么样?你敢不敢赌?”亨利教练笑着问。 第四百一十九章 榛子太妃糖 下午,当白馨蕊领着阿曼达、维姬和艾米推开了伍德赛德楼低年级女生宿舍,一群新生正叽叽喳喳地围坐在大厅里聊天。 一个小女生惊慌失措跑过来,一头撞进维姬宽大的胸怀中。 四个人吓了一跳,这才看见她身后,另一个女生正拿着一只蓝色马克笔追她,看到四位学姐,马上刹住了脚步。 白馨蕊扶起紧紧抱住维姬的女生,捏着她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扭过来一看,这是个样子呆萌,长了一头红发的小姑娘。 她心里不由得一阵乱跳,嘴里却强装镇定,摆出学长的样子问道:“慌什么慌,像你们这么毛手毛脚的,真不知道是怎么面试进来的。” 红毛女孩整了整因贪长而明显感觉有些小的翻领polo衫,白皙小脸一下子就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安……安……想在我脸上画校徽!” 阿曼达早已架住了后面那个圆脸蛋女孩的手,笑嘻嘻地说道:“在学校这种地方,开玩笑可是要有分寸哦。” 两个女孩在学姐面前眨巴眨巴眼睛,规矩地点着头。 “哎呀,你们可别吓到咱们的小学妹。”白馨蕊松开红毛女孩扑哧一笑,从身后变魔术似的变出一只精美盒子,打开盒盖,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这也是今天的最后一盒糖了,之前的五盒在前面几个低年级女生宿舍早就被一抢而空。 她将糖盒子递到新生们面前说:“刚来学校什么都不用怕,有学姐保护你们,来!请大家吃糖。” 那个叫安的女孩马上扔下马克笔,跑过来抓起了一大把,用蚊子声说了句“谢谢”,一溜烟儿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红头发女孩,大概是家教过,不要随便吃别人东西之类的话,胆怯地看着艾米问:“这是什么糖?” 艾米矜持地扬起下巴还没开口,维姬早就从盒子里拿出一块,以佛山无影手的速度剥开糖纸塞进了嘴里,口中含混地说着:“这可是比利时最好的榛子太妃糖,我的最爱。” 坐在沙发上的十几个小女孩一听这话,呼啦一下跑过来,有的捏起一两块,有的则将糖放入口袋后再一次伸出手来抓,不一会儿,一盒太妃糖就被抢了个精光。 这时,阿曼达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她大声说:“我听说男生宿舍那边,学长们正要给新来的小学弟开私人派对,叫什么‘菜鸟奥林匹克’。我们这些女生学长也不能怠慢了你们这些新生。为了表示对新生的欢迎,我们在湖边的大木屋里给大家准备了好吃的、好玩的,下午欢迎大家一起过来,我们这个活动就叫‘公主狂欢夜’吧。免费参加的,你们可以带朋友,不过只限女生。” “可是,行李还没收拾完。” “开学的书还没买。” “暑假读书笔记还没有写完。” 听着小女生们幼稚的叫喊声,艾米不耐烦地赶紧叫停:“反正周一才正式上课,你们还有两、三天时间!” 白馨蕊露出柔美的笑靥,故意轻声责备艾米:“哎呀,别那么凶嘛。” 阿曼达也尽量将她那两条长而疏松的褐色眉毛端端正正地放在它们本该存在的地方,推心置腹地说:“你们以为男生那边的‘菜鸟奥林匹克’是体育比赛吗?不不不!那你们就太天真了。当然,我不否认,迎新活动是咱们学校一个很有历史的传统,不过,男生学长的主要目的是借这样的私人聚会,给那些小狼仔们详细讲解勾搭女生的秘诀,从约会、牵手、接吻到上床,一步不落。” 白馨蕊看到阿曼达正在朝自己挤眼睛,马上会意,补充道:“所以,作为女生的学姐,我们也不能看着你们日后成为猎物。我们准备了a校各种生存技巧大礼包,免费送给大家哦,包括怎样和老师在成绩方面讨价还价,泡帅哥与避免被癞蛤蟆吻上的五点要诀,同时,还将公布最帅、最优秀、家世背景显赫的男生大排名,以及学校里的一些隐性传统和潜规则,我想这是大家都需要的。” 维姬狠命嚼了几下口中的太妃糖,不甘心自己的存在感被口若悬河的阿曼达和白馨蕊秒成渣。 她挺身而出,用胖乎乎的小手指着白馨蕊,说:“看到这位没有?在咱们学校被称为‘男神收割机’,咱们学校现在和曾经最牛、最帅的几个男生,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今天参加派对的同学,有机会听她亲自传授恋爱秘籍,保证你们能将咱们学校的各种男神玩得团团转……” 维姬口中这些赞美之辞,今时今日听在白馨蕊耳朵里只有两个字“戳心”。她知道,维姬这种蠢女孩尚未具备高级黑的技能,然而,她的脸却在不知不觉间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不等白馨蕊说话,早有一个小女生壮着胆子出来面对面问维姬:“学姐,你俘虏过几个男生了?” 这话刚说完,便引起大厅里一阵窃笑。 “我……”维姬张口结舌之际,美国好闺蜜艾米忙出来帮忙打圆场。 她一把搂住维姬胖乎乎的脖子说:“她呀,她目前的性取向是拉拉,看我们是不是很配。不过,你们别误会,我们的性取向是随时会变的,就像换发型那样。” 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大笑。 白馨蕊低下头,暗骂两个蠢女孩简直就是来搅局的。 艾米才不在乎新生在笑什么,大声说:“来不来随你们,只想告诉你们一句,我们的派对上,好吃的好玩的特别多。估计你们以前也是被家里看得死紧的乖乖女,这个派对保证让你们放飞自我,体会到不一样的新生活!” “哎,大家注意了!” 打扮得如同婚礼伴娘的阿曼达、艾米和维姬,簇拥着身穿姨妈红色超短小礼服的白馨蕊出现在湖畔大屋的宽大木质楼梯上。 白馨蕊目光在一楼大厅的舞池里匆匆扫了一眼,这些混账新生们脑子倒也算活泛,今晚无一例外都捯饬得贼漂亮,活像一只只非洲火烈鸟,显然是把平日不敢穿出来示人的奇装异服都穿上了。 刚才,艾米告诉她,今天这次聚会,新生女孩们居然来了七八成,这样的出席率令她感到很满意。 大厅舞池里的音乐声渐渐变小,阿曼达当仁不让地充当起了今晚的节目主持人。她提高了尖细的嗓音,对正在乱扭乱摆,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的新生们宣布:“我们的派对正式开始了!现在欢迎大家到二楼的圆桌会议厅,我们诚意制作了一个a校生存指南针,由艾米负责给大家……” 话还没说完,小女生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飞奔向楼上,四位学姐识趣地吸着肚子,像四只蝙蝠一样齐齐贴在了楼梯边沿。 女生们冲进楼上的圆桌会议厅之后,四个人才重新整了整衣服,高贵端庄地走进了进去。 一束喇叭状的浅蓝色强光柱,从摆在椭圆桌正中间的投影仪上泛着蓝光的o形镜头中喷射出来,直接投射到对面镶着古老雕花木框的白色背景墙上,房间中的灰尘微粒都吸附其上。 艾米电脑里的《权力游戏》中龙母跃上巨龙的高清壁纸,被数倍放大后填满了对面墙壁,比电视剧中定格画面还要真实,仿佛下一秒就要裂墙而出。 四人挤进人群,径直走到椭圆桌前,白馨蕊在中间那张桃花心木的高背椅前面站定,阿曼达早就很有眼力见儿地推开前面的人,过来驱逐坐在上面的那个低年级新生:“这个地方也是你坐的?该坐在这儿的人都来了,还不赶快站起来?” 那个样子看上去有点儿像小一号艾玛的黑人女孩看起来挺犟,屁股居然没动窝儿,斜楞着眼睛看了看阿曼达又看了看白馨蕊,问道:“谁规定这个椅子不能坐了?” 白馨蕊俯下身,两眼直盯着那个女孩黝黑的圆脸蛋,脸上似笑非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妞?” “格……格……格雷斯,怎么啦?”女孩挺了挺单薄的小身板,努力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口吃却早已暴露了她的心虚。 “去过科学楼了没有?”白馨蕊似乎在和她闲聊天。 “去……去……去过了,怎么啦?”名叫格雷斯的女孩仍梗着脖子。 “那个楼是我爸爸捐的……”白馨蕊的口气好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格雷斯却早已惊讶地长大了嘴。 “我想告诉你,a校第一条生存法则,就是不要跟学姐争辩,要绝对服从学姐。”白馨蕊说话时,还用手指从格雷斯头顶无数条细细的小辫子中选出一条,轻轻绕在食指上,这个动作看上去就像个细心体贴的好学姐,那个黑人女孩却疼得不住往口中吸凉气。 “连她都不认识,还在a校混什么?她妈妈是校董,她本人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大佬,如果你不想在第一学期没上完,就卷铺盖滚蛋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站起来。”阿曼达的嘴像机关枪一样火力全开。 第四百二十章 整蛊(1) 格雷斯黑黑的脸膛胀成了猪肝色,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还在替自己找台阶:“下次,这个椅子最好还是写上名签,乍看上去,谁知道它和其它椅子有什么区别。” 众人都坐定了,艾米站在椭圆桌的正前方,鼠标在屏幕上一阵乱划之后,打开了一个ppt文档。 “既然来到号称学术地表最强的高中,我们就先谈谈选课。”说着,艾米轻点鼠标。 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着墙上出现学校那几百门高深莫测的课程名称和课程介绍,令他们惊讶的是,对面的墙上出现了令密集恐惧症患者见之变色的照片墙。 没错,就是一张挨一张的照片,照片上有中年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对于新生来讲,那些人她们并不熟悉。 喧闹的大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在吃零食,闲聊天的女孩全都石化了,两眼直盯着墙上照片莫名其妙。 “根据蓝色锡安隐修会学长们多年的总结,我们把学校的九十多位老师分为两类。这一页左半部分的老师被我们列入黑名单,他们普遍拥有葛朗台一样坚吝的性格,无论你学得多努力,他们死活也不愿给出一个高分,对于黑名单上的老师,选了他们的课,就意味着你一整个学期,甚至一整学年都会生不如死。记住,不要被这个、这个、还有这个的表象迷惑……”说到这里,艾米用鼠标拖到几位老师的脸上,重重的点下去,屏幕上出现了他们和蔼可亲的大照片。 她继续说着:“……无论他们是一本正经,还是像笑面虎那样拼命夸你,都是表面的假象,永远不要指望他们对你词不达意,逻辑混乱的论文打出格外开恩的高分,更不要希冀他们对你们辛辛苦苦做完的试卷上的错误视而不见,最难以忍受的是,你们一旦找他们去通融,协商,他们通常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白馨蕊看到一屋子女孩都眉头紧锁,聚精会神地一会儿看看艾米,一会儿又紧紧盯着屏幕。 渐渐地,她眼前的情景都蒙上了一层愈来愈浓的玫瑰色,她想起了去年的万圣节夜晚,当时,她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展示她的塔罗牌神技。 眼前的玫瑰色雾霭散之中,坐在椭圆桌最前面主讲位上的艾米,变成了威廉。他穿着那晚《歌剧魅影》男主角的维多利亚式衬衫,外罩裁剪合体的黑色燕尾服,半张服帖的银制面具,勾画出他美好的脸部轮廓,另外半张露在外面的脸,有种一望便令人产生邪念的俊美,俊美中带着几分妖异。 当时,威廉第一个打破她定的规矩,强行进行了第二次占卜,占卜的题目是什么来着?对,是近期的爱情运。 他从扇形的塔罗牌中抽出了一张逆位的审判,这是一个极其不详的兆头。为了不破坏当天的欢乐气氛,她却并没有直言相告。事后,她甚至也选择性地将这件事完全抛到了脑后。 逆位审判牌对应到爱情,应该是……沉溺与放纵,和感情上的一场镜花水月。 思及此,她竟然从身体深处打了个大大的寒战,原来他们之间的一切,上天早有启示。 再细细一想,如今的威廉正在拘留所中艰难度日,听妈妈找来的律师说,下个月,最迟下下月,他就将要面临第一次开庭审判,是的,真正的审判! 妈妈和律师正在紧锣密鼓地合计着怎样才能让他在监狱里呆得更久一些。 白馨蕊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感到心中似乎被钝器翻搅着,说不出的难受,她感到自己需要一个出口来宣泄,否则,她会就此疯掉。 一阵清脆而天真的笑声将她从糟透了的心情中拽了出来,她看到对面墙上出现了又蠢又胖的乔。 艾米略有些尖锐的声音回荡在人头攒动的房间里:“对,这是咱们学校三大癞蛤蟆之首,是那种最不招人待见的技术死宅,不过,你们可要小心,他的心机程度不容小觑,勾搭妹子有一套自己的独门绝技,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这时,屏幕上出现了辰辰的照片,艾米看着辰辰一脸真诚的样子,从鼻孔中哼了一声,说:“讲完渣男和癞蛤蟆,还要再向大家介绍一个雄性中的新物种,那就是这种有求必应男,有人管这类男生叫暖男,我习惯称他们为‘天生备胎’。总之就是,无论你的要求多无理取闹,他都会尽量帮你完成心愿。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基本上就是和《阿拉丁神灯》中的巨人灯神伊夫利特一样的存在。” 新生们带着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频频点头。 艾米又给她们展示了几个同类“天生备胎”的样本,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女生兴奋地站起来,问:“这种男生的名单,我们一会儿能抄一下笔记吗?” 又有十几个小女生起来应和,也要求记录一下这么好的优质资源,大屋子里又热闹起来。 一群混账的书虫学霸!白馨蕊心里暗骂。只有这类女孩才会对备胎男型物种感兴趣。 “大家不用着急!”艾米将音量放到最大,才能勉强盖过新生们的声浪,她努力提高音量说道:“今天参加聚会到最后环节的新生,都将得到这份文件的ppt电子版!这可是我们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女神们点灯熬油,吐血总结出来的劳动成果,独家版权,严格保密,禁止转载!” 大屋子里的女生兴奋了,发出一阵欢呼。 阿曼达扯起大嗓门喊道:“好的,我们开始今天的第二个节目!新生们刚才都吃了我们的糖,这个糖可不是白吃的,凡是吃过糖的新生都要坦诚相见地和我们分享她们的第一次性经历。这里没有男生,你们不必害羞。这个游戏有一个惩罚环节,凡事没有性经历可以分享的,就必须承认自己还是宝宝这个事实,需要脱光衣服穿上纸尿裤,才能进行下面的游戏。” 白馨蕊注意到,阿曼达话音刚落,所有女生脸上都涨得绯红的,也有少数女生开始悄悄往门口的方向蹭。 阿曼达似乎也注意到了正在流失的粉丝们,她开口蛊惑道:“大家来a校肯定是以考入哈佛、耶鲁、普林斯顿这样的大学为目标的,对吗?” 屋子里的小女生们拼命点头,拔腿要走的十几个女生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站在原地不动了,眼巴巴看着阿曼达的方向,等着听她的下文。 “进了hypsm(哈耶普斯麻,即哈佛、耶鲁、普林斯顿、斯坦福、麻省理工学院)之后,你们会不可避免地会对那里的主流社团‘姐妹会’心存向往,正如你们所知,进入‘姐妹会’是要经历一系列考验的。为了你们将来能成功进入‘姐妹会’,我们今天的这个‘公主狂欢夜’派对,将为你们提供一次免费的预演。” 她的话果然奏效,那些正犹豫着要不要往外溜的小女孩,脸上出现举棋不定的表情,最终,留了下来。 别看游戏前大家一脸兴奋,当游戏正式进入第二个环节开始之后,大家都变的推三阻四,扭扭捏捏,只有六七个性格豪放的女孩自告奋勇地给大家讲起了她们那些狗血中带着搞笑的性经历。 在座的这些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听着她们眉飞色舞的露骨描述,有的一脸好奇,有的却早已满脸通红。 过了这一关的新生们被请到里屋酒吧,享受她们今晚的美食和桌游。 白馨蕊听着那些发生在汽车后座,或是派对的某一个单独房间里的故事,觉得千篇一律实在无趣,便去隔壁房间吸了点儿上好的四号“中国白”。 回来后,正听见一个新生表情夸张,绘声绘色地的描述和她男友的第一次。看着她那浮夸的表情,再听听前言不搭后语的逻辑,白馨蕊立刻猜出,那个女孩准是在胡编乱造,十分不屑地勾起唇角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外面只剩下十七八个一言不发的女生,她们大多戴着眼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显然不是乖乖女,就是死脑筋, 按照今天的游戏规则,她们需要脱衣服来扮演宝宝。 白馨蕊坐在她的女王宝座上,一条裸露的长腿以舞蹈女孩特有的柔韧性,不雅地随意搭放椅子皮质扶手上,人鱼姬亮粉眼影愈发衬出她那双桃花美目的妖冶风致。 此刻,她的目光从面前扭捏而倔强的新生们脸上一个个扫过去,又斜睨了阿曼达一眼,这一眼仿佛是一道无声的指令。 只见阿曼达对身旁两个长得比汉子还要高大健壮的麦丽和卡罗说:“动手吧,小姐们都等不及重回生命的原初形态了。” 两个女孩立刻走到桌子对面,麦丽将嗓音尽量掐细,对瑟瑟发抖的小女生们和颜悦色地说:“恭喜你们,荣幸地成为我们a校的年度小宝宝。” 第四百二十一章 整蛊 (2) 说着,女子篮球队高大的中锋麦丽涂着烟熏妆的眼角挂着笑意,伸出一双团扇大小的手,很优雅文明地撕开了一袋包装漂亮的纸尿裤,从里面抽出雪白的一片,递给其中一个女生,笑眯眯地说:“小宝宝,你要乖,快换装吧,下一个游戏环节,好玩的还多着呢。” 那女孩刚一犹豫,麦丽马上恢复了平日的粗声粗气,吼道:“说你呢!别浪费大家时间!” 那女生被吓得一个激灵,双手哆哆嗦嗦掀起裙子,将纸尿裤围在内裤外面。 麦丽用眼神在女孩身上扫了一眼,示意她脱下上衣和裙子,女孩用牙齿咬着发白的嘴唇,别别扭扭地脱起了衣服。 在伍德赛德楼遇见过的那个叫安的小女孩扭头想走,被曲棍球手卡罗的大巴掌一把拽住,叫道:“愿赌服输才是懂规矩的好女孩,怕什么,这里又没有男生。” “把纸尿裤穿在里面可以吗?”安战战兢兢地指了指自己本就很短的蓬蓬裙,低声问着。 “你见过刚生下来的小婴儿穿连衣裙吗?”卡罗毫不客气地反问,“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吱声!” “不,还是我自己来……”安在十几个学姐目光的威压下,不得不脱下了身上本就单薄得如同无物的纱裙子,哭丧着一张笑脸,将纸尿裤围在身上。 那个红头发小女孩早就被吓得嘤嘤直哭了,一行清鼻涕都耷拉到尖尖下巴上了也不自知。 麦丽当然不会放过她,大吼道:“下午吃糖没见你比别人少吃!吃了我们的糖,就必须听我们的话!” 说着,从几乎空了的包装袋里揪起一片纸尿裤,直接砸到小红毛脸上。 不一会儿,十七八个小女孩都穿好了纸尿裤。 在开到最大的空调机的嗡嗡声中,她们光着细细的双腿,未发育完全的上身只戴着幼稚的背心胸罩,有的抱着肩,有的互相依靠着,有的则将脸埋得低低的……样子即窘迫又滑稽, 艾米戴着浅蓝色水晶甲片的手,指着桌上排列整齐的玻璃奶瓶,不慌不忙地对女孩们说:“你们这些小宝宝们可真是幸运,今晚,将得到特殊优待。看,我们都只能用一次性纸杯喝饮料,你们却可以拥有这个专用的……呃,器皿,对,专用器皿。今晚,派对结束后,还可以把它带回宿舍当作纪念。” 这时,白馨蕊拿着一只蓝色的马克笔,从巨大的桌子后面转了过来。她走到穿着尿裤的女生们面前,猝不及防地在安身上圈了两个圈,摇摇头说:“看看你的脂肪,堆积得像个大妈,你以后要加强锻炼了。” 说着,她又噙着笑转向其他女生,在她们身上也画出了大大小小的圆圈。 走到小红毛面前的时候,白馨蕊看着这个身材如同小学三年级学生的小女孩,实在找不到一点可以被圈出来的脂肪,于是,耸了耸肩,将马克笔朝桌上一扔,说:“啧啧啧,你确实一点儿脂肪也没有,不过……好像也没有胸。这样吧,以后,我们就叫你‘微波炉’。” 包括新生在内,屋子里的女生们难得统一地发出哄堂大笑。 笑声未落,阿曼达从里屋走出来,兴高采烈地宣布着:“好了,各位小宝宝们,抱歉,今天,你们的晚餐稍微晚了一点儿,现在请进屋吧!” 穿着纸尿裤的女孩,被学姐们训斥折磨了一番,忽然听到阿曼达的亲切话语,再看看身边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学姐,忽然有种见到亲人的感觉,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带着委屈眼神往屋子里走。 只见挡在门口的阿曼达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说道:“不过,饭也不是白吃的,每位新生都要表演一项绝技,如果表演的太差还会被罚哟。” 阿曼达交代完下面的游戏流程,两个高年级女孩才打开了通往吧台的大门,又冷又饿的小女孩们被领进里酒吧。 靠墙的布菲炉里摆着各种美味食品,油焖大虾、寿司卷、红酒鹅肝、烟熏生鱼片、牛排、汉堡……各种水果和冰淇淋一应俱全。 先进来的新生们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色泽鲜艳的饮料,盘子里也装满精美的菜肴,正在开心地大吃大嚼。 看到这群穿尿不湿的小女生进来,都像瞻仰动物园里的珍惜动物那样看着她们,也不少人忍不住窃笑着低低私语。 那些带着纸尿裤的小女生匆匆挑选了一些吃的,就低头缩背地坐到了角落里,早有高年级的女生过来,为她们的奶瓶里添加了各色饮料。 大家吃着饭,仍不断有女生上来表演阿曼达口中的所谓“绝技”,舞蹈基本功的占了大多数,还有几个展示了瑜伽的高难度动作。 有一个来自埃及,长了一张阿拉伯人面孔的女孩表演了一段部落风格的肚皮舞,她的胯像上了发条的玩具那样抖动不停,白馨蕊看着,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 等那个女孩表演一停,她马上大声宣布:“嘿,跳得不错!以后,你的外号就叫‘电动马达臀’吧!” 酒吧里发出一阵欢笑声。 这时,大女孩们将那些没有表演的新生一个个揪了出来,其中有十几个穿纸尿裤的,也有五六个是正常装束的。 “我会弹钢琴,可是这里没有。” “我练了十年架子鼓……” “我画画很好,改天……。” 她们一边悲催地诉说着自己没法展示“绝技”的原因,一边愁眉苦脸地哀求着学姐不要再惩罚她们。 “哈哈,也不叫惩罚,我们只是玩游戏嘛。作为学姐,我们有责任给你们补上这堂课。以后,等你们长大了,还会参加很多派对,没有办法在现场展示绝技,确实是一件很吃亏的事,为了让你们记住这个教训,我们决定……”说着,阿曼达朝白馨蕊这边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有看了看艾米。 “没有表演绝技的新生有两个选择,第一,表演一口吃掉一根香蕉;第二、一口气喝掉一扎果汁。”艾米宣布完游戏规则,自己也忍不住背过身去,笑得双肩直颤。 那几个没有表演的女孩心虚地看着吧台上早已倒好的成扎饮料,不禁有点儿望而却步,纷纷走向香蕉,东挑西拣着水果篮里最小的香蕉。 穿着纸尿裤的安,在这一轮游戏中又成了为数不多的倒霉蛋之一。 她的嘴本来就不大,当她自信地剥开一根香蕉皮,将其探入口中,垂下眼皮一看,一口还吃了不到一半,旁边的许多女生已经大喊起来:“一口吃下!一口吃下!” 在新生老生们一同发出的起哄声中,安又将香蕉往嗓子眼儿里捅了捅,眼看只有一个小角露在外面了,又使劲往里塞,只听她一声干呕,“哇”第一声,把晚上吃的饭都吐出来。 高年级的学姐立刻捂起了鼻子,麦丽踹了一脚正在拿至今擦嘴的安,安不得不过来清理地上的秽物。 刚才,和白馨蕊争抢座位的格雷斯明白吃香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便在诸位学姐们的逼视下,拿起酒吧台上一杯红色的蔓越莓汁,仰脖就往嘴里灌。 其他几个女孩也不得不乖乖地拿起了巨大的饮料杯啜饮起来。 格雷斯是个火爆脾气,因为饮料灌得太急,浅红色的果酱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又顺着裸露出来的脖子、前胸,流进胸罩,还有一些直接落在洁白的纸尿裤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红色污渍。 白馨蕊看了大笑,道:“我送给你一个绝妙的名字,叫‘侧漏’,怎么样?” 阿曼达和艾米纷纷过来拍马屁,夸白馨蕊想象力丰富,格雷斯喝完了一扎饮料,捂着肚子,瞪着眼,想打嗝却打不出来,样子说不出的狼狈。 正在大家狂笑之际,阿曼达又开始大声宣布:“下面我们要开始玩捉迷藏!新生藏起来,高年级的同学负责寻找你们。记住,最先被找出来的十个人要接受同样的惩罚,所以,大家都要把自己藏好……” 阿曼达话音未落,新生们呼啦一下全都冲出了酒吧,就连那些身穿纸尿裤的那十几个人也一个没剩。 “哈哈哈……侧漏……一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好笑。”维姬将一大块红酒鹅肝塞进嘴里,神经质地狂笑不止。 白馨蕊和阿曼达拿起手里的杯子“叮”地碰了一下,将杯子里的混合了红酒的蔓越莓汁喝了下去。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开始分头寻找那些藏好的小女生,不到十分钟,就有十来个被从床底下、窗帘后面、花架子旁边、浴帘内侧……一个个揪了出来。 白馨蕊一看才发现了十来个人,不觉有些失望,难道是自己玩这个游戏的水平下降了? 这时,那个叫安的女孩站出来告密:“已经有不少女生开溜了,剩下的不多了,她们藏在……” 还没等安开口,白馨蕊一挥手,阻止了她想说的话,道:“行了,你过关了,可以去穿衣服了,不要啰嗦!我知道她们在哪儿。” 说着,她从吧台上方的柜子里拿下来一把大锁,朝迷宫一样的内室走去。 第四百二十二章 法国交换生 阿曼达、艾米和维姬跟在白馨蕊轻手轻脚地走进一间小套房,她朝身后的女生们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巨大的橡木柜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白馨蕊微微上翘的眼梢弯起淡淡笑意,像猫一样踮着脚尖快步走过去,“咔嚓”一下用手里的大锁将柜子锁了起来。 柜子里的新生显然不只一个,她们小声嘀咕着:“索菲,那是什么声音?” “不知道,这里太黑了,好可怕。” “嘘,小点声,被她们发现了又要被罚。” “哎呀,我想尿尿,憋不住了。” “那你只能尿在纸尿裤里了……” 白馨蕊捂着嘴跑出屋子,半天才闷笑出声。 她拉着阿曼达的手下了楼,维姬和艾米和另外几个高年级女生跟在她们身后,刚才,想起“逆位审判”时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她们携手走出大木屋,此时外面已经是夕阳西下,一群鸥鸟从小湖延展入康涅狄格河的方向飞去,几个人围坐在湖边的草地上,一边聊天一边欣赏着夕阳。 几个没有临阵脱逃的新生也跟着她们来到草坪上,有的胆怯地问着ppt的事情,有的则担心一会儿会被惩罚。 白馨蕊、阿曼达和艾米又跟她们天南地北地胡扯了一会儿时装、暑期的旅行和帅哥之类话题。 眼看着太阳完全落下去了,阿曼达见白馨蕊仍然谈兴正浓,着实有些担心所在柜子里那帮小女孩,如果闷得晕过去一个可就不好玩了,于是,说道:“到这会儿了,那几但愿没被吓得半死吧?” 白馨蕊仿佛才想起大木屋里还有人,她从草地上跳起来,晃着手里的钥匙,不慌不忙地朝楼上走去。 打开柜子上的大锁,柜门门缝里蹿出一股腥臊之气直冲鼻翼,白馨蕊不得不用手捂住了鼻子。没想到,这几个小妞一个个还都是直肠子,才灌了几扎果汁就全都走水了。 门扇被开启的刹那,不知道是圈养头晕,还是惊喜过度,六七个穿着纸尿裤的女孩几乎是一股脑从柜子里滚出来的。 她们大部分人脸上都泛着异样的潮红,眼神迷离,那个最小的,被白馨蕊叫做“微波炉”的红毛小不点儿已经嘴唇发青,神志迷糊了。 “幸好来得及时,要不……”艾米单手抚胸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神惊慌地看着身旁的几个小伙伴。 顶着一张胖脸的维姬神情僵滞地嘿嘿干笑两声,说道:“有什么大惊小怪,什么没事儿也没有,这完全就是拉菲起效了……” 阿曼达生怕没头脑的胖子言多语失,一边从地上两个新生拉起来,一边抹着稀泥:“行了行了,你们也太禁不起折腾!快去换衣服吧,这场比赛你们赢了!” “微波炉”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穿着34a文胸的身体向后栽了栽,还好胖维姬从后面一把托住她拔凉拔凉的背。 她醉意熏然地指了指柜子,话都说不成整句:“那里面……有个……男人……” 早就听说大木屋闹鬼,“微波炉”的话着实将白馨蕊和几个小伙伴吓得不轻,背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起来了。 她们心怀鬼胎地地对视了一下,还是维姬胆子大,她走到柜子面前,一把拉开门,里面黑洞洞,空空荡荡,哪有什么男人。 “你这个小丫头,喝多了就胡说!”艾米用蓄着长长水晶甲片的手戳了“微波炉”的脑门一下。 “微波炉”吃痛得尖叫一声,仿佛一下子被点醒了,揉揉泛着血丝的眼睛,说:“我……没……没骗你们……你们看啊!” 小伙伴们脊背开始冒冷汗了,这小丫头被大木屋里的鬼魂附体了,还是锁得太久得了神经病? 白馨蕊小心翼翼地走到柜子敞开的大门前,壮起胆子朝里面望了一眼,看到里面居然放置着一副年代久远的油画。 她费力地拖动油画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金色边框,卡罗和麦丽也用尽全身力气帮忙将画往外拽,却只拽出一个边。 白馨蕊将眼睛一竖,怒气冲冲地对屋子里的人说:“你们这几个蠢东西看什么看?还不来帮老娘往外拽?” 几个女孩这才醒悟过来,一起上前手忙脚乱一通乱拽,终于将一副巨大的油画像从里面拖拽了出来。 “威廉——”白馨蕊只看了一眼画像上那个红色头发的英俊少年,就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随后,身体一软晕倒在地毯上。 *** “庄尼先生,开学好几天了,为什奥利弗还没有来?”杰夫一双狭长的眼睛无精打采地望着坐在对面沙发里的那张有着明显日耳曼民族特点的脸。 庄尼先生的小儿子哈利,一个不满七岁,缺了两颗门牙的淘气鬼,正在客厅与餐厅之间一个人尽情地折腾着,故意弄出些声音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几天,杰夫曾经不止一次打过奥利弗美国的手机,那个号码已经欠费停机,而他的微信和脸书也有近两个月没发布过任何更新消息,他在上面给他的留言,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一个字的回复。 他还曾经去问过邵云泽、辰辰、义廷,这些和奥利弗非常要好的中国同学也不知道奥利弗为什么没有来上学。 杰夫实在忍不住,才来到了庄尼先生位于劳伦斯楼一层东翼的家。 “你们俩在一个宿舍住了这么久,难道你没听说,他交换去一所法国高中了吗?那是我们的姐妹校……” “什么?”杰夫从沙发上条件反射地弹起身。 他意识到自己看起来有些反应过激,又坐回到柔软宽大的沙发上。 他眼前出现了宿舍里,和自己的床遥遥相对的那张空落落的床。 暑假填写宿舍申请表格的时候,杰夫仍然要求住到上一学期和奥利弗一起住过的房间——劳伦斯楼二楼拐角的那个双人间。 整整一个夏天没有奥利弗的一点儿消息,他特意在暑假快过去的时候提前来到学校,只盼着早点儿见到他。然而,直到开学前一天,杰夫仍然没有等到奥利弗的归来,于是,他独自去泰勒先生那里,将奥利弗存放在学校行李仓库内的被褥都取出了。 回到宿舍,他将奥利弗的海绵回弹床垫、枕头、床单悉数拿出来,浆洗烘干,然后,为他铺在床上,还将他最喜欢的蒲公英床笠罩在上面…… “那所法国高中毗邻塞纳河,著名的巴黎第六大学也在那所预科学院的旁边,这所古老的大学里有欧洲顶级的戏剧表演和戏剧理论名师,奥利弗那么喜欢戏剧,法语又不错,到了那里他一定会感到如鱼得水。”庄尼先生说得欢畅,全然没留意身旁的杰夫早已神游天外,因为,他的目光早就被倒挂在楼梯上的小哈利吸引了过去。 杰夫想起去大卫科赫剧院演出的前一天夜里,自己给奥利弗剃头的情景,想起奥利弗身穿盖世太保军装出现在舞台上样子,想起他为奥利弗拍摄的那些立拍得照片,以及奥利弗和艾米的深情一吻…… 这些场景在杰夫眼前挥之不去,他竭力抑制住就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 “看他的意愿吧,如果,他想留在欧洲考那里的顶级大学,说不定就……”庄尼先生说着话,朝攀缘在木楼梯扶手上的小哈利走去。 他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蜘蛛侠紧身衣,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一刻不停地耍着各种把式,庄尼先生不得不亲自走过去,将他从楼梯上掰下来。 失魂落魄地走出庄尼先生的家,杰夫像行尸走肉一样穿过劳伦斯楼一层的长长走廊。 推开木门,阳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洒满整个大厅,靠窗的榻榻米式矮木台上坐着几个亚裔男孩,恍惚间,杰夫觉得其中一个背影就是奥利弗。 他心里一阵狂跳,走上前一把捏住那人的肩膀。 “啊,疼疼疼……”那人嗷嗷叫着转过身来,一张脸如同吃了酸葡萄一样龇牙咧嘴。 杰夫一看不觉失望,原来那是辰辰。 粗心的义廷仍是一副无事忙的样子,他当然看不出杰夫的异样,将他按坐在低矮而宽大沿窗木台上,从塑料口袋里拿出一根单独包装的辣条,撕开口塞到杰夫手中,说:“快尝尝哥带过来的零食,就这么多,吃完就没啦。” “借花献佛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是你带来的吗?明明是从学霸那里勒索来的。” 辰辰说着,伸手指了指坐在对面一个面貌清秀,却仍显拘谨的男生向杰夫介绍着:“这是卓昊然,伊森(eason),今年咱们学校招进来的唯一一个中国男生。托福考了117,就比学霸只低一分。” 又转向卓昊然道:“他叫杰夫,是学校艺术方面的大牛,你去视觉艺术中心一楼展厅走一圈,就能看到不少他的作品,署名带有玫瑰盾牌的就是了。他还是咱们学校的首席摄影师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 谁霸凌谁了 那个叫卓昊然的小男生连忙恭敬地向杰夫问好。 还没等杰夫回话,义廷伸手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说道:“嘿,你都不知道辰辰这小子多废柴。我给你爆点儿他最近的糗事,怎么样?” 辰辰冲着义廷一通挤眼睛、撇嘴,示意他打住,义廷却不管那一套,说道:“他昨天去跟亨利说,想从越野跑队退出来,冬季学期去打壁球,还说自己暑假参加了两个月特训,打得怎么怎么好,你猜咋地啦?” 大多数时候,义廷的疑问句,是不需要有人回答的,更何况杰夫此刻还是一脸茫然。 “结果,亨利教练也不是吃素的,他说:行啊,那咱俩去壁球室比试比试,你要是输了,就别跟我扯犊子……” 杰夫眼神放空,不知有没有在听义廷说话,卓昊然却听得津津有味。 “结果,一局比赛下来,他就得了三分,亨利教练得了三十三分,十一倍分差啊!太丢人了,这才叫完爆!” 说着,义廷笑嘻嘻地转向辰辰,道:“哈哈,以后出门可别说认识哥!老老实实跑你的越野跑吧!” 辰辰早已窘得涨红了脸,恨不得扑过来一把捏死这个陈义廷。 看着身旁那个想笑却拼命忍住的新生卓昊然,他这回可真是在学弟面前栽了面子。 杰夫呆怔着看辰辰那张与奥利弗有几分相像的脸,全然没有反应,半天才醒过神来,拉住辰辰问道:“你们和奥利弗联系上了吗?” “哇,学长你的中文说得好棒呀!”卓昊然转而惊讶地看着杰夫。 听了这话,义廷收住了笑声,嘴里嘟囔着:“你说,奥利弗这小子太不讲义气,走就走吧,也不跟哥几个说一声。” 辰辰翻出手机,打开微信递给杰夫,道:“那天你问完我,我就让我妈联系了奥利弗妈妈,听说他去交换去法国了,看,这是照片。” 那是一张奥利弗的自拍,照片中间是一张水润光洁,眉目如画的脸,女孩子看了都要心生嫉妒,背景是埃菲尔铁塔。 杰夫凝视着照片,只觉得鼻子一阵发酸,不觉间红了眼眶。 义廷看着杰夫专注的神情,有些不服气,说道:“就这烂摄影水平也能入你的眼?还没我拍的好!” 卓昊然也凑过脑袋,惊叹道:“哇,这就是传说中的奥利弗学长呀,太帅了吧!” 辰辰看着奥利弗背后的埃菲尔铁塔感叹道:“听说这座铁塔,是当年埃菲尔先生为了让生病的夫人呼吸到新鲜空气而建造的,真是浪漫啊。” 杰夫吸了一下鼻子,故作轻松道:“法国……嗯……好地方,说去就去了!潇洒!” 说罢,他起身朝大门走去,睹物思人,他在这里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出了大门,杰夫看着草地上那些红黄斑驳的落叶,忽然迷失了方向。 或许,他应该找内森去买一些*。 *** “好了,好了,别推了,你们力气也太大了,刚吃的饭都快吐出来了!”艾米转头,对她们身后的胖维姬和麦丽笑着。 维姬和麦丽停下手,湖边双人位秋千的摆荡幅度越来越小,片刻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白馨蕊和艾米不约而同地向下一跳,轻盈落在软软的草地上,两人亲昵地相互整理着凌乱的上衣。 “回宿舍吗?咱们正好可以趁开学前把最新一季《权力的游戏》看完。”维姬过来挽起艾米的手。 四个人顺着湖边草地往上坡方向走,刚走上通往宿舍的大路,就看见阿曼达顶着一头栗色的小羊毛卷愁眉苦脸地从不远处奔了过来。 未及走近,先看到她那两条又长又弯的眉毛在宽大的额头上不祥地乱飞,白馨蕊不由得一蹙眉尖,不知道今天这个乌鸦嘴又带来什么惊天大内幕。 “你们邮箱里收到邮件了吗?”阿曼达扬了扬手里的土豪金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迫不及待地将手机杵到几个女孩子面前。 艾米接过手机一看,粉红色的小嘴一下子定格成了一个o型,手里像捧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一样,将手机扔还给阿曼达,二话没说掏出自己的手机,用涂着婴儿粉色指甲油的食指点开屏幕上一个信封标识,进入收件箱。 屏幕底部出现“正在检查邮件……”的字样。 白馨蕊歪着头,目光正好落在艾米的手机屏幕上,一封左侧带一枚蓝色小点点的新邮件进入了艾米的信箱,发件人一栏显示是学生会的监察委员会。 艾米忐忑地点开邮件,内容部分只有简短的两行字,通知她下午两点钟到校长办公室。 “和我的一样。”阿曼达不安地将目光移向白馨蕊。 白馨蕊显示出少有的磨叽,半天才不情愿地拿出手机,维姬和麦丽也有样学样地低头看自己的手机。 路过的同学向堵在红砖路中央的五个女生投来不满的目光,她们却早已无暇顾及这些。 不出所料,她们都收到了内容格式完全相同的邮件! 不知为何,白馨蕊脑子里最先出现的是薇薇安充满不屑的嘴角,和劳伦那双冷得令她不敢直视三秒钟以上的湛蓝色眼睛。 “为什么是直接去校长室?这不合规矩,违反校规不是先给黄色警告吗?只有红色警告之后才会被要求见校长……”阿曼达自欺欺人的话让白馨蕊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程度。 艾米、维姬和麦丽也都面面相觑,神情惶然,她们几个人当然猜到了被请去校长室的原因,只是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艾米忽然掐着细嗓子尖叫着:“不会吧?现在都一点半了!” 正巧这时,龙凤胎乔夫和乔薇儿牵着身材娇小的小贵宾犬连蹦带跳一路走过来,小狗被这群一惊一咋的女孩吓得汪汪一阵乱吠,双胞胎不明所以,也只得拽着狗链绕道而行。 几个人磨磨蹭蹭地绕过图书馆,一边走一边商量着对策。 “这不算校园霸凌吧?会不会被停课?”维姬尽量压低声音,她两个腮帮子已经鼓了起来,却仍是神经质地往嘴里塞着棉花糖。 “如果那些新生真的去向校长告发我们,恐怕就不是停课那么简单了!听学长说,咱们学校之前,几乎每年都有开除霸凌学生的先例。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呢,好像还有人被送进监狱……”艾米目光游移地看看阿曼达,又看看白馨蕊,想从这两个平日最有主意的盟友那里获得一些支持。 白馨蕊自顾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长而直的黑发遮住半边面颊。 麦丽张开大嘴想说话,却并没有什么高见,显露出一股体育生特有的呆气。 阿曼达眼珠在眼眶了轮动了一圈,故作轻松地从树上揪下一朵淡蓝色的木槿花,捏在手里,说:“哪里发生霸凌了?我们霸凌谁了?我们只不过从学长的角度给新生做了个入学介绍,不是吗?” 说着,她用胳膊肘碰了碰艾米,后者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是啊,我还辛辛苦苦做了ppt。” “并且,我们给她们吃,给她们喝,陪她们玩游戏,大家都开心得要死,好多新生都笑岔气了……”麦丽有选择地努力回忆着,当天她们和新生们欢乐相处的那部分场景。 “可是,那个纸尿裤和吃香蕉比赛……”维姬心虚地攥着她那条xxxl码的爱尔兰风格浅色连衣裙的裙边,由于攥得太紧,两条大象一样粗壮的腿上,打底内裤的蕾丝花边都从裙子下缘露了出来。 白馨蕊用眼角剜了维姬一下,冷声说:“瞧把你吓的!跟着我们混了那么久,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如果这也叫霸凌,那我们上学期开派对时玩的那些叫什么?那个美智子都被罚挥舞胸衣喊‘雅蠛蝶’了,也没见她去举报什么校园霸凌,而且那次还有男生在场。我们这次,只是把新生们当小宝宝呵护,这样玩很酷很有趣啊!” 尽管白馨蕊态度倨傲冷淡,艾米、维姬和麦丽听了这话,却都如释重负,好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所以,我们就是死不承认,对不对?”卡罗自以为心领神会,马上随声附和。 她和麦丽作为刚刚被闺蜜四人组接纳的女子篮球队的高中锋,在这种关键的事情上,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 这么紧张的气氛显然不利于在将要在校长室进行的答辩,阿曼达踮起脚,笑着将手里的木槿花别在高个子卡罗深栗棕色的长发上,她棱角更朗的圆脸立刻生动活泼了不少。 “对呀,说得太好了。”阿曼达假装认真欣赏卡罗头上的木槿花,事实上,她的心也在咚咚乱跳。 在学校两年时间里,在蓝色锡安隐修会的据点玩过不少过分的游戏,不过,被学生监察委员会点名叫道校长室还是头一次,有了斯黛拉这么个爱整事情的朋友,或许,未来在校的两年中,她要时刻做好被监察委员会发通知的准备。 第四百二十四章 游戏的禁区 维姬塑料袋里的棉花糖已经全吃完了,她将空袋子丢进路边一只和她一样胖墩墩的卡通垃圾桶里,搓着沾满糖霜的手,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是哪个神经病告发的咱们?” “我看就是安,那个小丫头看上去就贼有心机!”艾米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麦丽需要很努力,脑子才能跟上闺蜜四人组的跳跃思维,越是如此,越怕大家把她被当成傻子或哑巴。 她将两只手握在一起,骨节捏得咔咔作响,说道:“嗯,像‘微波炉’那样胆小怕事的小妞,还有像‘电动马达臀’那样初来乍到的国际生,是绝对不可能去校长那里没事找事的!” 阿曼达看了一眼就在道路尽头的主楼,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挑了挑眉毛,对几个女孩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们先要高度统一口径。就按斯黛拉的说法,打死也绝不承认霸凌。记住,农先生不可能百分之百相信我们,也不可能百分之百听新生的一面之词。既然,大家认知有分歧,他作为一校之长肯定会去调查,这就能为我们赢得充分的时间再做打算。” 白馨蕊看着围成一圈的其余五个人,先伸出了一只白皙小手,随后,几个女孩会意地伸出手交握在一起,然后,高喊了一声:“一言为定!” 六个女孩用眼神相互鼓励着,手臂紧紧勾在一起,故作轻松地聊着天,走进了学校高大巍峨的主楼。 校长室的位置在主楼的北侧,巴洛克风格的大房间里装饰着红樱桃木雕花饰墙板,为原本光线就不算太好的空间增添了些许凝重气氛。 女生们刚一进入办公室的会客区,农校长就从书桌后面深啡色皮质转椅上站起来,指着围成一圈的宽大绯色雕花牛皮沙发,说了声:“请坐。” 此时,沙发上已经坐了两个人,对于女生们而言都不算陌生,一个是负责教学管理的托马斯先生和另一个是负责住宿生管理的庄尼老师。 农校长在一张半旧的法兰绒镶铆钉的古老单人位沙发上落座,五个女孩则分别坐在托马斯先生对面的长沙发上和校长对面的两人位沙发上。 农先生枯瘦苍老的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他扫视了一眼茶几对面的几个女生,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想,你们已经大致猜到,我请你们来这里的原因。” 几个女孩不说话,迷茫地面面相觑,尽量掩饰着内心的空虚和紧张。 “有几名新生向学生会和宿舍管理老师举报,昨天下午在大木屋举行的聚会中,有对新生进行精神和身体上霸凌的行为。”农校长严肃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女生,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责怪。 平日凶巴巴的麦丽和卡罗像两尊木雕般呆呆地坐着,艾米却早已浑身不自在地低下了头,白馨蕊则若无其事地欣赏着手上的水晶指甲。 “咱们学校对校园霸凌是零容忍,你们这种行为至少需要停课两周,反省一下自己的问题,还要向受到伤害的新生道歉。目前,我们还在对这件事做进一步的调查,如果有更严重的情况,或者给受害者造成了更为不良的心理影响,我们将会采取更加严厉的处理措施,即便是对方监护人要求诉诸法律,或是经济赔偿,我们也会大力配合,绝不会姑息!”庄尼老师严肃地看着几个女孩子,声色俱厉地一口气说完这番话。 阿曼达抬起眼皮,辩解道:“庄尼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和您解释一下。昨天的派对是老生为新生举行的欢迎会,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给新生们传授了学校规则,又玩了一些解放天性的游戏,大家都很开心。参加派对的高年级女生不仅有我们几个,您尽管去问问她们……” “你们管穿成人纸尿裤叫解放天性?”庄尼老师用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看着阿曼达。 “可是……参加派对的高年级女生不仅我们几个,您尽管去问问她们……”在庄尼的逼视下,阿曼达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庄尼老师伸出手,阻止了阿曼达的话,毫不客气地说:“派对的内容我们有所掌握。正如你所说,高年级不只你们几个女生参加,那么为什么我们只请来了你们?你这么聪明,其中的原因当然清楚。” 一想到派对的某些内容,阿曼达也感到心里打鼓,再加上庄尼老师决心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笃定劲头,她不由得默默低下头。 六个人中口才最好的,一开局就被拍死在了沙滩上,其余几个女孩立刻老实了,一句话也不敢说。 白馨蕊避开庄尼老师的目光,微微抬头偷瞄了一眼农校长。此时,这个慈祥宽厚与世无争的老人,脸上带着阴霾和愠怒。 她敛了平日的骄气,故作委屈地开口道:“每个人小时候都有过和小伙伴们开玩笑,恶作剧的经历,如果这些都被说成是校园暴力,受到过于严厉的制裁,恐怕学校校园里就……再也没有学生了……” 听了白馨蕊的话,托马斯先生点点头,轻轻咳了一声,道:“农先生,我主张,这件事道歉是有必要的,停课两周就免了吧,对学生的gpa影响太大。我们还是先做进一步调查,等到把事情彻底弄清楚,再惩罚这些高年级学生也不迟……” “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低年级新生反应,学姐们强迫她们穿上纸尿裤,并把她们关在大衣柜里长达半个小时之久!这件事的性质很恶劣,停课反省已经是很宽容的处罚!”庄尼老师脸上乌云密布,这个平日和蔼可亲的俄裔高大男子看上去有些恐怖。 白馨蕊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诚恳地望着托马斯先生,又转向农校长,说道:“我们费心筹划这个派对,专程给新生们准备了美食、饮料、水果,还制作了一个讲解学校的规则的ppt,并不是为了霸凌她们,只是想和她们在玩游戏的过程中建立亲密的关系,让他们早点儿适应学校的生活。如果有人觉得我们开玩笑过火,她们当时就可以告诉我们,我们绝对不会强迫她们去做任何她们不愿做的事情,然而,事实上,当时大家都玩的很兴奋……” 托马斯先生频频点头,布满老年斑的手在空中挥动着说:“我更倾向于,这件事只是一个稍稍有点儿‘过火’的玩笑。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弄得沸沸扬扬了,毕竟人言可畏呀,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捕风捉影的媒体。如果记者们再次夸大事实,或是断章取义发布不实消息,只会损害学校的声誉和形象。” 白馨蕊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真是老天帮忙,有了一心只想保护学生的老学究作挡箭牌,事态还不至于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见白馨蕊的话引起屋里两位老师的分歧和争论,阿曼达立刻开始乘胜追击:“据我所知,男生宿舍楼那边也自发举行了新生欢迎活动,那些活动中有更多恶作剧成分。我想,大家的的目的都是相同的,那就是让彼此之间早日摆脱陌生感……” 农校长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宁愿相信你们没有恶意,但是,很多新生家长坚持认为,你们的行为给这些未成年孩子造成了心灵上的阴影。” 白馨蕊不慌不忙地接腔道:“我不是说家长们夸大其词,这或许只是一种认知上的差异,她们毕竟没有在现场,不是吗?更何况,即便她们来了,我也不认为家长们能够完全理解孩子们的交流方式。” 托马斯先生对白馨蕊的话深以为然,激动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为她们辩解道:“对的,很多误会就是认知差异造成的,毕竟,没有人真正在这次活动中受到什么伤害。” “没有人真正受伤害?别开玩笑了!” 半天没说话的庄尼老师从鼻孔中轻哼一声,忽然激动地提高了嗓门:“我刚才提到的穿纸尿裤、关进大衣柜等所谓的恶作剧,在座的几位年轻女士并没有否定,那就说明,这些都是客观存在。我只想说,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如果类似事情发生在我孩子的身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托马斯先生慈爱地看了一眼面前孩子们,颤抖着声音,语气凝重地说:“这些孩子也许犯了错,但她们还只是孩子,而且都是好孩子。这只是一个过错,不是罪恶!我们处理这样的事件要带着宽容和慈悲的心,既要保护新生,也不能让老学生们感到不公。” 白馨蕊听了这话眼睛里露出一丝喜悦,其他几个女生似乎也心领神会,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此时,农校长早已一点点收拾起心头的怒意,面色平静地看着两位争执不下的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是的,我想,首先要负责任的是我们这些成年人,我们没有明确地告诉过我们的孩子什么是能做的,什么不能做的,游戏的禁区在哪里……” 第四百二十五章 山姆和塞曼萨 说话间,农先生的眼睛落在阿曼达身上,叹了口气说道:“阿曼达,上学期期末你写的那篇《西方文明的底色——论希腊神话中的神性与人性》,得到了学校十年级人文类论文的最高奖项。我有幸拜读了你的文章,写得非常精彩。不少老师都预见到,假以时日,你必将成为一个具有敏锐洞察力,深刻思想的年轻作家,然而,据我了解,你这张能言善辩的嘴,经常也会对同学恶语相向。这并不是很酷!” 阿曼达听了这话,紧紧咬住下嘴唇低下了头。 “维姬,我曾经陪着夫人去你父亲的牙科诊所看过牙。你爸爸真是个医术精湛,心底善良的好医生。”听农校长这么说,维姬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莫名的兴奋。 农校长苦口婆心地说道:“我听说,你的生物和化学都特别出色,不过,如果你将来想成为像你爸爸那样的人,就一定要有一颗真挚善良的心。” 维姬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拼命地点头。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艾米,缓缓开口道:“艾米,你喜欢戏剧表演,水球也打得也特别好,在大多数时候还很有爱心。你今年已经十一年级,除了运动和学习,你还要学会明辨是非,我希望你能像劳伦那样承担起学姐的责任,给低年级同学树立正确的榜样。” 艾米一张白净的小脸立刻涨红了,垂下头,鸦青色的睫毛扑扇出内心的慌乱与愧疚。 他又看着卡罗和麦丽,说道:“你们在篮球比赛中,曾经为学校赢得过很多荣誉,我希望,你们也能将这种荣誉感延续到在学校生活学习的方方面面,不要做违背良心,损害自己荣誉的事情。” 农校长给在座的每个女生提出了忠告,最后才转向白馨蕊,叹了口气道:“斯黛拉,你在很多方面拥有别人不具备的天赋,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中国学生。我提到中国学生,并没有把你们区别对待的意思,相反,我想说,在过去的十年中,我们学校招收中国学生数量非常有限,然而,就是这极少数的中国学生,在学校拥有最顶尖的gpa,为学校,也为他们自己赢得了最多,最闪亮的学术奖项,他们勤奋认真的美德值得学校每一个人效仿学习,我希望你能早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白馨蕊肘弯抵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托住下巴,那是一个安静祈祷的姿态,然而,被握在里面的右手紧紧攥成拳,长长的水晶甲片几乎要刺破掌心。 农校长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馨蕊,说道:“我从事教育三十多年,接触过大量像你一样来自显赫家庭的孩子,他们其中绝大多数人无愧于祖辈父辈的辉煌,金字塔最顶端的地位和财富也并没有成为他们个人成长道路上的负累,反而激励着他们。这也是我对你的期待。” 刚才还试图强词夺理的几个女孩全都沉默了,农校长继续说道:“你们或许没听说过1999年4月20日发生的那场震惊美国的枪击案。十六岁的高中生埃里克·哈里斯(ericharris)和迪伦·克莱伯德(dnklebold)携带枪支和*冲入科伦拜高中,连续枪杀12名学生和一名老师,击伤20余人,最后自杀。这是一个令人痛心的悲剧,事实上,校园枪击案的两名元凶曾经是校园霸凌的长期受害人,他们的行为是情绪被极度压抑后的报复性爆发。也是在这个著名事件之后,美国各个州才启动了对青少年霸凌的立法。” 走出校长办公室已是黄昏时分,所幸,她们的停课处罚被暂时搁置了,总算是逃过一劫。 在和农校长长谈的三个多小时里,闺蜜组合每个人的内心都产生着微妙而复杂的变化。 此刻,艾米眼圈红红的,维姬看上去感恩戴德,就连阿曼达也是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 白馨蕊咬牙切齿地小声嘟囔着:“农校长真是个老油条!” “看来,这事没结束,学校还会进一步调查。下一步怎么办?那些家长要是继续闹,或是报警什么的,事情可就更麻烦了。”警报还没有解除,阿曼达审时度势地征求着白馨蕊的意见。 对于白馨蕊来说,眼下的当务之急仍是如何摆脱困境。 一旦她被勒令停课,无论是爸爸,还是黄雅倩都会感到面子上非常过不去。 “你回去马上给我拟一封联名信……”白馨蕊看着阿曼达,口气不容置疑。 “信?”阿曼达眼珠灵活地转动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老大的意思。 白馨蕊不得不耐下心来解释:“对,以低年级新生的口气写一封信,信里要表明,她们是自愿参加这个活动,没人逼着她们,还要写出她们玩得有多开心,觉得这件事很酷等等……” “这样写真的好吗?”艾米狐疑地看着白馨蕊,她想起刚才农先生对她的训诫,忽然对这种文过饰非的做法感到不能接受。 “否则呢?接受处罚吗?在履历里留下不良记录吗?又或者,整件事被移交到警察手里,被判半年以上的社区劳动?”阿曼达狠狠地瞪了艾米一眼,深深不齿于同伴的愚蠢。 卡罗和麦丽力再次被阿曼达的彪悍吓唬住了,维姬则表现得不置可否。 白馨蕊看了一眼被农先生成功洗脑的几个人,柔声安抚道:“这件事由我们来善后,你们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 这算什么?一种平衡或妥协吗?几个人默然低下头。 末了,白馨蕊胸有成竹地对自己最忠实的跟班吩咐道:“记住,让所有低年级女生签字,没有签字的,哼……” 阿曼达立刻心领神会,明白这个笑容背后的深意。 *** 米勒博士的手在空中画出一个漂亮的收束,标志着今天合唱团的排练正式结束了。同学们从小舞台走下来,各自从靠墙的地板上拿起书包,纷纷向排练大厅外走去。 “你没吃早餐,饿了吧吧?先去餐厅等我,我安排一下马上就过去找你。”羽悠对文瑾轻声细语地说着。 一回头,视觉艺术中心的声乐排练大厅早已空了一大半。她的目光在人群中一阵逡巡终于发现了她要找的塞曼萨。 新学期开始,随着十二年级团员们的毕业,合唱团与室内合唱团又迎来了不少新鲜面孔,他们都是常年学习乐器并有声乐演唱基础的新队员,塞曼萨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一个身材瘦削,四肢幼细修长,平胸窄臀的女孩。她有着一张苍白的面孔,大大的眼睛,寸把长的短金发打着发泥,梳成三七开顺服地贴在脑袋上。从她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女生柔美的线条,也没有男生的棱角。 羽悠每次看到塞曼萨,她总是穿着黑色长裤,黑色皮鞋,长袖白衬衫,学校里除了两个常年蒙着面纱的中东女孩,再没有一个人比她捂得更严实。她虽然待人礼貌,却从不多言多语,性格沉稳内敛,起初,羽悠险些将她误认为男孩。 后来,听伊萨贝拉总是以“she(女的她)”来称呼塞曼萨,才知道她是个女生,尽管如此,羽悠也很难想象她穿上裙子会是什么样子。 塞曼萨没有留意到羽悠正在看着她,梗着脖子,目不斜视地朝大门方向走。 羽悠紧赶两步追上去,问道:“可以占用你一些时间吗?塞曼萨,我们正在为合唱团的新团员定做礼服,还没有量过你的尺寸。” 说着话,羽悠已经从书包里掏出了卷尺和笔记本。 塞曼萨迟疑了一下,没说话,很配合地伸展开手臂。 羽悠认真地帮她量了身高、腿长、腰围、肩宽、臂长等数据,然后,又从书包里拿出上次去欧洲演出的宣传图册,指着上面的照片给塞曼萨解释着:“按照规定,你在合唱团会有三套服装,这套风琴领衬衫配长袍的是日常礼服,男生女生都是统一的,每周去教堂的时候穿。这条的深蓝色长裙是半正式礼服,用于参加中小型演出,这套白色长裙是正式礼服……” 塞曼萨十分突兀地打断羽悠,指着照片中男生的服装,说道:“不好意思,我需要这样的西服。” 羽悠一愣,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她不想让塞曼萨看出自己的吃惊,真诚地看着对方说:“抱歉,我没有提前了解你想要的服装。” “没关系。”塞曼萨抿着嘴唇宽厚一笑。 “以后……你希望我们在谈及你的时候怎么称呼?”尽管羽悠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判断,仍小心翼翼地确认着。 学校里性别认知异常的同学之前羽悠也见到过,他们通常会有一些自己的怪癖和习惯。 塞曼萨沉吟片刻,说道:“称呼……‘他们(即,they)’吧。” 羽悠越发意外,却尽量镇定地点头。 显然,在塞曼萨心里,还没有决定自己到底该归属于什么性别。 这时,一个炸着小红毛的脑袋从两扇镶铆钉的皮质大门中间探了进来,轻轻喊了一声:“山姆(sam),我们可以走了吗?” 第四百二十六章 悲情主义风衣 一辆宽大的黑色的奔驰房车如同一只巨大的暗夜精灵,静悄悄地行驶过利奇菲尔德县宽阔的主干道,在街道拐弯处的小广场上停下。 白馨蕊和黄雅倩在律师、助理等人的陪同下走出车门。 身穿黑白分明的香奈儿套装的黄雅倩走在最前面,超大墨镜遮去了她面颊上的所有神情,唯有点降朱唇异常醒目。 她抬头看了一眼街对面古老的利奇菲尔德县政府大楼,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小教堂,或者图书馆,在周围建筑物的映衬下,勉强还能算得上高大。 或许在没见识的旅游者眼中尚能作为一道很不错的风景线,在黄雅倩眼里,却还比不上孩子她爸爸送给小三的房子气派。 她泄气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暗忖,美国的地方政府到底是有多揭不开锅?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空调设施。 要不是白嘉伟一再强调要低调,她怎么会让律师将案子放在这么一个县法院起诉,按照她自己的性子,恨不得把事情闹到波士顿,甚至华盛顿去呢。 中年贵妇眼中的这幢寒酸的县政府大楼,是棕红色四层砖石结构的哥特式建筑,上面又不伦不类地立起一个罗马风格的白色小钟楼,一根生锈发绿的避雷针插在钟楼顶部,像直至苍穹的尖刺,破坏了某种宁静与和谐。 若不是大楼正面不锈钢旗杆上飘扬的美国国旗,它很容易隐没在镇子上大多数年代久远的建筑物当中。 当黄雅倩的目光落到县政府*的门廊上方,雕刻着天平图案的金色徽章时,那隐没在太阳镜背后的狭长美目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一切都无法阻挡她继续昂首挺胸,摇曳生姿地朝前走,带着电影节走红毯的气势。 一袭黑色长裙的白馨蕊跟在母亲身后,她穿了双黑色软羊皮平底鞋,纤细伶仃的足踝不经意间从被风吹起的裙摆下露出来。 除了手腕上那条带吊坠的白金手链,她身上没有其它任何多余的装饰,妆面也淡到几乎看不出来,这样的装束于她而言实属少见。 此刻,她娇俏妖娆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剑拔弩张,空洞的眼神魂不守舍,令她看起来像是去参加一个葬礼。 走过法院前面的小广场,她看到喷泉旁白色大理石朱斯提提亚女神雕像正对着县政府大门,这是希腊神话中司掌法律的正义女神。 她头戴王冠,左手执天平,右手握长剑,纵然经历了上百年的阳光和风雨,她身上的白袍,依旧纤尘不染,只是那象征秩序与公平的天平上落了一对亲昵的鸽子,此刻,它们正旁若无人地咕咕对叫着。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明天,你不能在法庭上给我掉链子!否则一切全完了!”昨天在家里,黄雅倩给她训话的情景,连同那些不入耳的话,又历历如新地萦绕在白馨蕊脑际。 她的脚机械地向前挪动了几步,目光由那对鸽子上升到女神坚毅的下巴和倔强的唇角,女神的双眼蒙着一块白布,她不知道其意义何在,却庆幸此刻不必和她对视。 仰望苍穹,然后,闭上双眼,黄雅倩的剌玻璃般尖锐的声音响在耳边:“……原来你无论交多少个男朋友,我也没管过你,只要不出这样丢脸的事情,随你爱怎么胡闹就怎么胡闹!没想到,你却让这个穷小子占去了大便宜。虽说美国的豪门向来作风奔放,你将来嫁进去,那些人也未必会认真计较你的过去,但是,身价总归是跌了的!新的和旧的那个更值钱,你自己也晓得吧?” “嘀——”一声汽车鸣笛,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十字路口中央。 步履艰难地走到女神脚下,她愈发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胸中郁结了一口气,憋得她无法呼吸,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链上的星星吊坠。 白馨蕊行尸走肉般随着一行人穿过宽阔的街道,走上县政府大楼正面的石头台阶,她仍然感到喷泉旁边的女神,正透过眼睛上的白布从身后注视着她,灼灼目光令她如芒在背。 要去往位于二楼的县高级法院法庭,就必须经过一楼嘈杂而终年不见天日的县政府衙门办公的地方,白馨蕊猜想,那应该是县税务所、工商所、还有遗产审核委员会……之类的机构。 此刻,一楼的每个券形拱门前都或站或坐地围着一些人,低分贝的嗡嗡声吵得人头疼,隔着一堵又一堵厚实的墙壁,白馨蕊似乎能看到,一群面色苍白的小职员正埋头往那些陈年的旧卷宗上咔咔地扣着红章。 爬上两段折返的木质楼梯,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走进县法院的法庭。整个法庭的基调都是深褐色的,陈旧幽暗,即便是白天也需要开着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旧书味,这里看上去至少有二百年历史,而最近的五十年肯定一次也没有装修过。 白馨蕊跟着妈妈和委托代理人的脚步一路往里走,走进围着雕花木栏的原告席。 她发现这个位置极其优越,除了身后观众席之外,可以将法庭里所有的角落尽收眼底。不过,即便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观众席上空无一人,妈妈为了保护她这个未成年人的隐私,让律师申请了非公开审理流程。 白馨蕊渴望地看了一眼对面被橡木围栏圈起来的被告席,连日子来对威廉的朝思暮想,在即将要见到他之前的这一刻变得格外强烈。 那个曾令她心旌荡漾的红发男孩,丰神俊逸,才华卓越。 一想到他英俊的面庞,灼热的目光,狂野的求索,她身体就不由得发颤。 白馨蕊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他现在的样子,或许,他穿着破旧肮脏的囚服,或许,他的头发杂乱如野草,然而,那只会令他显得更加硬朗,充满男子汉气概,与此同时,自带发光体的男神风采会从残酷无情的现实表象里跳脱出来闪出更耀眼夺目光辉。 法庭前端坚固的木质高台之上仍空无一人,宽大审判台上放着一本十分厚重的书,用深褐色的烫金羊皮封套包裹着,镶嵌着金色腰线的木头法槌安静平和地躺在一个小圆形木垫上。 审判台后面是一张高背的墨绿色牛皮椅子,从上面金色铆钉的闪亮程度,大致可以判断,本县大法官是个尽职尽责的人。 椅子后面,樱桃木嵌板装饰的墙面正中,是一个镌刻着天平的巨大圆形金色徽章,徽章上方是一只展开羽翼的金色老鹰,它们仿佛在无声地彰显着法律的威严,而椅子两侧的美国国旗和康涅狄格州州旗成为这种威严的官方背书。 陪审团坐在右侧的长窗下,十二位陪审团成员和一名候补成员却早已到齐,他们个个神情严肃,看上去比原告本人还要一筹莫展。 早已在原告席居中位置上坐下的黄雅倩,拽了一下女儿的手,并用目光不满地示意她坐下。 白馨蕊咬了一下嘴唇,心怀忐忑地回到她母亲身旁,未及落座,就看到几名狱警押着身穿橘红色囚衣的威廉走上了被告席。 白馨蕊迅速挣脱开了妈妈的手,再次趴到围栏上,手指死死捏紧了手链上的那枚星星吊坠。 这还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威廉吗? 对面的男人面庞消瘦得近乎凹陷,目光呆滞,脸颊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层老气横秋的青胡茬。从囚服之中裸露出来的肌肤白得像吸血鬼,脆弱得仿佛禁不起任何外界的光和空气,整个人憔悴疲惫,笼罩在一种平庸颓废的下层市民气当中。 任何人都不难看出,为了这次庭审,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使自己保持清洁,然而,他手上、脚上冰冷沉重镣铐,和身上颜色过于鲜艳的囚服,在庄重肃穆的法庭里显得异常醒目,似乎再提醒所有人,他特殊的身份。 变了,全变了! 白馨蕊的心猝不及防地被一根粗而坚硬的刺狠狠扎了一下,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 她的威廉呢?那个高大俊朗高贵儒雅的男孩,她心中最美好少年呢? 泪水在她眼圈里一圈圈打转,只有拼命睁大眼睛,才能控制住不让它们涌出来。她固执地努力,想透过朦胧的泪光再次看清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 忽然,她看到的却是对方额头上那道触目惊心伤疤,即便是他那疏于修剪的红色头发,也无法将这道疤痕藏匿起来。皮肤增生使愈合后的伤口略有些凸起,刚刚拱出来的粉色新肉与腐败的创面、深褐色的淤痕交织在一起,看了令人胆寒。 显然,他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百倍! 此时,即便这位曾经的模范预科生、学生会主席穿着正常人的衣着走在普罗大众云集的街头,也不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 如火热情和少年意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挣扎尘网,被幽愤百般折磨,最终看穿一切的凡俗灵魂。 白馨蕊开始在心里诅咒那些善于摇动笔杆描写浪漫故事的小说家,正是他们为她想象中的落魄少年穿上了一件太过华丽,充满末路英雄色彩的悲情主义风衣。 第四百二十七章 逆位审判(1) 十几米的距离是那样遥不可及,白馨蕊早已站成了望眼欲穿的姿态,心里却在悲凉地庆幸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这样一来,至少威廉看不见她脸上交错纵横的泪水。 令白馨蕊尤为心碎的是,诚如她所愿,威廉确然也没有朝她这边望的意思,尽管她最大限度地朝他的方向探出了身体,手指甲几乎要抠进原告席光滑木栏的外缘。 混蛋!她在心里咒骂着。 哪怕威廉痛恨她,对她怒目而视,她也希望他能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然而,他却没有。 此刻,那双目光暗淡萎顿死气沉沉的眼睛,仿佛被吸在了地面上,令人联想起失明的人,和那些被潮水推到沙滩上,翻着白肚皮的鱼。 曾经神采奕奕的金褐色大眼睛呢?是否要永远封存在记忆中了? 黄雅倩愤然地将女儿拽回到椅子里坐下,白馨蕊低下头之前,紧咬嘴唇,用满是泪水的眼睛刻毒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额头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她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女儿的样子,此刻,法官助理和书记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出于职业习惯,黄雅倩挺直身体,脸侧仰成一个最上镜的角度,目送二人抱着电脑和卷宗走上审判台。 “没有收手的余地,如果收手,你就被毁了,咱们全家的大事也全完了!” 黄雅倩昨天摔门离去前对白馨蕊说的最后几句话,又回荡在她耳边:“天下那么大,你将来想找长得帅的,有才的,几个,几十个都由着你。前提是,先把这件事给我收拾干净,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了!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以前怎么任性都可以,唯独上法庭这件事必须按照律师和我们商量好的方案去办。如果我们不能胜诉,你以后就没有任何特权了!” 白馨蕊痛狠黄雅倩,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因为她没文化,却贪婪地想要得到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爸爸对她从来就没有几分真心,特别是这次,爸爸找了那个留学生,她甚至幸灾乐祸地只想看她的笑话。 与此同时,她又很怕黄雅倩,不仅因为这个女人处处辖制她。连爸爸那么有本事的人也被她控制在股掌之间,更何况不经世事的自己?她明白,黄雅倩是个狠角色,否则怎么可能拥有今时今日的一切? 白馨蕊不想配合妈妈的演出,即便到现在,她内心深处还是深深爱着威廉。 午夜梦回,她经常感到羞愧,对不起他,想去看他,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却又无颜面对他,然而,她脑子还没被爱情烧坏,她知道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可能,就是她不会为了威廉放弃现有的一切。 威廉微微挪动脚步换了一个姿势,脚上的镣铐相碰发出哐啷声,这声音夸张得令他感到羞耻。 从上庭一直到现在,他一直低垂着眼眸,只有这样,他才能让白馨蕊的身影充满他的余光,此刻,白馨蕊被那个女人拽回到椅子里,他必须换个角度试试。 在拘留所里住了这么久,他想明白了,如果没有斯黛拉的首肯与配合,那位不可一世的白太太怎么可能独自上演这么一出大戏? 对她,他已然死心。 法庭上方的大钟时针指向九点,法庭助理开始宣读注意事项:“……请在座各位将随身携带的通讯工具关闭或调成静音,未经法庭允许不得录音、录像、摄影。不得随意走动进入审判区,不得鼓掌、喧哗、吵闹以及实施其他妨害法庭审判活动的行为……” 接下来,法官助理转向陪审团席,对他们说:“请举起右手,宣读你们的誓词。” 陪审团全体起立,在团长的带领下,开始齐声宣誓:“我宣誓,将会根据案件的真实情况对案件进行判决,绝不会接受任何法庭之外因素的影响,将完全根据法庭提供的证据得出结论,严格依照法律进行断案。”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威严老者迈着端严的步子走进法庭。 助理挺直了身子,肃然宣布:“请全体起立!” 法庭内所有人都在各自的席位上站好,法官助理朗声道:“利奇菲尔德县高级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开庭,由布朗法官主庭。所有在庭人员请肃静。上帝保佑本尊贵的法庭。现在庭审开始。” 布朗法官伸出手,说了一声:“请坐。” 大家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布朗法官例行公事地问道:“请问,控辩双方是否还有问题需要与本法官交涉?” 控方的公诉人、原告代理律师、辩方的怀特律师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没有。谢谢阁下。” 布朗法官一敲桌上的法槌,宣布:“现在开庭。馨蕊·白小姐的母亲、监护人黄女士起诉威廉·格林对其女儿实施强奸、猥亵及非法侵犯一案现在开庭审理,先请公诉人做开场陈述。” 公诉人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白人,身材健美,五官端正,脸上带着精英阶层特有的矜持与倨傲,拥有似乎能洞悉一切的目光。 他的样子像个精力旺盛的大学教授,慷慨激昂中透露出理性的光芒,语调抑扬顿挫,吐字清楚,说话简洁却滴水不漏,简直像是教科书里的范本。 “尊敬的法官和陪人团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我要讲述的是一个沦落的灵魂所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恶。站在你们眼前这个看似循规蹈矩的十八岁年轻人,在过量饮酒之后,对年仅十三岁的白小姐实施了灭绝人性的强奸。 3月26日晚上,被告人威廉·格林与原告人馨蕊·白同时受邀,参加了一个私人派对。在派对上,威廉不顾白小姐仍是未成年人的这一事实,强行对她进行灌酒,并在其醉酒之后,将她带到一个房间实施了强奸……” 听到这里,陪审团中已经有心肠软的女士们发出叹息声。 公诉人继续道:“当时,白小姐的监护人,即她的母亲黄女士已经多日未联系上自己的女儿,经多方打听,才发现了她被威廉拐带,并得知了当晚开派对的地点。黄女士特意从中国乘飞机赶来洛杉矶,并在威廉对原告实施犯罪的房间里抓到了他。 我们指控被告人强奸是有充分证据的。 首先,被告人有充分的强奸动机。白小姐美貌活泼,即便在百年名校a学院,也是受人瞩目的校园明星。她还拥有不凡的家庭出身,父亲是中国炙热可热的新兴富豪,母亲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故此,尽管她年龄尚小,却成为学校里众多男生,甚至是一些老钱家族子弟们竞相追逐的对象。威廉也不例外,为白小姐的魅力所倾倒。 第二,被告有充分的作案时间。被告于3月26日晚上至27日清晨,整夜与原告共处一室。次日,黄女士及其助理站在外面长久敲不开门,原来门从里面被反锁了。助理事后取走了床上的被子和床单,并在上面检测出*、毛发之类的物质,经dna鉴定,确证是被告本人留下的。这已成为本案的一个有力证据。 相关的证人和证据皆指向案件的真相,我们会在质证环节一一呈现给各位。 本案证据充分,事实清楚,被告的行为对未成年儿童造成了身心上的严重摧残,同时严重违反了本州的相关法律,我代表检方请陪审团判处被告人威廉·格林有罪。” 听了公诉人的话,威廉睁大了眼睛,顾不得身旁律师的阻拦,拼命摇头,大声喊着:“不是这样的!不,我没有强奸!” 这时,陪审团内部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法官不得不敲了一下法槌,说道:“请被告安静。下面请辩方律师做开场陈述。” 威廉的辩护律师,那位油腻腻的胖大叔站了起来,他今天穿了一身三件套西服,打了领带,尽管一身衣服质地上略显廉价,无论如何,看上去都还算正式。 他转动他那颗胖胖的脑袋环顾四周,说道:“尊敬的法官大人,陪审团诸位,首先我必须向你们明确一个定位,我方当事人威廉·格林并没有强奸原告馨蕊·白小姐。 不可否认,白小姐的母亲黄女士次日清晨发现被告威廉与原告同居一室,那是因为,两人在当晚都喝了大量的酒,无法开车回家,派对的主人郭先生又认定他们是男女朋友关系,所以将他们安排到了同一个房间。 诚然,黄女士精明的助理搜集到了我当事人威廉的遗留在床单上的*,然而,不能仅凭这一点就认定威廉强奸了白小姐。原因很简单,众所周知,对于一个十八岁的青年,梦遗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很遗憾,公诉人关于强奸的指控完全基于一种推测和假设,没有完整且符合逻辑的证据链作为支持。 另外,公诉人所谓的强奸动机,也非常不合乎逻辑,喜欢,甚至追求的必然结果难道都是强奸吗?如果是这样,我们的联邦监狱恐怕就要人满为患了。 最为荒谬之处是,既然公诉方指控威廉·格林先生强奸了白小姐,那么为什么白小姐和黄女士拖了一个多月才报案?这一点显然有违常理。 尊敬的法官,公诉方的种种指控缺乏更有力的证据证明,请求法官大人和陪审团为我方当事人洗清冤屈,还威廉一个清白。” 第四百二十八章 逆位审判(2) 听了油腻的胖子的陈词,威廉几乎掉下眼泪来。他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没想到,自己百般鄙视,甚至还与之发生过激烈争吵的人,在庭审当天,居然还能为他准备这样一份清楚明确的辩护词。如今,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帮助他的恐怕只有这个臃肿肥胖的老男人了吧。 法庭里安静了片刻,布朗法官威严的男中音响起:“现在由控方就所指控的罪名向法庭举证。” 公诉人向法庭出具了在开场陈述中提到的物证和报告书之后,黄雅倩一方的委托代理人,一个穿戴着颇为讲究的,油头粉面的家伙,又向法庭补充提供了一份新证据,那是在当日用过的一只杯子。 委托代理人扶了扶金边眼镜,说道:“尊敬的法官大人,经医生检测证实,该杯底残留物中含有高浓度的17alpha-羟基育亨烷和16alpha-羧酸甲酯,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剂。被告处心积虑要与我的当事人发生性行为,为了让他的犯罪得以顺利实施,他不惜采取在我当事人的杯子里下药这种卑劣手段。” 陪审团席上的大多数人都向威廉投去了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渣,金丝边眼镜律师的新证据显然对威廉具有相当的杀伤力。 油腻大叔微微仰头,听着控方律师的陈述,眯着眼睛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法官大人点点头,宣布:“下面传唤一号证人,白小姐的法定监护人,也是她的母亲,本案原告黄女士。” 黄雅倩迈着优雅的步子地走到法庭前端的证人席上,向法官和陪审团微微颔首。 法庭助理说道:“请证人手按圣经宣誓。” 黄雅倩手按住圣经,将昨晚凯西反复为她纠正过发音的英语誓词说了出来:“我以全能的上帝的名义,保证我所说的都是真实可信的,如有虚假我愿承担一切责任。” 然后,她抬起头对法官说:“法官大人,我英语不好,能否请我的助理凯西为我翻译。” 法官点头同意,凯西也站到了黄雅倩身旁的证人席上。 公诉人严肃地说:“黄女士,请你简单讲一下当天看到的情景。” 黄雅倩开始描述,凯西为她一一翻译:“那段时间女儿正放春假,我打她手机一直就不接,当时,我在国内正和经纪人谈复出接戏的事情。你们知道,我在国内很有知名度,粉丝很多,一度隐退就是因为我的老公心疼我的身体,不愿意让我……” 法官耐心地听了一阵之后,不得不打断她道:“黄女士,如果可以,请尽量多谈一谈与本案有关的事实。” 听了凯西的翻译,黄雅倩脸上几乎没有呈现任何窘态,马上从豪门阔太太模式无缝切换到了悲情母亲模式:“一开始我也没觉得会怎样,后来,小蕊的保姆云姨一再打电话过来,说联系不上我女儿,这才引起我的警觉。” “各位陪审团的先生和女士们,你们能够理解一个作母亲的心吗?”说话间,黄雅倩已经走到了陪审团席位前,她饱含深情地看着陪审团成员,继续说道:“我多方打听,才知道了女儿的下落,原来她正被一个叫作威廉的高年级男生拐带着到处乱跑。是的,就是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个人!”说着,她怒不可遏地转身,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像一柄利剑指向了被告席。 “3月27日清晨,我赶到郭子欣位于洛杉矶的宅邸,当时,我和凯西试图推开威廉和我女儿独居的那间屋子的门,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敲了半天,才有人出来应门。门打开的一瞬间,我们都愣住了……”说到这里,黄雅倩俨然超出了一个演员的表演范围,肩负起将故事情节引人入胜的编剧职责。 “……威廉看见我之后,脸色煞白,神色慌张,而我看到只穿了一条内裤的威廉,大惊失色,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说着,她又走到原告席女儿的身旁,拉起白馨蕊的双手,心疼地握在自己的掌心中,痛惜地说:“……我看到,我的女儿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宿醉未醒的样子,显然是头一天被什么人灌醉了。我当时一下子懵了,我相信,你们可以理解当妈的心情……” 说到此处,黄雅倩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白色丝帕啜泣着擦起了眼泪。 她的表演炉火纯青,看得每个人都不胜唏嘘。 “请证人不要哭泣。”法官助理说道。 “不,让她哭一会儿吧。”法官看着黄雅倩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有些动容,同情地说道。 白馨蕊心中暗自咬牙,黄雅倩哪里像是为女儿来伸冤的?这分明就是来过戏瘾的! 黄雅倩走到法官席下方,继续声情并茂地说道:“……我把他们带回了家,严厉地质问威廉,为什么对我女儿做这种事情。我当时就想报案,但是,不知道威廉给我女儿吃了什么迷魂药,她死活也不同意,所以,才拖了那么久……” 公诉人问:“平常,你的女儿会经常和你失去联系吗?” 黄雅倩手捂胸口,拼命摇头道:“怎么会?这是第一次。” “你当时质问威廉,他说了什么?”公诉人又问。 “他一幅追悔莫及的样子,一个劲儿地道歉,并说会对这件事负责,是不是?威廉?你说呀!”黄雅倩怒目瞪着威廉的方向,像要冲上去和他打架,威廉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之下低了头。 “证人请不要和被告对话!”法官敲了一下法槌,黄雅倩这才自知违规,用手帕捂上了嘴,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法官看了看油腻腻的怀特律师,说:“好了,公诉人,如果你没有其他问题,那么我们请辩方律师向证人询问。” 怀特将双手搭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充满表演天赋的证人问道:“我听说,那天的派对所有人都玩得很疯,据说现场还出现了酒精、*等大量违禁品,最后,因邻居报警,才不得不草草结束了派对。请问,你的女儿小小年纪经常参加这种疯狂派对吗?” “反对,与本案无关的问题!”戴金丝边眼镜的律师马上开口抗议。 “反对无效,证人必须回答这个问题。”法官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不清楚这个派对是什么性质的。我只知道……我的女儿是个名媛,她经常受邀参加各种派对,通常都是和名流子女们的聚会。”面对这样一个猥琐的胖子,黄雅倩立刻恢复了平日的倨傲,她挑起精致的下颏,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辩方律师抓到任何破绽。 胖大叔露出他那沾满牙垢的黄牙,笑着问:“据您所知,您的女儿交往过几个男朋友?” “反对,此问题与本案无关。”戴金丝边眼镜的律师又抗议道。 黄雅倩十分配合地作出愕然,而又备受伤害的表情。 “反对有效。”法官说道。 “黄女士,事后,您带你女儿去过医院吗?我是指验伤,你看到你女儿身上有伤了吗?也就是挣扎反抗留下的痕迹。”油腻腻的律师问。 金丝边眼镜暗笑对方律师愚蠢,这显然还是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然而,就是这个问题成功地激怒了证人,黄雅倩咬牙咆哮道:“我说过,威廉是灌醉我女儿后*了她,她当时已经没有意识,怎么可能反抗?而且,你最好搞清楚一个问题,我女儿未成年,无论她有没有反抗,被告威廉都是强奸犯!我看不出你今天有出庭为他辩护的必要!” “证人,请注意你的言行,不要试图在法庭上否定律师存在的必要性。”法官冷静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陪审团成员中有一大半人笑了起来,他们大概从没见过严肃的布朗律师说出这么幽默的话。 “黄女士,你们进入房间后,并没有看到被告强奸原告,对吗?而当你质问威廉和你女儿的时候,也并没有从他们当中任何一人口中得到强奸的确切说法,是吗?甚至你根本拿出不确凿的证据证明两人之间发生过性行为。这说明,强奸只是你自己的主观臆断,是吗?”油腻大叔忽然语速变快,连珠炮般地提出了一长串问题。 “反对,无理性推导。”控方金丝边眼镜律师大喊着,与黄雅倩交换了一个眼神。 黄雅倩明白,金丝边眼镜是怕她言多语失,给对方律师留下把柄。她便从善如流,纵然演戏成瘾,这次也选择了缄口不言。 威廉也没想到,这个呆呆笨笨的胖子还有这么利索的嘴皮子,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法官道:“反对有效,请辩方律师注意发问方式。” 油腻大叔冲法官点头说:“法官大人,我的问话完了,不过请允许书记员将刚才我的提问,以及黄女士没有给予正面回答这一事实忠实记录在案,以备陪审团讨论时参考。” 公诉人正要传唤了第二位证人——当日派对的主人郭子欣,黄雅倩又申请发言,法官无奈点头同意。 第四百二十九章 逆位审判 (3) 平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咄咄逼人地公然质问黄雅倩,她反客为主的老毛病又犯了,凤目朝油腻大叔的方向凛然一扫,说道:“我们中国是一个很传统的国家,我们对女性的任何婚前性行为都不能接受,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年龄受到残害,请法官替我们主持公道!另外,刚才辩方律师的行为明显就是在威吓证人……” “威吓证人?我做法官三十多年了,在我的法庭上还没有出现过你说的这种事,今天也不例外。黄女士,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质疑我们的专业水准?”法官脸上露出不满表情,他可不喜欢上了法庭还夸大其词的人。 黄雅倩在法庭上的表现,与其说是受害者的家长,不如说是个不停为自己加戏的演员,她的戏已经够喧宾夺主了,令人分分钟想喊cut。 法官助理带下一位证人郭子欣宣誓完毕,公诉人开门见山地问道:“3月26日晚上,你在做什么?” “我在自己家里开了一个派对。”郭子欣老老实实地答道。 “被告和原告都喝了很多酒吗?”公诉人问。 “那天晚上大家玩得很嗨,谁都没少喝。朋友们都知道我家好酒多,那天开了十几瓶价值800多美金的高级红葡萄酒,这是小蕊最喜欢的,威廉嘛,喝得都走不动路了……”或许是紧张,郭子欣说话时,眼睛一直往上翻,瞟着房顶的灯,一边极力地回忆着当天的情景,一边不住嘴地说着。 “你和威廉、白小姐分手是什么时候?”公诉人问。 “应该是凌晨一点多了吧。”郭子欣眨巴了半天眼睛,答道。 “你为什么把他们安排到同一个房间?”公诉人又问。 “我本想让威廉睡隔壁的房间,是的,我说的是真的,我原来确实是想那么安排,不知道他怎么就进了小蕊的房间。”郭子欣说这话时,一只手紧紧握着另一只手,目光游移不定。 胖大叔用鼻子轻哼了一声,这显然是一个经过律师辅导的回答,照这样发展下去,这个案子迟早会变成了一个典型的“他说”和“她说”游戏,此刻,需要用智慧攻击对方的破绽。 控方询问完证人,法官转向油腻大叔,问:“辩方有问题询问证人吗?” 胖大叔咳了一声,说道:“请问,白小姐平日酒量怎么样?” “反对,与本案无关的问题。”金丝边眼镜律师立刻提出抗议。 “反对无效。”法官说,“证人必须回答辩方律师的提问。” “要说我们小蕊的酒量啊,那是……”欣少一脸得意,正要炫耀一下自己朋友的千杯不醉,忽听那边原告席上,黄雅倩弱不禁风地咳嗽了几声。 欣少马上结结巴巴地改口道:“嗯……哦,小蕊……她未成年,对她是未成年人,没……没……喝过酒。” “那也就是说,威廉喝的走不动路,而白小姐是清醒的了?”油腻大叔沿着郭子欣的逻辑推导着。 “嗯……对。”郭子欣想了想,回答得很不确定。 “这一点和黄女士所说,她女儿被灌醉*的证词相互冲突。你怎么解释?”油腻大叔马上追着问了一个问题。 “哦,不不……对了,我……同意阿姨的说法。”郭子欣马上改口。 “同意?”油腻大叔似乎觉得这个词很可笑,朝书记官促狭地挤了挤眼睛,又问:“当晚,你和白小姐是住在同一层吧?半夜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欣少想也没想就吐出了一个“no”字,紧接着,他想起了刚才的尴尬,心虚地用余光瞥了一眼黄雅倩。 黄雅倩阴沉的脸色吓了欣少一跳,他马上补充道:“哦,是这样……我虽然住得离他们不远……但是,我家是新装修的,去年年底才完工的,每个房间的隔音都非常棒,对,可以说是特别棒……就算有声音也听不到。” 接下来,油腻大叔像个赶驴的把式那样,诱导着一心只想讨好黄雅倩的欣少回答了一系列经过巧妙设计的问题,并慢慢地在陪审团和法官面前铺展出这样一幅图景: 白馨蕊是派对的女王,她向来都是女王。在上海混夜店那会儿,别看她年纪小,却从来说一不二。威廉那个小子不入流,可能是书读多了,脑子有点儿呆,开始还死活不敢碰酒,后来还是被白馨蕊的一帮朋友按着轮流灌了个饱,别提多过瘾了!当然,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最大限度满足他们的女王,让她开心是他们所有人的荣幸。 听了欣少的愚蠢对答,黄雅倩气得从两只耳朵直往外冒烟,心里暗骂欣少是坨上不了台面的狗屎。 金丝眼镜律师手把手辅导了这蠢货整整两天,一上法庭竟然说出这些有的没的来!仔细一想,也不能全怪欣少,他们全家都是脑残,他们家对白家的谄媚讨好,从他父亲那一辈就做得登峰造极了,总不能指望儿子独辟蹊径吧。 通过两轮的交叉询问,威廉心里大致了解了怀特律师的思路。他是要通过不同的手段,借控方证人之口,在法官和陪审团脑子里建立起威廉和白馨蕊在现实生活中的形象,拼凑出事件的原貌,同时,伺机寻求突破。 威廉开始后悔自己当初对怀特律师心怀成见,采取的不合作态度,事实上,这个中年胖子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庸庸碌碌的蠢蛋,更不是对他落井下石的渎职律师,他才是想帮助自己的。而自己呢?几乎没有耐下心来和怀特律师一起分析讨论过案情。 欣少退庭之后,控方金丝边眼镜律师起立,说道:“法官大人,请允许我们传唤第三位证人。我们找到了新证据,来补充证明被告的强奸动机,这位证人的出现,能令案情更加明朗。” 这次被法警引导着走进来的竟然是昆丁! 黄女士竟然能劳动昆丁大驾作为证人出庭,威廉着实感到惊讶。 几个月不见,威廉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昆丁身上穿了一件枣红色的polo衫,胸前醒目地印着斯坦福大学的校名,和带有红杉树图案的圆形校徽。威廉感到一阵扎心,若是没有出这样的事,此刻,他身上也应该穿着印有哈佛校徽的衣服。 这位相处了四年的老同学,看上去比在a校上高中时更有派头,举手投足越来越像他那个金融大鳄的父亲,那样的大人物,威廉也只是在十一年级家长开放日那天近距离接触过一次。 威廉尽量保持着平静,心却在咚咚狂跳,昆丁的出现,令他想起了体育馆废弃的地下室发生的那一幕,想起了那块巨大的黑板上错综复杂的连线,这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只见昆丁将一只手安放在圣经上宣读誓言之后,金丝边眼镜律师开始向他提出问题:“请问,你和被告人认识多久了?” 昆丁脊背挺直,一脸正气地答道:“我们同学四年。” 金丝边眼镜律师,摘下眼镜擦了擦,问:“你所了解的威廉是什么样的?” “他是个家境不好的穷小子,同时,又是一个野心家,他不断地努力,事事都要争第一,就是为了完成从社会底层向上层的流动。”昆丁态度从容镇定,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请告诉法庭,你为什么确认威廉有强奸动机,并实施了强奸?”金丝边眼镜问道。 昆丁开始向法官和陪审团娓娓道来:“……我们学校十二年级有一个古老的传统,就是‘致敬学长’。游戏规则就是,十二年级的学长在毕业前,每与一个低年级女生发生关系,将会被记得分,得分高者获得胜利。威廉为了炫耀自己的魅力,亲口向包括我在内的多名十二年级男生亲口宣布了自己得分,而他坦言让他得分的对象就是馨蕊·白小姐。这是我们那一届很多十二年级男生都能证明的。” 威廉心中虽然早就清楚,昆丁此行就是为了对他极尽羞辱,他的话仍令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往事不堪回首,他在心中默默诅咒着,你们这群蓝色锡安隐修会的人渣才应该被关在监狱! 然而,现在站在被告席的是他,作为一个被告,他无法去和一个证人争辩,是非对错只能任由他人评说。 听了昆丁的话,白馨蕊目眦尽裂,难以置信地盯视着威廉的方向,原来威廉接近她还有这样的目的! 威廉仍没有转头看她。 黄雅倩得意地看看昆丁,又不屑地瞟了一眼威廉,随后,冲女儿哼了一声。 金丝边眼镜再次向昆丁确认道:“也就是说,威廉曾经和你们亲口承认,他和被告发生了性行为。” “是的,我既然向法庭宣誓,就绝不会说谎。”昆丁笃定点头,口气不容置疑。 “那么威廉和白小姐的关系,你怎么描述呢?”金丝边眼镜继续问。 “反对,诱导性提问。”油腻大叔抗议。 “反对无效。”法官驳回抗议。 “攀附高枝,自抬身价。”昆丁答得很是轻慢,甚至不屑于去看威廉一眼。 第四百三十一章 逆位审判 (5) “反对。无理性推断。”油腻大叔反驳。 “反对无效。证人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不,我不认为威廉是出于某种目的和白小姐在一起,我说过,在感情方面威廉没有经验,甚至可以说是单纯的。我倒觉得,是白小姐追求威廉,威廉只是被动回应。或许我应该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威廉对这段感情理性且认真,强奸?别瞎扯了!作为虔诚的基督教徒,威廉一向反对婚前性行为,如果不是经白小姐劝诱,威廉甚至不会主动去碰她。”丹尼尔显然是被金丝边眼镜刚才的不当言辞激怒了,教养良好如他,也表现出了少见的过激。 丹尼尔退庭后,下一个上来的是伊丽莎白,她一看见穿着囚衣满脸胡茬的威廉就泣不成声,起初法警试图让她平静下来,但是,她越哭越凶,几欲昏厥,以至于公诉人和律师根本无法提问,只得临时让她退庭。 接下来,罗杰斯、伊娃、安东、陈梓卉等很多同学都出庭替威廉做人格证人,众口一词地证明威廉的人品无可指摘,各方面堪称完美,同时,也婉转地表达了对白馨蕊平日行为的轻蔑和不齿,和对她此次起诉威廉的不满。 酷帕博士、卢卡斯博士、吕卡翁博士等老师代表,甚至连医务室的弗森小姐、图书管理员约瑟芬小姐等等也都走上法庭为威廉作证。 当做卫生的汉娜阿姨抹着眼泪絮絮叨叨地说完威廉有多么善良,有空还会陪她的小托米玩,给他讲故事之后,一身铅灰色西服正装的劳伦神情凝重地走上法庭。 “……就像木材的质地要看它的纹理,而不是刷上去的漆,金钱和地位绝对不能判定一个人的人品,是否拥有才华和美德才决定了一个人的高下。我绝对不相信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忍心去伤害的威廉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在我们这个国度里,如果有些人的道德底线高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那么威廉绝对是其中之一!” 劳伦说完对威廉的评价之后,律师表示没有新问题,劳伦却锲而不舍地说道:“尽管律师没有问及我对白小姐的评价,而且,我也知道我的同学们已经表达了足够多他们对白小姐的看法,我还是想补充几句。” 经法官答允之后,劳伦继续道:“白小姐是我们学校8年级同学,这本应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玩耍,如饥似渴地获取知识的年龄,然而,我们的白小姐却过早地表现出了她在社交,特别是交男朋友方面的天赋。她是学校新晋的社交女王,在她读八年级的这一年里,她公开承认交往的男朋友就有三位之多,分别是十一年级的杰森、十年级的凯文和十二年级的威廉,未被她公开承认,只是与之搞暧昧的男生更是不计其数……” “反对,证人所述内容与本案无关。”金丝边眼镜继续反对。 “法对无效。” 劳伦环顾了一下法庭里在座的众人,开口道:“如果诸位认为私生活不检点不关别人的事,那么我想说说白小姐的人品。” 白馨蕊听到此处,脸颊发烧,双手握拳抵住前额,将像鸵鸟一样将头埋了下去。 劳伦清脆的声音仍响在法庭里:“她一向心机很重,爱耍各种手段,在学校里拉帮结派,她有一个专门传播谣言的闺蜜四人组。我的室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辛西·罗德小姐,就曾经深受其害。在白小姐受命之下,有关罗德小姐家庭的不实流言曾在校园里四处传播,给我的室友带来很大的心理压力。 此外,白小姐的报复心也比任何人都重。她的前任男友凯文移情别恋被她抓住之后,她曾经在期末考试上陷害那个女生作弊,又故技重施,在校园传播女孩家庭的谣言,直至最后,设计陷害,逼迫那个女孩退学……” 威廉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低年级小女生们那些勾心斗角的小把戏,他虽然听说过一些,却向来视之为幼稚可爱,他万万想不到,米亚的退学竟然会和白馨蕊有关。看来他一直将她看成一个单纯乖巧的大家闺秀,倒是他自己太天真了。 陪审团的全体成员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白馨蕊。 一身黑衣的白馨蕊坐在那里,显得娇小无助,除了过于苍白的小脸和嘴唇,看上去和任何一个邻家的十三岁女孩没有区别。 最后一位走进法庭的人格证人竟然是农校长。 当身穿海利斯粗花呢西服,头戴软呢帽的老人迈着沉稳的脚步,神情凝重地走向证人席的时候,威廉如同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一下子奔涌出来,伏在被告席的木质围栏上呜呜痛哭起来。 他越哭越伤心,到后来,只能用带着手铐的双手勉强扒住木围栏,整个身体都瘫软到地板上。 陪审团里发出哀叹的声音,农校长也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格子绢帕,默默拭去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的两行热泪。 两名法警不得不将威廉从地板上拉起来,为了让下面的程序得以进行,法官不无同情,却也格外无奈地挥动了一下手中法槌,敲在方形的木质底座上。 当——一声响,威廉的身体下意识地挺直了,他用手掌抹掉脸上的眼泪,沉声说了句:“抱歉,大法官。” 法官看了看身体仍因抽噎而不停颤抖的威廉,朝油腻大叔点头道:“可以开始你的提问了。” 或许是为了向德高望重的农校长表示敬意,油腻大叔努力挺了挺凸出的大肚子,用手正了一下领带,问道:“尊敬的校长,您能否向法庭介绍一下你所了解的威廉。” 农校长郑重其事地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头稀疏银发,他向审判台上的法官和陪审团席微微鞠躬,缓缓开口道:“尊敬的法官大人,陪审团的先生们,女士们,我今天来到这里,心情十分沉重,因为,我最优秀的学生站到了法庭的被告席上。这是我50年教育生涯中最令人痛心的一件事。 毫无疑问,威廉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正如我在写给哈佛的推荐信中提到的:他不仅仅品学兼优,他的卓越程度完全可以用‘不世出’这个词来形容。几十年来,我教过的优秀学生,见到过的优秀学生太多了,尽管如此,我仍然觉得,威廉的优秀程度是无可比拟的。我丝毫不怀疑像威廉这样的人才,今后必将成为对美国,乃至人类社会有重要贡献的人。 当然,我对他的欣赏并不仅限于对他所表现出来的杰出学术素养和在各项社团活动中的领导力与突出才能,他闪光的人性美德,更是令我这样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感到安慰,并能够安心地说一声,他是无愧于我们a校的百年声望的,是我们各项校训最优秀的践行者和楷模 威廉敢于面对内心,敢于面对自己的过失,他从不说谎。在学校的四年中,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们,威廉是一个多么值得信赖的人。他有担当,这一点从他在多个社团中担任主席可以看出来。 有一年,他领导的国际象棋社在全州比赛中铩羽而归,他却获得了个人冠军,回来之后,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说自己忽视了整个团队的战略和每一个人的提高,并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一个人身上。之后的整整一年,他在俱乐部里花时间和每个人磨练棋艺,研究对手学校的团队,制定新的战略。次年的比赛中,我们学校获取了五十年来第一次州冠军,并杀入全国联赛,而威廉个人只得到了第三名的成绩。他的诚信、无私和担当,让他赢得了全校每一个同学和老师的尊敬和爱戴。 刑罚犹如一把双刃剑,用之不慎,则国家个人皆受损。可是今天在我们这个民主正义的国度,仍然有人对有罪推定情有独钟,仍然有人对调查取证断章取义。请不要忘了,严刑峻法不仅是惩罚犯罪的利剑,更是保障人权的金盾。 我无意干涉司法公正,左右陪审团的意见,或是影响法官依法判决,但是,在陪审团的各位先生女士们做出决定之前,我不得不提醒诸位,一纸判决,会对没有前科的威廉的一生造成严重影响,唯有宽大处理方能体现公平正义!” 农校长讲完之后,陪审团的成员竟然悉数起立鼓起掌来,对这个老人坦率而诚恳的发言表示赞许。 油腻大叔继续问:“农校长,那么您对您的另一位学生白小姐有什么评价?” 农校长看了一眼白馨蕊及她身旁的黄雅倩,淡淡开口道:“我没有评论,我想之前学生和老师们应该说得已经足够多了。” 经过了这一轮的交叉询问环节,局势已经向有利于威廉的方向一边倒,油腻大叔挺直腰板儿显得信心满满,威廉苍白的颊上也有了一丝血色。 第四百三十二章 逆位审判 (6) 农校长退庭后,威廉感到一丝安慰,也感到不寒而栗。 为了赢得这场官司,那么多与此事毫不相干的人被轮流叫到证人席上粉墨登场。证人们陈述观点的同时,将人性中的善与恶也拿出来抽丝剥茧地剖析。 若不是原被告双方走上上法庭,成了对峙的敌人,人性中的本质又有谁真正愿意去面对,甚至拷问呢? 法庭一夕之间俨然变成了展览人性的舞台。事已至此,最后的结果还有什么重要呢? 白馨蕊抬起失神的眼睛看了黄雅倩一眼,她刚才一直在流泪,此刻,两眼已经泛红浮肿,庭审进行到这里,她感到一切都是那么令人绝望灰暗,充满了谎言和不确定性。 黄雅倩没有理会女儿,却将钢钩般犀利的目光投向了金丝边眼镜律师。 金丝边眼镜又站起来为自己的委托人呼号呐喊:“尊敬的大法官,陪审团的先生们女士们,刚才听到前面几位人格证人的发言,我也感到十分痛心,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青年犯下这样的重罪,确实令人惋惜。但是,我想提醒在座各位,威廉以前的某种行为和品格,不能否定他实施了本案中提到的犯罪。法律只讲事实和证据,不讲人情。请大家站在我的当事人角度考虑一下……” 金丝边眼镜的话在威廉耳际响成一片高频声波曲线,他反复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充满危险的游戏,也是一个决定命运的游戏,一旦自己一方的辩护和举证不能被陪审团采信,他将面临漫长的牢狱之灾,和一辈子的性犯罪罪名。 此时,陪审团席上又是一阵交头接耳,法官不得不再次敲响法槌,维持法庭秩序。法官敲响了法槌,示意大家安静。 被告律师请求法官再问原告一个问题,油腻大叔先走到书记官面前,指了指桌上的那只杯底有深褐色结晶体的玻璃杯,说:“请你读一下检测报告中对于杯子内部残留物的相关叙述。” 书记员刻板而机械的声音在法庭里响起:“经医生检测证实,该玻璃杯残留物中含有高浓度的17alpha-羟基育亨烷和16alpha-羧酸甲酯,是一种有效的*剂……” “好,谢谢,就到这里。” 油腻大叔转动肥胖的身躯转向审判席,道:“法官大人,我恰巧在三年前处理过一个案子,所以对催情剂这种东西有所了解,据我说所知,17alpha-羟基育亨烷和16alpha-羧酸甲酯提取自非洲的一种叫育亨宾的常青植物,它的作用是产生心理和身体上的兴奋,增加情欲。其工作原理是选择性地阻断突触前的α2受体,使海绵体神经末梢释放较多的去甲肾上腺素,增加*海绵体窦血流量,同时减少静脉回流……” 话已至此,法庭中的两名黑人狱警已经开始低低窃笑,法官、陪审团和公诉人以及当庭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油腻大叔所说的意思。 油腻大叔走到悲痛欲绝的白馨蕊面前,声音十分平静地说:“这种英国皇家御用的药品价格一定很贵吧?” 白馨蕊深深地埋下了头,眼泪还在扑簌簌往下滴,她脑中出现了利奇菲尔德县高级法院大门前白色大理石的朱斯提提亚女神雕像手中的天平与长剑…… 威廉一咬牙,事已至此,自己已经深深陷入别人编织就的罗网,也只能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了。 当法庭助理刚要宣布由公诉人和辩方律师做总结陈词时,被告席上的威廉示意要发言,法官应允了他的请求。 威廉开口道:“尊敬的法官大人、公诉人、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我很感激我的同学、老师,甚至校长本人亲自走上法庭为我做人格证人,尽管他们所说的一些内容,与案件本身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至少能证明我是诚实的,我的品行善良正直这一事实有目共睹。” 说到此处,威廉忽然转身直视着白馨蕊的眼睛,白馨蕊心里一阵狂跳,今天,在法庭上,他终于转过身来直视她了! 然而,当她的目光与威廉的相遇,白馨蕊却只想逃开,因为,那双金褐色的眸子里蕴藏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些是她看得懂的,有些她看不懂。 接下来的每一句话仿佛都在说给她一个人听的:“在我刚刚进拘留所的时候,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竟然是你起诉了我,后来,当我从律师口中得知一切之后,我也进行了深刻的反省,我自问在于你交往的日子里是问心无愧的,我一直关心你,呵护你,忠诚于你。 我也知道,这件事起因于你的误会和怀疑,你疑心我移情别恋了,所以,才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报复我,试图毁掉我的一切。 你已经看到,我在拘留所了度过了六个月生不如死的日子,学校迫于压力将我的名字从毕业生名单上除去,哈佛大学也撤销了对我的录取,在媒体和舆论的报道中,我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十恶不赦的强奸犯! 我只有十八岁,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从未浪掷光阴虚度人生,一向与人为善,诚信待人,然而,我却平白无故受到了这么多的惩罚,如果你已经满意,就请收手吧!” 听着威廉的控诉,白馨蕊的心再次堕入冰窟,在她与威廉交往的日子里,威廉曾经无数次夸奖过她美丽、聪明、善解人意,却自始至终从来没有说过爱她,即便到了今天,他向法庭坦言他们的关系时,仍是只是提到了关心、呵护和忠诚却唯独没有爱。 白馨蕊感到浑身发冷,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威廉的声音还在继续,然而,她的耳朵却只听见一片嘈杂嗡鸣,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八年级开学的阵列舞会,威廉执着自己的手旋转;闪过威廉站在礼拜堂高而远的圣坛上慷慨激昂地演讲;闪过真心话大冒险时,自己将威廉逼到墙角的花式壁咚;闪过纽约水晶盒子中的旋转木马;闪过凌晨在加州一号公路上停车看日出…… “尊敬的陪审团诸位,你们的任何一次错误判断都是以断送一个年轻人的前程,乃至牺牲他的自由甚至生命,所以,我恳请你们现在就抛却控方留给你们先入为主的偏见,审慎行使法律赋予你们的权利,还给我一个清白和公道!” 威廉的杰出演讲才能又回归到他体内,他甚至完美地包揽了律师总结陈词的内容,然而,陪审团却并没有像农校长讲完话之后那样,作出激烈地回应,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他们看到被告席上的小女孩此时正在伤心欲绝地嘤嘤哭泣。 白馨蕊哭得凄怨哀婉,柔肠百转,哪怕是铁石心肠的恶魔看到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女孩悲恸,也会感到心被揉碎了;她哭得涕泗横流,震撼天地,仿佛她正在承受着世间最大的委屈,却申冤无门…… 这样信息量丰富的哭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无视掉的,法官环伺了一下骚动不安的陪审团席,再看看肝肠寸断的白馨蕊,说道:“原告,你是否还有什么情况需要向法庭申明?” 听了这话,白馨蕊眼泪汩汩奔涌,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样拼命点头,用带着哭腔的尾音无辜地说道:“不,我没有说谎……真的没有说谎……” 陪审团席上的众人也都屏住了呼吸,大家看着白馨蕊,似乎期待着她能说些什么,或许是因为年龄小,抑或是案情敏感,整整三四个小时的庭审,这个被害者还不曾说过一句话。 法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格外宽仁地等白馨蕊疾风暴雨的一阵哭泣后,将气息稍稍喘匀,说道:“原告,如果你对事实还有什么补充,现在法庭允许你做出陈述。” “我不懂法律,也不会演讲,我只想再讲一遍那天发生的事情,尽管,这对于如今备受伤害的我来说,无异于将刚刚结痂的旧伤口重新撕开,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天,我虽然喝醉了,但是,发生了什么我全都记得。我记得是威廉扶着我走进房间,在门口,我浑身无力地刚要将他推到门外,他不知何时又进了屋。我听到咔哒一声,当时,并没反应过来那是门落锁的声音,次日,我妈妈敲不开门,怒斥威廉的时候,我才回想起那个声音。 接下来,他把我抱到床上,开始脱我的衣服,我嘴里不停地说不要,但是,手和脚已经不听使唤。起初,感到身上的皮肤萦绕着丝丝凉意,接着,被一个巨大而温热的身体包裹在怀中,我试图反抗,但是,威廉的力气太大,我很害怕,扯破了嗓子地叫喊,威廉用手捂上了我的嘴……” 听到此处,威廉长大了嘴。 第四百三十三章 判决 “……当时,我的意识里充满了绝望,我想,我完了。因为,中国的大部分的家庭,观念都非常保守,认为女孩子的贞操比什么都重要,但是,我无力反抗,也发不出声音……后来……” 说到这里,白馨蕊仿佛难以启齿,满脸羞愤,晶莹剔透的泪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洁白的面颊上滚落下来,她接过黄雅倩递过来的餐巾纸,隐忍地擦拭,却仿佛无论如何也擦不干脸上的泪,整整一叠叠的纸巾都被她的泪浸湿了。 法庭里的所有人见了无不动容,陪审团中已经有两三个中年女子开始抹眼角了。 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她继续哽咽着说道:“后来……我感到下体一阵剧痛,昏迷了过去。” 陪审团席位上传来错愕地惊叫和叹息,威廉惊悸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馨蕊,油腻大叔却用眼神示意他,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冒风险扰乱法庭秩序。 威廉感到一阵齿冷。 经过一番挣扎,白馨蕊的情绪似乎比刚才冷静了一些,继续说道:“刚才,学姐指责我在学校交男朋友,我想说,杰森和凯文一直在追求我,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然而,我们之间的交往一直只限于同学的关系,从未越雷池一步。我自从来到a校,就只喜欢威廉一个人,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也是学校里大部分人都深知的。 我知道自己还是个孩子,但是,不可否认,我非常珍视我们之间的感情,从没想过在春天挥霍掉盛夏。没想到,他却在酒后对我做出了那样的行为,更令我不能接受的是,他急于和我上床,只为了在那个‘学长致敬’中得分!” 说到这里,白馨蕊似乎已经说不下去了,一头扎进妈妈怀中泣不成声。 黄雅倩搂着女儿,面带悲伤地对法官和陪审团说:“作为受害者的母亲,我对发生在我女儿身上的事情无法容忍,请求法庭不要无视那些铁证和医院的妇科检查报告,我希望法律对这件事做出公正的裁决。” 原告和被告字字泪,声声血地控诉,彻底令陪审团无所适从了。 正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破空响起:“我认罪!” 油腻大叔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刚才还议论嘈杂的陪审团席瞬间安静了。 明明局势已经朝对威廉有利的方向逆转,即便小女孩全程无尿点,亦无瑕疵的感情戏,其权重也未必能抵过a校给威廉作证的人格证人。 威廉刚才的行为是不理性的,或许将在陪审团心中再度发生逆转。油腻大叔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满面怒容的威廉,然而,他已经无法阻拦威廉接下来的话。 “是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拐带着斯黛拉到处乱跑,是我带她去参加那样的疯狂聚会,是我处心积虑把她灌醉,是我在她杯子里下了*剂,是我冲进她房间反锁房门,是我脱掉她的衣服,是我强奸了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威廉微微喘息着,试图让自己不至于因暴怒而显得愚蠢。 他一点点转向白馨蕊,咬牙切齿地说道:“……但是,现在,我宁愿不曾认识过你!如果开头就是错的,我们原本就不应该开始!” 听威廉认罪了,白馨蕊不但没有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凶了,她挣脱妈妈的怀抱,站起身,双手撑着原告席的围栏面对着威廉哭得泪如雨下,黑色长裙的前襟都哭湿了一大片。 油腻大叔又向前迈了一步,忽然收起平日的傻里傻气的窝囊表情,正色道:“白小姐,如果你对我当事人的爱意还残留着那么一丝一毫的话,我恳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是我放的……”还没等油腻大叔说完话,白馨蕊抢先开口作答,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什么?”不知道是没听清对方的话,还是没敢相信对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承认了,这个沉甸甸的胖子只问了一个字。 “我说,是我放的!”白馨蕊再次把声音提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她高高扬起头,俏丽面庞上泪雨滂沱。 与原告和被告的赤膊上阵比起来,控辩双方律师最后的总结陈词,如同白开水那样苍白暗淡,甚至微不足道,因为,此刻,陪审团无心再听那些冗长的总结,他们的理智早已被汹涌而来的事实和情感占据了。 接下来休庭,陪审团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合议之后,这起臭名昭著的强奸案的审判结果,终于艰难地产生出来了。 当地时间10月29日下午5点,布朗打法官宣布判决结果:“因证据不充分,威廉·格林强奸罪名不成立。利奇菲尔德县高级法院最终以非法侵犯未成年人罪(uwfulcontactwithaminor)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一年零九个月,并留下终生犯罪记录。” 听到这个判决,威廉痛哭流涕,他不知道,这对他来所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是的,法庭没有认定他是强奸犯,但是,他仍然是有罪的。 威廉在狱警的押解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法庭。 黄雅倩嫌恶地看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女儿,在律师和公诉人的拱卫下气哼哼地朝外走去。 空荡荡的法庭里,只剩下白馨蕊一个人,泪水已经在她脸上干涸了,此刻,她像是戴上了一幅蜡质面具,完全看不出任何悲喜。 刚才,亲自上台卖力演出,只为了把自己最爱的人送进监狱,这是不是负心汉应得的报应? 妈妈口口声声说一定要赢这场官司,威廉进了监狱,这算不算她们赢了? 她忽然发觉,成人世界里的很多事情是她永远搞不明白的,而人生就是一场悖谬的闹剧,荒诞不经的情节仍在继续…… *** “安东希望你能回来!” 艾米将这句话又说了一遍,她站在摄影俱乐部暗室外面的大房间里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任何回音。 墙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照片,她已经欣赏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敢贸然闯进暗室,只得再次起身不耐烦地盯着墙上的照片一张张看过去。这些作品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即便是外行也能看出,它们的水平差异很大,然而,成百上千张照片绝非杂乱无章地钉在墙上,它们被按照主题排列成了一个个上大下小的扇形,每一张照片都只是在两个对角位置固定了彩色图钉。 “哼哼……”艾米轻笑了两声。 就算是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也未必能有耐心做如此细的活儿,一看就知道,这是出自杰夫之手。 有一整面墙全是景物的照片,有街拍、有自然风光、大部分是校园里的四时即景;另外一面墙容纳了人物摄影、抽象作品和瞬间抓拍。 艾米的目光一不小心落到一张类似波谱图案的抽象作品上,照片中无穷无尽的几何块和密密麻麻的小点点,令她这个有轻微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不禁浑身发麻。 她双手抱肩,安抚了一下真丝雪纺衬衫下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双臂,低头从一行行铁丝上夹着的长串照片下面钻过去,蹑手蹑脚地走到暗室门口侧耳听了听。 里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艾米甚至怀疑,杰夫这个小子是不是趁自己欣赏照片的时候,溜之大吉了。 正在她几乎绝望地就要破门而入的时候,听到里面传出一个平淡入水的声音:“为什么让你来找我?” 见鬼!我怎么知道?艾米心里作如是想。 那年春天,杰夫和奥利弗的事情虽然从未公开,却仍是闹得校园里尽人皆知。 至于后来,为什么她成了这对高甜“密友”之间的第三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临近期末,那唯一的一次炽热拥吻,令她至今难忘,大概是奥利弗早就看出她倾心于他吧。 事后,正如她所预感到的,奥利弗没有向她表白,甚至没留下一句像样的解释。 就在新学年开学之后,这个俊美的少年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 艾米捏着一张尚未完全显影的照片,用夹子将它夹牢,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或许……因为咱俩都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吧。” “哦……那你回去告诉安东,戏剧社是我的伤心地,我不打算再回去了。”暗室里发出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在讲述着别人的事情。 大约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暗房的门开了,暗红色的光从里面透出来,苍白赢弱的杰夫摇摇晃晃地走出暗房。 他从木质立式衣架上拿起外套,正要往外走,惊讶地发现,米亚居然还在这里。 她像个印度冥想者那样,盘腿坐在地板正中间,仰头呆望着墙上的一张照片一动不动。 杰夫走近了艾米,她仍没有丝毫反应,脸上干涸的泪痕却映在杰夫眼里。 顺着艾米的目光望去,杰夫看到,墙上正是那年春假之后,在大卫·科赫剧院门前拍的集体合照,照片上每一个人都笑容灿烂,尤其是那个光着头戴一定棒球帽的清秀中国男孩。 第四百三十四章 地狱尘埃 从利奇菲尔德县政府大楼走出来,太阳落山前的那一抹光仍格外刺眼,白馨蕊戴上墨镜。 她坐进宾利车的后座,声音暗哑地对司机吩咐着:“回罗德岛吧。” 连续几个小时的开庭令她精疲力尽,没有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如刀绞。 她清楚,现在,哪怕听到一个敏感的字眼,都能让她一发不可收拾地痛哭起来。她拼命忍住眼泪,眼眶因此而感到说不出的酸涩。 她不想回学校,不想让同学们看到她现在的样子,更不想被议论。 还是回罗德岛吧,那幢幽深古老的宅邸里,总有一个黑暗的大房间可以埋藏她的悲痛欲绝。 “不,先去a校,后去机场。”黄雅倩拉开另一侧后座的门,向司机更正了白馨蕊发出的错误指令。 “我要马上回国,有重要事情等着处理呢。”黄雅倩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白馨蕊当然知道黄雅倩口中“重要的事情”指的是什么,她和爸爸因为小三较力了那么多年,真不知道,这出真人版狗血剧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她看着都烦了,如今,更是没兴趣多听一句。 “明天周末,我想一个人回去静静。”白馨蕊试图让黄雅倩收回成命。 “回学校去,听话。”黄雅倩的态度凛然威严,没有他人置喙的余地。 白馨蕊不明白,黄雅倩此时为什么如此较真儿,不过,今天,云姨没来。很显然,黄雅倩原本就想好了,没打算让她回罗德岛。 “可是,我现在只想回家。”白馨蕊依然固执己见。 “不,回学校去。”黄雅倩面无表情,只是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戴着墨镜的白馨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是苍白的。在法庭里,她不记得自己哭了多少次,新的泪痕将旧的泪痕覆盖,早已将脸上的妆容冲刷殆尽。 此刻,隔着深黑色的墨镜,黄雅倩看不到她红肿的双眼,便姑且可以将她的情绪忽略不计。反正小孩子哭闹耍性子一会儿就会过去,这是黄雅倩一直以来的信条。 一只手握住白馨蕊日渐轻减的肩膀,黄雅倩放缓了口气,说道:“学校安静,可以好好学习,趁着周末把落下的功课都复习一下,记住,多看书。” 白馨蕊本能地往旁边轻轻闪身,像拂去尘埃那样,解除掉自己肩膀上的束缚。 她意识到,这种说话方式很不像黄雅倩,她以前是从来不会过问自己学习的。 从黄雅倩的宾利车上走下来,瑟瑟秋风灌进她黑色长裙敞开的领口,白馨蕊不得不裹紧了肩膀上那条超大的黑白千鸟纹披肩,她感到心绪前所未有地烦乱。 推开维多利亚楼大厅的木门,喧闹声,笑声,电视声……扑面而来。 同以往任何一个周五的傍晚一样,一楼的公共大厅里,男生女生坐了一大群,闹闹嚷嚷地正在谈论着什么。 “嗨,斯黛拉,我们一会儿去看电影,你去吗?”伊莎贝拉第一个发现了刚进门的白馨蕊。 失魂落魄的白馨蕊感到一阵沮丧,她以为戴上了墨镜相当于拿了隐身草,没有人会发现她的形迹。 “不!”白馨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仅吐出一个字。 “哦,别这样,你知道吗?现在正在演《血战钢锯岭》,烂番茄新鲜度达到86%!错过了可就太可惜啦!”阿曼达居然也和这伙人凑在一起。 “没兴趣!”白馨蕊咬着牙,这个回答却仿佛用尽了她身上的所有气力。 现在,她最需要来点儿什么提神的混账东西,她想到了宿舍更衣间的内衣抽屉里还塞着一小包纯度很高的“地域尘埃”(helldust,即,*)和两小瓶“双重麻烦”(doubletrouble,某种镇定剂类毒品)。 “哦,斯黛拉你怎么啦?别这样。”肥胖的维姬摇摇晃晃地跑过来,一把拖住白馨蕊的胳膊,让她想走也走不成。 “你一定要去看看,”维姬脸上放着红光,说:“镇上那家影院的vip观影厅里现在有了一百八十度的皮质折叠椅,就像飞机的头等舱。外面的食品柜台除了爆米花和冰激凌,还多增加了好几个美食档口,有章鱼小丸子和甜蛋糕。哦,对,观影大厅外面还新建了一个电玩城!” 艾米盘坐在沙发里撇了撇嘴,说:“你忘了,四月份我跟你说过的,我爸爸认识那家影院所属连锁院线的大老板,他们想和中国资本合作,当时,我问过,你爸爸感不感兴趣?” 经艾米这么一提醒,白馨蕊恍惚间想起来,她确实跟爸爸说起过这件事,爸爸当时的回答极其简短,那就是:他对电影相关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兴趣。 “……当时,你爸爸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说资金回报周期太长。现在怎么样,这家院线被另一家中国公司收购了,他们刚刚投了大笔的钱,大规模改造这家院线的硬件设施!”艾米还在邀功般喋喋不休,仿佛为这次资本游戏牵线搭桥的不是他父亲,而是她本人。 “好吧,我去!”白馨蕊打断了艾米的聒噪。 维姬和阿曼达同时发出一阵欢呼,仿佛她们心里真的很巴望白馨蕊与她们同行一样。 “那咱们先去餐厅吃点儿东西,半小时后出发,我们正好能赶上7:30那场。”阿曼达自作聪明地提议着。 “你们去吃吧,我现在不想吃东西。”白馨蕊不冷不热地说完这句话,从维姬手臂中抽出胳膊。 刚要上楼,维姬就大惊小怪地叫着:“斯黛拉,你在屋子里戴个墨镜做什么?” 白馨蕊没有回答,上楼的脚步甚至并未因此而有所迟疑。 “半小时后,招生办门口见。”阿曼达在她身后不放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出发的时间和地点。 …… 坐在墙角那只没有形的懒人沙发上,白馨蕊看着锡箔纸上白色的“地狱尘埃”渐渐融化升华成气体,啪地一声,她关掉了打火机,将锡纸凑到鼻子前,闭上眼睛猛地一吸,动作娴熟,神情陶醉。 看着地板上散落出来的些许白色粉末,和几张被团成球状的锡纸,她不免感叹自己最近的记忆变得恍惚而断续。 比方说今天,从上楼之后,到吸食“地狱尘埃”之前的事情,在她脑海里已经完全断片了。 她看着镜子里重又上了浓妆的面孔,推理出,刚才自己可能在这张脸上花了些心思和时间。 厚重的粉底遮住了脸上的那些泪水划过的痕迹,大红的唇膏很容易吸引别人的视线,这下她那哭得红肿的双眼便不再会成为焦点。 作为她这样的美妆达人,如果在哭泣之后,只能想到用烟熏妆拙劣地遮盖眼周,被泪水浸泡后无精打采的痕迹,那就绝对落了下风。她做的,只要扫上些酱豆腐色的眼影粉,这样一来,大家就会以为她今天化的是时下流行的哭泣妆。 想到这一天的开庭,白馨蕊仍然觉得心里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心里的一道道伤口正在重压下拼命地失血。眼眶酸涩的感觉仍在继续,但她不能哭,那样一来眼泪会将新画的眼线和睫毛膏弄花。 哭不出来的感觉,令她窒息,即便这种高纯度的货,都难以满足她现在的空虚感,她又重新换了锡纸,准备再来一发。 正在这个时候,擂鼓般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白馨蕊慌乱地收拾着地板上的一片狼藉,打火机、锡纸扔进扔进垃圾桶,用力拉开床下的储物抽屉,正准备将那一小包白色粉末塞进的内衣堆里,手忙脚乱之际,昂贵的白色粉末有些许洒落出来,极细的白色纳米级颗粒物弥漫在空中,洒落在地板上,她跪下来,抓起一条同样昂贵的白色克什米尔羚羊绒围巾拼命擦拭着。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阿曼达。 白馨蕊舒了口气,颓然跌坐在地板上,目光有些怨怼地看着她。 “你在干嘛?小宝贝。”阿曼达大惊小怪地看着白馨蕊。 她提起鼻子闻了闻,目光了然地从那只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懒人沙发移回到地板上,宽阔嘴角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拉起地上的白馨蕊,嗔怪地说道:“今天的量好像有点儿多,我说,你不能依赖这个东西。” 神奇的“地狱尘埃”真是个好东西,此刻,它已经让白馨蕊找回了之前的自己,乍看来,现在的她与往日没有分毫区别。 她用扫着人鱼姬色浓丽眼线的眼尾犀利地看了阿曼达一眼,半开玩笑地说:“打住!小心我杀人灭口。” 说罢,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忽然,阿曼达收住了笑容,拉起白馨蕊的手,说道:“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一大票人在小白楼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你人影,那些等不及的已经坐十二年级同学开的车先去电影院了,我是特意回来找你的!” “走啊!”白馨蕊说着,捞起椅背上的一件风衣,踩上细跟鞋跟着阿曼达摇曳生姿地走出了宿舍门。 第四百三十五章 名正言顺地哭 正巧罗斯和黛西从对面的房间里走出来。 罗斯皱了皱眉,问身旁的黛西:“楼道里是什么味,怪怪的?” 听到这话,阿曼达和白馨蕊紧张地对望了一眼。 “哪有?哎呀,快走吧。还差五分钟开会了。”黛西的不以为然,令罗斯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疑心是自己太过敏感。 等那两个女孩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之后,阿曼达才夸张地舒了一口气。 “哎呀,吓死人啦,要不是黛西这周感冒,恐怕那个地狱……” 说到这里,阿曼达又警惕地看了一眼楼梯口,确定没有人上来,才继续低声责备道:“幸亏碰上的不是劳伦那个煞神!这种东西怎么能在宿舍吸?很容易被发现的,亏你还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大佬,历任会长认真执行的规矩你都忘啦。” 什么时候轮到阿曼达来教训起她来了,白馨蕊脸一沉,转身就要回宿舍。 “行啦,大小姐,别赌气啦。电影快晚了,都等着你呢。”阿曼达忙堆起笑脸。 如果回宿舍,孤零零的一个人除了胡思乱想还能做什么? 要是没忍住,把那一小袋“地狱尘埃”都吸完,恐怕明天早上,人们将在宿舍里发现一具冰冷的尸体。到时候,《波士顿邮报》又会在第一时间大做文章,爆出什么:“百年名校女生在宿舍吸毒过量导致死亡”、“亚裔女孩情人身陷囹圄,女孩以死殉情”之类的狗屁报道。 思及此,白馨蕊觉得有些悲凉。 威廉获刑确实令她心碎,不过,还没到以死谢罪的地步。 她任由阿曼达拉着她的风衣袖子往门外走去。 行尸走肉般地上了uber,无知无觉地被拖进电影院,买票入场,然而,坐在黑暗的大盒子里坐井观天。 她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却完全不知道这部电影演的是什么。 当大银幕上出现一个女孩扒在火车车窗上和一个侧面有点儿像威廉的军装男孩疯狂亲吻的镜头时,前面一排的金善英放下手里的大桶爆米花,搂住身旁的凯文狂吻了起来。 不过,如今这样的镜头,无论是屏幕里的还是现实版,都不能令她心有所动。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大兵在战火里背伤员的情景,弹火从他身旁飞过,后排有个男生傻傻地用中文喊了声“快跑!”即便不用回头,白馨蕊也知道,那是坐在辰辰身旁的二缺男生陈义廷。 不知又过了多久,当电影里出现一个满脸泥垢的美国大兵在地道里救一个日本人的画面时,右边座位上的伊莎贝拉发出鼻音很重的抽咽声。 这次,白馨蕊的眼泪也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如同断线的珍珠,收也收不住……在别人的电影里伤感自己的人生,或许,这是哭最名正言顺的理由。 走出电影院,艾米看到白馨蕊红肿的双眼,不禁打趣道:“我以为你对战争片真的不感兴趣呢,没想到哭成狗,哈哈,叫你过来看,果然没后悔吧。” 白馨蕊没有说话,在别人看来,她似乎仍沉浸在电影的情节中无法自拔,事实上,她不记得自己看了什么,不记得男主人公的样子,只记得,满银幕都是血肉横飞,炮火连天的场面。 不过,能哭出来,心里确实好过了不少。 刚从放映厅出来,果然看到了维姬提到过的电玩游戏城。 一阵兴奋的尖叫声过后,十几个同学一哄而散,分别占据了那些五颜六色闪着奇幻光芒的游戏机。 艾米和阿曼达拉着白馨蕊来到一台玩超级赛车的游戏机前,艾伦正在机器上玩得起劲儿,三人排他后面。 她们俩几乎和艾伦一样兴奋,又是尖叫,又是蹦跳,还不时骂两声“笨蛋!”甚至激动地锤艾伦两拳。 白馨蕊却完全置身事外,电玩城在她看来只是一团光怪陆离吵吵闹闹的东西,这里的热闹与她没有丝毫关系。 忽然,艾米的眼睛被其它什么吸引住了,她张着嘴傻乎乎地笑着,样子像个被镜头定格的白痴。 一分钟后,定格解除,艾米哈哈狂笑起来,阿曼达,甚至连旁边几台机器上正在玩游戏的人,都被她失了智的笑声惊得纷纷抬头,白馨蕊却仍是目光呆滞地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墙。 艾米不得不狠命拍了白馨蕊几下,说:“你看,维姬在干什么?” 白馨蕊肩膀吃痛,不得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肥胖的维姬正对着一台跳舞机笨拙地扭动着身体。 艾米顾不上自己精神恍惚的同伴,径直朝维姬走过去,这对塑料姐妹花在双人跳舞毯上跟随音乐扭动蹦跳起来。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肢体灵活的艾米扭动细腰,一会儿转臀,一会儿又挥舞手臂,虽然和屏幕上的那个舞动的3d萝莉速度姿态相去甚远,比起身旁的维姬可是强多了。 维姬开始还努力模仿,试图跟上艾米的脚步,没过五分钟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她不得不撅着嘴下了跳舞毯。 艾米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舞神,一个人在跳舞毯上狂扭,起劲儿地踩着跳舞毯上的闪光块。 不服气的伊娃走上了跳舞毯,站在与艾米竞争的位置上,这个拉丁裔的女孩如同一个为舞蹈而生的精灵一招一式妩媚灵动又充满了力量和野性。 不一会儿,跳舞机旁边就围了一大圈人,或许是电玩城里的气氛使然,围观群众看到两个漂亮妹子的妙曼舞姿,爆发出盲从的尖叫和掌声。 艾米一边跳一边偷瞄身旁的伊娃,很快她就体验到了刚才维姬的感觉,越看越觉得没自信,不一会儿就匆匆败下阵来,灰溜溜地下了跳舞毯。 这时,穿着清凉,瘦得如同一道闪电的金善英一步跃上了跳舞毯。她的舞蹈是经过常年专业训练的,又是获得过国际大奖的芭蕾舞者,一招一式简直比屏幕里的长腿3d娃娃还要漂亮,还不时举腿,后踢作出一些高难度的动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电玩城的人好像都被吸引了过来,他们居然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了如此专业的舞蹈,人群疯狂了,他们跟着音乐喊着,扭动着,电玩城仿佛瞬间成了尬舞的夜店。 凯文双手抱肩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的新女朋友,毫不掩饰脸上的骄狂笑容。 伊娃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仍在跳舞毯上勉力跳着,能和金善英这样的高手切磋舞技,即便是输了,她也是心服口服的。 这时,从人群外面冲进来一个人,那人力气很大,速度极快,像一枚出膛的子弹,瞬间分开人群。几个高大的黑人壮汉都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正要发作,发现冲过来的是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女孩,便耸肩摇头自认倒霉。 大家定睛一看,来的居然是白馨蕊。 此刻,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人群的最前面。 今晚,她一直表现得极为沉默,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此时,她的现身着实令所有人吃惊,就连金善英也停下了舞步。 “在我们中国,只有老年人才会跳这么低端的曲子,要pk就跳sss难度级别的!”白馨蕊边说话,边脱下风衣,看都没看就朝阿曼达的方向扔了过去,脸上仍然没有一丝表情。 金善英还没来得及搞清楚什么是sss,伊娃早就识趣地下了跳舞毯。 白馨蕊旁若无人地甩掉身上的白色毛衣,只穿葱皮一样薄的姨妈红色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黑色蕾丝胸衣的飞子边肩带嚣张地露在外面。 忽然,她向前猛一甩头,所有头发都像《贞子大战花耶子》里面的女鬼那样披覆到脸上,她两只手快速将这些头发拢到一起,用发圈扎紧固定,一对眼睛从上到下地打量着自己的对手,如同临上拳击台之前的拳击选手。 白馨蕊一步跨到上跳舞毯上,熟练的按了机器上的几个按键。 霎时间,令人狂躁的音乐响了起来,充斥着整个电玩城。 机器屏幕上,3d小姐姐跳起了抽风一样的舞蹈,围观群众意识到,真正的pk一触即发。 金善英一愣,不过,她没有就此傻掉,马上反应过来,稍稍调整了脚下的频率,就踩准了音乐节奏。她的眼睛紧盯着屏幕上小姐姐近乎疯狂的步伐,舞动着纤瘦柔软的身体。 白馨蕊也不示弱,只见她热力四射地甩动头上乌黑的马尾辫,性感妩媚地扭动臀部,半是挑衅半是炫技地抡起长腿,从刚好侧身的金善英头顶划过,她的身体像蛇一样柔软,又像机器娃娃一样,每个关节充满机械感的张力。 常年夜店小公主的称号不是浪得虚名,更何况,她的夜店生涯比大姨妈跟随她的历史还要长。 彼时,基于对新解锁玩法的强烈好奇与新鲜感,她曾经在某个著名夜店里每晚连续跳七八个小时舞,一天没落地跳了整整一个月。 第四百三十六章 尬舞 从此,白馨蕊就在上海滩的夜店一舞成名,就连那些转战夜店多年的专业领舞都不得不对她的天才舞技大为惊叹。 她熟悉时下最流行的舞步,知道何时展现力度,何时又需要表现性感,对音乐的拿捏也恰到好处。 跳舞毯上的两个人的舞姿风格完全不同。 金善英的舞姿如同教科书般完美,然而,芭蕾舞者的出身令她缺乏野性和激情,看上去略显拘谨。 白馨蕊则大不相同,她小小的身体里储备着巨大的能量,舞姿热辣狂放,随意洒脱。 四五只劲爆的曲子过去之后,金善英已经累得几近虚脱,白馨蕊似乎刚嗨起来。 她的脚下变换出越来越复杂诡异的步法,跳舞机大屏幕里的3d小姐姐看上去都完全沦为了可怜的东施效颦。 她那两只穿在细高跟鞋里的脚,如同在钢琴上飞速弹奏着三十二分音符的手指,快得不可思议。 那双脚灵活却有力地踩着发光的跳舞毯,一开始,大家还能看清她的舞步,到后来,她脚下速度快到肉眼难以识别的程度,只能看见跳舞毯上发出的光束,萦绕着一双不停律动的纤细长腿。 “斯黛拉,太棒了!”艾米在人群里兴奋地大声嚷着,为白馨蕊帮她报了一箭之仇而欢呼雀跃。 凯文的那些小弟们之前还在拼命为金善英打call,眼看着金善英几乎晕厥地狼狈退场,软软倒在凯文怀中,他们的叫声不但没停,反而更加热烈。 围观的人群除了膜拜,似乎不能再做他想,他们亦步亦趋地跟着白馨蕊疯狂扭动,尖叫声响成一片。 冷眼旁观的辰辰开始担心白馨蕊脚下的毯子,在这样的快节奏舞步下,那个灯光闪烁的毯子会不会因为太过高频的踩踏而短路,甚至迸出火星来? 猝不及防地,陀螺一样兴奋旋转扭动的白馨蕊扑倒在地上,哀哀地喘息着。 人群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不相识的旁观者们瞬间作鸟兽散,只留下同来的a校同学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阿曼达、艾米和维姬想过去扶起白馨蕊,然而,她们注意到,白馨蕊的嘴角处正渗出绵密的白色泡沫,越来越多,以至于人们无法忽视掉它们的存在。 三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他们清楚,这是吸毒过量的一种表现,于是,她们犹豫了。 凯文睁大了眼睛,正想过去,贴在他身上的金善英死死搂住他的脖子,幽怨中略带刻毒的眼神仿佛是在提醒他,这个女孩曾是背叛过他的人,曾经是将他心爱的女孩赶出学校的人。 跳舞机里聒噪的音乐还在剧烈地响着,屏幕上的3d小姐姐仍在跳着抽风式的舞步,同学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白馨蕊身上。 倒在地上的她形状可怖地薇薇抽搐着,如同就要被打回原型的妖精,令人没来由地心生紧张。众人纷纷后退,小声议论着是该叫救护车还是该报警,要不要先通知学校…… 忽然,白馨蕊迷蒙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手,她努力睁开眼睛抬头搜寻,映入眼帘的竟然是辰辰关切的面庞。 这只手对于此刻的她来说,无异于一根救命的稻草,她伸出手紧紧勾住了辰辰的手。 辰辰用力一拽,白馨蕊的手无力地从他掌心中软软滑脱出来。 他不得不蹲下身,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让她的头枕靠在自己怀中,又掏出餐巾纸替她擦干净嘴角的白沫。 无意中对上白馨蕊的眼睛,那双眼睛并不像是来自一个累到脱力的美丽少女,而是带着看透红尘阅尽苍生的事故,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冷静、成熟和敌意,仿佛正在审视一个想对她非礼的家伙。 辰辰大窘,脸微微泛红,刚想放开手,却感受白馨蕊的身体像刚出生的小猫那样微微颤栗着向下坠。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没有忍心将她重新放回到地上。 忽然,辰辰发现,她仰着头,正在用这种可怕的眼神倔强地打量周围的每一个人,审视这个世界。 “要紧吗?要不要叫救护车?”辰辰低声问她。 她摇摇头,没有说话。 义廷分开人群,举着一瓶刚买回来的矿泉水,扭开瓶盖递到辰辰手中,辰辰将瓶口对着白馨蕊的嘴唇。 白馨蕊喝了几口水,仿佛原地满血复活了一般,深深吸了口气,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一场虚惊就这么过去了,同学们也没了玩兴,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悻悻然地返回了学校。 闺蜜四人组的另外三个小伙伴看白馨蕊没事了,走过来,准备和她一起回去,白馨蕊从旁边的一台游戏机上拿起衣服,一件件穿上,脸色却是铁青的,任她们怎么叫她,也不回应。 穿好衣服,她仍冷着一张脸,对辰辰说:“我是个病人,怎么?你不过来扶我一下吗?” 辰辰无奈,只得向尴尬的美国好闺蜜们陪着笑脸,走过去,伸手扶住了仍有些虚弱的白馨蕊。 白馨蕊吊在辰辰胳膊上,堂而皇之地从她的塑料姐妹花小伙伴身旁走了过去。 第一次和白馨蕊搭乘同一辆出租车,义廷居然没有聒噪,辰辰也一路沉默。 下了车,他们将白馨蕊一直送到维多利亚楼楼下的公共大厅,辰辰仍不放心,问道:“你确定不需要去弗森小姐那里检查一下吗?” “我说过多少遍不用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啰嗦?”白馨蕊对辰辰向来都不会好声好气,这次也不例外。 辰辰每次和她在一起都感到被各种碾压,故而总是敬而远之。 现在,她身体正虚弱,更不能和她计较什么了,只得说了声:“那你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义廷看着辰辰的窝囊样,不屑地撇撇嘴,冲着白馨蕊的背影扮了个鬼脸。 两人转身刚想走,辰辰又觉得不放心,停住脚步,回头叫住她,说道:“我明天一早来看你,如果你还不舒服,我就带你去见弗森小姐。” 已经走上楼梯的白馨蕊一愣,停下脚步。 白馨蕊没想到,有人竟然对自己这样关心,她眯起眼睛先扫到了气不忿的义廷,又和一脸诚恳的辰辰四目相对,凭她阅人无数的犀利目光,能分辨出辰辰的关心确实不是装出来的。 莫名地,她感到眼眶一阵发热。 该死!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多愁善感?白馨蕊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然而,她脑子里日常运转的既有程序瞬间凌乱了,那样一句简单的话,竟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对应,她不想让这两个笨蛋看出自己的心思。 正在此时,她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这才想起,经过将近七个小时的开庭,回来后,光顾着和“地狱尘埃”亲密接触,她竟然一口晚饭也没吃,而且刚才还狂尬了一阵舞。 她抽动左边唇角,高傲地哼了一声,说:“要来的话,明早9点以后来,从餐厅给我带蔓越莓汁、牛奶、酸奶、欧姆莱特、一小块芝士蛋糕,火腿只要西班牙塞拉诺火腿,还有一根香蕉、一个甜橙。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辰辰略有些木讷地回答令身旁的义廷直想笑。 出了维多利亚楼,义廷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夜空下的校园里格外响亮。 “有什么好笑的?她是个病人,这时候迁就点儿她是完全有必要的。” 辰辰低下头,迎着肃杀的秋风疾步往亚当斯楼的方向走。 “这道理我懂。” 义廷止住了笑,跟上他,说道:“我是笑白馨蕊,她简直把你当成送外卖的小哥了,你明天可得把白大小姐的早餐按时按点趁热送到啊!” *** “蒂娜,接待室里有你的大包裹,宿舍楼信箱实在装不下,他们就没送过来,你还是赶快取吧。”简妮弗老师叫住正要推门出去的文瑾。 “啊?是吗?”文瑾心中狐疑,她不像学校大多数女孩那样,有网购的习惯,谁会给她寄包裹呢? 莫不是弄错了?她仔细琢磨着,学校里并没有什么人的名字和她拼写特别相似。 简妮弗老师看她仍呆立在原地犹豫不决,催促道:“文瑾,别磨叽了,你的这个包裹实在是太大了,泰勒先生说,你要是不早点儿从接待室把它取走,别人包裹再寄过来,恐怕就没地方放了。” 简妮弗老师的尾音刚落下,文瑾应了一声,就用双手推开了乔纳森楼沉重的大门。 秋日刺目的阳光从开启的门扉中照射进来,文瑾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伴随着阳光一起来临的还有风,将她那梳理得一丝不乱的波波头瞬间吹得飞扬起来。 校园太大的缺点就是无论到哪儿去都要走很长路。 在风中,文瑾裹紧了套在高领毛衣外面的薄棉小外套,像个竞走运动员那样拼命倒腾着穿在英伦风格子百褶裙下面的两条小细腿。 “嘿,蒂娜。明天来看我们排队比赛吧!”一群排球队的美女小姐姐们走过来,和她打招呼。 “没问题。”文瑾匆匆应声,又身体前倾迈开腿奋力走。 第四百三十七章 平方根号像手枪 “嘿,蒂娜,周日的橄榄球比赛,罗伯特上场打四分卫,你一定要来助阵。”一群橄榄球对的大个子肌肉男迎面走过来。 “哦,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文瑾觉得自己正游走于一排排桦木林般的大长腿之间,这些长腿穿着各式各样裤子,抑或是无惧寒风只穿着短裤。 眼看前面一马平川没有任何障碍物,文瑾从校服上衣口袋中掏出手机,点开微信里妈妈的头像,大拇指咚咚咚一通乱点,将信息发了出去。 刚腾出手撩开被风吹乱,挡住眼睛和嘴的头发,手机就开始震动。 又是秒回啊,她心想。 屏幕对话框里显示出妈妈的答复:“没有啊,你不是说,往美国寄东西邮递费太贵,不划算吗?” 文瑾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走进校园接待室的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只硕大无朋的包裹,上面还贴着花花绿绿邮寄标签。 泰勒先生戴着老花镜,正在地上的分拣码放新来的一堆邮件,根本顾不上理她。 她蹲在箱子前面,仔细研究上面的邮寄标签。标签是用一种曲里拐弯的文字写成的,她一个字也不认识,心里不禁更加纳闷。 主标签旁边,几个深蓝色马克笔手写字迹明显是后添上去的,写的是学校名称和她的名字。 文瑾推测,这大概是包裹到美国国内之后,邮政人员翻译了注释在箱子上的。 泰勒先生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走过来,笑眯眯地对文瑾说:“你看看这个大家伙,好像是周游了大半个地球才到这里的。蒂娜,你的朋友还真不少呢。” “嗯,嘿嘿。”或许是蹲得太久了,文瑾一屁股坐到地上,她尴尬地推地起身,扶了扶眼镜,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她没上过小学、初中,要说朋友,这可正戳到她的痛处,那对她来说,那应该算是稀缺资源,即便是在a校读了一年的书,她的朋友数量也是掰着手指头能数出来的。 鬼才知道谁给她寄了这么多东西。 泰勒先生用他那长长的下巴指了指门口那只快散架的小推车,说:“那个借给你用,不过,记得还回来。” 随后,两人一起费了半天劲儿才将箱子鼓捣到车上。 寒风呼呼的校园小路上,一个娇小的女孩推着简陋的平板推车,上面放了一只像山那么大的箱子,远远看去很不搭调,如同蚂蚁搬家。 她大致能想像出自己的样子有多傻,尽量避开同学们的目光。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老师和同学们今天都格外热情,每个从她身旁经过的人都主动地和她打招呼,不过,很显然他们都把重点放在了那只大箱子上,眼神里充满疑惑。 文瑾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东西需要用这么夸张的箱子来装,她生怕有人跑过来问她箱子里是什么,仿佛那是她刚从什么地方抢来的。 她感到心虚,甚至第一次体会到了做贼的感觉。 为了不给别人问自己的机会,文瑾几乎是一路小碎步向前疾跑。 过了艺术中心是一段下坡,情形变得更加糟糕。在强大惯性作用下,文瑾的手拉不住推车,腿也已经不听使唤,只顾往前追赶。 她探头,从侧面往前看,试图找到挡在前面最近的障碍物,她几乎能预测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情事。最好的情况,是推车撞在某棵树,或某个石头雕塑上,箱子摔出去,里面的东西七零八碎地散落一地,然后,她开始在这条人来人往的主路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接受大家奇怪的注目礼。 忽然,推车在某种强大的力量作用下微微振了一下,来了个急刹车,接下来,仍在继续往前跑的她,脸蛋和嘴唇与箱子来了个亲密的接触。 小推车居然在路中央猝不及防地停下来,文瑾立刻预判出情况的严重性,箱子肯定是撞在某人的血肉之躯上了。 这么大的箱子,再加上重力加速度,被撞一下多疼啊! 文瑾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她觉得十分对不住箱子对面的那个倒霉蛋,当然,那人毫无疑问也是她的救星,不过,她不敢走过去直视对面的惨状。 隔着箱子连说了十几声“抱歉”和“对不起”之后,即没听到*声,也没听到有人忍着痛说“没关系”,文瑾心中不安,一咬牙,鼓起勇气转过了箱子。 只见陈义廷身穿一件袖笼很大的工字背心,一条色泽鲜艳的及膝短裤,双手前举按在木箱侧面挡住了它的前行。他一只脚稳稳扎根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推车边沿。 他的弱智姿态,越看越像小时候看过的某个哄小孩剧集中的咸蛋超人的。 文瑾心里的歉意消失了,不知为何,每次碰到义廷她总是虚火上升,忍不住就要发脾气。 还是义廷熟不拘礼地先开了口:“整啥呢整?搬运危险物品还是咋地?” 文瑾鼓起腮帮,心里感到一阵懊恼,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会在最窘迫的时候碰到他。 见文瑾不搭理他,义廷并不见怪,又抛出一连串问题:“咋地啦?发财啦?谁给你寄来的?是不是零食?有没有辣条和香辣鸭脖啥的?” “发什么财呀?我都不知道谁寄来的。”文瑾努力忍住,不让自己的白眼飞出来,落到义廷皮糙肉厚的身上。 此时,义廷已经像个长臂猿似地伸手抓住了小车的扶手,小车在他手里行走得稳稳当当,如履平地。 “不用你管,我自己行!”文瑾看着运气,赶上健步如飞的义廷,逞能要自己推。 义廷也不管文瑾乐意不乐意,用身体将她挤到一边,嘴里说着:“拉倒吧,就你这速度,太阳落山了也别想推到乔纳森楼!还是看哥的吧。” 文瑾不依,坚持一人一边共同推车。 “别抢了,箱子掉河里就不好玩了!你也不用谢我,到时候,记得多给我分点儿好吃的比啥都强!”义廷连吓唬带哄,文瑾才不再和他争抢。 两人一路互怼着将箱子推到平地,在一个岔路口,义廷停下脚步,围着这箱子转了两圈,上下打量这个奇怪的庞然大物,蹙眉道:“不对呀,应该没有男生不开眼给你送这么多零食吧?” 义廷看到文瑾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音量小了些,说道:“……没看自己现在有多圆。” “陈义廷!”文瑾气得小脸煞白,觉得眼前这个高大傻气的男生就是她的天煞魔星,推起小车就往前走。 义廷嘿嘿笑着,又凑了过去,不长记性地继续嘴欠着:“哎,我说学霸,这箱子可不轻呢!你是当真不知道里面是啥玩意儿?还有好吃的不想分给哥吃?”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啦,我还骗你做什么?”文瑾不满地嘟囔着,只盼这个家伙快点儿闭嘴,别再聒噪个没完。 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语言学楼后身,宿舍区遥遥在望了。 义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煞有介事地问:“你都不知道这里是啥玩意儿,也敢往宿舍推?你看看箱子上这些鬼画符似的鸟语,要是恐怖组织寄过来的*、枪支,可咋整?” “小声点儿,”文瑾伸手一把捂住义廷的大嘴巴,惊恐地四下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还敢在校园里说什么枪支之类的话?” “枪支咋地啦?在美国持枪是合法的。”义廷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文瑾踮起脚尖试图凑到义廷耳边,怎奈因身高差太大而未果,还是义廷善解人意地猫腰低头,凑上了文瑾。 她神秘兮兮地说:“你没听说,上礼拜数学队活动的时候,那个胖子乔就跟他们小组的人说了一句‘平方根符号很像手枪,再不好好做题,就毙了你们!’居然就被停课了。警察局和地区检查官办公室的人都来学校了,好几个警察轮番盘问了他大半天呢!” “啊?咋整得这么吓人呼啦的?”义廷两眼圆瞪,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文瑾手扶着箱子,仰头看着义廷说:“我跟你说啊,你以后说话要小心点儿,别整天跟李恩、约翰、杰森那几个二百五胡说八道。自从佛罗里达州东南路易斯大学枪击案之后,又发生了洛杉矶南惠帝尔高中校园枪击,那些警察都有点儿草木皆兵了。看谁都像私藏枪支弹药,企图在校园发动大规模袭击的恐怖主义者。” “好啦。知道啦。”义廷嘴里连声说好,看着文瑾一本正经的模样,却忍不住想笑,最终,他还是没敢在学霸面前公然表现出对她的无视。 “那就更得拆开看了,万一……”义廷说着,用手比划着箱子的大小,又比了个扛枪瞄准的姿态。 文瑾心里也开始打鼓,看这箱子的大小和重量,正好可以横着装下三四挺机关枪和若干盒子弹……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默契地心照不宣。一不做二不休,还是先打开看个究竟吧。 第四百三十八章 我的朋友遍天下 文瑾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石头片,滑开箱子上的透明胶带,义廷两只大手抓住箱子上对开的盖子,用力一拽,居然将一对顶盖连同半扇箱子都拽了下来,大大小小的木雕泥塑和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从箱子里散落出来。 散落在草地上的东西可谓琳琅满目,足够装备一个小型私人博物馆了,除了工艺品之外,还有两个花花绿绿的羊皮手鼓、一件鸵鸟毛的马甲、几块染花土布…… 文瑾和义廷全愣住了。 “天啊,这些也太土了!你这是打劫了哪个部落吗?”义廷从地上拿起一只捏得十分质朴可笑的小象,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打劫你个大头鬼啊!陈义廷。我有没有跟你说,以后说话要小心?”文瑾不满地瞪圆了眼睛。 “哦,我错了,请问,这是你的嫁妆吗?”义廷忙改口继续调侃文瑾。 文瑾飞了他一个眼刀,不再理他,弯腰从草地上捡起一个木雕,拿在手里把玩。 乌黑光润的木头沉甸甸的,被雕成了一个半身的女子的模样,她有着略略向外突出的眼睛和厚厚的嘴唇,细长的脖颈,就连满头细细的手编发辫都雕刻得丝丝入扣。 看着这只木雕,被深埋在时光中的回忆,重又浮现在文瑾眼前。那是阳光灿烂的初春,她和艾玛在班吉的市场上奔跑,玩耍,东看西看,讨价还价却最终一单交易也没有达成……在回忆中,另一张她至今仍时时牵挂脸逐渐清晰起来,那是艾玛的脸。 文瑾升入了10年级,艾玛就没有重新回到学校,莉莉成为了她的新室友。莉莉和文瑾一样,是个爱整齐的清瘦女孩,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她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和谐平静相安无事,不知为何,文瑾却时常想念艾玛夸张的大红色beast耳麦中传出的魔性饶舌音乐,想念艾玛的挂满流苏的破上衣和沾满泥土的马丁鞋,还有她那如同绿宝石般高抗华丽的歌声…… “哎,想啥呢?都出神了?”义廷一双长满老茧的粗硬大手十分讨嫌地在她眼前晃动,打断了文瑾纷繁的思绪。 “我知道是谁寄来的啦!”文瑾说完这句话,就跪坐在草地上,开始在一堆工艺品中翻找。 “谁寄来的?”义廷也想知道寄东西的到底是哪个奇葩。 半天,文瑾果然从杂乱无章的一堆东西里里面找到一个信封,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是艾玛的。 “哈哈,没想到吧。我的朋友遍天下!这是我好闺蜜给我寄来的!”文瑾满脸得意,甜滋滋地笑着。 义廷觉得搞笑,这个学霸居然还敢在自己面前提“朋友”两个字,要说朋友,在亚裔学生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比不过他,校园里哪个男生和他不是称兄道弟? “啥朋友遍布天南海北啊?你最好的朋友不就是学习吗?学习既是你妈又是你爸,还是你心上人!”义廷的话里带着一种少有的拈酸吃醋味道。 文瑾顾不上搭理他,豪迈地撕开了信封,一张信笺从里面掉落出来,义廷捡起来,嫌弃地看了一眼上面上面丑陋的字迹,递还给文瑾。 忽然,他恍然大悟般一拍脑袋:“还好闺蜜,我看你是前女友吧!” 再见文瑾,此刻,她已经开始低头读信,又进入了学习时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状态。 义廷没有继续捣乱,这倒不是因为他识趣儿了,而是眼前的东西吸引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 展开信,文瑾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亲爱的蒂娜: 不知道这箱礼物什么时候才能寄到学校,等你收到礼物的时候,我们真的天各一方了。” 还“天各一方”,文瑾噗地笑出来,艾玛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文绉绉的,不过,这个神经大条的女孩居然想到用这么古典的书信方式与她交流,她心里还是感到暖暖的,遂继续往下读着。 “是啊,我现在安全了,不再需要再东躲西藏,也不需要政治保护什么的,一切都挺称心。 你现在还是每天晚上苦学到熄灯,早上不到五点就起床读书吗?说实话,你够瘦的了,真的不能再瘦下去了,我希望你多吃点好的,能胖个十斤八斤。 在学校那会儿,每周三次的小测验都快把我逼疯了。你应该能看出来,数学和科学都是我的噩梦。对了,还有早课,我这么说,可不是对神不敬,我只是不喜欢早起,更不喜欢把深蓝色校服外套罩在我那酷酷的波西米亚风格卫衣外面。 现在,我不出去上学,你知道我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不过,我爸爸给我请了私人教师,在府邸里教我,对,就是像你之前的那种家庭学校。 课程除了我爸要求我上的什么法律和国际关系之外,其它都随着我的兴趣来。 不过,他选老师可完全没考虑到我的心情,有一个叫奥妮娜的声乐老师,看上去比米勒博士还要老三十岁,满脸都是皱纹,我敢保证她的牙齿都是假的,对了,她脸上还长了颗巨大的痦子,有点儿像巫婆。最主要的是,我感觉她教的音乐不是我想学的……” 读到艾玛夸张的描写,文瑾似乎能想象到那个声乐老师的的样子,还有艾玛上课时不情不愿的怪表情,她不禁笑了起来。 义廷在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中淘宝一样搜寻鼓捣着,听到文瑾的笑声,以为她那根神经搭错了。 他从手里那面花花绿绿的小羊皮手鼓上,恋恋不舍地抬起眼皮,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看文瑾,见对方没有鸟他,义廷又低头捡起一个形状怪异的骨制图腾在手里掂来掂去地玩了起来。 文瑾仍沉浸在艾玛的信中,她的信又长又没重点,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从爸爸的新医疗政策,谈到地毯上烧了个窟窿,从出访其他国家的趣事儿,说到家里新近又来了个佣人……最后,艾玛写道: “生活在自己的国度,日子挺踏实,不过,我总是想起我们一起在合唱团唱歌的日子,还会经常想起米亚那个小粉毛,说实话,咱们仨确实挺聊得来。 哈哈,现在想起来,最搞笑的就是我们吵架的情景,还有你写的那个什么宿舍卫生公约…… 我要感谢你,自从那次,在米勒博士办公室,你半路杀出来,带我走出一直魇住我的那个噩梦,我终于不会再以那样的方式陷入可怕的回忆。你永远都是我的天使。 你忠实的, 艾玛·鲍特瑟” 在“天使”这个单词旁边,艾玛还配了一张图,文瑾宁愿称它为丑八怪。 信上有不少来历不明的污渍,脏兮兮,其中一块巧克力色的,文瑾能准确分辨出,是艾玛最爱的鹰嘴豆酱。 “这家伙真邋遢,还是老样子……写封信也这么语无伦次,和史密斯先生学了一年的文法都就着鹰嘴酱吃了,一点儿没有长进……”文瑾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着艾玛,话音里却带了哭腔,泪水从眼睛里一点点涌出来,迷离了视线。 合上信,和艾玛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的质朴单纯,她的偏执可恶,她那样一个蛮横彪悍的人,心里也曾有挥之不去的恐惧…… 文瑾还想起她平日说话的样子,絮絮叨叨,逻辑混乱,颠三倒四……不禁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她跌坐在草地上,摘下眼镜边嗷嗷地哭着,边擦眼泪,还不时掏出面巾纸来擤鼻涕,仿佛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 这种哭法的确很难让人产生我见犹怜的感觉,更何况义廷这种感情粗糙的直男。在他眼里,刚才还咯咯傻笑,一会儿又泪水涟涟的文瑾,像是神经病发作。 此刻,他现在如同走进玩具店的大孩子,正玩到兴头上,根本懒得管她。 眼看着文瑾不住气地哭了十多分钟,哽咽得不成样子,义廷心中纳闷,抬头望天胡乱猜测了一番,也想不出个名堂,不禁心里抱怨着,这些女孩子就是麻烦,没看到珍珠玛瑙就不开心。 “我说,做人不能太贪心,虽说你得到一堆破铜烂铁,也不用伤心成这样吧。”他信口安慰着。 文瑾泣不成声,眼泪仍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扑簌簌往下落,哪有心情搭理义廷。 出于男子汉的道德感和正义之心,义廷觉得,任由一个女孩子在他面前悲痛欲绝,是件很不像话的事情。 一想到要去哄她,安慰她,义廷又变得手忙脚乱起来。他先是别扭地伸出粗壮的胳膊,在半空中抖了抖,就在手臂马上就要降落在文瑾肩上时,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对方,生怕自己的手扶错了地方。 手指碰到文瑾薄棉服的兜帽,义廷像机器人那样匀速拍了三下,然后,刚干了件危险的坏事,迅速抽回手臂。 文瑾抬起泪眼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刚才的状况。 义廷窘得低下头,涨红着脸口不择言:“啥大不了的事,都哭成狗了?行了,别哭啦!” 说罢,他拾起一块落在地上的物什,说道:“不管咋说,这里也不是一点儿好玩的东西都没有,我瞅着,这个绿玻璃球就挺稀罕!” 第四百三十九章 绿宝石 文瑾抹了一把眼泪,一眼瞥见义廷手里拿着一块透明的绿石头,明媚的秋日阳光下,它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未及细想,她就脱口而出,道:“什么玻璃球,这是祖母绿!” 义廷噗地笑了出来:“啥祖母绿啊,我还金刚钻儿呢!你是有多财迷心窍?” “我说的是真的。她们那边盛产这个。”文瑾脸上挂着泪痕,吸溜着鼻子,说得一本正经。 义廷大嘴都快要撇飞了,看文瑾的眼神如同看葛朗台转世。 他将这个沉甸甸的绿色蛋状物在手里抛起来又接住,再抛起来,再接住,嘴里说道:“拉倒吧!祖母绿是啥玩意儿?那是宝石,白天搁商场橱窗里,打一排射灯照着都怕丢,专门整俩服务员寸步步离地看着,晚上收保险柜里,怕贼惦记,门口还得雇几个保安守着。你以为哥没吃过猪肉,连猪跑也没见过?” 文瑾气得脸都红了,他没去过中非丛林,也没见识过总统府邸,更不知道米勒博士是怎样褒奖艾玛的美妙歌声,她觉得跟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讲不清道理。 耸耸肩膀不屑地说:“你又没去过他们国家,我见过刚开采出来的宝石原石,当地人根本不当回事,就随便仍在地上。难道我会瞎说?” 义廷大手一摊,做了个我读书少,但你也别想骗我的姿势,说道:“就算刚从地里刨出来,上面还挂着二两土,再不讲究的人,送贵重礼物也得整个盒子啥的装起来吧?哥刚才可是从一个比老太太裹脚布还脏还破的口袋里,把那块绿玻璃淘换出来的!你见过挺老贵的宝石,整得跟菜市场搓堆儿批发的白菜一样式儿的吗?别做梦了,快醒醒吧!” 文瑾几次想打断义廷的聒噪,用力推了他好几下,对方也纹丝不动。 她像只愤怒的小鸟,立起眉毛,挽起袖子,拽住他的衣角,提高嗓门准备和他好好辩驳一番:“你这么说,纯粹就是因为你太不了解艾玛……” 义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副忍俊不止的表情,然后,朝她摆摆手,说道:“行,行,你先别动气,我看你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哥说了,你不信,咱们学校有高人!你等着……” “什……什么高人?”文瑾一时糊涂,冲着义廷远去的背影大喊。 “波佐啊!他们家三代做宝石生意,据说,家里的孩子从三岁就学着认宝石,从来没打过眼。你别走,我这就把大神给你请过来!”义廷的声音越来越远,一溜烟朝劳伦斯楼的方向跑去。 在耳边响起的呼呼风声中,义廷仿佛已经看到波佐摇头晃满头棕毛脑地说着:“这个东西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俗称玻璃。”又仿佛看到文瑾小脸通红,气得直跺脚的可笑样子。 文瑾不屑地看了一眼已经跑远的义廷,她乐得这个讨厌的家伙早点儿消失,也没指望着他真能回来。她独自坐在草地上,欣赏着这些据说已经属于她的物件。 她拿起一只木雕老鹰,从中间掰开,不出所料,里面出现了一只更小更可爱的小鹰,这是真正纯手工制作的子母木雕摆件,用来藏宝贝再好不过。 在班吉市场老街拐角处的一个小摊上,她曾经摆弄过半天,后来因为店主开价太高,没舍得买。 文瑾又用小钉子千辛万苦地剜开用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泡沫,里面是一只纯银铸造成的小犀牛。 咦,这不是艾玛梳妆台旁边立着的那只吗?她记得艾玛说过,这东西可是件宝贝,放在卧室里可以驱避邪祟。 她又欣喜地拎起一串贝壳项链笑眯眯地在身上比了比,想起了艾玛每次参加派对前,都会在身上戴好几穿这样的夸张的项链,感觉现在自己的样子也很想当年的她,不禁咧着嘴笑了起来…… 阳光洒在大草地上,风有些大,将她一头短发吹到脑后,轻轻飞扬起来,但她感觉自己就是一只惬意的小绵羊,正在绿草如茵的小山丘上咩咩地叫着欢畅玩耍。 “罗伯特,你这是绑架,好吗?我要去告诉庄尼老师,就说你限制我人身自由……”一阵愤怒地叫骂声打断了文瑾的遐思。 听听这来自南美阿根廷一带的酸爽口音,再听听这沙哑的嗓门,准是那个喜欢故弄玄虚的神汉迭戈·波佐。 “行啦,别再吵了,吵也没用,我没事不会请你过来……”这是义廷的声音。 片刻之后,只见义廷拽着衣衫不整的波佐,一路朝这边走来。他那件色彩斑斓的大花衬衫又三粒扣子都裂开了,露出棕黄色的熊猫眼,豹纹巴拿马礼帽歪在脑袋上,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嘴里不住声地大嚷着:“你这个讨厌的家伙,是不是被恶魔附体了?怎么力气这么大!” 这就是义廷嘴里所说的“请”?若是不咬着嘴唇,文瑾早就笑喷了。 波佐的躯体在义廷的拉扯下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腿和屁股努力留在后面,试图拖住被义廷用力拽着的上身,文瑾很担心他心爱的花衬衫扣子会在挣扎中脱落下来。 “……你这头讨厌的大蠢牛,我跟你说过好几遍了,我从不轻易出山。你知道鉴定宝石收费很贵的,你绝对付不起,更何况,你能有什么宝贝,还敢劳烦我的大驾……”波佐还扭动着身体一个劲儿地嚷着。 “嘿,咱俩啥关系?就你那个数学,我不给你讲,你能及格吗?别跟我提钱,提钱可就远了!”义廷说话时只管义无反顾地拖拉着波佐,头也不回,眼看着离文瑾越来越近。 越过缓坡,波佐立刻看到草地上那堆千奇百怪的物什,他停止了无谓地挣扎,表情古怪地看了看文瑾,又看看义廷,搞不懂他们在做什么。 走到近前,波佐终于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他用那只穿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夸张风格尖头皮靴的脚,踢了踢地上的一条木雕蛇,感叹道:“嚯!这么一大箱破烂儿,伙计,你们俩刚从镇上的跳蚤市场回来吗?小心做卫生的汉娜阿姨说你们乱倒垃圾!” “你那双臭脚老实点儿!这些可都是艺术品!”文瑾不满地瞪着波佐。 波佐没理文瑾,他眯起眼睛使劲嗅着,仿佛从空气中嗅到了某种他钟爱的气息。 文瑾和义廷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波佐倏然睁大双眸,鹞子翻身一样利索地扑向了目标。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扒开几只棕榈面具,如获至宝般将那块绿莹莹的石头捧出来。他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绿石头的两缘,将切割成多面体的蛋状石对着太阳照了又照,夸张地尖叫着:“哇,太漂亮了!” 说话间,他已经从口袋繁多的黑色街舞裤侧兜里掏出一只放大镜和一盏宝石灯,毫不客气地吩咐着义廷:“嗨,你过来,帮我举着这块祖母绿……对,别笨手笨脚地,像我这样,小心、小心……” 义廷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波佐没说话,老老实实地学着他的模样,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绿石头。 波佐一手拿放大镜,一手拿宝石灯,对着绿石头一通狂照,然后,摇了摇头,眯起一只眼睛,将宝石灯转换了一个角度,盯着石头又看了一番,说道:“可惜呀……” 义廷焦急地问:“有假?” 波佐抬起头,看到几颗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从义廷鸡窝般乱发里渗出来,他笑了,说道:“在这颗祖母绿的侧面有一道很明显的生长纹,算是个小小的瑕疵……” 文瑾舒了口气,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波佐继续像个真正的行家似的仔细观看了半天,不住点头道:“净度很棒,色泽浓艳,嗯……不错,不错,我还从来么有见到过这么大颗,又这么漂亮的祖母绿。” “你确定这不是玻璃珠吗?”文瑾故意这么说,一半是在挑衅义廷的无知,不过,任谁也能听出她语气里充满了喜悦之情。 说话时,她的目光从波佐那张棱角分明窄脸上挪开,得意洋洋地盯着义廷。 “难道我会骗你?在有色宝石的鉴宝方面,大波士顿一带还不会有人比我更专业!”波佐动作熟练地关上蓝光宝石灯,收起折叠放大镜,认真地看着文瑾,说话的口气像个十足的买卖人。 还没等波佐话音落下,义廷忙举起手中的宝石,学着波佐的样子对着太阳一通狂照,嘴里八哥学舍般念念有词地说着,“嗯嗯,不错不错,挺透亮。” “不会……特别贵吧?”文瑾试探着问,就是为了让义廷能听得真切。 “贵?说是价值连城也绝不过分!稀世珍宝,一定收好,对,最好能到银行租一个保险柜收好……”波佐情真意切地朝文瑾点头,眼睛却恋恋不舍地溜向义廷手里的祖母绿。 波佐再次转向文瑾时,脸上的每一根表情纹都已经归位,他的脸色看起来过分郑重,口气抑扬顿挫正式而真诚:“这小子要是拿这个向你求婚,肯定是真爱,你就考虑嫁给他吧。” 文瑾脸腾地一下红了,她刚想解释,这块祖母绿和义廷半毛钱关系也没有,但是波佐已经哼着歌走远了。 第四百四十章 一闪一闪小星星 辰辰和义廷都没有周末睡懒觉的习惯。 义廷和平日一样,六点钟就要去体育中心训练网球,辰辰则通常会在七点前洗漱完毕,开始写作业,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在周六上午写完大部分作业,以便下午参加划船队训练。 两人会约在早上九点半到餐厅吃一顿丰盛的早午餐。 按照学校惯例,周六早上这顿饭要比平日丰盛许多,这主要是为了照顾大部分美国同学的生活作息。辛苦学习了一周的他们,周六通常晚起,会将早餐和午餐合并到一起吃。 算起来,今早他们在餐厅吃饭的时间,远远没有给白馨蕊打包所花费的时间多,大小姐吃早餐穷讲究太多,为了不在食物种类上犯低级错误,辰辰在取餐时,特意向舒克拉先生进行了一一确认。 义廷扭头看到辰辰一丝不苟的样子不禁笑了,只见他将一个个透明的乐扣玻璃餐盒,整整齐齐地码放进文瑾画的那只难看的帆布环保口袋里,系进带子之后挎在肘弯上,活像个买菜大妈。 两人拿着东西往回走,辰辰从裤兜中掏出手机,给白馨蕊发微信:“现在去给你送餐,你是否方便五分钟以后到大厅来取?” 一路聊着天走到了湖边,白馨蕊还没回微信,辰辰叹了口气:“我辛辛苦苦给她准备好早餐,又亲自送货上门,她大小姐不会还赖在被窝里没起吧。女生宿舍楼我一个台阶都上不去,难不成让我一直在大厅坐等吗?” “给她打电话呀!现在都十点了,也该起床了!”义廷看不惯辰辰的婆婆妈妈,愤愤说道。 辰辰拨通了白馨蕊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想起昨天白馨蕊的反常表现和难看的面色,他心里涌起一种不好的感觉,自语道:“手机设置静音免打扰了吗?都这会儿了还在睡觉?该不会是病倒了吧?” “和她住一个套间里的伊娃学姐肯定起了,准在宿舍里奋笔疾书地写文书呢,让她下来帮忙把吃的带给白大小姐不久行了?”义廷建议道。 辰辰从善如流地给伊娃打电话,简单说明意图之后,不成想伊娃却说:“斯黛拉早就走了。一早八点,我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她出门走了。我还奇怪,她周末只要住学校,向来都是不睡到十点不起床的,就跑到窗台去看了一眼,她一个人朝科学楼的方向去了。” 伊娃的回答令辰辰万分惊诧,看不出以人生享乐为终极目标的白馨蕊,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热爱科学了? 他低声嘟囔着:“白大小姐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连最屌丝的御宅学霸都不会周末一大早去科学楼搞研究吧!” “咋还兴换地方?明明是送餐小哥的辛苦活,一不小心咋就成了拿钱换人质的危险差事?”义廷在一旁大惊小怪,引来路上不少同学侧目。 辰辰好像没听到义廷耍贫嘴,一言不发地低头往前走,他琢磨着,莫非是白馨蕊要独立完成什么实验? 见辰辰默然不语,义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说,你有没没觉得白馨蕊最近怪怪的?” “有吗?”辰辰随口问着。 义廷揉着满头鸡窝一样的乱发,无所适从地张开双手,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她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 虽说义廷并不是善于观察的细心人,这次的话却契合了辰辰心中某种隐隐的感觉。 他看了看义廷,说:“这个也不难理解……” “咋的啦?”义廷瞪起一双铜铃大的眼珠子,矇昧地看着辰辰。 看四下没人,辰辰搂着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昨天是威廉开庭的日子,我听说劳伦和丹尼尔都去了法庭,农先生也亲自去了。无论法庭宣判的结果是什么,我猜想,白馨蕊一定是受了某种强烈的刺激。” 威廉被抓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学校讳莫如深的一道伤疤,为了不给当事人造成心理压力,学校三番五次明令禁止私下议论这件事,然而,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白馨蕊。 “啊?”聒噪的义廷睁大了眼睛,再也说不出其它任何话来。 辰辰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上学期的那个大雨滂沱的傍晚,白馨蕊就是一个人在科学楼顶楼平台吹长笛,他头皮一阵发麻,声音发颤地对义廷说:“你……你,你快走吧。,我……我,我也去了。” “哎,别……”义廷还想再听辰辰聊两句,然而,辰辰早已迈着大长腿跑远了。 辰辰拎着帆布口袋一口气跑到科学楼楼下,他的心咚咚直跳,并不是因为跑得太急,他心里有一种深深恐惧,生怕那天的事情再重演。当时,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真的很难设想。 他想都没想就用肩膀撞开了科学楼的大门,然后,脚下丝毫没有减速,朝观光电梯的方向猛跑,手指哆嗦着按下了银色按钮。 电梯门缓缓打开,他迈腿刚要跨进电梯之际,听到了极为轻微的儿歌声。 “……twinkle,twinklelittlestar,howiwonderwhatyouare(一闪一闪小星星,我想知道你是什么?)……” 辰辰以为自己幻听了,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对,没错,是儿歌,只不过,唱到后面,歌词越来越含糊,渐渐变成了呜呜地哼鸣。 他收住脚步,抽回探进电梯的半个身体,缓缓转过头。 隐约能感到游丝般细弱的哼鸣声仍在某一个角落延续着,辰辰侧耳倾听,发现声音就来自中庭大厅,那个被布置成野生丛林的区域,然而,悬在空中的巨大鲸鱼骨架挡住他的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辰辰蹑手蹑脚地绕过围着鲸鱼骨架的红色丝绒绳栏杆,转到野生丛林附近。 只见绿茵茵的仿真塑料草坪上,一颗高大的椰子树下坐着一个小女孩。她身上套着一件婴儿粉色娃娃领连身裙,穿着幼稚的白色侧扣襻皮鞋的纤细的脚腕从裙摆下面露出来,头埋得深深的,墨黑色的头发从脸颊两侧垂下来,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或许是因为背靠的椰子树实在太过高大,远远望去,那个小女孩确然只是一个孩童。辰辰看着这幼稚得装扮,心里开始有些不太确定了,这难道是哪个他不认识的低年级新生吗? 辰辰一点点走近小女孩,他又嗅到了那种熟悉的气味,春天盛开的罂粟花混合着甜樱桃的气味,是旁的什么人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白馨蕊的专属气味。 “白大小姐今天雅兴不浅,周末一大早连懒觉都不睡,跑到科学楼来,就是为了体验野生丛林的感觉吗?快吃早饭吧。”辰辰嘴里轻松地打趣着,脚下却略一犹豫要不要迈进教生物的史密斯先生辛苦布置的这片人工丛林。 “嘘——”白馨蕊缓慢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温软笑意,将一根细细的食指放在口边。 辰辰暗自奇怪,她今天居然没有垂着眼睛从鼻尖处向下看人。 她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悄悄话:“小声点儿,小白刚睡着。” “谁是……小白?”辰辰话还没说完,他目光就落到白馨蕊怀中一只小白兔身上,它圆睁着一对血红的眼睛,以蓄势待发的姿势蹲踞在白馨蕊粉色的裙摆上。 为了让小兔子呆得更舒服,白馨蕊还迁就地蜷起两条腿,那一团雪一样的小东西正好被拢在她身体和腿的夹角之间。 “哪儿来的小兔子啊?”辰辰一脸狐疑,放下手里的环保袋,一脚迈进了人工丛林。 “别过来!”白馨蕊说着,任性地一扭身,将小兔子揽在怀里,仿佛那是她的私有财产。 咦,辰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小兔子不但不跑,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辰辰越看越觉得,那只兔子也太过乖顺了些。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兔子瞧了片刻,终于发现了问题。乖顺这个词用在这只兔子身上似乎不合适,准确地说,应该是浑身僵硬,一丝活气也无。 辰辰下意识地在这个模拟的野生丛林里扫视了一下,他依稀记得,那株漂亮的仿真蘑菇旁边常年蹲踞着一只雪白皮毛的小兔子标本,而现在那里空荡荡的。 “你……”辰辰本想问白馨蕊为什么把标本抱在怀里,当他注意到了小女孩神经质的笑容,不觉后背一阵发凉。 “第一次,他就是在科学楼向我表白的。”白馨蕊无限温柔地说出一句在辰辰听来没头没脑的话,眼睛透过虚空望向不可知的地方,脸上还浮现出甜甜的笑意。 她向辰辰招手说道:“你看,就是这只小兔子,它给我们做的证明。” “哦,你看它也饿了,你快把它放下吧。”说这话时,辰辰觉得自己也疯的可以。 “小白,你真的饿了吗?快去吃些青草吧。”白馨蕊温柔地说着,把小兔子放在草地上。 白馨蕊刚将小白兔松开,辰辰便将它抱起来放回了原处,一回头,身法诡异的白馨蕊又不知绕到哪儿去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呓语 辰辰一阵心慌,在野生丛林里跑了几步,一下子就看到粉衣裙的白馨蕊从一棵高大的加拿大冷杉后面绕出来,身后还背着一只巨大的黄色喷壶。 正在纳闷,她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大一只喷壶的,却听见白馨蕊旁若无人地悠然哼着歌,一边走一边往仿真草坪上喷水。 明媚的阳光穿过科学楼中空的落地玻璃幕墙透射进来,暖暖的,照在白馨蕊手中那根细细的金属杆上,从顶端的喷口处喷出的雾化小水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上午的大好时光不能在陪她完过家家中虚度,辰辰觉得是时候制止这个女孩的任性胡闹了,于是,他板起面孔问道:“白馨蕊,你要干嘛?” 白馨蕊非但没有被辰辰的语气吓到,反而停下正在浇水的脚步,歪过头,冲辰辰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保护坏境呀。史密斯先生说,物种的多样性对人类的生存同样重要。” “可是,这些都是仿真的,这草地,这花,这些树,还有灌木丛……你这样做最多只能算是做卫生,为仿真植物除尘。”辰辰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希望白馨蕊正常起来。 她眼神里出现茫然无措的神色,仿佛一不小心被拔掉电源的机器娃娃,正在紧急连线恢复电脑数据。 忽然,她拼命摇头,道:“不是这样,你说的不对。我刚才拿了野味去喂那头狮子,和那边的金钱豹,他们全都吃了。” “没有什么野味,这里的每个动物都是标本,它们已经死了,怎么吃东西?”辰辰一脸严肃地问,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应该从自己编织的虚幻梦境中醒一醒了。 白馨蕊狠狠咬着下嘴唇,委屈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却并不说话。她粗鲁地冲上来,拽着辰辰的衣袖就朝那头不可一世的美洲雄狮标本跑去。 这头美洲狮子标本足有三米多长,和活着的时候别无二致。它高傲地仰着巨大的头颅,浑身茶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光,如同睥睨天下的神。 以往,辰辰每次来科学楼都躲着这头狮子,它的目光邪恶而凶狠,和蓄势待发的姿态令辰辰感到害怕,似乎凑近些就能听到它发出愤怒的低吼。 “你看,全吃了,只剩内脏了。美国狮子是不吃内脏的!”白馨蕊貌似很有逻辑地解释着。 低头一看,辰辰吓傻了,地上果然剩下了一堆内脏,他感觉身上每根汗毛都竖起来了,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仔细一看,那些内脏颜色都是暗红发褐的,显然并不是新鲜的,这令他想到一楼生物教室里那些巨大的福尔马林瓶子。 这个疯女孩该不会是把史密斯先生心爱的标本都从里面掏出来了吧?要知道,那间屋子里还有一个未出生胎儿的标本…… 思及此,辰辰闭上眼睛不敢想了,他觉得浑身发冷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想迅速逃离。 他转向了科学楼玻璃门的方向,在冲出去的前一刻,他问自己:如果,在这里的人是羽悠,我会转身就走吗? 和白馨蕊同学一年多了,今天她的行为已经远远超出了恶作剧的范畴,一定是受到了某种严重的刺激,令她的精神陷入无法自拔的困境。 不过,凭他对白馨蕊的了解,她是个极聪明,极理性的人,目前的异常可能只是暂时的,作为比她整整大了两岁的学长,他要尽自己的努力帮助她重新找回自我。 他知道,自己要是把这种想法跟义廷说,义廷又会骂他圣母心泛滥,可是,如果他这样转身就走,明天白馨蕊的行为就会受到学校的严厉惩罚,说不定还会被停课。 如果校方让她去接受精神方面的检查,按照美国那套严格的标准,连正常人都有可能被测试为心理有问题,更何况此刻疯疯癫癫的白馨蕊?这样一来白馨蕊很可能会被学校劝退…… 同样都是来自中国的同学,他今天既然赶上了这样的事,就不能置之不理。 “馨蕊……” 辰辰换了一个更为亲切的称呼,之前他从来不曾这么称呼过她。 女孩抬起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天真懵懂地看着他。 她的面庞美丽却稚弱,事实上,她的确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孩子。 辰辰放缓语气,从草坪上拎起那只丑丑的帆布包,塞进白馨蕊怀中,说:“你去洗洗手,坐到那边的小桌上去吃早餐,等我收拾完这片野生丛林,过来陪你。” 白馨蕊真的照着辰辰的话去做了,乖巧得像个小娃娃, 辰辰忍着剧烈的恶心与排斥感,将那些散落在仿真草地上的内脏捡起来,回到一楼把角的生物实验室,一块块冲洗干净后,又重新放进福尔马林瓶子中。一边收拾,一边庆幸白馨蕊没有对所有的福尔马林瓶子下毒手。 野生丛林中仍是一片狼藉,显然,白馨蕊挪动了大部分动物标本。 凭着一年多来进进出出科学楼的记忆,辰辰将将它们一一归位。长尾猴放到树杈上,秃鹰将放回到岩石边,又抱着那头张着血喷大口的雪豹回到了灌木深处…… 一切收拾停当,辰辰觉得自己都快疯了,更重要的是,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难闻的福尔马林味道。 他冲进洗手间,只恨这里没有一个淋浴花洒,他脱下上衣,撩起裤管,用洗手液将自己裸露出来的皮肤洗了好几遍,再低下头,像只猎犬一样左闻右嗅,觉得味道似乎淡了许多。 走出洗手间,他看见白馨蕊没事人一样,安静地坐在了大厅一角那个双人小沙发里,两眼凝望着窗外不言不语,像极了野生从里的标本。 那只手艺朴拙的帆布包规规整整地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并没有被打开过。 “昨晚就没吃饭吧,不饿吗?”辰辰走到茶几前,解开布包上的搭扣,和颜悦色地问着。 白馨蕊点点头,眼巴巴地看着辰辰手上笨拙的动作,没说话。 辰辰从布包里掏出一纸盒装牛奶、一玻璃瓶蔓越莓汁、一小盒酸奶,还有两只乐扣餐盒。 打开其中一个餐盒,里面装了一个金黄色的欧姆莱特、三四片红白分明的西班牙塞拉诺火腿,几片削了皮的青瓜和两只可爱的小番茄。另一只餐盒里是一小角切得整齐漂亮的芝士蛋糕和全套的一次性刀叉。 “都是你要的,欧姆来特是我们吃完饭后,请舒克拉先生现做的,快吃吧。里面的芝士要是凉了会凝固,口感就差很多了。”辰辰说着将餐盒推到白馨蕊面前。 白馨蕊拿起刀叉,切开金黄色的大蛋饺,将它分割成小块,插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塞进嘴里。 辰辰怕她觉得口干,又在纸盒牛奶里插了吸管,递给白馨蕊。 她机械地嘬了一口,继续一言不发地吃着餐盒里的东西。 见白馨蕊吃得很香,辰辰心里颇为欣慰,不过,这样沉默的白馨蕊令辰辰从没见过。 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和她说些什么,想起她平日惯爱取笑奚落别人的态度,又不敢贸然出言相扰,万一那句话踩上马蜂窝,小姑娘可是从来不给别人留面子的。 正犹豫间,看到白馨蕊已经将大餐盒里的东西吃了个精光,开始就着蔓越莓汁吃起了芝士蛋糕。 辰辰猜想她一定是饿坏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你就说出来,说出来就没事了。”辰辰说完这话就低下了头,这句开场白实在太过拙劣。 半天,没人回应。 余光里,白馨蕊挖芝士蛋糕的透明勺子不动了,也听不到她喝果汁时发出的可爱声响。 辰辰抬头,白馨蕊将头垂下来,眼睛不断滚出大滴大滴的泪珠,泪珠被芝士蛋糕玉石般润泽的表面承托着,渐渐越聚越多,如同莲叶上的露珠,终于不堪负荷顺着蛋糕的边角滚落下来。 “我知道……他是一时糊涂……我为什么……没有多给他一些机会……其实他是……”白馨蕊开始断断续续地喃喃起来,仿佛呓语,又像是在自说自话。 “……一年零九个月的牢狱之灾,终生的犯罪记录……如果不是这件事……他现在应该在哈佛的校园里……法律……他今后的一生……” 白馨蕊说得很轻,很慢,辰辰竖起耳朵,勉强听清一二,然而,这些已经足够他在心里将整事还原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真相,隐没在悠悠众口之中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农校长不会知道,威廉最好的朋友们不会知道,学校的其他同学们更没有机会知道。 他词穷了,不知道该对白馨蕊说些什么,在这件事里经过和结果之中,人们终日纠结的是非对错是那样苍白而没有意义。 作为一个三线城市来的,正在追寻梦想的路上不断求索的男生,辰辰能理解威廉在自我完善过程中的每一点艰辛,一场危险的爱情就毁掉了所有的一切,这值得吗? 辰辰脑子里回响着白馨蕊刚才的喃喃自语,伴着铮铮杀伐之音,似乎要将他原本健全的神经一根根生生绷断。 第四百四十二章 竞选揭晓 大理石乳酪蛋糕孤独地躺在乐扣饭盒里,尚不知准备吃下它的人,此刻胃里已经餍足,而它终将面临被丢弃在垃圾桶里的命运。 餐叉和餐刀在餐盒里摆成十字形,白馨蕊一双纤细的小手交叠着落在原木茶几的台面上,纹理粗糙的柚木将这双素白如同象牙的小手衬得更加细软纤柔。 才满十四岁的幼小女生,安静的时候是那样柔弱无辜,她却用这双纤柔的手扭转了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这双手忽然抓住了辰辰的手臂,辰辰一怔,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却不忍心将手臂抽回来。 默默地看着白馨蕊说一会儿,哭一会儿,哭累了再说一会儿,然后忍不住又哭……耳边幽咽的哭声令他的心一片荒芜,充满了对现实无力的绝望感。 送白馨蕊回到乔纳森楼门口,辰辰试探着问:“你这个周末怎么不回家?” 刚刚收住悲泣的白馨蕊眼中瞬间又蓄满了泪水,她委屈地用手指擦干眼泪,低头嗫嚅着:“以后……我……伤心的时候……还可不可以给你发微信?” 辰辰心中一阵酸楚,以前,他何曾见到过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白馨蕊这样做小幅低?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何时自己竟然成了白馨蕊心目中唯一愿意倾诉的对象,对她娇宠备至的妈妈呢?对她百依百顺的保姆呢?还有学校里那个著名的闺蜜四人组,以及那么多围绕在她身旁的帅气男生……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当然,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尽管找我……” “我叫你出来……你能随叫随到吗?”白馨蕊仰起头,泪眼迷离地看着辰辰。 辰辰纠结了几秒,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会……会的。” 看着白馨蕊落寞的身影消失在扶手光滑的木质楼梯拐角,辰辰长长舒了一口气,心底莫名涌起小小的成就感,今天,她慰藉了一个女孩满目疮痍的心。 “糟糕!”辰辰一拍大腿,今天上午写作业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 “……11月9日十四时,包括阿拉斯加州和夏威夷最后两个投票点,跨越6时区的总统投票结束,据最新统计结果,美国共和党候选人唐纳德·特朗普击败民主党人希拉里·克林顿赢得总统大选,希拉里入主白宫的努力再次以失败告终,特朗普将成美国第四十五任总统……”电视里男播音员西服革履,一字一句播报着选举的最新结果。 他的话还没结束,劳伦已经捂住嘴巴抽噎起来,冰蓝色的眼睛里转动着晶莹的泪水。她分开在沙发上坐了一圈的女生,独自一个人哭着朝楼上跑去。 羽悠知道劳伦是希拉里的忠实拥趸,但是,看着她此刻伤心欲绝的样子,仍感到十分震惊。 身旁传来一片叹息声,伍德赛德楼的女生们全都愁眉苦脸,她们颓丧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大厅。 只有一个人还圆瞪着大眼睛,继续观看着评论员接下来的评述。 这个栗色头发,带黑框眼镜,梳着两条麻花辫子的女孩叫黛西,她和羽悠是同一个年级的。尽管黛西长了一张呆萌可爱的脸蛋,平时却总是摆一副小孩装大人的成熟稳重样子。 羽悠没有打扰专注的黛西,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上了通往二层的木楼梯。 这个秋天,全校师生的注意力似乎都被这场四年一度的总统大选吸引住了,就连上个月的返校节舞会都显得暗淡无光。 回到宿舍,劳伦正扒在床上大哭,床边的小纸篓里白色的面巾纸堆得老高。 羽悠坐到劳伦床边,手轻轻搭放在她抽动的双肩上,她吃惊地发现,从巴黎时装周归来,劳伦比之前又瘦了好多,漂亮的肩膀摸起来像武器一样膈手。 她看看眼前泣不成声的劳伦,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床头最新的一期vogue杂志上,封面页正是她在巴黎时装周上为miumiu本季新装拍的时尚大片。 杂志上,金发碧眼的劳伦越发有大美女风范,她身穿黑色露背装,转头回眸一笑,线条紧致柔美的后背上,两片精致的蝴蝶骨凸显出来,在莹白如玉的皮肤下呼之欲出。 “劳伦,你去时装周上走秀,是不是又挨饿了?”羽悠故意岔开话题, 她的手抚摸着照片上的劳伦,又看看仍趴在床上啜泣的她,杂志上的她高贵冷艳,回到宿舍,却还是那个随性自由高中女生。 劳伦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两个眼睛红肿得如同两枚李子。她并没有理会羽悠的问题,抽抽嗒嗒地说:“我……以为这次……我回美国就能看到……希拉里……冲破这层玻璃天花板……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总统……” 说着,劳伦用纸巾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痕,长腿一迈下了床,伸手从书桌顶层的书架上取出好一摞杂志和一本《亲历历史》,堆在书桌上像座小山。 劳伦翻开其中一本杂志,指着上面的照片,边哭边如数家珍地对她说:“你看这是希拉里年轻时候的照片,多可爱的蒜头鼻,多可爱的黑框眼镜,很温婉的一个女生是不是?这是她在威尔斯利大学,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表演说……” 羽悠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杂志,指着一张照片问:“这个大胡子是谁?居然搂着希拉里。” 劳伦只溜了一眼羽悠手指的那个人,就说:“也难怪你不认识,那时的克林顿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看起来活像个海盗,还是希拉更高贵,有淑女气质,那时,她可是耶鲁法学院的校园明星,克林顿一直追随着她……” 说到激动处,劳伦又说不下去了,一阵哽咽过后,用手指抹掉滴在杂志上的眼泪,继续说:“……她还是罗斯法律事务所第一位女性合伙人、唯一在丈夫卸任后谋求公职的第一夫人、美国历史上学历最高的第一夫人、前联邦参议员、还是美国历史上第三位女性国务卿……她拥有这么引人注目的简历,同时也饱尝了美国政界的勾心斗角和辛酸痛苦,不过,她并没有知难而退,依旧坚守轨道,殚精竭虑,努力为广大民众服务……” 羽悠默默地听着劳伦的长篇大论,她必须听完她吐槽,否则她会更难受的。 她递上面巾纸,赞同道:“我听过特朗普和希拉里的辩论,她真是精英。”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一旦特朗普得逞,好多民主党人和华尔街的资本家,他们都会移民的,因为特朗普是个疯子,而且极其反科学。他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万一他和其他国家开战怎么办?”劳伦的话说得太急,忍不住低下头咳嗽了几声。 羽悠忙伸手去探劳伦的额头。 劳伦刚回到学校就感冒了,前天还发烧38度,弗森小姐担心是流感,将她隔离停课,静养了两天才刚刚退烧。 还好,现在的温度倒是并不高,羽悠将两枚柠檬泡腾片分别丢入两只注满矿泉水的玻璃杯中,瞬间,里面騰起许多小气泡,她将其中一杯递给劳伦,不急不缓地说:“别这么伤心,你病刚好,需要多休息。” 劳伦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眼睛仍像小白兔一样红红的,哑着嗓子历数了希拉里的种种成就,诸如在读书期间,就曾经救助为贫困家庭的儿童和外来移民工作,担任第一夫人之后,她不辱使命,担任“全国健康保障改革计划”的主管,并曾发起“儿童健康保险计划”和“领养及安全家庭计划”,同时也为女性权益努力…… 之后,又滔滔不绝地控诉特朗普的种种恶性,诸如说话浮夸,偷税漏税,不尊重女性等等。 劳伦说得慷慨激昂,羽悠根本插不进话。 “……我真担心,从此以后美国的民众就再也没有什么靠谱的工作能做了。而且,他这样一个右翼的种族主义者、歧视女性的疯子,他只会带领着一群不学无术的粗人随心所欲!现在好了,整个美国都被这群人给占领了。稍微心智正常的人都会想要离开这个国家!”劳伦越说越气,攥紧了拳头,好像要去和特朗普打一架。 “我明白……但是……想开点,总统也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还有政府呢。”羽悠静静啜饮着杯中的水,宽慰着劳伦。 “可他的权利已经很大!美国总统啊,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的总统!”劳伦说着声音又带了哭腔。 “那……退一步想,他的任期也有限啊。美国这么大的国家,又不会被他一个人折腾垮,对吧。”羽悠说罢,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表说,都快11点了。 劳伦喝干杯子里的维生素水,站起身说:“话虽这么说,可是毕竟他有四年任期呢!四年足够他搞破坏的了!” 没想到美国大甜心对希拉里的崇拜之情,远远胜过平日追的美剧明星。 羽悠正这样想着,只听“咣当”一声,劳伦忽然摔倒在地上。她一惊,忙跑过来想把她拉起来,却发现她已经失去意识晕厥过去了。 四百四十三章 爆炸新闻 羽悠的心咚咚狂跳,抓起手机拨通了弗森小姐的电话,又去敲对面文瑾的房门。文瑾和莉莉一听劳伦晕倒了,显得比羽悠还要慌乱,文瑾哆哆嗦嗦地给宿舍管理詹妮弗老师打了电话。 几分钟后,詹妮弗老师、弗森小姐还有另外两位女老师敢到了羽悠的房间,他们将劳伦抬上了折叠担架,羽悠跟着他们一起朝诊所走去。 刚到诊所,劳伦就幽幽转醒了,尽管如此,弗森小姐还是给她做了一个检查,发现各项指标都正常,于是,判定是去欧洲这一趟折腾得太劳累,加上感冒发烧没有完全好,又为选举的事情着急生气所致。 再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羽悠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钟了。 入夜了,窗外北风一直在不停地呼号,宿舍里却是暖意融融。 薇薇安复习完ap欧洲史,整理了ap宏观经济学笔记,又将线性代数的作业检查了一遍,确认准确无误后,按下了提交按钮。 收拾好明天上学的书包,看看手机,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口喝干了杯子里早已凉透的咖啡,立时感到精神又振作了许多。 学习计划提前完成,不过,她并没有打算就此奖励自己早睡,从现在到12点前,还来得及再刷完一套act阅读, 打开复印好的套题,设置好手机计时器,眼睛开始在字迹密密麻麻的文章上快速地扫读起来。 一套阅读有惊无险地卡着时间做完,错误率比上个星期又降低了不少。 经过了一晚上高强度的自学,薇薇安感到脑子如同一台满负荷的机器,已经完全转不动了,然而,心里却对自己今晚的学习效率格外满意。 她拖着疲惫地身体走进了盥洗室,洗漱完毕爬上床,照例拿出手机刷了会儿朋友圈,又去看腾讯新闻。 忽然,一则篇幅不长的新闻报道攫住了她的视线:“前天晚上23:15分,位于天津新港的蓝海公司仓库由于氢氧化钠、硝酸钾、硝酸铵、*等危险品泄漏,引起燃烧爆炸,随后的三十秒之内,又发生了第二次爆炸,冲击波波及面积约为方圆20公里。经当地消防人员全力扑救,大火于昨天上午8时左右完全熄灭。爆炸核心地带形成了一个直径15米、深1.1米的月牙形爆坑,公司办公楼只剩下钢筋混凝土框架,堆场内大量集装箱被掀翻、解体、炸飞,目前伤亡人数尚在统计之中,我们将继续关注,并做后续报道……” 薇薇安打了个激灵,立刻摸着黑从床上坐起来。 蓝海公司,多么熟悉的名字,那正是爸爸的公司。 她披上衣服,扭开台灯,重新在谷歌和百度上寻找相关报道,终于看到了最新的相关消息。 “经公安机关现场勘查分析,目前已排除认为纵火的可能,并认定,该起事故的起火爆炸原因是由于20公斤硝化棉(c12h16n4o18)分解放热,自燃形成的。在事故中受伤人数多达10余人,其中一人仍未脱离生命危险。” 除此之外,薇薇安再也找不到任何相关报道,她心里万分焦急。 爸爸创立的这个危险品物流公司,经过第五年的辛苦经营,这两年好不容易初见起色,网点遍布全国30个城市,在天津新港建立起了一座拥有全资质的易燃易爆化学危险品、剧毒、危险品的保税仓库。 她多么希望新闻报道里的蓝海公司,只是和爸爸的公司同名。 犹豫再三,她还是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你都看到了?”电话那头,妈妈的声音异常清晰,薇薇安却能听出其中的焦急,显然,妈妈和她一样没有一点儿睡意。 “我爸爸到底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受伤?”薇薇安的声音中有按耐不住的激动。 “你爸那晚没在新港,他没事,不过,现在他亲自去天津处理问题了。那边的事情千头万绪,看起来非常麻烦。”说道此处,妈妈叹了口气,道:“哎,我们也知道,这件事瞒不了你太久。” “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要瞒我?我也是家庭的一员,也可以跟你们一起想办法。”薇薇安的声音里透露出不满。 “眼看着,你就要申请大学了,十一年级正是最关键的一年,又要提升学校的gpa,还要准备标化考试,我们不想让你分心……”薇薇安妈妈自己也在私立高中任教,当然明白十一年级对于整个高中阶段的意义。 薇薇安不说话了,眼看着圣诞假期临近,本来和爸爸说好了,这个假期,他会来美国,一家人一起去走访和了解一些大学,为即将来到的大学申请季做准备。 出了这样的事情,爸爸不能成行已是大概率事件。 她放缓了口气,对妈妈说:“妈,你们不用为我学习操心,让爸爸全力以赴去处理他公司的事。不过,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难题一定要和我商量,毕竟人多智广,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呢!” 妈妈听了薇薇安的话颇感安慰,说道:“我知道你一向懂事、独立,你平稳地度过十一年级,拿到优异成绩也是非常要紧的。我们顾不上你的时候,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学习上多加把劲儿。” 薇薇安还是不放心,又像个大人般嘱咐着妈妈:“妈,你跟我爸说,出了天大的事也别着急,沉着冷静,一点点处理。公司不是上了保险吗?赔偿金肯定能覆盖大部分的损失,不要丧失信心,大不了我们重头再来!” 第二天早上,羽悠被手机闹铃声唤醒的时候,头还是昏昏沉沉的。 她娇慵地裹在被子里假寐,听到不远处有吸鼻子的声音,那肯定是劳伦,看来她对特朗普当选总统的事真的耿耿于怀。 羽悠不情愿地睁开眼睛,从更衣间镜子里,她看到劳伦眼睛还红肿着的。 此刻,她手里拿着一只管状遮瑕膏,对着镜子,在眼圈周围涂了一层又一层,哭过的痕迹颇有点儿欲盖弥彰的势头,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憔悴。 “昨天,弗森小姐不是嘱咐你,最好卧床静养一天吗?怎么又这么早起床了?”羽悠从床上抬起半个身子问。 劳伦叹了口气说:“我怎么可能休息呢?落下那么多课,天天补笔记连吃午餐和晚餐的时间都要被挤掉了,而且我这周末要考sat2法语,一月份一开学还有一门sat2美国史和act的考试……等你到了十一年级就会知道,时间根本就不够用。” “怪不得瘦成这个样子,今天,正好没有早课,我陪你一起去餐厅好好吃些东西。”羽悠说着,披衣从床上起身,朝盥洗室走去。 十几分钟后,两人收拾好上课要用的东西,背上书包往餐厅方向走。 校园里有到处乱丢着特朗普的充气玩偶,可怜的玩偶们脸上,身上被涂得乱七八糟,有的上面还用马克笔重重地写着notmypresident!(不是我的总统!) 路过中央草坪的时候,羽悠看到,旗杆上高高飘扬的美国国旗不知何时被降了下来,此刻,旗杆顶端挂着一个垃圾桶。 走进餐厅,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上面有被描绘得十分夸张的川普头像,旁边写着fightracist!(打到种族主义者!)一看就是某位激进份子连夜赶工的杰作。 今早,餐厅里气压非常低,全然不见平日打闹寒暄的景象。每个美国本土学生脸上几乎都表情凝重,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相比之下,那些国际生的情绪倒是没有那么糟糕。 “哎,爆炸新闻,你们听说没有?”陈义廷刚一落座,就故作神秘地企图吊大家胃口。 “谁不知道呀?不就是特朗普当总统了吗?”文瑾对义廷的一惊一乍向来看不惯,几乎是见到一次打击一次的节奏。 “特朗普当总统跟咱们有毛关系,我说的是爆炸新闻。”义廷强调着,仿佛他真的拿到了别人无从知晓的独家猛料。 “还有比特朗普当总统更爆炸的吗?”辰辰问,“这可是全球震惊的事情啊!” “我说,辰辰,怪不得你学习成绩总考不过学霸呢。不会审题,知道啥叫爆炸不?”义廷满脸不屑的样子。 “行,那你说说什么叫爆炸?”作为如今a校最德高望重的中国学长,云泽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就是啊……”他故作神秘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仿佛接下来要说些国家机密。 “天津新港昨天晚上爆炸了。危险品泄漏。朋友圈都刷屏了,你们不知道没看还是咋地?” 大家终于明白了,他口中的爆炸,真的就是字面意思的爆炸,对于这个二货的智商,大家纷纷无奈地摇头。 义廷看到反响不激烈,着急八火地说道:“咋滴?啥意思?就关心美国的事,不关心国内的事了还是咋滴?爆炸啊,这事儿还不严重?” 第四百四十四章 历史课上的争论 “据说是个私营公司,那个老板可惨了,听说现在还在接受公安部门的问询呢。”云泽对这件事显然也不是全无了解。 “那个报道我也看了,这几年出了那么多事,什么山西矿难、南京烟花厂爆炸、青岛输油管爆炸,这回又来了一个港口危险品仓库爆炸……国内的生产安全确实是一个大问题。”辰辰边喝着牛奶,边发表意见。 坐在一旁一直不停喝着麦片的薇薇安神情凝重地开口道:“那个仓库爆炸的私营公司,是我爸开的。” 桌上立时一片安静。 吃完早餐,羽悠和劳伦挽着手正往外走,米勒博士拦住了她们,神色忧伤地说道:“辛西娅,你回头去告诉一下伊莎贝拉,中午合唱团的混合排练取消了。我心里乱得不成样子……我感觉,今天身体状况非常糟糕,恐怕下午要去趟医院。” 想起昨晚劳伦的情景,羽悠当然明白米勒博士身体不适的原因。 更何况,他也是耶鲁大学毕业的,算是希拉的校友,看到自己预期中的总统选举出现大反转,这种心情羽悠能体会。 “好的,您放心,我会转告伊莎贝拉,并用邮件通知合唱团所有人,您好好休息。”她点点头。 “真可惜啊!我觉得只有聪明人入主白宫,在遇到国际事务的时候才能做出有利于美国的决择,无论如何,希拉里也是个政治经验丰富、人脉广的领导者……”米勒博士无精打采地叹息着,走出了哈利波特大厅。 上午第一节课是美国史,酷帕博士眼睛红红的走进教室,显然也是刚哭过。 讲课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往日的激情与活力,以一段平淡的开场白开始了今天的课程:“我想,你们在完成了作业中布置的阅读内容之后,已经对发起‘大觉醒运动’的荷兰归正教会牧师富瑞林怀森的主要观点十分熟悉,这节课,我们主要就他的观点所产生的社会政治影响进行重点讨论……” 教室里每个同学都黑着一张脸,一副马上要亡国灭种的样子,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斯蒂文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率先起来发表自己的观点:“在大觉醒运动中,种族不宽容有所缓解。人人有原罪,但都可以得到拯救--------这就意味着一切人在上帝面前都是平等的,奴隶制度是违背上帝意志的。普通教徒在宗教事务上也有了更大的发言权,包括选举牧师……” 或许是斯蒂文提到了“选举”这个敏感的词,不知谁喊了一声:“美国完了!我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美利坚不再伟大!”有人附和着。 紧接着,教室的中后部位置传出哭声,哭声越来越大,好几个同学都不由自主哭着抱在一起。 酷帕博士的神情也十分凝重,他看着同学们,试图安慰他们,说道:“我们要相信……投特朗普的那一半美国人,大多是迫于生计,他们在就业,就医,教育和经济等问题上遇到很多麻烦,走投无路,所以只能选特朗普……” 拉丁裔美女伊娃哭着站起来说:“一想到特朗普自称‘首席驱逐官’,说墨西哥人都是强奸犯,还扬言要大规模逮捕并遣返墨西哥人,我就觉得令人发指……这些人在美国不享受医疗保障,没有好的生活条件,本来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投票给一个种族主义者……” 她越说越激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迭戈·波佐的情绪全程低落,他站起来沮丧地说着:“我怎么可能尊重一个不尊重我们的人。以他的冲动任性,甚至有可能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 小雀斑莉莉,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嘴角朝下嘶哑着嗓子说:“特朗普不懂得尊重女性,公然谈论女性的身体,并向一些没有品味的小报大肆吹嘘他的风流韵事,他反对奥巴马医改法案,反对提高最低工资标准,只是因为这些政策会让更多女性受益,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性别歧视主义者!” “希拉里会输就是因为她只跟有智慧的人打交道,却没有向那些普通民众人宣传自己的政治理念。”彼得坐在下面小声嘟囔着。 …… 教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高,话题早已偏离了上课的内容,大家众口一词地对选举结果大家吐槽,发泄着心中的怨愤。 面对教室里这种民不聊生的气氛,酷帕博士更是坐不住了,他摘下眼镜,从口袋中掏出一小片单独包装的一次性眼镜布,撕开袖珍袋子,擦拭着眼镜,又重新戴上。 他清了清嗓子,对同学们说:“12月9日还没到,那些见风使舵的媒体就闻到权利的味道了,昨天他们还在对特朗普大加讽刺,今天却已经开始称他为‘总统先生’了。我和你们一样,对这件事情无法理解。抱歉,我不能完成今天的讲课了……你们可以在下面的时间里进行自由讨论,我必须找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这样,酷帕博士讲了十分钟课就离开了教室。 羽悠起身,将圆桌中央的盒装纸巾够过来,递给左边的莉莉和右边的伊娃,嘴里轻轻劝着:“别哭了……” 话说到一半,被托尼打断:“希拉里输给了一个粗俗虚伪有暴力倾向的反人类自大狂,那些无脑的底层民众很容易就被他那套民粹主义言论给蒙住了!美国马上要完蛋了,换谁也得哭啊!我看,像你们这样的国际生,以后也不用留在美国读大学了,去欧洲算了,就连我们也要考虑是不是移民去加拿大了。” “好呀,美加边境没加盖,要移民去加拿大的,赶紧上网查查移民流程,早做准备吧!”一个不大的声音在教室后侧响起。 从昨晚至今晨,全校几乎都在同仇敌忾地声讨特朗普,这个声音的出现,着实令大家感到意外,大家将目光齐聚传出话音的方向,原来是黛西。 见大家都充满敌意地盯着自己,黛西面不改色,说道:“我想我不需要提醒各位这是在课堂上吧?如果我们真的要就一个问题进行讨论,请不要给自己加上‘圣母’、‘戏精’、或是‘白左’的人设标签,让一切归于理性,至少符合一个a校学生的逻辑水平。” 斯蒂文向来觉得女生都是不懂政治的肤浅之辈,此刻,看到有一个女生胆敢闯入属于他的领域,而且还是公然和大家唱反调,不禁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用谐谑的目光看着黛西,说道:“既然你要说逻辑,那么我就告诉你,特朗普在这场总统选举中获胜是多么不合逻辑!希拉里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她有敏锐的头脑,高瞻远瞩的思想和丰富的经验,同时,她也是实干家,她敌视卡扎菲政权,打击巴沙尔,帮助利比亚临时政府规划过渡事宜,推动利比亚的民主进程,并加深利比亚和美国之间的关系。鼓励女权运动的发展,打击恐怖组织……而特朗普呢?他只是一个唯利是图的粗鄙商人,一个在竞选期间撒了五百多个谎的虚伪骗子,他在竞选中的种种表现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如果这种人能当总统,我想说,他侮辱了我心中‘总统’这个词!” 黛西直视着斯蒂文,不卑不亢地回击道:“你们眼中的特朗普口出狂言、恶俗、满嘴跑火车。事实上,他只是打破了‘政治正确’的游戏规则,这种早已被大家奉为圭臬的原则,在我看来充满了不必要的矫情。不过,你们或许没有意识到,在抨击他粗鄙的同时,你们已经犯下了一个逻辑错误。你们口口声声说反对歧视,却把学历歧视,素质歧视玩得正大光明,这才真是不能更虚伪!” 羽悠能明显看出,斯蒂文被黛西的话反驳得一愣,她知道这个直男癌一定是在意外,为什么女生中也有懂政治的人。 斯蒂文上下打量着对手,她穿着粉蓝格衬衫,深蓝色毛线背心和深蓝色短裙,还梳着两条很没见识的麻花辫子。 他颇有些不屑地说道:“我不认为像你这样……两眼只盯着书桌上那点事儿的女生,能具有什么缜密的逻辑思维和政治的敏感。难道你觉得特朗普这样只认钱的商人懂得治国?懂得外交?我告诉你,你错了!只有精英治国美国才能在一条正确的轨道上运行。” 斯蒂文的话引起教室里一阵迎合声。 黛西鼻尖因激动泛起晶莹的光,她那大胆理性的眼神穿过镜片直视着斯蒂文,说道:“一个国家并不是只有精英和大都市,普通民众和小城和乡村才是选举的主体。正是因为精英控制媒体和舆论,才极尽能事地妖魔化的特朗普!最近的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大多数美国人认为大众传媒在新闻报道中有偏向希拉里的立场,这种偏向不仅仅因为背后有一个巨大的左派阴谋集团,更重要的是一种无意识的‘群体思维’。所幸社交媒体和自媒体,使得草根选民更了解特朗普的政策和能力。” 第四百四十五章 画上的少年 艾伦马上站出来,试图为自己的好朋友斯蒂文扳回一局,他说道:“特朗普没有起码的文化素养和常识,经常表现得智商低下,他否认全球气候变暖,反风能,忽视生态环境保护,还对疫苗颇有微词,认为疫苗会导致自闭症......恐怕时下的大多数小学生都不会发表这样令人发笑的观点。” 黛西笑了笑,说道:“你也太高估人类的力量了,最新研究表明,地球变暖、气候变化本来就不是人为所致。当然,特朗普本人不完美,但是,至少其他候选人都拿了别人的钱,而他没有。更何况,希拉里的身体实在让人担心……” 伊娃站起来高声叫着:“别拿希拉里的身体说事儿!之前有罗斯福总统的先例,就算她坐着轮椅从空军一号上被推下来,也还是有大国总统的风范。而且我永远记得米歇尔对这两个人对决的高度概括——whentheygolow,wegohigh!(当他们没有底线,我们要有节操。)” 此时,斯蒂文看着黛西的目光已经从之前的不屑,转而成为玩味,看着她怎么在大家意见一边倒的时候舌战群儒。 黛西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正要开口,鲍利斯说话了:“在一群根本没有生存忧患的人眼里,希拉里对于国家的背叛完全不如特朗普对于女性的侮辱!” 莉莉不客气地瞪了鲍利斯一眼,道:“闭嘴!我们美国内部的事情,不用你一个俄罗斯人说三道四。我就是看不惯他和你们俄罗斯人勾勾搭搭走得那么近!” 战斗民族的鲍利斯被莉莉的气势吓了一跳,马上乖乖地闭上了嘴。 肥乔不慌不忙地从手机上抬起头来,说道:“希拉里明明是输给了自己的政治丑闻,她就是个叛国者,拜金女。” 伊娃摸了一把眼泪,站起来反驳肥乔:“恐怕应该说是输给了毫无实据的政治谣言!仅此而已!请问希拉里犯罪了吗?有的话,就请fbi拿出确凿证据!像你这样整天浸淫在互联网垃圾信息之中的人,满脑子都是阴谋论,除了传播谣言以外,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那些有信仰的人正在为人类的正义事业而奋斗!” “算了吧!希拉里和特朗普都不是白莲花!”黛西声音提高了八度:“不过,人类为什么宁愿与熟悉的老魔鬼打交道,也不愿新魔鬼上台呢?特朗普上台天会塌么?美国又不是总统圣旨制国家,国会会让他胡作非为搞跨美国么?他的胜出,本质上是二战之后人类的一次反思,表现出了美国人对优质教育和医疗资源缺乏的茫然;对政治正确的无言;被剥夺抚恤金的愤怒;被非法移民抢走福利的嫉妒;被传统媒体洗脑的厌恶;被指责正当执法为歧视的心酸……讲真,希拉里的支持者多数生活都太优裕,特朗普的支持者们则各有各的困难,无论谁当选,美国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听了黛西的话,刚才还叫嚷着支持希拉里的同学们忽然缄口不言了。 下课的钟声响了,斯蒂文走到黛西面前对她说:“既然你对政治这么感兴趣,我作为a校政治联盟俱乐部的联合副主席,邀请你加入我们俱乐部。” “不,谢谢,我只对电脑和统计学感兴趣,而且,我正在申请加入模拟联合国。”黛西仰起头看了看斯蒂文,拿起书包准备离开。 斯蒂文眼睛一亮,道:“太巧了,我也是模联成员,你在政治方面很有见地,需要的话,我可以推荐你……” “谢谢,如果是那样,我可能会考虑一下,是否还有必要加入那个组织。”黛西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 “啊!快还给我!”叫声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飞速捂住嘴巴,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恨不得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找到个地缝钻进去。 那张因害羞而涨红的脸蛋,在指甲整齐的素白小手映衬下,简直像一只小红气球。波波头齐刘海下面,蜡笔小新般的可爱直眉拧成了两条曲里拐弯的毛毛虫,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心虚地在镜片后面狂眨,慌乱地左右晃动间,却对上一双双嫌弃的眼睛。 坐在她们不远处学习的同学,有的从脖子上摘下大大的耳麦堵到耳朵上,有的把厚厚的生物书立在桌子上只露出头顶的一小片金黄色的发丝,有的则收拾书包,站起身直接走人…… 坐在桌子对面的羽悠忍笑的表情令她更加尴尬。 尤其是她那举着画稿的细白的手指上,珐琅红玫瑰十字架的白金指环在阳光下调皮地反着光,仿佛是一种挑衅。 平日和羽悠一起上艺术史,她知道这家伙的眼光有多高,想必是达芬奇、梵高、塞尚看得太多,一般的画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自己绘画课上的那副丑丑的习作,本来就不想给任何人看…… 哎呀,不好啦!文瑾使劲闭了一下眼睛。 那副画画的还是辰辰,羽悠要是看到了,不就知道自己暗恋的辰辰了吗? 文瑾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不小心,这样的画就像私人日记一样,怎么能夹在代数2的课本里? 要怪只能怪万恶的数学考试,今天早上害她4点半起来刷了一套题,然后,收拾书包的时候就开始犯晕…… 可是谁能想到,中午合唱团千载难逢地临时取消了一次训练,自己和羽悠跑到图书馆一起准备下午的数学考试呢? 文瑾脸更红了,屁股离开椅子,半个身体趴在桌子上,踮起脚尖,像长臂猿那样伸出手,去够羽悠手里的画,嘴里还低声咕哝着:“别看啦!没什么好看的。再看我要生气啦!快还给我吧!” 书桌对面的羽悠倒是风平浪静,连遮住半边面颊的头发都纹丝没动。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画面上,只有鸦翅般的睫毛轻轻扑闪,海棠俏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疏离、空灵、干净而又冷冽。 余光中,她注意到文瑾晃动的波波头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她只是微微向后一倾身翘起椅子的两条前腿,身体贴在椅背上,堪堪躲过那双乱抓乱挠的小爪子。 画稿上的少年眉目俊朗,令羽悠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一双清澈见底的眸,笔直秀挺的鼻子,双唇微合,凑上去仿佛就能听到他的耳语,清瘦面颊上虽然带着些许小男孩的稚气,却在俊逸之中透露出一种儒雅风骨。 她从画幅上抬起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文瑾抓狂的样子,轻声说了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你画的是谁,但是这幅画画得很好。能感觉出,你脑子里对模特进行了3d建模,脸部立体真实,皮肤下面隐藏的骨骼结构也符合解剖学原理……” 哈哈,居然没看出是谁! 文瑾立刻放弃了踢腾,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怎么样,确实不错吧?娜拉老师也是这么说的,还说我的空间感比别人都好。”说罢,她以手掩口嘿然轻笑。 文瑾马上意识到这样的举动很幼稚,很不淑女,特别是在高冷美女羽悠的参照下,于是,她收回傻笑,坐直身体,自我感觉良好地将原本就已经别在耳朵后面的头发又往后别了别。 忽然,她眼睛眨巴了两下,觉出哪里不对劲儿。 什么?明明这画的就是辰辰呀,而且画得又像又好看,就连娜拉老师都一个劲儿夸我!羽悠怎么没看出来呢? 她心有不甘地看着羽悠,想在她眉宇间淡淡若有所思的表情中寻找答案,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终于,她转喜为忧,嘴角下撇,用下唇兜住上唇,向羽悠诉苦道:“你知道教我们绘画的那个娜拉老师,简直是母性泛滥,把我们都当成她家那对双胞胎来养,整天都是宝宝乖,宝宝真棒之类的。这样一来,我岂不是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哪里画得不好了吗?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说说哪儿画的不行?” 羽悠攥着文瑾的画左右端详了一会儿,说道:“光与主体的关系不明确,光和影的边界也不清楚……” 文瑾听了频频点头:“没错没错。细节里面有魔鬼,那别的方面还有什么毛病呢?” “另外,你的画里有浓烈的古典主义时期的风格,貌似受到‘神人同形’观念的影响,倾向于把人画得过于完美……” 文瑾的目光落在羽悠身上,配黑丝缎带的小花边高领勾勒出羽悠修长的脖颈,文瑾觉得这件维多利亚式丝质白衬衫穿在羽悠身上,恰好彰显出她身上与生俱来的古典主义风格。 她轻哂道:“天啊,还古典主义,人神同形,我又不是达芬奇、毕加索,哪有那么高端?你就直说玛丽苏、杰克苏什么的,不就好了!” “……事实上,中世纪以后,随着基督教世界观的建立,这套表现手法就渐渐消失了,文艺复兴之后,虽然又有所回归,却在十八世纪晚期洛可可的轻浮风气走到尽头之后,就被其后诞生的不同流派冲击殆尽……”羽悠的眼睛仍未离开作品,仿佛正在用目光与画作里的那个人交流。 第四百四十六章 麻花辫子 文瑾眯起眼睛听得入神。 平时,在艺术史课上领教过羽悠对艺术派别的见解,也知道她甚至对每个画派的发源沿革和演变全都了如指掌,不想,她对画画的技巧也这么了解。 文瑾直言不讳地问道:“那你从几岁开始学画?” 羽悠一愣,眉心攒起,迅速把画递还给文瑾,仿佛是拿着什么不该她看的东西。随后澹澹道:“我对绘画不怎么感兴趣,咱们赶快做题吧。” 文瑾接过画,珍重地重新夹进书页中。 羽悠的黑色碳钢水笔在洁白的笔记本页面上刷刷地移动着,细细的笔尖在格子间留下一行行堪比艺术品的花体字。 然而,她的脑子却被刚才的画幅占据,粗糙笔触,生涩的构图,不知为什么却带给她一种由衷的暖意,那是一种一见如故的舒服感觉。 她用力想,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画面中那双眼睛却总是萦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双眼睛渐渐放大,从美好而纯净的瞳孔中望进去,可以看到一个更深邃而广阔世界,这个世界从里到外都是清新而澄澈的…… 第一天来a校时的画面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初遇那个少年是在林荫路上,灿烂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筛下不规则的光斑,树下站着那个穿着得体的俊美少年。他比现在还要消瘦青涩,唯有眼睛是一成不变的温润清朗,带着温文尔雅的亲和,而他的身后是一片光明。 忽然,她与文瑾产生了微妙的共情,纵然画技稚拙,却能捕捉到他的美好,这不是对他深深的喜欢,又是什么? 洁白的纸页上,好听的刷刷声又在耳畔绵延响起。 冬夜静谧,亚当斯楼二层的一个房间中,斯蒂文一整晚都处于亢奋状态之中。 此时,他合上欧洲史课本,把椅子往辰辰的方向拉了拉,用肩膀碰了碰自己的室友。 辰辰从作业本上抬起头来,看到斯蒂文那张高傲的脸竟然是一副忍笑的表情,每个小雀斑都开心地跃然脸上。 这小子是个官迷,天生的领导欲,当上了学生会财务主管之后,整天都是乐呵呵的,对此,辰辰早已见怪不怪。 斯蒂文冲辰辰神秘地眨巴眨巴眼睛,咧开嘴笑着问:“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 辰辰面带惊恐,往后退了退身,本能地双手抱肩护住了自己。 没想到出柜这种事情也能找上他这样的直男,他戒备地看着斯蒂文,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格外诡异,有种猥琐大叔的味道。 辰辰不说话,战战兢兢地等着听他表白。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这不是人类之间一种很美好的情愫吗?”说着,他又往辰辰的方向凑了凑。 辰辰紧张地胡言乱语起来:“呃……先别过来,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跟你有毛线关系啊?” 斯蒂文瞬间明白了辰辰的意思,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你不要太自作多情好不好!照镜子看看,你瘦得像一把梯子,我出柜也不会出你这样的!” 辰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想,自己是有多悲催,没有女生喜欢也就算了,连男生也嫌弃自己。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安全的,斯蒂文所说的喜欢对象,很可能是个女生。 “你不是一向讨厌女生吗?我记得,上周你还说女生最无聊了,只知道打扮和聊八卦,最肤浅了……”辰辰说着,笑嘻嘻地滑动转椅下面的万向轮,朝斯蒂文靠近了一些。 “也有异类,不是吗?”斯蒂文说得一脸向往。 辰辰脑子里出现了前两天黛西和斯蒂文的一场唇枪舌剑,脸上漾开笑容,问道:“该不会是……麻花辫子吧?” “哈哈,还是你了解我!你说我能追上她吗?”斯蒂文踌躇满志,俨然又要去进行一场竞选博弈的样子。 “据我所知,连续两年的返校节舞会,黛西的舞伴可都是肥乔。他们俩好像很聊得来。”看着直男癌马上要面对坎坷情路,辰辰内心有点儿幸灾乐祸。 斯蒂文不屑道:“哎呀,别跟我提那个屌丝胖子,黛西只是和他聊得来,找个男闺蜜而已,怎么可能喜欢他?” *** 感恩节假的第一天,天气格外晴好。 午餐过后,白馨蕊推着自己的小箱子走出维多利亚楼的时候,并没有在宿舍外的长椅上看见云姨熟悉的身影,却出乎意料地与黄雅倩走个对脸。 黄雅倩亲自来接她,白馨蕊着实吃惊不小。 她心中暗笑,这大概是被自己上个春假玩的冒险大逃亡折腾怕了吧。 紫红色法拉利越野车沿小镇主路开了不到十五分钟,就在一座外观破败的绛红色砖木结构三层独栋别墅前停了下来。 一位体格高大的黑人大叔走过来,像酒店服务生那样殷勤地为黄雅倩打开了车门。 白馨蕊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司机右后侧的车门就黄雅倩毫不客气地打开了,她大声催促着:“快下车啊!” 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座年久失修的寒酸房子,白馨蕊揣度着,它矗立在这里的近百年时光当中,有没有这么一辆豪华拉风的车,曾经停在它门前? 跟着黄雅倩和黑人大叔在这幢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转悠了好几圈,白馨蕊被要求将黄雅倩的问题不停地翻译给黑人大叔,再将大叔的回答及时翻译给黄雅倩听。 在他们的聊天中,白馨蕊终于明白,原来黄雅倩是动了买下这幢破房子的念头。 她没好气地看着房子剥落墙皮,歪斜的木楼梯和狭小的卧室,觉得这里还不如她们家琥珀眼小白狮住的猫窝漂亮,再在这里呆一分钟都是件令人崩溃的事。 白馨蕊忍无可忍,气哼哼地走下台阶,又长又宽大的红色卫衣遮住了里面的牛仔短裤,露出两条雪白的大长腿,乍看仿佛里面什么都没穿。走在时尚前沿的街拍达人给这种装束起了个名字叫“下装消失”。 “为什么要来看这个房子?我们难道真有必要像那些中产阶级一样买这种房子做投资吗?”反正房屋中介公司派来陪他们看房的黑人大叔也听不懂中文,她不满地撅着嘴尽情抱怨着。没想到,黄雅倩带她来这种地方,真是令人扫兴。 黄雅倩并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看着就要转身离去的黑人大叔,急忙吩咐白馨蕊和他做最后的沟通:“你问他,附近还有没有类似的房子,要性价比高一些的,当然,如果这栋房子能再降一万美金……” 白馨蕊别别扭扭地将黄雅倩的话翻译给黑人大叔,这种平等中略显卑微的说话方式,令她感到厌恶,甚至是愤怒,黄雅倩越来越不像黄雅倩了。 黑人大叔冷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美丽妇人,黑白相间的套装上面带有醒目的双cloge,白色的绢制山茶花一丝不苟地别在胸口处,颈上的珍珠项链颗颗饱满润泽……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礼貌却不容置疑地说:“十分抱歉,再过几小时,我都不能保证你这套房子还在,现在我手里有两个客户看上了这栋房子,正在筹措首付款。我要是你,绝不会砍价,这种房子别人加价买都不一定能买到。九十万美金能在这个的小镇上买到这么大,维护又这么好的房子,应该说是物超所值了,更何况还是学区房……” 白馨蕊将大叔的话一五一十地翻译给黄雅倩,她心里暗自奇怪,黄雅倩买东西向来不问价钱,怎么今天居然为区区一万美金砍价? 不等听完白馨蕊的翻译,黄雅倩就忙不迭地连声说:“好吧,那我要了!现在就去你们公司,我马上付全款。” 四十多分钟后,新签了一单生意的黑人大叔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友好地陪着母女二人走出房地产中介公司。 临下楼梯还不忘给新客户送上一粒定心丸:“夫人,您放心,一切交给我,办手续,做文件,可能还需要两、三周时间,然后,你们就可以妥妥地拎包入住了。” 虽然说买东西能令她亢奋,而且她的亢奋程度往往与东西的价值呈正比,然而,今天这件东西九十多万美金的东西却怎么也不能让她高兴起来。 看着黄雅倩和黑人大叔客气的握手道别,白馨蕊气不打一处来,意兴索然耷拉下一张小脸。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握这样一双充满市井铜臭的手。 这房子实在太low了,满满的低级中产阶级的平民气息,一个客厅还没有她房间的洗手间大。 “你英语这么差,买房子为什么不带着凯西呢?”白馨蕊快走几步追上黄雅倩,话里明显带着刺。 “嘀”一声,黄雅倩打开紫红色法拉利越野车车门,她淡淡地说道:“狡兔三窟,有些事情我不想弄得尽人皆知。” 白馨蕊没好气地将自己甩进后座,穿着鞋,将一双纤长裸露的大白腿盘在自己昂贵的白色羊剪绒大衣上,嚼着口香糖扭头看着窗外。 他们家在美国到底有多少房子,有时候黄雅倩自己都会搞糊涂,这恐怕远远不止狡兔三窟了吧。 第四百四十七章 州际公路断肠夜 这房子实在太low了,满满的低级中产阶级的平民气息,一个客厅还没有她房间的洗手间大。 “你英语这么差,买房子为什么不带着凯西呢?”白馨蕊快走几步追上黄雅倩,话里明显带着刺。 “嘀”一声,黄雅倩打开紫红色法拉利越野车车门,她淡淡地说道:“狡兔三窟,有些事情我不想弄得尽人皆知。” 白馨蕊没好气地将自己甩进后座,穿着鞋,将一双纤长裸露的大白腿盘在自己昂贵的白色羊剪绒大衣上,嚼着口香糖扭头看着窗外。 他们家在美国到底有多少房子,有时候黄雅倩自己都会搞糊涂,这恐怕远远不止狡兔三窟了吧。 秋风乍起,便道上满是红的、黄的落叶,缤纷而斑驳,哀艳而脆弱,令白馨蕊有种一脚踩上去的破坏欲,变脆的落叶被绣着金色小蜜蜂的古琦运动鞋碾过,发出的咔嚓声一定很悦耳。 车里一片安静,直到驶上了大路黄雅倩才缓缓开口:“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不瞒你了……” 白馨蕊从鼻孔中冷哼了一声,这话听着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她心想:您老人家这种直言不讳的坦率作风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有什么奇葩的事是我没听过的? 不过,下一秒,她忽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她倾身向前,两手扒住前排皮质的座椅头枕,声音里带着警戒和防备,问道:“又怎么啦?” 黄雅倩手把方向盘,目视前方,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不要脸的臭狐狸精,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 不等黄雅倩把话说完,白馨蕊激动地大叫起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你们不是说,她去医院做了流产吗?” “我也被那两个狗男女蒙在鼓里了。贺子晴那个小*心机太深!在我面前装可怜,居然还舔着脸拿走了分手费,一栋小城堡和三千万欧元啊!我本以为能花点儿钱买个息事宁人,没想到这个小*,钱也要,人也要,结结实实地黑了我一把!”黄雅倩咬牙切齿地说着,脚下的油门不觉踩到了底。 “人也要?”白馨蕊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质疑。 与其说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如说她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尽管之前她还曾盼着,有一个能和黄雅倩道行相匹敌的小三、小四出现,好让她不再天天盯着自己。 黄雅倩深深地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孩子是男的,你爸爸通知我,他要离婚。” 这句话不啻于一记重击,白馨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紧接着,一阵刺耳的急刹车声,将她甩回到座位里。 法拉利越野车被一辆闪着顶灯的警车别在路边,黄雅倩打开车门,向警察出示了驾照。 警察例行公事地朝车里望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穿宽大红色卫衣的女孩,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呆呆地坐在车后座上。 其中一名上了些年纪的警察还友善地和她打招呼:“嘿,小姑娘,希望刚才的急刹车没有吓到你。” 白馨蕊面色煞白,没有回答,警察只当是她被吓坏了。 此时,白馨蕊心里的怨怼与愤怒早已超过了紧张、害怕,她当然不允许家里有第二个孩子,这一点,她和黄雅倩早就有共识。 如今,不但有了孩子,还是个男孩,那么将来她的唯一遗产继承人地位岂不是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若不是现在身在美国,她真想掘地三尺找到那个男孩,哪怕掐死他也在所不惜。 “太太,对不起,这条路的行驶限速是80迈,您超速了50%,这是您的罚单。”警察给黄雅倩开具了罚单后,又说了些类似请珍爱生命,不要超速行驶之类的鬼话,才放她们走。 一阵呜呜的悲鸣,法拉利汽车重新启动上路,漫长的州际公路遥遥望不到尽头…… “离婚了,你不要和爸爸争我的抚养权,把我判给爸爸!反正我爸从小到大最心疼的人就是我!有我呆在那个家里,不把贺子晴那个狐狸精和她的野种整死,算我白活十四年!”白馨蕊咬牙切齿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车厢里,听来令人脊背发凉。 黄雅倩似乎在专注开车,并没有回答白馨蕊的话。 “话说回来,就算离婚,你也可以分到……”她不知道黄雅倩具体能够分到多少比例的财产,更不知道那个天文数字后面有几个零,但她很清楚,黄雅倩现在的心情一定是糟透了,难怪她要买栋房子来冲冲晦气。 “……总之,你可以分到很多很多钱,一辈子怎么挥霍也用不完的钱!还有罗德岛的那座豪宅不是也在你名下吗?你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白馨蕊说着,从胸中呼出一口闷气。 尽管这么安慰黄雅倩,她心里还是觉得非常憋屈。 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白家大小姐马上就要经历父母婚变,以前和亲妈斗智斗勇还不够,在不久的将来,她很可能要走上和后妈斗法的新生活。 为什么这些大人总是不能让她省省心? 良久,黄雅倩阴测测的声音从前排驾驶位上传过来:“白嘉伟这个人心狠手辣,有仇必报。一旦离婚,他没打算给我留后路!” “难道不是爸爸婚内出轨在先吗?私生子都有了。就算判下来,吃亏的应该是他才对呀!” 此时,白馨蕊已经渐渐理清了纷乱的思路,两个人离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貌合神离地过了这么多年,已经算是他们的造化,不过,无论离婚与否,无论她的抚养权归谁,她照样吃香的喝辣的,当她的白家大小姐。 再说,她将是这场离婚的大赢家,将来,她将继承妈妈这边的全部财产和爸爸那边一半财产,也就是说,爸爸辛苦打拼了一辈子之后,将有四分之三的财产将落入她白馨蕊的口袋。虽说,这个数字比全部财产少了很多,但是,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对于这辈子无法挥霍完的钱,它们趴在银行的户头中也只是数字而已。 车里又恢复了安静,这种低沉压抑的气氛让白馨蕊很不适应。 黄雅倩这个人她是了解的,发生了好事,她总爱第一时间出来炫耀,其中往往不乏夸大其词的成分;要是出了坏事呢,她也会第一时间出来吐槽,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受了最大委屈的那一个。 今天,她忽然沉默了,或许是这件事对她打击实在太大。 最近,她总是独来独往,连助理和保镖都放大假了吗? “哼,看样子老白这回是动了真心,为了那个贺什么子晴的,也是够拼的。舍弃一大半财产不说,连名声都不顾了!”白馨蕊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那口气仿佛在谈论明天去哪里做头发。 “财产分配比例和那几幢房子的归属,要等亲自鉴定结果……”黄雅倩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冒出这么一句,声音沉得能拧下水来。 “什……什么?什么亲子鉴定?谁的亲子鉴定?”白馨蕊两道上扬的弯眉蹙了起来。没来由地,她一下子慌了,仿佛没有穿新衣的皇帝,忽然被智商在线的围观群众揭穿。 “你什么意思?……不会的,这不可能!”初始,白馨蕊的声音还只是微微颤抖,到后来,则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大叫,“所以,你才买了这个房子留后手?不可能!全是胡扯!” 网络上那些关于黄雅倩的狗血的八卦,以及她从前复杂胡乱的情史,她不是还曾经请律师打官司辟谣吗? 既然那些都是假的,怎么会出来一个亲子鉴定?白馨蕊不敢再往下想。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没到最后,还不算见分晓。”面对诸多的变故,黄雅倩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她继续说:“就算什么都没了,我还可以复出!” “不——”白馨蕊凄厉地叫声似乎能穿透车顶篷响彻狂野。 “你也不看看你有多老了?要是不化妆,比鬼还难看!怎么可能再去和小鲜肉一起演戏?”白馨蕊不假思索,心里话冲口而出。 一言既出,她立刻明白,这犯了黄雅倩的忌讳。 果然,下一秒钟,黄雅倩一脚刹车,高速行驶的法拉利车头调转了九十度,直接横在了州际高速路的中央。 车熄了火,黄雅倩回转身,怒不可遏地挥手甩了白馨蕊一巴掌。 她眼里冒着炽烈的怒火,凶巴巴地直盯着白馨蕊,吼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你在对你妈说什么吗?!我千辛万苦把你养大,送你来美国上学,和你爸爸百般周旋,和小三斗法,还要为了你的那些破事儿请律师打官司,如今,看着你妈就要落难,不说帮着我一起想办法,反而说这些话给我添堵,是吗?我看,你跟你爸爸一样,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越说越气,伸出两只贴了长长的透明甲片的手又去撕打白馨蕊。 白馨蕊从未见过黄雅倩如此暴怒,她放弃了反抗,她用双手捂住耳朵,嘴里一个劲儿地哭喊着:“我不听!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俩全是混蛋,全是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 狭小的车厢里,黄雅倩喋喋不休的咒骂声和暴雨搬的拳脚打在白馨蕊身上脸上,她的头嗡嗡作响,眼前直冒金星。 “要不是因为生你,我怎么可能退出娱乐圈?要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可能对白嘉伟忍气吞声?”黄雅倩边哭喊,边不依不饶地伸手过来撕扯着白馨蕊的衣服。 白馨蕊别在头上的钻石星星发卡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头发狼狈地披散下来,被眼泪粘在脸上。 第四百四十八章 刮目相看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没有路灯的州际公路上,好几辆高速行驶过的车辆险些撞上停在倒路中央的这个庞然大物,绕行而过的司机们不断愤怒地鸣着笛,闪着大灯,车中的母女却完全无暇顾及外面的混乱。 黄雅倩似乎疯了,根本停不下手,白馨蕊抱着头呜呜痛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中的高速公路上,传来警车连绵不断的警报声,这声音由远及近,越发响亮刺耳。 黄雅倩和白馨蕊同时意识到这是冲着她们来的,终于停止了动作。 两辆警车停在州际公路一侧的硬路肩上,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冲向了道路中央的法拉利越野车。 其中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一只超大的手电筒,刺目的光柱在前后车窗玻璃上一阵乱晃。 这时,法拉利车的后门开了,一个长发披肩的瘦高女孩从车里走出来,夜风将她凌乱的长发吹起来,她用白玉兰花瓣般鲜嫩柔软的手掌挡在脸前,徒劳地想要遮住手电筒的强光。 手电光束稍稍压低了一些,即便如此,也能看到小女孩面色苍白,脸蛋上挂着泪痕。 一名警察上前,严肃地问道:“这辆车怎么停在这里?司机呢?” “我妈妈忽然心脏病犯了,我刚刚给她吃了急救的药丸。”说着,白馨蕊还惯性地抽噎了几下,摊开手,让警察看自己手里棕黄色的小瓷瓶。 警察半信半疑地从白馨蕊手里拿起小瓷瓶,抠开顶部的盖子,刺鼻的丹参丸味道立刻冒出来,令他确信这的确是某种中药。 两名警察在高大的越野车车身附近立上荧光标志,并开始疏导州际高速上通行的车辆。 另一名警察打开了车的前门,只见黄雅倩右手正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脸上呈现出痛苦扭曲的表情。 “夫人,您现在感觉如何?需要送您去最近的医院吗?”警察一脸严肃地问着。 黄雅倩摇摇头,勉力笑着,用口音生硬的英语答道:“谢谢,没关系,感觉……好多了。 “是的。她……我妈妈感觉好多了。”白馨蕊机械地重复着黄雅倩的话。 “你确定?”警察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着白馨蕊。 “是的,我妈妈……马上就会开车带我回家。”只穿长款卫衣的白馨蕊站在秋夜的刺骨冷风里,两边是呼啸而过的车辆,身旁是五六个神情严肃的警察,她上下牙咯咯相碰,不由自主地剧烈地哆嗦着。 忽然,那道强烈的手电筒光柱再度照到了她脸上,苍白的右脸一道赫然的血痕和一大片红印子,引起了警察的怀疑。 “小姑娘,不要怕,告诉我,你是不是遭受到了虐待?”警察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司机位上的黄雅倩显然也听懂了这句话,她的身体轻微地晃了晃。她心里清楚,美国不比中国国内,打骂自己的孩子,也有可能被视为虐待儿童,而被判有罪的。 “不。刚才妈妈急踩刹车,我的脸撞到了前座的靠背。相信我。”白馨蕊说话声音甜美,态度恳切,像个十足的乖乖女。 “心脏病是我妈妈的老毛病,通常吃过药十分钟左右就没事了,我冷了,我们可以走了吗?”谎言,在父母的言传身教下,白馨蕊已经运用得驾轻就熟。 “好的,让你妈开车回去路上小心一点儿。最好还是抓紧去医院查查,早做治疗。”警察低下身看着小女孩挂着泪痕的小脸蛋,和蔼地嘱咐着她,说罢,还轻轻拍了拍白她的肩头。 刚刚在撕打中,被黄雅倩拽得几乎脱臼的肩膀一阵吃痛,白馨蕊嘴里轻轻地“斯——”了一声,仿佛是被冷风吹着了,她抱紧双肩,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朝警察乖巧地点了点头。 回到车上,黄雅倩重新发动了汽车引擎,白馨蕊看着远去的警车,仍感到精神有些恍惚,刚才车里的暴风骤雨是真实发生过的,还只是她脑子里的想象?她将宽大的卫衣从肩膀处拽下来,上面一块大大的淤青仿佛就是最好的回答,她的上下牙交错在一起发出刺激耳鼓的咯咯声。 *** 期末临近,复习得头昏脑胀的辰辰硬是拉着义廷来劳伦斯楼大厅,刚一进门,就看到,敞开式厨房里,印度小哥拉杰希正将一张大如锅盖的薄饼抛得上下翻飞。 没到学期期末,拉杰希的生意就出奇地好,终日起早贪黑备考的同学,大多没心思去食堂就餐,现烤现卖还负责送货的抛饼,就成了各个宿舍楼之间的大热美食。 此刻,水吧外侧前已经坐了一排同学,有的正抓着油腻腻的饼往嘴里塞,有的则付了钱,一边萎靡不振地欣赏拉杰希的表演,一边饥肠辘辘地翘首期盼着自己的美食。 辰辰耸了耸肩对义廷、肥乔和布雷克说:“这也就是我不会中国拉面的手艺,但凡我有先见之明,在国内学个一招半式,绝对把拉杰希的生意抢了。” 肥乔吃完了小篮里的黄油原味饼,嘬了嘬手指,又朝拉杰希挥手:“这边,再要三张。” 布雷克提了提松松垮垮吊在臀部中下方的牛仔裤,提醒着自己的老伙计:“我吃不下了。你也别吃了,划船季马上就到了,我看一个冬天,你这体重又涨上来了二三十磅吧。小心,到划船训练的时候,哪个队都不要你。” “这个不用担心,你们忘了,去年光是一个春季集训,我就掉了二十几磅,整个划船季节又瘦了十来磅,现在不好好补一补,到时候还不瘦得跟他似的!”肥乔说着朝辰辰的方向努了努嘴。 这时,划船队长杰森走过来,捋着帅炸了的棕栗色小分头,对宅男们吩咐着:“哎,我说,伙计们,圣诞假期回家别光顾着吃,还要进行力量训练。周日下午开会,说明年招新的事,你们几个三点钟准时来船坞帮忙,听见了没有?” “听到杰森说的没有?”帅哥队长扭身刚离开,肥乔就口沫横飞地说了起来:“让我们去帮他去做今年的招新计划!哈哈,我们也算熬出来了,也成受人尊敬的老队员了!” 拉杰希左手提着满满一小篮饼,走到茶几旁,放在等待就餐的艾伦和约翰面前,右手拖着另一只小篮子走到宅男们围坐的小桌前,说道:“今年,这么早做招新计划,看来荧光侠越来越丧心病狂,准备把新生里面身强力壮的一网打尽了。” “哎,为了出成绩嘛。你们也应该理解理解荧光侠。话说,咱们学校哪个队的教练不比他更疯狂?”义廷说话的口气俨然像个经验丰富的过来人。 冒着黄油香气的饼吃下肚,大家的话题也天南地北地聊开了,从去希腊度假的阿卜杜拉王子殿下发来的照片,到期末各科考题的难度预测,再到义廷今年即将参加的橘子碗杯比赛…… 肥乔看了看身旁,除了几位宅男,辰辰带来的拖油瓶罗伯特·陈也不是外人,于是,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跟你们说,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 “啥事?”义廷张口便问,这群人里,他是最耐不住性子的。 “你们得保证口风严一点儿,否则……”肥乔还在卖关子。 辰辰和拉杰希都不住地点头,义廷开始抓耳挠腮,布雷克却低着头啜饮杯子里的奶茶,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 “我和布雷克下一步计划是,黑进中英情报局……”肥乔几乎是在用气声,兴奋之情却溢于言表。 “黑?黑客,是吗?中央情报局是fbi吗?”义廷扯着嗓子傻傻地问。 肥乔连忙用胖手捂他的嘴。 水吧前恹恹欲睡的男生,连同大厅中央沙发上坐着的那几个,如同被打了兴奋剂,同时抬头往他们这边看。 还没等辰辰反应过来,艾伦早已笑得前仰后合,说道:“乔,你现在吹牛水平和凯文有一拼!前天他还说,感恩节假期他爸爸带他去拜访巴菲特了,巴菲特很喜欢他,要手把手教他操纵股票!” “我没吹,我真的行。”肥乔咬牙切齿地看着艾伦,有将愤怒的目光转向了义廷,原本的嘴炮就这样成了小目标,好吧,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辰辰听了艾伦的话,没忍住也笑了出来,他拍拍肥乔的肩膀,说:“行了,知道你电脑水平不是盖的,不过,我劝你还是在游戏里老老实实地经营你那个七十级的工会吧。不是说最近有人踢场子吗?你可别把老大的位置弄丢了!” “我……”肥乔还想辩驳,听辰辰提到游戏,忙解释道:“那个踢场子的是美金玩家,等我和布雷克的外挂系统建起来,分分钟虐死她。” “小心别被游戏商封号。”辰辰提醒道。 “封号?太小瞧我了!”肥乔一张胖脸胀红了,他指着辰辰和艾伦,气咻咻地吼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对我刮目相看!” 第四百四十九章 破产 转眼,十几天的圣诞假就过去了。 一月的新英格兰冬天,寒意尚浓,薇薇安和文瑾爬到半山腰,给菊花小姐和小左的马厩做了个彻底清洁,上足了草料。 如今,土地还上着冻,不能骑马到处跑,马儿们终日拴在马厩里,巴克曼先生对它们的照顾一定悉心备至,因为,它们看起来比以前肥壮了许多。 从马场回来,徐行于积雪的山间小径上,文瑾浑身都冒着热气,脸颊也红扑扑的,一张口,嘴里就升腾出一股白气。她问身旁的薇薇安:“姐,你圣诞假期不是计划着去访校吗?到底成行了没有?” 薇薇安知道文瑾问什么会这么问。 访问大学,对于一个即将步入十二年级的美国高中学生来说,绝对不算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 原先爸爸妈妈计划陪她一起开着车去走访美国东部的十几所大学,家里出了变故之后,不但爸爸没能飞来美国,妈妈也不得不飞回中国去帮爸爸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薇薇安抽了抽鼻子,嘬牙花子,大剌剌地说:“哎,一提起来就肉疼,这个圣诞假期我爸过不来,那么贵的机票就作废了,好在取消酒店没产生费用。” 文瑾知道薇薇安抠门儿的老毛病又犯了,笑着继续问:“你该不会取消计划了吧?那你圣诞假怎么过的?” “怎么可能,我是那么言而无信的人吗?” 薇薇安说着将黑色羽绒服拉链拉开了一些,伸手将深蓝毛衣的樽形领竖得更高些,说道:“早就跟学校邮件约好了的事情,怎么能不去?我这回可一点儿没含糊,波士顿、纽黑文、宾州和纽约都去了,访问了七八所大学呢!每个学校的基本情况、课程体系、特色,还有我感兴趣的学科及教授,该做调研的都做了,该聊的也都聊了,还记了详细的笔记呢,回头可以分享给你,你明年十一年级的时候也能派上用场了。” 文瑾一时好奇,薇薇安一个未满十八岁,没有驾照的小女孩,是怎样一个人走访了那么多城市的,便问道:“可是,你能单独入住酒店吗,交通问题怎么解决的呀?” “交通这种事情还能难倒我吗?去波士顿我蹭了丹尼尔的顺风车,反正他回家也顺路,在车上还能聊天解闷儿。至于其它几个城市嘛,坐火车、灰狗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住宿嘛,还是稍微花了点儿心思,好在我要走访的几所大学,都有咱们学校的校友?我就厚着脸皮联系学姐,耍宝卖萌赖在人家宿舍或是合租的房子里打地铺蹭着住。”薇薇安揉着冻红的鼻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文瑾听了忍不住想笑,她能想像出薇薇安耍宝的样子,却很难相信她还会卖萌。 一阵嗖嗖的冷风吹来,文瑾戴上大衣兜帽,帽边上镶的一圈小绒毛将她的笑脸衬得十分可爱,她扭过头问道:“不过,你圣诞假期去,见不到招生办老师吧?” “谁说的,咱们学校放假早,我联系的东边那几所大学都还没放假,不但约上了招生办的老师,有的还蹭上了课呢!可真是赚到了!”薇薇安朝文瑾顽皮地动了动眉毛。 “哇,你真有本事。”文瑾转过身,背朝后倒着走,只为了伸出戴着手套的手,竖起拇指给薇薇安点个赞。 “话说,宾大是你的梦校,这个没变吧?”文瑾的脸被冻木了,做不出表情,只有眼珠在镜片后面灵活地转动着。 “那必须的,你知道,我这个人向来专一,这两年拼命学习的目标不就是想进沃顿商学院吗?”薇薇安说得眉飞色舞,全然没注意到文瑾神色有异。 什么动静?起初文瑾还不能判断声音的源头,摘下扣在脑袋上的大衣风帽,又辨别了一下,她一把捂住薇薇安的大衣口袋,嗔怪道:“我说大姐,你神经是有多大条?手机在兜里震动了这么半天,自己居然都没感觉?” 薇薇安正在手舞足蹈地夸耀着宾大的校园有多漂亮,见到的学长和教授们有多和蔼可亲,听文瑾这么一说,慌忙掏出手机,自嘲道:“是啊,是啊,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上亿的大项目呢。”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薇薇安话痨的嘴忽然停下来了。周遭乍然安静,文瑾居然还有些不适应。 “嗨,妈妈?”仅仅三个字的问候,薇薇安声音从起先的兴奋,转而变成了理性,直至跌落到暗淡。 妈妈应该已经回到美国了,此刻打来电话,她不知道,又会带来怎样的消息。 文瑾不安地看了薇薇安一眼,这对母女俩位于直线距离不到两百公里的两个州,每个月几乎都能见上一面,早已习惯了以微信联络,通电话必定是有重要的事。 “妈妈,你慢慢说,别哭,行吗?”薇薇安一张干净而青春洋溢的脸上笑容凝滞了。 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文瑾可以想见,电话那头薇薇安妈妈伤心哭泣的样子。 “不。我不同意,这是我们全家的难关,怎么能让爸爸一个人面对。”薇薇安话说得理性,眼圈却开始泛红。 又过了片刻,薇薇安口气坚决地说:“不,妈妈,我不可能明年转校,十二年级正是开始大学申请的时候,您所在的那个学校没有老师了解我,怎么给我提供推荐信?再说,这里还有我的朋友……” “不,不用你们去借钱,我会自己想办法的。”薇薇安额头上垂下的碎发挡住了紧蹙的双眉,然而,她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俏皮地兜起下唇,将它们吹起来。 “爸爸的事情我暂时帮不上忙,心里非常不安,不过,我的事情也尽量不给你们增加负担,我长大了,上大学的选校名单我会重新考虑,我只申请有可能给我奖学金的大学。”文瑾看到薇薇安微微绷紧的嘴唇,平日在一起说笑惯了的学姐,此时,说气话来完全像个大人。 她预感到,这次薇薇安爸爸公司的情况,肯定比想象中还要严重。 电话那头,薇薇安的妈妈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仿佛和女儿有说不完的话,又过了许久才挂断了电话。 文瑾早就等不及想问个究竟了,看着薇薇安一脸肃然的神情,和强忍泪水,微微充血的眼睛,话到嘴边,又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无论如何,此刻,薇薇安的隐忍和痛苦,令文瑾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姐,心里有什么不好受的就说出来吧。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你刚才不是还对阿姨说,学校有你的朋友吗?”文瑾挽着薇薇安的手臂,言辞恳切。 “刚才,我妈妈跟我说,我爸爸一手创建的公司已经宣布破产了……”薇薇安强忍着,不让在眼睛里打转的泪水落下来。 “别难过,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你说过的。”文瑾拙嘴笨腮地安慰着。 “我爸爸还背上了上百万元的债务……”薇薇安扬起了脸,看着天空,仿佛是要将那些不争气的泪水逼回到心里。 “不是说,有保险公司赔偿吗?”文瑾不解。 薇薇安努力平复着汹涌的情绪,和文瑾漫步在校园中,缓缓说道:“不,那些钱还远远不够,事故波及的面太大,处理完一切,他已经身无分文,可是,还有好多公共设施需要赔偿。我爸把家里的房子也卖,全部继续都填进去了,还是不够。这还不算,他还承诺,给那些受伤致残的人高额的抚恤金,他说,如果不这样做,他会欠下一笔良心债,因为,那些人都是从创业之初就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员工。可眼下他没钱现,于是,就给他们打了欠条。” “你爸爸是个好人。”文瑾知道这种评价苍白得近乎于可笑,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全校同学都知道薇薇安抠门儿,这几乎成了大家调侃她得梗儿,想必她爸爸也是个精打细算的生意人。看着薇薇安倔强的面庞,文瑾相信,此时此刻,如果换做薇薇安站在她爸爸的立场上,她也一定会是那个不吝惜钱财的良心老板。 “我爸爸还劝我妈……” 说到这里,薇薇安的眼泪终于掉落下来,她用手背一把抹掉,“……还权我妈带着我跟他离婚,这样,他就可以一个人背下巨额债务,不连累我们母女。我妈说什么也不答应,我也不同意。” 文瑾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给她,说:“所以,你妈妈让你转学?” “是的,我下一个学年的学费已经没有着落了,根据目前这种情况,我妈妈给我两个选择:一个是回国内去读完高中、大学,那样一来可以剩下二百多万的教育费用。另一个就是转去我妈教书的那所高中读完十二年级,根据规定,教师子女上学可以免去绝大部分的学费,这样一来家里的经济压力会变小。”薇薇安努力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接过文瑾递来的餐巾纸,豪爽地擤着鼻子。 第五百章 这就是我的人生 “那怎么可以?”文瑾的声音里充满焦急,看着朝她们走过来的阿卜杜拉,她灵机一动,说道:“咱们学校土豪那么多,要不,我们发动捐款吧?” 头戴羚羊绒头巾,长及脚踝的白袍外面裹了件长款蒙口牌羽绒服的阿卜杜拉从劳伦斯楼里走出来,他戴着一副大墨镜,一脸阳光地朝停车场方向走,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的存在。 薇薇安从阿拉伯王子身上移开目光,眼睛虽仍泛着红,却已经恢复了往日说话时理性的语气:“不用,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更不想让大家都同情我。今年,我成功申请到了一万美金的‘兰利·凯斯奖学金’,本来想用来参加暑期项目的,不过,我看过奖学金条款,这也可以用来抵扣学费。” 阿卜杜拉走到了两个女生面前,站住脚步,兴高采烈地和她们打招呼:“嘿,周末不出去玩吗?” 经他一提醒,两人才想到,圣诞假一回来就投入了紧张忙碌的学习,竟然忽略了今天是星期五。 “你去哪儿?”出于礼貌,文瑾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阿卜杜拉搭讪着。 “我姐姐要在希腊举行婚礼,我今天坐飞机赶过去,正好能在周一前赶回学校来上课。”阿卜杜拉脸上洋溢着笑容。 “哦,祝你玩得开心。”薇薇安说着,一眼望见了停车场里那辆气派的劳斯莱斯,和站在车旁边,看上去很脸熟的男子,他是阿卜杜拉的司机。 阿卜杜拉在a校的生活并不寂寞,即便是整日坐在校园里学习,也会经常有请柬从天而降,无比精准地落进他的宿舍邮箱。通常都是某位名人邀请他参加活动,这些名人从政客夫人、球星、电影明星、社交名媛……不一而足,而这位司机每次都恪尽职守地履行着开车接送他的指责。 “他的劳斯莱斯又换颜色了?”文瑾目光讶异地看着停车场里那辆拉风的紫色劳斯莱斯,这个颜色的不一般之处在于它太过高调。 “不是车换颜色了,那本来就是另一辆车。”薇薇安脸上露出羡慕神情。 “别告诉我,他们家司机每次开不同颜色的劳斯莱斯接送他,只为了搭配他头上不同颜色的羚羊绒头巾!别告诉我,他的头巾比劳斯莱斯还贵!”文瑾牢牢扶住自己的眼镜腿,仿佛一不小心,它将遭受大跌眼镜的命运。 薇薇安望着紫色劳斯莱斯绝尘而去的背影,苦笑道:“与其临渊慕鱼,不如退而结网。” 文瑾收回目光,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奖学金。你只有一万美金奖学金,可是,你别忘了,咱们学校的学费可要六万多美金啊!” 不等薇薇安回答,她一拍脑门,道:“姐,你成绩那么好,明年又是高中的最后一年,为什么不向学校申请一年全额助学金呢?” 薇薇安意味深长地看了文瑾一眼,十分笃定地说道:“要我看,连浪费这个时间的必要都没有。私立高中比不得大学,我是国际生,又是华裔,全额助学金可不是那么好申的。” 文瑾挺了挺腰板,刚要开口,话就被薇薇安堵了回去:“你千万别跟我说那个陈义廷,他绝对是个特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咱们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拿到助学金的华人学生,但我敢保证,绝对是近二十年来唯一一个。” 见薇薇安说得笃定,文瑾一脸愁容:“暑假就要交学费,到时候,你拿什么交?” 如果她要是像白馨蕊那么有钱,一定不会看着学姐这么为难,怎奈爸爸妈妈也是靠工薪度日的,更何况家里还有个没上学的弟弟要养。 “大不了我把十二年级入学合同上的学费缴纳计划,改成按月交,这样一来,我手里的这一万美刀至少能坚持两个月,正好给自己争取到一点儿时间。” “两个月会有什么转机吗?”文瑾又搞不懂这个学姐的想法了。 “他们美国孩子不是经常取笑我们国际生花家里钱理所当然吗?姐从现在开始就要打工赚学费,让他们见识见识中国孩子的不一般!”薇薇安下决心般攥紧了拳头。 文瑾觉得薇薇安的说的不现实,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别说f1签证不能打工,就算可以,你现在十一年级,学习那么紧,哪有时间打工?你还想不想上梦想学校了?” 一提到梦想学校,薇薇安眼睛里憧憬的光芒渐渐变得暗淡,说道:“宾大沃顿商学院永远在我选校名单上排第一,我当然会努力申请。不过,花时间打工,必然要牺牲几门ap考试,学校的gpa也不一定能像现在这么高,如果就此与梦校无缘,我不会遗憾,谁让这就是我的人生呢。” 这话听在以学习为生命的文瑾耳朵里,变得格外扎心,她鼻子一阵阵发酸,眼眶都红了。 薇薇安低头看到文瑾难过的模样,仿佛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笑着握住她的肩膀安慰她:“你放心,你姐姐我可不是《破产姐妹》里的那两个废柴,好几季下来还没翻身,我相信,我凭自己的努力,无论去了什么学校,一定会有好的未来!” *** 在船坞里练了两个小时腹肌和肱二头肌,荧光侠刚一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辰辰和宅男五人组的成员匆忙打了个招呼,就从船坞没命地往科学楼跑。 白馨蕊的微信如同催命,命令他十分钟之内到必须赶到科学楼顶层找她。 上次跳舞毯摔倒事件之后,他好心为白馨蕊充当了一次送餐小哥,自那以后,白馨蕊忽然对辰辰格外依赖。 特别是圣诞假期过后,白馨蕊频繁地约见他,每次都把地点选在这里,对于这一点,辰辰感到非常难以理解。 电梯乘坐到顶层,门一开,气息还来不及喘匀,辰辰就推门进了楼梯道,迈动长腿,一步两节台阶地爬到了七层。 推开通往天台的那道门,辰辰立刻感到一阵狂风,刚才跑了大半个校园过来的时候,体感风力绝对没有这么大,或许因为这里是七层楼顶的缘故吧。 白馨蕊背对辰辰坐在天台一角的水泥板地面上,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神情严肃地仿佛在宣布一个重大决定:“我要用五年时间去环游世界,在不知名的岛屿流浪,在北极点起篝火,在沙漠奄奄一息,没有羁绊,然后,在自我放逐中死得其所……” “你这是在作诗吗?”辰辰一向不拿白馨蕊心血来潮的话当真,此刻,他只是很庸俗地担心着,这么冷的天气,一个女孩子坐在地上会不会受凉。 新英格兰的二月,户外呵气成冰,在科学楼天台没有片瓦遮身的楼顶上这么坐着不动,呆久了恐怕连下巴都会冻掉。 辰辰紧走几步来到白馨蕊身旁,伸手去拽她的胳膊,几乎是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懂,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白馨蕊嘴里这么说着,还是乖乖地任由辰辰拉着走下了天台。 除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在辰辰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一个人和他谈过这么多私人的话题,如今,他几乎知道了她一切的秘密。 她有一个虚荣跋扈的妈妈,一个杀伐决断的爸爸,自从她生下来的那天起,他们就对她毫无原则的宠溺和放纵,同时又在她身上寄予了厚望。 她还给辰辰讲过她在上海的那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和夜店小开们一起游戏人生,逃课,作弊,还有各种各样无聊的恶作剧。 白馨蕊甚至还给辰辰讲了她和威廉的事情,校园中这一段讳莫如深的前尘往事,辰辰听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惊异与这对恋爱中的男孩女孩曾经有那么多令人羡慕的浪漫经历,然而,这段恋情尽人皆知的结局却狗血到令人唏嘘。 最近,白馨蕊谈得最多的是她爸爸的花心,她得出的结论是,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虽说这话令辰辰哭笑不得,却也了解白馨蕊的犟脾气,懒得和她争辩。 她还煞有介事地告诉辰辰,她妈妈是个手段厉害的女人,已经为一切可能做好了后手准备,即便离婚也不会便宜了她爸爸…… 辰辰不清楚,所谓“不会便宜了爸爸”意味着多少位数字的金钱付出,然而,他却着在心里喟叹,来自原生家庭的重荷,就那么毫不怜惜地压在白馨蕊的精神上,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背负了那么多这个年龄不应该背负的沉重。 与身旁这个小学妹的人生相比,辰辰对自己的妈妈爸爸忽然心怀感激,就连妈妈时常给辰辰施加的学习压力也成了浮云。 白馨蕊一向对他呼来喝去,辰辰也渐渐学会了熟不拘礼,站在六楼的电梯门口,他按下了位于电梯门右侧的下行键,半是抱怨半是讲理地说:“虽说快要开春了,天气还是很冷了,以后,咱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见面?还有啊,你也不要总在坐在天台上吹风,迟早有一天要感冒的!” 白馨蕊没答话,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辰辰怀疑,她的脸准是被吹风木了。 第五百零一章 小魔女的宅急便 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快六点了,运动了一下午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于是,他建议道:“要不,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 白馨蕊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辰辰心里暗自高兴,不反对就是同意了,于是,拉着白馨蕊上了电梯。 至于白馨蕊这样一个女孩,什么偏偏选择向他倾诉心事,这一点辰辰不是没有想过,但是,想来想去还是没弄明白。 一贯出手阔绰的白家大小姐,在学校的男生女生们中间人气很高,并不缺乏拥趸和追随者,平日的她是何等落拓洒脱,从未表现出过丝毫祥林嫂般絮絮叨叨的潜质。 辰辰当然不是薇薇安口中给白馨蕊捧臭脚的人,他只不过是在很多时候,都打心底里可怜这个平日锦衣华服不可一世的小女孩。 或许,白馨蕊真有太多想说的话,只是在孤独伤心时将自己当作卸下心头秘密的那个树洞。 电梯门关上了,辰辰搓着发凉的手,说:“还记得去年刚来学校那会儿吗?那时候,除了中国学长,我们谁都不认识,每次都和他们扎堆儿吃饭、聊天,虽说圈子小了些,但还是挺开心的……后来,你第一个脱离了组织……” 刚说到一半,白馨蕊将两只僵直的小手伸到辰辰面前。 辰辰眨巴眨巴眼睛,愣了十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没戴手套,肯定是被冻坏了。 刚一握住白馨蕊的手,辰辰立刻觉得仿佛握着一块冰,嘴里喃喃着:“天啊,你不是让我五点半到吗?难道你已经来了很久吗?” 说着,将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搓,还不时轻轻地呵气。 白馨蕊默不作声地看着辰辰,或许是下午有训练的原因,今天他又没戴眼镜,白净而轮廓分明的面庞分明已经长成了骨感的美少年模样,小鹿般长而浓密的黑色睫毛低垂着,十足担心她的样子。 电梯到了一层,辰辰拉着白馨蕊就往外走,她却停住脚步,拼命摇摇头。 “怎么?不想吃饭?” 说这话时,辰辰心里觉得有些好笑,白馨蕊从来都不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今天他们俩之间的沟通方式,竟然完全靠辰辰单方面的猜测,幸好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并不算高的悟性。 看到白馨蕊的沉默,辰辰明白自己并没猜对,至少不完全对,又试探着问:“还是……不想和我们大家一起吃饭?” 这回白馨蕊终于点了点头。 辰辰无奈,拉着她的手往恐龙骨架旁边的那张沙发走去。 对于近来白馨蕊的种种反常表现,他已经习以为常,情绪上来时,她会不住气地一连说上个把小时,情绪不佳的时候,就一言不发地听辰辰说话,就像今天这样。 白馨蕊手上渐渐有了一些温度,辰辰松开她的手,两人并坐在科学楼大厅的沙发里,看着外面渐渐暗下去的天色。 “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关心我。”半天没说话白馨蕊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吓了辰辰一跳。 他抬头看着她笑:“谁说的?你比我们年龄都小,我们理所应当关心你,呵护你,照顾你……” 忽然间,辰辰发现白馨蕊的暗红色裙摆上多了两团大大的水印,不禁心中诧异,天干物燥又没下雪,这……该不会是两颗泪滴的尸骸吧? 辰辰将目光聚集到白馨蕊脸上,这张脸仍然没什么表情,bb霜多余而又天衣无缝地腻在白瓷般的面庞上,并没有被冲刷出一道痕迹。 没有任何征兆的,白馨蕊眼中又涌出两颗硕大的泪滴,它们被浓密的下睫毛承托住,迟迟不肯落下来,直到钻石般晶莹的泪珠越聚越大,睫毛终于不堪重负,才任凭它们滚落下来。 裙摆被濡湿的地方颜色比周围更加浓郁艳丽,如同阴了两团不祥的血痕。 辰辰一看到女孩子哭就莫名紧张,嘴里的话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你不要难过……很……很多人都关心你……” “不,我什么都没有!”白馨蕊紧绷的唇中吐出这样一句冷冰冰的话语,令辰辰感到不寒而栗。 明明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怎么就什么都没有了?文艺女孩果然多愁善感简直到了矫情的程度。 辰辰心里虽这么想,嘴上还是安慰着:“你妈妈呢?还有你爸爸,他们可是最疼你的……” “别说了,我不想提那两个人。”白馨蕊愤怒地打断了辰辰的话。 忽然,她脸上出现神秘莫测的表情,朝辰辰身旁俯身,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爸爸是个疯子,黄雅倩也有神经病……” 白馨蕊说话时阴测测的口气令辰辰心头一颤,此时,若不是一双手臂紧紧环住了他的脖子,恐怕不等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说完话,他早就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 下午两点半一下课,薇薇安的手机铃声就没断过。 “薇薇安,学校接待室有我的一个包裹,麻烦送到维多利亚楼三层。” “薇薇安,我叫了一份外卖五分钟后送到接待室,请帮我取回来,送到劳伦斯楼公共大厅,我赶时间,吃完还要去参加模拟法庭。” “薇薇安,上次你送过来的那个大信封是艾米的,不是我的,我的在艾米那里,今天你有时间帮我们免费调换一下吧。” “听着,我是凯文,请你优先办我的事情,10分钟后,我需要在宿舍楼下公共大厅见到你。我会付给你双倍跑腿费!现在,对,就是现在,我需要一本ap微积分复习笔记,无论从哪个中国学生手里,你帮我买过来!” 自从薇薇安花了12美金,从玛丽大婶手里买来这辆二手自行车之后,她经营的小魔女宅急便生意就开始了,如今,红红火火地运营了将近一个月,在她热情周到的服务下,业绩节节攀升。 学校里每个同学的时间都是按分钟计算得,其充实程度堪比美国总统特朗普本人,除了洗澡、吃饭这有限的几件不能代劳的事情之外,为了节省时间,他们恨不得把所有低端编码的工作都外包出去。 拿金钱换时间,薇薇安看准了这块商机,便牺牲自己的时间,当起了全体同学的秘书、助理和快递员。 遇上凯文这种超出服务范畴的订单,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反正薇薇安在学校里长袖善舞,基本上没有什么是她搞不定的。只有一类事情报酬再高她也不接,那就是涉及到学术诚信的事情,比如,代写作业。 “春江水暖鸭先知”,骑车飞奔在校园的小路上,薇薇安略有些悲凉地想起小学时背过的这句古诗。 自从选择了给大家送快递这个起早贪黑的差事,从三九寒冬,到冰消雪融,她用脚下的车轮一遍遍丈量了校园的各个角落,也感受出从严寒冻土到开春一点点柔软的变化过程。 随着春的脚步一天天临近,北风不再像怒兽般呼啸,骑车送快递的活儿也远没有冬天那阵子来得艰辛,然而,这丝毫不能释放薇薇安的压力,她寝食难安,明年的高额学费正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她头顶。 爸爸妈妈如今自顾不暇,妈妈当中文老师那点儿微薄的年薪,全部替爸爸还债,恐怕他们老两口也要勒紧裤腰带还上十几年。 当初,脑子一热,在妈妈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去想办法解决十二年级的学费。为了这句话,除了每天应付繁重的课业,她日复一日地为赚钱而辛劳着。 终于,她明白,在现实面前,自己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充其量只是一个莽撞女孩的无知者无畏! a校为什么被人私下里称作贵族高中?还不就是因为学费出奇地昂贵,就连美国当地的高级白领家庭,也未必能负担得起孩子读这种私立寄宿高中的费用。 她,一个从中国国内过来读书的小女孩,想凭她一己之力攒齐学费,是一种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起初,她还做过更多其它的尝试,比如,和拉杰希合作买抛饼。不成想,那个印度小子贼精贼精的,核心技术掌握在自己手里,压根儿不外传,加上抛饼本身利润薄,最终,她只能沦为人家的廉价劳动力,辛辛苦苦一周下来,也挣不了几块美金。 现在,校园宅急送的活儿,好歹也是她一个人垄断,一单直接送到手里的快递服务,收取3美金报酬,公平买卖,童叟无欺。每天这样的服务都在十几二十单,周末还会更多的一些。 在校园里骑车跑来跑去,她明显晒黑了不少,搬运各种奇葩的东西,两只手也早就练成了铁砂掌,忙起来,连中午饭和晚餐都不能按时吃,不过,她算了一下,和国内那些送外卖的,以及京东、淘宝的快递小哥相比,她的报酬算是很丰厚了。 她飞身下车,帅气地一踢脚蹬子,以对ap物理课上力学知识的卓越应用,将车支撑在便道上。 薇薇安小心翼翼地从车筐中取出一只不大不小的纸箱子,双臂紧紧抱着它,用肩膀推开了劳伦斯楼的大门,这已经是她今天下午第三次往返劳伦斯楼和学校接待室之间。 第五百零二章 聪明药 杰夫接过箱子,迫不及待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将其中一把的锯齿对准箱子上的胶带,用力一划,就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外层的邮递专用箱。 费力地从牛皮纸邮递专用箱里,杰夫将印着蔡司品牌logo的产品包装箱拿出来,带出些许白色的防震泡沫。 打开包装箱,杰夫捧宝贝似的捧出一个筒状的大家伙,乍一看很难猜出这是什么东西,因为,它周身被透明塑料泡沫包了个严实。 薇薇安推断,这东西绝对价值不菲,不然不会大盒套小盒,左一层右一层包得像个粽子,同时,杰夫脸上久违的笑容也充分证明了她的判断,那是网购瘾中期以上患者,拆开快递包裹的那一刻特有心满意足的笑容。 用小刀轻轻滑开塑料泡沫,我们的网购达人却在用纯属的中文打趣着薇薇安:“怎么?堂堂薇哥,学校数一数二的学霸,做这种给人跑腿送东西的事情,不觉得没面子吗?” “何必说得这么含蓄,你直接说丢人多好啊?”薇薇安向来心大,自黑当然也不在话下,“难道你不知道,巴菲特上高中的时候,还走街串巷送报纸呢!人家还不是照样考上沃顿商学院,照样当上世界首富?” “不错,有理想。”杰夫呵呵笑着说道。 说话间,他手里柔软的泡沫塑料像花瓣般被剖开了,里面赫然是一个蔡司的相机镜头。 薇薇安摇摇头,叹息道:“土豪啊,这个镜头至少也要万八千美金吧?” “好眼力。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土豪,我爸妈也绝对不会无限度地让我在这种东西上烧钱。我像你一样,都是凭自己的辛苦打工赚来的钱。”杰夫摆弄着手里的镜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薇薇安一眼。 午后的劳伦斯楼大厅里,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将杰夫和薇薇安的影子投射在茶几上。这个时间段通常是宿舍区最空旷无人的时候,同学们不是去运动了。 “哦?”薇薇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被放大,仔细听几乎能听到回声:“做什么这么赚钱?” 杰夫一脸高深莫测,笑而不语。 薇薇安家的事情,他从义廷那里多少也有所耳闻,他能看出薇薇安最近很缺钱,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轻易冒风险。 “中国有句话,叫有财大家发,我说,你不至于这么独吧?”薇薇安故意激杰夫。 杰夫无动于衷,轻哂一声,将手里的镜头重新包好,掏出五美金,说了声:“不用找了。” 说罢,抱着自己的宝贝盒子,站起身就要上楼。 薇薇安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幅愁苦面容,哀叹一声道:“奥利弗啊,你好端端去法国交换个什么劲儿?十一年级就咱们*学生,你要是不走,肯定不会看着我落难袖手旁观。” 听到这个名字,杰夫如同被下了定身咒,站在那里不动了。 片刻后,他缓缓转回身,重新坐回到沙发里,一言不发地看了薇薇安十几秒钟,问道:“真的想赚钱,是吗?” “千真万确,一点儿不假。”薇薇安满脸诚意,语气却故意夸张。 “你能保证自己嘴巴足够严吗?”杰夫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短发女孩。 “能能能。你知道的,我可不像阿曼达那么碎嘴唠叨,更何况还是桩赚钱的买卖,我当然不会傻到去稀释自己的利益啦。”薇薇安无厘头地冲杰夫笑着,觉得自己节操碎了一地。 杰夫似乎仍然在纠结犹豫。 “好啦,别婆婆妈妈好不好,我知道你时间宝贵,我也不是个大闲人,快说吧!”薇薇安催促着。 杰夫再度确认了一下四周无人,压低声音开口用中文说道:“‘聪明药’听说过吗?很多同学考试前都愿意吃一些,当然,也有人长期需要这玩意儿。赚钱蛮快的,就是一定要保密。” 薇薇安立时收敛起了笑容,不用问她也能猜出杰夫所谓的“聪明药”是什么,准是蓝色锡安隐修会里凯文那伙人手里搞出来的*之类的东西。这件事在高年级同学们之间,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开秘密。 “杰夫,”薇薇安也学着杰夫压低了声音:“中国还有句话,叫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是奥利弗的好朋友,我也是,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劝你一句,铤而走险的事情不能干,利益再大也不能干。我们现在未成年,就算是被……” 说到这里,她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继续说:“就算是被抓,运气坏些充其量也只是留下不良记录、罚款和社区劳动,但是,这种钱虽然赚得容易,但是,你真的安心吗?” 走出温暖的劳伦斯楼,薇薇安在料峭春寒中打了个激灵。 午后的阳光将校园映照得格外美丽,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甚至庆幸自己没有因为经济的窘迫而沦为金钱的奴隶,然而,她刚才说的话,杰夫究竟听进去多少呢? 她不得而知。 *** “哎呀,糟糕!”文瑾急得大叫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 手里飞速转笔的义廷被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猛抬头之际,笔从食指、拇指和中指间滑脱,掉到桌子上,紧接着,又从桌上落到地上,毫无障碍地朝前滚去。 “啪嗒……啪嗒……咕噜噜……”安静的教室里,这一连串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义廷抬屁股,伸手从地上捞起笔,一起身便探头探脑地看着文瑾:“咋了?学霸!” 教室里的哈克尼斯圆桌下面的十三块小桌板早已被抽了出来,同学们的椅子也齐齐向左调转了90度,坐得首尾相接。这种考试阵型的教室布置,将文瑾的尖叫声烘托得更加尴尬。 此时,每个同学都用惊讶的眼神望着文瑾,伊娃还耐人寻味地上下打量起她身上那件花毛呢背心裙来。 文瑾推了推脸上的近视镜,揪着裙角一脸慌张愧疚。 很快,这个小风波就过去了,大家又恢复了等待考试的不耐烦。 文瑾焦急地看着墙上滴滴答答走动的钟表,时针和分针马上就要指向11点了,她拎起书包,在里面疯狂地摸索翻找,额上都沁出了汗珠。 她的脑子却一刻没闲着,像按下了倒退键的电影镜头,疯狂地往前倒退,头天晚上,复习完功课就收拾书包了,她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到底有没有一个把笔袋装进书包的动作。 义廷看她如同野兽般刨呀刨呀,再看看她空空荡荡的桌面,立时明白了状况,问道:“没带笔还是咋的?” 说着,善解人意地伸出长臂,从文瑾右侧递上自己的铅笔袋。 文瑾脸红了,她没有回头,也没接笔袋,向来自诩做事最精细,最靠谱的她,在完美主义者的强迫症驱使下,深深低下头,在心里责备自己。她尤其不好意思向大大咧咧的义廷面前承认,自己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随着一阵皮鞋敲击木地板的笃笃声响,马丁博士已经拿着厚厚一叠考卷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哈克尼斯圆桌靠近白板的那一端,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不要紧张,这次小测验的内容并不是很难,只要对书上的知识领悟、吃透……” 义廷又将铅笔袋向前擩了擩,这一回铅笔袋蹭到了文瑾的胳膊,她没办法继续无视,只得接了过来。 趁马丁博士说话的当儿,文瑾迅速拉开铅笔袋正面的拉链,本想迅速找一支碳素笔和一支带橡皮头的2b铅笔,赶快把黑不溜秋的铅笔袋还给义廷,但是,两支刷着鲜艳油漆的木制笔杆大头娃娃圆珠笔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两支笔原本也没有什么特殊,就是国内的韩国文具小店里经常能看到的式样,她记得,她再小一些的时候,也有过这样小儿科的东西,只不过,这么蠢萌蠢萌的物件出现在一个肌肉男的笔袋里,违和感实在是大到令人难以接受。 这时,前面的艾伦一扭身,将手里的卷子传给了文瑾,她来不及多想,从笔袋里抽出铅笔和碳素笔,迅速将笔袋和剩余的卷子一起丢给了身后的义廷。 文瑾一如既往地提前答完试卷,却并没有提前交卷,而是一遍遍检查。 下课钟声想起前最后一秒,义廷才将将做完试卷,他长舒一口气,大步走到正要离开马丁博士面前,交上试卷。 同学和老师纷纷离开教室,义廷回到座位上,哧啦一声合上铅笔袋,收拾起书包,他推了推正在椅子上发呆的文瑾,傻傻地问:“不会在等我吧?走!去吃饭!” “等一下。”文瑾没理义廷,又趴在桌上演算起来。 大个头儿义廷摸不着头脑,杵在文瑾面前,催促道:“快点吧,我都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卷子上第二道小题,你的答案是多少?”文瑾仍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只是将头抬起来看着义廷,巨大的海拔差,令她的脖子都快要折过去了。 “哎呦,那道题总共才两分,好吧!不用这么较劲。不得满分又不会死人!”义廷从桌上拿回文瑾借走的笔,把书包往身前一扭,又掏出铅笔袋。 文瑾回过神来,说:“哎,等等,我再看一下你的铅笔袋。” 这什么好看的?义廷琢磨着,还是将铅笔袋交给了她。 第五百零三章 正义者联盟的新成员 学校里的大多数女生们的服装、饰品、书包,每年都会大幅度更新,她们容忍不了自己穿去年款式的裙子,唯有文瑾不同,她柜子里没有喜欢太多衣服,然而,她喜欢的,就会一直穿下去。 她又从笔袋中拿出另一只笔,是个留着短刷子头的男娃娃,这支笔放在笔袋中的时间显然不断了,娃娃身上的条纹衬衫和蓝裤子颜色都有些剥落了。 文瑾觉得这支笔依稀看着有些眼熟,耸了耸肩道:“你多大了?还用这么幼稚的东西?” 义廷狐疑地瞪大眼睛看着文瑾,问道:“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文瑾仰起脸瞪大眼睛看回去。 “九年级刚开学的时候,你亲自把它送给我的。”义廷认真看着文瑾,嘴角浮起一个傻傻的笑。 “送给你?”文瑾翻起眼皮望天,机械地重复着义廷的话。 她不记得自己曾经送给义廷过什么东西,这只笔她倒是依稀想起,好像大概也许可能曾经是自己的。 那是九年级刚开学的一天,白馨蕊当着好几个同学说你带的笔太丑,太幼稚,她就把它直接扔了,对并没送人,而是直接扔掉了。 当时的细节她早就回忆不起来了,如今的结果却是,它被义廷收入囊中,一年半过去了,它一如当年的样子,身旁还多了个女娃娃作伴。 “还愣着干嘛?快收拾书包走人啊!”文瑾说着,心里有种甜丝丝的感觉。 义廷,一个粗枝大叶的男生,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留着很久之前属于她的一支圆珠笔,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 “来,让我们欢迎一下全球正义者联盟的新成员黛西。” 联盟活动进入尾声时,联合主席斯蒂文·亚当斯郑重其事地向大家介绍新成员,在他富有煽动性的鼓动下,在座的所有同学都热情地鼓起掌来。 “谢谢大家,很高兴加入这个大家庭,今后可以和这么多有志趣相投的同学一起讨论全球政治问题,我感到非常高兴。”黛西大方地和大家打着招呼。 活动结束,同学们纷纷离开了讨论大厅。 “黛西,能不能占用你五分钟,我想和你谈谈……”斯蒂文脸上挂着笑意绅士而又不是热情地请黛西坐下,正准备和她进行深入交流,肥乔抱着一台电脑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径直来到斯蒂文面前,肥厚的熊掌一把拍在他单薄的肩膀上,声音震耳欲聋:“嘿,哥们儿,我想和你谈谈正义者联盟网络平台的问题……” “什么?这么快就做好了?”斯蒂文惊讶地看着肥乔。 “是啊。小意思,我和布雷克都是急性子,看不得手里又没干完的活儿。”肥乔得意得晃动这巨大的身体,透过眼镜片看着斯蒂文。 “不过,我现在不方便,咱们能不能改天谈?”斯蒂文看了一眼恬静笑容的黛西,两条蜜糖棕色的麻花辫子,配上尖尖的下颏别提多可爱了。 往日如隔云端的美人,此刻就坐在他面前,他哪有心思搭理肥乔。 “可是,我中午明明收到了你发的信息,你说可以,我才来的,而且,如果,我们要是今天不商量出个结果,很难继续后面的工作。”肥乔一张宽阔大脸上满是怨气。 “我说了今天没时间……”斯蒂文抢过说话的主动权,在这间屋子里,他说话是不容置疑的。 话音还没落下,黛西善解人意地插话道:“斯蒂文,你知道,基于电脑的工作也是我的长项。如果你不介意,作为新成员,我倒是很想听你们讨论正义者联盟网络平台建设的事情。前提是,你不认为我打扰你们……” “怎么会?哦,当然不,”前一秒钟,斯蒂文还对黛西笑脸相应,后一秒便转向肥乔,冷冰冰道:“好吧,说话言简意赅,别啰哩啰嗦的……” “好的,我现在来给你们演示一下这个网站的功能……”肥乔说着打开了电脑。 “我是用wordpress建立的这个网站,网站的首页用滚动的图片展示俱乐部的近期活动。站内设有几个不同频道,包括:主席致辞及联盟宗旨、最新活动、以往的文章还有论坛……我不确定这样的设置是否能满足正义者联盟当前的需求?” 斯蒂文对网站的事情一窍不通,便应付道:“不是说,参照国际象棋俱乐部的网站吗?那还是威廉在的时候组织建立起来的,形式上完全照搬就行,记住,一定要吸引人,还要有份量!” “吸引人这方面我可以通过一些程序和插件解决,不过,有份量就要靠内容来支撑了,我希望我们的虚拟服务器能够应付未来五年内的内容量。”肥乔一丝不苟地解释道。 “内容你不用担心,我们每个月都会有主题论坛,可以放上去一些视频、照片,还有联盟成员的文章,关键是怎样能够吸引更大的流量?这个网站绝不能局限在我们a校内部,先要扩展到整个小常春藤联盟,最终目的是要引起全美高中生的关注和浏览!”斯蒂文踌躇满志地说。 肥乔摊了摊手,道:“这个我无能为力,我只负责提供技术,至于这个网站能不能吸引流量,要靠你们的宣传。” 斯蒂文鲜少听到别人反驳自己的意见,特别是肥乔在自己的女神面前不给自己留面子,他的脸一下子红了,语气里充满了不悦:“不,我不同意你的说法,你首先需要在形式上达到完美,你看看那些成熟的网站,要做得尽善尽美,功能齐全才能吸引人,显得专业……” 黛西看两人僵持不下,只因技术宅面对的是一个可以被称为it盲的家伙,明显有些鸡同鸭讲,便出来解围道:“我看,目前网站的雏形不错,我们可以在日后一点点完善它。如果想要扩大影响力,目前,我们缺少的是一个官方facebook的链接,然后,我们还可以和其他高中,甚至大学的类似网站做链接。” “就是,你看看人家的思路。”斯蒂文虽然没有完全明白黛西的意图,却仍然不住口地称赞着。 肥乔听了黛西的话也频频点头:“这个容易,是我忽略了,可以随时加上去。” 黛西看着肥乔认真的样子,忽然转了话题:“乔,我目前也正在修计算机编程方面的高级课程,明年,我计划在教授政治学的托雷斯(torres)博士和教授编程的盖茨(gates)博士的共同指导下,完成一个政治与计量学方面的独立研究项目,需要通过计算机建模,和进行大量分析计算,到时候,说不定会很多问题需要请教你……” 肥乔的眼睛里闪出一抹亮色,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政治与计量学?你为什么会有这么酷的想法?” 黛西思索片刻,答道:“这回的总统选举结果大出人们的意料,这件事也引起了我的思考。我认为,我们的媒体在政治事件的报道和判断上充满了盲目性,缺乏科学的严谨的态度,这样会误导民众的判断,让他们陷入一种不客观的,非理性的负面情绪化当中。除此之外,如果,我们的公共政策也是在这样的舆论偏差下形成,会使我们的政府走很多弯路,去纠正和弥补则需要花费更大的成本。我认为,政治虽然是一门人文学科,但是,它的精密性理所应当向科学看起,所以,我试图通过大数据,研究特定历史阶段的政治问题和政治现象,摸索出规律,建立一些规范化的计量学模型,形成科学的参数,甚至公式,用于科学量化地评估政治活动、政治政策和政治体系……” 肥乔看着侃侃而谈的黛西,目光里充满了欣赏,说道:“哦,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过作这种跨学科的研究?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数学、计算机是我的长项,我一定会在这方面协助你,如果有可能,明年我们可以一起完成这个独立研究项目。” 斯蒂文看两人不知不觉间聊得十分热络,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不仅心里有种怪怪的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乔,你可以走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 “……我知道,我在政治学方面的知识储备不够,不过,你可以给我推荐一些书,我从春假就开始读,到时候绝对不会托你的后腿,我这个人的学术研究能力你不用怀疑,毕竟我也是参加过mit数学夏令营的人,那时候,我们要是研究一个问题上了瘾,哪天不是凌晨三点以后睡……”肥乔意犹未尽,不停地向黛西诉说着自己对她本人的崇拜之情,以及这个课题本身的兴趣,并试图表达自己会尽全力帮助她的一颗衷心。 “死胖子!”斯蒂文一声吆喝,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肥乔。当着肥乔的面这么叫他,摆明了是不准备给他留面子。 第五百零四章 死胖子 肥乔的眼睛里闪出一抹亮色,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政治与计量学?你为什么会有这么酷的想法?” 黛西思索片刻,答道:“这回的总统选举结果大出人们的意料,这件事也引起了我的思考。我认为,我们的媒体在政治事件的报道和判断上充满了盲目性,缺乏科学的严谨的态度,这样会误导民众的判断,让他们陷入一种不客观的,非理性的负面情绪化当中。除此之外,如果,我们的公共政策也是在这样的舆论偏差下形成,会使我们的政府走很多弯路,去纠正和弥补则需要花费更大的成本。我认为,政治虽然是一门人文学科,但是,它的精密性理所应当向科学看起,所以,我试图通过大数据,研究特定历史阶段的政治问题和政治现象,摸索出规律,建立一些规范化的计量学模型,形成科学的参数,甚至公式,用于科学量化地评估政治活动、政治政策和政治体系……” 肥乔看着侃侃而谈的黛西,目光里充满了欣赏,说道:“哦,我怎么从来没想到过作这种跨学科的研究?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数学、计算机是我的长项,我一定会在这方面协助你,如果有可能,明年我们可以一起完成这个独立研究项目。” 斯蒂文看两人不知不觉间聊得十分热络,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不仅心里有种怪怪的滋味。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乔,你可以走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 “……我知道,我在政治学方面的知识储备不够,不过,你可以给我推荐一些书,我从春假就开始读,到时候绝对不会托你的后腿,我这个人的学术研究能力你不用怀疑,毕竟我也是参加过mit数学夏令营的人,那时候,我们要是研究一个问题上了瘾,哪天不是凌晨三点以后睡……”肥乔意犹未尽,不停地向黛西诉说着自己对她本人的崇拜之情,以及这个课题本身的兴趣,并试图表达自己会尽全力帮助她的一颗衷心。 “死胖子!”斯蒂文一声吆喝,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肥乔。当着肥乔的面这么叫他,摆明了是不准备给他留面子。 接下来,斯蒂文冷下脸来,说出的话更是直截了当:“拜托,你看不出来,自己已经打扰了我和黛西的谈话吗?我要提醒你,你是个技术宅,老老实实做点儿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好了,要是还识时务的话,以后就离黛西这样的女孩远一点儿,千万不要做梦这样的女生能看上你。” 说着,斯蒂文又转向黛西说道:“黛西,我也很看好你的这个研究项目,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动用我手里所有的资源,为你提供各种帮助。” 说到这里,他充满不屑地看了看衣着邋遢的肥乔,鄙夷道:“我不建议你和这种人合作,我听说,他这么大了还热衷网络游戏,思想简直太不成熟了。这样的人,脑子里歪念头太多,而学术本身需要认真严谨的态度,希望你在做决定之前,还是三思后行。” 这番话对肥乔的杀伤力太大了,用自己的优势杀出来截糊不说,还在女神面前极尽能事揭他的短,这令他感到忍无可忍。然而,对方言语虽然刻薄不中听,却没有一句夸大其词的部分,实在叫他无从反驳。 他是学校鄙视链最底端的极客技术宅,而斯蒂文是学校的大红人,不但是学生会的干部,还是多个社团的头儿,直接跟他对杠是占不到半分便宜的。 肥乔咽了口涂抹,怨怼地看着斯蒂文,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好的,我们先聊到这里。你回宿舍后记得请查收我的邮件,我会把后续的想法写在邮件里和你沟通。” 说罢,他就抱着电脑匆匆走出了国际政治俱乐部。 斯蒂文脸上漾开微笑,这一局,他小胜对手。 正要和黛西继续聊天,只见黛西边收拾东西边说:“很高兴能加入全球正义者联盟,我还有事,咱们改天再聊。” *** 辰辰火急火燎地乘电梯上到六层,巡着匪夷所思的金戈相撞之声走进了开着门的天文学教室。 “天啊,大晚上不去吃饭,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辰辰说这话,急匆匆走进教室。 屋子里黑着灯,只有对面桌子上的一台电脑屏幕闪着雪亮的光,将白馨蕊的一张巴掌小脸映上了各色光谱,自带森森鬼气。 “把灯打开,开关在墙上。”白馨蕊眼睛直盯着电脑,头也没抬,嘴里吩咐着辰辰,手却在键盘上进行着某种复杂的操作。 辰辰一边去按屋里的开关,一边问着:“你怎么有这里的钥匙?” 灯亮了起来,辰辰环顾整个天文学教室,这个房间比楼下的生物教室还要大一些,屋顶是半圆的穹顶型。中间是一张椭圆形哈克尼斯圆桌,此刻,白馨蕊就坐在面向门的那一侧。屋子里除了各种教具之外,还杂乱地摆着许多叫不上名字的展示品。屋子外圈矗立着大大小小的望远镜,像一门门大炮正对着半透明的玻璃幕墙。 他还是第一次进天文学教室,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对呀,我在制作我的期末作品,晚上需要用这里的望远镜观测星星。”白馨蕊理直气壮地说。 “什么作品这么复杂?”辰辰嘴上虽如此问着,电脑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却更令他好奇, “星盘。”白馨蕊极尽简短地回答着,以免分神。 “又是星座算命之类的事情?”辰辰在白馨蕊对面站定。 “才不是,我做的可是能查全天星星位置和轨迹的那种星盘。”白馨蕊依旧没抬头看他。 “你现在就开始准备期末作品,下手够早的!”辰辰终于忍不住,绕过半张哈克尼斯椭圆桌,来到白馨蕊身后。 电脑屏幕上是美轮美奂的史诗魔幻的游戏界面,屏幕中央一位身材火辣,衣着性感,绝美倾城的女神,正领着一大帮牛头马面的家伙,在和另一伙人厮杀。 兵器的寒芒,和法术引起的连续爆炸,将画面中的古堡地宫映照得诡异可怖,如同一座白骨累累的修罗场,屏幕上血光崩现,似乎就要冲破液晶屏喷洒出来。 眼前的游戏图景令辰辰感觉颇为眼熟,他不确定,胖子乔玩的是不是这款游戏,便揶揄道:“我说怎么一进门就听到兵器声呢?也不知这和星盘有什么关系?” 白馨蕊讪笑一声,道:“做作业累了,刚打开玩了一会儿就被你看见了。” 以前,辰辰偶尔也观战过胖子乔打游戏,据说肥乔玩的人物是全北美游戏服务器里最厉害的大佬,手里拿的武器,身上穿的盔甲、靴子、头上的冠冕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不过,要是和白馨蕊玩的这个女神相比,顶多也只能算是个土豪。 屏幕里女神别看穿得少,身上每一件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货色,这一点,就连辰辰这种外行也能看出来。 镶满宝石的紫金色胸衣,缀饰繁复的同色战裙,紧裹住两条长腿的靴子,还有五彩辉煌的软丝铠甲,头上的宝冠,颈上璎珞项链……女神浑身上下自内而外散发出奇珍异宝的光晕,和现实中的白馨蕊如出一辙。 辰辰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精致漂亮得如同瓷娃娃的女孩。 虽说,在学校玩游戏向来不被提倡,不过,辰辰看着此刻的白馨蕊,心里仍感到一丝安慰,至少这说明白馨蕊已经渐渐正常了。 从上学年的春季学期威廉被抓,一直到去年秋天获刑,白馨蕊的情绪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辰辰经常过来陪他聊天,耐心地倾听她诉说心事,不动声色地开导她…… 十年级选了心理学这门课,有很大程度是为了探究羽悠的内心,同时,救赎白馨蕊的灵魂也是动机之一。 几个月过去了,他用心理学课上学到知识,周锲而不舍地耐心开导这个小女孩,才让她渐渐走出威廉案子的阴影。 如今,她看起来几乎和正常小女孩没区别了。辰辰体会到一种成就感,甚至觉得自己很适合当心理医生。 不知过了多久,一场酣战结束,白馨蕊终于停下了手上的操作,将眼前的笔记本电脑往桌子中央一推,仰靠在身后的木头椅背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半圆形的穹顶愣神。 游戏中那位性感女战神,也安静地负手而立,对着一个发出幽幽绿光的神秘所在,一动不动。 辰辰不解其意,不禁为自己缺乏网游知识而感到不好意思,尽管他知道自己贸然提问肯定会被鄙视,还是本着虚心好学的精神问了出来:“她怎么不动了?” “在用圣泉疗伤呢。”白馨蕊懒洋洋地答道。 “真酷。我是说,你这个人物的衣服简直太漂亮了!”辰辰惊叹着。 白馨蕊从交叠枕在脑后的手上抬起头,看着辰辰,道:“你们这种死抠书本的人,真是没童年!这不叫衣服,叫装备。光是买这套装备就花了二十多万。” 辰辰被这个数字唬了一跳,没见识地眨巴着镜片后面的眼睛,半天才反应过来,点头道:“哦,游戏币。原来游戏里的衣服都是以万为计价单位,也不知这种虚拟货币和现实货币有没有比值关系。?” 第五百零五章 疗伤 “当然有,不过,我说的这二十万是游戏币折算成美金之后的价值。”白馨蕊不以为然地回答。 辰辰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扶稳了眼镜,避免它当场掉在地上跌个稀碎,嘴里啧啧惊叹道:“我的天啊!你没疯吧?” “我疯什么?我清醒得很。”白馨蕊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和手臂,笑眯眯地看着辰辰,反问道:“不买高级装备我怎么在游戏里称霸?出去组队打仗怎么可能赢?小弟们怎么可能服我?告诉你,我最近战绩不错,又成功策反了一批大佬的手下,组成了一只实力战队,还挑战了称霸全服长达两年之久的,号称‘北美游戏一哥’的人,把他们团灭了!” “啊?”辰辰心里忽然明白了时下流行的“舔屏”是种什么感受,此刻,他心服口服地只想去跪舔忙屏幕上威风凛凛的女神。 当他充满敬意的目光瞟到屏幕左上角人物头像图标时,下方烈焰框中“lucifer(露西弗)”这个名字将他雷得外焦里嫩。 并不是因为,露西弗是圣经里那个臭名昭著的堕落天使,而是因为,胖子乔曾经不止一次向他提起过这个名字,而且每次提起,都是一副闻风丧胆的悲催样子。 他指着屏幕,问正在屋子里溜达来溜达去的白馨蕊:“你是露西弗本尊?” “是啊!”白馨蕊朝辰辰笑。 辰辰努力回想起肥乔在游戏中的名字,继续追问:“就是你打败了……奥丁?” “哦,那个没用的奥丁,他现在惨了!被我打回原形,成了孤家寡人!”白馨蕊笑得眉飞色舞。 “他可是开了外挂的电脑高手。”辰辰仍觉得难以置信。 “开外挂怎么啦?谁怕谁?我还是货真价实的美金玩家呢!哈哈,不服就来砸钱呀!也该让那些狂妄的屌丝尝尝失败的滋味了!”白馨蕊的笑声在辰辰听来有些尖锐刺耳。 “你知道奥丁是谁吗?” “手下败将,我才没兴趣知道他是谁!”白馨蕊停住了笑声。 虽然白馨蕊这么说,辰辰还是忍不住把答案告诉她:“是肥乔。就是咱们学校的电脑第一高手,六岁就篡改过ipad内置程序,被库克隔空发文喊话,称之为天才的那个肥乔。”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白馨蕊说着,一屁股坐到靠墙的一张方桌上。 “可惜什么?”辰辰一脸诧异。 白馨蕊斜睨着辰辰,唇角勾起一抹很难拿捏的笑意,道:“可惜……不是帅哥。” 辰辰叹了口气,忽然,一眼看到白馨蕊身后是一台十分精密,看上去价格不菲的仪器,便道:“咱们下来说话,行吗?你这么金尊玉贵,要是摔了,谁能负得起责任?” 白馨蕊妩媚而优雅地伸出一只手,像个十八世纪欧洲宫廷里的公主,辰辰屁颠屁颠地一溜小跑过去,十足像个清宫剧里扶太后老佛爷下轿的小德子。 看着既没有见识又不解风情的辰辰,白馨蕊觉得无趣。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桌子上的仪器,撇撇嘴说:“也就你拿它当个稀罕玩意儿,那是往届的高年级学长们自己做的天体延时摄影仪。” “自己做的?这也太牛了吧?”辰辰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白馨蕊将他拉到一个巨大的模型前面,说:“这个太阳系模型也是我们做的。还有这个……” 说着,她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个黑色的筒状物,咻——地一声扔给了辰辰。 辰辰吓一跳,像个拙劣的杂技演员那样后退两步,将它接在怀中,口里问着:“这又是什么鬼?” “阿曼达做了一半的太空闪光灯,她想在天幕上投影,我可不看好这破玩意儿。” 说话间,白馨蕊看到,高空接物之后的辰辰,在惯性地作用下,又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慌忙提醒他:“别再往后退了,你要是把迭戈他们做的太空服弄坏,那个小心眼儿的阿根廷人会生气的。” 一扭头,辰辰和一位金发碧眼的模特四目相对,她身上穿着奇怪材料制成的白衣服,脑袋被罩在一个奇奇怪改的球体中,露出两只硕大的眼睛。 没等辰辰反应过来,白馨蕊又兴致勃勃地给辰辰展示了分光镜、地震测试仪、星轨等稀奇古怪的东西。 满屋子稀奇古怪的东西,令辰辰目不暇接,在他看来,这些物件应该属于中世纪巫师或是炼金术士。 想一想,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他问道:“你做的那个什么星盘呢?” 白馨蕊这才隆而重之地打开一个玻璃展示柜,从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咖啡桌面大小的,看起来类似于算命星盘的圆形盘状物。 星盘由好几个大小不同的空心圆环重叠而成的,这些圆盘并不是同心圆,几个固定点分别联系着不同的圆。这些圆在复杂的固定关系下,有的可以旋转,有的却不能被移动分毫。每个圆环上都标有复杂的刻度,底部最大的圆盘上还画着复杂的轨迹,并用不同的颜色画出了星座。 “这只是个模型,我设计的。等我把每颗星星的位置都计算确切了,还会用更贵的材料重新做一个。”她一边摆弄着手里的星盘一边说。 “哦,对了,你找我过来什么事?”辰辰随口问着。 “我爸爸和我妈可能真的要开始打离婚官司了。”刚才还神气十足的白馨蕊靠着墙的身体一点点出溜下去,最终坐在地板上,蔫儿了。 之前,关于离婚这件事,白馨蕊风声大雨点小地说了好一阵,辰辰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走到了这一步,也是意料之中。 辰辰叹了口气,安慰道:“婚姻是个很复杂的事物,你现在还小,不可能参透其中玄机。我只想对你说,没必要用成人们的错误惩罚自己,无论如何,你也是他们的孩子,不管他们在一起还是分开,你爸永远是你爸,你妈也永远是你妈,他们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 听了这话,白馨蕊阴郁的情绪并没有稍许好转,之前和辰辰说了那么多自己的秘密和心事,唯独妈妈上次提到,爸爸去做亲自鉴定的事情,她不敢吐露半个字。 这不仅仅是虚荣心使然。 一来,这件事还没有最终结果,没必要说出来惹人笑话;二来,虽说,辰辰比她大了整整两岁,他恐怕永远也想象不到,就在他身边,还有这样复杂不清的家庭关系,比八点档的狗血剧丝毫不逊色半分。 爸爸有小三她只当看戏,妈妈绯闻不断和她有什么相干?父母离婚她也可以勉强接受,如今,亲自鉴定可能将会成为父母离婚最核心,最实质的原因,是她小小年纪无法承受之重。 打离婚官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特别是,她父母离婚还涉及到巨额财产的分割,是魔高一尺,还是道高一丈尚,情况尚不明朗,但是,无论是白嘉伟,还是黄雅倩,他们谁曾想过,这样的事实,让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如何去面对? 而她,一个曾经的上帝宠儿,一夕之间就要变成单亲家庭的孩子。 她一步步慢慢走近辰辰,将头埋在他胸前,双手环在他腰间,静静地一动不动。 辰辰没有推开她,他知道,自己是她的圣泉,她现在需要疗伤。 *** *** 斯蒂文从床上醒来,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想起前两日和女神的那次沟通,虽然没能一举俘获黛西的芳心,却有效地打击了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肥乔,这一点令他格外开心。 忽然,斯蒂文想起昨晚写完的论文忘了提交,今天就是最后的日期了,于是,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刚刚登陆学生平台自己的主页,就看到邮件箱处闪动着一个红色的小数字“1”,这是新邮件提示,强迫症斯蒂文决定先收了邮件,再提交论文。 打开邮箱,邮件的发件人是肥乔。 这个胖子人是讨厌了一些,不过,还算靠谱,说三天之内给我网站改进方案,居然还提前了。他心里这么想着,轻敲鼠标点开了邮件。 邮件里没有正文,只有一个蓝色的链接,斯蒂文琢磨着肯定是新改版后的网站链接,想也没想就点了进去。 霎时间,电脑屏幕全黑了,由两个@字符组成的小笑脸一行行自动出现在屏幕上,不一会儿,整个屏幕就被笑脸占满了。 “啊,我的电脑怎么啦?”斯蒂文胡乱按着电脑上的按键,密密麻麻的笑脸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笑脸在屏幕上嚣张地闪动,一刻不停地向前推进,每分每秒不停增加。他试图让笑脸停下来,但是,按键全部失灵了,无论怎么敲打都无济于事。 “啊,我的电脑怎么啦?”斯蒂文胡乱按着电脑上的按键。 密密麻麻的笑脸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仿佛正在无声地嘲笑斯蒂文的愚笨和自以为是。 在室友的夸张抓狂的动作和大惊小怪的喊叫声中,辰辰再也无法继续埋头学习了。 此刻,他揉着头天撸铁几乎被练废的双臂,看着室友电脑上的不怀好意的笑脸,寻思了片刻,说道:“准是中毒了。快重启试试。” 经辰辰一提醒,斯蒂文马上按下了电源键,电脑关上了,令人眼晕不安的笑脸终于消失了。 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冷静片刻,重新按下了电源键。 电脑屏幕亮起来,仍然是闪动着不断增加的笑脸。 第五百零六章 夜访 他绝望地叫了起来:“怎么办?我的电脑完蛋了,里面还有我的一大堆作业和论文,和所有学习材料。今天的作业没法提交了。这太糟糕了!” 辰辰也觉得事有蹊跷,问道:“好好的,你电脑怎么会中毒?” 急昏头的斯蒂文这才想起,刚刚点进了肥乔邮件中的链接。 他气急败坏地说道:“肯定是那个死胖子搞的鬼,我要去托马斯先生那里告发他!” 辰辰笑了,不慌不忙地问道:“你是不是当面叫他‘肥乔’了?” “我……我……”斯蒂文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何止是当面叫他肥乔,而是口不择言地直接称呼他“死胖子”。 “同学快两年了,你还不了解他吗?只要不当面叫,他都可以当作没听见。不过,当面叫过他‘肥乔’的人,他通常都会使出报复手段。”辰辰耸耸肩,算是表达对斯蒂文的同情。 斯蒂文拉住辰辰的胳膊,哀求道:“你去求他帮我恢复系统吧。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好朋友。” “他的脾气,是我说两句就能听的吗?毕竟他也是七十级工会的首领。”辰辰无奈地说。 “什么?想不到这家伙还组织帮会?”斯蒂文满脸不可思议。 “你不懂,那是网络游戏里的组织。”辰辰说话俨然像个内行。 “那怎么办?”斯蒂文一脸苦相。 “还能怎么办?你去给他道个歉呗。”辰辰委婉地建议道。 “我?给他道歉?”斯蒂文难以置信地用手指着自己,然后,拼命摇头:“不行,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以后在学校还怎么混?” “那就随便你喽。” 辰辰起身,拿起书包准备去餐厅,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笑眯眯地问:“你该不会也是今天提交欧洲史的论文吧?要是晚交作业,你猜酷帕博士会不会给你机会解释?到时,gpa重创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 “大表姐,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时间去奢侈品店采购,我学习忙得很,而且,你看看我这张脸,没长出一低头就能戳破胸脯的长下巴,眼睛也只有这么一点点大,气质就更别提了,真是一丁点儿当网红的潜质也没有……”薇薇安单手扶把推着她那辆破自行车,另一只手高高举起手机,将屏幕对准了自己那张略带喜感的脸。 她一会儿对眼儿,一会儿扩张鼻孔,朝手机屏幕做着各种扮丑搞怪得表情,几乎可以直接截屏用作表情包。 屏幕对面的女子或许实在觉得看着辣眼睛,忙求饶道:“好啦好啦,我说的网红代购只是其中的一种营销模式,你要是对自己的外表实在没信心,还可以作为买手代购呀。你在美国采购,我在国内负责替你销售,到时候,咱俩里应外合……” “打住!大表姐,你太看得起我了,你瞧瞧我来美国之后的衣品,是不是一点儿没长进?” 说着,薇薇安将手机屏幕对准了自己的牛仔裤和带校服logo的圆领t恤,道:“就我这身屌丝行头,去奢侈品店搞代购,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不行不行,这活儿,我真的干不来!” 大表姐锲而不舍,还在微信视频那头滔滔不绝地讲着生意经:“你不知道啊,代购这个生意现在在中国国内最火了,别说像你这样本身就在国外读书的妙龄少女,就连那些一本护照都没拿过的大妈大婶,也纷纷装成身在国外,也不知她们通过什么渠道拿到一些时髦的包包、手表之类的玩意儿,一个月赚十几二十万就像玩儿一样。就比方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网红雪梨……” “大表姐,你这就不懂了吧。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好啦,我手里有五份快递要送,还有两个数学辅导等着我呢。改天再跟你聊,好不好?”薇薇安说着,忙收线挂断了视频通话。 她将手机掖进牛仔裤的屁兜里,蹬上车刚要走,只听一个半生不熟的声音在身后叫她:“薇薇安,你送完这波快递,还有没有活儿了?” “有啊,不过,到晚上九点前都正常接单,说吧,送哪里?” 薇薇安回头一看,原来是低年级的学妹小雀斑莉莉,不禁心里暗自运气:如今,校园里有了我这么个随叫随到的快递员,连这种不长进的小屁孩都懒得跑路了。 “劳伦让我带话,说你要是有空,吃晚饭前来伍德赛德楼一趟,她有事和你商量。”莉莉神情严肃,一五一十地传着话。 “啥事儿?”薇薇安用脚将自行车右侧的脚蹬子勾上来,大声问着。 “她又不会告诉我,你去了就知道了。”莉莉朝薇薇安诡秘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蹦一跳地往艺术中心的方向走去。 送完了下午的最后一份快递,腰酸背痛的薇薇安一心只惦记着堆积如山的作业和马上就要到截止日期的论文,早就把小雀斑莉莉跟她说的事情忘到脑后了。 她去餐厅享用了一份简单而营养丰富的晚餐,就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从十年级起,薇薇安就申请了单人间,在她看来,既然学校规定,无论住单间还是双人间,学费都不会增加或减少一美分,住单间无疑是利益最大化的一种选择。 自从米亚退学之后,这间单人宿舍的访客除了文瑾就再没有其他人,所以,一回宿舍,她通常就换上舒服的睡衣睡裤。 薇薇安正伏案在桌上奋笔疾书地写着作业,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还以为是文瑾,头也没抬,说道:“小寿司,你还假客气个什么劲儿,门又没锁,快进来呀!” 见半天没有动静,她不得不汲上软底的豆豆鞋,跑去开门。 门扉开启处,她愣住了,劳伦和羽悠居然站在门口。 她这才想起来,莉莉下午那个不太正式的邀请,看了看自己随意的穿着,有些不好意思,忙不迭地道着歉:“哎呀,太不应该了,我一忙起来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还劳你们亲自过来一趟。快请进!” 说着,她伸手指向飘窗上,那两个包着小格子棉布的椭圆形海绵坐垫,说:“地方简陋,随便坐吧,你们二位是稀客,可惜,我这里也没有零食招待你们,我去给你们冲咖啡……” “不用了,同学快三年了,这么客气做什么?”劳伦说着,就拉着羽悠一起进屋,在坐垫上大大方方盘腿坐了下来。 虽然,薇薇安和劳伦做同学的时间比羽悠还长整整一年,但是,两个人的圈子相去甚远,选课差异很大,平时并没有什么密切来往。 劳伦一坐定,就闪动水蓝色明眸,开门见山地说道:“我特意来找你,确实有事商量……” 或许是刚才从伍德赛德楼一路走过来有些急,劳伦面色苍白,说话气息也有些不匀,她用求助的眼神看了看羽悠。 羽悠会意,忙说道:“近来,劳伦身体特别虚弱,可能是因为十一年级功课太忙,又要兼顾公司,上学期,她晕倒过两次。据我所知,你暑假参加了耶鲁的企业家夏令营,这两年又一直在上铁斯拉夫老师的经济学和管理方面的课程,我就给劳伦提了个建议,邀请你加入她的公司,负责运营管理。” “哦?我……”薇薇安垂眸,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半圈,就立刻明白,一定是羽悠从文瑾那里听说自己经济上拮据,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她沉吟片刻,觉得心里没底儿,便实话实说:“案例研究倒是做过不少,实际操作经验却完全是零啊!劳伦的公司是时尚产业,经营少女服装、饰品和香水,我对这一行更是一窍不通。” 劳伦从薇薇安书架上各种商业和经济学类书籍上收回目光,说道:“我对耶鲁企业家夏令营早有耳闻,听说,从那里毕业的人,脑子里满是新鲜点子。中途辍学创业,如今身家千万甚至上亿的高中生和大学生不在少数。我从你的赞助者小西德尼爵士那里了解到,你在这个夏令营里取得了全a+的好成绩,带着这么一份闪光的成绩单,在校园里送快递,是不是有点儿大材小用啊?” 薇薇安脸一红,叹了口气低下头。 羽悠看着平日能说会道的学姐,忽然不说话了,便道:“文瑾经常说,你立志要考沃顿商学院,难道不想从现在开始,做一些实践性的尝试吗?” “是啊!”劳伦趁胜追击道:“最近,我精力不济,很多事情顾此失彼,公司的销售业绩一直在下滑。我天天都在琢磨着物色合作伙伴的事情,最好是能和我有所互补的。若是在校外选合作伙伴另当别论,我思来想去,如果在咱们学校里选,恐怕你是最有资格的那一个了。” 薇薇安心里早就跃跃欲试,表面上却依然平静,说道:“话虽这么说,我那些三脚猫的知识都是纸上谈兵,更何况,我对你们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产品线,及销售还完全不了解,不如这样,等我看了公司的所有资料,再答复你,你看怎样?” 劳伦欣然点头答允:“这个没问题。我晚上回去就会将公司的资料和财务报表发到你的邮箱。我希望你能在本周内看完资料,我们再好好谈一次。如果你能接手运营,我只负责和设计师协调推出每一季的设计方案,并专心做好品牌的模特和宣传工作,这样就会轻松许多。” 送走了羽悠和劳伦,薇薇安猛地将自己扔到柔软舒适的床上,捶着床垫大笑起来。这可真是自助者天必助之啊! 笑了一阵,她恍惚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以为是二人落下东西又回来取,便轻咳一声止住了笑。 半天没人敲门,她知道自己是神经过敏了,便重新回到书桌前写作业。 刚拿起笔,就想起,中午才跟大表姐说过,自己对时装什么的没兴趣,傍晚就惨遭打脸。看来世事无绝对啊,以后,自己要是真的做起时装生意来,说不定还要向大表姐取经呢! 第五百零七章 你的cpu是什么型号的 下了第七节课,文瑾一头扎进图书馆大门,直奔一楼的信息查询台的电脑。今天,三台电脑前面居然都空着,哈哈,不用等,这让视时间如生命的文瑾挺开心。 “蒂娜,你是要借书吗?”约瑟芬小姐忽然叫住了她。 “是的。”文瑾一愣,停下脚步,不由自主地盯着约瑟芬小姐那梳得精致整齐,一丝不乱的白金色小卷发,使劲看了两眼。 约瑟芬小姐是个像猫一样高冷的女士,同学们背地里都叫她“冬美人”,据传言,她那头浓密漂亮的白金色卷发是一顶假发,这位美人很可能是个秃子。 大家纷纷这么猜测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约瑟芬小姐的发型是帖在头皮上的一头小卷发,被发泥之类的东西固定得十分呆板,看上去就像个头套,而且,据说,这位美人十几年如一日,一直梳着这样的发型。 听约瑟芬小姐叫自己的名字,文瑾心里暗自奇怪,又有些紧张。 尽管人们口中的“冬美人”天天都坐在信息台后面,平日她却嫌少听她和别人说话,她与同学们之间的联系几乎只存在于往来邮件中。 她每个月会定期把新近购置的书籍目录群发给同学和老师,还会单独发邮件催促提醒那些临期未还书的同学及时还书,因为,一旦某些借阅量大的书籍被延迟归还,不但会影响其他同学借阅,还会产生罚金。 大多数情况下,同学们都鲜少麻烦这位冬美人。以a校同学们的聪明,借书这种事又会有什么麻烦可言呢? 每位同学的个人主页都有学校电子图书馆链接,借书只要从电脑上查寻好,直接到相应楼层去找,然后,在信息台电脑上完成登记借阅手续就万事大吉了。 只要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当然,这种情况少之又少,他们才会去咨询约瑟芬小姐,彼时,她也总是惜字如金,用最简短的语言作答。 不少同学都私下叫她水晶花瓶,并纷纷质疑她的敬业精神和专业程度。 “这几台电脑都中了病毒不能用……”约瑟芬小姐说话的时候,除了嘴唇在动,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就像一个漂亮的机器人。 “什么?居然这样?”文瑾将信将疑。 她站在咨询台前,开始掏出书包,用自己的电脑登入图书馆系统也是一样的呀。 还没等她掏出电脑,约瑟芬小姐早已看出了她的意图,说道:“不用试了,电子图书馆系统用任何设备都登陆不进去。” 文瑾心里暗叫,这下糟了!酷帕博士的书单上还有一本书没有看,这会影响到她的那篇临近截止日期的小论文。 这就是信息时代的坏处,如果虚拟网络瘫痪了,现实中的很多事情都会受到影响。 “你要借什么书?我可以手动为你登记。”约瑟芬小姐像电脑系统指令般清晰明了地问着,一个字废话也没有。 “哦,就是吧,我想借《使女的故事》。”文瑾虽然说出了书名,心里却在腹诽,学校图书馆上百万册藏书,就算说出书名又有什么用呢? “是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那本《使女的故事》吗?”约瑟芬小姐神色淡然地向她确认。 “啊,是的,就是那本。”文瑾心想,不愧为图书管理员,看过的书确实不少,还知道阿特伍德。 “目前图书馆只有1998年和2006年两个版本,只不过,它们分别被归类在小说文学区和政治与社会科学区,你需要的是哪个版本的?” 约瑟芬小姐言简意赅的话语里包含着不少信息量,一时令文瑾有些抓狂,她忙掏出人文学课的笔记本,想在书单中查出一些这本书的相关信息。不成想,酷帕博士除了给出一个十几位编码的书号之外,再没其它。 文瑾嘴里哼哼唧唧地说着:“年份?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书号是978-0307264602。” “上四楼政治与社会科学区,进入大厅之后左拐,再左拐,编号076的第三排书架,你在第三层到第五层之间会找到。” 多么精准的指示! “你的cpu是什么型号的?”当然,这句话文瑾只敢在心里想一想,没有问出口。 她扶住黑框眼镜,睁大眼睛,上上下下使劲儿打量着约瑟芬小姐,企图努力寻找到她皮肤下面不小心暴露出来的晶体管和身上类似电源线的东西。 一个真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记忆力?她随便说出了一本书,约瑟芬小姐立刻就说出了作者和出版年份,还将它的精确位置报了出来。 “还有其它问题吗?”约瑟芬小姐对于被这个波波头少女挡住视线这件事,表现出些许的不耐烦。 “没,没,没了。”文瑾三步一回头,两步一叹气地离开了信息台,心里越想越觉得蹊跷。 不过,她还是听话地按照约瑟芬小姐的指示上了四层,果然在指定的位置找到了那本书。 真神了! 找到了自己要看的书,文瑾正准备下楼,环顾四楼杂志阅览区,一个人手中的杂志封面牢牢吸引住了她的视线。 封面上赫然是一张经过p图的照片,某位中国领导人身穿清朝皇帝的龙袍,一副睥睨天下的眼神,右手里还举着一杯冒着泡泡的香槟酒。 文瑾小心翼翼走近那个人,俯身凑近去看杂志上的标题,只见上面写着“achinesedream,andreturntogreatness!” 她抬起头,那人仍在专注阅读,从杂志顶端露出一丛丛,一簇簇刷子般又硬又乱的头发,文瑾早就猜到了这人是谁,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掏出两张纸,霸气地拍在那人面前。 这时,那人才放下挡在脸前面的杂志,困惑而略带怒意地抬起头来,一见文瑾,马上露出十二颗大白牙的灿烂笑容。 看了看四下无人,文瑾摆出一副学术大佬的架势,一脸严肃地教训对面的倒霉鬼,道:“下次,拜托你在给我大作之前,先保证没有拼写错误,没有标点错误,格式完全正确!亏你还在学校上了一年学,一点儿严谨的治学方法都没学会,就你这么粗心大意,各科得c太正常了!” 义廷冷不防被文瑾一顿教训,脸一下子就红了。 正想抢白几句,低头看看满篇皆红的a4纸,很显然,文瑾这次又帮他细细修改过单词和语法。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到口边的话咽了回去,嘿嘿傻笑着,说:“谢谢学霸手工修改的文章,我拿回去慢慢消化,慢慢消化……” 文瑾也不和他客气,抬起屁股就要走人,义廷一把拉住她的羽绒服袖子,着急八火说着:“等等,你别走,这回就让你瞅瞅啥叫屌丝逆袭!” 义廷说着打开电脑,登陆学生平台,打开了个人主页,点击首页左上角成绩单按钮,列表中出现了各个月份的成绩单列表。 他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文瑾,半是挑衅,半是玩笑地说道:“坐稳了没?小心看了之后别从椅子上摔下去。” “呵呵……”文瑾故意笑出声,还顺便白了他一眼,道:“又在做什么白日梦?” 义廷也不理她,点击进入了二月份的成绩单,页面一点点展开。顶端是六科的成绩列表,下面是每一科本月学的内容,及老师给出的评价。 文瑾的目光习惯性地瞟向列表顶端的成绩汇总栏,竟然赫然出现了六个a。 “什么?六门课全a?” 她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扶了扶眼镜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义廷,忽然拍案而起,问道:“这什么鬼?直a?你怎么做到的?这怕不会是一份假成绩单吧?” “我这么玩命学,老师咋就不能在这个月都给我a?”义廷不服气地辩解。 “不可能!就算所有老师集体都喝高了,你也没可能拿到全a,毕竟你之前成绩那么低,怎么可能一个月就背过来?”文瑾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儿质疑的余地。 “嘿!你小看人咋滴?”义廷不服气地梗着脖子。 “全a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多少人点灯熬油都不可能得到全a。亏你还在美国混了一年多,看起来,你是完全不懂得gpa的算法!”文瑾说着,开始掏自己的书包。 义廷努力是不假,这么容易就拿到a,那是打死她也绝对不信的。 “十年级从开学到现在,我都努力了小半年了,还有一门是a-呢。来,拿我这几个月的成绩单举例,给你讲讲gpa是怎么算的。”说着,文瑾从书包里拿出了电脑。 她一定要用自己货真价实的24k纯金的全a成绩单,闪瞎义廷的狗眼。 文瑾在收藏夹里找学校网站,打开个人主页,熟练地点击当月的成绩单,然后,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标示进度的小蓝圈一点点转。 成绩单终于打开了,文瑾“啊!”地大叫了一声从椅子上蹦起来,眼镜真的脸上掉下来,摔在桌子上。 只见文瑾的成绩单列表中,所有的成绩竟然都是d。 “不……不可能……这……是怎么回事?”文瑾小脸刷一下全白了,说话声都开始哆嗦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义廷也有点儿发蒙,不过,嘴里还善解人意地安慰着:“学霸,你节哀,这都不算事。谁没有低谷的时候……别着急……” “低你妹呀!这不可能!”文瑾大叫一声。 她的脸由白涨红,如果这张成绩单真是她潘文瑾的,她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界上,还不如立刻从这座楼上跳下去呢! 不过,数秒钟之后,理智在她脑子里再次占领了高地,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文瑾一把拽过义廷的电脑,手指滑动银色的鼠标面板,将屏幕上的成绩单往下滑,她知道,在各科老师给出的单独评语右侧,也会有成绩显示。 第五百零八章 敢赌吗 果然不出文瑾所料,成绩单各科明细中的成绩和列表中完全不同。 她皱着眉,两眼紧盯着成绩单上的内容,嘴里念念有词:“美国史c+,化学b+,ap微积分b+,当代爱尔兰文学c-……” 义廷满脸狐疑,凑上来看,痛苦地嗷嗷叫着:“怎么会是这样?” 文瑾推开义廷的电脑,又拿过自己那台电脑,下拉成绩单页面,文学中的存在主义:a-,老师的评语是:蒂娜的成绩是班里最卓越的那几个人之一,她为课堂讨论带来了新思路,我为能有蒂娜这样的学生在班上而感到骄傲;ap微积分:直a,艺术史:直a,心理学:直a,西班牙语2:直a…… “还屌丝逆袭,你想得也太美了吧。我就说,肯定是哪里搞错了。”文瑾刚才还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义廷却气鼓鼓地坐在那里,嘟囔着:“咋整的?白高兴了一场。老师这不是浪费我们感情吗?刚给爸妈拍了成绩单的照片,他们现在指不定多高兴呢,再让我给他们一盆冷水,谁能受得了?” 说话间,辰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兴冲冲地走到两人面前,还没说话先笑,然后,拿出手机,给他们看:“学霸,不好意思,这个月我恐怕要反超了!” 只见手机上是一张成绩单首页的照片,列表中竟然是 三个a+,四个直a。 “切,这个更夸张!”文瑾不屑地撇撇嘴,胸有成竹地说道:“要超过本姑娘,恐怕你还得再练十年八年。” “我说,你别不服气,被你压制了一年多,偶尔一个月超过你,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对吧?”辰辰梗着长脖子,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 文瑾不跟他辩,直截了当地问了两个字:“敢赌吗?” 辰辰一愣,没明白文瑾为什么这么说,不过,下一秒他就耸了耸肩膀说:“有什么好赌的?事实明摆着的。” “哼,小样儿,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文瑾挑衅地看了辰辰一眼。 辰辰故意气文瑾,道:“哎呀,总算老天开眼,老师们终于看到了我的努力,不过,我确实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超过你!” 义廷看着暗自发笑的文瑾和气宇轩昂的辰辰,明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要中招,却碍于文瑾在旁边不便直说,一脸怪模怪样的表情,拍拍辰辰的肩膀,劝道:“算了,别冲动,别跟她们女生一般见识……” “怕什么?赌就赌,说说吧,赌点儿什么?”义廷的善意提醒反而令辰辰情绪高昂,声音都比平日高了一倍。 文瑾咬了一下嘴唇,说:“我赢了,学校门口那家意大利餐厅的提拉米苏,连续一个月每天下午3:30以后送到。你敢赌吗?” “你输了怎么办?”辰辰扬起下巴问。 “哎呦,成绩好了,脾气也见长啊!我输了……无条件答应你三件事!”文瑾知道自己胜券在握,便随意说了个赌注。 义廷一个劲儿地朝辰辰又是摆手,又是挤眼,示意他不要打这个赌。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辰辰选择视而不见,又转向文瑾,说:“学霸,夏天快到了,每天一个提拉米苏,你得胖成什么样啊?” “不怕!人家还在长身体呢!”文瑾一挺飞机场般平坦的胸脯,脸上浮起一个把握十足的笑。 辰辰看着文瑾的样子,神气地朝义廷点点头,说道:“相信我,咱们出头的日子到了!” 文瑾从自己的电脑上退出登陆,让出座位,说:“用你的id登陆上去,自己看!” 辰辰大大方方坐在电脑前,看了文瑾一眼,问:“你不后悔吧?” “我是怕你后悔。”文瑾不依不饶地怼回去。 辰辰按部就班地操作一番,打开了自己的成绩单。毫无疑问,列表中显示的成绩与他手机照片一摸一样。 还没等他开口,文瑾早已将成绩单拉到了中间位置,只见上面显示,ap物理:a、ap生物a-、黑人文学研究b-、欧洲史:b+、法语2:a-,心理学:a-…… 文瑾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辰辰,仿佛在说,愿赌服输,我就等着每天一个的提拉米苏啦。 “怎么会是这样?不对呀……成绩单应该是根据老师提交的结果自动生成的呀。不可能会错……”辰辰一脸沮丧,懊恼地看着这张莫名其妙的成绩单。 文瑾看了一眼从书包里露出来的那本《使女的故事》,忽然想起了刚才约瑟芬小姐说的话,拍案而起,说道:“对了,图书馆的电脑都中了病毒,会不会咱们的电脑也感染上了,哦,不,或者说,学校的网络,也被病毒侵袭了?” “没可能。除了这个成绩单出错,我的电脑没有发现任何操作问题。”辰辰自诩对电脑还算懂一些,坚决否定了文瑾的推测。 “也是,我电脑也没发现异常。”文瑾也觉得自己的想法站不住脚,“要不,我们回头再问问其他同学的成绩,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成绩属于隐私,有的同学连父母都不给看呢。”义廷一副人权主义战士的模样。 三个人议论着这桩奇葩乌龙事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原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各自回了宿舍。 晚餐时间,三人又碰到一起,他们分别汇报了自己的发现。 文瑾回去之后,就去了羽悠的房间,验证了羽悠和劳伦的成绩单,居然都没有问题。 辰辰回去也查了斯蒂文、拉杰希和小雅各布的成绩单,结果,斯蒂文的成绩都被拉成了d,拉杰希的成绩全部变成了a+,而小雅各布的成绩单没有任何问题。 “病毒不可能选择性攻击呀!”文瑾百思不解。 “自动生成的成绩单,按说明细正确,列表自然正确啦。”辰辰冥思苦想,仍然不得要领。 *** 劳伦说,一周左右听薇薇安的答复,急性子的薇薇安可等不到一周。周六下午,她就约了劳伦、羽悠来到图书馆三楼的小沙龙, 三人各自从咖啡机上斟了一杯咖啡,薇薇安打开一个活页夹,里面是公司介绍、各种报表,以及她做的营销方案。 她十分专业地将两份纸质ppt文件分别递给羽悠和劳伦,又打开了电脑和投影仪。 屏幕上出现了几十个一线大牌的logo,紧接着画面旋转闪退,换成了一段巴黎时装周走秀视频。 薇薇安以这样一段话,开始了她们今天的半正式性谈话:“你们知道,我在时尚领域是个完全的小白,在研究公司的整体材料之前,我做了大量功课,恶补了目前时尚领域,特别是女装、饰品、香水领域里那些大牌,诸如,香奈儿、普拉达、迪奥、d&g、爱马仕等的历史沿革和经营理念,并在图书馆阅读了最近一整年的《时尚芭莎》杂志,以便让自己对世界时尚界的战火烽烟,以及各个时尚帝国的版图分布有个全面的了解。” 来美国快三年了,薇薇安英语口语仍难以令人恭维,浓重的西北口音虽然早经有了大幅度改善,常年课堂讨论却造就了她略快于常人的语速,和一口很不接地气的学院腔。 她点动鼠标换了下一张幻灯片,白色屏幕上出现了teen&style的几件当季新品,和劳伦穿着自家品牌服装的宣传硬照。 “我认为,”她看了一眼在座的两个小伙伴,继续说道:“teen&style,和forever21、ms.sixty等大众品牌很不相同,我们的品牌有着超高的质量和卓越品味,定位相当明确,针对来自中产以上家庭的13-22岁的少女,属于轻奢品牌。” “是的,你说出了我创立品牌时的初衷。”劳伦对她的话表示首肯。 “通过公司近期的销售和财务报表可以看出,最近六个月,公司的销售额有一定量缩水,只维持在每月3万美金左右,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公司产品销售过分依赖于我们的唯一渠道——线的官网旗舰店。即便是在没有商业广告和营销团队的前提下,这样低的现金流也只能勉强维持公司运营,应付人员工资、网络维护费用、设计费和产品加工、运输费。”薇薇安清晰而理性的声音,在房间里再次响起时,她已经开始用“我们”这个很有亲和力的词汇了。 劳伦专注地听着,不时轻轻颔首。 停顿片刻,薇薇安继续说:“我注意到,公司的财务报表中并没有如下几项开支:模特代言费、宣传片拍摄费用、线下活动费用。据我所知,公司每个月会在高级会所举行的线下活动,劳伦是不是将这个理解成了自掏腰包的盛大派对?” “你说的没错,现在这个品牌的消费者,大多是我在纽约和波士顿一带的朋友,当然,也有在他们影响下慕名而来的口碑客户。我每个月开派对就是为了回馈和维护这些客户的关系。”劳伦边说,边用一柄小勺子下意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第五百零九章 绝渡逢舟 薇薇安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口杯子里的咖啡,说:“公司每一季新装发布都是劳伦亲自来作模特代言,我猜想,基于劳伦母亲在时尚界的地位,摄影场地和摄影师或许不用花太多钱,所以,这些都没有纳入运营成本,但我觉得,这样做至少有两个弊端。” “哦?”劳伦不解地望着她。 “当然,这些都是其它公司求之不得的资源,但是,如果不将这些开支列入公司账目,本身不是一种规范健康的商业运作模式;其次,目前公司低利润,甚至零利润的情况下,这样做或许影响不大,但是,一旦公司盈利,会造成公司税务上的损失。” 劳伦听了薇薇安的话频频点头,觉得她说得十分有道理。 “关于我的构想,请大家看下面一张ppt。” 薇薇安说着,轻敲鼠标,屏幕上换了一张不同电商logo环绕着teen&style品牌的幻灯片,她说道:“首先,我们的销售渠道可以从官网,慢慢走向亚马逊、ebay等更广阔的平台延伸,将来甚至还可以考虑在中国的淘宝网、小红书等网站开设面向中国客户的网络旗舰店。这些网站的访问量远远大于我们自己的网站,势必带来超过官网数倍的销售量。” 她顿了一下,说道:“不过,这个营销战略,不知道会不会与劳伦的品牌定位有所冲突,据我所知,像迪奥、普拉达等一线品牌,她们不愿意为了增加销量而降低身价寻求更常规的渠道。” “不会,”劳伦摇摇头,说:“我当初建立这个品牌,就是为了让13-20这个年龄阶段的女孩、男孩有更适合自己身份、特点的服装。我的一个好朋友,就因为不愿意太快长大,一直坚持在童装店选购服装,15岁那年,她有1.77米,最大号女童装也不能满足她的身高,不得不去选最大号男童装。这个年龄的少男少女在着装上处于一个相对尴尬的时期,她们会在童装和众多的成人装品牌中举棋不定,不知道是应该保持活力四射的青少年风格还是一点点走向成熟,然而,这个年龄又恰恰是人一生中最美丽的一个阶段,实在不应该有这样的遗憾。” “所以,你愿意让更多的男生、女生穿上teen&style品牌的服装,而不是让这些服装高居于时装节的t台之上?”薇薇安问。 “是的。”劳伦点头。 劳伦和羽悠的目光再次双双投向屏幕,上面的幻灯片换成了劳伦七岁时身穿巴宝莉连衣裙,腰间束一条爱马仕原始森林主题丝巾的张照片。两人正在摸不着头脑之际,劳伦的推特、脸书、博客的截图跳闪出来,铺满了屏幕。 薇薇安解释道:“我之所以要将劳伦博客上的第一张照片放在这张幻灯片上,就是为了引入我的第二个构想。目前,teen&style在宣传方面没有任何广告投入,只是偶尔不定期在劳伦妈妈作主编的《时尚芭莎》杂志上发表一两篇软文,这样的力度是远远不够的。劳伦从七岁起就有‘时尚小教主’的美誉,并建立了自媒体平台,我觉得这是很有前瞻性的行为,接下来,我们要进一步放大自媒体的作用,具体来说,可以学习中国的网红,在自己的博客、facebook和推特中定期发表一些带有被大v转发特质的文章,配上自家服装的大片,助推品牌的影响力和美誉度。” 劳伦眼里闪过一缕光芒,显然,这个方案和她心里的想法十分契合。 下一幅幻灯片上,出现了十几位身穿teen&style服装的明星,薇薇安开口道:“充分运用劳伦母女在时尚圈的人脉关系固然很重要,但是,仅仅将服装、饰品赠送给明星、歌星,让他们在出席活动,或是上街时穿戴,这种做法比较初级。我们应该借每一次明星穿着我们衣服的机会炒作话题。另外,从品牌定位上看,东部顶级私校、及大学中的高品位女孩,无疑也是品牌的目标受众,我们可以在各个学校挖掘我们自己的免费模特,每一季为她们提供服装,请她们免费穿到学校,对目标客户形成地毯式地视觉轰炸……” 劳伦听了薇薇安的话,由衷夸赞道:“短期内,你能对公司的经营状况了如指掌,还设计出了一系列营销方案,真是太棒了。” “这还只是企划书的一部分,一旦我们确立了合作关系,我会进一步提供实施这套计划的具体方案。”薇薇安微笑着看劳伦。 “我很赞同你的理念,如果你没有其它想法,这一两天,我会请律师起草一份合同发到你的邮箱里,我希望我们的合作尽早开始。”劳伦因兴奋,苍白的面庞上有了血色。 “好的。不过,请原谅我比较现实,我想先了解一下待遇情况。”薇薇安也不客气,单刀直入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劳伦略一沉思,不答反问:“那要看你的销售目标是多少?” “我认为,teen&style这个品牌的定位正好是市场上的空缺,一年内,销售额翻五、六倍应该算是预期之内的事情。”薇薇安胸有成竹地说道。 “什么?你没开玩笑吗?”劳伦感到难以置信。 原先,她只是出于对漂亮衣饰的热爱,对时尚有独特见解,希望将自己认为好看的东西,推广给更多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才开办的这家服饰公司,从没想过在短期内,这么快扩大规模。 “当然,我是认真的,去年学了统计学,我已经做过全面市场调研,类比过一些品牌,并做了精确地分析评估。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将这个这个评估报告发给你。”薇薇安说话时一脸严肃,完全像个小大人。 “你考虑过,目前合作加工厂的生产能力吗?”劳伦已经喝完了杯中的咖啡,涂着透明甲油的修长食指,抚着咖啡杯镀了一圈金边的杯口。 薇薇安点点头,说:“目前的加工厂固然不错,却并不是我们合作的唯一可能,我甚至考虑过将加工这一块交给中国国内,当然,这是后一步。” “我可不想因为扩张而降低产品质量。”劳伦用苍白纤细的手拢了一下垂在脸上的金发,不经意间露出一脸严肃神情。 薇薇安将身体仰靠进背后的椅子里,说道:“你太不了解中国国内的生产加工能力了,目前,欧洲一线品牌在中国都有代工,如果你假期有时间,我可以陪你走访几家中国企业。” 劳伦用一双美丽的碧蓝色眼睛望着薇薇安,道:“如果真能达到你所说的销售额,我承诺,你的年薪不低于20万美金,并将获得一定数额的奖励。” 听了劳伦的话,薇薇安脸上抑制不住地流露出笑意。 “但是,”劳伦握着手里的ppt文件,身体微微前倾,说道:“我提醒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是不能忽视的。” “什么?”薇薇安锋利的剑眉微微蹙起。 劳伦指尖相对,搭成一个金字塔形状,白金手链的吊坠在她细细的手腕上晃来晃去:“你和我现在都是在校高中生,课业负担并不轻,十一、十二年级,还面临着大学升学,这是命运转折时刻,打理公司的时间、精力必定十分有限……” “我承诺的销售额,正是把这些因素考量在内的保守估计。”薇薇安舒展开眉梢。信心十足地答道。 或许是图书馆三楼小沙龙暖风开得太足,薇薇安的脸已经开始泛红,看着劳伦举棋不定的表情,她双手按在圆桌上,站起身,激动地说道:“如果,你对我充分信任,将公司的运营交由我全权负责,就在一年之内,我有把握实现这样的业绩。我可以签下一份对赌协议,如果做不到,我负责赔偿差额部分的利润。” 羽悠了解这位学姐的脾气,刚才,劳伦对她的些许质疑,恰好起到了激将法的作用,尽管劳伦本人或许并没有这样的意图。 薇薇安指天誓日要和劳伦对赌,羽悠不禁为她担心,冲动对双方都是没有好处的,她在心里努力措辞想缓和紧张的气氛:“双方先别急着做决定,是不是再慎重考虑一下……” 羽悠的话还没说完,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不用考虑。” 言毕,她们目光相碰,不禁都惊异于这一瞬间的心有灵犀。 因为情绪亢奋,薇薇安的呼吸都有些不平稳了,她推心置腹地说:“尽管目前我的经济状况很糟糕,这一点全校同学都清楚,但是,我给出的这份商业企划书却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我相信,我们如果能达成合作,这是我薇薇安的幸运,更是teen&style品牌的幸运,也许你对我的理论知识和规划能力有所认可,对于我的执行力,你更应该完全放心。就在不久的将来,双赢的结果是可以预期的……” 第五百一十章 未来的大人物 劳伦一张完美无暇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还没等薇薇安话音落下,劳伦已经伸出苍白的右手。 薇薇安却并没有急着和她握手,而是说道:“我的条件还没有说完……” 劳伦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未来的合作伙伴,道:“有话请尽管说。” 薇薇安看着劳伦的眼睛,认真地说:“从现在开始,除了学校的课业学习之外,我必将全力以赴投入到公司运营当中去,不仅仅为了你辛苦创立的teen&style品牌,我也要通过努力证明自己的能力,明年申请大学时,在个人陈述中为梦想学校交上一份完美的答卷。所以,我需要按月领取工资,如果一年后,我完成了销售目标,需要得到公司10%的期权作为奖励。” 劳伦被薇薇安严肃的表情逗笑了,摇摇头说道:“你真是个天生的生意人!这一点恰好弥补了我的不足,正是我最需要的合作伙伴。请放心,你说得条件,我会请律师写入合同当中。” 薇薇安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握住劳伦的手说道:“你是我的雪中送炭,我是你的绝渡逢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自从上次的成绩单乌龙事件之后,学生日程管理也出了问题。 学校八至十二年级,每一个人每天的课程表都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有办法通过问别人,得知自己的课程。 尽管一个人每周排课都是一样的,又周而复始上了大半年,大家对日程系统有着特殊的依赖。 屋漏偏逢连阴雨,在餐厅吃晚餐的时候,辰辰又听到同学们在议论起学校内网系统出问题的事。 回到宿舍,辰辰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打开电脑,双击银色的鼠标板尝试进入课程与作业界面,准备核查各项待完成作业的截止日期。 自从上了十年级,辰辰明显感到,作业量比九年级大了许多,这不仅因为,他迫于妈妈的压力,修了欧洲史、物理和两门ap课,和一门超过ap难度的线性代数,事实上,学校很多不在ap体系下的课程,其难度并不比ap小,比如,他现在正在修的一门心理学。 电脑出现白屏,随后,跳出一个对话框,赫然写着:“网页错误”。 沮丧之余,辰辰又不禁庆幸,中国孩子就是强,有谁在小学没有养成过用笔记录各科作业的好习惯? 辰辰翻出各科的笔记本,一科一科地查找作业记录,在已经完成的作业上用铅笔画上叉子,未完成的则逐一誊抄在一张稿纸的背面。 他一边写,一边琢磨着,看来以后确实不能太相信虚拟数据。 此时,宿舍门打开了,斯蒂文哼着歌从外面欢天喜地地走进来,怀里还抱着几本书。 同住将近两年,辰辰还从未听到过斯蒂文哼歌,他不禁抬头,像看史前生命体似的看着自己的室友。 对于辰辰的眼神,斯蒂文浑然不以为意,绕到辰辰书桌前,看着桌上上摊放的这份纯手工书写的作业清单,不禁笑了:“我们大部分作业都是在网上提交,如今,学校内网系统都瘫痪了,你还多此一举地抄作业清单有什么用?” 作业如果逾期未交,可不是好玩的,不过,听斯蒂文的口气,一点儿也不发愁,于是,他问:“连你也……不打算交作业了?” 斯蒂文觉得辰辰的样子十分好笑,说道:“瞧瞧你,紧张个什么劲儿?把心放肚子里,俗话说,法不责众。全校同学都不能交作业,老师还能给大家全记零分吗?还不如趁着没法完成作业,做点儿更有意义的事。” 在美国同学当中,斯蒂文可以称得上是不动声色的学习狂魔。 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时候,他给人一种印象,就是把所有的时间精力都投入到社团活动和运动当中去了,对学习成绩完全不在意,然而,这只是为了避免被人视作书虫,沦落到鄙视链最底端的一个障眼法。 一回到宿舍,斯蒂文就开始昏天黑地地学习,熬夜看书,刷题、写作业,样样做得都比辰辰还有过之无不及。 一年半来,辰辰穷追猛打地追赶,到如今,gpa比斯蒂文还低了0.35,在a校这样学霸如云的地方,大家的成绩咬得死紧,0.35简直就是一个犹如鸿沟般的差距。 话说,对于这个在gpa上锱铢必较的家伙,还有什么能算作更有意义的事情? 只见斯蒂文将怀里的书珍重地码在书桌一角,郑重其事地坐在椅子上开始看书。 辰辰和斯蒂文的书桌紧挨着,他侧目,惊讶地发现,斯蒂文竟然捧着一本《深度探索c++对象模型》如饥似渴地读着。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书桌上堆着的那两本书竟然是《算法导论》和《html5程序设计》。 和大多数美国同学一样,斯蒂文是个严重偏科的男生,他的人文类课成绩出类拔萃,数学上到十年级才开始学预备微积分,而且成绩差强人意。 这么艰深的计算机类书籍,就算是辰辰这样的理科达人也未必能看明白,更何况斯蒂文。 辰辰本想直截了当提出质疑? 转念一想,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义廷还勉强可以,骄傲如斯蒂文却未必乐于接受,于是,换了种说法,问道:“我记得你最讨厌技术宅,怎么看起电脑方面的书来了?是急学校所急,要挺身而出解决网络系统问题,还是想向肥乔报上次的一剑之仇?” 斯蒂文从书上抬起头,长久地凝视着辰辰,最终,无奈地耸耸肩,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这个人就是格局太小。懂什么叫格局吗?就是一个人的眼界和胸襟,我,一个将来要做大事,甚至有可能成为美国总统的人,能去管学校网络这种区区小事吗?” 听了斯蒂文的话,辰辰肃然起敬,懊悔自己竟然在未来的大人物面前,说出这么小家子气的话,连忙摇头道:“不能,不能。” 斯蒂文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又说:“那你觉得,我这样一个人,会跟一个胖子一般见识吗?” “呃,不能,不能。” 正当辰辰为自己在斯蒂文面前说了那么没见识的话感到羞愧,恨不得咬舌自尽的当儿,只见斯蒂文脸上的表情从严肃转而甜蜜,深情地捧着那本封皮丑陋不堪《深度探索c++对象模型》,如同捧着一本雪莱的十四行爱情诗,就差从眼睛里往外冒桃心了。 他悠悠开口道:“黛西终于同意我明年和她一起做政治与计量学的独立研究了,还向我推荐了这三本书,你知道吗?她亲自带我去图书馆借的!你说,她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说到此处,斯蒂文眼神里充满酸酸甜甜的初恋味道,还忍不住发出几声傻里傻气的笑声。 辰辰望天无语,刚才,是谁说自己是个大人物,不会被这些无聊小事干扰来着? 他脑子里出现了三十年后,麻花辫子作为第一夫人走在西服革履的斯蒂文身旁,肥乔斜刺里杀出来,要对总统先生实施刺杀的情景……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那画面太美他实在不敢看。 这时,辰辰开着的电脑发出了清脆“叮”声,那是收到新信息的设置音。 辰辰心中狐疑,系统都成这个鬼样子了,居然还能收邮件? 他的目光重又落会到电脑上,只见学生平台内网的信息公告栏里,闪动着一条红色警告,点开一看,竟然是电脑运营部门发过来的一条通知,上面写着: “近期,学校网站遭受黑客攻击!除学校信息公告仍能正常使用外,其余诸如:排课、邮箱、学生日程、成绩单、作业等子系统,以及电子图书馆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暂时处于瘫痪状态! 学校电脑部门正在组织人员日以继夜地进行修复,并已寻求了警方的帮助!! 由此给各位老师和同学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 另外,对于此次黑客攻击,如有知情者,请尽早与校方联系!” 辰辰留意到,小小一段通知里竟然用上了六七个惊叹号,学校网络管理人员的愤怒之情,几乎要冲破屏幕扑面而来了。 他点动鼠标想退出了那个令人不安的红色对话框,不知为什么,他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肥乔那副天然呆的样子。 除了他,还有谁会对糟糕的成绩耿耿于怀,还有谁会对大量的作业叫苦不迭? 除非这个黑客不在校内,如果在,肯定是肥乔无疑。 *** 在热水中浸泡久了,白馨蕊感觉自己身体如同一扇控干鲜血的猪肉一般没有生机,圆而红的果冻如同饱蘸印泥的印章,扣在她*的身体上,仿佛在宣告检疫合格。 起先只是撕开一枚、两枚,渐渐地,垃圾桶里果冻盒子越堆越高,最终满溢,落在地面白色马赛克瓷砖上,点点嫣红如同血珠,令她玩心大起。 第五百一十一章 q弹的果冻 于是,这些香甜q弹的果冻便失去了被她樱唇吸食的幸运,前仆后继地跌入了白色浴缸,一层又一层几乎将她掩埋其中。 这些冰凉的小玩意儿触到滚烫的肌肤,如同被冷血的爬行动物亲吻,凉丝丝,痒酥酥的。 当然,只有它们当中极少部分的勇敢者才能有幸吻到这具酥酪般洁白无瑕的美丽身体,之后,被带着神秘香气的少女胴体所折服、融化、坍塌,变成黏糊糊的固液混合物,如同恶龙巨口中的涎液。 “滴——” 黑暗中,洗脸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 微信语音中黄雅倩压抑阴沉的声音仿佛又一次在空气中回荡。 “鉴定报告看了吗?为什么一直不回信?” 她将自己的身体又向浴缸底部缩了缩,此刻,她只想静静享受果冻带给她的那种真实而奇妙的愉悦感。 那是一种沉甸、服帖而冰冷的包裹感,仿佛重新回归到母亲的*中。 她吮吸着指尖沾上的甜甜液体,在浴缸里无声地笑。 至少现在,在这间幽闭的黑色浴室中,她是安全的,没有人,亦没有什么事能够伤害到她。 她想象着,自己身体的隐秘处藏着一个未曾临世的小小千金,她幼细手和玲珑脚丫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她确信,小小千斤将含着一把24k纯金汤匙耀世而生,身份崇贵无比。 借着从窗帘缝隙中投射进来的一线天光,她欣赏着自己莹白如玉的肌肤,这具完美无瑕的身体,若是出生在千年之前,足以作为祭献给神灵的牺牲,若是出生在万年前,或许她本身就是一位女神。 滴答滴答。 年久失修的花洒滴了一夜的水,简直是对人神经的一种蹂躏。 满满的果冻连同她一起浸泡在大半缸凉透的水里,墨发濡湿,沾上了果冻的汁水,丝丝缕缕粘腻地贴在光滑饱满的前额上,遮住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却仍像半轮明净的月。 嬉戏了一夜,果冻中间那些体力不支的,早已被她处决在浴缸圆弧形的白瓷边沿,留下斑驳而污秽的痕迹。 轻轻伸出一只春笋般鲜嫩的玉足,红色的指甲油将脚上雪色肌肤衬得冶艳异常。 她像平日练芭蕾舞那样绷起足尖,将骨肉匀称线条优美的长腿高高地抬出浴缸,腿上的皮肤被果冻的汁液浸润之后,散发出新鲜水果的淡淡醇香,呈现着妖异而饱满的红润, 小腿内侧的黑色刺青被浸泡了一夜,在娇肤的衬托下呼之欲出,那是一颗拖着长长彗尾的美丽彗星。 恍然间,漂亮的扇状彗尾扯出一行长长的字迹,漂浮在半空中,那些方块形的中文字她曾在某一张薄薄的纸片上见到过。曾几何时,字迹被红色印章晕染模糊了,此刻,却无比清晰: “从dna检测结果分析,本鉴定不支持被检人白馨蕊与白嘉伟的生物学亲缘关系。” “咕咕……” 隐忍的笑从她身体最深处发出来,声音像极了觅食的鸽子,继而,转作痛苦不堪的*。 这句简短的话,如同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对她内心的摧残是外人是无法揣测的。黄雅倩特意将这张亲子鉴定书拍了照片,通过微信发送给她,她将其加密后保存在手机相册里,永远不会示人。 她感到惶然,从昨夜到今晨不停地诘问着自己:在这个天地之间,你究竟是谁? 她用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手捂住平坦白皙的小腹,将整个身体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 身体中间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正在一点点裂开,被撕扯,被剥离的痛令她的面目扭曲狰狞。 一声比一声更凄厉的尖叫声,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 她闭上眼睛,脸上带着诡异而陶醉的笑容,努力用每一根神经去寻找,去体会分娩中的那些真实痛感。 幻想中那个幼小的婴儿即将从她身体中诞育,为此她甘愿承受炼狱般的苦痛! 那将是另一个全新的生命,一个更好的自己! 惨烈的呼喊声越来越撕心裂肺,忽然,卫生间的门被重重地擂响了…… “斯黛拉……你……你怎么啦……”和鼓噪的敲门声相比,伊娃的尖锐的叫声显得那样细弱。 还未等她应声,门就被砰地一声推开,撞在黄铜永磁门吸上,发出巨大声响。 “啊——” 只听伊娃发出了一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这声音只能用惊悚两个字来形容。 可怜的伊娃脸色瞬间煞白,比她身上那条洁白的棉布睡裙还要白,她站在门口湿漉漉的地面上筛糠般地发抖,不敢迈进浴室一步,亦忘了逃跑,眼睛里满是见了活鬼的惊慌神色。 白馨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浴缸对面的大镜子,镜中映照出黑洞洞的浴室,潮湿逼仄的狭小空间,一丝不挂的少女像婴儿一样蜷缩在装满红色果冻的浴缸里,湿答答的黑发覆在细长苍白的手臂上,一直垂到浴缸外面,身体裸露出来的部分白得像一团雪。 滴答滴答。 恼人的花洒还在滴水,不知何时,水已将浴缸注满,和着果冻的汁液,如同一条浅红色的溪流,顺着白瓷浴缸的边缘,一点点流淌下来,蜿蜒曲折地爬满白色马赛克的勾缝。 不能让一个无知平凡的女人破坏这神圣的仪式。 白馨蕊哆哆嗦嗦地伸出湿漉漉的手臂,从浴缸旁边拿起一把银色的手术刀,飞薄的锋刃在浴室中唯一一抹光线的映照下,闪烁出幽蓝色的森森寒芒,冷且刺目。 举起刀的手朝果冻下,两条莹白双腿之间扎去…… 伊娃从惊恐地愣怔中瞬间反应过来,哇——地大叫着,飞也似地逃出洗手间,奔出了宿舍…… 不知过了多久,住在乔纳森楼的劳伦推开维多利亚楼顶层套间宿舍的大门,走了进来。 客厅里椭圆形的雕花大镜子前,白馨蕊裹着一条厚厚的浴巾背对她们站着,脚上汲着一双毛绒绒的大拖鞋。 她从镜子里斜睨着走进来的两人,手里拿着一把古旧泛黄的象牙梳子,用极慢的速度梳理着湿淋淋的头发。 劳伦环视客厅,一切如常。 再看看白馨蕊,镜中的她一张素颜如同出水芙蓉般润泽健康,正顽皮地朝她眨巴着大眼睛。 “斯黛拉不是好好的,你嚎什么嚎?”劳伦转身看着伊娃,语气里充满了责备,仿佛被骗来观看一场本就不存在的闹剧。 伊娃浑身仍在剧烈地打着哆嗦,她鼓足勇气,一把拉开洗手间的门,仿佛外面这个白馨蕊只是幻影,本尊已经喋血浴缸。 浴室中,带银色遮光布的窗帘已经被完全拉开了,晨曦从细长的橡木窗户中照射进来,浴缸中满满的红色果冻在阳光下亮晶晶的,仿佛秋天农夫刚收获回来的满满一车车厘子。 红艳艳的浆果汁水流出浴缸,一小片一小片凝聚在白色地面上,如同小孩子信手的涂鸦。 而这一切,仿佛只是一个顽皮而充满喜感的恶作剧。 伊娃仍心有余悸,不敢直视浴缸,仿佛有个人尚未从里面爬出来。 她心虚压低声音,对劳伦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劳伦转向白馨蕊,问道:“你能给我解释一下这些果冻是怎么回事吗?” “校规里没有规定浴缸里不能放果冻吧?”白馨蕊笑得娇艳欲滴,双颊上有桃花瓣嫣红的色泽。 劳伦一时被诘问地说不出话来,盯着眼前丽色惊人的亚洲女孩,恍惚中觉得她很像传说中以少女之血为容颜保鲜的嗜血女伯爵。 一瞬间,她也被这超越年龄和种族的美艳惊呆了。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洗面台上那把锐利的手术刀上,厉声问:“宿舍里怎么会有手术刀?” 白馨蕊的目光朝浴室方向轻飘飘地眄过去,笑道:“这哪是手术刀,明明是苹果刀啊!” “你看看,把伊娃吓成这样……” 劳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白馨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自己胆小,跟我有什么关系。” 劳伦瞪大一双蓝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孩,低年级女生的幼稚把戏简直令她烦透了:“你做什么确实和我们没关系,但是,你要是在学校自残可是绝不允许的!我会带你去希尔夫人……” “自残?”白馨蕊灿然一笑,刷地一下,身上的浴巾倏然委地,露出白璧无瑕的胴体。 她轻盈地在劳伦和伊娃面前转了个圈,动作华丽优雅,不负她舞者的美誉,然后,她笑着走到劳伦面前,挑衅地笑着问:“你要不要再仔细检查一下?” 看着少女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劳伦的脸颊绯红,向后退了一步,半天才说:“你……你马上把浴室给我清理干净,以后不要搞这种恶作剧了!” 说完话,她打开门就往外走。 伊娃马上跟了出去,嘴里还在不断追问着:“就这样就完了?我说的换宿舍呢?” “她只是一个九年级的小女孩,你是个十二年级的学长,你难道不应该……”劳伦的话音消失在维多利亚楼顶层的楼梯拐角处。 第五百一十二章 去自首吧 次日中午,下了最后一节欧洲史课,辰辰走出人文学中心,老远就看见两个高大壮硕的男生走在前面不远处。 其中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硕大的身躯裹在一件略有些嫌小的红色的运动服里,让辰辰想起学校内网系统红色警告信里的惊叹号。 走在他旁边个子稍矮些的那个,上身穿了件灰绿色的短夹克外套,一条颜色晦暗不明的肥大牛仔裤挂在胯骨上,屁股蛋丰腴的上缘,将内裤上多啦a梦一张蓝白相间的大脸撑得滚滚圆,特别是堆在一起的红鼻头和一对大眼睛,简直呼之欲出。 辰辰飞奔过去,一边一个搂住了这两个奇葩。 经过荧光侠常年的修理折磨,乔虽然依然健壮异常,却早已不是以前那样蠢胖的肥宅,划船队的魔鬼训练造就了他一身汁多肉厚,肥瘦相间的上好五花肉,不过,他的那个外号,大家却无论如何改不了口,如今,胖子乔仍是他的半官方称呼。 辰辰压低声音,亲昵地在两个家伙耳边低语:“伙计们,这回干了票大的,爽吗?不怕给自己惹祸上身吗?” “真的不是我们!”两个大块头异口同声地否则,然后,心虚地对望一眼,布雷克深深地埋下了头,肥乔则不停地揪着自己宽大的鼻子,仿佛在验证它有没有变长。 辰辰心里暗笑,他只是小小试探了一句,这俩家伙就像被踩了尾巴猫,毛都炸起来了,还抵死不承认! “和我就别说这些着三不着两的话了,我还不了解你们?咱们学校除了你们哥儿俩,谁还有这么大本事?”辰辰看到肥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许是正在盘算,学校是不是也已经将他们列入了重点调查的黑名单。 “怎么就不可能是校外的黑客呢?”胖子乔翻了翻小眼睛继续抵赖。 “别傻了,从ip地址就能排查出来呀!”辰辰这么说显然有班门弄斧之嫌,不过,没办法,关于电脑,他只知道这么多。 “哈哈,那不可能,我们都是在校外干的……”布雷克自鸣得意,话音刚落,就注意到肥乔小刀子一样的眼神,懊悔地张大了嘴。 “不打自招,就你们这样的心理素质,还想学别人当黑客?”辰辰哈哈大笑起来。 肥乔被猪队友狠狠坑了一把,对他怒目而视,气喘吁吁地擦着头上的汗,强辩道:“别听布雷克那个蠢货瞎说,没有的事儿。” 布雷克自知失言,浑身不自在,神经质地揪着自己满头钢丝一样的灰褐色乱发。 “用脚想想也知道,校外没人会对咱们学校的成绩单、排课系统感兴趣?据我调查,被篡改过成绩单的,都是咱们十年级的同学。你们俩是不是作死的节奏?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咱们学校十年级某些人干的吗?搞不好,现在校方已经锁定了目标了!”辰辰故意将事态说得严重些,好警醒这两个二货。 肥乔不停地挫着两只肥厚的大熊掌,嘴里念叨着:“你都能猜出来……你居然都能猜出来?!我们暴露了!这下完了!” “该不会被送到少年法庭去吧?我可不想坐牢……”布雷克哭丧着脸。 辰辰拍了拍布雷克厚实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室友斯蒂文去年秋天开始为州立少年法庭做辩护律师,你们的案子要是交到他手里,他肯定会很卖力气地为你们辩护。” 肥乔被这话惊得嗷嗷直叫,接着,就像杀猪般地叫起来:“别逗了!斯蒂文那个小子恨死我了,要是他被指派成了我们的辩护律师,我们这辈子都别想活着走监狱再见天日了!” 辰辰看着两人一副走投无路的滑稽样子,觉得好笑之余,又生出些许同情,便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和斯蒂文讨论过这个事件,他给出的评估是,坐牢应该不会,你们要庆幸现在未满十八岁。不过,罚款肯定不会少。” “什么?你跟斯蒂文那个死小子说是我们俩干的?”肥乔捶胸顿足地看着辰辰。 这个将近二百磅的大块头一跳脚,辰辰感到脚下的大地都震颤了,忙安抚道:“先别着急,咱们宅男五人组是什么交情?再说,我有那么笨吗?我只是那这件事当作一个假设的案例和他讨论。” 布雷克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啊?那可怎么办?我爸本来就反对我天天玩电脑,如果罚款,他肯定一个子儿不会替我出的,搞不好还会揍我一顿……”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辰辰便打断布雷克的哀嚎。 这两个电脑天才真实一阵聪明,一阵糊涂,本来没人知道的事情,照他们这种闹法,用不了十分钟就尽人皆知了。 辰辰将两人拉到图书馆大楼背后的背静所在,责备道:“早知道这样,干嘛要搞这种恶作剧呀?” “难道你不觉得十年级功课太多了吗?咱们学校总有那么几个老师,留作业一点没有节制,有的时候,光是一门功课花三个小时也未必能做完,把我们所有课余时间都挤没了。”布雷克一提起万恶的作业,气就不打一处来。 “是啊,就这么拼死拼活地学,上次欧洲史的论文,酷帕还是给了我一个d。老史密斯比酷帕更可恶,他看我不顺眼,可以单挑,这学期记了我三次作业没按时交,是几个意思?害得我gpa蹭蹭往下掉。”肥乔控诉道。 “还有,咱们学校网络系统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设计的,家长可以随时随地监控到自己孩子的作业完成度,是否按时上课,还有……成绩。”布雷克咬牙切齿,“成绩”这个词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妈看了我的成绩单和老师评价,上月差点儿就把我零用钱断了!”肥乔哭丧着脸。 辰辰觉得再说下去,两人就该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开解道:“你们应该有这个思想准备呀。农校长去年开会的时候不是就说过,十年级和十一年级是功课最繁重的两个学年嘛。” 布雷克捏着拳头,说:“我们在游戏里的‘神圣伟大联盟’自从被那个叫‘露西弗’领导的‘神秘暗黑联盟’打败之后,士气一直很消沉。上周末,我们俩好不容易腾出点儿时间打游戏,一上线就发现工会解散了,联盟里那些老伙计也基本上都叛离了,去投奔那个‘露西弗’了。” “我们俩也是一时被气昏头了,就……你懂的,小手段而已。”肥乔终于说出了真相。 “小手段?学校的网络都瘫痪超过72小时了,这下你们可不用担心了,所有人都陪着你们不按时提交作业了,老师和同学们连自己的日程都看不到,不知道学校那些电脑工程师有多恨你们呢!”辰辰摇着头说。 “我们也后悔了,本来就是生气恶搞一下,以为他们马上就能把系统恢复好。他们那么笨,我们也没想到啊!”乔的胖脸涨红了,看来他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正不知如何下台阶呢。 辰辰想了想,建议道:“你们去自首吧。越早越好,这样处罚还能轻点儿。” 布雷克不安地转动着镜片后面的小眼睛,想了半天,觉得别无选择,于是,说道:“这个主意不算太馊,不过……一旦我们自守了,学校会给什么处罚?” 辰辰低头不语,作为学生会干部,他深知,从这件事的波及面和后果来评估,学校给的处罚肯定不会太轻,他想了想,说:“留下不良记录肯定是在所难免的。就算停课两周或是更严重的惩罚,你们也得接受。不过,至少可以争取一下,让学校别走法律程序呀。你们没看到警告信里说,他们已经开始寻求警方的帮助了吗?” 布雷克提了一下吊在胯上的裤子,暂时遮住了多啦a梦向外窥探的大眼睛,肥乔用力吸了吸鼻子,愁眉苦脸地看着辰辰,一时没了主张。 作为他们的好朋友,辰辰也不愿看这两个倒霉蛋受罚,说道:“要是自首,就去找托马斯先生,他是咱们学校最好说话的一个,你们在他面前一定要痛心疾首地承认错误,深刻反省,有他替你们说话,或许,处罚能轻一点儿。” “可是……不良记录……这个东西可是会在大学常规申请中体现出来的呀!那我的mit怎么可能还会录我呢?”乔快要急哭了。 辰辰思忖良久,说道:“在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将功补过’。意思就是说,你们虽然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也可以做一些好事来弥补。利用你们的特长,向托马斯先生主动要求去帮忙恢复电脑系统,这样一来,至少可以让同学和老师们尽快正常地恢复工作学习。另外,既然你们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攻击学校的网络平台,就证明这个平台很脆弱,存在技术性漏洞,你们也可以协助咱们学校的电脑工程师,修补学校内网系统潜在的被攻击可能性,让网络变得更加安全呀。” 第五百一十三章 王者之船 学校接机的大黄蜂校车,载着划船校队和青年队的三十几个同学开进雪后初霁的校园,车子像往常那样,开到有着漂亮半弧形木雕大门的接待办公室前停下。 弗罗里达春季集训结束,辰辰和队员们从炎热的南方重新回到位于东北部的校园,三月中的校园,仍是一片的残冬景象。 车门一开,立刻有一股冷风钻了进来,辰辰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将羽绒大衣的拉链拉了起来。 荧光侠沙哑着嗓音喊道:“校队同学先下车!你们辛苦了,好好回宿舍休息,明天下了可,别忘了来船坞训练。好,快点!” 说罢,又转向司机,客气道:“汤姆,行个方便,直接把我和青年队队员送到湖对岸的船坞,怎么样?” 司机汤姆有些不情愿,道:“我说,爱德华教练,今天还没正式开学,一切好说。等到开了学,正好是你们的赛季,每次参加比赛回来,你可不要这么为难我,被庄尼主任看到,我可是要挨罚的。” 辰辰心中狐疑,春训中朝夕相处了十几天,该说的,该强调的已经说的不少了,荧光侠特意将二队留下,难道是要面授机宜? 一队的同学们都纷纷下了车,汤姆关上大黄蜂的车门,一打方向盘,沿着学校外沿的一条稍微有些绕远的林荫小路往湖对岸的船坞驶去。 辰辰依稀想起,去年刚升入青年队那天的情景。 那是六份赛艇赛季结束的时候,也就是九年级期末大考的前几天,荧光侠向划船队三队的同学们宣布了一个消息,随着十二年级的毕业,三队中将有一半的同学升入青年队(青年队通常被人们俗称为二队,只比校队低一个级别)。 当名单宣布的时候,辰辰惊喜地发现,宅男五人组竟然一个也没有掉队,被整建制地列入了二队名单。他一手一个紧紧搂住身旁的阿卜杜拉和肥乔,三人相视而笑,考虑到另外一半没能进入二队同学的心情,他们压抑住激动和兴奋,没有当场击掌欢庆。 全体队员散去之后,五个人从浮坞上解下那条他们练习时经常划的,用雪松和红杉木拼接而成的古老平底驳船,在康涅狄格河的支流阿舍洛特河上尽情游弋了小半天。 中途,阿卜杜拉还拽着肥乔一起上岸,给大家买来了甜甜圈和冰淇凌,鸡翅桶等零食,来庆祝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当初,能顺利进入二队,辰辰一度感到幸运,心想,这就是集体运动的好处。 要知道,无论是义廷所在的网球队,还是羽悠所在击剑队,如果想升格进入上一个级别的运动队,每次都要经过严苛的考核、排名和评估。 比方说,男子网球一队只有六人的编制,第七号种子选手和第六号种子选手,哪怕实力再接近,仅仅因为一个名次之差,也会无缘一队。当然,义廷不用担心这些,他从九年级起,就是一队的一哥了。 进入二队之后,宅男五人组才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在划船队,进阶意味着更加艰苦卓绝的训练。 圣诞假期过后,春季集训来临之前,二队队员就充分体会到,过去在三队时,荧光侠给他们设置的训练任务,简直就是哄小孩的,真格的训练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每一次训练结束后,大家都会感到整个身体几乎都不是自己的,肌肉酸痛到了极点,汗水一遍遍打湿衣服,又被风干,速干运动衣早就像一片糟朽的烂葱皮一样粘哒哒地贴在身体上。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要坚持着,将船桨一片片洗净收好,在月色中,几个人顶着十八米长,六十厘米宽,两头尖尖的纺锤状赛艇回到船坞,将它们端端正正地放在场院的架子上的时候,大家心里颇有一种同仇敌忾的兄弟情深。 艰苦的训练进行到快两个月的时候,终于有人再也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煎熬。他们毕竟不是专业运动员,升入高年级之后,学校课业对精力和时间的要求也达到了压榨他们极限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为数不少的队员在结束训练后,含着眼泪整理完船坞的一切,就再也没来过划船训练基地。 在春训来临之前,二队人数急剧减肥,从三条船二十七个人很快就减少到两条船的编制。 大黄蜂绕行过空旷的校园,径直将二队队员们拉回到船坞。 一行十九个人鱼贯下车,荧光侠走在最前面。 他郑重其事地将二队队员,带到一间他们从未进过的大房间。沿着房间的四面墙,是一溜架子,上面竖着摆放了二十几只不同年代的赛艇,如同一个小型的赛艇展览。 “啧啧,荧光侠还有兴致搞收藏?”拉杰希偷笑着和宅男五人组说着俏皮话。 辰辰仔细观看每一条赛艇,它们有木质的、玻璃钢的、铝合金的,还有碳素纤维的……它们如同一个个被放大了的细长梭子,看似相同,在结构和外观上却存在着细微的差异,这些变化恰恰记录了,一百多年间赛艇制作技术上的不断发展。 荧光侠沙哑的嗓音在屋子里响起:“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赛艇,都是曾经为我们学校赛艇队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荣誉赛艇。” 说着,他走到一只古老的银杉木赛艇前,拍了拍油漆剥落破旧不堪的艇身,说:“这是在1898年,我们和e校的第二次比赛中,为我们赢得胜利的赛艇。” 他又指着另一条锈迹斑斑,已经露出银色铝合金外皮的赛艇,说道:“你们可不要小瞧这条赛艇,它在服役期间,为我们学校赢得过5次重大胜利。” “看到那条玻璃钢赛艇的没有?”荧光侠身法灵活地腾挪到另一条宝石蓝色的赛艇前。 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荧光侠的手指,一条外形更加纤巧的船映入眼帘,这条赛艇已经十分接近同学们现在划的那种。 荧光侠深情地抚摸着船身,说:“这条被称为‘王者之船’,为我们拿下了全国高中联赛第一届和第三届的总冠军,还拿下了第四届的亚军。” 正当大家充满敬意地膜拜这些冠军赛艇的时候,荧光侠的面色陡然严肃,道:“在最近的五年里,a校非但从未拿到过一次全国冠军,就连东部冠军也只拿过一次。所以,从去年甄选队员起,我就秉持了更加苛刻的原则,这两年的训练也是费尽苦心,给你们设计了一套更为严格、科学的标准,基于这样的原因,我对你们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名单,话题一转,道:“今天,我就来公布一下二队一船船员的名单,没有公布名字的自动默认为二船船员。根据历年惯例,在今年联赛中,一船船员就有资格代表学校与各校的青年队进行角逐。二船船员也不要灰心,直到比赛前一天晚上,这个名单都在变动,没有人打包票,今天被念到名字的人,在比赛前仍然被留在一船名单中!” 辰辰心里格外紧张,作为划船队二队的正式队员,这已经是他第两年参加训练,如果不能出现在一船的名单里,将意味着无法参加比赛,那么这两年的训练就全都成了陪跑。 “本尼、布雷克、拉杰希……”荧光侠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过去,一直读到了第七个人,辰辰仍未听到自己的名字,他两手攥在一起,胃里紧张得直抽筋儿。 “……最后一个,查理·江。” 听到自己的名字终于从荧光侠口中说出来,他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然而,他注意到,身旁的阿拉伯王子阿卜杜拉,脸色由白转青,又慢慢变红…… 只听荧光侠继续说道:“距离比赛还有一个月时间,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要多吃蔬菜和谷物和蛋白质,不要吃经过油炸的肉类、垃圾食品和各种甜品……” 说到此处,他的眼睛转向肥乔,严厉地说道:“特别是你,不要让我看到你再带甜甜圈之类的东西来船坞!” 不等荧光侠的话音落地,忽然,阿卜杜拉猝不及防地冲出了展室,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有宅男五人组心照不宣,剩下的四个人想也没想,就冲出了门外。 他们分成两路,在环形走廊上包抄过去,没费多少力气就在船坞大厅中截住了阿卜杜拉。只见他那双骆驼般又黑又大的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泪花。 “别沉不住气,这个名单只是临时的。”肥乔大口喘着气揪住阿卜杜拉的羽绒服袖子,生怕一不留神他又往外跑。 阿卜杜拉抹了一把眼泪,一脸愤愤不平,带着哭腔道:“我……暑假一个月都在英国的赛艇俱乐部做强化训练,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的比其他人差。” 辰辰平复了一下呼吸,走上前来,说道:“是啊,我觉得你的技术和体力都没得说,这回没在一船名单里或许只是荧光侠的一念之差,反正离正式比赛还有一个月,到时候……” 第五百一十四章 委屈的小王子 “我看还是去找荧光侠问个清楚,阿卜杜拉下一步也好有针对性地改善。”拉杰希转了转眼珠提议道。 五位宅男平日一起玩儿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赔小心哄着这位小王子,尽量迁就他,这倒不是因为他高贵的身份,以及年龄比大家略小。 大家都了解小王子这个人,他为人豪爽大方,对繁重的课业和艰苦的训练也都能甘之如饴,因为他父亲曾对他说,这可能是他年轻时代所能吃到最大的苦,然而,长期优渥顺遂的生活给了他一颗高傲敏感的玻璃心,在别人看来不算什么的问题,在他眼里都会被放大成为挫折。 比方说,九年级落选国际生联盟代表那次,他伤心自责到不行,不得不去希尔夫人那里寻求心理建设。 四个人拖着垂头丧气的阿卜杜拉来到了荧光侠的办公室,透过会客区上世纪九十年代风格的毛玻璃,他们看到荧光侠正坐在办公桌后面飞速敲击着电脑键盘,几分钟后,他才从办公区转出来,坐到五个男生对面的沙发上。 照例,五个男生中年龄最大的辰辰先开口,道:“爱德华教练,我们四个很荣幸能够进入二队的一船,不过,我们五个人当初是一起考到划船队的,两年间,历经了一次次考验,一直互相扶持,最终谁都没有掉队。这次阿卜杜拉没能进入一船名单,让我们很困惑……” 荧光侠朝辰辰摆了摆手,转向阿卜杜拉,说道:“阿卜杜拉,我知道你是二队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不过,你今年也满十五岁了。据我所知,你将来还要承担大任,不能总生活在朋友家人们的呵护中。今天,你能不能自己告诉我,你觉得,没能进入一船的原因是什么?” “我……我……”阿卜杜拉一双深情的大眼睛里又泛起泪光,他从袖筒里抖搂出一条巴宝莉经典格子的男士手帕擦了一把眼睛,刚才想好的那些据理力争的话,在教练面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哽咽了半天,他才倔强地说:“我觉得……我各方面都做得很好!” 荧光侠笑了,道:“很好。你们五个同伴中,除了布雷克和拉杰希,剩下的人都有一个相同的问题,就是不能正确评估自己,认识自己,这非常不好!” 辰辰一愣,说着阿卜杜拉的事情,怎么话题转到了自己身上,听荧光侠的口气,明显带了批评的意思,这可真是躺着都中枪啊。 阿卜杜拉和乔也不约而同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荧光侠。 荧光侠手里摆弄着一个赛艇模型的钥匙扣,转向阿卜杜拉和肥乔,说道:“你们俩倾向于上行评估自己的能力,或许,你们管这叫自信,但是,把握不好尺度就容易变成狂妄……” 又转向辰辰,道:“查理,你呢,和他们正相反,习惯于下行评估自己的能力……” 听到这里,辰辰不由低下了头,余光中,他看到阿卜杜拉那张被剃须刀开垦过,泛着青胡茬的脸上,沮丧和怒容也正在变成审视和质疑。 看到三个小伙伴被荧光侠先声夺人的气势打压下去了,拉杰希不甘心,说道:“爱德华教练,我们和阿卜杜拉一起训练了一年多时间,在我看来,他很多方面表现得相当出色,即便拿我们四个和他相比,也都有不如他的地方。” 出乎大家的意料,荧光侠居然对拉杰希的话颇为认同,他伸手拍了拍拉杰希日渐结实的臂膀,说道:“确实如你所说,阿卜杜拉的力量远胜于你和查理,他的耐力又在乔之上,在技术方面,他也丝毫不逊色于查理和布雷克。” “这么说来,为什么您不把他加入一队的名单呢?”乔看了看可怜的王子殿下,又看看爱德华教练,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个名单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当然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优秀的人,但是,比起个体的优秀,我要更多考虑全船的配置问题。在一艘八人艇上,除了舵手之外,看似每个人都在做着划桨这件完全相同的事情,实际上,划手位置的调整,会为比赛产生迥然不同的结果。” 荧光侠说着,从茶几下层抽出一张八人赛艇的赛手位置俯瞰图,指着船头的两个位置说,位于船头的一号、二号选手是全船的船首划桨者,又被成为‘平船’,他背对着目的地划,必须拥有方位感超强的特殊大脑,和对方向敏锐、精准的把握能力,可以随时通过水面或岸边的参照物判断出船是否在沿直线航行,同时,他们要善于听从和执行舵手的指令,并拥有精湛的技术,能够随时对航向、航速进行微调。” 宅男五人组面面相觑,仿佛在寻找荧光侠口中的这个人,荧光侠笑了,说:“你们五个人里,数拉杰希头脑清楚、技术超群、做事中规中矩是个不错的人选,不过,和他相配的二号必须和他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力量,我正在思考物色。” 说着,他又指了指船中段的几个位置,说道:“三、四号划手的耐力决定了整条船能否最终制胜,而五、六号位被称为‘动力舱’,尤其是五号位,应该有最强壮魁梧的划手坐镇,以保证冲刺时刻的爆发力。” 大家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将目光投向了肥乔。 荧光侠像个部署战斗的将军,拿着手里的图纸继续说道:“七号、八号位是副领桨和领桨,虽然,他们坐在船尾,全船人的目光却都会注意到他们,因次,他们每划一桨都必须完美,他们的节奏、力度对于后面的队员影响都很大。事实上,八号位划手必须是全船的大管家,也是舵手和划手们之间的媒介,他要对任何情况作出积极应对,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帮助全船人完美执行舵手的每一个指令,这个位置我嘱意查理。” 辰辰下意识地全身一紧,没想到荧光侠在训练中拼命挑他的毛病,对他长处也了如指掌。 说完这番话,荧光侠再次将目光投向阿卜杜拉,道:“目前,在二队一船的这份名单中,我对每个人的位置都有了大致构想,你的综合实力确实不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差,但是,你的实力没有办法说服我,把你安置在某一个位置上。” 阿卜杜拉沉默了,教练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自己在力量、技术、和耐力方面并没有格外突出的部分。 “另外,你有一个小小的技术瑕疵。” 荧光侠看着阿卜杜拉黑曜石般深邃的大眼睛,说道:“你在水面训练的时候,当船上队员的划桨频率控制在每分钟30-35次的时候,你的表现堪称完美,一旦进入角逐或冲刺阶段,桨频超过每分钟36次时,你的速度会比同伴慢十分之一拍。” 看到自己的话在宅男五人组中,并没有引起倒吸一口凉气的效果,荧光侠略有些失望,继续解释道:“赛艇比赛全程是两英里,每个人会划三百多桨,八个划手每个人每划一桨都是至关重要的。阿卜杜拉的问题现在听起来,是一个笑话般微不足道的小瑕疵,到了真正的大赛上,无论你处于几号位,每分钟慢三桨,就意味着整个船队乱了阵脚,最终游戏结束,集体会被淘汰出局。” 阿卜杜拉一双睫毛浓密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每次在划船机上练习的时候,荧光侠总会走到他身边大喊:“快!对,再快一点。” 他以为是教练在给自己鼓劲儿,从没想过,这是因为教练早已发现自己比同伴十分之一拍。 “是出水速度慢,还是入水速度慢,又或者是两者都慢?”辰辰冷不丁发问。 或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过细致专业,荧光侠眯起眼睛看着辰辰,沉吟了片刻,好像在努力回忆阿卜杜拉划船时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半晌才说:“是出水速度慢,这样会泄掉一部分如水的力道。” 辰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面对教练丝丝入扣的解释,小王子也哑口无言了,心中不禁更加沮丧。 荧光侠伸出长满茧子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别灰心,在你的五个同伴之中,你的潜力是最卓越的,你还要再多为难为难自己,早日把你的小瑕疵纠正过来。” 离开船坞,宅男五人组在料峭春寒当中深一脚前一脚地往校园方向走,每个人都沉默不语,还是肥乔忍不住先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气氛,他问阿卜杜拉:“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阿卜杜拉紧握拳头,咬着牙说:“上个暑假在英国赛艇俱乐部参加夏令营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退役的牛津大学的老赛艇教练,大不了跟我爸爸说,让他飞过来,我们每周不是有两个下午没有训练嘛,就让他单独指导我!” “哇,那他岂不是要飞过来住在学校附近?课时费也应该不便宜吧。”艰吝的拉杰希又打起了小算盘。 “管他呢,只要能参加比赛,当然是不惜成本了!” 第五百一十五章 马与自闭症儿童的讨论 辰辰看阿卜杜拉对参赛的事这么执着,不禁心里暗自佩服,决定尽自己最大所能帮助他,于是说道:“前年刚入校时,罗伯特专门给我做过一段时间的体能训练,我从他那里学了不少专业知识。荧光侠刚才说你的桨出水时慢,我一直在思考其中原因,终于想出了一些门道……” 大家才想起,在荧光侠办公室的时候,辰辰确实问过这样一个不知所云的问题。 辰辰伸出穿着羽绒服的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大臂位置,解释道:“我琢磨着,这个问题应该是由于你的肱二头肌力量不够,无法迅速而有力地完成这个急剧收缩的动作,当然,和腹直肌力量也有些关系。我们平常的训练专门注重大肌群的训练,和体能极限挑战,不过,每个人身体条件不一样,有针对性的个别肌群的训练,还是要靠自己。” “天啊,你要是不告诉我,我或许永远也想不到这一层。”阿卜杜拉一把拉住辰辰,眼睛里闪过意外的惊喜。 辰辰谦虚地低下头,道:“这个……只是我个人的分析,还得再去找罗伯特印证一下,如果有必要,最好让他亲自看一下你在河里控船的状态。” *** 贴着蓝光护眼膜的苹果电脑,屏幕被擦得一层不染,远看有些反光,正对电脑而坐,却能感到这种亮度既清晰,又不会让眼睛过于疲劳。 一个被最大化的英文word文档充斥着整个屏幕,左上角几行被排版呈长方形的文字阵列上,字迹清晰可辨。 第一行写着“查理·江”,下面是“希尔博士”,再下面标示着“心理学初级”,日期被写在左边这一栏最下面的位置。 页面中间有一个字号放大的标题——“马对自闭症儿童共情能力的影响”。 光标在标题下一行的起始位置一闪一闪,仿佛在等待着正文,文档持续这种状态已经有一周了。 外面仍是新英格兰春寒料峭的三月天,小自习室却在中央空调的暖风和炽热耀眼的灯光夹击下暖意融融,在讨论进行到胶着阶段的时候,甚至会令人产生倦怠感。 辰辰陈述完自己对于这个课题的构想,偏头观察着自己的搭档。此刻,她正陷入思考。 白净可爱的小脸蛋,波波头,看起来就有种想要保护她不受伤害的欲望。由于太过认真,她的眼睛在镜片后面轻微地眨动着,眉毛一高一低微微扬起,无法再和黑框眼镜边保持齐平。 同学两年,到现在,每次看到文瑾的模样,辰辰都会在心里说服自己,这个个头儿不足一米六,长相如同小孩的圆圆脸,是个绝顶聪明,异于常人的学霸,她学什么什么强,做任何事情都能获得比本应得到更多的收效。就如同,一个苹果砸到凡夫俗子头上,只能被砸出一个大包,而砸到牛顿头上,世间便有了万有引力定律。 常年骑马,清理马厩,喂马,在这些看似必须做的日常琐事当中,她突然冒出个念头,让教区特殊学校的儿童,也来感受与马的亲密接触。正是这个女孩的想法,给辰辰本学期心理研究方向提供了灵感。 文瑾拿起桌上的塑料瓶子喝了口水,然后,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话,辰辰立刻转移视线,假装在看自己的电脑。 她推了一下眼镜,说道:“我还是不认为,这能够被当作论文课题。因为我们研究的样本太少,不具备严谨性。这就好比,我站在宿舍外吹风,第二天感冒了,还有几个和我一起吹风的朋友也感冒了,难道这就能得出一个结论,吹风导致感冒吗?如果是这样,怎么解释吹风后没有感冒的那些人呢?你不会连这么个肤浅的道理都不懂吧?” 辰辰听了这话,马上反对道:“不,心理学是一门社会科学,你总不能把它的研究方法等同于物理、化学、生物这些自然科学吧。有一些现象是无法仅凭做实验来证明的,不是吗?” 文瑾看着辰辰,眼珠转了转,觉得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就比方说,上课时,希尔夫人曾经讲到过,弗洛伊德用谈话方式,治好了几个被诊断为脑部病变的精神病患者,严格说起来,这不是也很不科学吗? 长期以来,对待问题太刻板教条或许正是她的问题所在。在很多时候,她觉得辰辰仿佛是一面镜子,经常能让她更好地审视自己。 见文瑾没有说话,辰辰决定引入例证,乘胜追击:“你回想一下,珊妮骑马的时候,自信满满,像个骄傲的小骑士,这和她平日的胆小害羞的样子很不一样;山姆在小左背上总是试图驾驭和控制,在这个过程中,他学会了非语言沟通、协调和解决问题;不过,最让我感动的还是杰克搂着菊花小姐的脖子,把小脸蛋贴在它脸上,闭上眼睛倾听马儿说话的样子……”” “好吧,我不否认,这次尝试是一个小小的成功,不过,对于孩子们产生行为变化的心理学依据,你是怎么看的?”文瑾这么说,似乎在表示妥协。 辰辰略一思考,说道:“其实,马可能充当了某种沟通介质。当自闭儿童和马一起玩耍的时候,精神是松弛的,情绪是愉快的,在这种前提下,他们就会感觉到自然、平等、无拘无束。他们还可以在这个过程中迎接小小的挑战,并从中寻求到切实的安全感,这或许是他们平日所处的环境不能带给他们的。” 文瑾拼命点头,道:“就拿我来说吧,一开始骑马,觉得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和马相处久了,就会和它心灵相通,能感觉到我们之间就像朋友一样,相互尊重,互相爱护。有时候,在学校里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带着小左出去疯跑一圈,所有烦恼都放下了,觉得一切都不是事。” “嗯,和马一起嬉戏确实是件很治愈的事,还有助于树立信心,对自我价值也会有全新的认知,对于儿童,特别是那些自闭症儿童来说,这些构成了健全人格形成的必要因素。”辰辰一边说着,一边在电脑键盘上飞速地敲击。 “哎,对了!”文瑾忽然一拍大腿,说道:“不仅仅是马,别的动物也能带给人不同程度的安全感和陪伴感。” 辰辰停下手上的操作,眼睛一亮,道:“是啊,每一种动物会对人类都有着不同的重要意义,马的可驾驭性和平衡性,让人更渴望实践自己的社会属性,狗长期以来就对人类就有辅佐帮助的功能,还能提示危险,可以让人建立内心的信任感……它们是否和马一样,在心理问题的治愈上也能产生特殊功效呢?” 文瑾拍手笑道:“哈哈,或许,现在我们设想的这个题目太窄化了,应该叫《动物对自闭症儿童共情能力的影响》。” 新的想法激发了辰辰,他疯狂地敲击键盘,恨不得把每一句话记下来。 两个人组队完成课题的好处就是,无论意见分歧,还是观点相同,相互之间都能促进思考,或许这就是老师们总鼓励他们进行头脑风暴的原因。 “哎,能和你一起完成这篇论文,我真是抱对大腿了!”刚刚和文瑾进行了一番热烈讨论之后,辰辰发自内心地感慨着,朝文瑾露出阳光般的笑容,随即又低头打字。 从辰辰嘴里听到的恭维话实在太多了,文瑾并不开心,这种话往往并不是什么实质*流,反而疏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文瑾一心想走进辰辰的世界,希望两人能够无话不谈,甚至能深入谈论一些更私人的话题。 “那个……其实……你也不用假装恭维我……”口齿伶俐的小姑娘脸一红,变得结巴起来。 文瑾永远不会告诉辰辰,今年,她选修心理学课,完全是因为辰辰选了这门课。 她更不会告诉辰辰的是,除此,她还十分为难自己地选了一门艺术史和一门绘画课,这两门课同样都不是她的擅长,也并非她所喜欢。这样选课,一来是因为,学校规定,必须修两门艺术类的课程才满足毕业条件;二来,她实在太想摆脱自己在别人心里,特别是在辰辰心里的学霸印象,尽可能向羽悠那样的文艺女孩靠拢。 “这不是恭维。”辰辰笑眯眯地说道:“我用了两年多时间,拼命在图书馆刷书,拼命提升人文课的gpa,这学期才有资格和你上同一个难度级别的人文课程。” 这原本是一句很正常的话,文瑾却感觉甜到心里去了,她的煞费苦心总算得到了回报。她美滋滋地笑着,不敢看辰辰的眼睛。 两人单独相处,一起学习是文瑾最期盼的时光,更为难得的是这样的时光里还没有羽悠的话题介入进来。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走得太快,辰辰站起身,将两人喝完的饮料瓶子,连同文瑾刚吃的零食包装纸丢进垃圾桶,并着手收拾散落了一桌子的东西。看来,愉快的谈话不得不就此暂告一个段落,文瑾心里不禁失落,却也只能起身默默收拾书包。 第四百一十六章 死一般的绝望 “图书馆的小自习室安静是安静,唯一的缺点就是供暖太足,呆久了容易缺氧。”辰辰宽阔明净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拉开毛衣领口的拉链,露出里面好看的小格子衬衫。 文瑾鼻尖嗅到他衣服上散发出一中好闻的味道,那他独有的海洋清新味道,她不禁咬唇浅笑着低下了头。 “你说咱俩选了这么个题目,是不是自讨苦吃?图书馆里几乎找不到相关命题的学术参考资料。”辰辰边说,边将厚厚一大本理查德·格里格著的《心理学与生活》,和另一本卡尔·古斯塔夫·荣格著的《现代灵魂的自我救赎》放进书包里。 “如果不选这个题目,你原来想选什么来着?”文瑾推了推宽边眼镜随口问着。 一抬头,她竟然意外地看到辰辰脸颊红了,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他眨眨镜片后面小鹿一样灵动的眼睛,说:“原来……想选一个和爱情相关的心理学课题来着……” 文瑾听了吃吃发笑:“爱情?你……谈过吗?” “恋爱可不是随便谈的,爱情意味着一种责任,有很多问题都需要考虑。相爱很容易,世人都挣扎的却是,如何留住这份甜蜜,如果我没有准备好,我是绝不会盲目开始一段感情的,因为那样一来,可能快就会失去。”辰辰认真地辩解道。 文瑾的人生里,只见到过父母的相濡以沫,于是,反驳道:“你说的不对,人类的爱源自上帝之爱,是神圣而不可亵渎的,只要坚持信仰,爱就会永恒,永远不可能止息。” 辰辰觉得文瑾的种说法中二又天真,澹然一笑,问道:“你觉得爱情到底是什么?” 文瑾笑道:“你这是在考我吗?好吧,我告诉你,爱情在生物学里,被解释为一种叫苯基乙胺的东西,无论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只要头脑中有足够多的苯基乙胺,那么爱情也就产生了。心理学课本告诉我们,的爱情是人与人之间的强烈的依恋、亲近、向往,以及无私专一的情感。社会心理学理论又强调了爱情中亲密、欲望和承诺的属性……” “如果不掉书袋呢?你认为爱情是什么?”辰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 说实话,文瑾以前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思忖半晌,才道:“爱情……就是一见钟情时,那种美好甜蜜的感觉。” 辰辰又重新坐回到木椅子上,和文瑾面对面,说道:“我能说,你对爱情的认知太简单肤浅吗?事实上,爱情不只有甜蜜一种味道,也不仅仅是一种感觉,而是一种心灵的契合,有时候也是一种宿命。在可以爱的时候,了解、包容、关爱、珍惜,甚至是牺牲,在不能爱的时候放手……” 文瑾缓缓坐下身,十指交握在胸前,问道:“放手?难道你质疑爱情的永恒性吗?” 辰辰一本正经道:“我相信会有永恒的爱情,然而,并非每段爱情都那么完美幸运。在大多数的情况下,当爱情渐渐趋于平淡,支持两个人的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爱,更多新的东西会加入进来,诸如,回忆、习惯、一致的想法、目标,相互的承诺……这些会渐渐取代了那一份冲动和你所谓的一见钟情,让爱情变得更具有实质性,更加稳固。” “什么样的爱情是永恒的,什么又不是呢?”文瑾仰脸问道。 “这个嘛……哪怕是大数据、云计算和最厉害的数学模型也无法对爱情这种只存在于人们内心的感情进行精确计算。” 辰辰笑文瑾又在较真儿,他像家长告诫早恋的孩子那样,苦口婆心地说:“所以呀,你要记住,在结婚之前,没有和一个人吵过架,没有一起旅行过,不知道他,或她的所有的坏毛病,是不适于结婚的。” 毫无防备地和自己喜欢的人聊到了这样一个敏感而走心的话题,他居然不躲闪,不回避,愿意敞开心扉和自己畅谈,文瑾有一种推心置腹的感动。 辰辰的观点虽然与她不同,文瑾心里却暗自窃喜,在爱情这件事上,他至少不是个肤浅的颜控,而是更注重对方的内在,而她不就是个十分有内涵的女孩吗? 白馨蕊那样漂亮却浅薄的女孩,辰辰一定看不上,新来的小学妹一副幼稚模样也入不了他的眼。 她觉着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好的机会,于是,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问:“你说,感情能后天培养吗?” 这个问题貌似有着广泛的普世性,属于学术讨论的范畴,事实上,她存粹是为自己问的。 辰辰默默喜欢羽悠很长时间了,然而,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却看似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事实上,自己没能走进辰辰的内心,也只是因为运气差了那么一点点。 辰辰的回答很官方,却带着那么一丝打趣的味道:“如果说到感情,就需要细分了。友情可以培养,比方说我和陈义廷吧,刚一到学校的时候我们俩谁都看不惯对方,我觉得他英语差,他觉得在运动方面就是个白痴,现在怎么样?还不是成了最好的好朋友?” 说着,他还很陈义廷地嘿嘿傻笑了起来,接下来,他停顿了两秒钟,话锋一转,道:“爱情这个东西嘛,我觉得是不行的。如果要靠后天培养,你说得有多痛苦!” 文瑾不甘心,又问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你认为爱情有没有可代替性?” “怎么讲?”辰辰没理解这个被突然触发的无厘头问题,更不明白文瑾想探讨什么。 文瑾咽了口涂抹,目光透过眼镜片,顺着辰辰的脖颈慢慢看向他的眼睛,又像被烫了一下般收回目光,问道:“比如说,你来这个学校的时候,如果羽悠从没在我们学校出现过,你会喜欢谁?” 羽悠是文瑾的好朋友,然而,羽悠之于文瑾,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她阻挡了辰辰本应投向她的视线。 在两年多的时光里,想要成为辰辰心里喜欢的样子,一直是文瑾前进的方向。她仔细观察羽悠喜欢吃什么,喜欢上什么课,经常谈论什么……努力向羽悠的方向无限接近着。 看到辰辰垂眸,她不禁心跳加速。 辰辰却想都没想,说道:“如果是那种情况,我谁都不会喜欢上。” 话音未落,文瑾就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眼眶一阵酸涩,她抑制住想哭的感觉,别过头,动作有些粗暴地将电脑和厚厚课本统统塞进书包,声音抖动中带着些许哽咽,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辰辰完全没有意识到文瑾声音里的细微变化,自顾自讲着:“一见钟情是很不科学,也无法解释的现象,它与思考无关,仅仅是一种情感,强求不来,却令人义无反顾地想为之拼到最后。两个灵魂一场对的相遇,就像某种化学反应,会让两个人都发生彻底的改变。或许,后来,身边又出现过成千上万特别优秀的人,但是,心仪的人会令你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你喜欢她的美丽、聪明,同时也迷恋她的孤独、忧郁、身世成谜,还有她的脆弱和不变通……” 辰辰的脸上浮现出由衷的笑容,不难听出,他口中那个心仪的人正是特指羽悠。 此时的文瑾,如同一个在赌桌上连输两盘的赌徒,她背转身,狠命地将鼓鼓囊囊的书包拉链拉上,顺便偷偷用衣袖抹了一把泪珠,转身倔强地问辰辰:“你凭什么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当中的辰辰目光失焦,转向自习室前面,不知被谁写满莫名其妙公式的白板,思索片刻,答道:“了解,只有了解才有资格说喜欢。如果你没有看透一个人的本质,那么你只是喜欢她的优点,优点大多数都是可以被代替,事实上,她身上的迷茫和不完美,才是她真正的属性,当你有信心,以彼此之间的爱抗衡与生俱来的不足,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学校里,有不少男生倾慕羽悠,多半是因为她漂亮,多才多艺,也有一部分人,则迷恋她拒人千里之外的神秘感。 只有在辰辰眼里,羽悠不为大多数人接受的冷傲、孤僻、神秘、不合群,这反而成了他所喜欢的独一无二! 这多么荒谬! 长期以来,文瑾刻意模仿羽悠的优点,反倒成了做无用功,因为,那些优点可以无限靠拢的,而她的缺点却是学不来的。 文瑾越想越伤心,她按耐住快哭的冲动,在辰辰面前她要展示最好的自己,绝望时不能哭,生气时不能闹。 一大滴眼泪掉落在光洁的木质圆桌上。 幸好,在此之前,辰辰刚站起身,边朝外走,边问着:“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文瑾飞速抹掉脸上的泪水,努力控制着声音,说:“我也这么觉得”。 她的口气听起来像死一般绝望。 第五百一十七章 这么个哭法真的好吗 走出图书馆大门,辰辰向左,文瑾向右。 背转身的时候,文瑾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在黄昏薄暮的隐藏下,她可以尽情地哭。 红砖墁成的小路将他们引向不同的目的地,两人在一片夕阳余晖中渐行渐远…… 辰辰兴冲冲走进学校主楼,宽敞华美的大厅里空无一人,墙上却早已热热闹闹地贴了不少海报。学校的各个自发社团及学生会、校刊等半官方社团,都要在这个学期期末前完成竞选,如火如荼的宣传拉票战已经烽烟四起了。 辰辰朝冰凉的手掌上呵了些热气,从书包里掏出一叠打成卷的海报,从中抽出一张在正对着门的墙上比了比。 斯蒂文竞选学生会副主席的巨幅海报,占了这面墙的一半,海报上,西服革履的斯蒂文正微笑着朝他挥手,颇有点儿大人物的感觉。 再看看自己手里这张不到人家一半大的寒酸海报,无论是制作水平,还是纸张质量都无法和自己室友的相提并论,还是别挂在斯蒂文旁边充当大绿叶了。 他走到旁边的一面墙跟前,一眼就看到正在展示肌肉的尼古拉斯,他黝黑的脸膛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口大白牙给人一种先声夺人的亲切感,照片下面写着“为橄榄球队的荣誉而战,请给我投票!” 就在这张海报旁边,另一张海报俨然有分庭抗礼的架势。那是凯文穿着a校橄榄球队服的照片,身后环绕半圈,都是他的那些铁杆儿拥趸。 为了不让自己的竞选海报淹没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众多海报当中,辰辰决定避实击虚,他走到楼梯拐角处,利用身高的优势踮起脚尖,在折返向上的上一层木质楼梯底部贴上了自己的海报。 贴完海报,辰辰拍拍手上的灰,颇有些自鸣得意。这个位置不错,既避免了针锋相对的正面竞争,大家上楼的时候,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 他叹了口气,在学生会担任宣传专员快满一年了,当初,学长们说得确实没错,一个国际生在学生会确实不好混。辰辰花费了大量时间为学生会做各种份内份外的琐碎事情,在社团内部的影响力依然少得可怜。 当然,他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更重要的是,作为进入学生会的唯一一个亚洲学生,他从原来在学校籍籍无名,慢慢变成了仅次于运动明星义廷,和演讲达人郑熹泰的亚裔活跃分子,并且在很多方面都取得了大家的信任和肯定。 不过,一切都抵不上斯蒂文的裙带关系,去年,罗杰斯成功接替威廉当上学生会主席,如今,离竞选还早,他就已经开始不遗余力地散布各种支持自己弟弟斯蒂文的言论,看来是非要在他毕业前,将弟弟送上学生会副主席的宝座。 斯蒂文倒也争气,在学校各方面表现突出,人气高,有威信,又有哥哥这个神助攻,他的胜利已经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辰辰将一大卷海报夹在黑色毛呢夹大衣的腋下,走出主楼,继续往语言中心走去,在晚餐前,他要将手里剩余的十五份竞选海报一张不剩地贴到各个教学楼的醒目位置。 踏进语言中心,铺面而来暖气驱走了初春的凉意。 刚找了个位置,正在手忙脚乱地贴海报,教授西班牙语的雷先生从楼上下来,看到辰辰忙招呼他:“嗨,查理,周六晚上,就在语言中心二楼有一个‘西班牙文化之夜’的活动,你有没有兴趣参加?” “当然,雷先生,可是我对西班牙语一窍不通……”辰辰面带难色。 “没关系,主要是弗拉明戈舞表演和美食品鉴,蒂娜是本次活动的干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雷先生说罢,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辰辰这才想起,和文瑾头脑风暴之前,还听她说,最近西班牙文化俱乐部的活动,让她忙得差点忘了今天和辰辰约好的讨论。 十分钟前,在图书馆和文瑾畅谈的一幕又闪现在脑海中。 辰辰心念电转,莫非,刚才她说的话里别有深义? *** 文瑾沿着湖岸往校园的西北角一路走下去,她越走越快,渐渐变成了小跑。 雨过天青色的浅蓝格子衬衣,夏日阳光般耀眼的笑容,春风化雨的动听声音,一年多以前,文瑾和辰辰第一次见面时的美好画面,在眼前不停闪过,现在的她却已经哭成了泪人。 “……如果羽悠从没在我们学校出现过,你会喜欢谁?” “如果是那种情况,我谁都不会喜欢。” “你凭什么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了解,只有了解才有资格说喜欢……她身上的迷茫和不完美,才是她真正的属性,当你有信心,以彼此之间的爱抗衡与生俱来的不足,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辰辰刚才的话言犹在耳,每一句话都刺痛了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简直愚蠢到了极点,妄想着变成辰辰喜欢的样子,其实,连走进辰辰世界的可能性都没有。 三月天气,夜凉如水,喧闹的校园正在一点点归于寂静,只有湖对岸的宿舍区灯火通明。 此岸,除了这幢年久失修的大木屋,四下空旷无人,文瑾摘下眼镜尽情地痛哭起来。 屋前,废弃的铸铁旗杆上结了一层白霜,手握上去凉冰冰的,一会儿就被粘在上面拿不下来了。 文瑾哭得脱力,大衣前襟都被泪水打湿了,身体一点点软下去,坐在旗杆旁的水泥台上。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正哭得昏天黑地之际,她感到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换个地方行不?这路口正通着山顶,回头别再把狼招来!” 即便不用抬头,文瑾也知道这个讨厌的人是义廷。 哭成这幅鬼样子,一定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过,她才不在乎自己在义廷心里的形象。 只不过,此刻,她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她已经凌乱了,悔恨、羞愧、悲伤、自卑……她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彻底击败,如同散落在地上的碎片,再也无法凭一己之力重新拼接完好。 见对方不理他,义廷又问:“大姐,你几岁了?这么个哭法真的好吗?” 文瑾将头埋得低低的,手使劲往外一划,想把一切烦恼推走,顺势把那个站在她身旁的人也推走。 义廷灵敏闪身,反手抓住她的两只胳膊,将她从地上直接拎了起来,那一瞬,他看到,两行泪珠正从文瑾哭成花猫的面颊上簌簌滑落。 义廷吃了一惊,不由得意识到,这回不是吵架斗嘴那种一般的情况。 他不敢再开玩笑,瞬间正色,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疼。 文瑾起身后,脑子仍处于死机状态,整个人憔悴得像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树叶,却咬牙切齿地对着义廷又踢又打,嘴里喊着:“你走!躲我远点儿,我就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行吗?” 义廷像座山般岿然不动,亦不说一句话,任由面前的女孩尽情发泄心中的怨愤。这情景有几分熟悉,就像在密西西比河上航行的那个大雨天…… 每次,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又哭又嚎地无理取闹,承担的总是他陈义廷。 夜色渐浓,寒风刺骨,义廷顶着寒风,硬生生将痛哭流涕的文瑾扛进了大木屋。 白天,这里都人迹罕至,夜晚更是空无一人,鬼气森森。 义廷按亮了壁灯,光线仍不太明亮。 他将文瑾安置在楼梯转角下,一个破旧的双人沙发上,叹了口气,掏出一包餐巾纸,悉数递给她:“先把鼻涕擦擦吧。” 文瑾红着一双泪眼,抽出一张面巾纸放肆地擤着鼻涕,又抽抽噎噎抽出另一张纸擦眼泪。 她抽噎着戴上眼镜,才看清,义廷两道浓眉紧锁,平日挂着傻傻笑容的脸上,此刻满是关切和痛惜。 “受委屈别自己憋着,有我在呢。”义廷瓮声瓮气的话回响在空荡荡的大木屋里。 文瑾早就哭闹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她浑身在不停地发抖。 听义廷说这话,反倒鼻子一酸,又变得无限委屈,嘴里含混不清地嗫嚅着:“我……我不相信……他……他……我知道,我不如羽悠……但是,但是……”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恣意在她脸上流淌,身体像风中的柳条一样前后摇摆着,仿佛马上就要倒下去。 义廷双手扣紧了她的双肩,低头看着泣不成声的文瑾,说:“听着,我不觉得你不如谁,你就是你,在我眼里,你就是最棒的!” 文瑾一撇嘴角,泫然欲泣:“我知道你在哄我开心!全校同学都觉得我是个无趣的女生,除了学习什么都不懂!” “管别人咋想,你累不累?不会画画就别勉强自己上绘画课,不喜欢艺术也没必要学别人赶时髦,找我看,做你自己最重要!” 义廷以为文瑾委屈的原因,只被什么人言语挤兑了,心想,女孩子之间好了吵,吵了好的小把戏真可笑。 第五百一十八章 做回自己 “那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文瑾用手背摸了一把脸上的泪问。 “他……是谁?”义廷脊背发紧,声音听起来像结上了一层霜。 “除了江睿辰还有谁?你说,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文瑾的脑子彻底混乱了,无理取闹地反复询问,仿佛这样一直问下去,终究会得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 “他喜不喜欢你不重要,肯定有人喜欢你!”义廷斩钉截铁地说,言毕,垂眸,脸颊发烫。 文瑾对义廷的异样浑然不觉,带着浓浓的鼻音,继续问:“那你说,辰辰是不是在骗我?其实……他是喜欢我的。” 她知道,自己说的全是自欺欺人的鬼话,然而,一直以来,义廷总是喜欢顺着她说话,她期待他会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违心而虚假的。她甚至期待,义廷脾气上来,好好数落辰辰两句。这样一来,她或许会暂时高兴一点儿。 今天的情形却十分反常,义廷淡定地摇摇头,说:“不,他不喜欢你,否则,他绝对舍不得让你哭!” 顿了半天,他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至少我不会!” “你怎么可能懂?”话听到一半,文瑾便大叫起来,义廷之后的说话声,便成了不重要的背景音乐, 透过眼里的泪光,她绝望地看着幽暗的房顶,牛皮纸灯罩下单头的橘色灯泡,在楼梯拐角斜坡顶上,投射下一小束弧形的光圈。这光线令文瑾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 见文瑾目光迷离,义廷耐心地轻声说道:“你这么聪明,咋就搞不懂一个道理,你是一个应该被珍惜的女孩?” 文瑾像只迷途的羔羊,开始絮絮不停地诉说起来:“你知道吗?九年级第一学期去听音乐会,他提前10分钟到剧场,帮我占了一个中间的座位;那次,艺术史课上讨论,艾伦、迭戈都针对我,是他站出来帮我解围;还有,这次心理学期末课题,他专门找我一起做论文……每次都是他帮我度过难关……” 义廷越听越气,騰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恨不得立刻转身离开。 或许是上下起伏的动静略微大了一些,脚下陈年的木地板发出吱哑吱哑的声音,头顶的灯无序地摇曳起来,光线一会儿被义廷的头遮住,一会儿又闪避开他的刷子头照射下来。 文瑾的这套说辞,明显就是把同学之间应有的帮助和扶持无限放大了,而这些年来,他为文瑾做的呢?她却只字未提。 义廷气哼哼地提高调门,说道:“这算什么?你忘了,九年级挨罚打扫校园,谁每天帮你干完所有的活儿?返校节舞会,你不会跳舞,谁陪你在天台上,像两个傻子异样吃东西,疯玩?密西西比下大雨那天,谁把你安全护送回营地?你每次无理取闹,是谁没底线地哄你开心……” 义廷的声音越来越大,文瑾捂上耳朵,叫道:“可你不是辰辰!” “你对我不公!”义廷终于愤怒地大吼起来。 文瑾一激灵,她的手从耳朵上缓缓掉落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义廷。 之前,总听人说义廷脾气暴躁,他对文瑾却向来都是和颜悦色,逆来顺受。 义廷喘着粗气,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声音太大了,红着脸压抑住怒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你到底喜欢他啥?” 文瑾思忖半天,才说:“他……帅气、学习好、乐于助人。” 一说出这些原因,她立刻惭愧地低下头,这些理由肤浅到,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皱起眉头拼命地想,试图挖掘一些自己独有的洞见,然而,却什么也没想出来。她手心开始冒汗,身体在沙发上坐卧不安,就像考试结束前的最后一分钟,忽然,发现卷子还空了一大半。 义廷长长吁出胸中一口闷气,问道:“如果江睿辰没在这个学校,你遇见另一个跟他一样帅气、聪明,心眼儿又好的男生,会不会喜欢上他?”” “会不会喜欢上他?”文瑾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义廷的话。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这个问题和她刚才问辰辰的别无二致,她却无法像辰辰那样坚定地说:“如果是那种情况,我谁都不会喜欢上。” 空气不流通的阴暗木屋里,弥漫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昏暗的光线下,整个屋子仿佛都在转动。 身材魁梧的义廷站立在她面前,她所在的角落被遮挡成黑压压的一片,强烈的压抑感,让她觉得,自己正被一点点逼进墙角。 她控制不住地想要要逃离,却又感到无处可逃。 潘文瑾,你究竟是谁?你在为之痛苦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你眼前这个大个子又和你什么关系?像你这样的人,会不会有人喜欢? 搜肠刮肚地找寻自己喜欢辰辰的原因,加之对自己的质疑,还要思考对面这个大个子冷不防甩过来得问题……这些耗费神思的事情令她头痛欲裂,耳朵里嗡嗡直响,就连心跳节拍都变得乱糟糟的。 她拼命摇头,一闭上眼睛,泪水又汩汩地流淌下来。 没有得到答案,义廷哼了一声,道:“如果是那样,你一准儿也会呜呜吵吵地喜欢上张三、李四,对不?你根本不了解辰辰,就跟你不了解你自己一个样!” 义廷略带着讥诮的口气在狭小得空间里震耳欲聋地回荡,文瑾倏然睁开双眸。 头顶上的灯剧烈晃动着,房梁上有灰屑尘埃被震落,在灯光下,那些微小颗粒漂浮着旋转下落的姿态,看着令人晕眩。 文瑾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跃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失去控制地叫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就是一个无脑肌肉男,不学无术,什么都干不好……” 义廷的暴脾气也被点燃了,大叫道:“你这个低头连胸都找不找的矮波波头,学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成天呆头呆脑!” 文瑾被义廷的话噎得喘不过气来,她原本不惯和人吵架,惊怒交加之下更是一时发不出声音。 两人就这样在狭小的空间里喘着粗气对峙。 忽然,文瑾跺着脚大喊:“你除了打网球什么都不会,来美国干什么?你以为,仰仗着奖学金和网球,就能过好后半辈子吗?就你这个烂成绩,恐怕连大学都考不上!” 你一言我语的争论立刻被升级成了毫不留情的互怼,义廷也不示弱,他的声音比文瑾还要大:“我再不行,也有蠢到你这个地步!把自己愚蠢的幻想强加到别人身上,还寻思那个人会喜欢你!?” 这话足以挣断文瑾纤细的神经,她歇斯底里地对义廷嚎叫着:“我从开学就讨厌你!你还总出现在我面前,我真希望离我远点儿。” 义廷的眼里布满了恐怖的红血丝,泪水从眼眶里激烈地奔泻出来,他一拳狠狠打在文瑾对面的木头板壁上。 文瑾吓了一跳,猛地闭了一下眼睛,眼镜从鼻梁上振落下来,她接在手中,仓皇戴上。 一瞬间,文瑾清醒了。 她意识到,自己整晚都在胡言乱语,然而,说出去的话如同覆水,再难收回。 透过镜片,她看到,义廷胳膊和墙壁形成夹角,将她包围其中,脸上泪水混合着汗水不断往下流淌。 文瑾从来没见过义廷发这么大脾气,脸立刻吓白了。 还没等她作出反应,义廷猝不及防地摘下她的眼镜,一把摔在地上,忿忿地说:“你这个二五眼,戴不戴眼镜都一样!” 说罢,他转身扬长而去。 大木屋重又安静下来,文瑾身体顺着墙边滑落到地上,一个人默默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抽噎着,从地上摸索起掉了腿的眼镜,镜片早已稀碎,上面还粘着灰尘和血迹。 戴上眼睛,看到一条清晰的血痕出现在眼前,顺着义廷离去的路径向前铺展。 她的目光一点点转向身后,年久失修的桃花心木饰墙板被义廷的拳头打裂了,带血的凹槽中露出白森森木茬。 她哭得更厉害了…… 攥着破碎的眼镜,文瑾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了宿舍。 她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拧开水龙头清洗脸上的泪痕。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眯其眼睛,镜子里映出一张少女面庞。 没戴眼镜,波波头厚重的刘海儿被一根细细的黑发箍固定在头顶上,挂着水珠的脸,皮肤白净,一双不大的眼睛浸泡过太多的泪水,变得红红的,鼻子不高,鼻梁两旁有眼镜拖架压出来的凹痕。 这个女孩算不上漂亮,更没有什么气质可言,要说唯一算得上优点的,也就是还算乖巧文静。 她越看越泄气,学校里有那么多漂亮的女生,难怪辰辰不会喜欢上自己,然而,义廷却说,像她这样的女孩,也该被珍惜。 两年,无望的倾慕,如果将这段不足为外人道的坎坷心路历程比做考试,在情感教育这一门课上,她自己都想给自己打不及格的分数。 辰辰充满阳光的笑容遮蔽住了她的心智,尽管她不想否定自己,今晚,肌肉男振聋发聩的诘问,却让她不得不思考,自己对辰辰的情愫,是不是对“爱情”这两个字的的曲解。 迎合一个人,想方设法变成他喜欢的样子,这件事原比拿到全a的成绩更加辛苦。 是时候改变了!不是变成某人,而是做回自己。 第五百一十九章 最完美的配合 四月初的倒春寒,令美国东北部的几个州仍被一股强冷空气控制着,前来观看此次区域划船比赛的观众从四面八方云集过来,站在寒风中的新罕布什尔州温尼珀索基湖畔,他们的热情凭空将岸上的气温推高了几度。 不知是那所学校的鼓乐队在岸边排开阵势,演奏着欢快激昂的乐曲,喧闹人群的最前面,离湖岸只有三米的一大片草地上,两所学校的女生啦啦队,在赛事开始前,已经明刀明枪地打起了擂台。 十几只参赛船只排布成半月形,聚集在离起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 湖风吹皱了一池刚解冻的春水,辰辰坐在船里打了个哆嗦,嗖嗖的寒风很快就将他身上印着a校校徽的划船队队服,一件和船体一样颜色的单薄速干外套给吹透了,穿着同色短裤的腿上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辰辰回头望了一眼坐在三号位的阿卜杜拉,彼此默契一笑。 今天,小王子能在这条青年队的赛船上拥有一席之地,可不是仅凭任性。 进入划船赛季的这个月,每天都要进行两个小时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和两个小时的河面实战训练。 此外,阿卜杜阿请求父亲,不远万里从英国聘过来一位私人划船教练,而他自己则是将所有的休息时间都贡献出来,吃着教练开的小灶,日以继夜苦练。 宅男五人组不愧为学校里最兄弟情深的组织,每一次训练结束,都会专程陪阿卜杜拉在驳船里练习划桨的协调性和一致性。 “哎呀,这么坐着冷死人了。要是有炸鸡和甜甜圈就不一样啦!”坐在的5号位上的肥乔一声底气充沛的叫声打断了辰辰的思绪。 a校校队的赛艇上,队长杰森发话了:“一会儿划起来就暖和了!别光呆坐着,刚才做了准备活动,这会儿也得活动活动关节,否则,很快就冻木了。” 青年队中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参加联赛,被告知进入四分之一决赛的时候,他们几乎高兴得彻夜难免,这毕竟是两年训练,十多场淘汰赛拼杀出来的结果。 十一年级的托尼是这只船的舵手,虽说,他比几位十年级学弟深沉老练,环视旁边几所学校的小艇中虎视眈眈的对手,也不由得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平复心情。 杰森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朝托尼低声道:“他们激进,我们也没必要保守,他们如果选择隐藏实力,我就用备选方案二。” 托尼点头,说:“放心吧。按照我们的既定战略!” 二队赛艇上的人,有的在忙着调整稳舵、座位滑轨或脚蹬,有的正看着湖两岸的观赛人群发呆,还有的在搓着冰凉的膝盖和手肘……只有坐在舵手对面8号位的领桨辰辰,仔细听着杰森和托尼之间的暗语。 他知道杰森口中的“他们”是指a校的宿敌e校,这两所学校的竞争关系已经持续了一百多年,不过,这还要从赛艇在美国东海岸的发展史说起。 十九世纪中叶,东北部作为精英汇聚之地,哈佛耶鲁两所大学最先效仿英国的开展了每年一次的赛艇比赛,后来扩展到宾大、普林斯顿、康奈尔等常春藤大学,继而在美国东海岸和西海岸方兴未艾。 十九世纪末期,这种精英运动在拥有雄厚资金的私立寄宿高中范围内也普及开来,属于自己学校的赛艇队纷纷组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受到地域和交通条件的限制,同时,也是为了效仿早期的哈佛和耶鲁、哈佛和牛津的古老传统,这些高贵而神秘的私立寄宿高中,只进行一对一的捉对儿对抗,不设置联合比赛。 百多年前,a校和e校的爱恨情仇便是从赛艇赛事上的厮杀开始的,这样互为竞争对手的关系渐渐演变,从门类繁多的体育比赛波及到学术、艺术等各个领域。尽管两校之间关系密切,双方同学经常在一起切磋各项技能,然而,看在外人眼里,却成了水火不相容的一对冤家。 私立学校之间的校际划船比赛,是近五六十年才开始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参赛校从东北部老牌名校,扩大到整个东部的私立寄宿高中,到后来,西海岸的名校也纷纷加入战团。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是高中还是大学的赛艇赛事,是人们非常关注的一项体育运动。 近些年,由于维护一支有规模的赛艇队需要庞大的开支,不少私立学校不得不放弃了这项运动,故而,战火远远没有十几年前激烈。 此次比赛是东部赛区的四分之一决赛,共有六所学校的校队和青年队进入了本轮角逐。 此时,岸上也一片沸腾,各校校队的船只已经在起点处一字排开。 辰辰望了一眼岸上,来观战的不仅仅有参赛队员的同学、老师和亲友团,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赛艇爱好者。在离起点五十多米远的地方,还停泊着一艘白色的私家游艇,上面也载满了前来观战的赛艇迷。 这是一场力量、耐力与团队协调性的较量,六所寄宿高中的赛艇队员们穿着各自学校统一的队服,各个身姿笔挺,神情从容,握桨的姿态和身体倾斜的角度都是那样统一,举手投足间,尽显精英预科生们所独有的优雅气质。 a校的赛艇沿用了学校的代表色蓝色,与白色的船桨相映成趣。艇身前侧刷着a校的校名。 此时,一队的同学们已经脱下了运动衫外套,每个人只穿着写有“a学院”字样的白色背心,露出一身漂亮的肌肉。 裁判员一声“预备——开始——”的口令,近百米宽的河面上,六条赛艇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在尾部留下一道道长长的水痕。 河面上,几十只桨同时有力地滑动着,掀起一片片白色浪花,和着富有节奏的助威声,真有种千帆竞渡的壮观。 辰辰心里不禁羡慕那些观赛的观众,作为下一组参赛的青年队选手,他们不得不老老实实蜷缩在仅够容纳一个人的狭窄船舱里,这委实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在这场比赛中又将有一半的船队被淘汰出局,东部联赛决赛获胜的船队才能和西海岸最强的船队对决,争夺年度冠军奖杯。 十几分钟后,各校一队的比赛结束了,a校的船队顺利进入了半决赛。青年队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发出一阵欢呼,他们的情绪也被鼓舞了。 经过短时间的赛道清理,扩音器里传来法令官声音:“现在距离青年队比赛开始,还有5分零10秒,请各校青年队迅速进入赛道。” a校二队队员们将船划到起点处,解说员再次宣读了比赛规则。 岸上的鼓乐队停止了演奏起了音乐,啦啦队也在完成了一组高难度的叠罗汉塔之后,拿着手里的花束和绸带,安静地站成一个半圆形。 发令员一声“预备——”指令之后,人群中有数百人将高倍双筒望远镜齐刷刷地举到眼睛前,各校的校旗和横幅在风中猎猎翻飞。 混乱中,辰辰一眼就看到了身穿荧光绿色上衣,荧光绿色裤子的荧光侠,他站在深入水中浮坞的上,身体拼命向前探,平日严肃的脸上写满关切和担心,样子不像是一位不苟言笑的教练,倒像是一个送儿子远行的父亲。 暗无天日的严苛训练,和荧光侠对他们的谆谆教导瞬间盈满脑海,看着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金波的湖面,辰辰有种终于可以大展拳脚的感觉,鼻子不禁一阵发酸。 “开始——” 随着法令官的启航信号,a校船队的八名划手以同样的姿势极速屈身上桨,飞薄的白色桨叶扎实地探入碧绿的湖水中。 男孩们身下的座位同时在滑轨上向后滑动,他们身体经过前仰后合,桨叶也在水下做足功夫,翻起漂亮的漩涡后轻盈出水,小艇轻捷地荡出起点,冲向既定的远方。 开始,六条梭形赛艇几乎齐头并进,行到半英里处,e校舵手发令提高了桨速,瞬间,他们的船就有了独占鳌头之势。 a校舵手托尼紧缩双眉,眼睛注视着湖面,观察着a校和e校的船距,辰辰焦急地看着托尼,划手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舵手却刻意压着划手们的耐性,迟迟不法令提速,a校仍保持着每分钟32桨的起始速度,托尼只是不时提醒:“注意风力风速,摆正船头。” 眼看着e校超了a校两个船身,转眼l校和t校也迎头赶上,接着,h校的船也撵上来,眼看着他们的船尾就与a校的3号位齐平。 辰辰不禁心中焦急,但是,他马上就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托尼是面朝前的,他是二队最老的队员,有足够的经验能够作出正确的判断,更何况,比赛开始前,荧光侠还给他做过秘密战略部署。 这时,托尼从容法令:“匀速提速到36桨,5号、6号位加力划10桨。” 第五百二十章 黑客肥宅 此时,肥乔和布雷克这两个身高超过1.90米,体重超过170磅的大块头,抡起四条粗壮结实的臂膀,肩背上肌肉小山般高高突起,他们催动手中的船桨,桨叶上的千钧动能乘着同伴高频划桨的势能,细长的蓝色小艇犹如一枚极具杀伤力的暗器,几乎是贴着水面高速飞行。 眨眼间,他们超过了h校的银白色赛艇,又将t校的红色赛艇和l校的黄色赛艇远远甩在身后。 a校的蓝色赛艇和e校的白色赛艇在航道上齐头并进,遥遥领先了。 两条小艇你追我赶,距离咬得很死,一会儿,a校超e校一个船头,一会儿,e校又超a校四分之一艇身。 在舵手托尼的指令下,a校队员们稳健地维持着每分钟34次的桨速,在距离终点不到半英里之前,始终和e校船只保持胶着状态。 此时,湖上的风又大了不少,划手们咬紧牙关,一边要照顾航速,又尽量在逆风的环境下保证直线航行。 “40桨!全速前进。”e校的舵手吹了一声口哨,喊声中掩藏不住急切的情绪。 然而,e校的划手们一个个像打了鸡血般不要命地挥桨向前滑,然而,除了船头偏航,越来越靠拢a校的小艇之外,速度上并没有太大起色。 辰辰脸上露出微笑。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快到终点,越是对意志力和技术的考验,e校一路都在加速,队员们的气力应该快要耗尽了,他们现在的表现只是虚张声势。 湖岸边上,人群的躁动声夹杂着欢呼喝彩声,听得越来越清晰。 就在距离终点约三百米处,托尼霸气地大吼一声:“打直船头!冲刺!” “冲刺”意味着每分钟42桨的高频速度,a校队员们对此早就心照不宣。 大家立刻抖擞精神,调动起全身的力量,身体如一架弹力良好的弓,时而舒展张开,时候收缩关闭。他们将肌肉深层所蓄积的所有力量都施加在手臂上,蓝色船身几乎是贴着e校倾斜的白色船头冲了过去。 湖面上气温不到10摄氏度,每个人身上、脸上、背上却早已汗流如浆,好在这样的情况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一切都阻挡不了他们向前猛冲的必胜之心。 湖岸上的欢呼声响彻云霄,a校的小艇像一枚蓝色的子弹般冲过了终点。 一艘宽大的教练船迅速向小艇迫近,荧光侠激动地在船头大喊:“太棒了!漂亮!你们超越了咱们学校历年青年队的最好成绩,这是我见到的最完美的一次配合!” *** 再次走进布雷克和肥乔的宿舍,早已到了晚餐时间,屋子里没有开灯,黄昏微弱的阳光如同无力穿过鲁缟的强弩之末,透过从百叶窗微合的窗帘照射进来。 在暗淡的光线中,辰辰像一枚跳棋棋子,小心翼翼地在地上那堆书、衣物和废纸间腾挪,终于安全来到床边。 去给辰辰门的布雷克甚至没顾上和他打一声招呼,又重新回到了书桌前,一脸严肃地和他的搭档并肩作战。 辰辰不以为意,他知道,在他们忙活的时候,能出来给他开门,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两张高大的木质书桌并排而放,桌面及书架的第一层,错落摆放着五台巨大的电脑显示器,它们呈扇形拱卫着两个邋遢的少年。 这对年少的宅男神情专注,完全无暇理会自己领地上的闯入者。 辰辰安静地坐在他们身侧的床上,根据他以往的经验,此时和他们说话是很不明智的,即便真有急事临头,让他们暂停下手头的活计,也是枉然徒劳,除了断电断网。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他们告一段落。 不知为何,每次看着眼前这两个在电脑上疯狂忙碌的人,辰辰总会联想起,近日来,在各大报章杂志上频繁看到的,黑客侵入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的报道。 他仿佛能想见,美国联邦调查局大楼内部已经炸开了锅,走廊里,荷枪实弹的特警严阵以待,每个办公室里都不断响起令人不安的电话铃声。 五百名网络专家,被从美国各地召集到fbi计算机与网络安全中心的大监控室中。他们正在紧张地协同工作,想尽一切办法对抗者侵入系统内部的黑客。他们当中,有的人神情凝重地望着墙上无处不在的台电子屏幕,屏幕上闪动着不断变换的数据,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焦虑,有的则在一刻不停地操作着电脑…… 几分钟后,专家们仍然没能顶住黑客发动的又一轮攻击,数据在几十秒钟之内消失殆尽…… 而在a校校园一幢男生宿舍楼混乱的双人间中,两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肥壮少年,正对着电脑屏幕暗自发笑。 此时,辰辰用玩味的目光看着眼前两个肥宅,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图片和不停跳动的荧光色字符串,在两张兴奋的脸上交叠相映。 他们时而语速很快地低声交流,时而在沉默中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宽大得近乎粗壮的背影之下,两双并不纤细,却异常灵活有力的手,在键盘上飞速地敲击着。 辰辰想起,当地一份重量级报纸称:黑客在他们的twitter帐户上公布了美国联邦调查局(fbi)部分重要文件的截图,和超过2万名员工的个人信息。他们扬言,在不久的将来,还要公布数百万gb的绝密数据。 通常来说,各类杂志对他们的侧写和描述会更为详尽。 一篇最新的杂志文章里说,黑客进入fbi的网站,就像进入自家的后花园一样来去自如,有事没事就登陆一下管理员账号,给fbi工作人员们群发无聊笑话成了他们自娱的一种方式。他们也会以内部人员的身份,去访问fbi的高层管理者们,通过内网与他们进行亲切友好的交流。 而他们做出最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占领并控制了fbi最高领导者的电子邮箱长达三天之久,期间,邮箱密码被当事人数次重置,黑客们就不厌其烦地重新破译解码。双方猫捉老鼠的游戏周而复始僵持不下,这位长官一气之下,不得不注销了收纳着无数重要往来邮件的邮箱。 辰辰确实记得,就在一个多月前,肥乔曾故作神秘地透露,他们已经攻入某国家秘密机构网站的事情,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没有一个不曾嘲笑他吹牛。 尽管这件事至今还没有尘埃落定,官方也没给出令人信服的说法,辰辰仍深度怀疑,此事和坐在电脑前的这两个屌丝宅男脱不了干系。 屋子里的两位少年发出类似原始人庆贺狩猎成功的欢叫,四只手在空中击掌,身体同时靠回到单薄的椅背当中。辰辰从他们揉着双眼的指缝中,似乎看到了,他们眼角眉梢充满阴谋意味的笑容。 “你们在干嘛?”辰辰问得谨慎小心。 “还能干嘛?重建游戏外挂系统呀!再怎么说,作为多年的资深玩家,我们不能眼看着别人骑在我们头上,不做任何反击!”肥乔说得理所当然。 “哦,我还以为……”辰辰喃喃着。 肥乔看着辰辰一脸悲催,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终于相信自己见到大神了?” “什么意思?”这回换成辰辰尴尬,他觉得屋子里阴谋论的味道越来越浓,也不知道,如果自己参透了这两位绝世高手的终极秘密,他们会不会杀人灭口。 布雷克拿起桌上一盒早已融化成液体的哈根达斯冰激凌,一仰脖倒入口中,说道:“我们既然敢跟你说,就是信得过你。” “外挂?”辰辰明知故问。 “fbi。”肥乔正色道。 辰辰一激灵,和肥宅们呆久了,这是心电感应吗?还是他们故意试探他? 后背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自欺欺人地跑到门口,将紧闭的宿舍门落锁。 忽然,他觉得不对劲儿。 这两个肥宅平时说话云山雾罩,说不定这回又在虚张声势,便低声说道:“拿出证明来。” 肥乔飞快地关上其中一台电脑上的所有窗口,打开一个叫做“绝密档案”文件夹,从里面调取出一份冗长的名单,说道:“自己看,是不是跟那个推特上的截图一模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那份被泄漏的,2万多名fbi员工的信息? 辰辰凑近电脑,战战兢兢地看了肥乔一眼,确认过眼神中没有杀意,才将视线落到打开的名单上。 手指在银色的鼠标板上滑动,名单上的字一行行向上滚动着。 很显然,这就是几天前,报纸杂志里大肆渲染的那份,令当局感到恐慌的人员名单。 他之前也曾偷偷访问了那个神秘的推特,看到过名单的局部,两份名单的格式、电子文头纸是一模一样的,若不是知道那个推特早就被有关部门封号,他还真有兴趣对照研究一下。 第五百二十一章 人群中的身影 “大哥们,这回,我真的连墙都不扶,就服你们俩了。现在你们举世闻名了。”辰辰学着中国功夫里的高手们行礼的样子,向两位宅男抱拳以表达犹如滔滔江水般的敬意。 “哎,还有好多好玩的,想不想看看?”肥乔显然意犹未尽,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显摆一把。 辰辰连忙摆手:“不不不,电影里那些一出场就领盒饭的角色,不都是因为知道的太多吗?我还想多活几年。” 说着,他忙不迭去关电脑里那份打开的文件。 怎奈经历过的大阵仗实在太少,他的手很不争气地哆哆嗦嗦。 手指触碰到银色的鼠标板,文件又向下滑动了大半页,辰辰忽然惊异地发现,就在新一页第一行的位置上,赫然有一个熟悉的名字:“clevndlord(克利夫兰·罗德)”! 一年多以前,他借用杰克大叔的钥匙,奋力攀登到图书馆六楼档案室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彼时,他兴奋地打开羽悠的档案时,曾经在她父亲空空如也的档案页面上看到过好几个曾用名,而克利夫兰·罗德正是其中之一。 他的手僵住了,目光移向这个名字后面。 令他失望的是,部门、职务、年龄等几栏全都空着,什么信息也没有,除了备注栏的一个邮箱地址。 辰辰将这个邮箱默默记在脑子里。 肥乔看到辰辰面色忽青忽白,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伙计,怎么了?被我们神乎其神的能力折服了?” 辰辰揉了揉被过亮的电脑屏幕折磨得有些发酸的眼睛,问道“那个……下一步,你们还有什么打算?” 即便这两位是他的好朋友,他也不想让他们看出他此时的异样,毕竟,自己女神的爸爸有可能在国家安全部门工作,不是一件可以到处宣扬的事情,更何况,同名同姓很多,这也未必就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都打通关了,真是太无聊了?我们可没空整天地陪着fbi那帮蠢蛋电脑工程师藏猫猫,被抓进去就不好玩了。”肥乔一张加菲猫一样的大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是啊,期末快到了,真没时间鼓捣那些东西啦!”布雷克嘴里塞满的薯片,一张看上去憨厚老师的脸上写委屈,仿佛玩具被抢走的小孩。 “那你们当初闹这一出干什么?”辰辰几乎要从床上蹦起来了,他真是不明白这两个宅男的目的了。 “证明给你们看呀!谁让你们笑话我们啦?”肥乔的头枕在双手上,不以为然地在地上滑动这四轮转椅。 辰辰看着眼前这两个精神病,彻底无语了。 *** 艺术史课上,辰辰忍不住又偷瞄了文瑾一眼。 不记得,她是从哪一天开始忽然不戴眼镜的,被人问及时,她给出的官方理由是,眼镜摔坏了,懒得配镜,就换成了隐形。 原先躲藏在眼镜后面的那对的眼睛,脱离了黑边镜框框和树脂镜片的束缚,乌黑的瞳仁灵动亮晶。被眼镜托架遮住的鼻子不算高,却小巧玲珑,和五官配在一起恰到好处。 依然是齐刘海波波头,还是那张稚气未脱的小圆脸,仅仅是摘掉了沉重的黑边眼镜,这个小女孩仿佛春天里绽开的花蕾,舒展起一片片潮湿而饱满的花瓣,霎时间生动了许多。 出没在a校众多长腿细腰,金发碧眼的美女们当中,她当然算不上出众,不过,那种知性的从容态度,东方女子淡淡的神韵,和温婉可人的少女气质,却被打碎的眼镜成全,一天天地彰显出来。 自从上次讨论之后,文瑾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找他,继续关于马与自闭症儿童心理问题矫正的头脑风暴,辰辰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留意文瑾。 一下艺术史课,文瑾就夹起书、电脑和笔记本,脚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 辰辰紧赶追了出去,在她身后高声喊着:“嘿,文瑾,最近,忙什么呢?” 要是在从前,文瑾早就笑眯眯地从远处连跑带颠地朝他奔过来,这次,她只是站定脚跟,一回头,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在考虑这学期报几门ap。” “哦?”辰辰眼睛发亮,兴冲冲地朝文瑾这边紧走几步,说道:“正巧,我在在琢磨这件事呢。话说,你那么学霸,还考虑什么?反正无论考几门你都会是满分,我要是你就把艺术史、微积分、统计学、心理学都报上……” 文瑾打断辰辰,口气很不日常,听起来颇有点儿新闻发言人的一本正经:“也不是这么说,我并不比任何人聪明,想要考满分就要付出精力和时间,我还有课外活动和gpa,需要平衡一下时间成本。” 辰辰凑上前,笑嘻嘻地说:“学霸,心理学和艺术史拜托你就勉为其难地考一下吧,这两门知识量大,信息琐碎,不好复习,我还等着抱你大腿呢。” 文瑾微微蹙眉,还是礼貌点头,脸上却疏无笑意,说道:“我约了顾问的时间,如果你没要紧事,我就先走了。” 不等辰辰说话,文瑾已经转头离去。 辰辰站在原地纳闷,文瑾到底怎么了,今天居然都没正眼看她,往常,文瑾是不可能先于辰辰提出告辞的。 走出了一段路,文瑾忽然回头,说道:“别忘了离论文提交还有三周,你安排一下,我们本周约时间再讨论一次。” 她回转身时,辰辰感觉到,那自信的笑容中似乎还带着一股气场,彬彬有礼的态度之下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这原本是像薇薇安、鲍勃、大卫、云泽,这些在学校了当惯了尖子的好学生所特有的说话方式,尽管目前文瑾是学校gpa最高的那前1%的学生,她却直到如今才具备。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辰辰觉得这个波波头小女孩和从前大不一样。 在外人看来,她的变化只是摘掉了沉重的宽边黑框眼镜,然而,辰辰却觉得,改变的不仅仅只有这么一点点。 还有其它什么呢?他也说不上来。 走出一楼大厅,春日阳光和煦地照在文瑾粉白的衬衫上,暖意融融令她感到浑身舒服。 她最喜欢校园的春天,空气里到处飘散着花香,满眼都是浓淡相间的绿意,湖水也开始泛起微波。 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过视觉艺术中心旁边那条开满紫色鸢尾花的小径,旁逸斜出的花枝将小径装点成了一条静美的花溪,走在校园里,如同置身画中。 文瑾轻咬下唇,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除了和辰辰紧张关系,她很意外,同时,心中释然。 更令她吃惊的是,自己的内心竟然这么快,就跨越了一段持续将近两年的暗恋。 然而,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辰辰,可能根本就没意识到,那次谈话对文瑾产生的影响,当然,也就不可能知道,文瑾经历了什么样痛苦的心路历程。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文瑾和义廷的关系却并没有一丝一毫地缓和。 义廷仍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混在一起,幼稚地打闹,肆无忌惮地说笑,或是和李恩勾肩搭背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与以往不同的是,每当看到文瑾,他就会刻意避开,这令文瑾心里十分难受,她开始在心里责备自己。 那天,她口不择言地说,让义廷离自己远一点。这肯定彻底伤害了他的心,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友谊的小船还能不能修复。 文瑾控制不住,一天比一天更在意义廷的举动,有时甚至还会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她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分外悖谬。 长期以来,文瑾似乎一直喜欢在人群中寻找、追随着别人的背影,从高中申请阶段的薇薇安,到辰辰,再到羽悠。追逐别人的背影并没有使她感到自卑,相反,那些伸手触及不到的背影,却一直是她向前的动力,转变的基石。 那次阴差阳错的吵架之后,她不再刻意寻找辰辰的身影,过去,总喜欢拍她的波波头,吓唬她、讽刺她,令她感到不胜其烦的义廷,却成了她潜意识里寻找的对象。 当这个无脑肌肉男从自己的生活中渐渐淡出,她才意识到,从前的关心呵护,玩笑嬉戏并不是理所应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用心付出和相互陪伴。 最近,她和义廷每每在图书馆不期而遇,两人总是低头从对方身旁走过,同时选择视而不见,权当对方是透明的。 按照文瑾的习惯,在考试前,她通常会在图书馆学到后半夜,更何况一年一度全国性的ap考试。有好几次,她离开图书馆的时候,还会看到义廷在奋笔疾书,或是埋头在书籍中如饥似渴地阅读。 他右手上,厚厚的纱布已经包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当文瑾看到他的右手,心里都感到深深的内疚,那个傻子不会把自己的手弄骨折了吧? 文瑾想与义廷早日和解,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尝试,她告诉自己,等到义廷的手上的绷带拆下来了,她就去和他见面。 第五百二十二章 尾随 爸爸? 黄昏的夕阳中,白馨蕊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一眼望见树下那个熟悉的中年男子,瞬间愣住了,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想她应该已经猜到了他此次来学校找自己的目的。 前天,从黄雅倩口中得知,两人的离婚已成了定局,她穷尽一切手段想从爸爸那里多捞些钱,然而,结果却事与愿违,于是,她将自己的女儿白馨蕊归咎为一切苦难的祸根。 电话里,黄雅倩的情绪异常激动,白馨蕊则一味诺诺应声,没敢有和她多说,她知道,只要一句话不对她的心思,将有一场难以想象的歇斯底里一触即发。 从艺术中心大门口一步步走下台阶,白馨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树下的男子。他曾经是她最亲爱的爸爸,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条件关心她,宠溺她的人。 树下的爸爸神情落寞地看着校园里熙来攘往的同学,努力掩饰着在人群中找寻女儿的那份急切心情,这令白馨蕊感到莫名心酸。 小的时候,爸爸无论生意多繁忙,每天总会抽时间陪她玩一会儿,即便在外出差,或是正和黄雅倩冷战,他也会每天打电话,发信息给自己的宝贝女儿,询问长笛的学习进度,关心学校的考试成绩,还总担心她的零花钱不够用。 不苟言笑的爸爸,为了逗自己的宝贝女儿开心一笑,,甚至还勉为其难地讲些老掉牙的笑话给她听,各种漂亮而昂贵的礼物更是不必她说,早就变着花样送到她手里。 从小到大,她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来自爸爸的爱。爸爸是她唯一的靠山,这座靠山足够坚实稳固,她才可以在任何时候有恃无恐,甚至胡作非为。 在爸爸和黄雅倩的离婚案件中,她确实是最大的那根*,但是,她内心深处仍抱着一丝希望。或许,爸爸只会把怒气撒到黄雅倩身上,而不迁怒于她,毕竟她不是那个犯错的人。她不相信,爸爸会不顾念十四年的父女之情,毅然决然地收起对她所有的宠爱。 一群又一群身材高大健壮的同学,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从树下的中年男子身旁欢笑雀跃着走过,愈发将个子不高的爸爸衬得疲惫憔悴,老态尽显。 年逾五十的白嘉伟平常注重健康养生达到了病态的程度,每天定时补充昂贵的营养剂,要求家里的厨师每周为他制定营养全面的低卡路里菜单,家里聘请了一个专门的理疗按摩师,随叫随到地为他提供保健按摩和艾灸拔罐之类的身体调理。 家中的客厅每日都熙来攘往地迎接着各色客人,在白馨蕊看来,他们就是上门奉承爸爸的,而她知道,最对爸爸心思的一句夸奖不是“白总,您的事业太成功了!”而是是“白总真是年轻有为!” 确实,大多数时候,特别是在他精神饱满,状态良好的时候,他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 不过,只有白馨蕊知道,爸爸的头顶心的头发几年前就日渐稀疏了,尽管每个月都会去固定美发沙龙,请顶级的美发师为他育发、染发、焗油、修剪,额际和鬓角总是有些许恼人白发,等不到下次护理就冒失地钻出来,醒目地昭示着一个雄心勃勃的男子正在日渐老去。 白馨蕊站在红砖甬道对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爸爸”,声音清脆甜美,音量不高也不低,这是长期良好教养之下的乖巧懂事。 在见到女儿的那一瞬间,作父亲的惯性让白嘉伟心中充满喜悦,没有表情的脸,也像冰雪融化河流般染上了一抹春天的柔和颜色。 转眼来美国快两年了,女儿不再是从前那个刁蛮任性的小公主,出落得越发文雅美丽,讨人喜欢,这令他这个作爸爸的感到一丝欣慰。 眼看着女儿一步步向他走近,他却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何回应女儿的那声呼唤,脸上的神情如同在镜头前忽然忘记台词的演员。 白馨蕊三步并作两步穿过甬道,走到爸爸身旁。她笑着挽起他的手臂,像平日那样撒娇道:“爸,你什么时候来美国的?” 忽然间,手机里的那份亲子鉴定跃然脑际,令她又一秒钟的恍神,再看看自己身上那件薄薄雾霾蓝色修身练功服,胸前和后背都被汗水濡湿,带硬衬的薄纱裙将将能遮住臀部下缘。她不禁脸颊微红,挽着白嘉伟的手臂也变得有些僵硬。 几秒钟后,演技便夺回了她意识中的制高点,她的笑容变得比往常还要纯真可爱:“爸爸,你到学校来看我,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嗯……小蕊,我有话对你说……我的车子就停在中央草坪后面的停车场……咱们去学校外面吃个便餐吧。”白嘉伟几乎是拉着白馨蕊穿过了泛着泥土气息的草坪。 打开黑色宾利车副驾驶的门,白馨蕊优雅地坐进车中,对白嘉伟说:“爸爸,学校规定,临时离开学校,需要先去宿舍楼找管理老师办一个签出(signout)手续。咱们开到维多利亚楼附近,先停一下,你在路边等我五分钟……” 两人上了车,沿学校的车行道开往宿舍区,一段两分钟的车程,车厢里气氛却格外怪异沉闷。 还是白馨蕊先打破沉默:“爸爸,好不容易办个签出手续,不如,你带我去镇外面的那家意大利餐厅吃顿饭吧。” “也好。”白嘉伟的回答十分简洁。 几分钟后,白馨蕊焕然一新地走出维多利亚楼,纯正的皇室蓝色真丝连衣裙勾勒出她完美高挑的身材,一颗颗细碎水钻连缀出玉带般的银河,从腰际不规则地铺展向裙摆方向,裙子外面罩了一层透明的廓形欧根纱长罩衫,走起路来飘飘欲仙,恰到好处地凸显出少女的活泼俏皮,又别具一番脱俗的品味。 她笑靥如花地上了车,坐在白嘉伟身旁。 白嘉伟一脸严肃,启动了宾利,车缓慢开上了校园的干道。 “爸爸,你不看看以你名字命名的科学楼吗?”白馨蕊眨巴着大眼睛提议着。 “改天吧。”白嘉伟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看不出什么表情。 校园草坪中的地灯在他们身后迤逦亮起,宾利车开出校园。镇子上铁艺灯柱上的街灯也亮起来了,爸爸却仍然没有摘下脸上的墨镜。 宾利车开出校园,小镇街道上,铁艺灯柱顶端的街灯也亮起来了。又行驶了一段路,他们就上了高速,汇入一片汽车尾灯的海洋之中。 白馨蕊无意间从后视镜里看到,刚才,在镇子上一直尾随他们的一辆车也上了高速。 之所以会注意到这辆车,完全因为它是一辆改装车,然而,此时,天色太暗,她无法透过那辆车的前风挡玻璃看清车里的情况。 “爸,你是从罗德岛过来的吗?这么长的路自己开车,累不累?”白馨蕊试图像从前那样和爸爸拉着家常。 她知道白嘉伟在美国从来不亲自开车,每每出行也是司机助理前呼后拥。 白嘉伟却少见地没有作声。 不一会儿,黑色的宾利车在导航系统的提示下,从高速的63a出口下了高速,顺着主干道行不多远,右转弯,驶入一处湖区别墅,那家意大利餐厅遥遥在望了。 停好车,白馨蕊开门下车,一偏头,正看见停在停车场最外面的那辆改装车。 黑衣侍者礼貌地为客人拉开了餐厅的大门,随后,身体微微前驱,做了个请的手势,父女俩一前一后走进了餐厅。 侍应生显然对白大小姐并不陌生,彬彬有礼地寒暄着,对于她身旁的陌生男子则表现出不动声色的好奇。 白馨蕊笑容满面地介绍着:“蒂姆,这位是家父,他特意从中国来看我,这是他第一次来咱们这间餐厅。” “晚上好,先生。”被称作蒂姆的侍应生礼貌周到地问候着,将两人引至餐厅靠窗一处光线柔和的安静角落。 落座后,白嘉伟接过侍者递上的菜单和酒水单。 这份菜单固然制作精美,却不像国内餐馆那样以用户体验为优先考虑地配有照片,更不要指望上面会有中文。 白嘉伟将菜单推到白馨蕊面前,说了句:“爱吃什么随便点。” 象征性地翻开菜单瞥了一眼,白馨蕊心里早已有数,优雅地对站立在桌前的蒂姆吩咐道:“一个冰冻海鲜塔,不要放青口,我爸爸不吃贝类。再要一大份番茄、羊乳酪配鲟鱼子沙拉,一份蜜瓜火腿,火腿切得要薄,一定要能透过光线,然后,要两份意式招牌浓汤。” 点完菜前菜和汤,她抬眼看着白嘉伟,轻声问道:“爸爸,你今晚想吃些什么主菜?” “医生让我适当减脂,不要太油腻就好。”白嘉伟样子看起来很官方,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他十四岁的女儿,而是某个公司的商务客人。 “那我推荐这间餐厅的西红花煨牛膝,这道菜味道鲜美,还有营养,特别是西红花在国内很难得吃到,对您的心血管有好处。”白馨蕊说话声音很轻,体贴入微地看着爸爸,十足孝顺女儿的乖模样。 第五百二十三章 一笔结清的父女关系 得到白嘉伟的首肯,她转向侍者道:“主菜要一份西红花牛膝和一份黑松露鹅肝。” 侍者转身离去之后,白嘉伟闪避开女儿的目光,假装欣赏餐厅的布置陈设,父女之间又出现了一段沉默时光。 百无聊赖的白馨蕊目光随意地逡巡过餐厅里的每一个角落,余光中,她看到一个男子坐在他们斜后方的一张餐桌前,手里举着一张当天的《波士顿邮报》。从裸露出来的双手和头顶的黑发,白馨蕊判断这个男子身高不足一米七,而且是个亚裔。 她收回视线,飞速运转的大脑里马上联想到了那辆奇怪的改装车,难道他们是被人跟踪了? 会是什么人跟踪他们呢?绑架?狗仔队?还是爸爸的保镖? 如果是在平常,她会认为绑架的可能性更大,然而现在,他们家的事情闹得风风雨雨,尽人皆知,绑架她这么个亿万富豪家的冒牌千金还有什么意义吗? 偷眼看爸爸,他显然没有注意到邻桌奇怪的男子。 对于上了岁数的人,接受人生中重大改变,或许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看上去,他正在自我调试,好让自己适应他们之间的新关系。 不一会儿,精美的前菜被端了上来,白馨蕊食不甘味,却仍然大口大口地嚼着,吞咽着,仿佛她真的饿极了,需要补充一些能量。 难怪爸爸那些生意伙伴总喜欢在餐桌上谈大项目,吃东西是可以化解紧张气氛的,然而,今时今日,吃东西成了她最好的伪装。 此刻,她满脑子都在估算着爸爸几时开口,他会怎样介入这个话题,她又该如何反应…… 在社交达人白馨蕊出没的场合里,太久的沉默意味着有失专业水准。边吃饭边像往日那样闲话家常,对她而言还是信手拈来的。她从最近学校哪位老师又夸奖她了,说到自己如何为了赶着完成天文学期末课题,每天夜里守在科学楼的天文教室里观察星星,一会儿,又提起舞蹈团要去华盛顿演出的事…… 她知道,这些都是爸爸最爱听的,他听过之后,总会在自己的下属和生意伙伴之中大肆炫耀。 她甚至都能猜出,爸爸夸耀女儿时的神情和话语:“看我的女儿,才十四岁,英语说得比大学教授还厉害。我家小蕊那么聪明国内的教育根本满足不了她的求知欲,她到了美国最顶级的私立高中,还是尖子生。这不,小小年纪就研究起天文学来了,将来肯定是个大科学家,而且人家还总是去世界知名的大剧院演出呢!” 以往,在上海的时候,白馨蕊在黄雅倩面前从来都是毫无顾忌地放飞自我,因为,即便她玩儿得再过头,黄雅倩也都会视而不见,甚至在爸爸面前帮她隐藏,这是他们母女之间唯一的默契——要让爸爸看到一个完美的女儿。 这次,爸爸并没像往日那样赞美她,只是频频点头,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面前的菜品。 主菜吃到一半的时候,白馨蕊又叫来侍者,为自己点了一份这里的招牌提拉米苏,她知道白嘉伟不吃甜品,便也没有多此一举地征求他的意见。 白馨蕊看着女儿天真稚嫩的小脸,心里忽然有些不忍。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有曾经是自己的女儿,真的有必要把事情做到这种决绝的地步吗?继续供养她,安排好她未来的一切,对于他白嘉伟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如果这样做,不久等于间接与黄雅倩和解了吗? 主菜的餐具都撤下去了,刚才还杯盘狼藉的桌面立时空了下来。 等待甜品的当儿,白嘉伟还是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金晃晃的卡片,两指按在桌上推到白馨蕊面前。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白馨蕊垂眸看着桌上的卡片,腮边努力保持着一抹笑容,问:“这是什么?” 白嘉伟压低声音,说道:“这张卡里有五十万美金,今后,你要在美国读完高中和大学,这些钱差不多够了……” 白馨蕊猛地抬起头来,带着哭腔问:“爸爸,怎么啦?你不要小蕊了吗?” 离婚官司审结,如今这个已经不再是自己法律意义上父亲,他是想用拿这点钱一笔结清和她之间的父女关系吗? 白嘉伟心虚地不敢直视女儿满含泪水的眼睛,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试图将情况高速女儿:“小蕊,大概你还不知道,我们的离婚判决刚刚下达,她是过错方,一开始就在蓄意骗我,所以,她现在净身出户了。而且……你……” 后面的话,他实在无法在幼小的女儿面前说出口。 “不可能……爸爸……你骗我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从眼睛里落到他细腻的腮边,又顺着尖尖的下颌滑到桌面刺绣漂亮的桌巾上。 十四年岁月流逝,他看着女儿从玉雪可爱的小婴儿,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然而,在白嘉伟的内心中,她始终是一个娇柔无助的小生命。 即便在商场上心狠手辣,杀伐决断如他,此刻,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女儿,也不禁心如刀绞,他感到心中一阵酸涩,沮丧地低下头,在内心最深处谴责自己。 今天,亲自来找女儿做了断,是一种多么错误的行为。十四岁的她,心理上到底能不能承受父母的离异? “所以……我被判给了妈妈……爸爸,你不能不要我……”白馨蕊的哭声渐渐控制不住了。 尽管他们坐在偏僻的角落,还是成功地吸引了餐厅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走,我送你回去。”虽说,这是国外,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白嘉伟仍感到抓狂。 “不!回去我就再也见不到爸爸了。”白馨蕊的声音尖锐而凄厉。 白嘉伟不敢再说一句话,他知道,任何一句话,都会引起白馨蕊强烈的反应,他只想等白馨蕊稍稍平静,再劝说她回去。 白馨蕊凄然的目光,又落回桌上那张金光闪闪的卡片上,眼泪从眼睛里无声地滚落下来,她的声音冰冷而绝望:“五十万?这就是你给我的最后一笔钱,可是……你有上百亿身家!” 这句话触动了这个商人敏感的神经,原来女儿伤心难过的原因并不是失去了他这个爸爸,而仅仅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有钱的爸爸。真不愧为黄雅倩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女儿啊! “恐怕以后,你就要收敛一下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笔钱。黄雅倩大概还没告诉你,你和我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一时间气血上涌,白嘉伟说完这句略带讥讽的话,站起身就准备离去。 白馨蕊忽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台词,她一把狠狠地拉住白嘉伟的手,咬着牙,声音发颤地说道:“爸爸,我作了你十四年女儿,叫了你十四年爸爸,我的名字冠以你的姓氏,我没做错任何事情。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就算你养一只小猫小狗也会有怜惜之心……” 白嘉伟没有想到,白馨蕊细软的小手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无意间抬头,正看到她痛苦扭曲的娇美面庞,他心神大乱,甚至想和女儿言归于好。 餐厅里的骚动声越来越大,即便满座皆是优雅的绅士淑女,父女俩这养又哭又闹唇枪舌剑,也足以勾起她的窥探之心。他们当中,甚至已经有人离席,站在走廊或吧台处观望事态发展了。 睥睨四周,白嘉伟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这里几乎都是白人,偶然有一两个亚裔,估计也是日本或韩国人。 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思及此,白嘉伟一咬牙,说道:“所以,我锦衣玉食养了你十四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不过,我也没指望你长大以后会报答我!” 世上最绝情的话也莫过于此,白馨蕊不敢相信,这是从她曾经又敬又爱的父亲口中说出来的。她眼神里的光焰渐渐熄灭,变成了冷厉的冰锋。她以苦涩的冷笑面对这个伤害了她的世界,并开始质疑这宇宙间的一切。 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即便是威廉被判刑那天,即便是她从黄雅倩那里得到亲子鉴定的那天,她也从未体会过这样的痛楚,尚存一丝本真的白馨蕊被从她的灵魂中生生剥离出来,像扔垃圾一样仍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地上,她看着她痛苦地挣扎,哀嚎着呼救,最终死在她眼前。 瞬间的阵痛过后便是释然,本真的她完完全全死掉了,没有人再和心机的白馨蕊争夺这具身体,世界上所有的恶意,你们都来吧!看谁会比谁更狠心,谁会比谁更邪恶! 余光扫过斜后方的桌子,被《波士顿邮报》遮挡住一半的微型摄像机落进她眼底,她的眉毛舒展开,嘴角挂起玩世不恭的泠然笑意。 不是演员,但是,天生知道站位和角度,她让开半个身子,让自己和另一个当事人都完美地曝露于镜头中的最佳角度。 此刻,白嘉伟眼前这张娇美无比的小脸,写满了对全世界的敌意,极度的气愤和怨怼将它蹂躏扭曲得变形了,如同面目狰狞的魔鬼。 第五百二十四章 你会后悔的 “恐怕以后,你就要收敛一下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笔钱。黄雅倩大概还没告诉你,你和我之间并没有血缘关系!”一时间气血上涌,白嘉伟说完这句略带讥讽的话,站起身就准备离去。 白馨蕊忽然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台词,她一把狠狠地拉住白嘉伟的手,咬着牙,声音发颤地说道:“爸爸,我作了你十四年女儿,叫了你十四年爸爸,我的名字冠以你的姓氏,我没做错任何事情。你不能这么对待我,就算你养一只小猫小狗也会有怜惜之心……” 白嘉伟没有想到,白馨蕊细软的小手竟然有这么大力气,无意间抬头,正看到女儿痛苦扭曲的娇美面庞,他心神大乱,甚至想现在立刻就妥协,像从前那样柔声细语地哄她,和她言归于好。 餐厅里的骚动声越来越大,即便满座皆是优雅的绅士淑女,父女俩一番又哭又闹,唇枪舌剑,也足以勾起他们的窥探之心。 睥睨四周,白嘉伟一咬牙,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思及此,他说道:“所以,我锦衣玉食养了你十四年,已经是仁至义尽!我也没指望你长大以后会报答我!” 世上最绝情的话也莫过于此,白馨蕊不敢相信,这是从她曾经又敬又爱的父亲口中说出来的,曾几何时,他是她心里最高大,最温暖的存在。 她的眼眶几乎都要瞪裂,眼神里的光焰却在渐渐熄灭,变成了冷厉的冰锋。她只能以一个苦涩的冷笑,面对这个伤害了她的世界,并开始质疑这宇宙间的一切。 这种撕心裂肺的剧痛来自她生命的最深处,无论是威廉被判刑那天,还是她从黄雅倩那里得到亲子鉴定的那天,那些痛彻心扉的感觉都不及今天来得彻底和猛烈。 爸爸仿佛正亲自操着一把利刃,将尚存一丝本真的白馨蕊,从她的灵魂中生生剥离出来,像扔垃圾一样扔在她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她看着她痛苦地挣扎,看着她哀嚎着呼救,最终,看着她死在她眼前。 长久的阵痛过后竟是释然,本真的她完完全全死掉了,没有人再和心机的她争夺这具身体。 世界上所有的恶意,你们都来吧!看谁会比谁更狠心,谁会比谁更邪恶! 余光扫过斜后方的桌子,被《波士顿邮报》遮挡住一半的微型摄像机落进她眼底,她的眉毛舒展开,嘴角挂起玩世不恭的泠然笑意。 不是演员,但是,天生知道站位和角度,她让开半个身子,让自己和另一个当事人都完美地曝露于镜头中的最佳角度。 “你这样无情无义,会后悔的!”白馨蕊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 此刻,白嘉伟眼前这张娇美无比的小脸,写满了对全世界的敌意,极度的气愤和怨怼将它蹂躏扭曲得变了形,如同面目狰狞的魔鬼。 恍然间,白嘉伟脊背发凉,他仿佛看到恶灵正一点点钻进白馨蕊的身体,而此刻,牢牢抓住他手臂的,正是魔鬼的利爪。 他想努力挣脱开对方双手的禁锢,可那细长尖锐的手指却死死掐住了他的手掌,指甲深深嵌入他的掌心,令他感到一阵钻心刺痛。 他用力一甩手,白馨蕊顺势倒在地上,随着她一起落下来的还有那张金光闪闪的卡片。 泪水在下一秒钟布满了她的整张脸,她匍匐在地上无声地痛哭着。 餐厅里发出一小片压抑地惊呼,紧接着,各种谴责的声音如同潮水纷至沓来, 白嘉伟一惊,随后,便仿佛一具木雕泥塑般面无表情。 人们或高或低的声音,他一句也听不懂,不过,白馨蕊玩的这点儿伎俩,他心里却清楚得像明镜儿似的。 此刻,白馨蕊眼中的泪水如泉涌般在面颊上汩汩流淌,很快将皇家蓝色晚礼服的前襟濡湿了一大片,然而,她内心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伤心。 人极度伤心的时候,鼻子会发酸热,眼泪便冒了出来;高兴的时候,笑肌收紧,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眼睛弯成月牙状,害怕的时候,身体会战栗,想要逃跑,被侵犯的时候,想要反击……按照j·p·米勒的理论,这些都是下意识的,不用思考就能作出的本能反应,据说,这种反应写进了每个人的基因里。 这个心理学原理,似乎适用于世间所有的人,唯独她白馨蕊觉得可笑到了极点。 她的外在情绪表现从来都不对应她的内心,泪水不一定代表伤心,笑容也不代表开怀……这些只是她和其他人交流的一种工具,而这些交流,并不是经由感情而生发的。 初夏的熏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带着恼人的暖意。微启的花格玻璃窗外,如水的月光下,很不应景地开满了缤纷的花。 若以最简单的初心相对,这世界上便不会有那么多不美好的悲剧。承然,最本真的感情最不堪一击,那些被世俗、利益、习惯、谣言、面子、名誉等外界事物所控制的行为,才是葬送一切的根源。 *** 文瑾一个人坐在艺术楼三层的画室里,看着画布上自己的作品发呆,她画的是一幅校园春天的景色。 康涅狄格河的支流阿舍洛特河沿着绿山山脉和白山山脉,流经斯普林菲尔德的广阔平原延伸进a校美丽的校园。山峦环绕的大平原上,错落着许多古老而漂亮的建筑物,它们就如同镶嵌在山水、绿树中的一颗颗宝石。整幅画卷看上去,就如同十八世纪欧洲的田园风光。 文瑾觉得自己的这幅画无论是从构图,还是色彩几乎都挑不出什么问题,甚至还颇有一些欧洲田园画鼻祖约翰·康斯太勃的神韵,对于刚刚学了一年绘画的学生来讲,可以说是一幅杰作了。 事实上,这是她为本学年的绘画课额外提交的一幅作品,在期末临近的当儿,这幅画着实花去了她不少的周末时光。 尽管她很喜欢画画,还是后悔当初心血来潮地选了绘画课,上这门课的同学多半都有一些绘画功底,在这个课程序号1字打头的基础绘画班级上,只有她一个人是真正的零基础小白。 上了这门课之后,她才知道,优雅漂亮,待人和气的娜拉老师,平时对学生从来不吝夸奖之辞,在给作品评分的时候却是那么吝啬严苛。 整个一个学年里,文瑾为这门绘画基础课付出了许多努力,眼看着学年就要结束了,她的绘画课成绩却仍停留在b-,这毫无疑问给她辉煌的gpa拉了不少分数。 好在两个月前,文瑾就很有先见之明地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彼时,她千方百计地和娜拉老师软磨硬泡,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奖金机会”,就是额外提交一幅油画作品,冲减掉她之前阶段性评测中的一次最低分评分,并以此重新计算这门课的加权平均成绩。 对于这唯一一次提升绘画课成绩的机会,她当然不敢怠慢,运用了一个学年里学到的所有技巧和知识,全力以赴地创作完成了这幅画。 不过,文瑾也并不觉得,之前她提交的那些作品有什么不好,以她的习惯和个性,向来都会把自己能控制的事,全力以赴做到最完美,对于画画当然也不例外。 然而,她心爱的画作到了娜拉老师那里,得到的分数却总是差强人意,对此,文瑾完全找不到原因。 难道是她的进步没有到达娜拉老师的预期?还是同学们的整体水平都太高了,把她这个稍逊一筹的,衬托得格外显眼? 事实上,今天,她和娜拉老师在邮件中约好了五点钟在这里见面,一方面是为了当面提交作品,听听老师对作品的看法,另一件事,就是想为自己本学年极不理想的绘画课成绩讨个说法。 正思忖间,娜拉老师走进了画室,她先看了一眼文瑾的画作,然后,热情地拥抱了她一下,和她打招呼道:“蒂娜,我很高兴你愿意花额外的时间,提交这样一幅堪称完美的作品。亲爱的孩子,你画得太棒了!期末了,你一定很忙,你把作品留在这里,我会给出一个合理的分数……” 又是“太棒了”、“堪称完美”。 文瑾很想知道这样一幅“堪称完美”的作品,在娜拉老师心里的评分,于是,开门见山地切入主题,道:“娜拉老师,这幅作品会得到多少分?” 娜拉老师走到画作近前仔细观察,又后退几步,双手抱肩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会儿,说道:“嗯,这幅画进步确实很大,作品信息量丰富,你认真的学习态度尤为令人感动。” “那……成绩呢?”文瑾知道这样紧追不舍地追问成绩很不好,但是,顾不得许多了。 她太了解娜拉老师了,她现在这么说只是为了麻醉自己,最后,说不定又会给出一个低分,她的小心灵再也受不了一次b-之类的沉痛打击。 第五百二十五章 杰作与破棉袄 “嗯,当然,我说过,这是奖金机会……你也确实很认真……我想……”娜拉老师低头沉思,又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判断。 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交战之后,她终于缓缓抬起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般拉起文瑾粘着颜料的小手,用一双水汪汪的灰蓝色大眼睛真诚地看着文瑾,说道:“b,怎么样?这个成绩你总算还满意吧?” 一听这话,文瑾几乎气得七窍生烟昏死过去。 在她眼中,娜拉老师美丽的面庞,瞬间变成了国产年代剧里头戴毡帽,续着两撇山羊胡子的无良典当行老板。此刻,她正拿起一件稀世珍宝的貂皮大衣,却毫不客气地坐地杀价:“光板没毛,虫蛀鼠咬,破烂棉袄一件!一块大洋,不能再多了!” 要不是她那口铁嘴钢牙的牙套昨天才去牙医那里摘了下来,此时,说话还觉得有点儿不适应,她早就开口和娜拉老师理论了。 此时,她只能在心里呐喊:娜拉老师,也许你觉得b已经很高了,可是,这根本挽救不了我的这门课!相反,这个b足以将我本学年绘画课的总评成绩钉死在b这根耻辱柱上! 你知道一门课学期末得到b这样的成绩,对中国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样一来,我两年全a的完美成绩单上,就会出现一个大大的污点!而这个污点会像红字那样,永远存在于我高中的成绩单中,背负一生! 看着自己花费了无数时间和心思,辛辛苦苦画的作品,文瑾扪心自问,如果再让她画一次,也未必能画得这么完美了。 娜拉老师还在絮絮不停地说着一些赞美鼓励的话语,对于文瑾而言,这些都不重要,她只想知道,为什么这次又是b! “您不是刚刚夸奖过我的画进步大,信息量丰富吗?难道这样一幅作品不值得您给出一个a或a-吗?”文瑾这样的好学生,从不和老师顶嘴,终于被逼急了,也大着胆子,厚着脸皮问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话。 娜拉老师温柔地笑着,却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才能既不伤害这个得高分心切的小女孩,又能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一个笑容在她脸上,经历了从一杯温水变成凉白开的过程,她才忽然灵机一动,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纤薄小巧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到学校页面。 学校的鸟瞰图照片一点点在屏幕上加载出来,娜拉老师才开口道:“蒂娜,你看看,你的这幅画,几乎就是照片局部的完美复刻啊。” 文瑾定睛一看,娜拉老师用纤长手掌掩去了照片的一部分之后,和自己的画作还真是高度重合。 “我……我……我……”三个我字出口,文瑾一时说不出任何一句像样的话,脸却騰一下红了。 学术诚信可不是一个小问题,要是娜拉老师给她戴上这么一顶大帽子,闹不好是要被开除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被认定投机取巧,也是非常有损她在这个学霸的学术声誉的。 她忙不迭地解释着:“我真不是照着这张照片画的,我是通过自己的眼睛观察,然后,按照一个合理的比例画上去的,谁知道,正巧就和照片一样……” “我知道,”娜拉老师看着文瑾紧张慌乱的样子,一只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笑眯眯地说:“我们校园本来就是这样一种客观存在,你画得和照片的局部一模一样并不奇怪,不过,你要想一想,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文瑾被问懵了。 还能说明什么?您刚才不是都说了吗?这就是学校本身的景色,无论看在谁眼里还不都是那些房子,那个湖,还有山丘与河流? 娜拉见文瑾仍眨巴着眼睛看她,便启发道:“你看电脑上这幅照片,明净碧绿的湖面,尖顶的礼拜堂,一幢幢红砖白窗框的宿舍楼,还有茂密的树林,色彩确实丰富漂亮,也足够有层次感,然而,它被放在学校网站的功能页面,作用就是最客观,最清楚地展现学校的景观,为登陆到网站的每一人留下关于学校最直观印象。你想想,如果你的画作也仅仅是这样一个立体地图,还能称之为艺术品吗?” 文瑾回头再次审视自己的作品,色彩,层次,立体透视,比例关系,一切都分毫不差,不过,确实怎么看怎么觉得呆板无趣。 娜拉老师拉着文瑾的手来到隔壁的另一间大画室,小心翼翼揭开几张油画上蒙着的白色绢布,说:“这间画室里收藏的都是从本届同学们的画作中甄选出来的一些精品。” 说着,她指着其中一幅学校农场收南瓜的油画给文瑾看。 画中,在一片金黄色的丰收的原野上,一个女孩正在弯腰捡拾南瓜,一个男孩推着一辆木质独轮车从不远处的夕阳中走来,整幅画面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黄色,所有的景致和人物都如同被浸泡在金色的阳光里。 “蒂娜,你看!”娜拉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这幅画的构图比你的作品简单得多,暖粉过度到淡蓝的天空和金黄色丰收的田野显得十分协调,小男孩,小女孩一红一蓝两顶帽子从画面中跳脱出来,你是否能感觉到其中那种富于音乐感的节奏?” 文瑾抱着肩膀,欣赏着这幅作品,觉得娜拉老师讲的的确有道理。 娜拉老师又将另一幅作品指给文瑾看,说道:“这是迭戈·波佐画的返校节舞会。乍看上去,画面被着装相当时髦的少男少女填充得满满的,显得十分杂沓。他巧妙地通过近景与远景对比的手法,强调了男主人公罗杰斯身上金色的返校节皇帝绶带,画中的伊莎贝拉面部表情柔美,束着鱼骨的裙子显出她纤细的腰和丰腴的臀部线条,具有典型的浪漫主义美感。他将原本就存在于画作之中的,那种纷乱与慞惶的感觉极尽夸张,描绘出一场叫作青春的梦,充满光感色彩,迷幻飘渺,而又带着淡淡的迷惘……” 文瑾的目光早已转向了另一幅作品,她指着平淡无奇花束静物,问:“这幅画也被选作精品,难道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娜拉老师饱含热情地看着画作,说道:“这幅画中的花束并不是放在花瓶中,而是放在草地上,绿色的草地,浓郁的树林,还有这束被刻意突出表现的花束,这种构图给人留下了无限遐想的空间。这是一个顽皮小女孩刚刚采摘下来,临时放在这里的花束?还是一对甜蜜的情侣不小心遗落下来的?抑或是一位深情的男子为了他离世妻子的默默献祭?画作形式上通俗易懂,简明单纯,但又拒绝平庸浅薄,一览无余,它能引发人深思。你仔细看这些花朵,它们每一朵都是那样不同,有着和人一样的面孔,仿若一个个谜团,反射出作者丰富的内心……” 文瑾静静地听着娜拉老师的分析一言不发。 之前的课堂上,娜拉老师也带领他们欣赏过大师的作品,讲解过绘画艺术的构图、色调、光影关系、画面语言、笔触、及其美感和意境……然而,今天文瑾似乎才有了真正的领悟。 娜拉老师看着文瑾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不要着急,这些东西都需要慢慢地观察和琢磨。艺术领域和物理、数学不一样,并不是说,你懂了那些原理,就立竿见影能有所表现,在艺术的道路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一蹴而就的,你除了需要多欣赏优秀作品之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多思考,总有一天你也会画出令人难忘的好作品……”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外屋,文瑾的画仍孤零零地摆在架子上。 两人默默无语地对望了一会儿,文瑾开始沮丧地收拾自己的书包,准备离开画室了。 忽然,自己的一只手被人紧紧抓住了,她一愣,回头看见娜拉老师正满脸惊喜看着她,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文瑾吓了一跳,她环顾四下,画室还是那个画室,人还是原先的两个人,一切都没有变化,娜拉老师这是怎么了? 没等文瑾张口询问,娜拉老师忽然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喃喃着:“你终于开窍了,对不起,是我没有看懂你的这幅作品,这一年的课果然没有白上。” 文瑾完全被搞糊涂了,刚才不是还隐晦地批评她的作品呆板教条,没有艺术性吗?她真怀疑娜拉老师间歇性失忆症发作了。 她将自己生生从娜拉老师紧箍的臂弯中一点点掰开,一脸惊恐地看着她,绞着手指心里琢磨,这些搞艺术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折不扣的神经质。 只见娜拉老师兴奋地大步走到她的画作前,指着画作右下角的位置,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嘴里不断说着:“对不起,蒂娜,我看漏了这个细节,所以没有理解你作品中的灵魂所在,实在对不起,这是一幅值得给a的好作品,是我低估了它的价值,险些因为我的失误埋没了这么天才的一幅画作……” 第五百二十六章 从天而降的鹅 如同在那件被她估价一块大洋的破棉袄里,找到了一枚十克拉的大钻戒,娜拉老师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看起来有点儿疯疯癫癫。 文瑾的内心深处却是窃喜的。一个a,一个直a,她在这门课的作品评分环节上,还从没得过这么高的成绩。看起来梦还是要经常做一做的,万一运气好美梦成真了呢! 现在就剩下几天后的期末笔试了,这个她向来不担心。她心里的小算盘被扒拉得噼啪乱响,有了这个至关重要的a,这门课的总评成绩就是妥妥的a-了。 她使劲咬着下嘴唇,不让自己失态地大笑出声。 跟随的娜拉走到自己的画作前,她的目光落到娜拉老师手指的方向,见了鬼般看到画作右下角,那池碧绿的湖水畔,不知道何时多了一只小小的天鹅。 她努力回想自己创作的整个过程,自己并没有画蛇添足地在这里加过这样一只飞禽。 娜拉老师亲昵地揽住文瑾的肩膀,一边欣赏着画上的那只小到完全可以被忽略的天鹅,一边充满赞许地说:“这只天鹅简直是就画上的神来一笔,你没有落俗套地让它在湖里游弋,这正是我忽略掉它存在的原因之一,不过,这也正是堪称绝妙的构图设计。看似不经意间,你就赋予了画作温暖而充沛的生命里,婉转的,幽微的,只有你们这些心思细腻的东方女孩,才能有这种做游戏般含蓄而敏锐的表现力,而这也正是你绘画风格从初步形成到有所飞跃的一种重要标志。” 天啊,一只鹅竟然被给予了这么高的评价,文瑾怯生生地侧过脸看着娜拉老师,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亲爱的孩子,不要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升华就是这样一种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你应该为自己的卓越的领悟能力感到高兴才对!” 娜拉老师拉过来一把椅子,恭恭敬敬地请文瑾坐在宽大的椅子上,仿佛她是个大人物。文瑾不明所以,诚惶诚恐地只用半边屁股坐上了椅子的一个小角。 “你看看,这天鹅扭动的脖颈是多么柔软,它的羽毛是多么富有层次和光泽,还有它浅橘色的足,这色彩的对比度,调配得太令人意想不到了。我能看出,你是在用整幅画的中规中矩,突显这只天鹅的灵动,两者之间强烈的对比使画面产生出一种强烈地戏剧化冲突,透露出生命的暖意,和你对爱与和谐共存的理解。”娜拉老师坐在她身旁,笑眯眯地欣赏着她的画,念念有词地解释着。 文瑾微微低下头,她目光游移,不知道怎样去和娜拉老师解释这只鹅的出现,不过,她咽了半天吐沫,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她琢磨着,如果她对娜拉老师实话实说,说自己也不知道这只鹅怎么跑到画布上来的,娜拉老师不但不会相信的,说不定还会直接把她送到希尔夫人的心理问题咨询中心做精神方面的检查鉴定。 无论如何,这个坚吝的娜拉总算肯给她这幅画作评a了,这总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大事。 “所以,您的意思只能给到a……”文瑾知道自己这么问有点儿贪得无厌,不过,她还是像试一试。 娜拉老师像捣蒜那样点着头,说道:“如果,在这幅画的创作之初,你将构想和我沟通一下,我或许会建议你,将这幅作品的三分之二都舍弃掉,只专心画好这三分之……” 说着,她将两只手的拇指食指对成一个方形画框,框住了天鹅、湖、还有几座房子、两棵大树。 从这个框子里看进入,构图果然比整幅画漂亮了不少,文瑾惭愧地低下头。 尽管这幅画拿到了a,她心里仍感到些许失落,整整一个学年的绘画学习,她没能切切实实地领会到娜拉老师传授的精髓,在这门课上,她认栽了。 “迭戈,你怎么来了?”娜拉老师忽然看到站在门口的花衬衫男孩。 文瑾循声回头,也看见了这个南美来的小男生,也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有没有目睹娜拉老师夸她的那个令人尴尬的场面。 “哦,没事,我只是想和您再次确认我这门的期末考试时间,上次您回邮件说,可以将我的期末考试时间放在下周一上午10点,是吗?”一头黑色卷毛的迭戈,手扶在夸张的宽皮带上,等待着娜拉老师的回答,皮带上的闪闪发亮的铆钉,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仍有些刺眼。 “没错。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耽误你提前回国参加狂欢节。”娜拉老师朝迭戈招手,“你也过来看看蒂娜的这幅作品,这是我见过,她画得最好的一幅。” 迭戈忙凑过来瞧了瞧,脸上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点头说道:“嗯,确实不错,不过,恐怕我得走了,十五分钟后,我约了预备微积分的辅导。” “哦,我也走了。”文瑾也从地上拿起她那只沉甸甸的双肩包,与娜拉老师告辞,和迭戈一起走出了画室。 迭戈和文瑾一前一后走出了艺术中心的大楼。初夏的午后,阳光已经不太炙烤却已久明媚耀眼,空气里留存着暖意和花香。 “你去哪儿?”文瑾在高台阶上停下脚步问。 “图书馆。我约了麦克大神给我做数学的同侪辅导。”迭戈一张窄脸上洋溢着笑容。 “哦?巧了,咱俩一路,我去哪儿写会儿作业。”文瑾说着,率先下了台阶。 迭戈迈开长腿,抢前几步,朝文瑾扮了个鬼脸,揶揄道:“不错呀,一幅有灵魂的画,一幅充满生命暖意的画,好久都没听到娜拉老师夸别人夸得这么没底线了!” “娜拉老师是个什么样得人,你还不了解吗?”文瑾说这话时有些心虚。 “你能在娜拉老师面前瞒天过海,却瞒不过我。我敢说,那只天鹅,绝对不是出自你的手笔,你脑子里甚至都不可能冒出过这样的想法!”迭戈扬起瘦伶伶的脖子,一字一句说得笃定。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文瑾仰起脸问他。 此时,校园还没有喧闹起来,视觉艺术中心,和表演艺术中心像一对双胞胎般矗立在长甬道两旁,两人沿着甬道往大路上走。 迭戈一撇嘴,又拉开架势要吹牛了,他得意地开口道:“你别忘了,我们家祖传的手艺就是鉴别真伪。你管这叫直觉也好,天赋也罢,反正我能看出来,那只鹅,不是你画的。” 文瑾低头看着迭戈西班牙风格的尖头皮鞋,说不出话来。 “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请了何方高人给你添上了这么神来一笔?”迭戈好奇心很旺盛,不停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呀!”文瑾一脸委屈地抬起头,此时,她才是最想知道真相的。 迭戈显然不相信文瑾的说辞。 他以生意人的口气对文瑾说:“我又不会说出去,替客户保密是我们这种人的职业操守,你怕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我连续两天过来给这个作品修修补补,居然完全没发现这只鹅!”文瑾看着眼前这个抽条后,仍未发育健壮的阿根廷小哥,心想,就你长成这样,为什么总像装社会人? “一定是天使被你一心想拿高分的诚意打动,帮你添上了这么一笔。”迭戈揶揄着身旁的女孩。 “话说,你眼睛可真独!这都能一下子被你识破?”文瑾盯着迭戈唇上青须须的绒毛看了三秒,显然,这里的毛发还没有经受过剃须刀的洗礼。 迭戈笑道:“不是我眼睛独,你知道,咱们班同学都叫你什么吗?” “啊?给人家起外号可不好。”文瑾小脸又红了,干笑着将鬓边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他们都叫你测绘师。”迭戈说着嘎嘎大笑了起来。 文瑾不解,白了一眼这个没品味的花衬衫男孩,正要开口,惊讶地发现辰辰正迎面走过来。 “嘿,你们笑什么呢?这么开心?”他一过来,就熟不拘礼地加入了文瑾和迭戈两人之间的谈话。 被辰辰一问,文瑾心里暗自泄气,她知道迭戈的嘴上没有把门的,眼看着自己又要在辰辰目前出糗。 “嗨,查理,你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迭戈和辰辰打过招呼,就亲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说道:“我们在说,绘画课上,大家给蒂娜起了个实至名归的外号,叫测绘师。” “哦?这怎么讲?”辰辰不解地问道。 迭戈脸上表情夸张地说道:“大家说,别人画画凭的是感觉,她倒好,凭数据。要是画石膏像,用眼睛测算出各部分的尺寸比例,然后分毫不差地画上去倒也罢了。最怕她画的活物了,没点儿胆量的人都不敢看……” “有这么夸张吗?”辰辰半信半疑地看着迭戈。 “你是不知道,无论画人还是动物,蒂娜要是不查生物书,把骨骼、肌肉、表皮、毛发……所有特征都研究一溜够,从来不肯提笔作画。她画出的活物,怎么看怎么像标本,没有一丝活气儿。” 第五百二十七章 学生会秘书长 文瑾听着二人对口相声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不禁垂眸暗笑,没想到自己上个绘画课都能给同学们留下心理阴影。 辰辰转而问文瑾:“画画查生物书?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人家……为了尽量准确嘛!”文瑾小声嘟囔着。 “所以,我琢磨着,那么灵动的一只天鹅,绝对不可能是你画的!”迭戈说得言之凿凿。 辰辰却一脸茫然地问:“天鹅又是什么故事?” 于是,迭戈把刚才在画室门口看到的那一幕,一五一十地给辰辰讲述了一遍。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蒂娜真的飞跃了呢。”辰辰竭力为好朋友挽回面子。 三个人一路往图书馆方向走,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迭戈解开花衬衫上的两粒纽扣,用衣襟扇着凉风,明知故问道:“话说,蒂娜,你下学期还上更高级别的绘画吗?” “不上啦。必须和绘画课分手!打死也不上了!这辈子也不可能上了!”文瑾一番斩钉截铁地回答之后,两个男孩都表情古怪地看着文瑾,大概他们还没见过谁和一门课有这么大过节。 文瑾也觉得自己的表达太过直白,忙解释着:“原来以为,上这门课能放松休息一下呢,没想到,又花时间,又给成绩单拖后腿。我不想再为了成绩的事情和娜拉老师斗智斗勇了,更何况,十一年级了,多考几门ap才是正经事!” “其实,在这方面你也不用自卑,你画的没有那么糟糕,只是缺了点儿美感和灵气。我倒是觉得有一个地方挺适合你的……” “什么地方。”三人说笑着,走上了通往图书馆正路。 “创客空间。” 迭戈嘴里蹦出一个新名词,令文瑾和辰辰都有些不明觉厉。 文瑾笑嘻嘻地问:“这什么鬼?” “这是教工程学课的卢克老师成立的一个俱乐部,据说,是一个脑洞大开的地方,他们经常做一些机器人啦,弄一些3d打印之类的东西……” 迭戈说的令文瑾很感兴趣,她两眼放光,接口道:“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这学年为了上艺术史和绘画,我忍痛割爱放弃了工程学的课。卢克每次见到我都问,为什么放弃工程学,下个学年,说什么也要报他的高级课程了。快告诉我,创客空间在什么地方?” 辰辰似乎对他们说的地方不陌生,忙插进他们的谈话中:“我想你应该注意过,就在马场通往农场的空地上,有一大片丑得不能再丑的房子……” 文瑾狐疑地看着辰辰,问:“咱俩今年可没少去马场,沿路大大小小房子那么多,你说得是那幢?” “不是哪幢,是一大片,就是顶上支棱着不少太阳能板的。”迭戈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哦,我知道了,听薇薇安说,原来那是一个废弃的大仓库。”文瑾恍然大悟般点头。 “对,就是那儿。几年前,往届大神把那个仓库重新设计改建,搞成了一个节能环保建筑,那就是创客空间的活动地点。今年夏天,他们的设计师杰克就要毕业了,那边正好缺个专门画图的,我倒是觉得你挺适合。杰克是我朋友,我要不要让他推荐你?”迭戈贼溜溜的黑眼睛眨巴了两下,长睫毛忽闪忽闪地说。 迭戈的话让她顿然间领悟到自己更广阔的可能性,她的声音里都有了些许兴奋:“好啊!这件事倒是可以考虑,我找个时间先去创客空间看一看,顺便和杰克学长交流一下。” 三人从校园南部的艺术中心,一路走进了偏北边的图书馆,身上都有些汗涔涔的,大厅里柔和的空调一下子让他们感到凉快舒爽。 “要说,那个地方还真的挺适合你的,那里面像你这样社交能力低下的学霸御宅比较多。”迭戈一脸坦诚地说着,还抓了抓头上的小卷毛。 “我……”文瑾被迭戈噎得说不出话。 余光里瞥见雕像旁的辰辰正单手握拳放在唇边,十分刻意地咳了两声,仿佛是要掩饰险些笑喷的尴尬。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赶快去补你那个烂数学吧!”文瑾跺着脚气哼哼地说。 迭戈倒也从善如流,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溜烟儿朝图书馆一楼同侪辅导的玻璃屋子跑去。 文瑾逞一时口舌之快,刚教训完迭戈,猛一回头,看见辰辰站在铜像前兴味盎然地看着她。 她走上前两步,问道:“怎么啦?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去写作业啦!” 辰辰闪躲开文瑾的目光,说道:“上周,我把咱们写的那篇关于马和自闭症儿童的论文给希尔夫人看了,她觉得第二稿总体来说不错,也提出了一些修改建议,还特别点出,有些内容还可以继续挖掘,咱们俩要不要趁这会儿聊一聊?” 文瑾侧头思忖片刻,摆摆手道:“我知道,你现在心思也不在这儿……” 辰辰觉得文瑾的话,意有所指,忙否认:“谁说的?” “你不是下周一演讲吗?还是回去好好准备吧,我可不敢耽误你的正经事。反正提交论文还有十天时间,等你竞选结束再讨论也不迟。”文瑾说着耸了耸肩膀。 辰辰这才明白,文瑾指的是这件事。为了竞选学生会秘书长这个职位,他孤军奋战,又是画海报、贴海报,又是用各种方法为竞选拉票,那股干劲儿,颇有点儿志在必得的架势。 听文瑾这么一说,他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瞧你说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学生会秘书长而已……” “话说,今年的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你看好谁?”文瑾虽然对学生政府的事没有太大兴趣,整天被铺天盖地的海报和宣传攻势包围着,也不禁想要表示一下关心。 这回可算是问到了辰辰的擅长,他如数家珍地给文瑾分析着当前的竞选局势:“学生会主席目前有三个候选人,其中两个是大热门。彼得是学生会的老人了,曾经是威廉和罗杰斯的左膀右臂,乔治是一匹新杀出来的黑马,人气不低,他曾经是昆丁手底下第一得力的智多星,昆丁走后这一年,一边培养昆丁那个扶不起来的表弟,一边独挑蓝色锡安隐修会的大旗。” “乔治呀,用薇薇安的话来说,就是个黑白通吃的主儿,最会左右逢源,这下彼得有的受了。”文瑾轻笑一声。 辰辰继续解释着:“更大的看点,恐怕要算是学生会副主席之争,斯蒂文和托尼才是今年最受关注的两位,一个是来年十二年级,声望卓著的大学长,一个是学校里一颗冉冉上升的政治新星……” “你室友可真是了不起,同住在一间宿舍,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文瑾用不伦不类的东北话,模仿着小品里的台词,脸上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辰辰心里做实了文瑾在调侃他,脸一红,垂下头说道:“我……我知道,自己充其量只是给大佬们充当个绿叶,还是可有可无的那一片。” 文瑾甩了甩就要垂倒肩膀的波波头,说:“干嘛这么妄自菲薄?你再不济,也算是历年来,中国学生在a校学生会中做过的最高职位。如果能够成功当选秘书长,就会再次刷新咱们学校的一项记录,好好干,加油吧!” 辰辰一点点抬起头,正看见文瑾呲着一口珍珠贝母一样的小白牙朝他笑。 他竟然没有留意,文瑾是什么时候摘的牙套?卸掉了那一口铁嘴钢牙,文瑾整个人都显得轻盈了许多,特别是配上她将将及肩的墨色秀发。 咦,波波头呢? 眼前这个不戴眼镜,发丝清扬,巧笑嫣然的女孩,还是从前那个宽边眼镜,波波头的学霸吗? 每年,学生会的竞选都是同学翘首期待的一场大戏,然而,辰辰竞选的秘书长这个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职位,却在今年的竞选中少人问津。 前面的两轮的乌龙pk大战中,几名宿将竟然都在一个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新人崔美儿面前折戟沉沙。 在最后一轮的演讲环节中,辰辰坐收渔翁之利,他只需要和唯一的竞争对手,那个自称德彪西转世的九年级学妹捉对厮杀。 这个小女孩是个不简单的狠角色,不但成绩优异,还接替了刚刚毕业的大卫,成为学校的首席钢琴。她在a校的活跃程度,可不是辰辰这种闷头干实事的人能相提并论的,在低年级同学中也颇聚人气。她本人更是没把辰辰这个资历深厚的学长放在眼里,对于自己高起点进入学生会雄心勃勃。 不过,a校同学们,特别是高年级的学长们,还没有盲目到只看人气不看实力的程度。他们心里则更愿意把学生政府中最具体,最核心的管理工作,交给一个在学生会扎扎实实工作了两年,并学生会工作未来的改革拥有施政方针的人。 在最后一轮投票中,崔美儿惜败,这让从小顺风顺水的她低迷了好几天。 辰辰虽觉得,这次赢了个低年级女生,有些胜之不武,还是在众位中国同学的起哄下,还是在校外狂欢庆祝了一下。 第五百二十八章 嘿嘿,啥事儿没有 义廷奋力格挡着来自西蒙教练一招猛似一招的抽球,心里却能够完美地回溯,刚才文瑾从室内网球场大门直到观众席的每一步轨迹。 握着球拍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被阳光亲吻过的黝黑面颊渐渐发红,义廷感到身体内的血液像岩浆般汹涌沸腾。 他力争让自己的每一次抽球,每一拍反手都打得潇洒漂亮,还不忘忙里偷闲地用余光去看静止在观众席中间位置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素净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觉得她穿的那件深蓝色樽领绞花毛衣,让她看上去如此沉静和美丽,有些不大像从前那个内向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频度越来越快的拉锯战,令他几乎无暇分神,他心怀忐忑,生怕一个回合结束,再一回头之际,那人已从观众席上消失。又或许,看台上的那个人,本身就是他极度疲惫的大脑里产生出来的一种幻觉? “罗伯特,再专注一些!”一回合终了,西蒙教练提醒着义廷。 义廷边点头,边用余光扫向观众席,谢天谢地,她还坐在那里。 新的回合很快就开始了,义廷脑子里仍在胡思乱想。 她没戴眼镜,也不知,能不能看清楚自己威风神勇动作招式? 一想到眼镜,义廷心里没来由地一紧。那天夜晚,在大木屋中的情景又一幕幕重现眼前,起初,他们只是争吵,后来,他气不过,一把拽下她的眼镜掼在地上…… 一个角度平缓的正手送分球打了过来,义廷神思散乱,居然没有接住。 “怎么回事?”西蒙教练看出他后半场的训练大失水准,忙走到球网近前关切询问。 “没什么……这两天准备考试,哦……可能是昨晚熬夜,有点儿累了。”义廷嘴上敷衍着,眼神又瞟向了观众席。 西蒙教练伸过手,拍了拍义廷的肩膀,说:“是啊,越到期末越得加把劲儿。不过,暑假的俱乐部联赛也很重要!你回去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继续。” 教练走后,义廷独自一人将球场里散落的荧光黄色网球收拢到一只巨大的球筐中,余光里,欣赏着那人安静托腮的姿态。 他没打算主动和她说话,抱着球拍,观众席第一层,离球网最近的位置坐定。他将球拍上已经磨得发白变硬的手胶一圈圈褪下来,又从书包侧兜里掏出一小卷未开封的黑色手胶,一点点拆封,然后,细心往球拍手柄上缠绕。 他能感觉到,文瑾就坐着他后面不远处,或许正注视着他。他故意放慢缠球拍的速度,心里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怕自己的期待一不小心应验。 那天一场唇枪舌剑,他不愿再去回忆细节,只记得,双方好像都中了邪,说了不少很重的话。 如果,他想,如果文瑾走到他面前,或许他会高冷傲慢地站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掷地有声地告诉这个女孩:“没什么好解释的。你都说了让我离你远点儿,那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脑袋里,另一个自己却在苦口婆心地劝慰着:人家一个女孩子,主动来找你,你那点儿自尊心咋还就放不下啦?再说了,那天你说的话也不好听!老老实实给人家道个歉,为这事结梁子不值当! 正寻思间,他听到,木制观众席台阶上发出哒哒的脚步声,这显然不是运动鞋发出的声音,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球场中,这声音是那样清晰而突兀。 随着声音渐渐迫近,义廷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朝脚步声相反的方向扭了扭身体,脸上的表情却愈见丰富和戏剧性。 他埋着头专注而机械地往球拍柄缠着手胶,动作太急竟然将自己的一根食指缠在里面。 笨拙地一圈圈拆开刚缠好的那一截黑色弹力胶带,手忙脚乱之下,柔软胶带粘连在一起,如同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义廷皱起眉,徒劳地揪啊扯啊,不一会儿,脸上就冒出豆大的汗珠…… 正在此时,肩膀被人轻拍了一下,他立时停止了手里的抓挠,像只被猎枪射中的小鸟,背脊一阵紧缩,立直了僵硬的身体,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无奈地等待着从树杈上跌落下来,被人擒获的命运。 小心垂下眼帘,就在他身侧不到半米处,一双小巧玲珑的黑色半高跟踝靴映入视线,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如同擂鼓。 不情愿地转过头,正巧对上文瑾一双眼睛,因为中间没有了眼镜的阻隔,这双眼睛显得温柔而清澈,然而,如此近距离的对视却委实令人尴尬。 文瑾的目光即没躲闪,也看不出羞涩别扭,她开口道:“我想跟你说几句。” 义廷像听到命令的战士般,立马从椅子上站起身,咽了口涂抹,忙不迭地抢话道:“正……正……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文瑾低头看了一眼义廷攥着球拍的手。 义廷像被烫了一下,慌乱地将球拍撒手,在文瑾面前夸张地前后左右转动手腕,又剧烈地挥舞双手,还像个钢琴家那样快速地活动了几下手指,然后,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嘿嘿,啥事儿没有。” 文瑾眼神一暗,拉起义廷的手,透过手背尚未完全长好的淤痕,她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情景。 义廷愤怒挥拳,和她脑袋差不多大的拳头,带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咚地一声闷响,如同锤子般砸进腐朽的桃花心木嵌板,看到地上的丝丝缕缕的血迹,她心里那种心疼、惊讶和害怕的感觉,现在还那么真切。 “我收回那天说的所有话,我说得太过分了。”文瑾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她记起,那时,面对自己一时痛快的责骂,高大威武的义廷竟然像个受伤的小怪兽般可怜巴巴,文瑾心一颤,几乎将头垂到毛衣的樽形领窝中。 宏亮低沉,还带着一丝傻气的声音在文瑾头顶上方响起,不过,在此时的文瑾听来,那股傻气简直就是和蔼可亲。 只听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天……我也说了过分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这次来是向你道歉的。”文瑾尝试着一点点抬起眼皮,偷偷窥测着义廷。 此刻,他正故作深沉状,别过头假装看着远方,以好看的侧颜对着她。棱角分明的下颌骨,高挺的鼻子,厚实饱满的嘴唇,还有毛刷子一样不服贴的一头乱发。 “我也向你道歉。”义廷没忍住目光向下滑,余光刚触到文瑾,立刻闪避开。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面前的女孩轻缓而悠长地舒了口气。 “所以,咱们就算和好了。”文瑾终于仰起脸看着义廷,期待着他的回复。 义廷扭回头,微低下颌,印在他眼里的,是文瑾真诚的圆圆脸。他的心跳渐渐缓和,又恢复了往日傻里傻气的形象,豪迈而自作聪明地说道:“哦,对,你请我吃顿麦当劳,我请你吃顿肯德基,咱俩的恩怨就一笔购销,重新来过!” 原本一脸严肃的文瑾,瞬间被被逗笑了。 只见她用手背挡住嘴,不让自己笑出声,义廷温暖地看着她,不禁心旌摇动,摘掉眼镜她,原本还是个像茉莉花般纯净漂亮的女孩。 文瑾笑罢,语气浮夸地揶揄道:“麦当劳肯德基就能打发你,你也太好养活了!” 义廷也不示弱,说道:“我也是考虑到,只有麦当劳肯德基里才有点儿激素,能让你快点发育。” 这回,文瑾不但没有竖起眉毛,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义廷也忍不住笑了。 在笑声中,仿佛之前一切的不愉快都不曾发生过。 当两人停止了笑,再看向对方的时候,不知为何,脸颊都有那么一抹微红,仿佛有种细小的,难以描述的东西,在他们中间发了芽。 “所以,你之前不是刻意躲着不见我?”文瑾故意问。 义廷干笑着,支吾了半天才说:“没……没有的事儿!” “那好吧。”文瑾一眼识破了他的拙劣掩饰,和自己一样,义廷有什么全都写在脸上,是没办法撒谎的那一类人。 见文瑾半天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义廷局促地绞尽脑汁想找个新话题,赶快缓和这种奇怪而恼人的气氛。 他眨了眨长睫毛后面的大眼睛,问:“下学年的选课,你搞定了没有?” 文瑾绞着毛衣镂空的底边,“嗯”了一声,道:“下学期,我选卢克的工程学高阶课程和一门计算机三维设计课。” “咋不选艺术课了?你总不是说,要培养啥艺术修养,不想和我们这些没有品味的人同流合污吗?”此刻的文瑾在他眼里已经有了艺术女孩的气质,对于她突然地转变,义廷一时没能理解。 文瑾悻悻然道:“今年选修艺术史和绘画实在有些盲目,我不擅长这些,原来以为这些比较水,不成想,反倒给gpa拖了后腿。不过,我也不后悔,有了绘画的基础,明年学设计会更有优势。” 义廷两眼放光,说:“我都连上了两年卢克的工程学了,明年还继续上,这下咱俩又能在一块儿上课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我是老大 “哦,对了,我带你去看一个秘密。”说着,文瑾就拉起义廷的手往外跑。 两人双手相触碰的瞬间,文瑾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拉住了对方的手,义廷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四根手指被被对方仅仅攥住了。 原来,他们参加团队建设,密西西比夏令营,也有过不少手拉手共度难关的机会,只是彼时,他们都不曾将对方视作异性。 和之前更为简单纯粹的感情相比,如今,他们之间多了某种更为奇妙的东西。 来到视觉艺术中心三楼的基础绘画教室,文瑾将义廷拉到一个画架子前,刷地一下扯开罩在上面的那层薄薄的布。 画纸上是一架飞机,宽阔的双翼,带拱形透明玻璃的驾驶舱,竖直向上的三角形尾翼。 “你从前总说想开飞机,这是不是你想开的那种?”文瑾得意地问。 义廷一个劲儿地点头,手指抚上画面,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你画的太棒了,简直就跟真的一模一样。” 文瑾笑着翻到第二页,画上的飞机和前页上的一模一样,只不过去掉了着色和外壳蒙皮,完全变成了一个立体的结构框架。 “你看,这是隔框,这是座舱中的控制台,这是支撑机身的绗条,这是机翼的龙骨框架……”文瑾指着飞机上的每一部分给义廷解释着。 义廷的眼睛睁大了,他从没看过这么细致的飞机构造图,连高低压涡轮机组、排气口、蜂窝状的机翼骨架,和每一部分的对接接头都清晰可辨。 他心服口服地看着文瑾,一边摇头叹气,一边说:“你这么大本事,学绘画实在可惜了,不如来我们创客空间。” 文瑾笑着说:“对呀,这就是我准备加入你们的投名状,你看,还能入的了卢克的法眼吗?” 义廷竖起大拇指,说:“老厉害了!我们创客空间就缺你这样会画画的。今年,我和李恩作了一条木制机帆船,上星期才完工,从阿舍洛特一直开到了福蒙特港。要说当初的设计图,跟你这个画比起来,简直就不忍直视。” “人家这可不是光画着玩的,我想要把这架飞机做出来。”文瑾撇撇嘴纠正道。 义廷不解,问道:“模型还是咋的?要是模型,不用费这么大劲设计,买现成材料组装就成。” “不,我要做能上天的那种飞机。”文瑾笑眯眯地说。 “啥?”义廷后退半步,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你不想自己做一架真飞机吗?”文瑾偏头看着义廷。 “这不可能?”义廷马上摇头。 “要是你做的话,确实不可能实现。”文瑾不服气地看着义廷。 义廷老实地点头,表示同意,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眯起眼睛问道:“你能实现还是咋地?” 文瑾挺了挺平坦的胸脯,说道:“当然啦!我是学霸嘛!” 义廷一惊,以往,别人要是夸她学霸,文瑾向来都是不爱听的,她倒是宁愿别人夸她些别的,哪怕是再微不足道的优点,现在,她居然以学霸自居,这是太阳大东边出来了吗? 义廷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文瑾,意识到,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了,不知何时,竟然有了一种小薇薇安的影子。 见义廷满脸质疑,文瑾将声音拔高了一度,说:“下学年,我就强势加入你们创客空间,到时,你跟不跟我一起做飞机?” 尽管在义廷听起来,这一切都很不真实,他还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说:“愿意。你知道,我太爷爷就是开战斗机的,还是解放军的战斗英雄呢!” “行,到时,你跟我混就行,我是老大,你是小弟,你没意见吧?”文瑾踮起脚尖,豪爽地拍了拍义廷的肩膀。 文瑾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她也不想让别人误会,自己正在和肌肉男搞暧昧,而且,只有这样界限分明了,她使唤起义廷来,才不会紧张。 义廷信誓旦旦地说:“没意见!放心,老大,出力气的活儿都交给我!” 无论这个中二梦想能否实现,义廷也愿意相信文瑾,愿意和她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努力奔跑。 文瑾见义廷应得痛快,便漫无止境地说:“不过……你得叫我大哥,我叫你小弟,行吗?” “呃,大哥,小弟以后都听你吩咐。”面对文瑾的得寸进尺,义廷变本加厉地随声附和。 一旁的文瑾见诡计得逞,毫不掩饰地乐开了花。 义廷心里也正在叮当五四地拨着小算盘,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好不抗争地同意他们之间的这种定位,固然然有点儿没节操,不过,今后,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找她,约见她,还能以“小弟”的名义顺理成章地对她这个“大哥”更好,这笔帐划算的! 此时,笼罩在义廷和文瑾之间的乌云,被一阵无形的风吹散了,他们又回到了从前,还是那对没心没肺的欢喜冤家。 *** 白馨蕊的微信发过来的时候,辰辰刚好发出了那封重要的邮件。 他不确定,从肥乔那里得到的邮箱到底是不是羽悠爸爸的,也不能肯定,一个fbi官员会不会搭理他这种小屁孩,所以,他在邮件里只写了几句无关紧要问候语,并说,希望他回复邮件。 “十分钟后到科学楼,不然,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辰辰看了白馨蕊微信,无奈地笑着摇摇头,霸道的微信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最近,她又迷上了这种威胁的口气。 从九年级一开学,同学们之间互加微信、qq的时候,辰辰唯独没有羽悠的微信,因为,彼时她更多用脸书,还没注册这种在国内很普遍的社交工具。 白馨蕊是自己跑过来,主动加辰辰微信的,却在后来的整整一年中没说过一句话。 正是由于这个奇怪的原因,他还特意问过其他同学,白馨蕊是不是跟他们频繁互动。文瑾的回答是:“我递了好几遍请求,都没被通过。” 义廷的回答更奇葩:“哥们儿,你疯了吧?加白馨蕊微信的,都得是能上世界富豪榜的!” 他们俩之间第一次互发微信,还是在白馨蕊尬舞晕倒的第二天,辰辰答应给她送早餐,她用微信通知辰辰,地点从维多利亚楼变到了科学楼。 从微信记录来看,打那儿之后,两人的微信往来就渐渐频繁起来,内容大多是白馨蕊情绪低落,找他吐槽,他尽自己所能地劝解安慰,有时候,还会帮她出些主意。 辰辰看了看表,已经晚上九点半了,这个时间确实有些晚。再看看手机屏幕上命令口气的微信,他并没有将其视作儿戏或胡闹,因为,他能从白馨蕊的字里行间体察到一份依赖、信任和无助。 跑进科学大厅,辰辰额上早沁出了些许薄汗。九点钟电梯就停了了,他只能爬楼。 气喘吁吁地走到天文学教室门口,里面传出悠扬的音乐声,悦耳的旋律十分熟悉,他却一时记不起名字。 推开门,白馨蕊正闭着眼睛,惬意地跟着音乐跳舞。 这个任性的女孩,以完成期末作业为由,长期霸占着天文学教室的钥匙,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她的个人自习室。也只有像她这种有点儿不正常的人,才能在无聊的教室里搞出这么多娱乐活动。 一曲终了,白馨蕊才发现辰辰早已等在门口。她拿起手机按下的停止键,教室中的音乐声瞬间消失,又恢复了安静。 “今天叫我过来,是陪你数星星,还是看你的新装备?”辰辰笑眯眯地看着仍沉浸在音乐中的小女孩,问道。 “不不不,今天不一样。”白馨蕊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小女孩的新花样,永远不要指望能猜出什么名堂,辰辰索性还是不费脑筋,便直截了当地问道:“哦,有什么不一样?” “今天我生日。”白馨蕊的笑容像加了蜂蜜的柠檬茶般润泽清甜。 “什……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我什么礼物也没准备呀?”辰辰局促地挫着手。 辰辰还记得,去年的生日,白馨蕊在学校附近的那家酒店做东,请了一百多位同学,场面之盛大,让不明就里的酒店住客误以为是一场结婚盛宴。 彼时,辰辰当然是没有资格被列入邀请名单的,这些也都是后来,他从参加活动的同学那里听说的。 白馨蕊今天穿了一条暗红色的丝质长裙,练功服般低低的深u型领口,简约利落,将她的玉颈衬得越发白皙纤长。她脸上很少见地未施粉黛,白中透粉的色泽恰好是这个年龄少女最令人妒羡之的地方。重叠繁复的真丝薄纱裙摆下,露出一双纤细足踝,走起路来掀起一层层嫣红的雾,整个人看上去带着飘渺的仙气,如同一朵开放在风中的曼珠沙华。 “我说,你这件衣服是偷穿你妈妈的吧?颜色也太暗了一些。”辰辰鲜少评论女孩子的衣着,见白馨蕊总是扮成熟,不免也想发表点儿意见。 第五百三十章 做我男朋友 “你不懂,要是一会儿切蛋糕的时候,我把自己弄流血了,滴在这件裙子上也看不出来。”白馨蕊仰起一张认真的小脸说。 “你把自己说得也太笨了些,再说,有我在,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辰辰拍着胸脯,一副要保护她的样子。 白馨蕊欣赏着辰辰的萌态,道:“好呀,刚才谁说忘了准备礼物,我点一个,看你送得起还是送不起!” 辰辰琢磨着,白馨蕊什么都不缺,必然不会要昂贵的礼物,左不过是说出个稀奇古怪,不容易弄到手的玩意儿来难为他。不过,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为了让这个小女孩开心,辰辰倒也乐得勉为其难地去为她试一试,便爽快问道:“什么礼物?” “做我男朋友。”白馨蕊说得半点儿不拖泥带水,脸上依然挂着无邪的笑。 辰辰一惊,身子晃了晃险些撞倒身后穿着太空服的模特。 他心里愁肠百结,白馨蕊的近况他是知道的,如今,这个小女生最需要的就是安慰,哪怕只是形式上的,然而,就算所有事他都可以放弃原则,唯独在这件事上,他不能说出违心的话,因为,他和羽悠早已有了三年之约。 半晌僵持无言,他轻咳了两声,稳了稳心神,用手背揩拭去额角的汗。 白馨蕊轻笑一声,在辰辰拒绝她之前,她在心里已经先一步喊出了答案。 “别的什么都可以给,唯独这一样不行,因为,爱情是一生的付与,不可以随便当礼物送人……”辰辰说得一字一句,委婉而坚定。 看着辰辰仍在笨拙而无力地解释,对拒绝这件事深感内疚的模样,白馨蕊却任性而快乐地笑着,她感到一种掌控的乐趣。 她眼中闪过一道诡秘的幽芒,施施然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那个人是谁。” 是啊,每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个自己心爱的人,她也不例外,只是,属于她的那段感情早已逝去,她却没有好好珍惜。 辰辰一点一滴的关心照顾,对于此时的她都弥足珍贵,然而,到现在,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像微风,像彩虹,像星星,只能远观欣赏,却不能据为己有。 辰辰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正在想什么,只觉得她今天很反常,从她脸上既看不出喜悦,更看不出失望落寞,他该不会是真的伤了她的心吧。 他仿佛看到一个过于狡慧,过于脆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正被困囿于一具小小的躯体中。 “刚来学校那会儿,才十三,如今都十五了,时间过得太快。”白馨蕊口气,听来倒像是老人感慨时光易逝,“那年还三十,如今都五十了……” 辰辰忙岔开话题,问道:“是啊,十五岁在中国也算个大生日。你不是说有蛋糕吗?这会儿我也饿了,快拿出来吧。” 白馨蕊一旋身,从背后的架子上拿下一只精巧的小盒子,放在桌上,解开缠绕在上面的暗红色宽纹缎带,里面是一只很小的4吋巧克力红丝绒蛋糕,绢丝般光滑的深咖啡色巧克力外壳上用小银珠般的糖粒撒上了一颗星星。 “哇,太漂亮了。”辰辰用鼻子轻嗅了一下蛋糕上散发出来的浓香巧克力味道,赞不绝口。 “我自己diy的。十五岁生日要好好庆祝一下嘛。” 白馨蕊说着,毫不怜惜地将一根大蜡烛扎进光滑如镜的巧克力中,又环绕着它插了五根小蜡烛。擦亮火柴的一霎那,辰辰看到她眼底满是纯真和喜悦。 她猛吸了口气,正要鼓起腮帮吹蜡烛,辰辰拦住她,说:“嘿,你连许愿都不记得啦?” 白馨蕊这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你肯定猜不到我许了什么愿。”白馨蕊再次睁开眼睛,嘴角上挂着顽皮的浅笑。 “别说出来,说了就不灵验了。”说着,辰辰从盒子里拿出银色刀具,正要切蛋糕,白馨蕊嘟起嘴说:“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他惊异抬头,看到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面庞。如净瓷般细白柔嫩的肌肤,黑琉璃般剔透晶亮的眼睛,在这张巴掌小脸上过于显眼,眼尾处微微下垂的睫毛透出少女的无辜和些许傻傻的单纯,芭比娃娃般微翘的鼻尖,小巧而红润的唇如同一枚熟透的浆果般诱人。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教室,粉雕玉琢般的小小少女。不知为何,辰辰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威廉。 这个小姑娘平常专爱提各种古怪要求,生日当天的要求,岂不更会离谱到了极点?她会不会索要一个亲吻,或是别的什么? 辰辰紧咬嘴唇,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低下头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裙边,只将目光投向灯影里自己的鞋尖。 “你……能不能给我……唱一首生日歌?”白馨蕊声音很不连贯地说出了这个请求。 辰辰惊诧,随即脸红了,竟然是自己想歪了。 白馨蕊一副宝宝受委屈的样子,问道:“你不会连生日歌也唱不来吧?” 辰辰连忙摆手,他站直身体,目光透过天文教室的玻璃穹顶,望向渺远的星空,开口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第一句根本不在调上,别别扭扭地唱了两句之后,他的紧张才一点点消除,旋律一点点走上正轨,声音也渐渐洪亮了起来。 辰辰声音是从喉咙里直冲出来的,带着少年的青涩,他既不会用假音,更不要说转音,让人担心他随时会唱错或中断,然而,他依然耿直而高亢地唱着。 静谧的夜里,空荡荡的天文学教室中单曲循环着辰辰自然纯净的正太音,令人联想到,从竹林中,御风而出的偏偏少年。 白馨蕊盘膝坐在哈克尼斯圆桌的一角,透过拱形玻璃天花板望着天空中的星光,她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溢出幸福恬静的笑。和辰辰在一起的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平凡的快乐,最傻傻的慵懒,比任何经过包装的场合与华丽的派对,都要来得真实,美好。 白馨蕊不禁慢慢拍起手来,跟着辰辰一起唱着。 辰辰的目光温柔地掠过她面颊,他曾好几次见识过她跳舞,却是第一次听她唱歌。这个从前曾混迹夜店的女孩,并没有想象中沧桑的烟熏嗓,和做作的假甜音,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装饰,稚气质朴得接近于童音,令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认识的白馨蕊。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和羽悠有一个相似之处,就会不自觉地在众人面前戴着面具,将自己伪装起来,此刻,他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白馨蕊。 就这样,两人将这首歌反反复复唱了不知多少遍,总算觉得尽兴。又将桌上的蛋糕吃下了一大半。 白馨蕊脸颊上染上了花瓣的红润的色泽,笑道:“你可能不相信,你给我唱的这首歌,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辰辰确实不信,他一笑,道:“别急,改天,我会补给你一份十五岁生日礼物的。” “有时候,当你身处美好境地,你会忘了自己究竟想做什么……”白馨蕊的笑容里有某种辰辰看不懂的东西转瞬即逝。 “我看,你还是别忘了,明天有一场期末考试,我送你回宿舍吧。”辰辰像个大哥哥那样将白馨蕊从桌子上扶下来,还帮她整理了一下凌乱裙角。 两人默默无语走出科学楼,在夜幕中绕了大半个校园,来到维多利亚门口,辰辰仍是不放心,嘱咐道:“时间不早了,别熬夜玩游戏了,赶紧休息吧。” 白馨蕊脸上仍挂着由衷的笑意,自顾自说着:“今天,我过得很开心,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我希望你也记住这一天。” 两人互道晚安之后,辰辰看着白馨蕊进了维多利亚楼的大门,才独自一个人转身往回走。 回味着为白馨蕊庆生的这个夜晚,如同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无论如何,这个夜晚有风,有月,有星子,有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沐着初夏的醉人的熏风,他沿着湖岸慢慢往回走着,回想起,来到a校之初,白馨蕊是多么无忧无虑,又是那么专横跋扈。 相处两年的时间里,她种种的任性、小心机,甚至是令人生气的恶行一点点显露无余,而如今,父母离散,她将要面对的窘境,不禁觉得,这个小女孩曾经的错误,都是应该被原谅,被理解的。 值得他欣慰的是,这半年来,在她寂寞伤心的时候,他来陪她聊天,疏导她的坏心情,今天,他终于见到了她脸上久违的笑容。 不知在外面游逛了多久,夜色深了,湖边小径两旁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白色板鞋的鞋面,他决定回宿舍。 高年级同学们的宿舍楼里还亮着点点灯光,他特意走到维多利亚楼下,仰头望向顶层属于白馨蕊的那扇窗。 窗户里黑洞洞的,他想,刚才,又是聊天,又是唱歌,她肯定精疲力尽了,或许,现在,她早已进入了梦乡。 第五百三十一章 流星陨落(改) 辰辰一点一滴的关心照顾,对于此时的她弥足珍贵,然而,到现在,她怎么会不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像微风,像彩虹,像星星……而这些只能远观欣赏,却不能据为己有。。 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正在想什么,辰辰只觉得她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从她脸上既看不出喜悦,更看不出失望落寞,他该不会是真的伤了她的心吧。 他仿佛看到,一个过于狡慧,过于脆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正被困囿于一具小小的躯体中。 “刚来学校那会儿,才十三,如今都十五了,时间过得太快。”白馨蕊口气,听来倒像是老人感慨时光易逝,“那年还三十,如今都五十了……” 辰辰忙岔开话题,问道:“是啊,十五岁在中国也算个大生日。你不是说有蛋糕吗?这会儿我也饿了,快拿出来吧。” 但凡对辰辰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对甜品从来不感冒,此刻,他却好像急于得到白馨蕊的生日分享。 白馨蕊一旋身,从背后的架子上拿下一只精巧的小盒子,放在桌上,解开缠绕在上面的暗红色宽纹缎带,里面是一只很小的4吋巧克力红丝绒蛋糕,绢丝般光滑的深咖啡色巧克力外壳上用小银珠般的糖粒撒上了一颗星星。“谁送你的?一看这蛋糕的颜值就知道价格不菲!”辰辰用鼻子轻嗅了一下蛋糕上散发出来的浓香巧克力味道,赞不绝口。 “我自己diy的。十五岁生日要好好庆祝一下嘛。”白馨蕊说着,早已将一盒花花绿绿的蜡烛拆封。 辰辰心里讶异,这样被宠坏的一个小女孩居然还会亲手去做蛋糕? 白馨蕊说着,毫不怜惜地将一根大蜡烛扎进光滑如镜的巧克力中,又环绕着它插了五根小蜡烛。 她走到墙边,伸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诺大的天文学教室被包围在一片有星有月的夜色中。 擦亮火柴,火光闪烁处,黑琉璃般剔透晶亮的眼睛里满溢着纯真和喜悦。白馨蕊伸手去点蛋糕上的大蜡烛,怎奈恼人的夜风总爱与人故意嬉闹,手里的火柴点了几回,也点不亮蛋糕上的蜡烛。 辰辰站在她对面两手交叠围成了一个半环,挡住窗口吹进来的风,白馨蕊这才顺利地点亮了每一根蜡烛。 烛火似乎将屋子里的温度又提高了一些,白馨蕊鼻尖和脑门闪着晶莹的光,像个精巧可爱的小绢人,辰辰看着她,半晌移不开眼睛。 只见白馨蕊猛吸了一口气,正要鼓起腮帮吹蜡烛,辰辰拦住她,说:“嘿,等一下,你还没许愿呢!” 白馨蕊这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摇曳的烛光下,一张巴掌小脸美得惊心动魄。 柔顺纤长的鸦青色睫毛,在眼尾处稍稍变长,勾勒出少女的无辜单纯,或许还有些傻傻的蠢萌,如净瓷般洁白细嫩的肌肤,在烛光下呈现出柔和的光泽,芭比娃娃般微翘的鼻尖将她骨子里的骄傲任性暴露无余,小巧而红润的唇如同一枚熟透的浆果般诱人。 她不化妆的时候照样比寻常人出色,那是恰到好处的标致和娇美,像个乖巧的邻家妹妹。看到眼前粉雕玉琢般的小少女,辰辰终于明白,难怪学校里那么多男生都为她倾倒。 唯独这条煞风景的姨妈红色长裙,毁掉了她脸上那种不染凡俗的清纯之美,辰辰对此耿耿于怀。 “你肯定猜不到我许了什么愿。”白馨蕊再次睁开眼睛,嘴角上挂着顽皮的浅笑。 “别说出来,说了就不灵验了。”说着,辰辰从盒子里拿出银色刀具。 忽然,他心中发虚,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许的愿,该不会是想让自己成为她男朋友吧?刚才,他可是急中生智,挖空心思才想出了那些既不伤害她,又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月色下闪着寒光的刀子正要落到蛋糕上,白馨蕊嘟起嘴说:“你能不能为我做一件事?” 这个小姑娘平常专爱提各种古怪要求,生日当天的要求,岂不更会离谱到了极点?她会不会索要一个亲吻,或是别的什么? 辰辰紧咬嘴唇,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低下头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裙边,只将目光投向灯影里自己的鞋尖。“你……能不能给我……唱一首生日歌?”白馨蕊很不连贯地说出了这个请求。 辰辰惊诧,随即脸红了,竟然是自己想歪了。 白馨蕊一副宝宝受委屈的模样,半是嫌弃地问道:“你不会连生日歌也唱不来吧?” 辰辰连忙摆手,他站直身体,目光透过天文教室圆拱形的玻璃穹顶,望向渺远的星空,开口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第一句根本不在调上,别别扭扭地唱了两句之后,他的紧张感才一点点消除,旋律慢慢走上正轨,声音也渐渐洪亮了起来。 辰辰既不会用假音,更不要说转音,他的声音是从喉咙里直冲出来的,带着少年的青涩,让人时刻担心他会唱错或中断,然而,他依然耿直而高亢地唱着。 静谧的夜里,空荡荡的天文学教室中,单曲循环着辰辰自然纯净的正太音,令人联想到,从竹林中,御风而出的翩翩少年。 白馨蕊盘膝坐在哈克尼斯圆桌的一角,透过玻璃天花板望着天空中的星光,她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的少年,脸上溢出幸福恬静的笑。 和辰辰在一起的时光,是她人生中最平凡的快乐,最傻傻的慵懒,比任何经过包装华丽派对,都要来得真实美好。 白馨蕊脸上浮起一抹甜丝丝的笑容,不禁慢慢拍起手,跟着辰辰一起唱着。 辰辰的目光温柔地掠过白馨蕊面颊,他曾好几次见识过她跳舞,却是第一次听她唱歌。这个从前曾混迹夜店的女孩,并没有想象中沧桑的烟熏嗓,和做作的假甜音,她的声音没有丝毫装饰,稚气质朴得接近于童音,令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认识的白馨蕊。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和羽悠有一个相似之处,就是不自觉地在众人面前戴上面具,将自己伪装起来,此刻,他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她,才是真正的白馨蕊。 就这样,两人将这首歌反反复复唱了不知多少遍,总算觉得尽兴。又将桌上的蛋糕吃下了一大半。 白馨蕊脸颊上染上了花瓣的红润的色泽,笑道:“你可能不相信,你给我唱的这首歌,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辰辰确实不信,他一笑,道:“别急,改天,我会补给你一份十五岁生日礼物的。” “有时候,当你身处美好境地,你会忘了自己究竟想做什么……”白馨蕊的笑容里有某种辰辰看不懂的东西转瞬即逝。 “我看,你还是别忘了,明天有一场期末考试!我送你回宿舍吧。”辰辰像个大哥哥那样,将白馨蕊从桌子上扶下来,还帮她整理了一下凌乱裙角。 两人默默无语走出科学楼,在夜幕中绕了大半个校园,来到维多利亚门口,辰辰仍是不放心,嘱咐道:“时间不早了,别熬夜玩游戏,赶紧休息吧。” 白馨蕊脸上仍挂着由衷的笑意,自顾自说着:“今天,我过得很开心,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我希望你也记住这一天。” 两人互道晚安之后,辰辰看着白馨蕊进了维多利亚楼的大门,才独自一个人转身往回走。 回味着为白馨蕊庆生的这个夜晚,如同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无论如何,这个夜晚有风,有月,有星子,有花香……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沐着初夏的醉人的熏风,他沿着湖岸慢慢往回走着,回想起,来到a校之初,白馨蕊是多么无忧无虑,又是那么专横跋扈。 相处两年的时间里,她种种的任性、小心机,甚至是令人生气的恶行一点点显露无余。而如今,父母离散,她将要面对的窘境,辰辰不禁觉得,这个小女孩曾经的错误,都是应该被原谅,被理解的。 值得他欣慰的是,这半年来,在她寂寞伤心的时候,他来陪她聊天,疏导她的坏心情,今天,他终于见到了她脸上久违的笑容。 不知在外面游逛了多久,夜色深了,湖边小径的草叶上凝聚的露珠,打湿了脚下运动板鞋白色的鞋面,他决定回宿舍。 高年级同学们的宿舍楼里还亮着点点灯光,他特意走到维多利亚楼下,仰头望向顶层属于白馨蕊的那扇窗。 窗户里黑洞洞的,他想,刚才,又是聊天,又是唱歌,她肯定精疲力尽了,或许,现在,她早已进入了梦乡。 明天早上,当太阳升起来,他们又将迎接新的一天,到那时,一切都会变得比今天更好。 顺着小径折返回自己住的亚当斯楼,刚走到门口,他看到天边有一颗流星正在坠落。 辰辰忙停下脚步,双手合十默默许了个心愿…… 第五百三十二章 爸爸你会后悔的 “爸爸,你会后悔的。”这是前几天,她对爸爸说的最后一句话。 爸爸,你还是不了解自己的女儿,说到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 白馨蕊眼前浮现出,爸爸那张略有些浮肿的老脸上爬满泪水的模样,她嘴角浮起一片涟漪,心里刻毒地想着:爸爸,我要用这种方式报复你,让你后半辈子都在愧疚和罪恶感中度过? 哦,不,现在,我已经没有爸爸了。 阴冷与黑暗中,白馨蕊感到一阵悲凉,抬头一看,对面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红色阿拉伯数字“5”。 忽然,她想起了辰辰,便停下脚下的步伐,靠在墙壁上喘气。 曾经有过多少次,在她的任性要求下,辰辰也是这样一级级徒步爬楼,一直到顶楼来找她。 在她眼中这个糟糕的世界里,只有辰辰的善良和关心才是她唯一的光,这道光能驱走恶意,却毕竟太过微弱,不能照亮她面前的整个黑夜,更不足以对抗她将要面临的诸多苦难。 她曾经试图将生命中最后一丝曙光据为己有,保留住,然而,从辰辰的反应,她清楚地知道,这并不属于她,而真正属于她的那道光芒,早就在这半年多前,就被她自己亲手掐灭了…… 她对这个世界造下了太多的孽,即便她内心不再是个纯洁善良的好女孩,这么多罪,她也背负不动。 重新迈开腿,借着昏黄的灯光,她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向上爬。 她想起自己那群闺蜜,自从父母离异,她们如同躲瘟疫般躲着她,全然不顾念两年来的姐妹情分,忘记了她曾经送给过她们的昂贵礼物,带她们出入过各种奢华场所…… 拐过一个折返,她忽然感到脚下轻健,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 她想起关在监狱中的威廉,虽说还有一年多,就能出狱了,但是,他身上这辈子都被打上了犯罪者的烙印,不可能再进入哈佛那样的顶尖学府,说不定将来连找个像样的,能养活自己的工作都不容易。 接下来一层的声控灯坏了,她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向上爬,心里却感受不到丝毫害怕。 她想起黄雅倩,任何绝世大美人都禁不起风刀霜剑的岁月磨砺,如今她那张带着病容的憔悴面庞,和大街上任何一个中年妇人又有多大区别?而她眼睛里的怨毒和神经质却足以让每个见到她的人,对她心生厌恶。 继续不停地往上走,姨妈红色连衣裙的上衣粘腻地贴在肌肤上,上好的丝绸质地让她感觉自己是一条行将蜕皮的蛇。 她想起至今仍保存在手机相册里的那份亲自鉴定,“从dna检测结果分析,本鉴定不支持被检人白馨蕊与白嘉伟的生物学亲缘关系。”这是谁的错?没人求你黄雅倩把白馨蕊带到这个世界上!人生可真是一出悲情八点档剧,不幸的是,她偏偏成为漩涡中的女主角…… 爬到了七层,她已气喘吁吁,通外天台的楼梯更加陡峭,她仍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她找不到一个能让自己停下来的理由。 从七层到天台有多少级台阶,她再清楚不过,不仅因为,这段路她走过很多遍,更重要的是,这座科学楼都是他爸爸为了她而建造的。 她想起爸爸,和那张五十万美金的卡片,她知道贺子晴不会是爸爸的终点,不过,她希望,那个被人们叫做“小金砖”的小男孩,未来的命运不要和自己一样。 白馨蕊一步步地爬上科学楼的天台,每一级台阶都是这世界堆砌起对她的恶意…… 新的一天,和往常任何新的一天完全一样,汉娜阿姨换好工作服,拿起苕帚、抹布和水桶,从更衣间里走出来,沿着小径往那幢高高耸立的玻璃建筑走去。 晨曦下,在一片青山绿水间,在众多古老建筑的环绕下,那幢后现代风格的玻璃建筑太过高大、崭新,给人一种突兀感…… 闹钟响了,辰辰振作精神跳下床,今天,是期末考试的第一天,不允许有任何懈怠和错误。 室友斯蒂文已经先他一步离开宿舍了,辰辰推开方格子木窗,清晨的空气格外新鲜,小鸟蹲在树梢上快乐地鸣唱。校园还笼罩在一片初夏的晨雾中,远处的楼宇、树木、湖泊、山峦只能看个约略,如同大漠上的海市蜃楼,只有西北角那幢高大的玻璃建筑反射着朝阳的光辉,如宝石般熠熠生光…… 汉娜阿姨走到楼前的草坪上,草地中央的一点红色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微眯双眸,看清那是一个喝剩下的可口可乐易拉罐。她不慌不忙地走过去,将它捡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琢磨着,总有些学生喜欢随手乱丢东西,走两三步,将它丢进垃圾桶,这样举手之劳的事也不愿去做。 草坪上,就在距离垃圾桶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块黑色的石头牌子,乍看之下有点儿像墓碑,汉娜阿姨每次经过这里,就会将这它擦拭干净。 每每擦拭,她都觉得,上面凹刻的英文刷上了一层金水,是件夸张而愚蠢的事情,不过,阳光好的时候,那些金色的字迹在黑色的牌子上确实格外醒目。 上面写着:“科学楼捐助者:白嘉伟”…… 盥洗室里,辰辰利索地洗完脸,刷完牙洗,又回到房间,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凌乱屋子归置了一下,颇有点儿训练有素的士兵模样。书包里考试的物品是头一天晚上就装好的,他环顾了一下整齐的房间,确定没有落下东西,便拎起书包走出了宿舍…… 汉娜阿姨又看到一抹红,她眼神不好,踮起脚尖往前走了几步。 刹那间,她意识到,那片红不是易拉罐大小,而是更大的一片,尽管仍然不能完全看清,她心里却充满了疑惑和紧张。 又走近了一些,猛一低头,她看到脚下的草叶子竟然被染成了朱红色,是谁在这里恶作剧,将草地洒上油漆? 巡着朱红色的印迹望过去,她看到草地上一团红影,隐约像是一件红衣裳,红影周围是一片红色的半干涸的液体,黑丝缎般的头发打成绺浸在那片红色之中,遮住了半张雪团般苍白的面孔。 “啊——”汉娜阿姨声嘶力竭的惨叫,惊破了校园寂静的黎明。 她左手拿着苕帚,右手拿着水桶,背着包,一路往前狂奔,仿佛身后有鬼魂在撵她。她真的看清了那个女孩,那是她有生以来看到过,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啊——”辰辰尖叫了一声,滚烫的牛奶从碗里洒落在手背上,他将碗放在取餐台上,用餐巾纸擦拭着火辣辣的手,一回头,果然看到义廷正朝他笑。 “我猜就是你小子推的我,快考试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辰辰不满地抱怨着。 “那你还在这儿磨蹭啥?选择性障碍症还是咋地?”义廷说着,一口将拿在手里的三明治咬下一大半,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就近坐在一张圆桌旁。 “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没有?”辰辰也在义廷身旁坐下,疑惑地看着他。 刚才,辰辰隐约听到了某种穿透人心的恐怖叫声。 “除了你一个人在那里鬼叫,还能有什么声音?”义廷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几口将盘中的冷切牛肉吃了个精光。 辰辰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切开装满番茄和芝士的欧姆莱特,面对着这道他每天早上必点的食物,他感到一阵莫名地恶心。他怀疑,是自己这几天期末备考,睡眠太少,神经系统出现了紊乱…… 校园西北角,警笛声大作,几辆警车在离科学楼最近的道路一侧一字排开,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在现场周边拉起一圈黄色警戒带,另外三名警察则神情严肃地拦截着试图靠近的老师和同学。 两名戴白口罩,白手套的法医从车上下来,提着专用箱子走进警戒带内侧,打开设备和工具忙作一团…… 心理学教室里,除了传递卷子的沙沙声,一片安静。 警笛声早停息数十秒钟了,却仍在辰辰脑海中回旋不去。 在期末考试的考场上,他不想浪费时间,对刚才的声响做出不切实际的猜测。唯一明智的做法是,尽量屏蔽着各种杂念,不让自己的思绪被外界干扰,全力以赴完成眼前这张心理学期末卷子…… 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道,草地里的花香、山坡上的青草叶子气息,和刚下过雨泥土味,仿佛都在一同努力,想要将不祥气味冲淡。 年迈的农校长由农太太的搀扶着,等在距科学楼数十米之外的红砖甬道上,他手捂着胸口,目光眺望着科学楼方向,面色十分难看…… 此时,考试已经进入尾声,辰辰手里的碳素笔在卷面下方飞速地移动着,最后一道分析论述题的占分比重很大,他丝毫不敢怠慢。他在脑子里飞速整理着答题思路,落到纸面上的内容力求逻辑清楚,论述完整。 总体来说,心理学课的期末复习他做得十分充分,对这次考试结果自然也充满信心…… 第五百三十三章 噩耗 上午九点三十分左右,一名警官来到农校长身边,面色凝重地与他沟通着目前了解到的情况:“从我们的勘查结果判断,死者为女性,年龄在十四、五岁左右,死亡时间应该是昨天夜里11点到凌晨1点之间。死者是从楼顶天台跳下来的,现场未发现打斗痕迹,初步判断,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我们从死者血液中检测出大量的*,由此,也不排除死者是在毒品的致幻作用下,失足坠楼……我们今天仍要对科学楼进行全面的核查,同时,还会调取公共区域的监控录像,可能会影响学生们正常上课。另外,我们在这一两天会找学校的同学和老师进行问话,从而掌握关于死者更全面的信息,希望校方予以配合……” 辰辰提前十分钟交卷,一身轻松地走出考场。 一出门,就看见身穿浅蓝色及膝裙的文瑾,双手抱肩,无聊地靠在墙壁上,好像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 瞥了一眼刚走出考场的辰辰,她故意气他:“这次考试多简单啊,你怎么耗到这会儿才出来?” “牛,还是你牛!”辰辰耸了耸肩膀,表示接受学霸的鄙视。 文瑾仿佛提前进入了暑假状态,说道:“一会儿,等义廷考完,咱们商量一下后天考完试去哪儿玩儿” 有关学习的较量都是暗中进行的,即便通宵达旦地熬夜复习,白天也要表现出对学习无所谓的样子,这仿佛已经成了学霸们之间的游戏规则。 “义廷那小子慢着呢,每次不用完考试的最后一分钟,就跟吃了多大亏似的。咱俩还是去语言中心等他吧。”辰辰说着就和文瑾一前一后,朝楼下走去。 “人家基础差,能这么认真,本身就应该鼓励。”文瑾倒腾着小碎步一路下了楼,嘴里却在替义廷辩解,还格外认真地白了辰辰一眼,仿佛在责怪他嫌弃义廷。 辰辰忙朝身旁的文瑾摆了摆手,解释道:“别误会,我是想说,最近义廷在学习上忽然发力,这一个月来成绩蹭蹭地往上撺。” 文瑾本想说,也不看他最近跟谁混?张了张口,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义廷就从对面的语言学中心大楼中跑了出来。 毫无防备地,各个教学楼的音箱中,同时传出吱吱嘎嘎的噪音,接着伊萨克牧师浑厚的声音缓缓响起:“下面,请允许我通告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斯黛拉·白于今天凌晨,从科学楼坠楼身亡。目前,科学楼及周边地带暂时封锁,对此给大家,特别是有科学类课程考试的同学带来不便,在此表示歉意。从今天起,直至学期结束,学校礼拜堂将全天开放,以便白馨蕊的亲朋好友,前来祷告祭奠。学校已就此事召开了全体教职员工的大会,在会议上,大家达成一致,不允许任何a校同学在校内外散布不实言论,更不允许对逝者进行各种凭空猜测和贬损……” 辰辰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楔在了原地,只知道一个劲儿拼命摇头,嘴里快速地念叨着:“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白馨蕊怎么会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极度的惊讶过后,文瑾的手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嘴里低声祈祷:“主耶稣基督保佑,愿她的灵魂能升入天堂。” 义廷张大了嘴,半天不知说些什么。 “绝对不可能,不可能……”辰辰仍站着不动,中了邪般拼命地摇头。 文瑾理解身边的人死了,会令人陷入多么极度的悲痛,但是,辰辰的表现,让她感到害怕。 “我得去看看。”辰辰仿佛是在自语,说罢就不顾一切地朝科学楼的方向奔跑。 “哎……”文瑾想叫住他,然而,他早已迈开长腿跑远了。 文瑾低着头往宿舍区走,义廷不敢吱声,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她总觉得,辰辰的表现很反常,对于白馨蕊的死,或许,他知道一些内幕。 辰辰飞速穿过树林,越过湖泊和草地,远远地,他看到了黄色的封锁带,一辆接一辆亮着顶灯的警车,然而,草地上除了一片令人伤心的朱红色,什么也没有了。 第二天,科学楼前的封锁就解除了,校园里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秩序,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并没有一个人从楼上纵身一跃。 校园里,关于白馨蕊的死,各种猜测和流言却从未停息过。 吸毒致幻失足跌落说,父母离异精神恍惚说,男朋友入狱良心谴责说,学习压力说……各种言论甚嚣尘上。 警察找到黄雅倩的时候,她没有化妆,穿着一套半旧的家居服,头上像包租婆一样顶着几个波浪发卷,叉开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站着,正在用蹩脚的英语和一个黑人小哥对骂:“疏通了一下楼上浴室管道,你就收我50美金?要抢劫啊?” 身穿铁灰色制服的黑人青年嚼着口香糖,吊儿郎当地从工装裤口袋中掏出几枚变黄发黑的零件,丢到黄雅倩脚下,她不禁后退了一步。 黑人小哥毫不客气地扬起下巴,说:“夫人,下水的控件全锈死不能用了,我刚刚帮你换了新的。” “这你可没有事先告知我,我拒付!”黄雅倩提高了嗓门。 黑人小哥翻了个白眼,用两根手指揪出嘴里的口香糖,狠狠甩在台阶下,刚要发作,就瞥见停在门口的警车,立刻伸出一双乌漆麻黑的手,做妥协状,说道:“好吧,先把疏通管道的25美金付给我,我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几名警察走进黄雅倩还未完全收拾好的新寓所,将白馨蕊跳楼身亡的噩耗告诉了她。 泛着霉味的客厅中,黄雅倩整个人像被点了穴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失神的目光空洞洞地找不到一点儿焦距,看上去仿佛杜莎夫人蜡像馆里,她本人的那座蜡像。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体开始像打摆子一样抽搐哆嗦起来,整个人根本无法站立,软软地跌坐在写着大大的ikea(宜家)字样的纸箱上。 两名警察几乎是将她架到污渍斑斑的布艺沙发中,她看上去像被抽去了筋骨,瑟瑟发抖地瘫软在沙发里。 毫无征兆地,她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听上去就像不懂事的稚龄小童,撕心裂肺,肆无忌惮,中还夹杂着一两声骇人的笑。 她身体里所有的水分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往外溢出,从眼睛里,头发丝里,脸上,颈上,手臂上…… 警察一边劝导安慰她,一边放慢语速,将目前了解到的所有情况,向她耐心讲述了一遍。也不知她听懂了多少,可怜的女人只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恸哭着,一刻不停。 忽然,哭声嘎然而止,没人看清她是怎么从沙发里撺出去的,只见这个中年女人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奔向厨房。 她在厨房里疯狂地一阵翻找,仿佛丢了很重要的东西。 随着乒乒乓乓的声响,碗碟、刀叉、饼铛、炒勺……末日来临般从柜子里掉落出来,重重的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刺耳声响。 一切都没能影响这个女人的疯狂举动,她依然像个没头苍蝇般喃喃自语着到处翻找。 终于,她从一个柜子中拖出一大袋面粉,二话不说,粗鲁地抄起菜刀,在布袋上豁开一个大口子,雪白的面粉立时撒了一地,她动作无比迅捷地捧了几捧面粉投进洗碗水槽,拧开水龙头加水,然后,使尽浑身力气拼命地揉起面来。 没有了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她嘴里絮叨声隐约能够听清:“我怎么忘了,小蕊昨天过生日,不行,我得亲手给她做一块蛋糕,这就给她送过去……” 警察们完全听不懂她说的中文,只是一脸懵圈地齐齐看向这个头上、身上沾满白面的中国女人,看她在一片狼藉的厨房里揉面,听她发出诡异地笑声,不禁感到脊骨中冒出丝丝凉气…… 另一队警察走进纽约上东区的这幢豪宅时,被这里富丽堂皇的气派震惊了。 管家礼貌周到地将冒然来访的客人请进客厅,佣人们端上新煮的咖啡。等了许久不见人来,管家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解释说,自己的主人总是公务缠身,就连用餐的时候,都会有电话不断打进来,并请求他们的理解。 当每个人面前残留小半杯咖啡几乎凉透的时候,才看到一个身穿西装,不怒自威的亚裔男子从楼下的书房里疾步走出来,身后跟着翻译和助理。 他在客厅里一张最宽大的沙发里落座,无需开口,袖口上的白金镶钻袖口和名贵的爱马仕斜纹真丝领带,就替他做出了某种身份上的注释。 “不知各位造访寒舍有何贵干?” 白嘉伟主人派头十足地询问着警察此行的目的,其中一名警官将白馨蕊的死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翻译一字不漏地用中文低声讲给他听。 第五百三十四章 泡影 起先,白嘉伟还强装镇定,原本光滑润泽的面庞,却正在一点点失去血色,而那些血液,似乎都充溢到眼睛里去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向沙发深处倾斜。 身旁的翻译起身要来扶他,他吃力地摆摆手,微阖双目,努力让自己喘匀气息。 助理早已将一只土黄色的小瓷樽递到他面前,他用细长的取药管取出几粒丹参滴丸顺入口中,强迫自己继续听翻译用中文转述警察的原话,两道浓眉不知不觉在额间攒成一个死结。 他眼前出现了那天和女儿见面的情景,他将金卡推到她面前时,她错愕的睁大了嘴巴,他转身要离去时,她死死抓住了他的手,从她眼底泛起的泪光中,不难看到无助、绝望和被遗弃的痛…… 流年不利,自己因婚姻蒙羞,如掌上明珠般宠爱了十几年的女儿,被告知不是他亲生,尽管他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女儿,却因怕被黄雅倩抓到软肋,怕被外界说三道四,而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终归还是他害了小蕊,他怎么能拿一个小女孩献祭一场失败的婚姻? 警察试图向他询问一些白馨蕊的情况,他艰难地呼吸着,想开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等警察告辞,白嘉伟摇摇晃晃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举步维艰地朝楼上走去。 助理慌乱地向警察做着解释,余光里,他吃惊发现佝偻的脊背上楼的那个老态龙钟的身影竟然如此陌生,那还是自己说一不二、冷血决断的老板吗? 白嘉伟在女儿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推开房门,满屋子婴儿粉色,夹杂着一股小女孩特有的甜香气息迎面扑来,他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自从他和黄雅倩离婚后,唯独这个房间的陈设从来没有动过分毫,女儿喜欢的蕾丝花边床幔,房顶悬挂下来的银色小星星,床上幼稚的hellokitty抱枕,还有粉红色的丝绒小沙发…… 白嘉伟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手指哆哆嗦嗦地抚过照片上女儿娇美的笑颜,一颗沉甸甸的泪珠砸到相框的玻璃上,立刻摔碎成一片行迹模糊的水渍。 内心深处,他时刻都期盼着女儿和黄雅倩反目,重新回到他身旁,哪怕什么是都没发生,她只是耍赖想要回来住也好。 女儿想要的,正是他这个作父亲的想给予的,他们之间无法彼此袒露真心,只因为中间横亘着外界的人言和他的自私。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和自己的心魔作战,他可以想象生命中没有婚姻,却不能想象,生命中没有这个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儿。 他告诉自己,战胜心魔的那一天,就是他重新认回女儿的那一天。那时,外界的风言风语都已平息,她也长大了,可以完全摆脱黄雅倩的控制。 以白馨蕊的名义捐给耶鲁的拿笔巨款,已经进入最后的流程。他清楚黄雅倩想让女儿读哈佛,而耶鲁才是她真正的梦想学校,他想用这笔钱为白馨蕊铺设好未来申请大学之路,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学校的调查询问已经进行了两天,所有的中国学生,以及和白馨蕊有过密切交集的同学都被警察一一叫来面谈。 下午,薇薇安匆匆走进主楼大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阿曼达,她正站在楼梯侧面,菱形块拼接成的装饰镜前,煞有介事地整理衣服,仿佛接下来要接受的不是警方的例行问讯,而n采访,还是面向全美进行直播的那一种。 每一片形状不规则的镜片中,都映出同一张不可捉摸的面孔:几乎贯穿整个下半张脸的大嘴,嘴角下垂,笼着难以掩藏的笑意,左眼是惺惺作态的痛苦,右眼是欲盖弥彰的餍足。 薇薇安凝眸看了阿曼达十几秒钟,总觉那张令人憎恶的面孔很像《蝙蝠侠黑暗骑士》里作恶多端的小丑。 阿曼达斜睨着大厅西翼并排两间小办公室开着门,门上分别贴上了写着“no.1”和“no.2”的a4纸,显得临时而又滑稽。她对着镜子,用细细的水晶发卡将满头的栗子色小卷毛压住,以免它们显示出不合时宜的欢愉。 第一次接受警察问讯,对于阿曼达来说,这是一种有趣的经历,不仅可以为紧张枯燥的学校生活增加些谈资,更重要的是,像她这样,未来注定要在全球传媒界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每增加一点不寻常的体验都是可贵的。 忽然,她意识到有人在盯着她看,便睁大眼睛,从镜子里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那个仰首阔步走进大厅的中国女生,在她眼中只是个家道中落的可怜虫,还是个油盐不进,一心读书的二流学霸,更是她的宿敌。总以为仗着成绩好,就想在学校作威作福?前车之鉴就在这里,还不知道吸取教训低调做人吗? 抬眼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三点二十八分,约定的问讯时间就要到了,薇薇安没有停下脚步,径直朝左手边的一号问讯室走去。 身后传来阿曼达高跟凉鞋踩过大理石地面的哒哒声,那声音消失在右手边二号问询室关闭的门扉后面。 大厅一层西翼,两间门挨门的小办公室,被临时提供给警方用作问讯,屋子的格局很像面试,或社团招新现场,内侧的一排桌子后面坐着三名警官,警官对面靠门的位置,是一张简陋的单人木椅子。 一号问询室中,警察们打量着对面身穿白色t恤衫,灰色亚麻直筒裤,一头运动短发的亚裔女孩,中间一位肩膀宽阔的警官,神情严肃地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觉得斯黛拉自杀倾向吗?”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在这个年龄的女孩中,她属于头脑清楚,十分理性的那种。”薇薇安说得很平静,一双眼睛里却漫上深深的痛惜。 一墙之隔的二号问询室内,警察面无表情看了一眼阿曼达头上那根纤细的粉水晶彩虹发卡,进屋之后,她已经摸了它三次,仿佛它是被戴到盗贼环伺之下的女王王冠。 “她生前曾向你提到,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吗?”坐在正中间位置,上了年纪的警察正色开口。 “哦,太多了,你们是问近期的,还是早些时候的?”阿曼达是见过世面的,不会被这种阵势吓倒,她尽量表现出哀戚神情,两条眉毛却难以控制地在额头上乱飞。 “你知道的,一件一件说吧,越详细越好。”警察脸上不动声色。 坐在薇薇安对面的另一名警察粗壮的手指像弹琴般敲击过桌面,耐人寻味地看了一眼薇薇安攥紧衣角的手指,追问道:“听说,她生前,你和她关系不睦,我们想听听你对她的评价。” 薇薇安有些犹豫,警察说的没错,白馨蕊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可能是唯一一个经常当面怼她,还曾经把她骂哭的人。 扪心自问,她永远也无法和白馨蕊这样的女孩成为朋友,她的死却令她震惊。 同为不远万里来美国求学的中国学子,他们这些学姐学长何尝给予过这个小女孩真正的关爱和指导? 片刻后,她才艰难开口道:“下面要说的话来自客观的认知,不希望被认为对死者不敬。” “请尽管说。”警察投来鼓励的眼神。 隔壁的阿曼达完全不需要警察通过提问来引导她发言,进门之后,她就像竹筒倒豆子般,将超过警方预期的信息量一股脑地抛给他们:“……我也不瞒你们,除了凯文和杰森她另外还有几个半地下男友,我就再重点说说最后那个威廉吧。那个男孩是我们学校历年来最帅的学生会主席,没人知道他们俩这么不搭的人是怎么好上的……他们热乎了一阵之后,威廉觉得她浅薄,想甩她,她不干了,就把人家告上了法庭,还是强奸罪。那个案子的具体经过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从报纸上很容易查到,我这个人,只喜欢讲客观事实,不做评论,她是什么人,你们心里比我更清楚……” 隔壁的薇薇安往干涸的喉咙里咽了口涂抹,继续道:“坦率地说,之前,我和她发生过言语冲突,我看不惯她在学校不务正业,嚣张跋扈的行径,然而,我却从来不不认为她是个坏女孩。她是被家庭宠坏了的那种女孩,虚荣、物质、心机、跋扈、就连爱情观也是错误的,又或者说,她还太小,并没有形成真正的爱情观……” 不知为何,走出一号问讯室时,薇薇安的脚步比进来时更加沉重,或许是警察的诘问,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她与白馨蕊简单粗暴的沟通方式,有多少出于路见不平,嫉恶如仇,又有多少出自一个普通对女孩,对学校人气明星的隐隐妒意呢?如果她可以拿出对文瑾百分之一的好来对白馨蕊,或许她也不至于那么糊涂吧? 第五百三十五章 问讯 薇薇安正要拉门出去,橡木大门从外面被大力推开,义廷顶着鸡窝头局促地站在门口,运动衫前襟被汗水打湿。薇薇安能看出他此刻很紧张,面部僵硬到甚至不能对学姐回以一个没心没肺地傻笑。 二号问询室里的三位警察很努力地忍耐着阿曼达喋喋不休的讲述,他们沙中淘金般,渴望从那些琐碎的陈年往事中找到些许线索,遗憾的是,阿曼达口沫横飞地讲述了十几分钟,却没能为他们手头的笔录贡献一丁点儿有价值的信息。 其中一位腮帮子上长满青胡茬的年轻警官,实在有些耐不住性子,打断她:“你说的这些,应该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我们不认为这是导致她自杀的直接原因。” 阿曼达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太过兴奋,转了转眼珠,马上转换话题。 她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斯黛拉也挺可怜的,我和她关系最亲近,内幕消息了解的也比其他人多些。最近,她爸爸妈妈离婚了,不过,这件事可不像外界知道的那么简单。与其说是离婚,不如说,她和她妈被她爸爸扫地出门了!还不是因为,她不是她爸爸亲生的。” 见到警察开始在本子上刷刷地记录,阿曼达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补充道:“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从前她还能以富豪的女儿在学校作威作福,现在,她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啦!” 一号问询室里,宽肩膀警察盯着义廷不住往外淌汗的脑门,问话开门见山:“你觉得斯黛拉是个怎样的人?” 一提起这个名字,义廷就不由得感到眼眶发酸,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鼻子,说:“她人挺好,就是有点儿矫情。从前,她走到哪儿,身边都乌央乌央围着一大堆人,所有人都喜欢她、讨好她、崇拜她,后来,不知为啥,越到后来,围着她的人越少……” 说话间,义廷的思路不受控制地飞回到一年多前,他刚来到a校的第二天。 他和辰辰稀了糊涂地接受了白馨蕊霸道的吃饭邀请,当她穿得像只大黄蜂般从楼上下来时,只有他不知眉高眼低地和她打闹,抢她的墨镜。直到上了她家的房车,到了那间他从来不曾踏足过的昂贵餐馆,义廷才懂得什么叫真正的有钱人。 即便如今,在他眼里,白馨蕊也是上天的宠儿,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像她那么富有,这或许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可弥合的差距。 “怎么不说话?我在问,你觉得她为什么会自杀?”上了年纪警察一脸嫌弃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听了这话,义廷拼命地摇头:“不管发生啥事,她都不应该去死,她不缺吃不缺穿,要啥有啥。再说了,她脾气还特别大,谁都不能欺负到她一分一毫,这件事,我想破了脑袋也整不明白!” 走出问询室的大门,义廷脚下飘忽,和刚刚走进大厅的羽悠擦肩而过,竟然忘了打个招呼。 羽悠神情千年不变地宁静淡然,只是面色苍白如纸。 阿曼达的身体往背后的椅子中一靠,不悦之情写在脸上,从警察最后一次落笔算起,那支向她脱帽致敬的黑色碳素笔,已经在桌上躺了十几分钟,没有被拿起过一次。 “我是最了解斯黛拉的,你们也只有从我这里才听到最全面,最深入的内幕。如果你们对我说的不感兴趣,我们是否就此终止谈话?”她对这些警察的办事水平和理解能力深感失望。 难道她讲的内容还不够详实深入吗?难道这些不都是问题实质吗? “不。请继续。”居中的老警察倾身向前,表现出饶有趣的样子。 阿曼达矜持地将手交握在胸前,一副十分权威的样子,接着说道:“众所周知,斯黛拉从前的爸爸斥巨资捐了一幢科学楼,硬是把她塞进我们学校来。谁不知道,我们学校代表了美国精英教育的最高水平,说白了,也就是为天才提供教育的地方,以她那么低下学术能力,在我们学校读书是很困难的,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够资格。她就是一只自以为兔子的乌龟,总觉得自己绝顶聪明,可门门功课都那么差!你说,她能没压力吗?” 警察上下打量着面前伶牙俐齿的大嘴巴女孩,翻了翻手头的卷宗,问道:“据说,你是她的朋友,该不会是我们获得的基本信息有误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一连问讯了一整天的警察们也有些疲倦。趁着一轮新的问话还没有开始,两名警察离席去冲泡新咖啡,另一名警察站起来打开了一号问讯室的灯。 三人回到长桌前,一眼看着到坐在屋子中间的女孩,不由得都是一愣。 她低垂着头,亚麻色披肩的长发间,露出胜雪肌肤白得接近透明,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在他们眼里,这样柔弱而美丽的女孩,才是很容易想不开的那一种。 居中问话的警察仿佛是怕吓到对面的少女,语气加了小心,声音都不由自主低了几度:“斯黛拉的自杀大家都很意外,你知道她吸毒这件事吗?” 羽悠深蹙蛾眉,缓慢地摇了摇头,脑海深处却出现了某种令她记忆深刻的气味。 这半年来,偶尔走过白馨蕊身旁,总能够闻到那样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原本她只当是一种古怪的香水,不过,没有确凿证据的事情,她向来不会去说。 辰辰走进主楼大厅的时候,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说一句话,没阖过眼皮,也没吃过任何东西,除了参加期末考试,其余的时间他只是一言不发,睁大双眼躺在宿舍床上,他心里有太多问题想不明白。 浅蓝色t恤两天没换,就连睡觉也穿着,看起来皱巴巴的,平日整洁干净的他却似乎全然没有注意。他虚弱无力地推开一号问讯室的门,精神恍惚之下,险些撞上正往外走的阿曼达。 阿曼达身上散发出来的元气和活力,令憔悴而疲惫的辰辰感到自惭形秽,这个大嘴巴女孩面颊红润,两眼放光,如同刚上完一节滋养心神的瑜伽课。 进屋后,未及坐稳,对面警察的问题已经抛了过来:“据同学们反应,近一年来,你和斯黛拉经常单独在一起,你确定自己不是她的男朋友?” 第一个问题就令辰辰哑然失语,不知如何作答。 夜深人静,他也时常自问,不知道在白馨蕊眼里,自己是否配得上作她的朋友?平日,他们在校园里几乎没有交集,即便面对面走过,也只是一语不发地擦肩而过,然而,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要她想倾诉,他必随叫随到。 他不知该用怎样的名词来定义这种关系,或许他只是她的情绪垃圾桶? 然而,白馨蕊生日当天,明明亲口要求他作她的男朋友。对方诚恳渴望的神情,他至今记忆犹新,那绝不是开玩笑,尽管从她眼神中确实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爱恋,甚至不带半分暧昧。 辰辰糊涂了,既然如此,她为何有此一问?他完全读不懂白馨蕊,这些思绪令他脑子愈发乱了。 坐在右侧的警察发摩尔斯电码般用手指敲击着桌子,将同样的问题又严肃地问了一遍。 “不是(no.)。”这是三十几个小时之后,辰辰第一次开口说话,简短到只有一个单词。 一号问询室里的调查进展得也不够顺利,原因是,那位被问讯的同学惜字如金。 “你觉得,什么是导致她自杀的根源?”警察用职业性的锐利目光看着羽悠。 羽悠并不闪避,抬起头直视着警察,沉声说道:“我和斯黛拉的关系还没有熟络到可以评价她的地步,但是,她的痛苦我能感同身受……” 话说到一半,羽悠打了个寒战,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再往下说。 回忆里灵光闪过,清晰地出现了一年多以前,她和白馨蕊在湖畔大木屋楼上推演塔罗牌的情景。 彼时,秋夜寒凉,大木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羽悠走到二楼大厅门口,白馨蕊正背对着她一遍遍地洗牌,忽然,一张牌猝不及防地从她手中飞了出来,落在大厅的地面上。 那是一张覆着水晶镀膜的3d纸牌,她只扫了一眼牌面,心中就隐隐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从她的角度看去,在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夜,一座华美绝伦的高塔被闪电劈开,金色的塔顶从高空坠落,随之一起坠落的还有一个人…… 这张牌叫高塔,是塔罗牌五十六张大小阿尔卡纳中,唯一一张无论正位还是逆位都被解读为不祥的牌,它预示着达到巅峰之后的毁灭和死亡。 高塔?科学楼?坠楼者? 羽悠是无神论者,可她敬畏这世上的超自然现象。 难道冥冥之中真有谶纬?这就是白馨蕊的宿命? 羽悠闭上双眸强制自己不再想下去,她试图将那天的情景从脑海中挥去…… 第五百三十七章 义廷归来 一口巨大的黑色铸铁炒锅里飘出浓浓的炖鱼味道,身穿超大号的短袖圆领衫王丽芬艰难地转动肥胖的身体,吸着肚子蹭到锅台边,揭开锅盖,将炒勺探入锅中撇了点儿汤,轻轻吹了几下,吸溜吸溜地喝进肚,又吧嗒了几下嘴品尝滋味。 “老陈,今天这鱼哪儿买的?老好了!要我说,做垮炖都可惜了的,哎,谁让咱们儿子就爱吃这口儿呢!”她提高声音和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丈夫聊天,怎奈拖拉机一样轰轰作响的抽油烟机,将她的大嗓门吸进去一半。 “对,儿子没说几点到,我说去接,他不让!”陈刚没听清妻子的问题,所问非所答地支应着。 说罢,他咕咚咕咚地牛饮了几口双层玻璃保温杯里的茶水,巨大的动静致使杯中水量骤减,如同一场具有虹吸效果的隆起型海啸,漂浮的大红枣滚动到杯底,几粒枸杞被他吞进口中,被充分浸泡的高碎茶叶沫子在杯底泛起浊浪。 即便是喝水,他眼睛也没离开过那台老电视,看宋小宝在21寸的窄小屏幕里耍宝是他休息时间里的一大乐趣。 丈夫回答和自己的问题是多么不沾边,丝毫不会影响王丽芬的好心情,她哼着《最炫民族风》,原路蹭回到临时架放在水池上的大案板前,继续奋力地揉着面。还没过四十岁的她,身材已经严重走形,看不出一点儿腰身,像个十足的老大妈。 狭小的厨房里没有电扇,更遑论空调,汗水顺着她的脖子、后背一个劲儿的往下流,不一会儿,雾霾蓝色圆领衫的前襟、后背就湿了一大片,变成了陶土蓝。 忽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这声音连续不断,乍听起来如同黑社会上门讨债的,就连这个外表强悍的女人都感到一阵不安。 她心头一惊,停下揉面的动作,一双沾满面糊的手仍留在案板上,肩宽背厚的身体却像不倒翁般微微后仰,将头探出厨房的小门洞。 看到丈夫仍在喝茶看电视,就扯开嗓门大喊:“老陈,老陈,快出来!” 陈刚汲着一双土里土气的45码深蓝色塑料拖鞋,踢了踏啦地从房间里大步走出来,肥大褪色的蓝色化纤短裤下,露出两条肌肉发达的小腿,洗得发黄的白色圆领运动衫背面还印着“省队”的标记,只是螺纹领口早已松懈得不像样子。 两道短而浓黑的眉毛烦躁地拧成了两个疙瘩,虽然家里一切都是老婆说了算,但是,作为一家之主,他可不习惯亲自去应门。 敲门声还在锲而不舍地继续着,王丽芬心里打鼓,该不会是拆迁队来了吧? 陈刚穿过不足四平米的过厅,途经厨房时,王丽芬不安地压低声音问:“是谁呀?” 他也是一脸蒙圈,晃动着肩膀走过去,打开门的一刹那,两口子都愣住了。 七八个膀大腰圆的大小伙子汗流浃背地站在门口,气势汹汹好像是来打架的,他们身旁还放着好几个大牛皮纸箱子,其中一个竟有一人多高。 还没等陈钢开口说话,一个小头目模样,留着小平头的青年就开始指手画脚地吆喝起来:“哥儿几个动作利索点儿哈,注意轻拿轻放!弄坏了咱可赔不起!” 说着,他又转向陈刚,客气地说:“大叔,您让开点儿,小心碰着。” 话音未落,几个精壮的毛头小伙子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进了屋。 陈刚这才虚着已经有些翻花的眼睛,看清楚他们红背心上“京东商城”几个字。 本来就挤挤巴巴的小屋子,乍一进来几个大汉和若干个大箱子,一下子就转不开身了。 王丽芬被人和箱子堵在厨房出不来,瞪眼干着急地看着屋子里来来往往的人。 陈刚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搞得有些发蒙,他一个劲儿地摆着手,试图对进出忙碌的红背心青年们的行为加以阻止:“兄弟们,你们一准儿是搞错了,这些都是些个啥?咋整到我们家来了?” 几个年轻人只顾干活,根本没功夫搭理这个笨嘴拙舌的大叔。小平头站在一旁大声指挥着:“这个放那儿,那个放里屋,对,冰箱别堵门口,动作快点儿!” 王丽芬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箱子上的字,她自以为搞清了状况,大声说着:“不行,不行,这些东西你们送错了地方了,赶紧拿走吧。” 小平头被王丽芬的话说得有些含糊了,他狐疑地拿出出库单,手指着地址栏小声读着:“千山区同兴街5号院6栋3单元401房。” 说罢,又退到门外,抬头看了看门上喷着的红油漆编号,满脸疑惑地看着王丽芬,问道:“大婶,你是不是叫王丽芳?哦,不,是王丽芬!” “我是啊……”听制服青年准确无误地念出了自己家的地址和自己的名字,王丽芬和陈钢面面相觑,心里更加茫然。 “大婶,不带这么吓唬人的,行不?这老些东西要是送错了主顾,大热天的,我们哥几个不就白辛苦了吗?”小平头嘴上埋怨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您这是咋整的?自己都不记得在我们公司官网上买了啥?” 王丽芬心里嘀咕,置办电器的梦她倒是三天两头都会做一次,莫非被老天爷抽奖抽中,真的实现了? 小平头顾不上看夫妻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哑谜,继续例行公事地继续自己的业务:“大叔大婶,那个破双缸洗衣机和老电视我们免费替您回收走吧。您买的空调晚不晌会有师傅过来给您安装,这个破电扇我们也带走了,省得占地儿。您拿出去扔垃圾也是扔,我们公司有回收旧家电的政策,每件补贴您20块钱,里外里您都合适……” 王丽芬终于费劲儿地从厨房门缝和大箱子间挤了出来,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护住过厅里的点头哈腰快要散架的破电扇,和外壳褪色的双缸洗衣机,说:“不……不……不行,我们的家当你们可别动。这洗衣机还是我结婚那年买的,就修过三次,跟新的一样。电视是我的陪嫁,就一台,你们给鼓捣走了,我们晚上看啥?” “大婶,那您看,纸箱子需要我们帮您拆了,运到楼下去吗?”小平头又问。 “不,不用。”王丽芬戒备地看着小平头。 搬运的小伙子们看着敝帚自珍的王丽芬发出低声的窃笑,他们接下来还有很多货要送,也没功夫多做停留,不一会儿就齐刷刷地消失在门口了。 唯有那个小头目再次将脑袋伸进屋里,问道:“大婶,你们确定不需要享受我们的旧家电回收政策吗?” 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小伙子们,王丽芬和陈钢晕晕乎乎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伙人走后,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陈钢走到一个半人多高的牛皮纸箱子前,用浓重的方言一字一顿地念着上面的字:“海尔10.0公斤变频滚筒洗烘一体机eg10014……” 说着,他下意识地撕开了顶盖上的胶带。 “我说他爸,你可别拆粘胶带呀!天下哪有白捡的好事,要是说送错了,你给人家拆了,说不定还得让我们付钱!”说着,王丽芬自欺欺人地将撕开的角的地方,用手按了回去,仿佛这样就没有拆开过似的,由于用力过猛纸箱子被按得凹下去一大块儿。 “地址,人名都对呀!我寻思着不可能送错吧……”陈刚嘴上这么说,心却很虚。 王丽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拍大腿,问道:“会不会是……老乔?” “拉倒吧,再咋说,他也帮过咱家那么大一个忙,要说欠人情,还得说我欠他的多。”陈钢斩钉截铁地说。 正当这对步入中年的夫妇站在一大堆箱子中间,谁也拿不定主意之际,刺耳的门铃声又响了起来。 “来啦来啦!”陈刚以为是那帮毛头小子终于知道搞错了,赶紧过去开门。 大门打开了,陈义廷拎着两只蓝色大帆布箱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义廷一把抱住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爸爸,心疼地说:“爸,你又瘦了。” 掩饰不住的笑意从陈钢黑红的脸膛上流淌出来,眼角的鱼尾纹一点点加深。 还没等他仔细看清儿子的面庞,义廷早就闪转腾挪地绕过一堆箱子,一把抱住妈妈:“妈,生日快乐!” 王丽芬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滴落在义廷崭新的白t恤上,挺括的领子瞬间阴上了一片水痕,她心疼地用粗糙手指擦着渗入领口的泪滴,嘴里却笑骂着:“臭小子,净整这洋式儿的。” 王丽芬仰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怎么看怎么觉得俊,美滋滋地赞不绝口道:“生得真好,越长越出息了。” 义廷松开妈妈,拍拍身旁的大箱子,笑着说:“哈哈,提前一个礼拜在网上下单,果然赶在老妈生日前送过来了!老妈,你儿子是不是有先见之明? 第五百三十八章 薅资本主义羊毛 “可不咋地,我儿子最有本事了!”王丽芬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笑得合不拢嘴,全然忘了刚才得疑虑困惑。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启开盖,将吱吱冒着气泡得瓶子递到儿子手中:“早起买来刚冰上的,天热,先来一瓶。” 义廷咕咚咚几口将一瓶可乐灌入喉中,立时感觉浑身舒坦。 他疑惑地看着满地包装完好得箱子,疑惑道:“咋不让送货的帮忙拆了封啊?” “这得问你爸。”王丽芬说着,手舞足蹈地将自己挤进狭小的厨房,操起菜刀开始剁馅、揉面。 陈刚心里仍是有些不安,一脸严厉地问:“儿子,你哪儿来那么多钱?该不会没好好学习出去打工了吧?” “要是能打工我巴不得呢。可惜,我们拿的是f1(f1是学生签证的种类),是不能打工的。”义廷说着,拿起老爸心爱的大茶杯,猛灌了两口茶水。 陈刚不明白义廷说的f1到底是什么球队,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儿子绝对不会说谎。 厨房里得王丽芬见父子二人仍站在小过厅里,不免心急,冲外屋张罗着:“我说老陈!你儿子刚下飞机,都累了,你们爷儿俩赶紧坐沙发上,看电视、嗑瓜子。儿子!你等着,妈给你炖了两条鱼,这就给你包你最爱吃的大馅儿饺子!” 义廷亲昵地勾着爸爸的肩膀,将他按坐进摇摇欲坠的沙发里,掰着手指头跟他算:“爸,你算啊,助学金计划里不是每月有零用钱嘛,我在学校有吃有喝用不着花,都攒着呢。还有头年第一次参加‘橘子碗’,拿了第五名,得了四千美金奖金,去年得了第二名,奖金涨到了一万美金,我没乱花,全存到学校帮我开的银行卡里了。今年啊,我争取拿个第一名,等暑假回来,把咱家那辆二手的破奥拓给卖了,换辆新车!” 只听了一鳞半爪的王丽芬,兴奋地探出半个马背肩,赞叹道:“啥?上学还能赚钱?怨不得人家都说,美国遍地是黄金呢!” 陈刚为自己点上一只烟,深吸两口,惬意地吐出一个烟圈。 思忖片刻,王丽芬又将整个上身探出来,手上捏着饺子问道:“老陈,你说,这算不算薅资本主义羊毛?” 听了妈妈的话,义廷笑得一口茶喷在简易玻璃茶几上。 “钱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咱儿子的孝心。”陈刚眯起眼睛,透过烟雾默默注视着儿子,心里说不出地欢喜。 一转眼,义廷已经去美国读书两个年头了,虽说每年只能回来一次,每次他都能感受到儿子的变化。 他不仅仅是个子长高了,肌肉结实了,人变得洋气了,谈吐更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义廷说的有些话,连他这个当爹也听不懂了。最重要的是,儿子长大成人了,比以前更自信,说话更有底气,如自己所愿,变成了一个和他们大不相同的文化人。 “爸你还抽烟呢?那你试试这个。”说着,义廷从自己的背包中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爸爸,顺手接过爸爸手里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他轻声责备着:“爸,医生早就说,不让你抽烟了,下次,你要是烟瘾犯了实在忍不住,就抽两口这个吧。” “这又是啥新鲜玩意儿?”陈刚小心翼翼地拆开小纸盒包装,从里面拿出一只电镀金属喷漆的小细棒棒,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着,它通体都是黑色的,长短粗细都跟烟差不多。 “电子烟啊。老爸。”义廷解释着。 义廷就这爸爸的手打开电子烟杆上的开关,小细棒底端立刻亮起一圈红色,他把烟推到陈刚面前。 陈刚半信半疑地接过去,吸了两口,微合双目细细体会,忽然,他眼角唇边的皱纹一点点堆积起来,伸出大拇指,说了声:“不赖!” 义廷看着老爸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爸,就你这姿势,和电视里做的广告一模一样!” “姐姐,我画了一块蛋糕给你吃的。”豆豆小手中举着一张涂抹得花花绿绿的纸,推开房门左摇右摆地跑着进了文瑾的房间。 文瑾放下手中的笔,从书桌上摊放的笔记本和书本中间抬起头,接过他手里的画纸,作势要咬:“那姐姐可就吃啦。” 豆豆腮帮上两坨肥肉垂下来,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啊呜啊呜……嗯……真好吃……还是草莓味的呢!”文瑾张开嘴夸张地做出吃蛋糕的样子,把弟弟逗得咯咯直笑。 楼下传来妈妈的喊声:“能开饭了吗?” “能!马上下来!”文瑾朝楼下喊着。 平日,文瑾学习专注起来,总要三催四请才能下楼,这次居然答应得这么痛快,沈惠芸一边往餐桌上摆放着碗筷,一边自语:“嗯,不错,今天真给面子!” 自从文瑾了回家,沈惠芸便拿出了所有看家本领,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可是,自己家女儿和别人家的小孩不一样,心思既不在吃上,也从不出去玩儿。 外面阳光普照的好天气,惠芸每天都能看到小区的草坪上,有一群群的小孩每天在那里追逐打闹,女儿却整日都把自己关进房间,不知道在钻研些什么。 文瑾家的餐厅被夹在厨房和客厅中间,就算是白天,餐桌正上方手工藤编罩子灯盏也开着。 此刻,热腾腾美味佳肴占满了大半张桌子,淡黄色的光晕照射在铺着蓝白格子桌布的餐桌上,盘子中徐徐上升的蒸汽都清晰可见。 文瑾一把将弟弟抱上椅子,嘴里喊着:“重了重了,抱不动了。” 餐桌前,豆豆旁若无人地啃着他最爱吃的可乐鸡翅,沈惠芸看着若有所思的女儿,不停地往她的饭碗里夹菜,还禁不住唠叨几句:“小瑾,你正在长身体呢,可得多吃点儿饭。菜和肉搭配起来才有营养,喝点儿排骨汤,补钙的,要不要妈妈给你挑一块刺少的鱼肉……” “妈,我都那么大了,你不用特意照顾我,你自己也吃啊,一会儿菜都凉了。”文瑾说着,往嘴里猛扒了几口碗里的饭菜,抬起脸,夸赞妈妈的厨艺:“嗯,好吃,太好吃,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棒的红烧茄子了!妈,你这手艺不开餐馆都可惜了。” 喝了口热汤,沈惠芸放下筷子问道:“小瑾啊,放暑假干嘛把自己弄得比高考还忙?都学了一年,也该歇歇了,别成天起早贪黑,点灯熬油的,你知道不知道,只有多睡才能长个儿啊!” “妈,你可不能嫌弃我个儿矮,再怎么说,也是你亲生的。”文瑾故意和妈妈玩笑打趣。 沈惠芸一脸严肃地转向女儿说:“妈昨天夜里一点多起来,看你那屋的灯还亮着,你可别告诉我这么长时间了,还在倒时差。妈知道你是上进的好孩子,可是,再怎么说,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暑假了,该放松就放松,出去玩玩也是好的。” “妈妈,妈妈,是不是我表现得比姐姐好?每天晚上听妈妈讲完故事,就乖乖睡着啦!”豆豆撅起一张小油嘴,两只沾满酱汁的小手攀上了妈妈的胳膊。 “对,豆豆最乖。”惠芸慈爱地抽出一张餐巾纸,替儿子擦了擦嘴。 文瑾啃完第二根鸡翅,捧起汤碗咕咚咚喝了两口,道:“妈,你不知道,暑假对于我们这些上美国高中的小孩有多重要,我最好的朋友有去mit上夏令营的,有去欧洲游学的,有在全美打巡回赛的,还有连续两年在哥伦比亚大学修大学学分的,如果我自己不知道努力,一个假期过后,我和同学之间的学术差距不知不觉就拉开了。” 一提到暑期活动,沈惠芸心中不免内疚。 去年,圣诞节回来的时候,文瑾曾兴高采烈地告诉他们,顾问给她推荐了一个加州理工的夏季项目,不但可以利用暑假两个月的时间修6个大学学分,还有机会进入顶级教授的实验室参与项目研究,她已经提交了自己的托福和psat考试成绩,并开始着手写申请文书了。 夫妇俩在网站仔细阅读了项目介绍之后,不禁面面相觑,两个月意味着将近八千美金的费用,文瑾的学费已经让家里的日子捉襟见肘,这笔钱实在让他们无力承受。 见父母一连几天都没有作答,文瑾猜出了他们的想法,立刻宣布放弃申请,为了安慰他们,还说自己又有了其它安排。 沈惠芸爱怜地用手指拢了拢女儿的头发,叹了口气说:“小瑾,你从小身体弱,爸爸妈妈就希望你能愉快地学习,健康成长,并不想给你太大压力,就是你自己太要强。暑假时间还长,咱们慢慢来,你还是先好好休息调整,养足了精神再学习也不迟。” “对呀,姐姐还要陪豆豆玩,教豆豆写字画画呢。”坐在一旁,两只小脚都够不着地面的小胖墩,总忍不住插嘴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第五百三十九章 走出舒适区 文瑾拿起盘子里一个冒着热气的萌萌脸小熊豆沙包,笑眯眯地放在豆豆小手里,然后,转头对妈妈说:“妈,两三个月的假期看着长,一计划起来就觉得时间不够用。我这个暑假最重要的两件事,第一件是准备sat考试,第二件,是把飞机图纸画出来。” “画图好说,sat就更不着急了,孩子,十一年级你还有一整年准备标准化考试的时间呢。”惠芸看着女儿单薄的小身板,真希望她能对自己再好一些,又给文瑾碗里舀了一勺红烧茄子。 “妈,十一年级还不知道会有多忙呢,恐怕到时候,就来不及准备标准化考试了。反正sat成绩两年有效,早考出来早踏实。这个考试准备起来倒也不难,我已经在网上已经*了备考的书。”文瑾说着,往嘴里扒了几口香喷喷的茄子拌饭。 沈惠芸看拗不过女儿,无奈地笑笑,道:“再怎么说也是美国的高考,你要不要去找比尔先生咨询一下?对了,要买什么参考书,提早告诉妈妈……” 自从女儿去了美国,沈惠芸越发感觉,自己从女儿人生的设计者、引领者,渐渐退居为辅助者和跟从者,这种变化她是乐于接受的,因为,她能够看到女儿正在沿着一条更广阔的轨迹健康成长着。 “妈,你不用操心,这个考试准备起来倒也不难,我已经在网上已经*了备考的书。”文瑾胸有成竹地跟妈妈解释着。 惠芸又给豆豆舀了些青菜,转头对文瑾说:“你画的飞机图纸,妈倒是看了,又精细又漂亮,比妈在商店给豆豆买的模型飞机图纸不知道强多少倍。” “我爸可不这么看,他觉得我画的就是花拳绣腿,经不起推敲。”文瑾用两根手指从盘子里捏起一个粉红色的大虾片塞进嘴里。 “你一个中学生怎么能跟他比,他好歹也是加州理工学机械设计的博士,就连他手底下,那些名校工科毕业的年轻工程师画出来的图纸,他还能挑出一大堆问题呢。不过,话说回来,你没事儿画飞机图纸干什么?” 说话间惠芸给小儿子剔完了鱼刺,再一抬头,看到女儿凝眉思索的小脸。 忽然间,她意识到,女儿这次回来变化很大,原来的齐耳短发长长了,柔顺地披在肩膀上,摘掉了牙套,和脸上的黑框眼镜之后,已经完全从一个小孩出落成了少女模样。 文瑾并没有注意到妈妈的目光,放下筷子,又去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坐回到餐桌前,说:“上学期,我看了一个报道,一个在美国的华人叔叔在他家车库里做了一架飞机,我很受启发,也想和我同学一起做一架试试。” 一听这话,豆豆拍着小手,嚷道:“哦,做飞机,做飞机,姐姐要做打飞机了!” 沈惠芸刚准备送到口边的一块排骨,却“咚”地一声又掉进汤碗里,些许汤汁溅落到桌上,她忙抽了几张餐巾纸擦净,嘴里说着:“小瑾,我知道,在美国,老师总是鼓励你们走出自己的舒适区,挑战自己,不过,你可不能把凡事想得太简单。如果你一个高中生都能做飞机,波音公司、空客公司还招募那么多工程师做什么?” 文瑾将鱼刺放到餐巾纸里,笑着说:“妈,要不怎么说你和我爸是一家人呢。他一开始也说我好高骛远,后来,我把自己的初步构想跟他沟通了一下,还把图纸给他看,最后,他还不是把自己读大学、读硕士博士时候的书和笔记都借给了我一大堆。” “小瑾,你爸爸设计了大半辈子汽车,还总说有很多问题没研究透呢,亲自上手做一辆,更是从来没有的事情。你一开口就说要去做飞机,妈妈可是连想都不敢想啊。”沈惠芸说着,将儿子吃剩下的半个豆沙包塞进了嘴里。 文瑾将自己碗中的排骨汤一口喝干,从汤碗中抬起一张小脸,坚定地说:“妈,你都忘了,我小时候,你不是总给我讲爱迪生搞发明做实验的故事吗?他也是一次次失败仍不放弃,才取得的成功啊。要是大家都知难而退,社会还怎么能进步?” 三人用完午餐,沈惠芸起身开始收拾餐桌上大大小小的杯盘,文瑾忙说:“妈,你先去哄豆豆午睡,这些小事交给我吧。” 惠芸点点头,离去前仍不放心地看着女儿,问:“小瑾,做飞机可不是开玩笑的,得需要不少钱,你想过钱从什么地方来吗?” 文瑾知道妈妈这个人心细,如果一直在这里不停地问,弟弟就别想睡午觉了。豆豆下午还有两个小时的冰球训练,不养足精神怎么行? 于是,她挽起弟弟的另一只小手,一路送他们回弟弟房间,嘴里还解释着:“妈,这个你放心,我和我搭档已经把我们的计划和工程学老师卢克商量过,他是学校创客空间俱乐部的指导老师和创始人,每年都会向学校报计划,申请相应的经费,六月初,他已经把我们的计划报上去了。他说,即便学校拨下来的钱不足以涵盖全部费用,我们还可以再募集一部分。” 沈惠芸打发小儿子回屋午睡之后,从楼上下来,正遇上正准备上楼回房间的文瑾。 她脑子一转弯,这会儿,老公不在家,正是她们母女谈心的好时机,便说:“小瑾,你出国这么长时间,咱们难得聊聊,来,妈妈还有好多话要问你呢。” 说着,便挽起文瑾的手,下楼来到客厅。 文瑾家的客厅面积不大,陈设布置中规中矩,故而显得空旷简洁,给人一种条理有余情趣不足的感觉,很像文瑾这个人。 其中一面墙被书架占满,低矮的电视柜上方,55寸的液晶电视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件重要性不高的摆设,,除了在播放新闻联播的时间,鲜少被打开。 一组单色布艺沙发和一个素朴的方形木制茶几,在电视墙对面。它们打从文瑾记事儿至今从未换过,不过,维护得尚好,看上去倒有七八成新。中间那张三人位布艺沙发上,深蓝色的绒布坐垫已经磨得起毛褪色了,旁边两人位沙发上的倒还色泽浓郁。 此刻,母女俩在沙发上落座,惠芸打开茶几上的电磁炉,也打开了话匣子,她门见山地问道:“小瑾,跟妈妈说说,你在学校的那些朋友,好不好啊?” 文瑾从小上的是基督教家庭学校,接触社会少,人又太过文静,比起女儿的学业,沈惠芸更担心她的人际交往。 这个话题一起头儿,文瑾就来了兴致,应声道:“好啊,妈,你不知道,我朋友可挺多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家小瑾脾气好,又聪明,谁见了不喜欢?”惠芸拿起两只扣在盘子里的玻璃杯,用木制茶夹,从茶叶罐子里夹起几丛浅黄色胎菊放入杯中,装作不经意地刨根问底道:“有没有带照片的,以前,倒是也听你提起过几个,不过,妈妈到现在都对不上号。” 文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其中一张照片指给妈妈看:“薇薇安你肯定认识吧?” “认识认识。”放下手里的木夹子,惠芸拿起手机仔细端详,感叹道:“哟!原来跟个假小子似的,现在也出息成了大姑娘啦。” “那是,”说着,文瑾翻过了几张写满字的论文纸照片,指着另一张照片上上脸上长雀斑的蓝眼睛女孩,说:“这是我新室友莉莉。” “嗯,不错,看着就挺懂事的。”惠芸说着,起身打开电视柜旁边的立式小风扇。 除了入伏最热的那十几天,平日家里很少开空调,原来,是因为文瑾小时候体弱,爸爸妈妈总怕空调把孩子吹病,弟弟出生后,这个习惯还一直沿用着。 坐回到女儿身旁,惠芸打开茶几上文瑾熟悉的大漆盒,里面大有乾坤的九宫格里放满了杏仁、腰果、瓜子、西梅干、牛肉条等零食,这些都是为了文瑾回国新采购的。 文瑾抓起两个琥珀花生丢进嘴里,指着手机屏上的另一张照片说:“这就是辰辰,他竞选学生会秘书长那天,我坐在台下给他拍的。” “哦,我知道,他妈妈在家长群里特别活跃。”惠芸关上电磁炉,提起玻璃壶,滚开的水注一入玻璃杯,杯底的小胎菊都绽开了,漂浮在水中。 “这个是迭戈,阿根廷人,平常总是神叨叨的。”窝在沙发里的文瑾往妈妈那边靠了靠。 “看着挺有个性,像个搞艺术的。”惠芸嘴上评论着,手指很自然地往前滑动手机屏幕。 一个满头雷鬼辫,浑身又是穗子,又是破布条的黑人女孩出现了,惠芸问:“这是你前室友吧,叫什么来着……” 文瑾手里抓起几颗话梅味的黑瓜子,看了一眼照片,看笑眯眯地说:“叫艾玛呀。” 第五百四十章 母女促膝(新) “妈妈,我在学校朋友可多了,世界各地的都有。这个是羽悠到画室来看我画画,这几个男生都是我们年级的,是周末在湖边开派对时候照的……”文瑾脱鞋盘腿坐在沙发上,惠芸亲昵地搂着女儿的肩膀,母女俩依偎在沙发里,边说笑看照片。 小风扇恪尽职守地左右转动着大大的脑袋,仿佛在安静守护着这个家的温馨,每次转过去,都会依次吹过阳台护栏上挂的衣服,每次转过来,则把文瑾脑门儿上的齐刘海吹得簌簌颤动。 惠芸拿着女儿手机翻了一会儿,故意嗔怪道:“以后,你在学校,也要多给妈妈发点儿照片,家长群里,别的妈妈每天都晒自己孩子的照片,就你,每次不问你要就不给发。” 文瑾吃吃地笑出了声,心想,原来家长们之间也有攀比之心。 惠芸给小瑾的茶杯里又续了些沸水,感到聊得足够热乎了,便水到渠成地问道:“小瑾,你和妈妈无话不谈,说说,有没有哪个小男生喜欢你?” 被妈妈冷不丁一问,文瑾的笑声一下卡壳了,咳咳咳地干咳了好几声,急忙从茶几上拿起菊花茶。 “哎呀,等等。”妈妈伸手阻拦不及,文瑾已经义无反顾地猛喝了两口,被烫得呲牙咧嘴。 她张大嘴吸溜着舌头,想让口腔里的温度快速降下来,脑子里却浮现出义廷的土味情话。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棒的。” “他喜不喜欢你不重要,肯定有人喜欢你!” “他喜欢你就舍不得让你哭,至少我不会。” 她努力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僵直着舌头,说:“妈,我们都还小,哪儿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不对吧。”惠芸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看着妈妈脸上高深莫测的表情,文瑾一阵心虚,也不知那些整天在国内的阿姨叔叔,在家长群里又八卦了什么。 惠芸神神秘秘地开口道:“今天早上,你在楼上看书的时候,有个男生打来电话,说是你的手机没人接听,就打家里来了……” “真的假的。”文瑾想装成若无其事,脸却腾地一下红了,捧着杯子猛给自己灌水,心里却在暗骂义廷:这个缺心眼儿的家伙,明明每天都通好几次微信,有什么事儿这么急,还非要打到家里来? “妈,你别多想,学校总有那么几个少根弦的,估计是忘了暑假作业的书单什么的,要不就是想看我画飞机图纸……你可别瞎想,没别的事儿,真的。”文瑾把单薄的小胸脯拍得山响,就差向妈妈赌咒发誓了。 惠芸头摇得更剧烈了,脸上浮现出一种了然笑容:“人家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笑容把文瑾搞毛了,她很难预测,义廷那种智商会被妈妈套出什么话来,不由自主地开始支吾:“不是……那个……反正……” 惠芸看着女儿无措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面带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神色,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个男生姓邵。他说,鲍勃和大卫一起来北京玩儿了,问你明天中午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文瑾立刻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打电话过来的并不是陈义廷。 她原本就是个超级大御宅,对聚会这种事根本提不起兴趣,便顺口答道:“从咱们家进一趟城太远,一会儿我就去给回了。” “听说是大卫请客吃日本料理。”妈妈努力回忆着电话里的对话细节,将信息补充完整。 “哦?那我可得去。”文瑾脸上眉开眼笑,日料中的寿司可是她的最爱。 惠芸看着女儿反复不定的态度,觉得里面必有奥妙,便耐下心来柔声试探道:“我听群里家长提起过那个大卫学长,说钢琴弹得特别好,去年毕业进了哥伦比亚?” “啊,是,可惜我对音乐一窍不通。”文瑾说着,随手翻弄了两页爸爸订的机械工业杂志。 “那个邵学长在你们学校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理科大神,他该不会就是,今年刚考上mit那个吧?”惠芸明知故问。 “对呀,妈,你消息真灵通,他是我的榜样。”文瑾说得十分坦然,完全没有了刚才的紧张。 “哦哦,快说说,他在学习上有没有经常帮助你?”惠芸朝女儿这边凑近了一点儿。 “他哪儿有功夫帮助我,人家可是为各种数学物理竞赛而生的……”文瑾的口气酸酸的。 妈妈却完全没听出女儿话语背后暗含的情绪,那是一个学霸对另一个学霸的同美相妒之情,还没等女儿说完,就不住地夸赞道:“那可真了不起呀!” “……不过,你女儿的学习,也不是哪个学长想帮就能帮得了的。”文瑾说罢,笃定地看着妈妈。 文瑾的成绩卓越,沈惠芸怎么会不清楚?她每个月都会像情人约会般准时地下载一次女儿的成绩单,并将其保存在电脑上一个专门的文件夹中。孩子的近乎完美的学习成绩无可指摘,她却仍然认真地对待每一份成绩单,也只能说,是一种自得其乐的行为。 “哦,对了,”惠芸继续表现出对文瑾同学的格外好奇,问道:“鲍勃是不是在u读书的那个胖学长,还得过忧郁症?我见过他本人的照片,长得倒是不难看。” “人家鲍勃学长刚刚成功转学去了宾大,他呀,就是有藤校情节。”文瑾说着撇撇嘴。 文瑾早就明白了妈妈的心思,她是想试探自己忽然改变注意,去赴约的原因,大概是以为,自己暗恋其中的某一个男生吧。 她也不解释,这种事情,越解释越糟糕。 “你呢?小瑾,将来准备去哪所藤校?”惠芸笑眯眯地问。 “不一定啊,我对藤校没有执念,芝加哥、西北、杜克、斯坦福,还有爸爸的母校加州理工,上了其中任何一所,我都会觉得是主耶稣基督对我的格外眷顾。”文瑾说着,舒服地窝进沙发里。 这场斗智斗勇,以文瑾反败为胜告终。 从梅斯达夫博物馆回到妈妈助理为她安排的住处,时间还早,羽悠踱到楼下那家小巧别致的家庭咖啡馆中。 老天从不体恤旅人的心情,刚才还是天高云淡的好天气,这会儿却飘起纤如牛毛的小雨丝,广场上墁着砖石的地面含着浓浓水汽,呈现出油彩般的绛红色,摩登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广告牌旁边,古老的木质长凳在树下孤零零地栉风沐雨。 羽悠在一张铺着小格子桌布的方桌前坐下,透过镶着木雕窗框的大玻璃窗,放眼向街区更远处望去,威严肃穆和平宫遥遥伫立。 那是二十世纪初夜,美国钢铁大王卡内基捐资建造的,却沿用着古老的拜占庭风格,左侧高大钟楼上,那口熠熠闪光的镀金大钟时针指向四点半,看来只能明天再去参观著名的海牙国际法庭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在旅途上新买的笔记本,这是一个以花卉插画作底色的笔记本。翻开荷兰海牙的参观计划那一页,上面还有一大半都没有打勾,也难怪,这样一个五十多万人口的城市里,竟然集中了三十多家博物馆。 明天她无论如何要去莫里茨皇家美术馆和贝尔登博物馆,下午天气好的话,去拜访今天没能成行的和平宫…… 羽悠从本子前面一页页翻过去,看着里面那些枝蔓盘曲般的花体字,琢磨着,如今还有谁用这么老的方式记录旅行笔记。 在花体字的尽头,淡淡的绿色纸页的下角,一丛郁金香映入眼帘,就是她在荷兰常见到的那种花,她提起笔,一行行写下今天旅行的收获和心得。 一杯拿铁咖啡喝到一半,本子上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大半页,羽悠停下笔,拖着腮凝思。 有些事物真是奇妙无比,比如说,一本书,一个默片电影,一幅画作……不经意间错过了,人生轨迹不会有什么根本改变,然而,一旦遇到了,你就会觉得那是一种幸运。 即便是匆匆一晤,人生的画布上也会留下一道不一样的风景,心灵亦将由此而得到滋养。 正如刚才在梅斯达夫博物馆里见到的那幅长达120米的全景画卷,那是她在那家狭小的博物馆里发现的瑰宝。 全景图环绕了一整间圆形展室,置身其间,仿佛时光倒流,回了1881年的斯赫弗宁恩海滩。 在一片氤氲着旧时光的浅金色调子中,软软的细沙如岁月在脚下一路铺展开来…… 古老喧闹的码头上,停泊着几条带白色风帆的破旧木船,在海鸥的鸣叫声中,隐隐有修补渔网的渔人们消瘦而佝偻的身影穿行其间…… 城市的那一边,远远近近的房屋凌乱而乖张地错落着,尖顶的教堂重又响起悦耳的钟鸣,身着黑色长大衣,头戴礼帽的绅士从马车上走下来…… 刚刚,在梅斯达夫博物馆旁边的纪念品店里买了一张全景图的明信片,她从书包里取出,分别用中英文填上地址。 走出咖啡店,她撑开伞走进细雨中,将明信片投进路边的一只年代久远的邮筒。 第五百四十一章 红地毯风向标 回到住家,这家的主人,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奶奶正坐在摇椅里看书,一位四十来岁的女管家在楼下为她们准备晚餐。 妈妈的助理告诉过她,这位老奶奶曾经是一位权威的绘画杂志的评论家,十多年前,就是她从如云的新作品中,发现了一个心思敏锐的亚洲女画家所独有的才华。 羽悠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匆忙向老奶奶问了声好,就上楼回了自己住的房间。 她卸下背包,摘下太阳镜,环顾整个屋子,家具虽然古老别致,却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床对面一只古老而巨大的双层木柜子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上层柜门,里面居然是一台老式的等离子液晶电视。从小到大,由于时间表总是排得满满的,几乎没有时间坐在这个黑色的大方盒子前消磨时光。 拿着遥控器转了十几个台,羽悠失望地发现,这个时间播放的不是刻意逗乐的无聊喜剧,就是枯燥至极的经济评论,羽悠暗自庆幸,还好自己这十几年并没有被这个方盒子耽误了时间。 或许是太久没有被开启过,老电视的遥控器不大好用,时而转台飞快,时而又卡顿不动。 忽然,环绕房间的音响中传出了震耳的音乐声,一条美丽迷人的声线正演绎着时下流行的舞曲风格的流行音乐。遥控器的换台按键又不灵了,羽悠不得不调低了声音。 此刻,电视屏幕上是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舞台,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舞动着身体唱歌。她面庞稚嫩,紧裹在前卫的银色衣服里的性感腰肢激情四射地扭动着,充满了视觉冲击力。 女孩主宰着舞台,主宰着台下的观众,台下的男孩们几乎都疯狂了,女孩们也都露出羡慕不已的神情,有的举起手机不停拍照,有的跟随着音乐节奏狂野地扭动着,嘴里还发出尖锐的叫声。 眼前的画面和羽悠这几天清教徒似的踽踽独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目光在台上搜寻,想要找到一些关于节目名称的蛛丝马迹,镜头却始终对着台上美艳性感的女孩,炫丽的灯光几乎把舞台上晃成一片刺眼的白。 这时,女孩的歌曲结束了,台下的呼喊和尖叫声渐渐退去。 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女主持人走上舞台,说道:““电影、电视、音乐类的奖项已颁发完毕,接下来,我们要揭晓本年度‘全美青少年选择’另一个备受关注的重大奖项——红地毯风向标女星奖。” 话音未落,大屏幕上出现了提名者的照片,其中有不少当红的年轻模特和名媛。 “全美青少年选择”这个名字她恍惚从哪里听到过,片刻之后,她才想起,劳伦向她说起过自己参加了这个评选。她不禁感叹,如今,世界真的变小了,远在荷兰,也能看到这档风靡全美的节目。 她放下遥控器,静静观看着电视。 此时,女主持人举起手卡,宣读道:“本届‘全美琴少年选择’红地毯风向标奖提名者有,吉吉·米娜、罗斯·哈迪德、吉赛尔·迪瓦伊、妮琪·布罗休……” 读过的一长串提名之后,羽悠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她室友劳伦·范宁的名字。 她将目光再次投向电视机,只见舞台左侧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劳伦的大幅照片,与其他穿着华艳的时尚女星不同,照片里的劳伦穿着宽大的a校的校服外套,长曲棍球队的螺纹过膝袜,素颜出镜,笑容格外纯美。 紧接着,女主持人开始宣布获奖结果:“本届的获奖者是……” 她故意停顿了几秒,只为了吊观众的胃口,在一阵喧杂的乐器声烘托气氛过后,女主持人才微笑着喊出了获奖者的名字:“劳伦·范宁!” 身穿湖蓝色长礼服裙的劳伦从舞台侧面刚走出来,台下又是一阵欢呼和尖叫声,还不时有粉丝喊着:“劳伦,我爱你!” “我也爱你们!”劳伦大方地朝台下挥着手,走过来与主持人贴脸拥抱。 这一瞬,羽悠有种不真实感。 屏幕上,这个属于杰出青少年公众人物的舞台被布置得华丽炫酷,台上的劳伦更是浑身散发出迷人神采。完美无瑕的脸蛋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头浓密的金色头发直垂到腰际,身材高挑纤长,比身旁的主持人整整高出一个头,简直是一个最耀眼的明星。 这是和她住在同一间宿舍,平日一起吃饭、睡觉、嬉戏、学习的劳伦吗? 男主持人走上舞台,手里拿着一只冲浪板走上舞台,将它双手递给劳伦,高亢的声调中带着刻意隐藏的播音腔:“劳伦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今年第二次得到这个奖项,从她的支持者数量,以及今年她在时尚领域做出的贡献来看,这个奖项非她莫属!” 羽悠这才注意到,劳伦身旁,那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庞大冲浪板上印着“teenchoiceaward(青少年选择奖)”字样,原来,令美国青少年趋之若鹜的“青少年选择奖”的奖牌长成这个样子。 劳伦接过象征荣誉的冲浪板,朝观众们送上飞吻,激动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给我投票,让我再一次拿到了全美青少年选择奖的地毯风向标女星奖!两年前的今天,我还是坐在观众席上的一个小迷妹,想要让世界看到我的愿望,激励着我去挖掘自己,去勇敢地做最独特的自己……” “铃——”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羽悠拿起听筒,里面传来妈妈的声音。 这个电话来得有些不是时候,她可不像错过自己好朋友的获奖感言 “小悠,小悠,你在听吗?抱歉,原本说在海牙和你汇合,陪你在欧洲玩几天,可是……有些事情实在不是想推就能推的……” 记不清楚妈妈这已经是第几次答应她见面又食言,羽悠已经生不起气来了。 她口里含混地敷衍着妈妈,目光却盯着屏幕上的字幕,劳伦说:没有你们的投票,我就不可能站在这个舞台上。 妈妈的声音很悦耳,却往往并不那么动听,她说:“我看了祖伊给你安排的日程,你离开欧洲前的最后一站是德国的法兰克福,对吗?我会提前抽出时间去那里等你……” 电视机里,劳伦的脸颊因兴奋而泛着淡淡潮红,她好像在说:上帝创造我们每一个人是出于某一种特定的原因,一定要勇敢去做真正自己。 放下妈妈的电话,电视里的镜头已经切换到了另一个画面。 夜色四合,劳伦站在一幢大厦前,一群蹲守已久的记者从四面八方杀过来,手里举着相机、话筒、银色的打光板和专业灯具设备,他们蜂拥到大厦门前拦住了劳伦的去路。 几个保镖模样的壮汉形成人墙奋力拦在记者们面前,阻止了他们试图更接近劳伦的脚步。 经纪人挥舞着双手一边维持秩序,一边说道:“劳伦·范宁小姐最近几天太累了,但是,她不愿意看着媒体朋友们白跑。请大家抓紧提问,我们只接受十分钟的采访,谢谢大家理解。”“ 一只话筒被传递到劳伦手中,劳伦接过话筒,摘下墨镜,她看上去脸色苍白,神情十分倦怠。 “作为近两年曝光率很高的时尚界新生代,观众对你有很多期待,能讲一下下一个阶段的工作安排吗?”一个记者高声问道。 劳伦对着长枪短炮的摄像镜头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说道:“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新近新接受了在少女们中间很受欢迎的品牌miumiu和安娜苏的代言,大家以后会在这些品牌的广告中经常看到我的面孔。八月份工作比较多,要为艾伦·卡特的新专辑拍mv,和他扮演情侣,心里还是有点儿紧张。此外,要为《teenvogue》、《seventeen》和《elle》拍一些硬照……” 人群中另一位记者问道:“我们的读者很关心,你平日是否喜欢运动?” “哦,是的,我喜欢骑马,还是学校长曲棍球球队的副攻手,有空的时候,也会去游泳……”劳伦说话的时候头一点点向下垂。 “请问,你洗澡时喜欢听谁的歌?”一个满脸雀斑的小个子记者问道。 劳伦神情安静地回答着:“我通常早上洗澡,那时候没时间听歌。不过,我很喜欢‘珍珠果酱(pearjam)’和‘电台司令(radiohead)’这两个音乐组合。” 羽悠注意到,劳伦说话的时候,两手不停转动话筒,这肯定不是因为紧张,这样的场景劳伦经历的太多了,她猜想,劳伦现在已经累极了。 “下面,是本次采访的最后一个问题,好的,右边这位女士,是的,就是您,谢谢。”经纪人显然也看出劳伦状态不佳,几个问题之后,连忙将采访引向结束。 第五百四十二章 父爱如山 女记者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问道:“少年成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作为一个著名的模特,时尚名媛,现在,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沉默。 劳伦没说话,低下头陷入沉思。 坐在电视机前的羽悠知道,记者的问题是别有深意的,劳伦出生在一个令人羡慕的富有家庭,爷爷坐拥家族经营数百年的连锁酒店产业,父亲作为家族中的次子尽管只继承了爷爷数十亿身家中的一小部分,本人作为一名不同凡响的律师,其名望和社会地位也足以弥补这部分遗憾。曾经是世界超模的妈妈更是大名鼎鼎,如今是著名时尚杂志的总编,被成为“时尚教母”,是真人版的穿普拉达的女王。 拥有这样令人羡慕的出身,劳伦本人却仍然力争上游,十四岁签约著名模特经纪公司,十五岁拥有自己的时装品牌,和时尚生产线。在众人眼里,她是上帝的宠儿,已经什么都不缺了,正因如此,大家才对她的愿望格外感兴趣。 电视里出现了记者们期盼的眼神,镜头一转,又回到劳伦身上。不知为何,羽悠感觉她的神情与参加颁奖的欢愉氛围极不融洽。 这很不像劳伦平时的样子,她是个直来直去的大甜心,开心了就开怀大笑,伤心了就痛哭流涕,忧郁落寞却从来都不属于她。 记者们中间开始出现了骚动和窃窃私语,劳伦忽然抬起头来,脸上又出现了她那招牌式的甜蜜微笑,说道:“我最大的愿望是,明年再抱一个冲浪板回家!”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会心的笑声。 是啊,别看劳伦已经是世界著名的时尚超特,美国青少年的少女偶像,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的愿望总是简单而美好的。 *** 荧光绿色小球从网子这边飞到那边,又从那边飞过来,清脆的乓乓声回荡在绿色铁丝网子围起来的网球场中。 年长者打球角度极其刁钻,几个高低不同,远近莫测的下旋球,让网子对面的黑壮青年左突右冲,满场狂奔。 那个年轻人也不含糊,几个反手回抽球带着又硬又狠的强大力道,若是换了寻常敌手,光是这种气势,就会被吓倒了,球网对面的长者却见招拆招,毫不示弱。 二十几次拉锯下来,一个球仍未分出胜负,年长者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挥拍打过去的球速慢了下来。 这显然给了年轻人更多的周旋时间,他并不忙着痛下杀手,结束这艰苦卓绝的回合,而是耐心地一个个将球喂过网去,仿佛在调整。 这时,长者打了一记刚猛的斜角球,年轻人敏锐预判,先球一步跑到了底线旁边,却并没有挥拍击球。 球压界,弹得老高,直撞上后面的铁丝网,年长者赢了这一回合。 青年非但没有懊悔,反而抱着拍子鼓起掌来,嘴里咋咋唬唬地大喊着:“爸,你这个球打得简直绝了!正好压在边界线上,连我都被你骗了。” 长者上气不接下气揉了揉常年积水的右膝,从嘴角里挤出一抹笑,随后,撩起衣襟的擦满头满脸的汗。别看他岁数不小,身上不但没有难看的啤酒肚,竟然丝毫多余的赘肉都没有。 市网球队诺大的露天网球场上,只有小陈和老陈两个人,队员们都趁周末去市中心采买游玩去了。 夕阳下,爸爸从自己的球包里取出一条毛巾扔给义廷,义廷接过来,边擦汗,边从保温冰盒拿出一罐运动饮料伸手递给老爸。 “爸不喝这个,沏着茶呢。”陈刚将饮料推回到儿子手里。 义廷实在干渴难耐,打开瓶盖大口大口喝了起来,沁凉冰甜饮料,带着维他命以及各种矿物质和微量元素,穿过滚烫的喉咙,有种说不出的清爽快感。 余光里,他看到,这个简陋的球场和十二年前,自己第一次踏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一点儿变化。 与a校高旷明亮的室内网球训练场不同,这里没有一排排油漆成白色的观众席,没有电子计分牌,没有弹性适度,脚感舒服的专业地面…… 横在球场中间那条球网永远是灰扑扑的,边缘的网线已经脱落出老长,仿佛被太阳晒蔫了,无精打采般耷拉在地上。 一片片网球场之间,间隔的高大的铁网子,每隔几年会用绿油漆重新刷一次,却也耐不住长年累月的风霜雨雪和烈日暴晒,短时间的整洁鲜亮之后,在更漫长的时间里,总以一种剥蚀生锈的面貌示人。 铁网子外圈杂草丛生,松鼠是不会有的,只是偶尔能跳出个几只通体碧绿的大蚂蚱…… 除了头顶鬓边多了些许白发,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爸爸十年如一日,还是一成不变的老样子。 队里发的白色网球鞋,几经洗刷边缘早已泛黄开胶,写着“市网球队”字样的白色短袖运动衫和深蓝的及膝运动短裤,布料褪色,硬得如同上了浆,再被汗水一浸,底边和前襟泛出一圈圈的黄渍。 变了的只有义廷,他在一天天长大,变得健壮,终将成为撑起这个家的顶梁柱。 爸爸吹开玻璃茶杯中的茶叶沫子,咕咚咚豪饮了几口热茶,还不忘苦口婆心地教育儿子:“义廷啊,你还是老样子,运动完就喜欢喝冰的,跟你说多少次,这样伤胃,就是不改。” 义廷不以为然:“我们在美国,谁给我们烧热水泡茶,大家都是天天喝冰的,啥事没有!” “哼!你可不能仗着身体底子好就玩儿命作呀!”陈刚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爸,你忘了?我九岁那年,你还因为我喝冰的揍过我呢。”义廷嘿嘿傻笑,揉着一头乱发道。 陈刚听一表人才的儿子忽然提起这话,不禁大窘,连忙否认道:“有吗?不可能,我揍你一般都是因为你不好好打球。” 义廷脑子里出现了四五岁时候,爸爸教他打网球的情景。 爸爸那时多年轻,和如今的他一样脾气暴躁没耐心,教育儿子唯一的方式,就是抡起球拍把儿抽他的屁股,义廷对此习以为常,几乎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他打小就佩服爸爸,觉得他球打得好,长得高大威严,人也厚道。他对自己的队员特别严格,无论年龄大小,向来一丝不苟,自己淘气挨打更是家常便饭。 幸亏他比别人皮糙肉厚,在打球的方面又继承了爸爸妈妈的良好天赋,发球、跑动、正手球、反手球,样样本事一学就会,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学会了偶尔偷懒。 这一点可逃不过爸爸的眼睛,每次爸爸都会在爆揍他一顿之后,才跟他讲道理。 爸爸一辈子没说过什么深刻的话,但是,有那么一句话,至今义廷都觉得振聋发聩:“你天赋虽好,不努力更是对不起自己,是可耻的,你懂吗?” 陈刚坐在长凳上,手习惯性地在右膝盖上轻轻摩挲。 三年前,刚做过一次髌骨手术,接球的灵活性比之前差了很多。 他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溢出的茶汤,嘿嘿苦笑着说:“老啦,浑身是伤,比不得当年喽!想打也打不动了!” 听了这话,义廷眼眶发酸。 往事不堪回首,此刻,他心里对爸爸却只有感激,如果当初不是爸爸近乎于苛刻的要求,也不可能有今天的陈义廷。 “谁说的?爸,你才四十几岁,怎么就说自己老了?我们学校有好几个老师都六十多岁了,还在教课呢。等我有了钱,就带你去国外治伤。” 陈刚侧过头,欣慰地看着儿子,没有说话。 儿子越来越懂事了,他觉得自己当初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决定让儿子去美国读书是一个何其明智的选择。 几年前的一个春天,国家网球训练中心的老乔又来辽宁省挑选网球人才,特意绕道来鞍山市看他。 老乔是他从前的老队友,当年,他们俩都是辽宁省网球队的主力队员,陈刚是队长,也是队里公认打球最好的选手,然而,在选拔进入国家队前夕,他却和告诉队领导,自己宁愿留在省里,照顾当时已经因负伤不能再打球的王丽芬。 由于陈刚的放弃,当年唯一一个入选国家队的机会落到了当时的小乔身上。小乔对自己的大师兄陈钢十分感激,到了国家队之后,取得了不少优异成绩,十年前退役后,就当上了国家队教练。 因为当年的两人关系很铁,老乔每年选队员都格外照顾辽宁省队,后来,陈刚因为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糕,调回到鞍山队,老乔仍一如既往地关注他手里训练出来的队员,连续两年都是从鞍山队越级选拔好苗子进了国家队。 老乔早就注意到陈刚唯一的儿子陈义廷,从他九岁起,就积极为他联系国际青少年网球比赛的机会。 在他十一岁取得全国少年网球锦标赛冠军的时候,更是不遗余力地说服陈刚,让孩子早日进入国家网球队预备队。 然而,固执的陈刚却坚持不让孩子走专业运动员之路,仍坚持让他在学校上课,还对老乔说:“孩子这辈子没有国际比赛的金牌没关系,但是不能没有文化。没文化就没出路啊!” 老乔明白了陈刚的心思,也不再强求,却仍然不遗余力地为义廷安排各种国际比赛机会。 两年后,老乔又千方百计和国外最好的高中搭上了关系,将义廷推荐给了他们…… 义廷看着愣神的老爸,知道他准是又在琢磨,当年决定送自己出国的事。 第五百四十三章 爸爸的忠告 这几年,爸爸一直说,这是他人生中,最令他满意的决定。 初二那年,寒假的一个晚上,不足六平米的小屋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台灯,义廷俯在两头沉旧木桌上,奋笔疾书地写着难啃的物理寒假作业。 就在昏昏欲睡之际,外间屋父母的对话声越来越大。 他不禁心里纳罕,从小到大,一次都没听见过爸爸妈妈吵架拌嘴。爸爸是个有名的宠妻狂魔,十几年功夫就把当年苗条漂亮的女网球队员养成了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 随着体重的增长,这几年,妈妈脾气也见长,在家里大权独揽,一直打压老爸,老爸却逆来顺受,丝毫没有怨言。 正是由于,在尚不了解女生为何物的时候,义廷接触到最多的女生,如果真的能叫做女生的话,就让他对这个物种不敢恭维,所以,尽管他长得帅气,又人高马大,小时候,却对女生几乎免疫,从来没想过早恋这回事。 “你舍得把孩子送那么老远,我还舍不得呢!”屋外传来嗷嗷的哭声,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哭声中夹杂的话语,让他意识到,这件事和自己有关。 他抬起屁股走到门口,拧开一道门缝偷偷向外张望。 爸爸正闷头抽烟,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继续诉说着:“就算学费不花钱,咱娃要去美国,再不济也得给他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还得先把机票钱垫上,里外里一算两三万都打不住。对门邻居刚新买了一辆马自达3,咱家奥拓开了七八年,你不是答应我明年开春换车吗?” 爸爸态度少有地坚决,他掐灭手里的烟,斩钉截铁地说:“丽芬,奥拓再破也还能开几年,孩子的前途可耽误不得!机会只有一个,我就算是卖血卖肾,也要把孩子送到国外去读书。” 这是义廷第一次看到强大的父亲老泪纵横,那个画面在他心里永远也挥之不去。 豆豆房间的墙上,贴满了他的涂鸦,门口放着他的冰球护具,彩色泡沫拼图地板上,散落的各种形状的乐高小块块,靠窗的一台音响接着ipad,正在播放《希利尔讲世界史》。拼到一半的机器人站在屋子中央,一条手臂高高举起,咋看上去有点儿像自由女神像。 一连刷了两套sat,又对照爸爸的笔记,研读了八十多页全英文版的《机械制造工程基础》之后,文瑾的脑子几乎转不动了,于是,她主动跑到隔壁房间找豆豆一起玩儿。 姐弟俩一坐一趴,专心致志地拼接着他们的作品,豆豆总是把姐姐刚刚安装好的部分拆下来,非要执着地亲自组装上去才算罢休。 文瑾从小就不喜欢玩芭比娃娃,在商店里见了拼图、乐高之类的智力玩具,却总是走不动路,现在,豆豆玩的大部分玩具,还都是文瑾小时候的。 这时,有人敲门,文瑾看了看墙上的挂钟,以为是妈妈叫豆豆去睡觉,不成想,开门的却是爸爸。 “小瑾,爸爸看了你昨天画的那些局部结构图,我觉得油箱设计和机翼布线都不合理,如果你有时间,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文瑾注意到爸爸脸上的那副宽边黑框眼镜,竟然和自己之前戴的如出一辙,心里不禁觉得有趣。 她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后豆豆的抗议,三步两步跟着爸爸进了书房。 花了一个多月仔细研究飞机各部分的构造,精心计算过各种参数,比对研究之后,文瑾将飞机的内部构造进行分解,画了六十多张图纸。 文瑾知道爸爸在汽车制造方面,算是非常厉害的专家,不知他看了自己的图纸,会给出怎样的评价。 走进爸爸的书房,夜风将窗户上的纱帘吹起来,目光轻扫过钉在墙上的一排排图纸。文瑾低头偷笑,她知道,这是爸爸的工作习惯。 以往,爸爸对汽车有了新的设计改进,也会将草图挂在书房到处都是,然后,对着每个细节一点点思考研磨。 “小瑾,你能画出这么系统完善的设计图,爸爸心里已经很为你骄傲,爸爸能看出,你为这些图纸做过大量的研究,目前,我挂在墙上的这些,都是我认为及格分数以上的,不过……”爸爸指着墙上的图纸,停留了几秒钟才说:“我想说,目前你仍在纸上谈兵的阶段,离真正设计、制作出一架飞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说着,爸爸走到桌前坐下,扭亮了台灯,文瑾搬了把小圆折叠椅,在爸爸身旁坐下。 爸爸从桌上拿起一张图纸,说道:“就拿这张图上的油箱来举例子吧。油箱的容积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油箱的位置和管路设计,也摆脱了照猫画虎的模仿,有自己合理的独创性,不过,作为一个常年和汽车打交道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你这种开孔设计很容易造成漏油。一架在天空飞行的飞机,漏油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足以对其造成毁灭性打击。” 文瑾看着爸爸手指的位置,凝神思考片刻,点点头道:“这个我会重新设计。” 说罢,从桌上拿起一张白纸,将爸爸说的要点记录下来。 爸爸又拿出下一张图,用铅笔点着其中几组并行的管线,说:“你的机翼布线是要穿在pvc管子里的,对不对?在这张图上,你的空速管和pvc管完全分不清,如果到实际制作环节混淆了位置,将会是一件难以弥补的事情。” “爸爸你说得很重要,这一点我怎么没想到?”文瑾说着,又埋头记笔记。 刷刷点点写完后,她从一摞图中又取出一张,问道:“爸,您看没看垂直翼和升降舵的内部结构图?” “看了。”潘中华推了推眼镜,笑着说:“这部分的工作原理我是清楚的,但是,爸爸没有进行过这方面的设计、计算和实验,我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发言权。” 文瑾略有些沮丧地“啊……”了一声。 潘中华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网站的名称,说道:“爸爸推荐你去这几个飞机制造发烧友网站看看,国内的、欧洲的、美国的都有,你可以在那里和高手讨教一下。” 放下笔,潘中华看着女儿,一脸严肃地问道:“小瑾,之前我也看到过国外中学生制作仿真飞机的报道,爸爸想知道,你们制作的飞机是一件展品,还是一项科技研究项目?它要不要起飞?” 它要不要起飞?文瑾愣了几秒。 在给卢克老师写项目计划书之前,她和义廷经过了几番热烈的讨论,怀着对制做飞机的狂热,他们在计划中明确表示要做一架能上天飞行的飞机,然而,经过两个多月对飞机结构,内部工作原理的深入研究,文瑾知道,想达成这个目标谈何容易,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腔热忱,还要有数千小时的付出。 “是的,爸爸,我们要让这架飞机起飞。一百多年前,莱特兄弟能做到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到。”文瑾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瑾,不要只盯着莱特兄弟的成功,他们之所以能留名于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之前的航空业先驱都成了先烈。”爸爸呷了一口杯子中的咖啡,神情格外严肃。 “爸爸,这一点我知道。在我心里学术一直是神圣的,不容许有半点儿马虎和儿戏。出于这种想法,一开始,我也对制作一架能上天飞行的飞机没有足够信心。我的搭档是个飞机迷,他告诉我,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这样只会令人裹足不前。他说,二战期间,苏联人用斧子生产出全木质的米格25截击机,照样拥有良好的性能和战斗力,英国的蚊式轰炸机也是简陋的木质飞机,却创造了充满传奇色彩的作战生存率奇迹,成为英国人的骄傲。如今,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获取信息和知识的途径更便利性,这会大大缩短我们和梦想之间的距离。” 潘中华听着文瑾的话,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不住地点着头:“是啊,探索是人类进步的原动力,我们老了,只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才是最具有探索和创新精神的,既然你这么有决心,爸爸当然支持你。” 说着,潘中华拿起桌上的笔,又在纸业上刷刷地写了几行字,“这两家公司是专门出售小型私人飞机的发动机和一些配件的。去年,我去德国访问了他们在当地的企业。你们如果能从他们那里购置一些东西,有助于更快更好地完成飞机的制作。” 文瑾高兴地直拍手,说道:“爸,你太酷了,谢谢你给我提供这么多有用的信息。” 中华拍拍文瑾的脑袋,说:“小瑾啊,你这种爱钻研的精神和我年轻那会儿一模一样。即便你是我女儿,我也得夸你几句,现在的年轻人,像你这样的不多了。爸爸设计了大半辈子汽车,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始设计飞机!爸爸觉得你们这代人大有希望。 第五百四十四章 重返校园 奥利弗拖着一只巨大的玫瑰金色行李箱走在校园中,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投射在墁着红砖的小路上。 修长的双腿上穿着时下欧洲流行的方格子小脚裤,宽大的圆摆衬衣被风吹得烈烈飘飞,一年未曾剪短的浓黑长发已垂及肩部,越发显出他眉目如画,颜如舜华。 阔别校园整整一年,这里的景色一点儿都没变。 夏末时节,草木葳蕤,繁花盛放,一幢幢古老巍峨的建筑星罗棋布地矗立在湖畔山间,蜿蜒的小路尽头,爬满青藤的红砖宿舍楼隐约可见,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带给他前所未有的亲切感。 奥利弗深吸一口带着醉人花香的空气,觉得自己回到了远离故土的家园。 他满心兴奋,只想快点儿见到久别的老同学,与此同时,他内心也有些忐忑,那个他日夜思念的人,不知该如何面对。 当初,他逃避感情,不辞而别,将自己在法国放逐了整整一年。 上课之余,他曾经无数次从卢浮宫徒步行走到协和广场,站在高大的方尖碑下,仰望苍穹,驻足于青铜美人鱼环绕的喷泉前,追忆过去,坐在玛德兰大教堂里,审视内心…… 他一次又一次地接受灵魂的叩问,自己对杰夫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十七年的人生旅途上,杰夫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令他倾心的人。他们之间的故事并非始于俗套的一见钟情,而是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相互扶持着一路走来,从对方的内心中映照出了自己的灵魂。 只不过偏偏不巧的是,杰夫与他性别相同。 无论在a校,还是在法国的高中,追求他的女生从来就不少,然而,他却从未对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人提起丝毫兴趣。 一年多以前,和艾米的那个热吻,至今想起来,仍会令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慢慢地,他开始正视一件事,那就是,他不喜欢女生,过去不曾,现在不,未来也不可能。 “嘿!奥利弗,是你吗?差点儿没认出来!你终于肯回来了?” 第一个和奥利弗打招呼的的是义廷,他仔细辨认着眼前的风流倜傥的男孩,觉得他模样还是那么漂亮,只是头儿长高了些,看起来却总觉得和之前有所不同。 “义廷,你们都好吗?我很想你们。”不知为何,重新回到校园,见到曾经的老友,奥利弗竟然有些许拘谨。 义廷向来熟不拘礼,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激动地一把抱住奥利弗,在他肩上、背上亲昵地拍拍打打,奥利弗伏在义廷肩头龇牙咧嘴,这个大个子的力道他还真有些遭不住。 松开奥利弗,义廷上下打量着他,嘿嘿笑道:“呦,去过法国的人就是不一样,瞧瞧这长头发,真当自己艺术家了?” 说罢,他又像只猎狗一般,将鼻子凑近奥利弗一个劲儿地狂嗅:“我说,你要不要喷得这么香啊?” “这叫个性。”奥利弗笑着自嘲。 在一片笑闹声中,他们之间无话不谈的感觉正在慢慢回来。 两人勾肩搭背正朝宿舍区走,那个曾经令奥利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艾米迎面走过来,看见奥利弗的那一瞬,她石化在原地,张大了嘴,半天连一句你好就没说出来。 奥利弗眯起一双迷人的眼睛,朝艾米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艾米如同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又像被猎枪声惊飞的小鸟,红着脸跑远了。 不一会儿,他们就在路上和薇薇安、文瑾和辰辰汇合了,几位老友像迎接稀客般,一路陪着奥利弗有说有笑,先将他送到劳伦斯楼,又等着他放好箱子,一起去餐厅吃饭。 如今,薇薇安和奥利弗已经是十二年级的大学长了,低年级同学见了他们都充满敬畏地礼貌问好。 走着走着,薇薇安拦住一个西服领带的小女生:“塞曼萨,正找你呢!这学期,男生二重唱组,米勒博士面试了几个都不满意。我跟他说了,让你去试试音,今天傍晚5:50,切记要准时!” “太棒啦!谢谢你,薇薇安。”塞曼萨打了个响指,蹦跳着走开了。 小雅各布穿着狂放不羁的宽大运动套头衫,在红砖甬路上一路颠簸着朝薇薇冲过来,将将到她面前时,小雅各布脚下的滑板来了个急刹,他足尖一蹬跳下滑板,再一蹬,将它竖起来拿在手里,问道:“薇薇安,这周末数学辅导正常进行吗?我听说你们最近都在准备写文书什么的。” “正常。下月忙起来,你就去找拉杰希辅导吧,没办法,我也分不了身。”薇薇安正色点头。 忽然,她听到路上杂沓的脚步中出现了美智子的木屐声,精准锁定目标到热情打招呼,在行云流水只见完成:“嗨,暑假你带回去的那些teen&style的衣服,穿上之后反响怎么样?在日本会有市场吗?” 美智子停下脚步,优雅地朝薇薇安鞠躬,道:“谢谢你上次送我的那些衣服,回国后,不等我穿上,当场就被几个堂妹们瓜分走了。我姑姑旗下的百货连锁企业有意向引进这个品牌,具体事情她说会跟你电话沟通。” 拖着长音的“ok”还没说完,薇薇安一把揪住了小雀斑莉莉:“我说,小可爱,你带了咳嗽药来学校是吗?” “是啊,家庭医生给我调配的糖浆。”莉莉懵懂地点点头。 薇薇安沉下脸,道:“为什么不去弗森小姐那里申报备案?都十一年级了,连这个都不记得?今天务必去一趟,否则,我和劳伦都很难办。” 一条几十米的小路走下来,薇薇安已经解决了四五件事,这是她在学校第四个年头,俨然有了主人翁的派头。 大家都在佩服薇薇安的能干和高效,义廷却噗地笑出声来,说道:“薇哥,就你这张张罗罗的样儿,跟居委会大妈一样式儿的!” “会聊天吗?敢对学姐大不敬?我管的可都是正经事。”薇薇安说着白了义廷一眼。 “拉倒吧。你都管了,人家学生会秘书长干什么去?”说着,义廷勾起辰辰的肩膀,朝他挤了挤眼。 “哟,瞧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辰辰如今是学生会秘书长?大干部,了不起!失敬失敬。”薇薇安顺坡下驴,笑眯眯地揶揄起辰辰。 “我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怎么能入得了薇哥的眼,薇哥再怎么说也是知名时装公司的ceo了。”辰辰不动声色地调侃着。 “哦?我刚离开一年,都错过了什么?” 一时间信息量有点儿大,刚回校园的奥利弗表示不能适应,文瑾便将薇薇安和劳伦合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听了这一席话,奥利弗惊讶地十指相扣,“哇”地惊叹一声,说道:“薇哥果然不同凡响。按老规矩,明天,我请客。一来是,我重回校园,好久没和大家聚了,很多话要聊;二来,薇哥高就时我在法国,没来得及祝贺,这回算是补上。” 义廷第一个拍手叫好,还不忘朝薇薇安撇撇嘴,说:“都是十二年级学长,咋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一行人前呼后拥地围在奥利弗身旁往餐厅方向走,大家对他在法国的见闻更是好奇,七嘴八舌不停地问着,奥利弗滔滔不绝地讲起法国高中的种种趣事。 当大家听说,他在交换期间,参加了法国青少年戏剧节的演出,并获得了“雨果青年戏剧奖”最佳男主角奖时,都为他感到骄傲。 一大群中国同学刚走进餐厅,就在长长的走廊上,和步履匆匆正向外走的杰夫不期而遇。 奥利弗一下子缄口不言,立在原地不动了,他不错眼珠,贪婪地看着对面的杰夫,感觉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这就是他在法国期间日夜想念的人,清爽干净的蓝条纹t恤,本色白的亚麻裤子,人明显清瘦了不少,却依然那么好看。 奥利弗心里堆积了太多话想对他说,恨不得立刻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畅叙分别一年的离情之苦,然而,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令他垂下双眸却步不前。 当初自己怯懦,没给杰夫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杰夫的心一定被他伤透了,他还会不会原谅自己?他是不是还在等着他回来? 与奥利弗四目相对的片刻,杰夫也感到一阵狂喜,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着:是你吗?亲爱奥利弗!你回来了? 转瞬,他便陷入了无法自拔的哀愁当中。 没有人知道,这一年,他是如何在备受煎熬中度过每一天,走过了怎样从希望到绝望,再到一点点沉沦放纵的心路历程…… 看到奥利弗闪避的目光,再看看他身旁一众中国同学,杰夫疑心奥利弗已经听说了自己的劣迹,不禁懊丧地低下头,如同陌生人般从奥利弗身旁默默走过。 他心里沉甸甸的,对身后站在原地不动的那个人诉说着:奥利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布置新宿舍 一路飞奔回劳伦斯楼的单间宿舍,杰夫关上百叶窗,没有开灯,独自仰躺在床上。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对面贴满照片的墙壁,之前他们一同住在亚当斯楼的时候,奥利弗的床就是放在那个位置。 曾经在无数个熄灯之后的夜晚,他们海阔天空地畅谈,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有时也会相互倾诉自己的烦恼…… 分开后的这一年,杰夫已经是蓝色锡安隐修会最主要的成员,凯文的左膀右臂,他们从事的很多事情,是这个校园里不能说的秘密。 现在,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回来了,杰夫却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有将来。 “明天吃饭,把杰夫那个小子也叫上呗。你一走,这小子都脱离组织了,就连中秋和春节的聚餐都见不到他人影儿。”义廷这句话一出口,餐桌气氛立刻变得迷之诡异。 金黄色的琵琶虾,粉红色的烤三文鱼和新鲜碧绿的蔬菜沙拉,美食当前,奥利弗怅然停下筷子,一张俊美面庞瞬间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薇薇安只用眼神溜了一眼身旁的奥利弗,便低下头开始扒盘子里的意大利空心粉,踌躇满志的严肃神情,却像在考虑下一届人大提案之类的大事,连她最好的闺蜜文瑾都生怕一开口打扰她。 一众学弟学妹见学长学姐沉默,自然也不敢造次吱声,大家默默恪守着中国传统的食不言,寝不语的行为规范,绅士淑女般享用着午餐,餐桌上出现了少有的安静。 与这一桌用餐气氛最不相和谐的还要数义廷,他连续两次离席去盛碳烤猪排,回来见一桌子人还沉默着,便自嘲道:“看来我是冷场王。” 先人一步吃完了所有的东西,义廷用餐巾纸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嘴角,匆忙站起身和大家告辞:“我说,咱们要不要这么斯文啊?行吧,你们慢慢打哑谜,哥先走一步了!” 一句话,如同平静湖面中投进了一粒石子,薇薇安马上意识到,刚才的就餐气氛太过严肃了一些,用臂弯捅了奥利弗一下:“都怪你,聊的好好的,忽然多愁善感,把我们都带沟里去了。” 奥利弗没理薇薇安,文瑾却抢先揪住了义廷垂下来的书包带,叫道:“你往哪儿跑?我还等着和你商量图纸呢!” 义廷回头,笑嘻嘻地说:“老大,下午下课后,行不?我和西蒙教练约好了中午学车?” “什么?西蒙不是网球教练吗?”辰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义廷。 “我……这不是马上要考驾照了嘛,你懂的,哥已经满十六岁了。”义廷颇有些自豪地挺了挺胸脯。 辰辰将餐刀和餐叉交叠放在空空的白色餐盘中央,问道:“我说,你这个人真搞笑,标化考试不早早准备,这种事倒挺积极。我都十七了还没学车呢,你这是急个什么劲儿?” 义廷抓了抓头,原本经过修剪梳理的一头黑色,又弄成了一个乱糟糟的鸡窝,他说:“哥的情况不是比较特殊吗?每周去uspta(美国职业网球协会)康州分会做训练就跟家常便饭似的。西蒙教练为了开车接送我,每次来回都得开上百十来公里。我要是拿了驾照,去网协的路上,他不是就可以坐我旁边歇着睡大觉了吗?” 义廷走后,大家谈起了大学升学考试的事。 薇薇安是今年春天和act说分手的,二战考出了35分的高分,十二年级一开学,就只剩下研究学校和写文书这两档子事儿。 奥利弗十年级曾考过sat,成绩不高不低很是尴尬,十一年级交换到法国,将准备标化考试这件事搁置了一年,这个暑假才又重新刷题备考,准备再战10月6日这场sat。 恰好文瑾和辰辰也报了同一场考试,他们是首考,可两人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看上去比奥利弗还要笃定。 “我说,小寿司,义廷有个网球的神ec(指课外活动非常突出)确实令人羡慕,他在学习上可是真心没有规划。你还是趁着9月初截止日期之前,催他报上10月的sat考试吧,他那个程度,不考个三五次估计很难拿到理想分数。”正处在升学季的薇薇安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话音刚落,桌上好几双眼睛不约而同都看向文瑾,她的脸不禁微红,欲盖弥彰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他家长似的。” 羽悠攥着冰白色裙子的宽大裙角,轻盈一跃,从白色奔驰商务车上下来,回身从莲姨手里接过自己的金属银色行李箱。 莲姨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帆布包,跟在她身后朝维多利亚楼方向走。 三楼也就是这幢宿舍楼的顶层,只有三个套间,羽悠一眼就看到,离楼梯转角最近的一个房间的门牌上,用粗马克笔写着:weecynthia&uren(欢迎劳伦和辛西娅),那胖墩墩的圆体字十分可爱,一看就是劳伦的笔迹。 新学年,羽悠升入十一年级,劳伦成为的十二年级大学长,她们本来都具备了优先申请单人间的资格,然而,暑假填写宿舍申请的时候,两人还不约而同放弃了高年级学生的特权,在首选栏选项中勾选了两人同住,并在室友栏里郑重其事的填上了对方的名字。 扭动门把手打开房门,隐约听到有人在屋里哼歌,被漆成蓝色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报纸卷,里面还包了一束花。羽悠抿唇浅笑,劳伦终归还是比她提前一步回学校了。 羽悠接过她手中的布包,辞别莲姨,径自走进了屋子。 放下行李,环顾新宿舍,这是一个带小客厅的套房。客厅陈设简单,蓝白条相间的布艺双人沙发,木质茶几,墙边还有一个白色迷你冰箱。 往里面走,这个双人间卧室比她们之前住在伍德赛德楼时,大了将近一倍,由于占据顶层得天独厚的位置,天花板是挑高的斜坡,最高处足有两层楼高,厚重的白色原木房梁纵横在坡顶上,也没有丝毫压抑感。 与大部分的双人间宿舍相同,卧室里除了两张床,两个书桌和一个步入式更衣间之外,门对面多一个漆成水蓝色的阿拉伯风格木质化妆台。 聪明的羽悠一下子就领会了前任房间主人的意图,她是想用蓝白两色营造出希腊童话般地中海风格,然而,凭着她本人对色彩的敏感,知道这种蓝色太过清澈亮眼,并不是纯正的地中海蓝,而是美国人普遍喜欢的艳蓝,与白色搭配还算干净,若是稍稍沾染金色和粉色,立刻会释放出香艳的感觉。 轻柔的歌声是从宽大的半圆形飘窗那边传过来的,劳伦正懒洋洋地靠坐在木制窗台上,侍弄几盆色彩缤纷的多肉植物。两条又细又长的腿从白色纯棉短裤中伸出来,交叠着斜放在木制窗台上,笔直伸向远方,指甲上的矢车菊蓝色指甲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一个暑假不见,你还好吗?”羽悠站在房门口,问道。 歌声戛然而止,劳伦微微扬起头,亮闪闪的金色卷发从面颊滑到颈后,露出一张削尖下颏巴掌小脸,大大的蓝眼睛里写满重逢的喜悦。 她放下手里的花盆,一骨碌从飘窗的宽大窗台上跳下来,兴冲冲跑到羽悠身边,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手臂轻轻环过劳伦腰际,宽大柔软的姜黄色纯棉t恤下,她那突出的脊骨触碰到羽悠的指尖,是种清晰的尖锐感。 两三个月没见,她竟然又瘦了,连一丝多余的肉也没有了。 抬起头,羽悠望见一张毫无血色的素颜,正朝自己笑,纯真中透出不属于这个年龄女孩子的憔悴和疲惫。 放开羽悠,劳伦兴奋地走到弧形飘窗前,拍着雪白而宽大的木质窗台说:“这个是我最喜欢的,以后,每个周末,咱们都可以坐在这里看书,聊天,顺便做个日光浴。” 整整一个下午,手机里循环播放着新下载的音乐,两人一边聊暑期见闻,一边兴致勃勃地收拾布置她们的房间。 女孩子收拾起房间来总要比男生麻烦一些,特别是像羽悠和劳伦这样的,她们的琐碎小物件比寻常女生还要多。 香水、精油、沐浴露放进盥洗间,果汁、零食装入冰箱,茶几、梳妆台都被两人从各地搜罗来的小玩意儿占据,书架上摆满了新购置回来的小说…… 劳伦照例在靠床的两面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时装海报,羽悠床上则多了一幅从顶棚垂下来的纱幔。 “你小心点儿。” 羽悠一扭头,看到劳伦已经爬上了宽大的木制窗台,穿着白色棉质短袜的脚努力掂高,正在往拱形长窗上安装浅粉紫色纱帘。 这个房间的老式木窗比寻常的窗户高很多,即便劳伦是个高个子,尽数将羽悠带来的纱帘全挂上去,也是一件吃力的事,不一会儿,她就站立不稳,左右摇晃起来。 第五百四十六章 金发 忽然,劳伦身体一软,轻轻滑下来,手里还抓着半幅未挂上去的纱帘,薄薄的纱禁不住劳伦下坠的身体,发出好听的裂帛声,被从中间撕扯开。 羽悠心里一惊,连忙跑上前一把抱住劳伦,两人一起跌坐在地板上。 “你……怎么了?”几个字的问话,被羽悠说得断续支离。劳伦从羽悠怀抱中睁开眼睛,苍白如纸的唇角勾起一个顽皮的笑意:“没事,太阳晃眼。” 羽悠将她扶到床上,给她倒了一杯葡萄汁,劳伦缓缓喝下去,唇色一点点红润。 看着昂贵的紫色纱帘从中间裂开了口子,劳伦只心疼了三秒钟,就拿起剪子,将半透明的绢纱剪成对开的两幅,然后,坚持着再次爬上窗台,将它们对挂在窗户上。两人坐在松软的懒人沙发上,劳伦手里捧着杯子,仍将头轻轻依在羽悠肩上。经过一下午的折腾,房间已经和先前大不一样。 房间里漂浮着少女的香气,典雅的,甜丝丝的味道,两张床上铺着可爱的淡色花朵床笠,书架上的水晶花瓶里插着三角梅、百合和黄水仙,书桌上精美的珐琅相框里是劳伦和丹尼尔的合影…… 劳伦用谐谑的目光看了看素衣白裳的羽悠问:“今年,咱俩宿舍是不是有点儿像埃及法老的后宫?” “如果你真的以为,在法老后宫,也需要早上5点起来写论文,阅读那些晦涩的拉丁文典籍的话……”羽悠自嘲地笑道。 “还不止这些呢,我要开始写大学申请文书了,真的不知道从何写起。”劳伦说着,起身从书包里掏出厚厚的《费思克大学申请指南》和《费思克文书写作指南》,随手翻看着。 “难道你还发愁没有素材吗?可以写你创立的服装品牌,写你每年的巴黎时装周之行,还有暑假新斩获的‘美国青少年选择最佳时尚风向标奖’呀。”羽悠认真地盯着面前这张娇美的脸蛋儿。 两年前初见劳伦,她身上还带着孩子气的冲劲儿和傻白甜的单纯可爱,如今,依旧是海蓝宝石般浅浅的瞳色,花瓣一样粉红色的樱唇,几经彩妆折磨依旧鲜丽润泽的肌肤,经过三年寄宿高中博雅教育的濡染熏陶,比如今劳伦美得越发内敛而丰富。 如果说,这张完美的面庞还有什么令人引以为憾之处,那就是,她确实太瘦太苍白了一些。 这让羽悠想起,几年前,从学校毕业的另一个大美人儿,伊丽莎白。那是个充满古典美的白人女孩,一激动就爱晕倒,而此刻的劳伦看起来和她如出一辙,羽悠禁心生怀疑,是不是到了十二年级,繁重的学业和升学压力都会令女孩子们看起来病怏怏的? “你也看到了?”劳伦将两条长腿盘起来,坐直了身体。 往日,成绩单上多了个a,也能让她尖叫、欢呼、大惊小怪一番,今天,羽悠提到“美国青少年选择最佳时尚风向标奖”的这件事,不但没能唤起她的兴奋,反而令她脸上多了些许莫名伤感。 羽悠点点头:“是啊,我在荷兰海牙旅行,一打开电视,碰巧就看到了。还听了你的采访。” “采访,哦。”劳伦讷讷应声,仿佛那是一件年代久远的事情。 “我记得你说,最大的愿望就是,明年再抱一个冲浪板回家。当时,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你的愿望不是进入哈佛?难道你不想和丹尼尔在一所大学读书吗?” “像你这种各科全a,每年都选学校最难课程的人,自然体会不到,进哈佛可比再抱一个滑板回家更难实现!”劳伦苦笑了一下,撕开了一包乐事薯片。 羽悠脸一红,低下了头。 劳伦将两片薯片放入口中,又将口袋递给羽悠,问道:“不尝尝这个吗?” 羽悠抬头诧异地看着劳伦,这类油炸食品可是模特小姐姐们的大忌,劳伦什么时候开始百无禁忌了? 还没等羽悠张口询问,劳伦凄然一笑,说道:“其实……采访那天……我对那些记者说了谎……” “啊?”羽悠疑惑,口中发只出一个单音节的疑问词,她不明白劳伦为什么这么说。 劳伦沉默地低下头,从额头处开始往下揭,竟然将一头长发拽了下来。 眼前画面令羽悠难以接受,劳伦像一只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黄鸟,顶着薄薄一层潮湿细软,只有寸许长的黄毛,如同出生婴儿的胎发一般稀疏地贴着头皮,短短的头发下面,苍白色的头皮依稀可见。 劳伦竟然戴着假发?! “怎么会是这样?”羽悠失声叫出来,内心的惊愕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学校里每一个人都知道,劳伦珍爱她的金色长发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从前,每天晚上洗完澡,她都会在浴室里不厌其烦地打理自己心爱的头发,先用毛巾擦拭至半干,然后涂上欧洲皇室专用的摩洛哥护发精油,再用吹风机一遍遍吹,直到头发干透。 彼时,羽悠常开玩笑:“每天都吹那么久,不怕脱发吗?” 劳伦的回答总是千篇一律:“我还嫌自己头发太多呢!如果迪士尼要排真人版《长发公主》,我肯定第一个毛遂自荐演女主角。” 如果说,劳伦这样的漂亮小姐姐,就是为纽约、巴黎最前卫的时装发布会,和最奢华的时尚派对而生,究其原因,除了她高挑完美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这头迷人的金发绝对功不可没。 那一大把沉甸甸的长发,是极为罕见的浅金色,的如同丝缎一样柔软,呈现出现代美发技术难以企及的自然卷曲,在日光下亮得过分晃眼,在灯光下却恰到好处地流转出华丽色泽。 任何人拥有那样一头纯天然的金色秀发,也都会倍加爱惜吧。 羽悠常常感叹,劳伦要是早出生几个世纪,一定会令欧洲宫廷里最高傲的王后和公主心生羡慕,她们会不惜用价值连城的珠宝来交换劳伦的秀发,抑或是出于嫉妒,不择手段地谋杀她。 她胆怯地,却又不由自主地伸手去触摸劳伦手里的那顶金色假发,一种很不真实的触感由指尖传达到每一根神经,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完全就是一把没有生命的纤维。 羽悠双眉紧缩,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劳伦放下手里的薯片,亲昵地揽过自己室友的肩膀,凄然一笑,认真地看着她说道:“采访的时候,我说的话口不对心。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一个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活到十八岁……” 羽悠一惊,从劳伦的臂弯中挣脱出来,仔细看着她的眼睛,她觉得她在说胡话,然而,从她的眼睛中明明看到哀愁和一点点漫上来的泪水。 她马上意识到,这个假期,一定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自己最好朋友的身上,她双手不安地交握在一起,发现自己的手指竟寒凉如冰。 羽悠极力想要将那个不祥的词汇从脑子里的驱赶走,然而,那个词却越来越清晰。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摇着自己的头,这种预感太可怕了,然而,她渐渐意识到,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预感,而是活生生的现实。 “是真的,我得了淋巴癌,医生说,我最多还能活三个月……”说着,劳伦垂下眼帘泪水顺着线条漂亮的面颊簌簌滚落下来。 “不会的,不可能,一定是误诊,你之前那么健康!”羽悠固执地摇头,眼泪却飞溅出来,落在白色的裙裾上。 劳伦抬起头,挂着泪花的脸上努力舒展开一个笑容,说道:“这个假期的化疗太痛苦了,我不想躺在医院等死。你知道,我还有好多梦想都没实现呢。最后三个月的时光是属于我的,我想过得快乐一些……” 羽悠擦干腮边的泪水,将劳伦手里的薯片轻轻拿下来,说:“情况也许并没有那么遭,无论如何请答应我,每一天都要活得漂亮,健康。” *** “我勒个去!这么一大堆!什么鬼?”义廷刚一进这个仓库改造的车间,忍不住大叫起来。 “演技浮夸。差评!”文瑾说得冷静,却也按耐不住激动情绪,奔向堆放在仓库里侧的各种形状奇怪的构件,兴奋程度堪比寻常女孩看到了新购置的眉笔和口红。 不一会儿,她的小小的身影就在一排排龙骨,一堆堆绗梁后面看不见踪影了,只有比义廷还要夸张的大叫声,不时从车间某个不特定的角落里传出来。 “哇,这是钛合金哎,太给力啦!” “哎呀哎呀!这个驱动杆也太帅了!” “天啊,螺旋桨叶片原来这么大一只!” 两扇敞开的铅灰色大铁门上标着阿拉伯数字“3”,创客空间三号车间,面积远比其它几个车间大得多,义廷和文瑾身处其中,小到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计。 斜阳余晖照射进来,将两个人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地上,这才让他们在空旷的大车间里的奔跑嬉戏,变得有迹可循。 第五百四十七章 少女企业家 如今,这个最巨大的车间划归他们使用,卢克早已按照文瑾开出的清单,*了一大批材料,此刻,整整齐齐地堆放在车间里,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从今往后,这堆东西还得靠我一个人慢慢焊接,对不?”义廷的语气中透出小小的得意。 他坐在一张高高的操作台上,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一块反着光的金属板,还将和几枚锃亮的螺钉拿在手里上下抛接着玩儿。 “得瑟啥?当你老大不存在,是吗?”文瑾不服气地从一堆木头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毫不客气地将手里抱着的一大管胶扔给义廷:“我眼神不好,你瞅瞅什么成分?” 义廷大碴子味的东北话和他的开朗乐观的性格一样具有广泛的传染性,无论谁和他呆久了,都会忍不住沾上一些,辰辰如此,邵云泽如此,文瑾也不例外。 校园里那些低年级小男生,更是以学义廷说东北话为乐,就连那两个来自上海的白净小帅哥,整天嘴里也都吐沫星子横飞地说着“去哪嘎达呀?”,“唉呀妈呀,别扯犊子了!”…… 不过,那股土里土气的调调,要是从文瑾这样斯斯文文的女孩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不是味儿。 此刻,她从一排打孔钢条后面转出来,正色地看着义廷问:“小弟,不带忽悠人的,你老实说,铆接、焊接的技术你都过关了吗?可别把这些材料给霍霍了!” 义廷哈哈大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答道:“老大,做飞机可不是闹着玩的,没有金刚钻,我敢揽瓷器活儿吗?再咋说,哥也是在这几个车间里混了整两年的人,今年新入俱乐部的,好歹也得叫我一声‘老师傅’,不过,大哥你,就不用那么客气算啦!” 在这个暑假里,义廷和文瑾关于飞机设计的讨论从来没有间断过。 两人每天都视频通话,义廷会将头天新搜集到的资料和信息分享给文瑾,并耐心地听文瑾讲述她一点一滴最微小的修改。偶尔,两人会对某一处设计思路莫衷一是,最终,这些分歧都会在尽量降低成本的前提下达成妥协。 “这是啥玩意儿?还挺沉。”自忖对飞机设计细节并不陌生的义廷,走到几块巨大的u型金属板前,好奇地举起来看了看,仍对其用途摸不着头脑。 “这就是引擎风扇的整流罩吧!哈哈,太棒了,工厂那边居然把它们加工成了u形,省去了咱们不少麻烦。”文瑾满意地抚摸着银亮的金属板。 “你要是不说,恐怕我这辈子都猜不出来。话说,机舱座椅、升降腿、控制面板啥的还都没到,整流器壳子倒先到货了。”义廷说着,将另外两块环形铁板套在大臂上,摆了个举火烧天的姿势,问文瑾:“你瞅我像不像汽车人?” 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地说笑了一阵子,文瑾拿起马克笔,在巨大的白板上画了个图表,然后,开始往里面填写飞机制做的时间和任务。 只见时间表上清楚地写着: “9月15日完成水平翼制做; 9月30日完成垂直翼和升降舵,并催促机身材料供应商及时到货; 9月底前做完所有副翼,并催促机舱仪表到货; 10月底前,完成飞机中段…… 夕阳坚吝地一点点收走她的光芒,却将最后一缕格外瑰丽的金色涂抹在仓库车间侧面的墙上,被粘贴在正面墙上的巨幅飞机抛面图,在一堆坎儿新反光,琳琅满目的材料和零件之上,被映衬得最为醒目的。 图纸画得精细绝伦,不仅清楚地标出了飞机每一个部位的名称、位置,在被揭开的蒙皮下,飞机内部的绗梁、骨架、座位、设备、仪表等的构造排布也都一览无余。 这张图是在上学期期末,文瑾那份“投名状”的基础上,经过一个夏天的刻苦钻研和打磨,重新绘制的,是飞机的总设计蓝图。被以数字圆圈编号的每一个重要部分,还另外附有三到十张更为翔实的局部图,用来支持总图的绘制思路,并提供更具体的细节数据。 如果外行将这幅图与文瑾初始画稿对照,只会觉得这里的宽度增加了,那里又多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设备,实际上,这张图上的每一个微小的部分,都是经过精密计算和反复论证的,其中大幅度的改善和独具匠心的妙处,恐怕也只有行家才能看出端倪。 开学第一天下午,两个弱智儿童在这个仓库车间里找到了他们的乐趣。 “你就那么自信?听说,宾大的新闻专业也不是那么好录,再研究研究别的大学,不好吗?万一被defer(被延迟,推迟。在大学录取中,专指没有在提前录取中顺利拿到通知,被放入常规申请的池子中一起评估)了,再选大学可就来不及了。” 维姬吃完午餐,从甜品吧巨大冰柜里拿出一盒哈根达斯冰淇凌,果断地揭掉盒盖,又走回到餐桌旁坐下。 “我敢肯定,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阿曼达窄窄的椭圆形鼻孔中喷出一股不屑的气流。 她用眼角怜悯地斜睨了维姬一眼,一个暑假按摩吃药刚减下来的体重,照这么个吃法,恢复上来也是指日可待。 维姬舔了舔嘴唇上粘着的朗姆酒奶油冰淇凌说:“别拿a校校刊主编的砝码和业界大咖的推荐信当护身符,你想想,能去报考宾大的,实力不见得比你弱。就说那个薇薇安吧,她的gpa可比你还高好多呢。act又是35分……” “真啰嗦,薇薇安和我报的不一样,好吗?她的目标是沃顿商学院。好了,你不要再跟我提她了。”阿曼达忽然变得有些暴躁。 “你还没忘《纽约客》上那篇报道?”维姬终于吃完了小盒子里最后一口冰淇凌,仍将塑料小勺含在嘴里咋么滋味。 “闭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那都是劳伦她妈妈花重金找人吹捧出来的!”阿曼达拿起桌上几本要还的书,起身准备离开。 “哎,等等我!” 当维姬由xxxl瘦身成功为xl的身体从椅子上起身时,沉重结实木的橡木椅子仍不满地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啦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阿曼达,脸上露出半是讨好,半是息事宁人的笑意:“对,你说的对。什么少女企业家,都是劳伦妈妈找人吹捧的。” 阿曼达紧绷的厚嘴唇这才慢慢松开,表情也缓和了几分。 维姬笑嘻嘻地挽住了阿曼达的胳膊,说道:“不过,照我看,你对她们家的迷你挎包和茶歇裙还是挺感兴趣,这半年连续买了将近三千美金的衣服和饰品,也太给她们捧场了吧?” 阿曼达脸上刚要绽放出来的笑容瞬间又变成了怒容。 *** 白色豆豆鞋柔软的皮底踩着绿茵茵的秋草,奥利弗已经在湖边吹了很久的风。 开学聚餐那天中午,奥利弗曾鼓起勇气给杰夫发了信息,邀请他同来,对方回答说,当晚要和戏剧社开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拒绝了自己的邀约。 后来,奥利弗每天都热切地期望杰夫主动来找他,可是,开学一周了,两人仍未说过一句话。 奥利弗抓狂了。 两天前,他又试探着给杰夫发了一条信息,约他周末见面谈,二十四小时过去了,没收到任何回复。他刚想拨通对方的电话当儿,一条信息心有灵犀地飞进了他的手机,回答只有两个字的中文:好的。 短短的两个字,让他对着手机傻笑了好几分钟,然后,就欢天喜地地在宿舍里搭配起衣服。 一片黄叶从枝头飘落到奥利弗肩头,他小心拿在手里,目光仍逡巡在宿舍区通往湖边的小路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奥利弗口中轻轻念诵着,不知道,通晓中文如杰夫,能否能领会《子衿》中的涵义。 傍晚的风吹动他粉色衬衫,微敞的衣领中露出滑腻的奶油色肌肤,颈上缠绕了三圈的皮绳项链,这还是当年杰夫亲手替他制作的。 去大卫科赫剧院演出的头一天晚上,杰夫郑重地将这条项链戴到他脖颈上,说是给他的惊喜。 次日,项链上那枚汇聚着宇宙间能量的黑曜石,果然加持了他的表演,让他在那个华丽的舞台上爆发、闪耀,大放异彩,一举成为当晚的明星。 在法国的一年时间里,这条项链更是他的精神慰藉,除了洗澡,他日夜戴着不曾离身。 终于,三条皮绳中的两条,在时间的剥蚀磨损中难以为继,前后脚断开了。他觉得这是很不好的征兆,焦急地游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却遍寻不到同样的皮绳,最后,还是在郊外的一个跳蚤市场上,如愿以偿地买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 初秋微风下,湖水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一如他此刻的心。 第五百四十八章 鱼缸 伸手抚摸坠垂落在锁骨下方的黑曜石吊坠,项链皮绳虽已更换了新的,吊坠还是原先的那个,和杰夫脖颈上的恰巧凑成一对儿。 奥利弗不禁对自己会心一笑,人生中总有许多离别和聚首,只要这份感情在,一切还都不晚。 太阳又往山的那边沉下去一些,仍不见那人的身影。 奥利弗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眼前出现了南京家中,那个屏风般横亘在客厅与餐厅之间的巨大鱼缸。 在奥利弗上小学那年,一位风水大师来家里看过之后,断言他们家巽位居中缺水,这也就是爸爸在全国声望卓著,却财运平平的原因。 听了这话,爸爸花大价钱定做了这个令他引以为傲的巨大鱼缸。算上底部沉甸甸的雕花红木基座,鱼缸有一人多高,三米多的幅宽,四面都专业的浮法玻璃。里面养着一对价格不菲的银龙,在led灯和供氧泵的作用下,鱼缸里的水仿佛也在缓缓流动,还能变换出不属于自然界的奇异色彩。 或许,这个鱼缸真的为他们家带来了蒸蒸日上的好运,在年幼的奥利弗眼中却极为碍事,它挡在两个大厅中间,影响了他在其间自由穿行。 暑假的一天,他坐在楼下餐厅的小皮椅里,一边给kindle充电,一边阅读上面的电子版小说,忽听到晴天霹雳一般的吼声:“奥利弗,你大学申请的主文书都写了什么?” 他心里咯噔一下,糟糕,难道爸爸去找留学机构,打听了自己的文书内容? 从kindle上抬起头,一眼看见坐在鱼缸对面乌角木茶台前的爸爸,在水和光的神秘物理作用下,他身体扭曲变形,奥利弗眯缝起双眼,试图辨析此刻爸爸脸上的表情,却是徒劳,只看见他的手指不停转动着心爱的十八罗汉手串。 奥利弗心里稍一琢磨,便觉得不对。 目前,为他做本科申请的留学机构是美国背景,只在二百多公里之外的上海有一个办事处。姑且不谈他们的协议中,有对文书内容绝对保密的条款,即便没有,美国人对隐私权这件事情也是很敏感的,不可能不经过他本人同意,将自己的文书给别人看,即使那个人是他的爸爸。 “小雅!”虽然爸爸在叫妈妈的名字,但是,在声如洪钟的怒吼之下,奥利弗下意识地从餐厅的靠背椅上站起身。聆听长辈的教导必须恭谨起立,是他从小到大被教养成的习惯。 “儿子上幼儿园时,我就跟你说,少让他和你弟弟家的那两个女孩一起玩,你却不当回事,你看看,如今造成这么个结果!” 妈妈坐在爸爸对面的酸枝木的高背禅椅上烹茶,一套才买来两年的紫砂茶具被她侍弄得包浆均匀,散发出上上品特有的莹润光泽。 她了解老公的脾气,口气温柔地说:“耕哲,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有什么话不可以慢慢讲?” “慢慢讲,慢慢讲,你再这么惯着他,他就彻底毁了!”爸爸的咆哮声并没有丝毫收敛的趋势。 “又是怎么啦?”妈妈的声音平淡理性,多少让奥利弗心里有了一份依靠。 “他在大学申请的主文书上说……自己是个……”说到此处,爸爸像被什么噎住了。 他缓慢倒上一口气,艰难地摇着头,尽量将声音放平缓,问鱼缸对面的奥利弗道:“这才是你十一年级去法国作交换生,如今又重新回到美国的真正目的,对吗?” 奥利弗心中吃惊不小,爸爸竟然对他文书的内容了解得滴水不漏。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有了某种强烈的无助和不安全感。 他没有回答爸爸的提问,而是壮着胆子颤声问道:“爸爸,您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对,我是你爸爸,你的学费都是我给你交的,看看你电脑有什么行?” 透过鱼缸望过去,爸爸的脸极度向外膨胀着,一张一合的嘴显得特别巨大,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几分滑稽。 “文书是我的隐私……”奥利弗嗫嚅。 “这么说,你写的那些都是事实了?”奥利弗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生生截断。 爸爸的手掌重重拍在身旁饰有贝雕纹案的乌角木茶台上,发出骇人声响。青瓷花瓶里,大朵大朵秋牡丹花苞,被振得在枝头上乱颤,飘零些许落红。 鱼缸对面静默不语,爸爸又转向对坐的妈妈,责备道:“小雅,你听听,他才多大,就跟老子讲起什么隐私!我当初就不同意你那么早把儿子送出国读书,一个十三四岁的毛孩子,世界观都没形成,到了国外也只能沾染那些不好的思想!” 奥利弗握住鱼缸边缘雕花红木框的手在微微颤抖,爸爸明明侵犯了自己的隐私,却把各种理由罗织得冠冕堂皇。 妈妈也不和爸爸争辩,双手奉上一杯清茶:“耕哲,尝尝我托人从洞庭湖新捎来的碧螺春,夏天喝着最是清火。” 爸爸品了口热茶,继续数落奥利弗:“咱们家咱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前清高中过好一位榜眼和两位探花郎,也算是诗书传家。你爸爸如今好歹也是全国著名的骨科医生,我的儿子从小却立志要去作戏子?你说,这是不是败坏家风?” “也不是这么说,时代不同了,谁还翻老黄历……”妈妈在一旁试图替儿子打圆场,却被爸爸打断。 “在学校,我不让儿子参加合唱团、戏剧社自有我的道理。这些事情最容易分心影响学习,小雅,你倒好,不但不约束儿子,反而跟我对着干,还给他找机会跑到上海去拍什么影视剧!” “难得孩子喜欢,又在这方面有天赋。六七年前,儿子小有名气的时候,你不是也觉得脸上有光吗?”妈妈说着,拔下插头的细簪子,拨了拨镂空铜质香炉里的沉香木,星星点点的小火星从香炉的小孔中飞出来,未及掉落在茶台上,就已陨灭在半空中。 “我儿子将来是要光宗耀祖的,文艺圈最乱,女孩子又多,一旦搞出一些早恋之类的有伤风化的事情,后悔都来不及。当初,就是为了这个,我才两害相权取其轻,同意你的想法,把孩子送去美国。不成想,这小子变本加厉,不但早恋,还……”爸爸说道这里,愤然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茶。 “儿子不是不明事理的孩子,从小到大他都没让咱们操过心,眼看着就快十八了,又在美国呆了那么多年,想法和我们不同也是可能的,你可不能动不动就冲他吼。”妈妈苦口婆心地解劝着固执的老爸。 奥利弗庆幸家里有妈妈这样一个庇护伞,关于他和杰夫的事情,奥利弗在回国之前就和妈妈视频沟通过了。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了解妈妈。她年轻时,也曾有过两年短暂的英国留学经历,为人十分开明。 更重要的是,妈妈从小就关爱他,无条件地支持他,甚至会与她合谋,帮他完成暑假作业里既那些占用时间,又毫无意义的部分。 即便如此,起初,一听说自己的性取向不是女生,妈妈也感到格外震惊,并强烈反对。 奥利弗花了三个小时不停地和妈妈通微信,给妈妈讲了他和奥利弗的故事。从他们是怎样相识、相知,怎样发现彼此之间有着诸多共同的兴趣爱好,到他们怎样相互扶持着从一段艰难的岁月走向辉煌,又是怎样享受着彼此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的时光……然而,等来了杰夫真挚的表白之后,他却退缩了,逃走了。 在法国学习生活了一年,他看到,在这样一个欧洲的国度里,每个人都更加愿意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从不羞于承认自己和别人的生而不同。 他最尊敬的戏剧表演课老师就向所有人坦陈自己出柜了,并且告诉奥利弗,性取向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是同性之爱,还是异性之爱都是高尚的,美好的,并没有高下之分,同样应该得到尊重。 在视频里,奥利弗第一次看到妈妈不可抑制地哭了,想必妈妈的内心也在纠结,一方面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儿子成为同性恋,另一方面又被他和杰夫的真挚感情所打动。 “知不知道你爸爸在教训你?谁允许你躲在鱼缸后面的?”爸爸的吼声再次响起,奥利弗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唆。 鱼缸里两条银龙也受到了惊吓,极速而慌乱地摆动着身体,像两匹上好的银绸绢帛。 “父母呼,应勿缓……接着往下背!”父亲命令道。 “……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奥利弗一字一句地背诵着三岁时就开始修习的《弟子规》,从鱼缸背面一点点蹭到客厅,面向爸爸的方向垂首侍立。 “停!去美国读书,学习人家的先进科学知识不要紧,中华民族的老传统,我不希望你吃了牛排、汉堡,就全都忘到脑后!”父亲的口气和小时候骂他时一模一样。 第五百四十九章 lgbtqi 儿时的奥利弗习惯于胆怯地仰视父亲,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将目光停留在他腮帮和下巴的胡茬上。 爸爸的胡茬又黑又硬,如同一根根钢针,只要半天不刮就会从他那棱角分明的净白面皮上冒出来,令原本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帅气男子无端多了几分威严煞气。 如今,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了爸爸大半个头,不再需要仰视父亲的脸,面对面的时候,他甚至要低下头或是微微向前俯身,才能让视线始终停留在父亲的胡茬上。 正是出于常年对爸爸的又敬又怕,奥利弗一直以来都是个外表听话,内心叛逆的乖孩子。 爸爸说学习成绩不能跌出全班前三,他就力争次次拿到第一,他并没有那么喜欢学习,而是因为,那是他去参加合唱团和戏剧演出的唯一出路。 此刻,爸爸身上的某处骨节正在发出可怕的咔咔声,脸在生气及某些复杂情绪的作用下扭曲了,并不比他隔着鱼缸看好到哪儿去。 内伤的父亲用充血的眼睛望着仍站在原地的奥利弗,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奶奶已经快九十岁了,他还等着你为咱们家传宗接代!可是你却不知道洁身自好!我们做了什么孽,千辛万苦却教育出这么个不肖子孙?当初,你要是不演戏,不去美国留学,不去法国交换,安安分分留在国内读书,参加高考,就不会变成一个基佬!这件事要是说出去,我们家的颜面往哪里放!” “基佬”两个字从自己的亲生父亲口中说出来,令奥利弗感到屈辱和愤怒,他浑身战栗地看着爸爸脸上密密匝匝的胡茬,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奥利弗,不要怕,你自己的感情,无关他人好恶! 他的脸慢慢涨红了,如同一块红布,终于鼓起勇气,第一次抬起眼睑,直视父亲喷火的双眸,说出的话更是掷地有声:“洁身自好不等于道德绑架。是的,我确实是同性恋者,但我并没有因此就觉得,我不配成为一个受到别人平等对待的人,我拥有和别人一样的权利。性取是一个人基因里的属性,是不可逆的,和我演不演戏,去不去美国,作不作交换生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能理解,您这么说,是出于您对这个群体的不了解,和某种基于传统的狭隘偏见……” 奥利弗的说话声音不高,爸爸却愣住了,这是儿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他顶嘴。他的眉毛蹙成了两个墨点,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寻找反驳的突破口,最终,却哑口无言。 他恼羞成怒地走到奥利弗面前,抡起胳膊,作势要打他。 妈妈从酸枝木的高背禅椅上起身,架住了老公的手臂,嘴里仍是软糯糯的吴侬细语:“耕哲,你先消消气,动这么大肝火容易伤身体。” 奥利弗不知为何,面对爸爸的暴怒,他第一次没有害怕。从气喘吁吁的父亲身上移开实现,他看着家里熟悉的一切。 客厅里没有电子设备,背景墙是用羊皮纸临摹的宋代大画家王希孟青绿山水卷《千里江山图》,四张明代圈椅规整地排列在画卷两侧,样式简素的亚麻色三人位沙发正对山水画,占据了会客区万字纹地毯的另一条边缘。 客厅右侧是通往楼上卧房的雕花楼梯,左侧的月洞门深处是一条幽玄的小走廊,通往寂静的书斋,那里珍藏着他们家的十年前重修的家谱。 忽然间,他明白,生活在这样一个家里的父亲,天天把玩着橄榄核把件的父亲为什么会觉得他做什么都是错的,他们之间的观念差距本来就有着云泥之别。 奥利弗的手紧紧握红木雕花的鱼缸边框,很认真地对爸爸说道:“目前,全球医学界对性别认知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男性和女性,一位性别研究学专家的演讲中提到,经过几十年艰苦卓绝地研究,他们发现性别是一个很复杂的事情,在我们的人类中存在着五十多种不同的细分性别。正因人类已经开始正视,并用科学的方法研究这个问题,世界范围内存在的lgbtqi(不同性取向的缩写,即,女同性恋者,lesbians;男同性恋者,gays;双性恋者,bi*uals;与跨性别者,transgender;疑惑的人,questioning;双性人,inter*uality)的群体也正在慢慢获得他们应有的尊重和认同,并且,世界上很多国家,美国的很多州已经立法允许同性恋人结婚……” 对于这样一个前清科举出过两位探花郎,从民国至今出过四代济世名医的诗书礼义之家来说,lgbtqi显然是一时难以接受的概念。 爸爸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下去,落寞地垂下头,想必,这一切在父亲听来,都如同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然而,奥利弗不能停下来,他必须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观点,否则,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鼓起勇气:“爸,真心的挚爱是无惧时间、地域、性别、年龄和种族的。您刚才说的话中,有一句话是正确的,异性之爱掺有杂念,那就是传宗接代,而同性之间的爱才是最纯粹的真爱。” 作为一个医生,爸爸能理解奥利弗的话,作为一个父亲他却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离经叛道这一关 “现在,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父亲说罢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奥利弗轻唤一声:“爸……” 爸爸回过头看着儿子,眼睛里怒火未熄。 奥利弗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如果您爱自己儿子,为什么在他成长的十七年里,从来没有试着去走近他,接纳他?又或许,您心里真觉得,有这样一个儿子是一种耻辱?如果是这样,那么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可以远离你们,自己想办法打工赚学费养活自己,不再给你们增添负担。不过,只要你们一天没声明和我脱离关系,我仍然是你们的孩子,等到你们老了,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我还会回来,带着我和杰夫领养的孩子,回来一起照顾你们。” 一家三口人就这样木雕泥塑般或坐或站,气氛凝滞得几乎要令人窒息。 妈妈忍不住又开始默默淌泪,父亲背转头朝书斋的方向走去,身影消失在穿月洞门后面…… 湖上的风吹起奥利弗的长发,他收回思绪。 在频频地翘首眺望之中,奥利弗终于看到了那个颀长而漂亮的身影,条纹衬衫,蓝色布裤子,干净的面庞,金色的头发……在亲切与熟悉中,又有一丝令他心跳加快的陌生感。 随着杰夫的脚步离他越来越近,奥利弗几乎要欢愉地喊出声来,看了一眼湖边大道上偶尔经过的老师和同学,他还是忍住了,只是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执起杰夫的手。 杰夫能够赴他的这场邀约,就足以证明他对他的心并未因时间、地域的分隔而改变。 奥利弗牵着他走到湖边,并肩坐在双人秋千上。湖水在夕阳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微风吹起他们的衣襟,鼻端尽是柠檬草叶的微香。 杰夫两眼望着波澜不惊的湖面,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声音里带着隐隐的伤痛,喉咙中仿佛被扎了一根刺,艰难开口道:“那一年,是我把你逼得太急了,如果,我不开口表白,你就不会走,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对吗?” “是的。我从没想过真正离开你。”奥利弗的身体往杰夫的方向靠了靠,嗅到他身上熟悉好闻的佛手柑配小苍兰的清新味道。 “当初,就算是你打定主意要走,也应该跟我说清楚……”杰夫目光转向奥利弗完美的侧颜,眼睛里带着怨尤。 转头看向杰夫,月色下,他的面容多了几许沧桑,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还未说话,奥利弗眼睛先湿润了:“你不会明白我的出境。我来自一个传统的中国家庭,他们不会接受我喜欢一个男孩子……在法国的一年里,我也曾经试图忘掉你。我让自己变得异常忙碌,学更多更难的课程,参加戏剧节比赛,还给自己制造机会去接触女孩子……但是,不行,越是刻意地想忘掉你,我越是做不到……” “别说了,我都懂……”杰夫狭长的眸子里映上了湖畔的月色,里面满溢爱怜与温情,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奥利弗丝缎般柔滑的黑发,心里却异常地痛。 此刻,他害怕了。奥利弗不远万里从法国回来,绝不是为了这样一个不再完美的杰夫。他还有一年毕业,有些事情,还是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更好。 奥利弗丝毫并没有察觉杰夫的异样,他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秋千载着两个少年,和他们各自的心事轻轻摇曳着。 风从他们面颊上划过,不知带走了谁眼角的一颗清泪? 第五百五十章 天鹅的猜想 “哇,画得真不错。” “简直跟咱们学校的照片似的。” …… 或许是出于对学姐的敬畏,又或许是他们真觉得这幅画不错,三个新生站在文瑾的作品前赞不绝口。 文瑾一眼就能看出,这三个里面没有一个学过所谓的视觉艺术,自己显然是最内行的一个了,便想在他们面前树立一下学姐的威信,故弄玄虚道:“你们要学会感受画作中的灵动、戏剧冲突,以及生命的暖意……” 这些词儿都是当初娜拉老师夸她的,她也没有搞懂其中的确切含义,只觉得说出来逼格就一下子高了好几个层级,怎么听怎么像在评论卢浮宫里的画作。 视觉艺术中心一层五米挑高大厅,宽阔敞亮,如同一座小型的艺术博物馆,陈列着历届同学们的各种艺术作品。开放式木质展台环大厅三面墙而放,通体透明的玻璃柜子,则一排排矗立在屋子中间,这里主要陈列着一些雕塑、陶艺、手工缝制的服装,以及其他各类工艺品。 不同种类的绘画作品几乎挂满了三面墙壁,以油画居多,素描线稿次之,也有少量极为杰出的版画和摄影作品,文瑾的这幅作品是本学期新晋挂上去的一幅。 见几个新生边欣赏边点头,文瑾知道他们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便解释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不是每个同学的作品都有机会进入这个大厅,必须要特别出类拔萃的,才会被视觉艺术馆收藏。你们看看!我的画挂在这么显眼的位置上,这就奠定了我在咱们学校的艺术地位。学姐我可是第一年学绘画哦!” “哇,学姐棒棒哒。” “画得太漂亮了!” “学姐多画一些,将来办画展吧!” “啧啧啧,瞅瞅这画,不是天才指定画不出来!你要是早出生几年,达芬奇,毕卡索啥的都得靠边站!” 在一片赞美声中,义廷的声音最为洪亮,他像黑铁塔般矗立在文瑾对面,笑嘻嘻地奉上肉麻的夸赞。 一听这话,文瑾心里乐开了花,道:“那是,你们都没听到娜拉老师是怎么夸我得,可惜啊可惜,当初听了迭戈的谗言,一念之差退了绘画课,一个伟大的画家这这样被……” “扼杀”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另一个横空出世的声音打断:“哪有什么毕卡索,是毕加索,好吗?” 众人回头一看,他们身后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正是辰辰。 此刻,他面带谐谑的笑容,继续怼义廷道:“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你们家学霸不管是早生多少年,都碍不着人家达芬奇、毕加索半毛钱关系。” “人艰不拆,大兄弟。”义廷凑到辰辰身边,可怜巴巴滴低声耳语,以示妥协。 文瑾则咬牙切齿地表示抗议:“阴险腹黑男!” 偏巧的是,两人几乎同时发声,辰辰耐人寻味地看了看义廷,又看了看文瑾,抿唇轻笑,道:“学霸的画被挂在这里,该不会是托了那只天鹅的福吧?” “什么鹅?” “在哪里?” 三个新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起凑近画作仔细寻找起来。 文瑾下意识地一缩脖子,本想在学弟学妹们面前好好表现一下自己,不想,有个知道内幕的人竟想来拆穿她。辰辰对于自己在绘画课上“测绘师”的外号,和那只天鹅的故事可是了如指掌的。 “各位上眼,请往这儿看。”辰辰的手指在空中转了三圈,落到画作犄角旮旯的白天鹅身上。 看着义廷,连同三个新生脸上表情,由无限崇拜变得不可捉摸,文瑾一时骑虎难下,干咳两声,目光很不情愿地投向了画的右下角,口里喃喃着:“不可能,天鹅才多大点儿,只占了整个作品那么小的一部分……” 义廷上上下下看着文瑾的画,只是觉得画框里填满了建筑、植物、山川和湖泊,颜色还是那么鲜亮可人的阿宝色,一定是费了不少功夫画出来的,忙替文瑾抱不平:“辰辰,你行不行啊,瞅着你就是个外行!照我看,这画画得老好了,和达芬奇、毕卡……哦,不,毕加索的画放在一块堆儿,真不差啥!” “这马屁拍的有点儿过了。”辰辰撇撇嘴,他看不惯义廷总对文瑾无原则的恭维和妥协。 义廷这番不吝溢美之词的夸奖,着实令文瑾尴尬癌都犯了,不过,她清楚,这个纯粹得门外汉并非蓄意拍马屁,在他看来,只要一幅画里面的东西足够多,尺寸足够大,颜色足够鲜艳,就相当于名画了。 一行人走出了视觉艺术中心,文瑾、辰辰要去主楼见达特茅斯的招生官,就和学弟学妹们告辞了。 义廷要去网球中心练球,他可没想过上达特茅斯那么有名的常青藤大学,自然也不参加面谈,却故意绕个远,就为了和两位小伙伴同行一程。 自从他们上了十一年级,学校的升学顾问每周都会邀请两三所学校的招生官来他们学校,有意向上某一所大学的同学,可以有选择性地和他们目标大学的招生官进行面对面交流。 三人走在午后洒满阳光的小路上,鞋子踩着脚下的落叶,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辰辰清了清嗓子,说道:“学霸,你和义廷呆久了,好的没学,光学怎么吹牛了是吧?做人不能太浮夸。” 文瑾知道辰辰只是在打趣他,并没恶意,脸还是刷地一下红了。她低头踢开一枚尚未成熟的松塔,说道道:“那只天鹅确实不是我画的,这种神来之笔,难不成是主耶稣基督向世人显现神迹?” 义廷哈哈大笑起来,问道:“老大,你脑洞也太大了吧?你咋会有这么奇葩的想法?” “嗯,我也想不明白,可能是上帝可怜我在这门课上学得辛苦,给我的额外恩典吧。”文瑾说着,将身上沉甸甸的大书包换了个肩膀。 辰辰是无神论者,对唯心言论从来不信,揶揄道:““要我说,这个恩典给得真没道理。谁学习不辛苦啊?你上辈子又没拯救银河系!” 义廷对神迹说也持怀疑态度,眯起大眼睛看着文瑾,道:“该不是你自己画上去的,一忙活给整忘了吧。” 文瑾用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道:“我?姑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么高的水平,画出这么一只活灵活现的鹅,说实话,我连想都不会想到去画什么鹅。” “那就怪了?”义廷开始挠头。 “怪什么怪?肯定是有人替她画的。” 辰辰转向文瑾道:“你有什么线索没有? 文瑾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思忖片刻,说:“平时,画室出出入入的人不少,可是话说回来,画室里的作品也多呀,谁会看上我的画?谁又会平白无故地在上面添一只鹅?” 辰辰捏了捏眉心,问道:“你创作那幅作品期间,带谁去看过吗?” “当然有啦。” 文瑾一边回忆,一边掰着手指细数:“绘画课上比较要好的几个女生杰西卡、凯蒂、霍莉,我都请她们帮忙看过,主要是想听她们的意见。还有我室友莉莉,她每周两次在我们楼下上雕塑课,一有空就会来看我的绘画进度,当然了,我也会去围观她创作。” 眼看主楼就在眼前,三个人停下脚步,辰辰问:“就这些人吗?” 文瑾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哦,对了,还有……一个是薇薇安,我总是和她吐槽这门课不好拿分,她是过来给我鼓劲儿的……另一个是羽悠,又一次,去合唱团练歌之前,时间还早,正好我的作品也快画完了,就想显摆一下……” 义廷看到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插不上话,却又急于刷存在感,便说:“你们这是在干啥?锁定嫌疑人还是咋地?辰辰你不是能掐会算吗?算一卦不久猜出来了?” 义廷还处于连推理和算命都会混淆的懵懂阶段,两人都懒得搭理他。 辰辰看了看迷茫的文瑾,启发道:“画天鹅的,就在你说的这些人里面。这个人肯定知道你的烦恼,同时,又看出了你画作的问题,一心想帮你提高成绩。” 文瑾听了这话连连摇头,道:“不靠谱,不靠谱,这个分析太牵强了。你想想啊,娜拉每学年给出的a都是有比例的,我要是得了a,就会挤掉班上其他同学得a的机会,我们明摆着就是竞争关系,谁会傻到帮我提高成绩?” 义廷又自作聪明地加入进来,发表自己的意见:“薇哥直接排除吧,想都不用想。昨天,我请她给我讲薛定谔的猫,讲完之后,她心情老好了,非要在纸上给我画了只猫,你们猜咋地?她画出来的不明生物既像猪,又像牛,把我吓了这一大跳!” 辰辰愉快地弹了个响指,道:“现在问题简单了,只剩下莉莉和羽悠。” 文瑾觉得有道理,三人聊着聊着,居然感觉离真相越来越接近。 她两步迈上主楼台阶,宣布说:“我今天回宿舍就去问问莉莉。如果真的是她,我非得请她吃镇上最好的提拉米苏不可!” 第五百五十一章 开放日 送走了妈妈,辰辰回到宿舍,打开厚厚的开微分方程教材和笔记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刚刚过去的家长开放日里,各种有趣场景还一幕幕留在辰辰的脑海中。 作为十一年级的学长,辰辰负责接待高年级的家长,带家长们参观学校,给他们介绍学校各处的设施,引导他们去观看演出,听演讲,抑或是在班上感受课堂气氛。 学校每学年都会有至少两次全天候的家长开放日,学生家长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决定参加哪些活动。在一些隆重的活动上,不仅美国同学的家长们会从各个州赶过来,一部分国际生的家长也会千里迢迢抽空来学校鉴证孩子们的快乐成长。 薇薇安妈妈、云泽妈妈、劳伦妈妈、斯蒂文父母都是学校各项活动的积极分子,每次学校举行各种活动,或是有重要演出、比赛必定会到场支持,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热情地充当起了向导和答疑者。 大部分的家长则更像辰辰妈妈夏小妍,心里十分关心孩子的成长,因为要上班工作身不由己,不得不有选择性地参加孩子学校的活动。这次,妈妈也不辞辛苦地从厦门请假,专程飞来美国,辰辰还是很感动的。 除此之外,他见到了很多半生不熟,抑或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最令他意外的是,居然见到了阿卜杜拉的父母,据说这位王储此次来美国是身负一个重要的外交使命,特意延长了留美的行程,来参加宝贝儿子的学校活动。 沙特王储的安保人员不少,却并没有引起学校的轰动,因为,与几年前来学校参加活动的摩洛哥王室和比利时王室的排场相比还稍逊一筹。 辰辰还意外地与凯文的父母不期而遇,凯文的父亲执拗地要去科学楼参观,而母亲却谜一般热切地想去看看那幢著名的视觉艺术中心,最终,辰辰只得请羽悠帮忙陪同那位挑剔的母亲。 在参观交流的过程中,辰辰明显感到,这位神秘家族的继承人比凯文显得低调成熟,然而,他那位珠光宝气的妻子却和儿子平日的做派别无二致。 最有趣的要数云泽妈妈,这两年她一直住在学校附近陪伴儿子,眼看着他在美国横扫了一批数学和物理的奖项,为儿子深深骄傲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暑假标化考试的成绩出来,云泽又毫无悬念地拿到了两个妥妥的高分,可把云泽妈妈乐坏了,逢人就会变向地夸奖自己的儿子几句。 她一见到云泽的顾问老师马丁博士,就拉住他说个没完:“我们家麦克呀,连续两个暑假都在mit,那里的好几位教授都很喜欢他,你说说这个孩子,ed他非要申请mit,照我说,挑战一下哈耶普其实也是件好事。” “家长和老师提些建议就好,这种命运攸关的事情,还是看孩子自己的意愿吧。”马丁博士已经听云泽妈妈不住嘴地夸了儿子二十多分钟,一看便知是想早点儿脱身。 “嗯,您说的对。麦克是个有头脑的孩子,现在我对他的一切都不怎么担心,唯独一件事……”说到这里,云泽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环顾了一下周围。 “哦?什么事?”这话勾起了马丁博士的好奇心。 云泽妈妈确定儿子没在附近,才压低声音说:“我们家麦克太内向,眼看着就十八岁了,还像小婴儿一样不开窍,将来可怎么交女朋友呀?” 一旁的辰辰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 或许是过分旺盛而长期被压抑的荷尔蒙作祟,从奥利弗远走法国那年起,满脸痘痘的云泽就沿着黄色笑话段子手之路一发不可收拾地狂奔下去。 他看到什么都会朝那个方面联想,还总能独具特色地说出些高冷而不失幽默的黄段子来,低年级小学弟们的性知识几乎都是在他这里得到普及的。 只听马丁博士哈哈大笑起来,说:“哈哈,你恐怕是多虑了,麦克的一切我都很担心,唯独将来交女朋友的事情我最不担心。” 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将书桌上的笔记本翻得哗哗作响,天色越来越暗,大概是要下雨了。 辰辰收回思绪走到窗前,暑假新粉刷的白色窗户还翻着淡淡的油漆味道,他关上木窗,拉上百叶帘,打开了台灯。 这已经是辰辰在学校的第三个年头,学校大部分同学的家长都见过了,然而,他竟然从来没有见到过羽悠的父母。 他上网检索羽悠父母的名字,她的父亲克利夫兰·罗德先生在网上没有任何信息,她母亲林萃的维基百科词条上,只罗列了她的代表作品、成就以及获奖,对她其它信息并没有披露,而一些主流艺术类网站上,则侧重介绍与她相关的报道,抑或是在她的作品。 看着网上繁多的报道,辰辰不禁感叹,作为一个这样繁忙的艺术家,难怪她是几乎抽不出时间来照管呵护女儿。难道这才是羽悠的心结? 然而,他还发现,在最近的两年,几乎没有了林萃的相关报道,她仿佛一下子销声匿迹了,然而,她却并没又回到女儿身边,她在做什么? 辰辰又想起,从肥乔那里得到的神秘的邮箱地址,他曾经在上学期临近期末的时候,给那个邮箱发过一封邮件,然而,那封邮件却像泥牛入海,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辰辰左思右想,总觉得不甘心,他在档案室里看到的羽悠爸爸的名字,明明和那个邮箱的前缀名字一模一样。 世界上重名重姓的人何止万千,这两个名字或许只是一种巧合。 辰辰试图这样说服自己,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那个邮箱的后缀是中央情报局,又是乔千辛万苦黑进该机构网站新获取的,毫无无疑,那应该是一个有效邮箱,然而,他发过去的邮件却没有得到回音。 如今,在网络发达的社会,哪怕是辰辰发错邮件了,对方简单回复一下实属举手之劳,那么没回说明什么?一定是刻意不想回。 脑子里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辰辰再次将邮件发出去了。 “杰夫,下了课,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我在靠窗的桌子前面等你,好不好?”上午第三节课课间,奥利弗给杰夫发了信息。 “我很想和你一起吃饭了,但是,中午我约了娜拉,要谈一下下摄影比赛的事情。” 看到杰夫的回复,奥利弗如同被连泼了三桶冰水,浑身上下拔凉拔凉的。 这已经是杰夫本周第三次拒绝他,他不明白,两人明明已经和解了,杰夫为什么总是躲着他。 刚开学不久的一天早上,奥利弗特意去杰夫住的宿舍楼下等他,两人一起步行去礼拜堂,杰夫特意选了一条人迹罕至,有些绕远的小路。 一路上,奥利弗兴高采烈地和他聊天,杰夫却神不守舍地左顾右盼。 还有一次,奥利弗在餐厅见到杰夫,主动端着餐盘和他坐到了一起。吃饭时,奥利弗像从前那样和杰夫谈天说地,然而,对方仿佛对他谈的话题兴味索然,只是大口大口扒着盘子里的海鲜意面,还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视线,一副赶时间的样子。 每次热情地去找杰夫,十次里倒有七八次被他找理由搪塞开。起初,奥利弗只是觉得他忙,并没有多计较,一直到后来,出了那次弃课事件,他心里才开始疑虑。 上十二年级之后,奥利弗和杰夫只在一门名叫“康德批判性哲学基础”的课程上有所交集,尽管这节课的内容诘曲艰深,却成了奥利弗每天最期盼的时光。 “我们一起去上课吧。”每堂课前,奥利弗都兴冲冲地去找杰夫。 “好吧,但是,你先走,我要和托马斯先生说件事,马上过去。”杰夫一脸为难,诚恳而抱歉地看着他。 这门课上到第三个星期的时候,杰夫忽然从班上消失了,铁斯拉夫博士不无惋惜地说:“可惜了,杰夫这门课明明学得很好,为什么放弃掉呢?” 从那之后,尽管两人居住的宿舍楼相隔不到一百米远,却再也没有发生过偶遇,有时候,就算奥利弗刻意去等杰夫,也总会扑空。 这件事结合杰夫之前种种难以解释的表现,奥利弗几乎可以确定,杰夫在故意躲着他。这绝对不是他的敏感或错觉,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该不会是杰夫对他仍有心结?抑或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的性取向已经发生了改变,被某个女生给掰直了?还是他又找到了新的灵魂伴侣,喜欢上了其他男生? 不,绝对不可能。 几周前,湖边相见,他们两人谈得很深入,从杰夫的话语中,奥利弗能够深切感受到杰夫对他的感情。退一万步说,即便杰夫的话都是敷衍,眼神却骗不了人,杰夫看他的时候,目光中明明闪烁着爱的小火苗。 他曾天真地以为,自此,他们就可以过上出双入对的幸福生活,然而,事与愿违,杰夫好像正在离他越来越远。 第五百五十二章 演技 与杰夫的若即若离相对应,艾米最近疯狂地对他进行邮件和手机信息的轰炸,说是想约他见面,有重要事情跟他沟通。 杰夫的事情还没有弄出个头绪,他哪有心思搭理艾米的截胡?怎奈艾米百般哀求,他终于心软,决定和她见一面。 再次走进熟悉的黑箱剧场,奥利弗百感交集,这个舞台曾经是他心心念念的向往所在,在这里,留下过他们排练剧目时太多的回忆。 从法国回来,尽管他仍然选修了卢卡斯博士的戏剧理论与导演课程,却没有急于重返戏剧社,一来,离校一年对戏剧社如今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实在担心遇到再遇到威廉那样的社长;二来,如今的他不再甘于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演员。他想挑战自己,于是动了转型做导演的念头,然而,a校戏剧社历年来都是人才济济,演员或许有一定数量的需求,导演和编剧一定不缺,恐怕还是像当年威廉那样才华横溢的实力派。 此刻,坐在舞台上,眼睛望向观众席尽头那两扇镶着铜铆钉的皮质大门,他心里的忐忑却另有原因。 当年,为了让杰夫对自己死心,他一度利用了艾米,她该不会仍将那件事放在心上,今天想找他讨个说法吧? 艾米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五分钟来到黑箱子剧场,一眼到奥利弗独自一人坐在舞台的灯影里,恍然间有种时间回溯的感觉。 她仿佛看到一年多以前,他们排练《屠夫》时的情景,奥利弗穿着党卫军军官的制服,对面站着威廉、小雅各布,台角下是看着威廉和奥利弗对戏的安东和伊丽莎白,还有那个曾经青涩无知的自己,站在学长学姐们身旁,脸上带着崇拜笑容。 那曾经是戏剧社最辉煌的时期,被同学们称为戏剧社的黄金时代。 艾米注意到,自己的屁股刚一坐下,奥利弗就下意识地往另一侧挪了挪身体,这让她感觉自己是个被嫌弃的人。 她没说话,只是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再次和奥利弗并肩坐在光线暗淡的舞台上,艾米已经不复两年前那个叽叽喳喳的肤浅女孩,举手投足有了些名校预科生的文雅和稳当。 她的视线扫视过奥利弗身上,宽大白绸衬衫的袖口、领口都掐着精致的细缎子包边,两条包裹在浅米色紧身小脚裤中的长腿,比女生还要优雅地交叠着。她的目光最终从他俊美容颜,落到他左耳上亮闪闪的铂金耳骨钉上。 人人都说奥利弗性取向变了,原来她还半信半疑,如此近距离地坐在他身边,从他穿着上的细节和举手投足间的做派看,这是无可争议的实锤了,艾米心中不免失落。 人生十七年来,好不容易掏心掏肺地默默喜欢上一个男生,人家还变成基佬了。 奥利弗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感觉左耳连同左整个半边面颊都在发烧。 “一年多以前……”奥利弗早已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他想告诉艾米,那时候,是他年幼无知,太草率,太不负责,请她原谅他曾经过错的事情,事实上,她对女生不感兴趣。 还没等奥利弗鼓起勇气,把话说出口,艾米清脆悦耳的笑声就在剧场里响起:“奥利弗,我今天来找你,可是有重要事情商量的。说完我还要回去写文书呢!一年前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一年了,也不急这一时说,咱们还是留着以后聊吧。” 已经想好的话被堵回去,奥利弗心里却暗自庆幸,他用带着尾戒的手摸了摸灼热的耳唇,下意识地整理着白衬衫的领口。 是我想多了?奥利弗告诉自己,像艾米这样开朗又活跃的校园人气女孩,一个既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的吻,她是不会记在心上的,肯定早就当成一阵风忘到脑后去了。 艾米停止了笑声,看着一脸懵懂的奥利弗,像个好闺蜜似的,用手指拎起他拖在舞台上的衣摆,轻轻掸了几下,很随意地说道:“是这样的。我去年底入选了戏剧社社长……” 一听这话,奥利弗脸上马上露出笑容,连声恭喜她,心里却浮现出,当年,他们俩垂头站在威廉面前,双双被修理的画面,他是因为太过抢戏,而艾米则是因为她那倒霉的口头禅“yes,and”。 如今,时过境迁,她当上了戏剧社的社长,看来,这一年,她进步的确很大。 听到祝贺,艾米低下头,尽量不让对方看出自己不好意思。她心里揣测着,身旁的少年会不会在心里暗笑她。和奥利弗这种天生的演员比起来,她算是资质平平,又不像威廉那样气场十足。 偷偷瞟了奥利弗一眼,从对方友善真诚的眼神中,倒也没有看出丝毫质疑,艾米舒了口气,说:“好了,说正经事儿吧。你回学校一个月了,也没来戏剧社报到,难道还非得我我这个做社长的三催四请不成?” 奥利弗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重新放回到肚子里,满脸喜悦地应承着:“你当了社长,我当然没什么可说的,马上入社,回去填写申请表格。”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商量……”艾米看着奥利弗欲言又止。 “请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出力的。”奥利弗的心情完全轻松下来,他只等着艾米告诉他,这个学年的剧目安排了。 “能,你当然能!去年,我临危受命,勉为其难地接下这个职位,就是为了等着你回归。”艾米笑眯眯地看着奥利弗说。 “等我?”奥利弗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他不由得紧锁起眉头。 察觉出奥利弗不想接受这个职位,艾米神情黯然,道:“前年,威廉、伊丽莎白离开了戏剧社之后,头号台柱子没了,安东和丹尼尔勉强维持着,去年只翻排了两个老剧目。今年,就连他们也都毕业了,剧社里人员青黄不接,我都不知道今年的两部大剧该排些什么。” “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在法国演出国的剧本,我们可以做一些新的调整和挖掘……”奥利弗将小指上的尾戒反反复复退下来又戴上,俨然已经和艾米身处同一个战线上了。 “今天,又有不少低年级的学弟学妹加入进来,我自忖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他们的,你就勉为其难吧。难道你不想从演戏过度到,像威廉那样的编剧、导演和管理者的角色吗?” “这恐怕不行吧。你得容我想想……”奥利弗习惯性地谦虚退让着。 “我考虑好之后,务必尽快给我答复,咱们戏剧社秋季和春季的演出计划已经讨论了几次,还没定下来,今年,学校还希望咱们能参加州立举办的三年一次的高中生戏剧节展演呢。”艾米说着,从地上站起来。 辞别奥利弗,她风风火火地朝黑箱剧场门口走去。 观众席间的狭窄通道一片黑暗,给人以安全感,她不知道,身后那双眼睛是否会注视着她,然而,此刻,深蓝色天鹅绒运动服应该早已将她融入到了背景的黑暗当中。 一抬头,她看到观众席尽头的上方,大玻璃监控室中闪过一个消瘦的人影,她苦笑一下,从眼角抹去一颗泪珠。 造化弄人,她爱的人,连女生这个物种都不感兴趣,面对这样绝望事实,她除了装作潇洒地接受,还能做什么? 几年的戏剧社磨练,她的演技果真有了长足的进步,就算威廉重新回到这里,恐怕也不能对她刚才的表演中的情绪把握,挑出分毫破绽吧。 下了ap物理课,辰辰拦住正要离开的文瑾,将一副黄黄的假牙举到她面前,笑着问:“自己七十岁以后用的东西都备下了,想得太长远了吧。” 文瑾摸了摸拉锁敞开的书包侧兜,脸一红,伸手过来抓,辰辰举起双手,立刻用身高优势压制住了对方的突袭。 看着跳脚着急的文瑾,辰辰捏着假牙上下牙床,牙齿一开一合,发出接近真实的咔咔声。 “从哪儿弄来的?”辰辰将假牙转向自己,作势要将手伸进去。 文瑾得意地笑着:“我在‘工匠避难所’自己打印的呀,不过,图纸是李恩出的,他可是找到卢克他老爸,咬了石膏牙印一比一画的图纸。” 辰辰抚摸着这副牙齿,手感光滑坚硬接近陶瓷,便打趣道:“用现在时髦的词说,这也能算个超a货啦!” 嘴上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很清楚,文瑾口中的打印不是普通的打印,而是很牛的3d打印。 “真没见过世面,我们‘工匠避难所’比这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文瑾撇嘴,一脸不屑。 辰辰把手里的牙齿塞还给文瑾,问道:“话说,你们那个创客空间又改名子了,是吗?上学期不是还叫‘思想者实验室’吗?”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卢克那个伪文青一拍脑袋就是一个鬼主意,还不知道下个月又改叫什么呢!管他呢,不耽误我们做好玩的东西随他爱叫什么叫什么。”文瑾无奈地从辰辰手里接过假牙,塞进书包侧面的口袋。 第五百五十三章 完美分析 “这学期你和义廷在那个什么……工匠避难所玩得挺上瘾啊!飞机做得怎么样了?”辰辰边说着话,已经收拾好桌上的书本。 文瑾不满地撇了撇嘴,说道:“什么叫玩,我们可是很认真的。光是设计图纸就改过不止二十稿,现在,拧螺丝、粘胶、拼接、布线之类比较有技术含量的活儿都是我干,焊接、切割、开孔之类敲敲打打活儿归他。” “哎,对了,那件事你问莉莉了没有?她怎么说?”辰辰忽然转了话题。 “啊?问莉莉什么呀?”文瑾满脑子都是她的打飞机,早已将那件事忘到脑后了。 “就是你画上的那只天鹅呀!”辰辰一脸期待焦急。 这几天,他一直等着文瑾对这个问题的反馈,大考小测加上论文的截止日期弄得他头晕脑胀,竟然好几天都没腾出时间来问她这件事。 “嗨,那个呀。问了!她赌咒发誓说不是她画的。”文瑾拉好书包拉链,正要背到后背上,却被辰辰从上面拎住。 “那你没顺便问问羽悠?”辰辰提起文瑾的书包,重新放回到圆桌上。 “当然问了。”文瑾一边说话,一边心不在焉地从屁股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生怕耽误去她心爱的大仓库车间。 “她怎么说?”辰辰激动地往前迈了一大步,文瑾下意识地后退,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 “其实,问她都是件多余的事,她早就说过她不会画画。我记得从前,我就跟你说过的!”文瑾抬起眼睛看着辰辰。 “等等,你的手机给我看看。”辰辰伸出大而修长的手。 “又是干什么?”文瑾不情愿地将又小又旧的苹果手机捧到辰辰面前。 辰辰接过手机,二话不说就打开了相册图标,食指在屏幕上飞速滑动着。 他的翻阅动作一点点慢了,最终,点开其中一张,缓缓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那是一年多以前的感恩节假期,文瑾住在羽悠家时拍摄的一组油画作品,画上是走进波谱色块的白衣少女。 他的手指继续滑动着屏幕,一幅解构的人脸映入眼帘,后面还有被无限放大的花朵局部,和一只垂头丧气的金毛猎犬…… 辰辰的手指停在这幅画上,它并不比前几幅更高明,却因为画的是动物引起了辰辰的格外关注。他用两根手指一点点放大画面,可以看到猎犬浑身毛皮与光影之间的关系的处理得格外细腻,而狗狗的神情落寞忧郁,特别是他那对眼睛里的目光,仿佛能力透纸背直穿人心。 他将画作上移,目光落到右下角的签名上,心里不由得一惊,说道:“上次,你告诉我,这些画的签名是c.l.,我马上联想到,这可能是羽悠妈妈练笔的习作,因为,她妈妈所有作品的签名都是只用自己中文名字的缩写c.l.。不过,你可没告诉我,这个签名都是花体字。” “这有什么新鲜,签名当然要漂亮,与众不同啦。”文瑾不以为然,她不明白辰辰为什么要纠结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辰辰的口气笃定地说道:“目前从网上能搜到的羽悠妈妈画作中,所有签名都是普通的手写体,没有一幅是花体字。” “这说明什么?”文瑾抢过手机,蹙着眉看上面的签名,果然是龙飞凤舞,间架匀称的花体字。 “说明,之前你亲眼看到过的那些画作,根本不是林萃女士画的,一个人没理由用普通的签名取代更漂亮的花体签名啊。这只能说明,使用花体字签名的另有其人,可能她就是为了和林萃女士的手写体签名有所区别。” “那你说羽悠家那一屋子的画是谁画的?总不可能是莲姨的手笔吧?”文瑾调侃道。 “如果我没猜错,那些都是羽悠亲手画的。”推导出这样的结论时,辰辰也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同学了两年多了,羽悠从来没有展示过自己在画画方面的能力和天赋。 文瑾思索片刻,拼命摇头:“不可能!珞羽悠,姓氏在后,名字在前的缩写应该是是y.l.,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是c.l.。这讲不通!” 辰辰用马克笔在白板上迅速写下了羽悠的英文名字cynthialord,他点着白板上的字迹说:“我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羽悠是美国国籍,这才应该是她真正法律意义上名字。这样一来,她的名字缩写就理所应当是c.l.,只是偏巧和她妈妈的名字缩写一样而已。” 分析完毕,辰辰扣好马克笔的笔帽,耍帅地将它扔进白板下面的笔槽中,拍拍手,道:“怎么样?我的推理是不是很完美?” “不!不可能!她不可能画那么好,更不可能画那么多。你是没见到过羽悠家三楼里堆的那些画作,随便拿出任何一幅都超过我们艺术中心展览馆里的展品羽悠如果真的有这么强大的艺术能力,在学校两年多了,娜拉怎么可能没发现呢?”文瑾觉得辰辰说的难以令人信服,她和羽悠朝夕相处了两年,还不至于对她这么缺乏了解。 “以她的个性,想要隐藏什么事情恐怕不是太难。”辰辰解释着。 “可是,画画明明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呀,为什么要隐藏呢?”文瑾表示不能理解:“再说,羽悠不是一个爱说谎的人,我每次问她会不会画画,她都是矢口否定,而且态度特别坚定。” “是啊,为什么要刻意隐藏呢?该不会是,她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会画画了吧?”辰辰也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更何况,迄今为止没人看到过羽悠拿起画笔。 听了这话,文瑾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哎,我说,你这里没事吧?给你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你会用筷子吃饭,来美国用了两年刀叉之后,你很可能筷子用得没有以前好,但是,你会不会忽然忘了自己会用筷子这件事?还跟别人说,那两根小棍是什么玩意儿?我从来就没见过?!” 辰辰用食指和拇指掐着眉心,愁眉苦脸地看着文瑾,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文瑾习惯性地将及肩黑发朝耳朵后面别了别,说:“假如你要是会写小说,羽悠肯定是女主,她在书里肯定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而且逢凶化吉,头上戴满了主角光环。” 辰辰被学霸这个比喻逗笑。 文瑾一把抓住自己的大书包,准备离开,却又放下给他分析道:“我不否认,羽悠绝顶聪明,可她不是神仙,弹钢琴、国际象棋、声乐、击剑还有四五门语言,她掌握的已经远远超出常人了,可她毕竟还不到十六岁,怎么可能样样都会?上帝又没有给她一天48小时,精力分配上不允许呀!” 看辰辰一时语塞,她又踮起脚尖,拍了拍辰辰的肩,说:“大哥,你也不要总是给自己加戏,好不好,你不是观世音不能普渡众生,咱们学校也没有一个流放到孤岛上的公主,等着你去英雄救美。我看你还是先琢磨琢磨怎么把sat赶快考出来吧。” 辰辰脸一红,他知道文瑾指的是这次新出成绩的sat考试,十一年级的同学都是首考,只有文瑾一举拿到了1580,比二战的奥利弗还高了30分,却仍是很不开心地撅着嘴,非要搞清楚那20分丢在哪里了,而他的成绩只有1450分,如果没有义廷的1320分垫底,他真要觉得在文瑾面前颜面无存了。 文瑾说罢,提起塞满书本,几乎要被撑爆的帆布书包,奋力甩到肩膀上,侧面口袋的拉链在一股力量的作用下,再次一点点自动挣开,塞在里面的那副大黄牙又滑稽地露了出来。 辰辰笑道:“好吧,作为极客界无所不能的雌雄双剑客,你和义廷能不能先想办法把你的书包侧兜拉链修一下?” 羽悠小心翼翼地将最浅色号的遮瑕膏在劳伦黛青色的下眼睑推展均匀,又在她右腮,因凝血障碍泛出大面积淤青处,铺上一层香奈儿象牙白色流质粉底,再用手指肚轻轻涂抹、按压。 化妆镜子里映出她惨淡的笑容,她不愿劳伦忽然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写满哀愁的脸,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辛苦忍着眼泪,忍到眼眶发酸的滋味有多难受。 这不是她第一次给人化妆,严格意义上讲,这次应该被叫做补妆。 返校节花车游行归来,带着金绶带的返校节皇后像个小女孩般撒娇卖萌地请求她:“辛西娅,我太激动了,手抖得很厉害,能不能劳烦你帮我补妆?” 羽悠知道,那不是激动,而是抗癌药物的副作用。 果然,等不及羽悠和她商量眼影粉要不要换一个颜色,她早已蜷缩在椅子里睡着了。 近来,劳伦的精神越来越不济,写着写着文书,查着查着资料,经常会倦到不行,只得上床躺下小憩一会儿。为了防止睡过头,她通常会用手机上个二十分钟的闹铃,小睡起床后,她就去洗手间冲一把脸,喝上小半杯橙汁,继续做那些永无止境的事情。 第五百五十四章 达芬奇睡眠法 羽悠心疼她拖着病弱的身体,每天睡眠不足五个小时,总劝她,早点睡,多休息,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再做。 劳伦不听,还美其名曰,这叫“达芬奇式睡眠法”。 精神好些的时候,她还会心大地自黑,说:“我现在可是把每一天都当作末日来过的,你不知道这样做的好处,那就是每天都充满激情,效率极高,还不会犯拖延症,你说,这是不是最大化地彰显生命的价值?” 每每看见劳伦大甜心招牌式的笑容,挂在她那日渐形销骨立的脸上,羽悠就想冲进厕所大哭一场,但是,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劳伦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她要陪着她把那些日子活出快乐和光彩。 看着甜甜入梦的劳伦,羽悠不忍心叫醒她,她拿起粉扑,蘸上散粉,轻柔在她憔悴干枯,失去水分的面颊上拍匀,又习惯性地从她化妆包里拿起一只豹纹管睫毛膏,随即又放下。她的头发早已脱落殆尽,睫毛也掉得很厉害,恐怕已负荷不了粘稠的膏体。 定期的化疗让劳伦孱弱不堪,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拖着病弱的身体考了一次act,并且取得了33分的好成绩,这让她离自己的梦想大学又近了一步。 劳伦提前申请了罗德岛艺术学院和布朗大学的一个联合项目,申请者中那不到6%的录取者,将会同时就读于这两所顶尖大学,在五年内修完两个非常艰难的专业,并完成一系列跨学科的尝试和研究,最终获得两个学士学位。 全美热爱艺术设计和人文科学的优秀学生,都对这个项目趋之若鹜,因而造成他们的补充文书内容一年比一年多,题目也一年比一年更变态。 劳伦整天伏在电脑前写啊写的,羽悠不敢去想,以她的身体状况,是否还能撑到明年夏天,走进自己梦想的学术殿堂,这种执着的精神,却着实令羽悠动容。 劳伦眼皮轻颤了两下,还是没醒。 羽悠从梳妆台上拿起一只巨大的白貂毛粉刷,轻轻调匀贝玲妃大风车胭脂,从她突出的颧骨扫向她整个面颊。劳伦脸上呈现出淡淡红晕,立刻有了一丝生气。 尽管在羽悠看来,劳伦的容妆已经足够完美、自然,当她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睡美人看上去仍是眉目淡远,仿佛画布上一堆轻易就能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线…… 两大颗眼泪终于从羽悠眼眶中簌簌落下,她慌忙擦拭着。 一会儿,丹尼尔就会来学校接劳伦参加返校节晚宴和舞会,时间不多,她必须抓紧。 她拿起眉笔,在劳伦淡淡的眉间细细描摹,又朝手心里倒了足量的贝玲妃红玫瑰胭脂水,在她颊畔层层渲染,还顺便将眼影加深了两个色号…… 妆台上的十几只唇膏最令羽悠感到举棋不定,她一只只打开,又失望地合上,最后,决定选那只揉进了阳光的橘粉色,将它一点点涂抹在劳伦干涩的唇上。 再次将目光投向镜子中,羽悠感到泄气,尽管她已经使出了她化妆的最好水平,劳伦看上去仍像个涂了蜡的假人。 她跌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抹眼泪,对自己差强人意的化妆技术感到懊恼,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鬼节,劳伦信手拈来的鬼新娘妆曾经惊艳了全校。 一念急转,“鬼新娘”几个字在她脑子里反复出现,令她感到一丝不祥。 桌上,劳伦的手机嗡嗡嗡地响了起来,劳伦被铃声唤醒,一看来电显示,不禁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道:“你看,他等不及了。” 羽悠挽着粉墨浓妆的劳伦的从楼上往下走,与其说是挽着,不如说是搂着她的后腰,将他架着往下走。 劳伦努力打起精神,脚下仍软绵绵的,很是虚浮。 羽悠帮她提起长长的裙裾,才发现,两个月前,纽约著名华裔婚纱设计师王薇薇,刚刚为劳伦量身定制的露背羽毛礼服,穿在她身上显得肥大不堪了,裸露出来骨骼分明的后背更是令人无法卒睹。 羽悠叹息一声,从前,任何礼服都能驾驭的劳伦,在这件设计并不算繁复的礼服重压下,就像个弱不胜衣的布娃娃。 两人刚走过楼梯的最后一层折返,就看到丹尼尔站在楼下,忧郁而深情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楼上。他修长的身材上穿着一套铅灰色西服,深蓝色衬衫,黑色领结,配上飘逸的金发,看上如同一位童话故事中的王子,手里捧着一束鲜红的厄瓜多尔玫瑰。 那种红要比寻常的红色更加浓艳,不知为何,羽悠却不忍去看,她觉得,那是一种很令人伤心的颜色。 等不及劳伦一步步走下来,丹尼尔像阵风一样跃上几节台阶,将劳伦打横抱起来,下了楼。 打开维多利亚楼的大门,午后的阳光为美丽的校园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色,绿色的草地,一幢幢童话般美丽的红砖小楼的宿舍,草坪对面巍峨耸立着洛可可风格的主楼,后古典主义的图书馆,那白色的拱门两侧爬满了大片浓绿色的常青藤,巴洛克风格的餐厅就在湖的对面,再远一点,是乔治王风格的视觉艺术楼和表演艺术楼,它们像一对双胞胎从一片树影隐约露出凝重的绛红色…… 丹尼尔拖着劳伦的手,两人徜徉在绿茵茵的中央大草坪上,劳伦飘逸的长礼服裙裾迤逦拖在身后。 羽悠站在楼门口远远地看着那一对璧人,他们漫步在校园里的画面就是一阙诗词,瞬间令羽悠错觉时光倒流,回了十八世纪的欧洲。 劳伦和丹尼尔走到了湖边,只见丹尼尔将劳伦抱上秋千,他在旁边替她轻轻摇动着,一棵细高的加拿大秋枫树落下大片红色五角形叶片,点缀了劳伦洁白的礼服。 不远处,杰夫拿着一只镜头巨大的相机,拍下了两人嬉戏的美好画面。 空降成为戏剧社的第一把手,奥利弗总觉得内心不难安。 值得欣慰的是,刚才,作为社长,他主持的第一次会议还算成功。 一周前,他将五个剧目的内容介绍,放在戏剧社的网络平台上供大家提前了解。经过今天下午的热烈地讨论,和最终投票,终于决定了今年春、秋两季的排演剧目,还敲定,将春季大戏同时作为参加州高中生戏剧艺术节展演的剧目。 令奥利弗意外的是,竟有一位犹太裔的小男生主动请缨,协助奥利弗一起进行剧本的再度修改和打磨。 就在奥利弗宣布会议结束之前,他忽然注意到,戏剧社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成员,便问道:“斯黛拉去哪里了?” 听到斯黛拉这个名字,刚才还热烈讨论的戏剧社成员们瞬间集体沉默。 奥利弗看到,艾米灰蓝色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水,立刻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呼吸有些急促,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戏剧社的每一个人,八、九新生们大多一脸懵懂,几个老社员却在他目光的扫视下,渐次低下头。 “怎么啦?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奥利弗焦虑地搓着手。 “她……死了……”艾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是自杀……”小雅各布哑着嗓子说。 “从他爸爸捐助的科学楼顶层跳了下来……”彼得补充道。 还没等奥利弗来得及反应,接踵而来的回答险些将他击倒。 “为什么?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说话间,奥利弗感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眼中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他伸出无名指去抹,脑子里却满是白馨蕊俏丽而稚气的笑容。 关于这件事,辰辰和薇薇安对他只字未提,大概是不愿意再度陷入悲伤的回忆吧。 “这恐怕永远都会是个谜。”艾米说话时,眼睛红红的,即便作为白馨蕊曾经的闺蜜,她也给不出像样的答案。 白馨蕊死后,原先的闺蜜四人组少了核心人物,塑料姐妹花的情谊也走到了尽头。阿曼达忽然开始潜心学习,还加入了校刊编辑部;胖维姬对吃的浓厚兴趣一度消失,人渐渐消瘦了下来,依稀也有了少女模样;而艾米本人呢,她忽然意识到,以前闺蜜四人组的种种行为是多么幼稚和令人讨厌,开始重新回归校园的主流…… 一想到白馨蕊被薇薇安嘲讽时,涨红了脸的样子,奥利弗忍不住抽噎得更加厉害,在他眼中,那个八年级的小学妹是个多么美好而柔弱的女孩。 为了不让自己哭得太狼狈,他将脸埋在掌心里,手背上一条蓝色的血管像蚯蚓般蜿蜒到手腕处,指根三枚指环挨挨挤挤,越发衬得他骨节煞白,手指纤瘦,给人一种金属、骨头和血管碰在一起的突兀感。 艾米将餐巾纸塞到他手里,他才意识到,现在的行为很不像一个新上任的社长,好容易抑制住自己的伤心情绪,收住了泪水,他却仍抽噎不止。 他红着眼睛抬起头,瞥了一眼艾米,她现在却冷静大气,越来越像个淑女。 第五百五十五章 少女企业家 “你就那么自信?听说,宾大的新闻专业也不是那么好录,再研究研究别的大学,不好吗?万一被defer(被延迟,推迟。在大学录取中,专指没有在提前录取中顺利拿到通知,被放入常规申请的池子中一起评估)了,再选大学可就来不及了。” 维姬吃完午餐,从甜品吧巨大冰柜里拿出一盒哈根达斯冰淇凌,果断地揭掉盒盖,又走回到餐桌旁坐下。 “我敢肯定,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阿曼达窄窄的椭圆形鼻孔中喷出一股不屑的气流。 她用眼角怜悯地斜睨了维姬一眼,一个暑假按摩吃药刚减下来的体重,照这么个吃法,恢复上来也是指日可待。 维姬舔了舔嘴唇上粘着的朗姆酒奶油冰淇凌说:“别拿a校校刊主编的砝码和业界大咖的推荐信当护身符,你想想,能去报考宾大的,实力不见得比你弱。就说那个薇薇安吧,她的gpa可比你还高好多呢。act又是35分……” “真啰嗦,薇薇安和我报的不一样,好吗?她的目标是沃顿商学院。好了,你不要再跟我提她了。”阿曼达忽然变得有些暴躁。 “你还没忘《纽约客》上那篇报道?”维姬终于吃完了小盒子里最后一口冰淇凌,仍将塑料小勺含在嘴里咋么滋味。 “闭嘴!我跟你说过多少遍,那都是劳伦她妈妈花重金找人吹捧出来的!”阿曼达拿起桌上几本要还的书,起身准备离开。 “哎,等等我!” 当维姬由xxxl瘦身成功为xl的身体从椅子上起身时,沉重结实木的橡木椅子仍不满地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啦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气喘吁吁地追上了阿曼达,脸上露出半是讨好,半是息事宁人的笑意:“对,你说的对。什么少女企业家,都是劳伦妈妈找人吹捧的。” 阿曼达紧绷的厚嘴唇这才慢慢松开,表情也缓和了几分。 维姬笑嘻嘻地挽住了阿曼达的胳膊,说道:“不过,照我看,你对她们家的迷你挎包和茶歇裙还是挺感兴趣,这半年连续买了将近三千美金的衣服和饰品,也太给她们捧场了吧?” 阿曼达脸上刚要绽放出来的笑容瞬间又变成了怒容。 文瑾戴着帆布手套的,蹲在水泥地上,正在往其中一只水平翼上安装螺丝钉,忽听见肚子里一阵咕咕乱叫,抬头一看仓库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下午三点了。 义廷不在的时候,一个人干活很是清净,不过,也着实无聊。 她继续专注这个已经包裹上合金蒙皮的水平机翼,它是双梁结构,最宽处超过文瑾身高,其长度更是相当于宽度的两倍还挂零。她工作的时候,是从机翼窄端一列列向另一端推进的,安装到中间处,还不得不将整个人都扒上去伸开胳膊才能够到居中的那几个至关重要的小孔。 几百个螺丝钉固定在一条条支撑并保持机翼弧度的绗条上,每根螺丝都高高地竖起,单只水平翼从远处看上去,如同浑身长满棘刺的怪鱼。 这时,义廷带着一阵风,从敞开的大门气喘吁吁地跑进了三号仓库,身上还背着他那红白相间的网球包。 一进门,他左顾右盼地寻找文瑾,找了半天不见人影,就把双手环在嘴边,大声嚷起来:“老大你在哪儿?老大……” 文瑾不慌不忙地从地上,阳光的暗影处站起来,看到义廷的一霎那,脸上不由自主地绽放出笑容。 “你一人在这嘎达在干了大半天还是咋地?”义廷甩下身上的球包,问。 “哪有大半天,我11点才从教堂回来。”文瑾将手里残余的一根螺钉投进一只螺丝钉分类的小盒子,摘下了手套。 “一个人辛苦啦!一准儿又没吃中午饭。”义廷说着蹲下身,从书包里掏出两只乐扣饭盒。 “还是你了解我。从仓库去餐厅太远了,大太阳底下,我才懒得走呢。”文瑾说着,整了整身上皱巴巴的牛仔服,她没有这类结实耐穿又适合干活的衣服,这还是薇薇安穿小了送给她的。 义廷在凌乱的工作台上腾开一小片空间,铺了张报纸,将乐扣饭盒放上去,说:“快去洗洗手吧。我从餐厅带来的意面和茄汁大虾,还热乎着呢。这盒是你最爱吃的布朗尼和水果。” “哈哈,有个小弟可真好!你想得还挺周到!”不知何时起,逞口舌之便自称老大讨义廷的便宜,成了文瑾的恶趣味和最大乐事。 她喜滋滋地去水池边洗手,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饭盒。一股黄油配着番茄酱的浓郁香气直冲鼻子,文瑾咽了咽口水,用叉子叉起一小块挂着番茄汁的粉红虾肉就往嘴里塞。 一口气吃了大半盒饭菜,肚子里终于垫了个底,由于吃得太急,肉酱面的奶油番茄汁又在文瑾嘴唇上糊了一小圈,她还不自知,从饭盒上抬起脸,和义廷商量着:“最近,我的心思都在飞机上,想和米勒博士说说,暂时把合唱团的活动停一段。每天一小时的训练太占用时间了,如果省下来,飞机的工期还可以往前赶。” 义廷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他从纸抽里抽了张餐巾纸,擦去文瑾嘴上的茄汁,粗声粗气道:“那可不行,你忘了当年考合唱团多不容易?再说,你又喜欢……” 文瑾从义廷手里拿过纸巾,一边擦嘴,一边胸有成竹地说:“喜欢归喜欢,那我也要平衡时间,考虑优先级呀。等飞机做好了,还可以重新考嘛。” 义廷从网球包里拿出一套新清洗烘干的工作服,走到半人多高的垂直翼后面,替换下他心爱的运动衣裤,背对这文瑾说:“老大,你花在飞机上的时间比我多,我心里总觉着对不住你,要不,还是我跟西蒙说说,周末我不去网协训练了,平日训练也减少一小时。你放心,时间少了,提高效率也是一样的。” “别自欺欺人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文瑾把沾满番茄酱的空饭盒往工作台上一顿,竖起两道蜡笔小新办的眉毛,大声说:“每天三小时训练西蒙都是合理规划好的,体能、肌肉、技术、力量,时间少了达不到效果。再说,你来美国干嘛来了?学校还等着你出成绩呢!这也算是为国争光呀!” 文瑾很有气势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只拿着玻璃保温杯的大手伸到她面前,杯子里红色的枸杞配上淡黄色的菊花,让她有种回到家里的亲切感。 “少说两句,你渴了。”文瑾的话让义廷几乎找不到任何辩驳的突破口,他便故意揶揄她。 文瑾没听出来,只觉得心头一暖,嘴上却逞强说:“谁要喝你喝过的杯子?” 义廷忙笑嘻嘻地拧开杯盖,反过来当碗,给文瑾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菊花茶,嘴里还分辩着:“天地良心,这个杯盖我可没对嘴儿喝过。” 听了这么接地气儿的土话,文瑾脸上一阵发烧,不过,她还是低头接过杯盖,将里的水一饮而尽。 义廷闷头将昨天截好长度的7085合金锻件,一摞摞抱到液压冲床前,拉开架势准备给锻件冲孔。 隆隆的机器声间隙,他不满地朝文瑾咕哝着诉苦:“上个月,你把马术停了,薇薇安都跟我急眼了。你是没瞅见她冲我这一通没鼻子没脸地数落。我好歹也是十一年级学长,在学校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一点儿不给人留面子,就跟我把她们孩子拐走了似的!这次你要是再把合唱团停了,羽悠还不给我送刀片?” 文瑾听完哈哈大笑,她重新回到巨大的水平翼前,在嗡嗡的机器声中,扯开嗓子回应着义廷:“薇薇安的脾气你不了解啊?说完就完了,啥事没有!送刀片根本不是羽悠的风格,虽说她挺想和我一起唱歌的吧,不过,她才不会干涉别人的决定呢。” 正说着话,李恩带着一帮低年级学弟推着二十几只巨大的箱子进了仓库,一时间把阳光都遮住了。 李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叫着:“罗伯特,你们的新材料到货了,刚才你没在学校,卢克让我们帮你签售接货,快告诉我,卸在哪儿不碍事?” 义廷关上冲床的电源,仓库里的巨大的噪音立刻停了下来。 他大步走到李恩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连声道谢:“哥们儿,太感谢了!让你们帮忙运过来,就够麻烦你们了,还是我自己卸吧。” “咱们兄弟还客气啥?”李恩说得很江湖,仿佛他的真名不叫李恩,而是李逵。 不等义廷作答,他就指挥着跃跃欲试的低年级男生卸起货来。 文瑾赶紧将摆放位置指给他们,义廷和李恩则专找最大的箱子抬放到墙角。 曾和他们一个效力过橄榄球队的本干活最利索,也最实在,一丝不苟地搬东西,连话都顾不上说。 “要不,我们也顺便帮忙把包装拆了吧。”大个子金毛男孩理查德脑子活泛,看起来比任何人都积极。 第五百五十六章 钢铁侠 “也好。那就辛苦你们了。”文瑾看着一众男生忙前忙后,也帮不上忙,在一旁指指画画地干着急。 被拆箱后的合金板材、锻件、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部件,码放排列时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义廷听着不禁心疼,忙嘱咐毛手毛脚的小学弟:“千万留神,虽说都是金属的大家伙,也金贵着呢!” 李恩看着平日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的一个人,忽然变得小气起来,不禁撇撇嘴,一脸嫌弃道:“切,少来!谁不知道你在咱们创客空间属于全能型选手,别说这些金属壳子、金属板子磕磕碰碰弄坏了,就算是十二年级学长新做的六条腿机器人,被理查德不小心掰短了两条腿,你不是一会儿功夫就修好了吗?” 一众小男生听了大笑,纷纷夸义廷干活的手艺多么*,生生把义廷一张微黑发亮的脸都说成了红的。文瑾越听大伙夸义廷越开心,笑得一脸慰足,仿佛义廷的本事都是她手把手教出来似的。 不一会儿,新来的材料就排满了一面墙。义廷看着堆满墙角的眼睛里露出葛朗台见到金币时的喜悦,对文瑾轻声说:“机身材料到货太及时了,正好赶上机翼快做完的时候。” 文瑾往义廷这边凑了凑,低声说:“那是,也不看看谁负责计划统筹。” 两人忽然想起,光顾着高兴,还没感谢前来帮忙的同学们,转头一看,他们早已直奔新做好的水平翼、垂直翼和副翼,像看艺术品一样认真欣赏着。 理查德眨动着满是浅黄色睫毛的眼睛,对不远处的义廷说:“罗伯特,你们还收不收学徒啊。我自愿过来给你们打下手。” 他话音刚落,几个低年级的小男生也跟着凑热闹,纷纷表示,自己也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 义廷文瑾只得答应,忙不过来的时候请他们过来帮忙。 同学们散去后,热热闹闹的大仓库又安静了下来。文瑾开始对照着最新一批采购清单盘点货品。 义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一件瞧瞧,就连螺丝钉也不放过。 忽然,他走到一块u型金属板前,好奇地看了半天,仍对其用途摸不着头脑。 义廷自忖对飞机设计细节并不陌生,便问:“这是啥玩意儿?该不会是送货送错了吧?” 文瑾满意地抚摸着银亮的金属板,笑眯眯地看了义廷一眼,说:“这就是引擎风扇的整流罩啊!哈哈,太棒了,工厂那边居然把它们加工成了u形,省去了咱们不少麻烦。” “你要是不说,恐怕我这辈子都猜不出来。话说,机舱座椅、升降腿、控制面板啥的还都没到,整流器壳子倒先到货了。” 义廷说着,将两块银闪闪的环形合金板套在大臂上,摆了个举火烧天的姿势,问文瑾:“你瞅我像不像钢铁侠?” *** 周六清晨,羽悠醒来时,一束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将劳伦那半边的床和书桌笼罩在一片晨光之中。 劳伦像只猫一样蹲踞在飘窗上,一个多月来,写文书,考标化早已将病骨支离的劳伦折磨成了一道闪电,她那裹在肥大的落肩毛衣中的身体,瘦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她面前摆着一只盛满鲜花的巨大琉璃花瓶,一朵朵小太阳般粉红色的非洲菊,绽放着湿润而柔嫩的花瓣,在阳光下明艳异常。 鲜花和花瓶都是丹尼尔送的。近两周来,丹尼尔给劳伦速递鲜花越发殷勤,从原来的隔天一次,改成了一天一次。 宿舍里平白无故多了十来只用来插花的水瓶,从客厅到卧室到处都飘散着花香。为了避免暴殄天物,宿舍实在摆不下的鲜花,就被拿去插在一楼的公共大厅的花瓶中了。 劳伦用双臂环住满瓶的鲜花,闭上眼睛将整张脸埋在的花瓣间,仿佛在享受鲜花的芬芳,又像用这束花作掩护,和人玩躲猫猫。 羽悠注意到劳伦的细心体贴,为了不影响自己休息,她只将窗帘拉开了三分之一。 劳伦以这种姿态将自己埋藏在花瓣里,这周羽悠至少见到过三次,猜想,她一定是在亲近鲜花、空气和阳光,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思念丹尼尔。 羽悠没去打扰她,披衣下床去做自己的事情。 经过客厅时,看到劳伦的大号玫瑰金色行李箱放在沙发旁边,伸缩的推拉杆上是熟悉的红色小牛皮化妆箱。 羽悠不禁诧异,刚刚过了十一月,不年不节的,劳伦这是要去哪里?回家吗?不像。她每次回家都只带小号箱子,有时,甚至连箱子都不带,拎起化妆包就走。 这个大号箱子,是劳伦每年两次参加时装节远行的标配,而今年因为身体原因,她已经退掉了所有的类似活动。 洗漱完毕,从盥洗室回来,劳伦还是一成不变的姿势。 羽悠走上前去,拍了拍独自陶醉的女孩,问:“劳伦,我们要不要去吃点儿早餐。” 劳伦倏然睁开眼睛看看羽悠,如今,这双水蓝色的眼睛在劳伦瘦零零的面颊上显得格外大而突出。 她深深吸了一口花香,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喃喃道:“生而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真是件幸运的事。每天早上起来,阳光会毫无保留地洒落在我们身上,能闻得到花香,听得到虫鸣鸟转,晚上,还有星星和月亮陪伴着我们,大自然的赐予简直太慷慨了,在身边周而复始,好像永不枯竭……” 听到这话,羽悠仔细端详着劳伦,纵然贝玲妃胭脂水再怎样完美地遮住她面庞上的惨白,她生命脉搏越来越微弱的迹象也能被清楚感受到。 羽悠垂下睫毛,轻叹道:“别这样,劳伦,你不开心,我也会难过的。” 劳伦反而笑着安慰羽悠:“我不难过。上帝没有赋予我完整的一生,必有他的用意,我愿意面带笑容背负起自己的十字架。” 羽悠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她从椅背上拿起一条大披肩,披在劳伦身上,问道:“我看到客厅里放着你的大行李箱,是要提前回家过感恩节吗?” 事实上,她想问的是,劳伦这次到底是回家,还是回医院。 “这回,你猜错了。我和丹尼尔要去一趟欧洲。”劳伦说话气力不足,看起来却兴致很高。 “欧洲?你不是每年都去吗?”羽悠倒吸一口气,将她从飘窗窗台上扶下来,按坐在沙发里,关切地提醒道:“坐那么长时间飞机吃得消吗?不如等好一点儿再去。” “我身体看上去真有这么糟糕吗?医生说,最近,状况还算稳定,所以,我要抓紧时间了。”月光般苍白而皎洁的笑容里,劳伦口气轻松俏皮,仿佛正在谈论一场感冒。 抓紧时间?羽悠神经过敏地一蹙眉,劳伦此刻说出的每一句话,在她听来都话中有话。 她低头看着沙发里瘦瘦长长的一只,试探着问道:“去哪些城市玩,定下来了吗?” 劳伦脸上掠过一抹彤云,轻笑一声道:“不告诉你,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说着,又抬头望着天花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明亮炫目,她自得其乐地感慨道:“人生短一点儿并没有什么不好,太漫长的生命,只会冲淡激情和美好,对吗?” 这个问题让羽悠犯难,她不知道还有谁会对即将逝去的生命这么达观。尽管担心劳伦的身体,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把情况往好的方面想。 “说不定你心情好了,症状会缓解呢。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出去玩不要勉强自己,千万别受累。”羽悠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感觉心融化成了一滩水,如劳伦般美好的女孩,大概每个人都想去亲近和爱怜吧。 劳伦自顾自傻白甜地咧嘴笑着。 羽悠一时间恍神,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还有劳伦这样的神情,是多么似曾相识。 是了,以往,每年春秋两季,她送别劳伦去参加时装周发布会,也是这样反反复复叮咛的。 “辛西娅,我要走了,还有两句话和你说,不说出来,心里总是放不下。”劳伦拉着羽悠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难得一见地正色起来,看上去却也有了些长姐的味道。 羽悠心里一凛,隐隐感觉劳伦这话说得不吉利,忙找补:“不急,等你回来,还可以跟我说一千句一万句呢。” “不过,眼前要说的,不马上说出来,我就该忘了。”她用宝石般的蓝眼睛略带任性地看着羽悠。 鲜少被劳伦这么近距离地直视,羽悠下意识地默默低下头,却又抬起来,不知道这样亲密相处的日子还有多久,她舍不得低下头,宁愿这样注视久一些,再久一些。 劳伦爱抚地拢了拢羽悠的长发,说:“我这个病其实很痛苦,有你在我身边,才硬撑着坚持了这么久。你的坚强和坚定,是我勇敢面对病魔的力量源泉,我想这就是好朋友,你说对吗?” 羽悠点点头。 第五百五十九章 分别 劳伦脸上掠过一抹彤云,轻笑一声道:“不告诉你,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说着,又抬头望着天花板,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明亮炫目,她自得其乐地感慨道:“人生短一点儿并没有什么不好,太漫长的生命,只会冲淡激情和美好,对吗?” 这个问题让羽悠犯难,她不知道还有谁会对即将逝去的生命这么达观。尽管担心劳伦的身体,这种时候,她也只能把情况往好的方面想。 “说不定你心情好了,症状会缓解呢。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出去玩不要勉强自己,千万别受累。”羽悠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感觉心融化成了一滩水,如劳伦般美好的女孩,大概每个人都想去亲近和爱怜吧。 劳伦自顾自傻白甜地咧嘴笑着。 羽悠一时间恍神,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对话,还有劳伦这样的神情,是多么似曾相识。 是了,以往,每年春秋两季,她送别劳伦去参加时装周发布会,也是这样反反复复叮咛的。 “辛西娅,我要走了,还有两句话和你说,不说出来,心里总是放不下。”劳伦拉着羽悠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难得一见地正色起来,看上去却也有了些长姐的味道。 羽悠心里一凛,隐隐感觉劳伦这话说得不吉利,忙找补:“不急,等你回来,还可以跟我说一千句一万句呢。” “不过,眼前要说的,不马上说出来,我就该忘了。”她用宝石般的蓝眼睛略带任性地看着羽悠。 鲜少被劳伦这么近距离地直视,羽悠下意识地默默低下头,却又抬起来,不知道这样亲密相处的日子还有多久,她舍不得低下头,宁愿这样注视久一些,再久一些。 劳伦爱抚地拢了拢羽悠的长发,说:“我这个病其实很痛苦,有你在我身边,才硬撑着坚持了这么久。你的坚强和坚定,是我勇敢面对病魔的力量源泉,我想这就是好朋友,你说对吗?” 羽悠点点头。 劳伦骨瘦如柴的胳膊环住羽悠的肩膀,说:“不知道我还能陪你多久,临走前,作为好朋友,我不得不告诉你:在面对自己的事情时,大多数情况下,你既不坚强也不淡定!别以为不给别人走近你的机会,别人就不能发现你的脆弱,今后,你需要多交几个像咱们俩这样无话不谈的朋友。” 羽悠眼睛里闪过一层水晶般的光,嘴角轻抽了两下,点点头,没让眼泪掉下来。 劳伦看着羽悠的样子笑了,揶揄道:“想哭就哭吧?傻丫头,真正的勇敢不是不哭,而是笑对。” 羽悠一把抹掉眼里的泪花,脸上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哈哈,算了,别笑了,这么笑还不如哭好看呢。”劳伦继续顽皮地打趣她。 见羽悠终于破涕为笑了,她才说:“辛西娅,你以为这个世界上那些看起来很快乐的人,他们真的没有痛苦吗?他们的痛苦也许比谁都大,只是他们不愿被痛苦左右命运。我们俩同住一个宿舍两年半了,我能看出,你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那是因为,你把有些事情想得太严重了。记住,这世界上,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儿。” 羽悠深深点头,这个世界上,只有坐在她身旁的这个女孩,最有资格对她这么说。 劳伦还不放心,又补充道:“听我一句话,好好珍惜生命,享受生命,感谢生命,人的一生没有多长,怎么可以浪费时间自怨自艾?”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之际,外屋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当当当……” 劳伦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大叫一声:“啊,糟了。那个家伙一定在楼下等急了。” 羽悠忙冲出去开门,进来的是简妮弗老师和几个同宿舍楼的女生。 简妮弗老师一看到不慌不忙的劳伦,就佯装生气道:“劳伦啊,你跟辛西娅天天住在一起,怎么还有那么多话说不完啊?你让丹尼尔在楼下一等就是半个多小时,我们可都看不过去了。他又不能进女生宿舍,只好求助我们过来帮你拎行李。快走吧!” *** “昨天下午,我们在a校极客空间基地,被用作飞机制造车间的3号仓库,采访了两位正在制作飞机的高中生。他们都是来自中国,蒂娜看上去害羞而紧张,在记者的引导下,她像我们描述了产生这个想法的初衷、飞机的设计理念和目前遇到的困难。另一位叫罗伯特的男生,明显不善言辞,他在一旁一言不发。” “不善言辞,哈哈,这小子也太能装了!”看到新闻节目中,播音员对义廷的评论,辰辰不禁笑喷。 他光顾着高兴,一不留神错过了工程学老师卢克,对自己两位爱徒的褒奖。 接下来,屏幕上出现了校园采访的画面,第一个出现在镜头中的漂亮高挑,品味不凡的娜拉老师,她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哦,上帝啊,蒂娜是我绘画课上最优秀的学生,我早就看出她在设计方面的天赋,我想这一点收益于我在绘画方面对她的启蒙和指导……” 辰辰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法语老师,被同学们称为“男爵”的雷欧·佩蒂特从一众师生群中费力挤出来。 他心里琢磨着,文瑾学西班牙语,义廷的第三外语是德语,他们俩可一天也没上过男爵本人的课呀! 正在纳闷男爵会如何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只见他对着话筒整整衣襟,一本正经地说道:“看到我们的学生小小年纪自己设计制作飞机,我感到十分欣慰,我想这两个孩子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不过,请大家不要忘记,是我们法国人推动了世界航空事业的发展,空客公司是我们创立的!” 这话惹恼了俄语老师,身兼男生宿管主任的庄尼,他伸出长臂,拿过话筒,说:“那我就不得不说说前苏联,也就是我们伟大的俄罗斯民族著名的飞机设计师戈尔·伊万诺维奇·西科斯基,他设计制造出了世界上第一架四连发大型轰炸机和世界上第一架实用直升机!” 看到这种青款,庄尼身后的意大利语老师亚历山德罗·贝尼尼也不甘示弱,他长满络腮胡子的长脸探过来,就着庄尼手里的话筒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允许我提醒你们,在文艺复兴时期,我们的伟大的天才画家达芬奇就绘制出了扑翼型飞机和直升飞机的设计图。” 辰辰看着视频中几位老师掐架的样子忍俊不止。记者也发现老师们的争执颇有些无厘头,偏离采访主题越来越远,于是,礼貌地将话筒举到同学们面前,问:“你们怎么看待自己的同学制作飞行器这件事?” “太棒了,蒂娜和罗伯特让我刮目相看,希望他们好运!”机车服牛仔裤的安德鲁扭动这肩膀,两只手在耳边同时比出点电话的手势。 “罗伯特太帅了!”九年级的索菲和菲欧纳几乎是异口同声。 阿曼达拨开人群挤到前排,对着话筒说:“众所周知,中国学生的长处是什么?只有学习。要我说,他们还不如发挥长处,多花点时间刷题、看书就够了,想做一架飞机?我看这件事就是个炒作的噱头!” 身材高大的凯文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他倨傲地斜睨着记者,从鼻孔中冷哼一声,俯身到话筒前,说道:“太可笑了!当初,卢克怎么能同意他们这种荒谬的想法!不管是科技还是艺术,都是烧钱的行当,学校的项目资金有限,他们去哪儿弄钱?我打赌他们的飞机……” 凯文的话还没说完,毫无征兆地,电脑黑屏了! 辰辰手忙脚乱地俯身到书桌下面查看电源接口,并没发现问题,等他从桌子下面钻出来的时候,纤薄小巧的银色苹果电脑机身里,发出诡异的高分贝嗡嗡声,屏幕变成了海水蓝色,一行血红色文字在屏幕中央不断滚过:“我已经警告过你!” 啊,电脑中了病毒? 凯文的后半句话究竟说了什么? 一大堆作业怎么办? 邮箱里昨天发出去的邮件正在等待回音。 还有那两篇等待提交的论文,今天可是最终的期限了…… 辰辰抱起电脑,就往男生宿舍区最角落的麦迪逊楼跑,脑子一刻不停地飞速运转,搜索枯肠地想着,谁会和他搞这种恶作剧。 喘吁吁地跑到麦迪逊楼楼下,辰辰不确定肥乔是否在宿舍,他径直穿过草地,敲了敲乔的窗户。 玻璃床里的百叶帘被点点拉了上去,玻璃上映出肥乔一张油光光的大脸,大脸朝他亲密地挤挤眼睛,又指手画脚地比划了一番,辰辰立刻会意,飞速跑到楼门口,布雷克已经等在那里为他开门了。 听了辰辰的描述,肥乔捧着肚皮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是不是浏览了什么不该浏览的网站……” 第五百六十章 病毒 “怎么可能?”辰辰坐在肥乔床上,焦急地搓着手不知如何辩解。 肥乔自鸣得意地瞧着辰辰,说:“怎么不可能?如果你没在电脑上干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为什么不去找咱们学校的网络工程师?” 辰辰一愣,这逻辑没毛病啊! 不过,辰辰电脑中毒第一个想到肥乔,纯粹因为他们的关系更亲密。 不等辰辰辩解,肥乔就像个过来人一般,得意地说:“你也不用不好意思。这再正常不过了。我只不过觉得,这种小事也来麻烦我这种高手,实在是大材小用啊!” 肥乔一打开辰辰的电脑,那种巨大的嗡鸣声又响起来,他不屑地看着屏幕上那行不知所云的字,表情古怪地问道:“黄色网站还有这么奇葩的病毒?” 对于肥乔认定的事情,辰辰百口莫辩,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攻击,甚至,他依稀还能推测是什么人攻击了他的电脑,然而,这一切却都不足为外人道。 在刺耳的嗡鸣声中,他回忆起,上个月,他鼓起勇气给那个疑似是羽悠爸爸的邮箱发了一份邮件,内容是这样的: “您好,克利夫兰·罗德先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您的真名。也许您收到这封邮件会一时摸不着头脑,如果打扰了只能说一声抱歉唐突。 我叫查理·江,是您女儿的同学,尽管无法从她的口中得知了您只言片语的信息,我仍对您本人充满了好奇,希望能有荣幸见到你一面。” 大约在一周之后,他收到了一封来自陌生邮箱的邮件,邮件里没有常规的自我介绍和客气寒暄,语气严厉,以居高临下的权威口吻写道:“好奇心会惹祸上身。记住,这是警告。” 然而,辰辰并没有屈从于这样一封命令式的邮件,他不但回复了,而且回复了一篇充满谴责意味的长信。 信里他描述了羽悠的状况,特别着重写了她将那只贵重的手表扔进湖里的情景,同时,还指出,作为父亲,他的行为已经给女儿带来了难以估量的伤害……“这绝对不是混账黄色网站的小病毒。太难修了。”乔图林根小香肠般的粗壮有力的手指在键盘上有节奏地敲击,说话却一点儿没好气。 在电脑前鼓捣了半天,额上沁出汗滴,刺耳的嗡鸣声不知何时停下来的,那行字仍像罗赛塔石碑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一样,颇有些穿越时光亘古不变的意思。 “你到底招惹了什么是非?” “我要是能见见这个病毒的设计者就好了……” “靠,这是要考我吗?明明知道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还来分我的心!” 乔自言自语地絮叨着,辰辰则自顾自想着心事。 对方袭击他电脑,这说明什么? 如果那个人的身份只是普普通通的路人甲,他只会对自己发来的邮件付之一笑地删除,或是礼貌地回复“你发错了”,然而,对方却采取了这么严厉的警告,这显然已经有了自曝身份之嫌。 看来,对方很不愿意自己联系他,这条路走不通了吗? *** 朦胧月色下,两座带有明显乔治王时期风格的砖石建筑相对矗立,简素的门廊和屋檐的齿饰严守着帕拉迪奥古典主义比例,颇具平衡感,斑驳的浅棕色砖石结构外墙,在暗夜里散发出神秘色彩。 穿着托德斯(tod’s)西班牙小牛皮平底踝靴的足尖,轻轻点上露浓霜重的石头台阶,纤长素手握住纯铜门把手的刹那,刺骨的冰冷让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羽悠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别往前走了,回去吧。 心里另一个声音却在劝诱她:只是去看一看那只天鹅。 穿过一层幽暗的展览大厅,羽悠径直上楼,来到那间熟悉的大画室。 月光透过两扇轩敞高大的玻璃窗流淌进房间,一幅幅未完成的画作整齐地排列在画架上,画架的木头边框上方还贴着写有学生年级、姓名的小卡片。 羽悠在这些画作间徜徉,手不经意划过木质画架,目光扫视过每一幅作品。 对于那些刚起铅笔线稿的作品,她一眼就能洞察到作者的意图,已完成了最后的着色,几近完稿的画,她也总想再去添加些什么,让它们更深邃而耐人寻味。 半年前那个初夏的夜晚,微风轻轻拂过白色的纱帘,也是借着这样的月光,她审视着文瑾的画作,灵光在脑中乍然闪过,交握的双手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的左手终究没能拉住右手。 神差鬼使地打开文瑾画架上的小抽屉,她从里面取出几管颜料和双孔小油壶,在加厚椴木的椭圆调色盘上挤了些颜料,滴上少许松节油,又从笔架上挑选出几只趁手的油画笔。 用其中一只调匀颜料,蘸取一些在调色盘上试了试色,然后,她屏息凝视画布的右下角,当油画笔亲吻画布的那一瞬间,她身体里充溢着某种光明的能量,从心底灌注到笔端,颜色一点点在画布上晕开,她点染描摹,寥寥几笔,一只引颈而歌的天鹅跃然纸上。 她选了支更细些的笔,从天鹅的头颈到全身,一点点雕琢羽毛细腻丰富的层次感,赋予天鹅橘色脚蹼以生命的温度和柔软,再强调出光线的明暗对比。 笔端锋毫触碰画布的微妙弹性与顺畅,仿佛是一种极致的享受,混合颜料的美妙味道里染上了夏花的香气,愉悦着她燃烧的神经。 像个任性的小孩,舍不得停下有趣的游戏,随着天鹅的样子在画布上越发活灵活现,她手中的笔滞涩下来。 在最后一笔上,她停驻良久。她对自己说,不能再停留下去了,那样一来,这一处着色太深,会影响天鹅的生动感…… 当她用松节水稀释、洗净调色盘和画笔上的颜料,用餐巾纸反复沾干,放回原处之后,这个画室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惜那只鹅太小了。”空旷与昏暗中传来羽悠的一声轻叹。 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她找了个借口,将康州新家,妈妈放在这里久置不用的画具统统扔掉了。 一整个暑假,她都在用最大的意志力压制着自己的“毒瘾”,她远行欧洲、准备标准化考试、练钢琴、练击剑、疯狂地阅读书架里的藏书,唯独没有上三楼,去看那间空荡荡的大画室。 林萃——那个世人眼中为画成痴的女子,超脱到一念执着,舍弃所有的境地,而她竟然是她唯一的女儿。 每每想到这件事,她就对自己感到厌恶,甚至是害怕。自己身体里也流淌着那种疯狂的血液,而她只想做平凡普通的自己,不想看着自己像妈妈那样毒瘾发作。 当黑夜来临,她躺在床上,四周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切归于静谧,她还是会不自觉地伸出手来,在虚空中描绘…… 此刻,一张白色的画布铺展在她眼前,月色下,一如新下过雪的校园,屋子里弥漫着油彩的特殊气味,这能缓解她心头的某种莫名焦虑。 她想象着顺滑的铅笔芯摩擦过粗粝画布微妙感觉,垂眸,惊讶地发现,不知不觉间,一支铅笔已握在手心里。 自己会在一片空白上留下一些什么呢?想到这里,握着铅笔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她吓了一跳。猛然回头,却发现辰辰眼含笑意地站在她身后。 “雅兴不浅。”辰辰的声音清越好听一如往常,羽悠却从里面莫名听出些许促狭之意。 “不,我不会画画。”羽悠像被火烫了一下欲盖弥彰地强调着。 辰辰的视线挪到羽悠颤抖不停右手上,不禁蹙眉,她白皙修长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牢牢扣住手里的铅笔,笔杆并没有像平常写字时那样竖立在虎口上方,而是被握在手心里。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握笔方式,由于太过用力,她精巧的指节处,皮肤皱起来,泛出不回血的苍白。 辰辰眼中闪过一道光,淡然一笑,道:“好了,快放下笔吧,我知道你不会画画了。” *** 两天前,羽悠和劳伦失联了。 最后一次联络劳伦时,她回复说:马上就要回美国了,心里还有点儿舍不得。 不舍什么?想必是这次欧洲之行非常难忘,羽悠如是想。 从第一条未回信息起,羽悠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往日,她哪怕只发几个字,劳伦也会第一时间回复一大堆内容,还经常是图文并茂。 这四十八小时之内,她给劳伦发了二十几条信息,却始终没有得到一条回复。 劳伦迟迟没回到学校,羽悠感觉自己就像地震来临前的小动物般抓狂。她试着拨打过几次劳伦的手机,都在关机状态。 尽管她不断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或许,劳伦只是游玩太累,回家去修养几天,然而,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任凭她做什么也压制不住。 羽悠先去找了负责女生宿舍管理的詹妮弗老师,又去托马斯主任那里询问,甚至还去了农太太家,他们劝羽悠不必多虑,劳伦去欧洲度假,改变行程延长出行计划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第五百六十一章 婚讯与死讯 她又想到联络和劳伦同行的丹尼尔问个清楚,不过,她没有丹尼尔的手机号码,对于毕业一年的学长,他们的联系方式只能从校友录中查询。 于是,她连续给约瑟芬小姐发了两次邮件,约瑟芬小姐才略有些不情愿地向她提供了丹尼尔的电话号码。 羽悠迫不及待地打过去,竟然也是关机状态。 此时,她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可能性就是,劳伦状态不妙,丹尼尔学长也跟着殉情了,她被自己的疯狂想法吓了一跳。 羽悠做完作业上床睡觉时,已经是月过中天,她洗漱完毕,铺开被子上床睡觉。 劳伦睡觉有个习惯,就是房间里一丝光线也不能有,然而,这两天,她不在,羽悠一个人睡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孤单,便将窗帘拉开条缝隙,还在屋里点起一盏熏香的小夜灯。 羽悠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墙壁一隅的插座上,昏黄如豆的小夜灯在地上留下一圈光晕。 她的目光投向对面劳伦那张床,一切还都是她离开时候的样子,雪白的被子铺得平平整整,劳伦最心爱的那只带蕾丝花边的白色鹅绒枕头横放在被子前端,三个粉红色的真丝靠包依墙而立。 恍惚间,羽悠看到劳伦手里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盘腿靠在厚实松软的靠包上,她的长腿旁边放着那个熟悉的日式黑色雕漆托盘,托盘中一杯热腾腾的拿铁咖啡冒出袅袅白雾。书里的有趣的情节把这个笑点极低的大甜心逗得咯咯直笑,她不时往口中塞一块黄油味香浓的曲奇小饼…… 羽悠揉了揉眼睛,那张加长单人床明明是空荡荡的,空得得令人心慌。一片皎洁如银的月光像一只无形的素手,拨开浅紫色纱帘,冰冷月华洒落在平整的白色鹅绒被子上,让人错觉整张床都漂浮在流动的水银里。 和劳伦同寝三年,她们相处得融洽程度是羽悠起初始料未及的。事实上,两人性格南辕北辙,劳伦的温暖和善良,三年多来,时时刻刻浸润着羽悠的心,一点点化解她和这个世界的隔阂。 在外人眼中,如今的羽悠已经不再是一块棱角分明,且连一丝裂缝也找不到的坚冰,而那个曾经引领她、关爱她、庇佑她、救赎她的女孩,如今在哪里? 那一夜,羽悠数到第一千多只绵羊仍头脑清醒,不得不扭亮台灯,坐起来看书派遣忧思。她心里热切地盼望着劳伦忽然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像她平日那样大惊小怪地叫着:“辛西娅,你怎么还没睡?别告诉我是在专程等我回来。我们的航班又延误了!” 清晨六点半钟,她被手机闹铃准时唤醒,想起今天礼拜堂有早课,便爬起来匆匆洗漱,收拾书包。对面那张床仍寂寥地空着…… 临出宿舍前,羽悠没忘记将劳伦心爱的那几盆多肉植物挪到露台上,让它们能充分沐浴上午的阳光。 走进礼拜堂,在属于十一年级的带三排固定座位上落座,羽悠用心聆听着圣坛上崔美儿的钢琴独奏。一曲终了,是低年级合唱团唱诵《仁慈的耶稣》,伊萨卡牧师讲述了一段关于生命与爱的开场白之后,杰夫走上了演讲台。 “是他?” “今天早课的主题难道是视觉艺术?” “难不成今天是达芬奇,或者米开朗基罗的纪念日?” 台下惊讶地议论声中,羽悠也在暗自纳闷。学校里不是每个同学都有机会站上这个讲台,即便是像杰夫这样,在视觉艺术方面有突出特长的,在学校大多数同学眼里,他也是非主流,且相对低调,只在他自己的领域里默默绽放光彩。 “我今天来到这里,是想向大家报告两个消息。”圣坛上的杰夫被笼罩在一片神圣的光晕里,他的脸上也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 他的讲话一开始,礼拜堂立刻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第一个消息,是婚讯……” 他的话还没说完,圣坛下的座席中发出一小片骚动声,大家胡乱猜测着杰夫通报的是谁的婚讯。 在这片自由的国土上,虽然法定结婚年龄是男子十八,女子十六,但是,真正在这个年龄结婚也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最摸不着头脑的要算奥利弗,他心里暗自祷告着,但愿不是杰夫本人的婚讯就好。 “我们都十分热爱的劳伦和去年从我们学校毕业的校友丹尼尔,在英国约克郡大教堂完成了他们的婚礼。”杰夫一字一句地说完这句话,环视着圣坛下的每一张面孔,脸上却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奥利弗紧张前驱的身体,如释重负地坐回到座位里。 羽悠也长长舒了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她想起,劳伦临走出宿舍大门的那一刻,忽然对她神秘一笑,扒在她耳边说:“回来有好消息告诉你。”不成想,她口中的好消息,竟然是她和丹尼尔的婚讯,想必,两人正沉浸在幸福之中吧。 穹顶之下,杰夫的声音还在继续:“……之所以由我来宣布这条消息,是因为,我有幸被邀请,作这场婚礼旅行的随行摄影师,见证了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他们的婚礼由于仓促决定,除了双方的家长,来不及请任何朋友和媒体。” 此时,就在羽悠所在的这一排,发出一个尖锐而不和谐的声音:“为什么丹尼尔这样的帅哥,偏偏要娶一个快死的人?” 说话的是维姬,前排后排的同学一起将愤怒地目光投向她,她自知说错了话,以手掩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薇薇安伸手拍了一下维姬宽厚的肩膀,毫不客气地说道:“趁早把嘴闭上!如果你再敢在这种神圣的地方公然侮辱别人的感情,我会不惜代价,请你立刻滚出去!” 阿曼达拥有猎犬一样灵敏的感官,她得看出同学们对这个新闻事件的关心程度,便也从善如流地将食指比在她那张撮起大嘴前,朝维姬假装不满地“嘘”了一声,道:“认真听着,这是校园重磅新闻!这周的《周报》全靠这条消息撑头条了。” 薇薇安愤愤地看着装好人的阿曼达,怼道:“你做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你根本不懂别人的痛苦!早晚你的大嘴巴会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圣坛上,杰夫大致讲述了他们的婚礼仪式之后,又说:“……在欧洲众多著名的教堂中,他们选了这座教堂名气并不那么响亮,除了因为它拥有2000多年的历史,是永恒的象征之外,还因为,从这座教堂去往温德米尔湖的路上,有一处有趣的私奔小镇。很久以前,英格兰法律规定男女必须满21岁才可以结婚,而在苏格兰,只要男子满14女子满12双方就可以自愿结婚了。这个小镇有很多关于的店铺、博物馆和雕像,也留下了无数浪漫的传说。尽管,丹尼尔和劳伦的这次结合是得到双方父母首肯和祝福的,他们仍造访,并在这个小镇上停留了一天。从那天起,私奔小镇的浪漫传说中,又多了一段佳话……” a校的全体老师和同学都知道,劳伦和丹尼尔的爱情从三年前就开始了,校园里的每个人都在艳羡这对璧人,当听说他们举行了婚礼这个惊世骇俗的举动,大家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无不认为,这个王子和公主的童话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 谁也没有留意到圣坛上时间过长的停顿,在开口时,杰夫的声音变得暗哑:“我宣布的第二个消息是,劳伦·范宁,我们最好的朋友,已于昨夜十一点四十五分,于麻省总医院去世。又一个天使飞离了人间她是我认识的最美丽的超级英雄。” 羽悠感到一阵晕眩,眼泪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难怪昨天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原来她们之间早已有了心电感应。劳伦走了,从此,这世界又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她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随之而来的是海水般深不见底的绝望。 平日,劳伦在学校朋友众多,老师也都非常喜欢她,杰夫的话音未落,圣坛之下已经响起了一片哭声。 礼拜堂的管风琴声响起,缓慢低沉的音乐听起来如同幽幽噎噎的悲啼。 羽悠也将自己隐藏在被强大哀痛裹挟的人群中默默垂泪。分别那天,劳伦的话言犹在耳,这些话从她气息不匀的苍白双唇间吐出,一句句却都充满能量,亦是别有深意,如今想来,竟成了离别赠言。 劳伦告诉她,真正的勇敢不是不哭,而是笑对,这一点劳伦做到了。 在羽悠心里哀叹上天不公,劳伦那样善良、勤奋、美丽、聪明的一个天使,为什么小小年纪就离开人世? 过去,她时常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助可怜的,与劳伦相比,她所经历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第五百六十二章 冰山 她却远没有劳伦豁达、无私。即便在人生最痛苦灰暗的日子里,劳伦还是坚持为别人带来快乐,帮助别人,造福别人,从不屈从命运的安排,而她呢,除了将自己封闭起来,又为他人做过什么呢? 羽悠机械地随着人群往外走,管风琴忧郁的旋律被黑暗幽长的拱形走廊放大,那轰鸣声从脊柱贯穿头顶心,颤栗着她的身体。 走出橡木大门,这是个冬日里格外晴好的天气,无风亦无云。 “生而为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真是件幸运的事。每天早上起来,阳光会毫无保留地洒落在我们身上,能闻得到花香,听得到虫鸣鸟转,晚上,还有星星和月亮陪伴着我们,大自然的赐予简直太慷慨了,在身边周而复始,好像永不枯竭……”劳伦如是说。 羽悠擦干脸上的泪痕,仰望无垠苍穹。劳伦,你在快乐的时光中走完最后旅程的,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 *** 心理健康中心就在主楼的三层尽头,上了一年多心理学课,每次寻求这门课的单独辅导,都是在人文学中心希尔夫人的办公室,辰辰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空荡荡的三层走廊仿佛是一个自带扩音效果的舞台,辰辰脚下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格外清晰。 这些日子,辰辰一直在琢磨羽悠到底会不会画画。 每次,她一口咬定自己不会画画时,眼神都是那样真诚无辜,不容别人有任何质疑,辰辰也确实看到过,她站在画布前,连画笔都拿不稳的样子。 然而,他觉得自己的分析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如果真像羽悠自己所说,很多事情都解释不通,比方说文瑾画作上忽然飞来的天鹅,她们家三楼的一屋子藏画,还有那个花体字的签名。 认识羽悠两年半了,他知道,物质上的富足从来就不能弥补她精神上的孤独落寞。 上个月给罗德先生发出去的邮件杳无音讯,不清楚那个同名同姓的人到底是不是羽悠的爸爸;两年多来,羽悠的妈妈一直缺席学校的各种活动,连开学典礼和家长开放日也从来不见踪影。 海明威说:冰山运动之雄伟壮观,在于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上,人心又何尝不是一座冰山呢,露出水面的永远只有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羽悠与生俱来的神秘、孤僻一定和这座冰山被掩藏在水下的那八分之七有关系。 难不成画画就是她的心结? 一想到心结,他想起了另一个女孩——白馨蕊,至今,他对她的死仍充满了内疚。 这不仅仅因为,当年白馨蕊向他表白,他的明确拒绝,很可能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更是因为,作为一个上过心理学课程的人,他竟然没有看出,那一阶段,白馨蕊时而愤怒,时而快乐,时而伤感的表现,并不是因为任性,彼时,她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然而,他还过分自信地以为,靠自己的一己之力可以缓解她的痛苦,挽救她的灵魂。 站在心理健康中心门口,辰辰轻轻叩响了希尔夫人的房门。 一走进心理咨询中心,辰辰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他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片淡淡的,流动的蓝色包围了他,瞬间,他的心宁静下来,身体仿佛也在被提纯净化。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轻飘飘的,好像已幻化成海洋单细胞生物,重新回到了几十万年前生命起源的地方。 蓝色的窗帘,蓝色的沙发,蓝色的壁纸、蓝色的地板,还有屋子中央那张淡蓝色的弗洛伊德躺椅…… 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收容校园里那些最迷茫伤心的灵魂,空气也在过于单纯的颜色中酝酿出一抹忧伤。 和希尔夫人对坐在蓝色的小沙发上,辰辰捧着手里温热的咖啡,先开了口:“会不会有这样一种情况?有一个人,她明明掌握了一种技能,她却极力否认?她是在自欺欺人,还是真的忘记了自己会做这件事?” 希尔夫人用一只加长的火柴棒点起一盏精油灯,令人身心愉悦的柠檬草气味溢满了整个房间。 吹熄了手里的火柴,希尔夫人说道:“两种情况都有可能,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指向同一个归因,那就是这个技能曾经给她带来负面情绪,令她产生了排斥感。比如,这个技能本身,或是与这个技能相关的一段经历,曾让她害怕,令她痛苦,或者是受到过极端的创伤……这时候,意志力和潜意识就会让她忘记自己会做这件事,甚至完全丧失了这种技能。” 这么说来,画画确实是羽悠的心结,给她留下了痛苦的回忆? 辰辰未曾言明的推测在希尔夫人这里得到了验证,他反而更加忧心忡忡,问道:“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是任由她继续这样下去呢,还是帮她恢复这项技能更好?” 希尔夫人往沙发里一靠,说:“这个问题恐怕不需要我回答,你自己已经有了答案。从心理学角度讲,这个个体已经不属于健康的范畴,当然要进行及时的矫正,否则,这种负面的伤害可能会跟随她一生,其最终后果是难以估量的。” “那么矫正之后的结果,就是她恢复了那种技能,对吗?”辰辰追问道。 希尔夫人笑了,并没有直接回答辰辰的问题,而是说:“你提出的这几个问题都很有质量,可以看出,自从开始学习心理学,你对很多问题都有了更深层次的思考。” 希尔夫人一定是将他的提问都理解成了假想案例,此刻,她的手放在身旁一本夹着书签的厚书上,显然是准备结束这次谈话,然而,她的观点已经再明确不过,这是一种疾病,必须要进行治疗。 辰辰犹豫了,要不要把羽悠的事情告诉希尔夫人,他了解羽悠的独来独往怪脾气,如果自己擅自干涉她的隐私,还把她的事情捅到心理咨询中心,他们友谊的小船说不定会就此倾覆。 看着辰辰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的样子,希尔夫人笑道:“好吧,你既然这么好奇,我就简单回答一下你刚才的问题,不过,我四点钟约了十二年级莱恩的一个心理康复,不能和你聊太久了。” 辰辰心里不禁暗自发笑,什么?莱恩这种橄榄球队的傻大个,这种在学校呼风唤雨的体育明星也需要做心理康复?有没有这么夸张? 只听希尔夫人说道:“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如果是真实存在,那么,心理辅导是必不可少的,程度严重的话,还要做心理治疗。这种干预和治疗并不是以恢复某种技能为目的,而是有针对性地疏导患者负面情绪,解开她耿耿于怀的心结,最终让她的精神呈现出一个健康正常的状态。我希望,我说的能回答你的问题。” 辰辰看了看表盘上已经指向数字11的分针,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语速问道:“我能知道,您所说的心理治疗指的是什么吗?” “催眠。” 希尔夫人话音未落,辰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子中央的那张弗洛伊德躺椅,脑子立刻出现电影里,心理医生手拿一个金属吊坠,在被催眠者眼前晃晃晃的画面…… *** 阿曼达忍无可忍地放下手里的笔,用指节抵住太阳穴按揉了几下,前面不远处,会客区沙发里,咀嚼薯片的咔喳声整个下午就没有停过,哪怕是一秒钟。 她愤怒地从稿纸上抬起眼睛,那个愚蠢的胖女孩维姬一个人塞满了整张三人位沙发,此刻,她舒服地躺在上面看小说,还不时将另一只手伸向巨大的家庭量贩包bbq味薯片。 阿曼达真后悔,当初为了稳固自己在校刊编辑部的地位,一番运作将这个蠢女孩招募进来。她来这里美其名曰是财务主管,事实上,除了给她添乱也干不了太多正经事。 忽然,编辑部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或许是力道稍大了一些,维姬騰地从沙发上做起来,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茶几上的薯片也撒出来不少。一看进来的人是杰夫,又若无其事地躺进了沙发。 杰夫脸上带着森森寒气走进来,将一张样刊拍到阿曼达桌上,冷声质问道:“这篇转载文章是你授意放在下一期《周报》上的吗?” 阿曼达用眼睛溜了一眼报纸版面,咧开大嘴敷衍地笑了两声,说:“你是美术编辑,我是总编,内容上的事情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请问,转载这样的报道,你的意图是什么?”杰夫白皙的面庞上泛起一层怒意。 阿曼达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天生带着喜感的女版憨豆脸上,居然有了那么一丝大义凛然的味道,她例行公事地说道:“我从上一任社长巴斯蒂安手里,接管《周报》编辑部这个大摊子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一条铁律:每期《周报》内容,必须首选与咱们学校相关度最高的热点新闻。” 第五百六十三章 编辑部风波 辰辰犹豫了,要不要把羽悠的事情告诉希尔夫人? 他了解羽悠的独来独往怪脾气,如果自己擅自干涉她的隐私,还把她的事情捅到心理咨询中心,他们友谊的小船说不定会就此倾覆,他宁愿希尔夫人将他的提问理解成了假想案例。 看着辰辰目光闪烁欲言又止的样子,希尔夫人笑道:“好吧,你的求知欲和好奇心值得鼓励,不过,我四点钟约了十二年级莱恩的一个心理咨询,不能和你聊太久。” 辰辰心里不禁暗自发笑,什么?莱恩这种橄榄球队的傻大个,这种在学校呼风唤雨的体育明星也需要做心理咨询?有没有这么夸张? 下一秒,他就很不乐观地注意到,希尔夫人目光转移向手边一本夹着书签的厚书,显然是准备结束这次谈话。按照她观点,羽悠的这种情况不仅仅是遗忘了某个技能,而是失忆症的一种,必须进行治疗。 想起莱恩,他在心中说服自己,心理问题就像感冒,发烧,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情急之下,他咬了咬牙,说道:“希尔夫人,我说这个人辛西娅。据我所知,本学年,您正好是她的顾问。” 希尔夫人戴着戒指的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针织毛裙,惊呼道:“哦?不。据我观察,辛西娅好学上进,处事理性冷静,除了性格稍微内向了一些,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正常。” “我这里有很充分的证据链显示,她似乎遗忘了自己会画画这件事。”说出几句话的那一刻,辰辰觉得压在心里的重负减轻了,便将自己和文瑾的发现向希尔夫人简单陈述了一遍。 只听希尔夫人说:“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都是真实存在,那么,心理辅导是不可可少的,程度严重的话,还要做心理治疗。这种干预和治疗并不是以恢复某种技能为目的,而是有针对性地疏导负面情绪,解开她耿耿于怀的心结,最终让她的精神呈现出一个健康正常的状态。” 辰辰看了看表盘上已经指向数字11的分针,咽了口唾沫,加快了语速问道:“我能知道,您所说的心理治疗指的是什么吗?” “催眠。” 希尔夫人话音未落,辰辰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屋子中央的那张弗洛伊德躺椅,脑子立刻出现电影里画面,心理医生手拿一个金属吊坠在被催眠者眼前晃晃晃…… *** 阿曼达忍无可忍地放下手里的笔,用指节抵住太阳穴按揉了几下,前面不远处,会客区沙发里,咀嚼薯片的咔喳声整个下午就没有停过,哪怕是一秒钟。 她愤怒地从稿纸上抬起眼睛,那个愚蠢的胖女孩维姬一个人塞满了整张三人位沙发,此刻,她舒服地躺在上面看小说,还不时将另一只手伸向巨大的家庭量贩包bbq味薯片。 阿曼达真后悔,当初为了稳固自己在校刊编辑部的地位,一番运作将这个蠢女孩招募进来。她来这里美其名曰是财务主管,事实上,除了给她添乱也干不了太多正经事。 忽然,编辑部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或许是力道稍大了一些,维姬騰地从沙发上做起来,手里的书掉落在地上,茶几上的薯片也撒出来不少。一看进来的人是杰夫,又若无其事地躺进了沙发。 杰夫脸上带着森森寒气走进来,将一张样刊拍到阿曼达桌上,冷声质问道:“这篇转载文章是你授意放在下一期《周报》上的吗?” 阿曼达用眼睛溜了一眼报纸版面,咧开大嘴敷衍地笑了两声,说:“你是美术编辑,我是总编,内容上的事情就不劳你多费心了。” “请问,转载这样的报道,你的意图是什么?”杰夫白皙的面庞上泛起一层怒意。 阿曼达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天生带着喜感的女版憨豆脸上,居然有了那么一丝大义凛然的味道,她例行公事地说道:“我从上一任社长巴斯蒂安手里,接管《周报》编辑部这个大摊子的时候,他就告诉我一条铁律:每期《周报》内容,必须首选与咱们学校相关度最高的热点新闻。” “你自己看过这篇文章到底说了些什么吗?” 说着,杰夫从桌上拿起报纸大声读道:“‘……劳伦·范宁小姐的死讯传来,大家无论怎样惋惜一个年轻少女之死,也无法阻挡对品牌后续发展的不看好。作为时尚界叱咤风云的时尚博主和超级名模,范宁小姐于三年前创立teen&style公司。去年,推出了多款堪称天才设计的春夏女装、手包和香水,随着该公司最主要的设计者和模特的离世,这个品牌的灵魂和生命力也即将不复存在……’”。 阿曼达不耐烦地拿起笔敲了敲桌子,打断杰夫,道:“不用你读给我听!我五岁就开始读《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了。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我是两届社长的王牌编辑,选稿人,从那时起,《周刊》的报道内容和整体基调,就是我阿曼达说了算。像深入评估材料的可读性,思想性这种简单的事情,难道还用你来教我吗?” “我不是质疑你的专业水准,关键问题是,这篇文章打压倾向太明显!”杰夫唇色苍白,拿着报纸的手轻微颤抖。 看着激动的杰夫,阿曼达倒是十分冷静,她从鼻孔中轻哼一声道:“怎么能说打压呢?充其量只是一种不同的声音而已。虽然我们只是一份校报,也应该恪守新闻工作者的职责,对吗?那就是忠于受众,力求报道内容真实、客观、全面均衡。难得《芭莎》这么权威的时尚类杂志发了一篇关于teen&style公司的文章,我倒是觉得,这篇文章思路清晰,论述客观,就算我亲自动手写,也未必能写得这么专业而深刻。” 杰夫的口气软下来,从兴师问罪到近乎哀求:“再怎么说,劳伦和我们也是多年的朋友,她刚走,咱们就转载这种对她公司不利的报道,大家感情上怎么能接受?” “正是因为劳伦刚走,同学们最关心的当然就是她公司的发展动向,不是吗?”阿曼达似笑非笑,“你不会这么健忘吧?上一期的《周刊》,我可是花了大版面报道劳伦和丹尼尔的生死婚礼,至少用了你亲手拍的五张照片。就连丹尼尔妈妈飞去欧洲,花了25万英镑,从一位神秘的收藏者手里买下了普鲁士皇室,一位以只有20英寸(50.8cm)蜂腰闻名于世的公主曾经穿过的古董婚纱,这样细枝末节的事情也没有放过。” “可是……” 杰夫还想再继续争辩,沙发里的维姬坐起庞大的身躯,她吮了一下占满薯片味道的手指,说:“这只能算是一个追踪报道。再说,劳伦已经死了,这个公司就和她关系不大了,你难道没听说吗?就连她爸爸妈妈都准备关掉公司呢?” *** 雪后初霁,空气冷冽清新,从体育馆出来一路疾走,经过亨利教练家的房子时,她不由得慢下脚步。 当初还被放在育儿袋里的小龙虾,软萌软萌的小龙虾,如今长大了不少,此刻,她正在庭院里爬高上低,用彩灯和自制的松塔花环布置院子里的白桦木篱笆。一身红彤彤的羽绒服、羽绒裤将她裹得结实饱满,配上那张被冻成粉红色小圆脸,远看上去,真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波士顿龙虾。 亨利教练不放心小龙虾,在她身旁比比画画地指导着,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话语声,只看到亨利教练脸上充满怜爱的笑容,嘴里冒出一团团白气。 小龙虾妈妈穿着宽大的羽绒背心,斜倚在客厅的落地玻璃门内,笑眯眯地看着这对儿父女。橘黄色的灯光,将房间中央摆放的一棵巨大的圣诞树照得光灿夺目,上面还挂满了彩色礼物盒、亮晶晶的圆球和小星星。 看到这温馨的画面,她像童话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般,羡慕地扬起冻僵的嘴角。 走进维多利亚楼大门,壁炉里的火焰燃得正旺,可能是汉娜阿姨新添了松木,炉腔里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她摘下头上的风帽,被束成小丸子的发髻高高盘踞在头顶心,发丝缝隙里仍是汗津津的感觉,那是两个小时击剑训练残留的印记。 效力校击剑一队的十一年级同学本就屈指可数,下午和学长的三场对决她简直用尽了洪荒之力,却仍是两负一平,与实战经验更成熟的击剑高手相比,她在体能和战术上还有差距。这也不禁让她反省,今年春天,获得州击剑比赛第三名的好成绩,也不过是幸运之神护佑,又占了年龄组别上的便利。 从羽绒服袖口里伸出冻木的手,她朝上面呵着热气,手指很不灵活地从书包夹层里掏出小钥匙,“咔哒”一声转开信箱的小锁扣,还未暖和过来的手就这样僵直着伸进狭小的信箱口,竟拿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信件,每逢圣诞来临之前,商家店铺寄来的促销广告就占了相当大比例。 第五百六十四章 录取通知书 扣上锁,她拿着信跑上了楼。 甩掉大衣和运动服,她先去浴室洗了个澡,将身上的疲惫和汗水通通冲刷干净,然后,套上宽大而柔弱的白色圆领毛衣,裤脚带螺纹束口的白运动裤。坐到自己的书桌前,拧亮台灯,打开电脑,正准备继续写完拉丁语课上的论文,忽然,她想起遗忘在客厅茶几上的那一堆信件,便起身走出去,将它们拿进里屋。 随手将台灯的光线又调亮了一些,她开始一封封分拣信件。先将没用的广告页丢进垃圾桶,剩下的一小摞信被她细心地分成两堆,一边是她自己的,她每一封都拆开,大致阅读一下上面的内容;另一边是她室友的,就按邮戳上显示的时间顺序整齐排列好。 书桌上的化妆镜里,映出看信人的半张侧颜,高挺的鼻尖上冒着细密的小汗珠,深棕色的眉毛让眉峰看起来更加柔美,忽然,镜子里的她紧紧抿了一下嘴唇,手里分拣信件的动作停顿了。一封左上角印着朱红色校徽的信封赫然映入眼帘。 预备学校的优等生对这个校徽都不会感到陌生,那就是常青藤名校之一的布朗大学。 看到校徽的一刹那,劳伦提交ed申请时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浮现在她眼前。 赢弱不堪的女孩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纤细的中指紧张兮兮地在银色鼠标面板上游走,却迟迟不愿按下提交按钮。电脑屏幕上,是已经检查过十几遍的网申内容。 “好啦。你非要等到ed截止日期的最后一秒钟才肯提交吗?”羽悠看了看马上就要指向午夜十二点的钟表指针,催促着。 劳伦的食指在鼠标板上哆哆嗦嗦地一点,“啪”的清脆响声过后,不等显示提交进度的小圆圈转完,劳伦就从椅子上起身,神经质地一把抱住羽悠。 亢奋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辛西娅,我紧张成这样,你一定在笑我。你不知道,布朗大学对我来说,就是橱窗里那件最漂亮的衣服,感谢上帝,让我现在至少还有权利觊觎那件华服……” 劳伦紧张的原因和成千上万的申请者不一样,羽悠不爱哭,但听了她的话,泪水也在眼圈里打起转转,一颗晶莹的泪滴,在她印着布朗大学名字的新运动罩衫肩头留下了一片水渍。 劳伦笑盈盈地低头看着羽悠,用冰凉的指尖抹掉她脸上的泪滴,嗔怪道:“你这个傻丫头,有什么可哭的?答应我,今后,人生的每一天都要用双倍的开心去度过,记住,你授命接替我享受和保存我的那一份快乐。” 羽悠拼命点头,每一次点头,都有泪滴不能自已地落下来。 劳伦撑不住久站,重新坐回到椅子里。她像姐姐那样握住羽悠的手,那双手从手心到指尖都是冷的,干瘦的手指骨节毕露,手背上血管纵横,条条分明,令羽悠看着心疼。 她轻轻拍了拍羽悠润泽柔软的手,轻笑一声自嘲说道:“别这么难受好不好?否则,我会以为,你像咱们学校其他同学那样在同情我。事实上,死真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我并不惧怕有一天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令我寝食难安的是,随着这具身体的消失,我也不得不关闭自己所有的思想和体验,不能再去感受和感恩来自外界的爱与美好,更不能去给予和回应。” 手里攥着薄薄的信封,羽悠侧过头去,看向身旁空着的座位,轻声说:“可是,你的灵魂会永恒。” 短短一个月,物是人非,美丽而孱弱的女孩早已和她天人永隔,思念袭来的时候,只能想象着她们在一起的时光,对着虚空中的她说话。 心头涌起一阵伤痛,泪水瞬间漫上眼帘,她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起来,羽悠闭上眼睛,拼命深吸气,仿佛这样就能把泪水逼回心里。 她不能对着这封信哭泣,这很可能就是劳伦等着盼着的布朗大学录取通知书。 如果此刻劳伦在天堂看到她狼狈哭泣的样子,一定会打趣她:“收到录取通知书,该开心才对,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今后,人生的每一天都要用双倍的开心去度过。” 伸手从劳伦的书桌上拿起精美的珐琅镜框,她和丹尼尔笑得那样灿烂美好。 窗户上,是劳伦病中逞强挂上去的紫色窗纱,被撕开的部分还挂着细细的丝状纤维。 梳妆台上摆着她曾经用过的口红,那种熟悉的花汁甜香还萦绕在羽悠鼻端…… 劳伦曾坐在飘窗旁的沙发上对她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活到十八岁,如今,愿望没能实现,她就像个仙女般飘然而去了,怀着对这个世界无限的留恋和不舍…… 整间宿舍里充满了劳伦的气息,而在羽悠心里,和劳伦相处两年留下的记忆遍布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她感到一阵窒息…… *** 车间东侧一台切割机正隆隆地运转着,义廷戴着深蓝色宽檐儿网球帽、透明的全遮蔽式护目镜和隔音耳罩,站在机器前,手握金属板两端,将一块反着光的金属板材,对准机器上飞快转动的刀刃。 他双眼眯成一条缝,透过金属剧烈摩擦产生的火星,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里合金板上的划线,在切割刀下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合金板。由于太过专注,就连火星飞溅到他的手套和衣袖上,也并不在意。 身旁的工作台上,切割好的合金板材越堆越高,当手里最后一块合金板也切割完毕,他满意地关上机器,摘下帽子、护目镜和耳罩,两手在耳朵上按压了几下,仍感到脑袋里嗡鸣不止。 顾不上喝口水,他将新切割好的板材运到电动砂轮机旁,略一寻思,却并没有开机,而是自己坐到旁边的木质工作台前,掏出锉刀一个个打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义廷感到口渴,伸手去够他的保温玻璃杯,拧开盖子吸溜吸溜喝着里面的茶水。 无意间一抬头,竟发现文瑾站在工作台对面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他,义廷一个激灵,水杯在手里晃了晃,里面浅棕色茶汤滴在工作台的金属板材上。 “啥时候过来的呀?咋不吱个声呢?吓唬人啊?”他责怪道,说着反转手腕揪起工作服袖子,擦去金属板上的茶水。 “看你那么认真,不敢打扰你呀。话说,我真的这么可怕吗?”文瑾说着,拿起工作台上的一块合金板当镜子,照着自己的模样。 合金板只能照出个约略轮廓,文瑾却还在那里自顾自臭美,全然没注意到自己腮帮子上粘的一块灰尘。 “我也没说你可怕呀。”义廷说着,将两只手在衣服上抹了抹,从工作台的纸抽盒里抽出一张面巾纸,抬起屁股,将文瑾脸上的污渍认真擦去。 “我说,这不是有砂轮机吗?怎么还手工打磨?”文瑾嗔怪着,伸手一指旁边的设备。 “要是铝合金板我早就上机器了,钛合金板这么贵,还是手工打磨更有准头。”义廷说着,将一块打磨好的合金板递给文瑾。 义廷这个人节俭,文瑾每次不小心掉在地上的螺丝钉,收工前,他都会趴在地上找半天,然后,一枚一枚地收集起来,吹掉上面的灰尘,珍重地重新放回盒子里,嘴里还念叨着:“这都是美金啊。” 文瑾抿唇,仔细看着手里的板材,赞道:“不错,活儿越做越漂亮了。” 听了夸奖,义廷脸上越发喜滋滋的,他指着工作台上的一摞合金板,毫不谦虚地自吹自擂起来:“老大,你瞅瞅,这些料可都是从一张板材里尕下来的,咋样,我是不是很会省料?” “要说节省材料这件事,我可是谁都不服,就服你!咱们又不是nasa那种财大气粗的地方,不能拿着贵材料可劲儿用。”文瑾说着,很自然地拿起桌上的杯盖,为自己倒了一满盖茶水,轻轻吹着上面的浮末。 义廷连忙点头附和:“可不咋地。为了省钱,你不是也改了好几处设计嘛,现在,咱这飞机只有机身隔热板、导风罩、机尾罩、油箱和紧固件上用这种板材。” 文瑾小口小口地喝着茶水,弯成新月的眼睛看着义廷,她的头发比以前又长了一些,低头时,乌黑的发丝遮住半边婴儿肥的面颊,义廷觉得,她的样子越来越耐看。 “好了,休息结束。你慢慢打磨把,我今天得把机舱中段的pvc管子排布完。”说着,就一头钻进了不远处一个尚未蒙皮的机舱中段框架中。 义廷戴上大口罩,开始用锉刀精心打磨着手里的板材,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飞机部件,而是上等的艺术品。见文瑾那边半天没动静,义廷怕她干活嫌闷,便和她拉起了家常:“哎,我说,老大,你小时候有没有特爱吃,没吃够,现在想也吃却不着的东西?” 文瑾蹲在纵横交错的龙骨间隙里,将pvc管从绗条的圆孔间穿过去,又在管壁和固定绗条的缝隙里打上一层胶。 第五百六十五章 鸡蛋灌饼 文瑾停下手头的活儿,想了想,说道:“有啊,我妈做的清蒸鱼、红烧茄子、西红柿鸡蛋面、还有糖醋排骨……” “一看就是个蜜罐儿里泡大的孩子!”义廷不禁感慨。 他一边用锉刀熟练地打磨着钛合金板的毛边,一边说道:“我小学是在我们那嘎达省会读的。那会儿,我爸还在省队当教练,我离他近点儿,也好方便他盯着我训练。不过,那会儿,球队宿舍紧张,只够爸妈住,我就住学校。我们学校食堂的饭菜贼贵,又不好吃,每到饭点儿,我们几个男生总爱偷摸跑到校门外。街角有个老阿姨,她买的鸡蛋灌饼一块钱一张,土豆丝和面饼放一块堆儿炸,里面还给摊个鸡蛋,拌上辣椒油,芝麻酱,在撒上点儿葱花……我勒个去,你是没吃过,那味道简直棒呆了!我吃了两年愣是没吃腻。” 机舱里的文瑾咽了口吐沫,说:“哇,听着就解馋,快别说了,越说越饿。” 义廷将手里两把锉刀相互敲打了几下,沾在上面的金属粉末飘落在地上,他叹了口气,说:“现在,再也找不到那滋味了,那个年代也回不去了,这该不会就是那帮酸不溜丢的文艺青年整天说的,童年的味道吧。” 机舱里的文瑾咽了口吐沫,说:“哇,听着就有胃口,快别说了,越说越饿。” 打磨了一会儿金属板,义廷走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一边冲洗着锉刀,一边用刷子猛刷。 文瑾从绗条和梁柱之间的缝隙间听到了水流声,大叫着从机舱里爬出来,冲到义廷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刷子和锉刀,怒气冲冲地说道:“弗森小姐不是说过吗?你左手的伤口还不能沾水!” “有啥大惊小怪的,不就是破了个小口嘛,这都快一周了。”义廷用肩膀亲昵地拱了拱文瑾,伸手又要去拿她手里的刷子。 文瑾一闪身,躲过了义廷的大爪子,越发严肃地瞪起眼睛,说道:“你别忘了,我可是大哥,你是小弟,什么都得听我的!” 义廷倒也听话,知趣地吐了吐舌头,两手中指贴裤线站得笔直,不敢再去争抢。 文瑾嘟起鼓鼓的小脸蛋,气哼哼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李恩都跟我说了!前天,为了赶升降舵的工期,谁在车间熬了一宿?早上太阳都出来了,你才回宿舍冲澡,手上的伤口被抻破了,血和着胶水沾了一手,要不是他硬拉着你去弗森小姐那儿包扎,恐怕早就感染了。” 义廷不以为然地裂开一口大白牙笑着:“我一个大男人,哪儿有那么娇气?” “别跟我说那么多,伤口不能碰水,干活的时候必须戴上手套,保持清洁!十二月份你要是还想好好打比赛,就按我说的办!”文瑾板起小脸,神情不容置疑。 义廷不置可否的样子活像只呆鹅,文瑾看了忍住笑,伸出手,问道:“还有几根锉条呢?一起交出来,要刷就一起刷!” 无奈之下,义廷只得乖乖照办,自己则安分地坐回到工作台前,取出一根新锉继续打磨手头的金属板。 水池里的水声哗哗响着,伴随刷子有节奏的沙沙声。 义廷看着文瑾认真的模样,说:“这个钛合金板加工起来就是麻烦,用锉刀打磨下来的金属粉末儿,一会儿就糊在锉刀上,要是不洗,两天就能直接报废掉一把锉刀。” 文瑾一会儿就刷好了三四把锉刀,她甩了甩上面的水,又用干毛巾擦干残留的水分,放到工作台上,说道:“这主要因为,钛合金粉末的化学性质太活跃,亲和性大,在一定的温度下,容易和空气里的氧元素、氢元素、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元素产生化学反应,形成粘附现象。不及时清洗处理,时间久了就结成坚硬的脆化层。不过,这也没办法,飞机关键部位只能用钛合金,现在我们也找不到更好材料代替,谁让它硬度强度、耐高温,还耐腐蚀呢。” 忙活完义廷那边的事情,文瑾重新回到机舱内,对照着电路图,继续给飞机中段布管线。 义廷手头多了几把新刷好的锉刀,心情大好,磨呀,挫呀,干起活来更加起劲。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头顶上方有人轻咳,拖着长声念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几千年。两位道友修仙快乐否?” “什么鬼?”义廷吓一跳,锉刀显现把指甲搓掉一层,抬眼观看,原来是辰辰和小学弟卓浩然站在他对面。 “我说,你们今天要干啥呀?一个两个都跑出来吓唬人,好玩还是咋地?”义廷瞪着辰辰控诉着。 “哎呦!当了名人就是架子大,我们来找你签名合影还不行吗?”辰辰贱兮兮地打趣义廷。 “啥名人啊?辰辰,你咋滴啦?吃啥不干净的了?”义廷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又上电视,又上报纸,还谦虚呢?”一旁的卓浩然笑着帮腔。 “啥?报纸,你说的是那张吧?”义廷撅起厚嘴唇,用下巴颏儿指了指旁边稍小的那*作台。 辰辰走过去,果然看到上面铺着一张《波士顿邮报》,冲上的版面上,正是一篇名曰《心系蓝天少年梦》的采访报道。 只不过,报纸看上去又脏又破,上面还落了些斑斑点点的可疑痕迹,仔细分辨,不难看出是油渍和固体渣渣。 还没等辰辰询问,义廷先开口道:“稀罕的话,你就拿走,我们用它垫了一礼拜饭盒了。” “啊?哦,这个……”辰辰一时语结。 卓浩然嘴快,说道:“还好,没用它擦……” 辰辰猛咳嗽了几声,卓浩然会意不再往下说。言止于此,三人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才停下,卓浩然忽然意识到,这车间里的女主角半天没现身,他目光四下寻找着文瑾的踪影未果,问道:“学姐去哪儿了?怎么没看见?” “别找了,这么老大个仓库,哪儿找去呀,吼一嗓子立马出来。”义廷说着就提高嗓门喊:“老大,有人送好吃的来了。” “哪儿呢?”声音刚落,就看见文瑾梳着直溜溜清汤挂面头的脑袋,从尚未蒙皮的中段机身里冒出来,手脚并用踩着绗条和梁架蹭蹭几下就出了机舱。 辰辰和卓浩然对望一眼,终于忍住没笑出声。 义廷看惯了文瑾近来的女汉子举动,早就习以为常,反倒觉得辰辰他们怪模怪样很是费解,便问:“咋滴啦?” 卓浩然一咧嘴,尴尬地摆手掩饰道:“学长,原来你们干活都不说话,各干各的呀?” 义廷觉得这个白净的小学弟少见多怪,嫌弃道:“可不咋地,你以为我们在这儿呜呜吵吵地开派对呀?” “吃的呢?”文瑾一出来就问。 她看看义廷,又看看辰辰,眼睛里冒出饥饿的蓝光。 辰辰指着义廷故意逗她说:“哪有什么吃的?他想诓你出来,瞎说的。看来,你对手下小弟也太缺乏管教了!” 憨厚的义廷全然不计较辰辰告自己的黑状,嘿嘿笑着,缩了缩脖子,仿佛下一秒文瑾就要朝手指上呵气,在他脑门上弹出一个脆响的爆栗。 不成想,文瑾双手抱肩,扬起下巴,看着辰辰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地说道:“没想到呀没想到,堂堂学生会秘书长,一万年不来我们这里视察一次,好不容易来了,还空着手。我说辰辰,有没有你这么做朋友的?你还真好意思呀!” “你……你……你们合伙暗算我……”辰辰指指义廷,又指指文瑾,捂着胸口,佯装要吐血状。 文瑾白了他一眼,潇洒地一甩头发,说:“行了吧,戏精,要不要直接送你去南加大读表演啊?说说怎么补偿姐的精神损失吧?” 辰辰连连摇头,道:“刚来学校那会儿,多朴实无华的一个小姑娘,现在也成了个社会人。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看看你都跟薇薇安学了什么?” 卓浩然在一旁吃吃地笑。 文瑾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佯装生气,说道:“小桌子,你笑什么?你跟着江睿辰在一起,只能越学越虚伪。上次答应我,这周六和理查德一起过来,帮我们给后舱铺设地板,害得我昨天等了溜溜一天没见你人影,把义廷和理查德累得都直不起腰了!” 卓浩然一脸无辜地说:“我……我去和羽悠学姐到校外参加国际象棋比赛去了,忘了给你们发微信……” 辰辰委屈,道:“我什么时候虚伪啦?小桌子的锅我可不背。” 义廷添油加醋道:“不背锅,就拿点儿实在的出来,学校餐厅吃腻了,你说咋整吧。” 辰辰看着义廷和文瑾一唱一和,一脸被人欺负的悲催样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忽然,他憋不住大笑起来:“行啦,还磨叽什么呢?羽悠和薇薇安早就去老孙家美食花园点菜了,我这个堂堂的学生会秘书长,花钱请客不说,还得亲自上门来请你们,你们面子可是真是够大的!” “哇!有中餐吃!走起!”文瑾说着,兴高采烈地摘下手套,抛向空中。 第五百六十六章 拜访范宁夫妇 从财务总监老本杰明口中得知范宁夫妇要从teen&style撤资这件事的时候,薇薇安整个人都是发懵的。以至于,当她从邮箱里查收到沃顿商学院的录取通知时,都没有意想之中的狂喜。 得到好友去世的消息之后,薇薇安一直心情压抑,公司的销售业绩似乎对创始人的离世也有所感应,在连续数月节节下降之后,突然呈现断崖式下跌。 创始人的溘然离世,必然会对公司的运营产生等同于自然界板块移动那样巨大灾难,即便是纳斯达克的上市公司也逃脱不了类似的规律。更何况他们这种,以输出创始人引领最新时尚风潮的个性化理念为宗旨的公司。 一连几个月,薇薇安没有采取紧急应对措施,一方面是因为,彼时,她和病入膏肓的劳伦都在忙着大学ed申请,无暇他顾,另一方面,就是想让时间先去消化掉一部分这件事的负面影响之后,再做打算。 如今,公司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准备亲自出马,找劳伦的父母面谈一次。 当她致电劳伦家的时候,年老的管家接听了电话,他承诺会将信息传达给范宁夫人,至于见面时间,却不能保证。 放下电话,薇薇安才感觉到自己的冒失。这并不仅仅因为范宁夫妇都是社会上地位显赫的大人物,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此刻,应该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很有可能拒绝这次见面请求。 就在她对这件事不抱希望的时候,老管家电话忽然打了过来,说范宁夫妇目前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正在斯普林菲尔德的乡间别墅修养,他们将于本周六下午两点钟,在家中恭候她的到来,考虑到薇薇安还是未成年人,还特意派了司机去学校接她。 坐在黑色的宾利轿车后座上,薇薇安的心里七上八下。 和劳伦同学三年半,合作一年有余,她不但感谢劳伦对自己的知遇之恩,更欣赏她善良、乐观、积极向上的品质。 当初,她是如何在劳伦和羽悠的说服下,得到这次机遇,一年多来,如何与劳伦默契配合,将公司运作得风生水起,时装发布会,招募新员工,更换办公地点,线下大客户见面派对……一幕幕画面像过电影般,在她脑际不断闪过。 对于薇薇安来讲,十六岁就当上一家著名时尚服装公司的ceo,是最让她引以为傲的事,在大多数人看来,在人生的起步阶段,她就几乎实现了终极目标。 她本人对此也认同并接受,就算有人拿个美国总统的职位来交换,她也绝对不会同意。她喜欢商业这个领域,去上沃顿商学院就是为了获得这方面最顶尖的理论和知识。尽管公司正在面临困境,她也相信自己有本事力挽狂澜。 宾利车下了高速公路,穿过一片私家园林的崎岖小道时,薇薇安越发坐卧不安。 自从劳伦离世之后,她是劳伦的众多伤心的朋友中受波及最大的那一个。舆论从不怜惜一个正经受着情感、事业双重折磨的女孩,学校里关于公司及她本人的传闻层出不穷。 不少人质疑她为公司做努力的动机,阿曼达甚至放出厥词,说teen&style这条船都快沉了,她薇薇安还坚持要继续经营,就是舍不下ceo的位置,她就是那种宁可同归于尽,也死抱着手里那根金条,不肯撒手的人。 宾利车在劳伦家灰色砖石结构老宅门前停下,薇薇安走下车,一眼看到在门廊处站立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她猜想,这就是曾和她通过电话的老管家。 走上台阶,礼貌地与老者见礼后,老管家走在前面,恭敬地将她引入大宅。 一走进那两扇对开的大木门,薇薇安眼前立刻暗下来好几度,房子里几乎所有的窗帘都紧闭着,屋顶上高高悬挂的之字形吊灯也只开了一部分灯盏。 忽然间,她觉得左眼有些异样,好像是有睫毛掉进眼睛里,又或许是不小心落入了灰尘。 她用手揉了揉,跟着老管家一路前行。眼睛的不适感和心里的忐忑,令她完全无暇去欣赏厅廊里那些华美的陈设和珍稀的收藏品。 绕过一处环抱式大理石楼梯,鼻端能闻到从身后厨房飘过来的现煮咖啡的香气,还能听到古钟摆滴答滴答的敲击声响。 “请先坐一下,李小姐,夫人和先生马上就到。”老管家说着,吩咐佣人为薇薇安倒上咖啡。 马上要和劳伦的父母交谈,左眼的异物感却让薇薇安难受之余,越发心慌,简直就像是上战场没有带武器。 她用手指擦拭着不停流眼泪的左眼,想起临行前,在招生办小楼前等劳伦家司机的时候,羽悠忽然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同学两年多,薇薇安是了解羽悠的,她从不主动接近什么人,不禁心里纳闷。 跑到薇薇安近前,羽悠打开书包,捧珍宝似的捧出一个信封,说道:“劳伦录取布朗和罗德岛艺术学院的那个联合项目,是没有悬念的。这应该就是学校寄来的纸质版录取通知书。拜托你将它交到劳伦父母手中。” 放下捂住眼睛的手,她将手伸进自己的挎包,那封信静静地躺在包里。 她感到稍稍安心,一口将咖啡杯中温度适宜的黑色液体悉数灌入喉中,猛一抬头,竟然注意到,壁炉上方挂着劳伦参加去年春季时装节走秀的大幅照片。 睹物思人,泪水就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 透过泪光,薇薇安看到一位身着随意低调,却价格不菲的海利斯花呢外套的高大男子,搀扶着一个身材高挑的憔悴妇人,从客厅入口处的大理石柱旁绕过来。 她忙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从沙发上站起身,绞尽脑汁想说些得体的话,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女子没有化妆,只穿了一条居家的浅灰色安哥拉细羊毛长裙,用手挡住眼睛,仿佛这里暗淡的光线仍令她难以适应。 走近些,她才看清站立在客厅中央的薇薇安,她努力喘匀气息却没说出话,最终,还是用一个无力的手势示意她坐下。 薇薇安仔细打量坐在对面的美丽妇人,她面带病容,双眼红肿,唇色苍白,比杂志上消瘦许多,一时间,难让薇薇安将她和媒体聚光灯下的超模联系起来。看着她泛着血丝的浅蓝色眼睛,很难想象,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她是在思念爱女的痛哭中度过的。 “在这种时候冒昧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劳伦的离世让我感到悲痛万分,您们作为她的父母,请不要多度哀痛,还是要以身体为重。”由于紧张,劳伦这段开场白不但俗套,而且语速飞快。 范宁夫人慈爱地看着薇薇安,点点头道:“你能特意来看望我们,让我们感到很欣慰。” “我知道这个时候来很不合适,但是,我必须见你们。我想向你们汇报一下teen&style的近况。”薇薇安说罢,看了对座的夫妇一眼,他们的神情不置可否。 这样的表情,在薇薇安看来在清楚不过,他们对公司的未来也感到迷茫,于是,她说道:“这个公司经过我和劳伦的辛苦经营,一切都刚刚走上正轨,我们定义的“少女轻奢”概念,填补了时尚领域的一个空白,在业界得到广泛认可,然而,劳伦走后,业绩的陡然下滑,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说到此处,薇薇安停顿了一下,用目光去探测范宁夫妇的反应,他们一个低下头,另一个故意避开薇薇安的目光,将脸转向一边,似乎在很认真地倾听,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 话说到一半,必须继续下去,薇薇安道:“从现状看,我们还有挽救的余地!我们计划降低公司运营成本,加大力度回笼资金,在宣传和生产方面也会有新举措……” 耐心听完薇薇安的话,范宁先生先开口道:“公司营业额大幅度缩水,并不是我们想关闭公司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如今每次一看到teen&style这个品牌出现在各种杂志或自媒体上,都会令我们万分伤感,它会勾起我们对女儿的回忆,为人父母此时此刻的心情,希望你能够理解……” 不等薇薇安说出不要撤资的请求,范宁先生话却抢先一步堵住了她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范宁夫人试图化解客厅里微妙而不和谐气氛,她从手中的咖啡杯上抬起眼帘,说道:“劳伦曾不止一次对你的能力和实干精神大加赞赏,在过去的一年里,你为公司的成长付出了很多。如今,劳伦不在了,剩下你孤军奋战,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我们也担心,长期下来,你会吃不消。不要勉强,如果实在做不下去,就关了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 传承梦想 “目前的低谷是暂时的,为了劳伦的梦想,无论前面有多少困难,我绝不放弃!本月,我就会召开全体高管会议,出台具体的应对方案,上下协同,采取有效的应对手段。我相信,公司业务很快就能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薇薇安信心十足地挺直了身板说得滔滔不绝。 范宁夫人一双瘦长的手交握在胸前,和丈夫对望一眼,说道“最近,关于teen&style的报道不少,大多数是担心公司的经营方向和品牌理念发生变化,说实话,这也是我们的顾虑。” 薇薇安往范宁夫人的方向坐近了一些,说:“是的,从报章杂志的舆论导向,我能看出,有此类的担心的人不在少数,其中甚至也包括了我们品牌忠实的消费者。连续两个月销售业绩出现了下滑中,正是这种担心的具体体现和释放。作为劳伦的好朋友、合伙人和公司的实际经营者,我会永远坚守劳伦的理念:在价格上不会令人望而却步,在品质上绝不不逊色于任何一线大牌。” 范宁先生的目光扫过薇薇安倔强而果决的脸,口气明显疏离:“我以为,你是来和我们谈谈我们的女儿……” 虽然,主人还没有起身下逐客令,薇薇安却明显感到,下面的谈话很难继续了。 薇薇安沉默了,她再次将手伸进挎包,只有抚摸着那个信封,才能令她的内心感受到一丝平静。不过,她马上收回手,生怕手心的汗渍污染了洁白的信封。 她的目光看向眉头紧缩的范宁先生,他从事什么行业,薇薇安不得而知,只在学校里隐约听人议论过,说范宁先生不是白手起家,而是那种靠着继承祖辈的财产,即便两三辈子不去辛劳打拼也绝对衣食无忧的人。 从他那高贵傲岸的举止能看出,那种常年物质充沛,可以不断给施予,却无需索取的人所特有的雍容。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因为损失一些蝇头小利就着急跳脚。 再看看范宁夫人,典型的艺术家气质,和她讲生意经,恐怕是一种很不明智的无的放矢行为。 薇薇安从书包里缓缓掏出信封,端端正正地呈放在茶几上,说:“这是布朗大学寄给劳伦的录取通知书。” 依偎着丈夫的范宁夫人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双手将信封拿起来,含着眼泪摸索着信封上劳伦·范宁的名字。范宁先生,掏出方格子手帕,擦去夫人脸上滚落的泪水。 薇薇安凝视着这对夫妇,缓缓开口道:“一年前,劳伦亲口告诉我,布朗大学和罗德岛艺术学院的项目是她的梦想。我也曾对她坦言,从九年级起,我就梦想自己能进入宾大沃顿商学院学习。那时公司刚做完重大内部调整,正是向上爬坡最艰难的阶段,劳伦和我几乎所有的周末都泡在公司里,监督设计图定稿、和各部门管理者制定下一步计划的细则,她经常累到虚脱。就在那个时候,我们俩约定,再辛苦也不放弃自己的梦想……” 范宁夫妇正用充满渴望的目光望着薇薇安,仿佛与劳伦有关的每一个字,在他们听来都如同挽救生命的琼浆。 薇薇安目光黯然,继续说着:“暑假后,返回学校,我就发现劳伦身体状况越来越糟。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那么认认真真地做大学申请、考标化考试、写文书、递交设计作品集、还参加了skype面试……过去,我只是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和合作伙伴,当我亲眼看到,她是如何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艰辛和努力,一步步朝梦想前进,我忽然感到,她的光芒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还没听完薇薇安的叙述,范宁夫人早已忍不住,一下软到在老公肩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范宁夫人才止住眼泪。 范宁先生揽着仍在抽泣的夫人,口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了许多,他说道:“抱歉,我夫人太激动了。谢谢你能把这封录取信亲自送过来。事实上,我们正在筹备以女儿的名字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孩子们,将来公司关闭后,回笼的资金我们也会放到基金会中去……” 听了这些,薇薇安非但没觉得失望,心里反而涌起一种感动。 劳伦刚刚下葬不到两个月,这对夫妇仍然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然而,他们首先想到的却是能为这世界上更多的孩子做些什么。 刚才,讲述劳伦故事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在不受控制地流泪,被异物感折磨得酸胀刺痛的左眼,不知何时,竟奇迹般恢复了正常。 她感到浑身轻松,开口道:“范宁夫人,范宁先生,你们的无私决定无疑是令人敬佩的,我能感受到,这是基于对劳伦深切的爱。这次来府上造访,十分荣幸,也让我感触良多。劳伦如此优秀、善良、无私,都是你们的言传身教的结果。今天,贸然来访给你们带来了不少困扰,我也该告辞了…… 说罢,她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等等……”范宁夫人站起身,眼含真诚地看着薇薇安,说:“我们很愿意再听你谈一谈你对teen&style的想法。” 薇薇安重新坐回到座位上,范宁夫妇的无私和善良消除了她脑子里的顾虑,她不再像刚才那样豪无头绪,紧张感也随之消失了,她说道:“和你们一样,我也不愿劳伦这样一个天使般的少女,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人们渐渐淡忘。在历史的长河中,那些伟大的艺术家、思想家、科学家拥有不朽的灵魂,在劳伦所全心投入,并深深热爱的时尚界也不乏先例,比方说,已经作古的可可·香奈儿女士、伊夫·圣·洛朗先生,以及尚且建在的,也是范宁夫人您本人的老朋友卡尔·拉格斐、维维安·韦斯特伍德、亚历山大·王……数百年后,他们的名字和形象仍将被人铭记,并成为镌刻在人们心中的一座丰碑,正是因为他们创立了一个永远走在时尚前沿,历久弥新的经典品牌。” 范宁夫妇惊异地看着面前这个高挑单薄的亚洲女孩,她身上带着一种男孩子才有的爽利和冲劲儿,滔滔不绝的话语却句句说到了他们心中。 范宁夫妇温暖的目光进一步坚定了薇薇安的信心,她继续说道:“teen&style不仅仅是个红极一时的少女时装品牌,这里灌注着劳伦的心血,承载着她理念,如果她还活着,凭她对时尚的敏锐和过人的艺术天赋,一定有机会取得香奈儿、圣·洛朗那样的成就。即便她离去了,在天之灵俯视这个世界的时候,也会将一抹眷恋的目光投注到她创立的teen&style品牌上,因为,这是她为这个世界留下的唯一烙印着她理念的,可以传承延续的东西……” 范宁夫人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花,她看向自己的丈夫,柔声说道:“我们纪念劳伦不止基金会一种方式,我了解这个孩子,以她的性格,一定更愿意我们多关注她的公司。” 一听这话,薇薇安不由得呼吸都不匀了,她激动地:“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一份努力,将她的精神和爱传达给更多的人,不在乎是不是当ceo。劳伦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我们活着的人还有什么放弃的理由?” 范宁夫人站起身,给了薇薇安一个坚定的拥抱。 当她重又坐回到沙发里,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范宁先生轻柔地抚着她的肩膀,帮她擦拭泪痕。 泪光中,范宁夫人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对薇薇安说道:“现阶段,如果需要追加投资,请尽管告诉我们。我们全力支持公司的发展。” *** 刚刚刷完一套ap文学与写作的巴郎套题,辰辰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走到白色的木头窗前,春天来了,从劳伦斯楼顶层的这件单人宿舍向外望去景色格外宜人。 楼前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宽阔草坪,远处的道路旁枝桠横生的树上,偶尔会有几个低年级的淘气包在上面攀援。 小湖的支脉延伸到招生办小白楼前,将这座红顶白砖的建筑,连同天光云影一起投影在水中。天气好的时候,可以从辰辰站立的地方一直望到山下那片属于学校的农场和果树园。 忽然,他发现红砖的窗沿上,不知何时站了一只体型硕大的漂亮鸽子,它在窗前久久徘徊不去,两只灵活的小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辰辰。 这只鸽子看起来与众不同,它头顶有一撮绒乎乎的灰毛,好像戴了一顶优雅的绅士礼帽,脖子下面有一圈金粉与银灰色相间的闪亮羽毛。最特别是鸽子的喙,又深又紧,像一枚副硬邦邦的钉子。它的爪子和眼睛都是鲜红色的,仿佛是昭示着某种存世稀少的高贵血统。 第五百六十八章 花神咖啡 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鸽子不但没有飞走,反而咕咕叫着朝窗户的方向挪近了几步。辰辰好奇地盯着这只鸽子,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见到过这样一只奇怪的鸽子,此时,鸽子竟然也在用它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辰辰。 阳光下,鸽子一条腿上,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金属物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定睛一看,那个东西是从鸽子的小爪子上套过去,用白色细线固定在鸽子腿上的,一半被羽毛覆盖了,只有一半露在外面,这不仅令他感到诧异。 辰辰张开双手,鸽子顺从地扑入他的掌心,他利索地解下了绑在鸽子腿上的金属物。 或许是他的动作不够温柔,弄疼了鸽子,鸽子一惊,扑棱一下张开翅膀,挣脱了他的束缚,起飞时,宽大的羽翼扫在他脸上,眼镜险些从鼻梁上跌落下来。 辰辰抓起桌上的手机,对着飞走的鸽子咔嚓咔嚓几声按下了快门,镜头中,鸽子从窗口展翅高飞,优美的身型如同一架流线型滑翔机。 辰辰收回目光,看着手里小小的金属物,打开盖子,这竟然是一个微型u盘。 看来,这只鸽子是专程来给他传递消息的,而只送信,不接受回信。 他战战兢兢地将u盘插入电脑端口,祈祷着,别再出现上次那样被病毒侵袭的惊悚声音,与此同时,又期盼着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如他所愿,电脑一切如常,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未命名硬件设备图标。点开文件夹,辰辰立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那样一只奇异的鸽子,千辛万苦地飞到他窗口,煞费苦心地传递来一张神秘u盘,难倒只是为了这张照片? 当照片在屏幕上展开的时候,他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 画面是从一间咖啡馆的内部取景拍摄的,与星巴克之类规范化布置的美式咖啡馆不同,这间咖啡馆的装潢十分独特。 从宽大的木质窗格望出去,是深紫红色遮阳棚,它有着漂亮的,缀饰着金线的弧形底边。 整个咖啡厅里流淌着委内瑞拉咖啡的色调,那是配了牛奶的卡其色,闲适舒服却又不失华丽。店堂布置十分古雅,颇具法国左岸的艺术气息。石头的墙壁,之字形水晶吊灯,吧台处灯光幽暗神秘,店堂内疏疏落落地摆着几张长条形的原木的桌子。 即便是同一张桌子周围,椅子样式也不尽统一,却都是皮质或丝绒质地的洛可可风格,给人一种错落而丰美的层次感。 这张照片是谁给他的? 又或者是不是给他的? 照片传递了什么信息? 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照片每一个角落游移,试图发现哪怕是一丁点不寻常之处,然而,这仅仅是一间奢华古朴的咖啡馆,除了更具格调,没有任何特殊。 呆怔片刻,吧台内侧的自鸣钟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当下不太流行的式样,照片的拍摄者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应该是整点,一对跳舞小人正从钟顶部的小木门里走出来报时。 他顺便瞟了一眼表盘,分针时针呈现出六十度角,显示是四点钟。 目前是十一月底,按照从玻璃窗中照射进来的日光角度判断,这幅照片应该是下午拍摄的。 目光顺着时钟下滑,他看到了一本不起眼的挂历,它在照片中占据的比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因而上面的内容模糊成一片。 辰辰不得不将照片的吧台局部放大,令他惊讶的是,挂历竟然是当年的十二月份,其中“2”这个日期被红笔重重的圈了出来。 他心中立刻咯噔一下,神秘咖啡馆中挂着一幅显示未来时间的挂历,这会不会是一个见面邀约? 他感到一阵狂喜,排除了脑海中迅速闪过种种可能性,直觉告诉她,约见他的人应该是羽悠的父亲,那位神秘的罗德先生。 看来,他已经收到了自己之前发给他的邮件和照片,他甚至用某种技术手段精准锁定了他所住宿舍的窗口,看来他并不是对自己的女儿漠不关心,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他才不能亲自来见自己的女儿。 转瞬,愁云又遮住了他眼中的光芒,新的问题来了,这个咖啡馆在哪里呢? 不要说全美国,就算是康州,咖啡馆又何止千百个,虽说现在网络发达,他也不能拿着这张照片,一个个咖啡馆去比对吧? 转念一想,这一定是罗德先生为他设置的小考验,答案就藏在照片里。 他俯身凑近电脑,将照片的每一个部分进行局部放大,在一张咖啡桌上,放着一杯拉花精美的焦糖玛奇朵,一张餐巾纸上静静躺着一把小巧的银色咖啡匙,辰辰看到了咖啡匙上镌着cafedeflore的字样。 作为一个第三外语是法国的学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位于法国巴黎圣日耳曼大道上,大名鼎鼎的花神咖啡? 辰辰脑袋嗡地一声响,只想说一句“晕死!” 12月2日下午四点,赶到巴黎,那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其中原因和钱倒是关系不大,关键是,他一个未成年的中国男孩,光是办申根签证,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办成的。 他无法请求罗德先生,推迟见面时间,因为,这很可能就是对方给自己的唯一机会。 他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里,目光顺着窗户望去,宿舍区墁着红砖的小路四通八达延伸向远方。 不知何时,稍大一些的路口转角处安装上了路牌,那是一个类似于路灯灯柱的东西,只是在顶端部分有几个指向不同方向的深蓝色指示牌,用白油漆书写着“图书馆”、“剧院”、“人文学中心”、“体育馆”等字样。 辰辰忽然从椅子上坐起身,手指略有些颤抖地在银色鼠标板上乱划一阵,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他将咖啡馆右侧墙上的玻璃窗放大,果然在第三扇窗的角落处,看到了马路对面的白色木质路牌,上面写着lomitasave9600(鲁蜜塔斯大街9600号)。 走出出租车,细雪霏霏的大道上空无一人,距离学校34公里鲁蜜塔斯大街上的这座小镇笼罩在一团森冷雾气当中。 沿着细石子铺成的便道一路走来,虽然手里撑着伞,牛毛般斜斜飞舞的的小雪花还是将他的肩头打湿了。 没有费多少周折,辰辰就找到了照片中那家名为花神的咖啡馆。推开镶着玻璃的深栗子色橡树木门,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辰辰无心留意咖啡馆中的充满异国情调的温馨氛围,却像一只独行于旷野上的羚羊般警觉地观察着周围里情形。 午后的咖啡馆空荡荡的,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位客人,吧台内侧有两名面色阴郁的男性侍应生,他们都很瘦,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有着芭蕾舞者的气质,浅褐色头发上打了过多的发蜡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洁的前额。他们穿着黑色短西装,白衬衫,黑*式领结,腰间雪白优雅的围裙直拖到脚面,辰辰知道,只有那些老派的咖啡馆才会请这样的男侍者。 辰辰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在靠近门口的一张皮质座椅上坐下,立刻有一名侍者走过来,俯身优雅地递上菜单,轻声问道:“先生,您来点儿什么?” 菜单只有薄薄的一页,是法语书写的,他从头到尾扫读了一遍,惊讶地发现,并没有先前照片上焦糖玛奇朵,于是,他将菜单递还给侍者,说道:“来一杯不加糖的焦糖玛奇朵。” 侍者犹豫了几秒钟,说道:“那就有劳您多等一段时间了。”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辰辰看到他一只耳朵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蓝宝石耳钉。 当肩头的雪水快要被壁炉里红彤彤的火苗烤干时,吧台墙上的自鸣钟“咚咚咚咚……”敲响了四下,两个报时的舞者小人转出小木门,优雅地行礼之后,又转了回去。 侍者端着一只镌着花的银盘子走到辰辰面前,将咖啡放在他面前。咖啡表面膨胀的奶泡上,用巧克力勾勒出来图案和照片上一摸一样。 辰辰拿起杯子品了一口,尽管配了足量的肉桂粉和巧克力,这一口咖啡仍苦得令人难以接受,他险些一口吐出来。 他不禁暗自惭愧,自己品咖啡的段位实在太差,简直就如同牛嚼牡丹,根本无法区分,上好的咖啡豆给味蕾带来的细微差别。 忽然,他注意到,不知何时,店堂里竟然不声不响地多了一个头戴礼帽的男子。他就坐在吧台附近靠窗的一张方形桌前。 帽檐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尽管如此,过分漂亮的一张脸,仍让人无法忽视掉他的存在。在这位风采卓然的男子映衬下,吧台边忙碌的两位容貌俊美的小鲜肉侍应生,泯然成了普罗大众里的路人甲。 辰辰却能感到,帽檐后面有一一道犀利的目光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自己,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直觉告诉辰他,这就是他要见的人。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下午好,罗德先生 辰辰一步步朝陌生男子走过去,在那个人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叫了一声:“下午好,罗德先生。” 那个的男子微微一怔,随即将帽檐又压低了些许,捧起面前的咖啡啜饮了一口,说道:“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不过,我不是罗德先生,我的名字叫皮耶罗·阿格森,来自那不勒斯。” 听了这话,辰辰努力克制住想笑的冲动,双眼紧盯着对方的下巴,他清冷高傲的脸部轮廓,和羽悠实在太相似了,洗练中带着某种居高临下的雍容气度。 终于见到他了!辰辰心里涌起莫名的激动,胸腔中一起一伏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这大概是上天给他的机会,让他帮助羽悠走出心灵的困境。 他现在最迫不及待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次见面的所有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羽悠。 辰辰注意到,从罗德先生纯黑色海利斯花呢西服袖口中露出来的衬衣袖口上,带有一朵珐琅玫瑰与十字,这个图案他依稀在哪里见到过。 见对方并没有强烈的交谈意愿,辰辰先开口道:“罗德先生,哦,不,也许您更愿意我称呼您阿格森先生。您约我来这里见面,是出于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原因,那么,为了节省双方的时间,我不妨就把话讲得直截了当一些……” 对方挺拔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继而归于平静,大概是辰辰的样貌令他想起了自己的中国前妻和女儿,他故意避免直视辰辰的黑发。 辰辰感到心中难以平静,血管里的血正在燃烧,他有很多话想和对面的男子说,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他说道:“这么多年来,尽管您从未来看望过辛西娅一次,她却每天都在思念着自己的父亲,甚至追随着您的脚印来到了a校,为了在见到您的时候,变得更加优秀,她一刻不停地努力学习,努力在各方面完善自己,如今,她已经长成了一个有卓越思想,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女孩,难道您就不想见她一面吗?” 对面男子岿然不动,声音里却有了几分抢白的味道:“想!不过,在今后相当长的一个时期,还要请你帮我多照顾辛西娅,出于某种不便明示的原因,我不能见她……” 这话令辰辰心中隐隐作痛,作为一个沐浴着父母之爱成长起来的孩子,他完全不能理解罗德先生的想法,他声音里不由得充满了怨怼:“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原因具体是指什么,但是,您是否想过,每年都给辛西娅寄送生日礼物,她就会开心吗?不,您错了,我亲眼看到过,辛西娅收到礼物时痛不欲生的样子,您那样做,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让她体会下地狱的感觉!” 说到这里,羽悠在雪夜将手表扔进湖中的情景又浮现在他眼前,想起,他找回手表,给羽悠戴上的那一刻,她的手腕在发抖…… 罗德先生听到辰辰拆穿了他自我安抚的借口,叹了口气说道:“这个世界远没有你们想象中简单美好,有些事情,或许你们长大一些才能明白……” “一个人如果不想负责任,不想给予家人关心和爱,无论如何都能找到借口!您可能在某些领域里取得过成就和贡献,但是,您的本质太自私了!”言必,辰辰愤然站起身来。 小桌上的咖啡杯、小勺子,在他猛烈的动作下相互撞击,叮当作响,几滴咖啡从杯子里泼洒出来,渗入桌子上记录着岁月的木纹缝隙中…… 走出咖啡馆,辰辰在夕阳下回眸,那个男子仍坐在原先的座位上怔怔发呆,他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的忧伤…… “铃——” 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响起,辰辰一惊,睁开双眼,坐起身。 他一把抓起电脑旁边的手机,美智子责备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查理,你忘了下午国际联盟要开会吗?我们已经在这里讨论了十多分钟,你这个副会长迟到这么久,我们下面的讨论怎么进行?” “啊,好的,马上到!” 辰辰用一双温热的手掌覆盖在眼睛上,刚才,难道是一场梦? 细雪的街巷、古朴典雅的咖啡馆、芭蕾舞者气质的男侍者、带着黑色帽子的皮耶罗·阿格森先生……一切都那么清晰真切,甚至连拉花精美的焦糖玛奇朵的苦涩味道依然萦绕在他的唇齿之间。 辰辰带上宿舍门飞奔下楼,朝人文学中心一路狂奔,脑子里却仍旧萦绕着梦中的情景。 气喘吁吁地来到的国际生联盟活动中心门口,他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相册,竟然看到三张连拍的鸽子照片…… 圣诞假期的校园格外清净,除了散布在校园内老师们居住的小别墅,各个教学楼和宿舍区都变得空荡荡的。 学校放假期间,餐厅不再供应三餐,各个教学楼和宿舍区也都暂停供暖,更遑论这个地处偏远的极客空间俱乐部三号大仓库, 虽说,房子本身密闭性不错,可以避开新英格兰冬天肆虐的风雪,奈何这个被材料和半成品占据了一半面积大仓库还是太高,太空旷。 加之诺大的房子里,听不到义廷咋咋唬唬的聒噪,没有了他开动切割机震耳欲聋的噪音,听不到呲呲作响的焊枪嗡鸣……到处都是冷冰冰的。 文瑾穿着两件厚实的羽绒大衣,靠着从詹妮弗老师家搬过来的两台电油汀,已经在车间里忙碌了好几天。 虽说她不像义廷,在制作方面几乎全能,但那些细致的活儿却非她不可,比方说,接货验收,利用精湛的电学知识为整架飞机布线,为初步成型的机翼加固层中喷环氧树脂等等。 制作一架飞机好像有干不完的活,从蒙皮到内部框架,从油路到电路,白天大部分时间,她都呆着这个大仓库里,却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有时候甚至忘了中午回詹妮弗老师家吃午餐,詹妮弗不得不给她打包一盒热乎乎的饭菜,开着车亲自送到仓库里来。 义廷临行去弗罗里达参加橘子碗杯网球比赛之前,两人已经合作将飞机前舱的框架和内部构件大致制作完毕。文瑾正费力地将金属座椅滑轨搬进前机舱。 前舱地板上铺设的轨道是经过严格计算的,恰好是飞行员坐在上面,最方便操作仪表台的距离,文瑾只需用一颗颗螺丝钉将它固定在地板上就可以了。 铃—— 单调刺耳的手机铃声在空荡荡的仓库里响了起来,她从牛仔裤的屁兜里拿出她那部又旧又小的老苹果,直起腰身。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义廷”三个字,她嘴角露出一个甜丝丝的微笑。 文瑾靠在刚刚安装稳当的滑轨上坐下,划开手机屏幕,听筒里传来义廷熟悉的声音:“喂,是我。你咋样啦?” “这话好像应该我问你,你今天不是有最重要的两场对决吗?”文瑾说着,将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看了看屏幕最上面一栏的时间,显示八点二十五分,便问道:“是不是应该入场了?你怎么还有闲心打电话?” “我和西蒙早就到现场报到完毕了,趁出来上厕所,抓空给你打个电话。”义廷故意压低了声音。 文瑾不禁有些着急,她很担心义廷因为分心影响发挥状态,便催促道:“你还是快回去吧,昨天晚上不是刚通了电话吗?眼看着就该比赛了,这会儿,西蒙说不定还有事嘱咐你呢。” “行,我这就回去赛场。”义廷在电话那头不放心地对文瑾说:“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那些大机器别自己开着玩,有危险。还有啊,你就上上环氧树胶,把襟翼联动杆啥的鼓捣好就行了,剩下的大活儿等着我回去干,反正我这一半天就往回走了。还有,你一个人别太辛苦了……” 独自一人苦战了好几天,虽然两人几乎每天都通电话或视频,此时,听到义廷这么说,文瑾心里还是暖暖的,嘴上却说:“我都记住了。这可不是一句了,都好几句了,你快回去吧。” 挂上电话,义廷一回头,立刻看到了西蒙教练,不知道他已经在运动员专用的厕所门口等了他多久。虽然教练脸上没有责备神情,义廷却觉得,西蒙的表情非常复杂。 今年,是义廷第三次参加这个被称为“未来球王摇篮”的比赛,却是他第一年进入16岁年龄组。 赛前,西蒙教练就和他一起分析了所有对手的实力,并为他定下了保三争二的作战目标。 一来,是为第二年在这个年龄组拿到第一名做准备,二来,第二名的好成绩也足以为他十二年级的大学申请,加上一枚有份量的砝码。 跟随西蒙教练回到赛场,扩音器里已经开始播放比赛规则,选手区域里的小球手和他们的教练早就严阵以待,提前进入了比赛状态,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要比平日严肃几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两人在自己的位子上坐定,西蒙教练并没有责备义廷,只是低声叮嘱着:“罗伯特,你要沉住气,库兹涅佐夫的技术特点和打发我们已经分析过很多遍,和这样后发制人的选手对决,你一定要注意,把体力保存到最后。” 比赛一开始,义廷先胜一盘,在接下来两盘的比赛中,双方都酣战至抢七局,然而,遗憾的是,后两盘仍旧以义廷落败告终。 西蒙教练不禁摇了摇头,在义廷后面的这几场对决中,战胜库兹涅佐夫的几率算是最大,输给这位强劲的俄罗斯选手基本上就可以说,义廷在本届橘子碗杯网球比赛上大局已定,他已经无缘前三了。 在西蒙教练看来,罗伯特对待橘子碗杯网球比赛,早就没有当年那种朝圣般的心态。 以往参赛前,他会如履薄冰,小心谨慎,一连几天都把手机关机,扔在球包最底层。每天比赛归来,除了休息、训练,两人还会一起分析对手的战术和技术,重新调整自己的应对方案。 这次,却大不相同。西蒙教练知道他正在和蒂娜制作飞机,然而,即便来到了弗罗里达,罗伯特的心思也并没有在比赛现场,这样的状态怎么可能取得优异成绩呢?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义廷发挥平平,最终成绩果然不出西蒙所料,他又退回到第一次参加橘子碗杯比赛时的第五名。 清晨,义廷推开三号仓库的大门,就感觉这里像个大冰箱,温度并不比外面高太多。他的身影被冬日阳光投在地面上,修长而挺拔,寒风卷着几支干树杈和灰尘飞进仓库,他连忙回身关紧了门。 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巨大的仓库门窗紧闭,日光远比不上灯光来得实用。他朝闪烁着红灯的电油汀方向走过去,果然看到,就在后段机舱的侧面,露出一角粉色长羽绒服。上面软萌可爱的hellokitty图案,与硬朗的机身外壳形成的强烈反差,让他意识到,常年和他一起在这个大仓库里,与一堆螺丝、金属板、钢架和木头打交道的,是一个不满十七岁的萌妹子。 尽管大门开启时,带进一股冰冷的空气,文瑾却并没有注意到义廷的到来,她正专注地往后段机舱侧面覆盖金属蒙皮。 她穿得鼓鼓囊囊像个球,鼻尖和脸颊被冻成了粉红色,每个几秒就吸溜一下鼻子。才一个多星期没见,义廷觉得她瘦了,腮帮子上两团婴儿肥都不见了踪影,脸蛋上的线条如同他打出的抛物线球一般漂亮顺畅,原本像小学生一样突兀蠢萌的短下颏,在日渐瘦削下去的小脸上也渐渐显现出它的合理性。 文瑾手套被锋利金属板划了好几道口子,皮革条垂落下来,露出里面的加绒。此刻,她正用戴着破手套的手按压敲打覆盖在机舱上的金属蒙皮,当柔韧性极好的薄金属层与龙骨和绗条贴合后,形成了空气动力学意义上的完美弧度,再用一枚枚螺丝钉在绗条上进行固定。 “我回来了。”义廷走到文瑾身旁。 看见义廷的瞬间,文瑾的唇角弯成上弦月,随即笑容在她脸上凝固,继而被愁容取代,她吁出一团白色的雾气,说道:“这几天,打了那么多场比赛,辛苦了。昨晚,我上网看了比赛结果,这回……” 说到这里,文瑾欲言又止,义廷故意口气轻声地抢先说道:“这回,让西蒙失望了。” “要不是我拉着你做飞机……花了这么多时间,本来……你的成绩可以更好。”文瑾低下头嗫嚅道。 义廷看着文瑾冻红的鼻尖,没有了平日的严肃和他宠溺之下的嚣张,全然是小女孩楚楚可怜的样子,便哈哈大笑着宽慰她:“别多想了,是我自己发挥不好,跟你毛线关系都没有!再说,你不是也离开合唱团,退出了马术俱乐部吗?这么说,你的牺牲比我大。” 他从背包里拿出玻璃热水杯,帮文瑾将破手套摘掉,按放在茶杯上,让双层玻璃上传导出的温度捂热她冰冷的双手。 文瑾看着还未来得及从自己小手上拿下去的大手,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头埋得更深了,声如蚊蚋道:“我跟你不一样,我那两个社团都是打酱油的,可你是要出成绩的,不管怎么说也是我拖了你的后腿。” 义廷打开杯盖子,热乎乎的茶烟从杯子里冒出来,温暖了他们俩之间那一方小小天地。 他往杯盖里倒了些热茶水,递给文瑾,道:“快,趁热喝了暖和暖和,啥拖不拖后腿的,这话我可不爱听。做飞机是我自己的梦想,能跟着你混,我觉着挺棒!” 文瑾口口声声自称大哥,早已习惯教义廷小弟,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扭捏道:“也不是啦,其实你做得远远比我多了,如果是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什么飞机……” 接下来,深情款款的戏码没有发生,没心没肺的义廷不知何时已坐在工作台前,卖力地起了干活。 文瑾心疼又内疚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禁替他发愁。义廷的家庭情况还不如自己,在整个a校,他或许最没有退路的那一个,如果他不能获得全额助学金,根本没有没有机会继续留在美国读大学。在美国呆了三年,回国参加高考更不可能,那么他的未来怎么办呢? 她用小扳手发狠地将每个螺丝又紧了几扣,说:“你不说我也知道,十一年级这场比赛对你最关键,你要是出了好成绩,各个名校的教练都会拿着全额助学金和各种优厚的条件找上门来挖你,可是……今年,你得了第五名,这个名次听起来不差,可是,也太尴尬了……” 义廷反复检查着临去比赛前刚装配好的三角稳舵,又接上电,试了一下电机运转状况,然后,安装外壳,嘴里却说着:“要说起来,我也没吃亏,跟你在一块儿学习效率贼高,这学期就算是花这么多时间做飞机,gpa反倒上去了不少!” “gap提高,也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过,网球要想有质的飞跃很难,就必须坚持高强度训练,今年暑假还有国际网联青年大师赛,你要……” “加油”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义廷打断了:“我跟西蒙说了,那个比赛我今年不参加了,因为,周期太长,一直要延续到十月份。暑假,咱们的飞机就该总装试车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抓瞎。还有,我暑假要去学飞机驾驶,然后,报考8月底的考试。” 原来义廷早就有了自己的计划,文瑾忽然对拉着他做飞机这件事感到懊悔不迭:“西蒙教练心里肯定恨死我了。” “那指定不能够。昨天回学校路上,他们还商量着今天晚上平安夜,叫上你和詹妮弗老师一家,到他们家去吃大餐呢。”义廷边说边戴上手套,准备将刚这个已经密闭好的大家伙抱到仓库另一头去。 圣诞假,义廷照例住在西蒙教练家,教练夫妇对义廷一如既往照顾得无微不至,也并没有对他此次比赛结果表示出任何不满,义廷心里反倒更不是滋味。那倒不是因为,这次比赛结果致使他和美国名校失之交臂,而是觉得对不起西蒙每天起早贪黑地陪他训练,对不起教练这两年来,每个周末都带他去网协培训。 “等等,你要是不说,我真的忘了,今晚就是平安夜!”文瑾停下小扳手上的动作,道:“张先生回台湾了,詹妮弗家也就我们两个人,要不,我傍晚回去帮詹妮弗做些中餐带去西蒙家?” “好啊,这招灵,西蒙他们两口子天天吵吵着要吃中餐,又嫌镇子上的中餐馆太贵。”说着,他抱起三叉型的稳舵,气不长出,健步就往飞机尾部走去。 话音还没落,大仓库的门又被打开了,在明亮与暗淡的光影之间,站着一个魁伟的身影,义廷险些惊掉了下巴,手里一个装配成型的稳舵差点儿就脱手掉在地上。 “西蒙教练!”义廷半信半疑地叫了一声。 随即,他感到一阵心虚,难怪教练昨天没有批评他,该不会全攒到今天,来三号仓库和他算总账的吧? 没等义廷反应过来,西蒙就走了过来,他感觉手里沉甸甸的稳舵一下子轻了了很多,西蒙教练的大手已经帮助他分担了一半的重量。 “你是要完成稳舵和机尾的对接吗?”西蒙教练问道。 义廷不禁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西蒙教练,他居然精准地说出了他手里这个半成品的名字? 西蒙教练仿佛看出了义廷的心思,笑道:“当初,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也曾经梦想过去当空军,可惜最后一试没有通过。” 看来西蒙教练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义廷眨巴眨巴眼睛心里窃喜,难怪当初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像他申请减少网球训练时间,西蒙教练答应得那么痛快。 第五百七十章 态度 有了西蒙教练的帮忙,两人配合着又是焊接,又是上螺丝,安装稳舵这件本来令义廷感到头疼的事情,竟然进行得异常顺利。 忙活完稳舵对接,西蒙教练看着满屋子的金属原材料、飞机配件和各个部分的半成品,仍意犹未尽,他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说道:“改天,机翼和机身对接,咱俩肯定完成不了,再叫上卢克、亨利、爱德华,搞不好,我们还要弄一台小型起重机。” 义廷不住点头,看向飞机部件的眼神情意绵绵的,如同在看自己的女朋友,他说:“是啊,说来也快,出不了二月底就得张罗这些事情了。” 西蒙教练看着眼前的大个子少年,忽然转了话题:“学校里,不看好你们做飞机的人不少……” 文瑾和义廷听了这话,不由得都望向欲言又止的西蒙。 近几个月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三号仓库中度过,除了上课,接触最多的只有那些对他们充满羡慕和崇拜之情的创客空间的同学,收获到的也只有来自老师和媒体的夸赞褒奖。 他们就像一对展翅的雏鹰,在自己钟爱的领域里尽情地驰骋遨游享受着精神、智慧和创造力的释放,从未想过自己的尝试有可能面临非议。 “无论如何,蒂娜和罗伯特,你们的人生都算是太顺了,你们之前所经历过的困难甚至还算不上困难,所以,你们根本不明白失败是什么。”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义廷,继续道:“然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会面临挫折和失败。成功才是偶然,是多方面努力和各种有利因素叠加的结果。” 西蒙教练用带着帆布手套的手握着起落架的钢梁,说道:“学校有一部分同学认为,凭借你们现在的知识和能力,只能制造一架仿真的模型飞机,充其量只能完成跑道滑行,想要真正起飞,是根本不可能的。有一部分老师也认为,学校将大笔费用拨给创客空间的飞机项目,对于其他社团有失公允。” “正因为花了学校大量经费,我们才很有压力,我们必须成功,无论需要付出多少努力。”文瑾紧握着两个小拳头。 义廷有些不服气地说:“您不知道,为了研究飞机的原理,我暑假看了不少书,上网站向不少前辈请教制作飞机的经验。蒂娜付出的就更多了,不是吹牛,从暑假到现在,她至少也看了四五十公斤的专业书。” 西蒙教练抚摸着工作台上新拆封的减震器,说道:“就算你不告诉我这些,我也预言你们一定能成功。” “您为什么看好我们呢?毕竟,罗伯特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不少训练,这次橘子碗杯还铩羽而归。”文瑾用冻红的小手捧着脸问。 “因为,我能感受到你们为了实现梦想的积极进取的态度!” 西蒙说着,顿了一下,说:“你们一定听过这样一个有趣的计算。如果让a到z里面的每一个字母分别等于1到26,那么,knowledge(知识)的每个字母相加只有96,luck(运气)只有47,money(金钱)只有72,只有attitude(态度)加起来才是100。” 义廷笑道:“听起来像个文字游戏。” “细想很有道理。”文瑾若有所思地点头。 “态度。”义廷蹙眉琢磨着这个单词,不期然,正对上西蒙教练的目光,他似乎明白了西蒙教练想说的。态度决定成败,这是行之天下而皆准的普世道理,自然也适用于网球。 他不禁惭愧地低下了头,这一届橘子碗杯,他就是输给了自己掉以轻心的态度。 义廷呆怔回神,看到西蒙教练已经开始帮助文瑾一起组装飞机的起落架。 别看这只是一架小型飞机,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飞机着起飞和着陆是飞行中最至关重要的环节,处于安全性的考虑,这架飞机和大中型机一样,有三个起落架,每个起落架都由支柱、充气轮胎、减震、刹车、转向操作机构、收放机构等构成,为了实现他们当初计划的还能做一些简单的特技表演,文瑾还设计了一个紧急情况下才用的水上起落架。 三人围在三号仓库中最大的一个工作台边,一边聊天一边安装。 文瑾举着一个制作完成的起落架总程,放在最大的工作台上,义廷和西蒙教练开始在上面安装减震系统和刹车装置。西蒙教练问:“罗伯特,坐飞机是一件极其艰苦的事情,当初,你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要和蒂娜一起做这件事呢?” 义廷张开长臂调试着减震器的位置,一边说:“我们家客厅正中的桌子上,至今还摆着我太爷爷的照片,那是我爷爷躺在医院病床上,临去世时交到我爸爸手里的,他对我爸爸说:勿忘国耻,砥砺前行。” 说到这里,义廷猛地吸了一下鼻子,快速地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文瑾和西蒙教练同时抬起头看他。 他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继续说道:“我太爷爷是杭州笕桥中央航校地五期飞行科毕业,曾是他们那一届空中打地靶唯一一个满分获得者。在抗战期间的一次对日空战中,日方出动了7架侦察机和124架轰炸机,其中包括12架当时日军最先进的零式战斗机,我们方只有27架伊-15老式驱逐机。我太爷爷是小队长,他驾驶战斗机击落了两架日本零式战斗机,还用他精准的射击技术,让敌方三十多架战斗机全部中弹……” 西蒙教练和文瑾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头的事情,目不转睛地看着义廷,他脸上带着无限的骄傲,眼底却漫上深深痛色。 他的手紧紧握着起落杆坚硬的钢制支架,继续说道:“后来,我太爷爷的飞机被五架敌机包围,他们集中火朝我太爷爷开的飞机猛烈扫射,飞机多处被击中,他本人也胸部中弹。 本来,他可以跳伞自救,但是,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了拉平飞机的操纵杆,加大油门,倒旋着向上翻跟头,狠狠地连续撞毁了四架敌机。我太爷爷殉国那一年还不到26岁……” 义廷宽大的手掌猛地擦去脸上的泪水,继续哽咽着说:“我太奶奶听生还的飞行员讲,几架飞机相撞的场面非常惨烈,整个天空都被红色的火光和黑色的浓烟雾遮蔽了,如同世界末日来临。就这样,我23岁的太奶奶守寡,我爷爷那时还不到三岁。” 文瑾听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就连西蒙教练眼圈也红红的。 义廷擦干眼泪说:“七十多年过去了,这一直是我们家不敢轻易提起的往事,但是,我们这三代人却一天也没敢忘掉过这段历史。” 文瑾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说道:“我们算什么……他们才是真正的精英,民族的脊梁。” 西蒙教练也感叹道:“这让我想起丘吉尔对英国皇家空军说过的一句话:在人类的战争史中,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对这么少的人亏欠这么多的恩情。” “是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替我们负重前行!”文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 义廷眼圈红彤彤地,却早已止住了悲戚,他说道:“那时候,我们中国太贫弱了,技术也落后,所以才受尽欺负。我不在乎自己的标化和gpa是多少,我要学最试用先进的技术,将来报效祖国。” *** 薇薇安走进波士顿市中心一幢高大的写字楼,一股空调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将身上焦糖玛奇朵色厚羊毛大衣的牛角扣解开。 文瑾紧随其后,刚从旋转门进入大堂,立刻感到自己的橘色羽绒服与这里气氛极其不和谐,马上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眼睛不由自主地东张西望着。 此刻,正是下午两点,坐在大厅环形接待台后面的金发女孩恹恹欲睡,偶有几位西服革履的先生,或是身材高挑的女士步履匆匆地穿行过大堂,他们的着装都偏向于黑、灰、深蓝之类又深又冷的色调,精致漂亮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哒哒声都充满了专业人士的自信和笃定。 文瑾看了一眼自己脚上那双臃肿的白色运动鞋,露出无奈的笑容。再看看薇薇安,作了近一年“teen&style”时尚服饰公司的ceo,她的衣着品味虽然比文瑾强一些,不过,仔细看仍旧未脱高中生本色。 上了电梯,两扇锃亮的镜面门缓缓关上,薇薇安按亮了22层的按钮,那是高层电梯的第一站,中间不停。 文瑾的耳朵感到一阵气压,如同飞机起降时的感觉,不过,她还是趁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人,放开胆子又问了一遍:“姐,今天我来,到底有什么使命啊?” 薇薇安回头嗔怪地看着文瑾,道:“不是跟你说,就是来随便看看,喝点儿咖啡的吗?” 第五百七十二 喝咖啡 “哪儿不能喝咖啡呀?你今天该不会是来裁员什么的吧?”文瑾终于说出了心头的疑问。 teen&style公司的近况学校里人所共知,文瑾琢磨着,薇薇安肯定是要在开年第一次大会上有什么重大举措。现在,其他同学都不在学校,拉上她,虽然撑不了什么场面,至少也可以壮些胆色。 薇薇安支吾道:“裁员……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公司现在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又正是用人之际……” 只要不裁员就不会出什么大变故,文瑾心里就踏实了一些,追问道:“那么,喝咖啡之余,我做点儿什么呢?” “你就在我办公室坐着,我办公室有一面大玻璃,能看到、听到隔壁会议室的情况,会议室却看不到你。目前,公司举步维艰,这次会议公司今后发展至关重要,我们要总结失误,商量出新的计划,我还会发布一个新举措。你就在那里帮我听着,俗话说,旁观者清,你又比较有头脑,善于分析,看看我这次开会”薇薇安在最后关头,才告诉文瑾请她来的意图。 正说话间,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电梯对面墙上醒目的太空银色“teen&style”公司标识吸引住了文瑾的目光,她惊叹道:“哇,太气派了,整层楼都是你们的?” 薇薇安嗯啊地支应了几声,觉得敷衍不过去,才说:“公司经营最辉煌那会儿,确实租下了这里一整层楼面,劳伦病重期间,业务萎缩退租了半层,上个月又退租了一半面积。” 文瑾心里琢磨着,薇薇安果然是个精打细算的人,这么缩减办公面积,那么多人坐得下吗?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她却没敢问出口,默默看着薇薇安用指纹刷开了门禁。 推开两扇气派的玻璃大门,诺大的办公室里格外安静。 前台坐着个漂亮的红发妹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一见到薇薇安就起身礼貌地打招呼:“李小姐,下午好。大家都到齐了,在会议室等您。” 接着,朝文瑾含笑点头,问道:“请问,这位小姐喝点什么?” “哦,不用,我自己来。”文瑾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显然是不太习惯被人服务。 薇薇安不动声色地轻咳一声,嘴唇都没动,在文瑾耳边轻声道:“你是我的客人。” 文瑾立刻明白,是自己表现得不够矜持,尊贵,忙低头敛容,说道:“一杯拿铁。谢谢。” “潘小姐的咖啡送到我办公室,谢谢。”薇薇安补充道,声音里带着平日少见的高冷。 两人一路朝办公区走,文瑾只觉得两眼目不暇接,这里果然和电视里看到格子间式公司大不一样。 如果说,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在循环水系统下烟雾蒸腾的罗马喷泉式加湿设备,和接待台后面布置成小酒吧的饮料零食区域,还都是繁华城市写字楼标配的话,那么墙上主题隐晦的海报式涂鸦,走廊与办公区分隔处用灰色、黑色、白色多米诺骨牌般的小方块拼接的劳伦照片,和随处张贴的超模海报,还有走廊上不时经过的,又高又瘦又时髦的漂亮女孩,被推进推出的流动衣架上那些光鲜亮丽的时装……则完全彰显出一个平均年龄不足26岁的时尚品牌公司的创意与活力。 文瑾偷眼窥探了一下办公区,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拥挤,看来,之前,他们租整整一层楼面的行为,确实有土豪烧钱之嫌。 对于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办公室,在薇薇安心里,最初的惊喜和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不知为何,今天,她只觉得地上的大理石图案交错混乱令人眼晕,罗马式小喷泉看上去呆板而多余,就连灯光也亮得太过刺眼。 薇薇安目不斜视地朝自己的办公室大步走去,不知为何,经过三百多平米的办公区时,她感到今天这里看起来比半个月前空旷,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个苦笑,一定是又有人辞职了。 对于他们公司的员工,跳槽绝对不是一件难事,因为,他们的专业技能都是一等一的棒,说不定,这些人中头脑活泛的那部分,早在得知劳伦生病的时候,就在忙着找下一个东家了。 直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到助理西斯(health)迎上前,她才觉得心里不再空落落地。西斯二话不说,打开手里的文件夹,嘴皮子很利索地给薇薇安读着各类报表上的关键数据,并作出极为简短精炼的评述,就仿佛此刻他正在对着一台机器人做语音录入。 以前,西斯是劳伦的两名助理之一,他对时尚独具见解,办事精明,头脑清楚,薇薇安刚来公司的时候,劳伦决定将自己的工作重心专注于设计、宣传两方面,便将西斯调来协助薇薇安。 彼时,公司人员虽然不多,却都是名校精英,对于薇薇安这个空降下来的管理者,大部分人极度不看好,这不仅仅因为,她是个正在读高中的亚裔女孩,更重要的是,她还是时尚的门外汉。 西斯带着她一点点熟悉公司的业务,理顺了内部、外部的各种关系,并在她施展拳脚,对公司的组织机构和各项管理进行改革的时候大力相助。 后来,公司业务飞速发展,薇薇安的能力和价值得到了全公司上上下下的肯定,西斯仍在她身边全力协助,并不时提醒她因神经大条而忽视的问题。每当此时,薇薇安就在心里发笑,暗忖他们俩的性别是不是被老天弄反了。 文瑾坐在办公室角落的沙发里喝咖啡,她觉得薇薇安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变了个人,此时,大概早就把办公室还有她这么个人的事情丢到脑后去了。 在西斯几乎不带喘气地报出那些枯燥无味数据的同时,薇薇安表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甩掉脚上的运动鞋袜,蹬上一双7厘米的高跟皮鞋,脱掉身上的运动服,露出一件雪纺面料的白衬衫,从衣架上一排小西装外套中找了两三件,在大镜子前比了比,将其中一件披挂在身上,然后,飞速用梳子拢了几下短发,喷上几滴香水。 一个高中女生不到五分钟变成了一个职业女性,整装完毕,两人就撇下文瑾,走出了办公室。 文瑾盯着比薇薇安还要时尚的助理,觉得他长得实在是贼帅,贼养眼,奶油色皮肤,精致突出的五官,卷发上打着发泥,梳理得一丝不乱。 只不过,这个男子身上的黑衬衫似乎过于精致了些,千鸟格翻边小脚裤至少小了两个尺码,露出一大截苍白的脚踝……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人言谈举止有点儿像美版奥利弗,和薇薇安走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对闺蜜的既视感。 薇薇安的房间里只剩下文瑾一个人,她好奇地摸着办公区的一面流动波浪般的隔墙,上面都竟然是用各种质地的布料、丝绸和皮革拼接而成的。 “现在,我们准时开会。” 从大班台正对的大玻璃那头,传出一个极有识别度的声音,文瑾一听就知道是西斯,她这才抬头望向对面的会议室。 只见会议室整面墙都是海洋主题的涂鸦画,椭圆桌两旁定制的椅子样式奇特,却远比不上坐在椅子里,那些奇装异服的人所彰显出的个性和艺术气息。 圆桌尽头是一张椅背高高,镶着酒红色牛皮和金色铆钉的王座,不知道是用什么木料雕刻成的,即便是放在这间每个毛孔都渗入时尚的会议室里,也显得有些矫情。 高挑的薇薇安坐在这张充满力量,甚至略带独裁意味的王座里,变成了很小的一只,此刻,文瑾只看到她肩头扛着一份无形的,叫做责任的重担。 开年的第一次会议尚未开始,薇薇安就感觉到一种很不友善的气息,身旁这些熟面孔带给她一种陌生感,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并不比她刚来公司时强到哪儿去,或者可以说是,还要更糟糕。她必须在这群人面前再次证明,她这个纯种亚裔的高中生,坐在这里是当之无愧的。 会议正式开始,第一个发言的,是年迈的财务总监本杰明先生,他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一组令人沮丧的销售数据:“公司十一月的销售额比十月锐减了75%,十二月份更是雪上加霜,我不喜欢用那些带有感*彩的词,比如‘腰斩’来耸人听闻,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一月销售额只有上月的一半……” 薇薇安早已在电脑里看过了财务报表,几分钟前,西斯再次向她强调了这组数据,故此,开会时从老本杰明口中听到,上月网络销售加上纽约实体店的营业额,共计三万八千美金这件事的时候,尽管她眼前仍出现报表上那些标示着亏损的红色数字,却并未表现出极大的震惊。 如今,teen&style公司和薇薇安加入前大不相同,之前,公司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更没有实体店,聘用的员工也只有负责网络维护、设计和售后的十来个人。 第五百七十二章 逆风飞行 后来,薇薇安加入进来,她卓越的经营手段,搭配劳伦对时尚的敏锐把握和强大的公共关系网,加之新招聘的年轻设计师们的优雅前卫的设计理念,公司在时尚领域异军突起,销售势头越来越猛,业绩联创新高。 她们不断扩张市场版图,房租、工资、物流、仓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完善起来,随之而来,各项费用也在相应增加,然而,这一组销售数据无疑是将他们的公司再次打回原形,薇薇安咬着后槽牙想,假设服装设计、面料、生产没有任何成本,营业额总和也不足以支付雇员们的工资。 接下来,市场总监沉着一张脸,如丧考妣般地宣布:“前天,我们收到纽约时装周组委会的邮件,撤销了2月份春夏时装专场发布会的邀请函。算上十二月底被柏林和香港时装周取消的时装发布会邀请,今年,我们的品牌将没有机会在各大时装周上亮相,请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务必降低对今年春夏新品的市场预期。” 面对强势的时装节组委会,这样的事情除了接受,还能说什么呢? 以往,他们这个初具规模的小公司能获得世界级时装周的邀请函,全要仰仗劳伦。她从十二岁起就是各大世界顶级少女品牌争相邀约的模特,每年她俏丽的身姿都会活跃在各大时装周的天桥上。自创立品牌之后,时装周组委会无论是看在她本人,还是她那个在时尚界呼风唤雨的母亲面子上,自然会向她倾斜资源。 如今,劳伦离世了,他们也不会将宝贵的机会提供给这样一个很有可能自生自灭的公司。 余光里,薇薇安看到助理西斯将冒着热气的咖啡杯往她面前推了推,他的手在微微发颤,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同情。 来自销售总监的打击比上述坏消息来得更直接:“有五位当红歌手,终止了下半年的销售订单,最近拍热播电视剧而走红的明星d小姐,宁愿支付高额违约金,也执意解除和我们品牌绑定的战略合作协议,这恐怕是我们近三个月来最大的一笔进项……” 薇薇安听出销售总监最后一句话中暗含的讽刺,揉了揉眉心,原来美国也有人走茶凉一说。 这些明星中,不乏劳伦的好朋友,在劳伦活着的时候,她们都把她当作年轻一代的尚风向标。每当她的博客、推特、脸书上发表信息或照片时,这些明星大咖们会第一时间转发、评论,继而再被数以万计的网民们扩散。 那位d小姐就是持续在劳伦脸书评论区蹭了大半年热度,才被挖掘,并成为明星的。 如今,劳伦的脸书和推特已经有一两个月没有任何更新了,若这些自媒体平台都是有形的实体,恐怕也早就哀伤地落满灰尘,长满杂草了吧。 薇薇安将视线投向在座的每一个人,他们有的默默地低下头,有的则回以不满、无奈,甚至责怪的目光。 这时,人事主管打开文件夹,例行公事地汇报着:“随着公司业务萎缩,品牌美誉度下降,内部人才流失也达到了空前的状态,继十一月份二十二人离职之后,上月公司又有三十九人递交了辞呈,算上本月初刚走的十五人,目前,公司剩下三十三名员工,这些人支应公司的日常运转明显有些力不从心。” 公司前景好的时候,那些名校精英,特别是设计专业毕业的高材生们趋之若鹜地进入公司,就是看准了公司的高速成长性和个人发展的更大可能。 与稳定的大公司相比,他们拥有更加自由,没有局限的创作空间,不会被轻易贬低和否定,更重要的是,如果能够和公司一起成长,势必会像搭上了一艘快速升空的火箭那样身价飙升,说不定还会一夜蹿红。 现在呢,公司江河日下的趋势显现出来,说不定那一天就完蛋了,那些从小就是以分钟来计算时间的名校优等生,没有人会傻到浪费自己宝贵的人生,和这样一间前途未卜的公司一起沉沦。 薇薇安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上述情况,她从不质疑自己的领导力,只是觉得,目前公司的困境无论对任何人来说,都会一个前所未有的考验,一时间,她还不知道如何逆风翻盘,但是,她坚信,鸟的翅膀更适合逆风飞行。 她环视会议室中的各位,长吁出一口气,打开文件夹,说道:“公司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一时陷入困境。目前,公司的销售状况非常令人担忧,这给资金周转和库存方面都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我想和大家探讨一项开源举措,那就是大范围地将服装进行打折销售。只有这样,才可能实现多赢局面,一来,高居于时装周t台之上的霓裳华服可以更广泛地走进大众的视野,对于推高销量,加速资金运转,更快地回笼资金都有好处。” 这个想法已经在薇薇安心中酝酿了很久,尽管她清楚teen&style走高端路线,打价格战不是长久之计,但是,在非常阶段不采取非常措施是很难让公司起死回生的。 宣布这项动议时,薇薇安似乎能看到在纽约第五大道上的*店中,兴奋的都市白领,哥伦比亚大学的姑娘们,抑或是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手举钱包,迫不及待地将设计精湛,时尚高贵,却价格亲民的teen&style服饰收入囊中的情景。 身穿赫本式小黑裙的设计总监,在会上第一个向薇薇安公开发难:“我在miumiu担任首席设计五年之久,从业经验告诉我,低价打折策略永远是行不通的!我们的消费群体是高收入人群,他们不在乎价格,只在乎服装传达出来的品味,以及由品牌区分出来的阶层。这就是为什么很多的奢侈品牌的过季服装,宁可销毁也不打折,甚至有的品牌每年还会提价7%到20%。” “是的,打折是一把双刃剑,我们本来就不是靠销量和打价格战取胜的公司,”销售总监立刻表示复议:“我们应该尽量维护住品牌的价值,和高端的定位。做品牌的公司最忌讳的就是左右漂移,摇摆不定,要知道,固定用户,特别是那些明星之类的大金主一旦走了,就很难再回来,而获取新客户的成本远比维护老客户更高。” 薇薇安站起来据理力争:“事实上,我的策略不仅仅是简单地依从经济规律。尽管teen&style当初的定位是最高端的少女时装,但是,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劳伦想让更多的人穿上带有她理念的衣服。我们虽然降低了服装的价格,却不会在设计和品质方面打折扣,只是想牺牲一部分利润去换取更大的市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薇薇的解释。 片刻尴尬之后,负责生产管理的主管不甘人后,站起身缓缓开口道:“与我们合作的加工厂常年只为国际一线品牌做生产加工,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走打折和价格竞争路线,绝对不会再和我们续签新合同,他们会认为,我们的产品定位不在他们高端服务的范畴之内。” “现在说这种话,恐怕还为时尚早……” 西斯的话还没说完,设计总监将涂着灰色指甲油的手从颈上的小丝巾上拿下来,往桌子上重重一按,说:“请问,你是以什么立场在这里说话?如果你代表薇薇安,那就不必了,她自己会表达,如果代表你自己,你可以私下去发表意见,这种场合恐怕不太适合。” 坐在薇薇安办公室里的文瑾一惊,没想到这个漂亮女人这么霸道地就阻止了西斯的发言,眼看着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势单力孤,被众多大佬围攻,又没人帮腔,不禁替她捏了把汗。 这时,人力资源总监,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子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薇薇安,给人感觉,是在兴师问罪:“坦率地说,自从劳伦去世之后,人心都涣散了。不仅仅是公司内部没有了凝聚力,就连我们原先稳定的客户群体,也开始质疑品牌今后的走向。突发事件之后,你没能及时地凝聚人心,把握方向,这一点令我们感到非常失望。” 不等薇薇安有所辨驳,设计总监两道粗眉紧缩,用笔杆敲击着桌沿,开口道:“我们的定位是适合十五至二十岁女孩的轻奢品牌,这恰好是市场的一个真空地带,在设计、用料和做工方面,我们也都力求高档。一旦公司改变整体策略,打折销售这件事本身,必然会令追求最高品质的客户感到备受羞辱,更留不住公司内部的精英人才。他们在名校苦学多年,来到teen&style是为了和香奈儿、古琦、迪奥这样的高端品牌一较高下,而不是为了和大众货拼一席之地。” 第五百七十三章 赛琳娜的灰裙子 薇薇安站起来据理力争:“事实上,我的策略不仅仅是简单地依从经济规律。尽管teen&style当初的定位是最高端的少女时装,但是,正如你们所知道的,劳伦想让更多的人穿上带有她理念的衣服。我们虽然降低了服装的价格,却不会在设计和品质方面打折扣,只是想牺牲一部分利润去换取更大的市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薇薇的解释。 片刻尴尬之后,负责生产管理的主管不甘人后地站起身,缓缓开口道:“与我们合作的加工厂,常年只为国际一线品牌做生产加工,如果,他们知道我们走打折和价格竞争路线,绝对不会再和我们续签新合同,他们会认为,我们的产品定位不在他们高端服务的范畴之内。” “现在说这种话,恐怕还为时尚早……”西斯忍不住开口。 设计总监将涂着灰色指甲油的手从颈上的小丝巾上拿下来,往桌子上重重一按,用质疑的目光看着西斯,道:“请问,你是以什么立场在这里说话?如果你代表薇薇安,那就不必了,她自己会表达,如果代表你自己,你尽可以私下去发表意见,这种场合恐怕不太适合。” 坐在薇薇安办公室里的文瑾看到此处,已是心惊肉跳,那个q版赫本说话可真不给人留情面,那个大叔明显就是在声援她!这个漂亮女人更可恶,都不让西斯把话说完,她怎么可以这么霸道! 眼看着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一方势单力孤,被众多大佬围攻,文瑾的小脸都气红了,她呼呼地喘着粗气跺着脚大叫:“这算什么?不是以大欺小吗?” 话音未落,前台的红发女孩走进来,给她的咖啡续杯。 文瑾尴尬地一缩脖子,心想,对方一定把自己当成个神经病了。 即便她整个人都快气炸了,却也没有勇气走到隔壁会议室去帮忙。 争执仍在继续进行,设计总监两道粗眉紧锁,用笔杆敲击着桌沿,开口道:“我们的定位是适合十五至二十岁女孩的轻奢品牌,这恰好是市场的一个真空地带,在设计、用料和做工方面,我们也都力求高档。一旦公司改变整体策略,打折销售这件事本身,必然会令追求最高品质的客户感到备受羞辱,更留不住公司内部的精英人才。他们在名校苦学多年,来到teen&style是为了和香奈儿、古琦、迪奥这样的高端品牌一较高下,而不是为了和大众货拼一席之地。” 不等薇薇安辨驳,市场总监也毫不掩饰心里的不满,说道:“是的,现在时装周取消了我们的发布,很显然,市场和客户对我们的未来的方向采取观望态度,我们自行打折降价无疑是做实了他们的猜测,最后的结局只能是,teen&style被踢出一线品牌的行列!” 这时,人力资源总监,一个高大的白人男子清了清嗓子,居高临下地看着薇薇安,给人感觉,是在兴师问罪。 “坦率地说,自从劳伦去世之后,人心都涣散了。不仅仅是公司内部没有了凝聚力,就连我们原先稳定的客户群体,也开始质疑品牌今后的走向。突发事件之后,你没能及时地凝聚人心,把握方向,这一点令我们感到非常失望。” 透过大玻璃,文瑾手里端着咖啡杯,屏息观看着会议室里这一幕激烈围攻的场面,她那突突狂跳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平日强悍高大的薇薇安,此时,像个毫无还击力的拳击手,她被逼到拳击台的一角,而对手远远不止一个。 一番批评争执过后,会议室里安静下来,穿赫本小黑裙的设计总监先站起来,对薇薇安毫不客气地说道:“请原谅,我不能再为与我理念背道而驰的公司继续效力。愿你好自为之!” 文瑾放下手里的杯子,手忙脚乱奔到大玻璃前,将脸和手全贴在玻璃上,仿佛想要劝说隔壁屋子里的人先冷静一下。 情况比她想象的还遭,另外几位总监也纷纷站起身来,失望、愤怒、责备……各种复杂的目光像箭矢般投向薇薇安。 会议室的圆桌瞬间空了一多半,余下的几个人也都沮丧地垂着头。 文瑾将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再看坐在会议室正中位置的薇薇安,却仍是泰然自若,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文瑾自己却早就承受不住了,她不敢再看下去,瘫坐在羊毛地毯上,鼻子酸酸的只想哭。 这时,大玻璃那边传来白发苍苍的财务总监本杰明,一声深深的叹息。 文瑾抬起头,正看见本杰明那张苍老的面庞,只听他说:“诸位应该不难注意到,在目前情况下,要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财力消耗仍是非常巨大,我们的资金链将在一两个月内面临断裂的危险……” 随着本杰明的说出的每一个字,薇薇安挺直的脊背一点点瘫软下去,无力地陷入身后的座椅当中,强撑的那一点点坚强终于也被击垮了。 她忐忑不安地抬起头看着本杰明,艰难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所以……你也要离开?” 话音刚落,她眼前再次出现无数表情各异的面孔,指责的声音不绝于耳…… 闭目冷静片刻,再睁开眼睛时,她才感到,自己从前太自以为是了。不得不承认,对于公司管理,她仍然只是一个小学生。 她不想让公司的中坚力量离开,没有了他们,她终将一事无成,而她,一个初出茅庐的高中生,又有何德何能可以挽留住他们? 劳伦离去了,作为ceo,公司处于这样一个内忧外患的境地,她要对股东负全责,这恰恰是她最内疚的一点。 一个月前,她还拜访了范宁夫妇,说服他们不要撤资,仅仅是因为一己执念,就把劳伦爸妈拉进了这样一个赔钱无底洞。 她真想就此妥协,按照众多人的意愿的关掉这间公司。 “不!这只是我的专业意见,供决策层参考。我是范宁家族的老员工,劳伦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梦想需要有人继续,无论如何我都会与公司共存亡!” 本杰明一番近乎于悲壮的陈词,令薇薇安眼眶酸涩,她竭力忍住泪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大家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公司前台接待赛琳娜眼泪汪汪地小声嘟囔着:“不要关,请不要关……” 会议期间,一直是这位十九岁的小姑娘跑前跑后给大家端茶送咖啡,公司之前聘用的倒茶水阿姨早已在半个多月前就辞职了,赛琳娜暂时将这些事务性的琐碎工作全承担起来,她不但从未抱怨,还做得乐此不疲。 之前,薇薇安听公司里其他同事议论过:这个从公立高中辍学的小姑娘,干起活来勤勤恳恳,大概是担心,凭自己的学历水平,很难在波士顿这样的城市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吧。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转向了赛琳娜,她抹了一把眼泪说:“在我高中十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关注劳伦的博客,后来,知道她开了自己的服装公司,就经常去teen&style官网上看她每一季的新装。十一年级冬季舞会来临前,我看到了一条特别漂亮的亮灰色丝缎礼服裙,再看看价格,根本就不是我们这种平民女孩能买得起的。我很冒昧地在劳伦的推特上留言,表达了自己喜欢,并想拥有那条裙子的心愿,幸运地是,劳伦居然看到了我的留言,并主动联系我要了地址,把那条裙子免费给我寄了过来。穿上那条裙子,我在冬季舞会上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原来也可以成为公主……” 听了这番话,薇薇安不禁感到惭愧,从前,她也曾轻信过同事们的妄加揣测。赛琳娜对于公司的付出看似微不足道,却足以温暖人的心田,而这一切,既不是为了金钱,更不是为了名誉或地位,仅仅是单纯地出于对劳伦的感激,和对这个公司爱。 “我不懂公司经营,只知道劳伦是个我见到过最好的女孩,一定要想想办法,不能把她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关掉!”赛琳娜胆怯地看着大家,她说出这些话,显然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赛琳娜的话像一粒小火星,辉映着薇薇安心中一明一灭的信念。 她想起刚才路过开放式办公区,看着剩下来那些同事们挤在格子间里办公的情景。他们和她一起经历了公司从辉煌,走向低谷的过程,却仍然留下没有走,这让她看到了希望。 环视会议室里座寥寥无几的同事,她心中升起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觉,此时,他们心里或许和当下的她一样,尚且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隔壁办公室里,文瑾啜饮了一口被子里早就凉透咖啡,心想,以后,薇薇安请喝咖啡这种事,打死也不答应了,这是几口咖啡喝的死掉了一半脑细胞啊! 第五百七十四章 无条件信任 日复一日的等待和申请季的忙碌,双重煎熬着奥利弗的心,他和杰夫之间的关系靠手机信息勉强维系着,碰面却是难上加难。想象中,从法国回来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接受杰夫的爱,然而,充满浓浓爱意的秋日没有到来,眼看着,坐在炉火边促膝长谈的冬夜也是那样无望。 圣诞假期前,奥利弗一心铺在戏剧社秋季大戏排练上,还要为进一步提升标化成绩和gpa日夜忙碌。在得到耶鲁的defer之后,整个圣诞假期,他又不得不重新研究、选择常规申请的大学,并完善个人陈述。 束之高阁的感情,在快节奏的校园生活中很容易令人习以为常,奥利弗却不愿这样走完自己的四年高中,带着遗憾进入大学。 冬季学期开学后,奥利弗将常规申请的九所大学材料都补寄完毕,才得到喘息之机。他前思后想,终于决定无论杰夫是出于什么原因躲着他,当初,不辞而别离开杰夫,是他有错在先,这一次,他应该主动抓住机会,展开这段感情。 “为了你,我从法国重新回到美国,并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果。我们必须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否则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完了。”奥利弗一按发送键,将辛苦措辞的微信发了出去。 现阶段,杰夫更愿意和奥利弗保持这样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不想让奥利弗过于明显地暴露于锡安隐修会那些极端分子面前,当然,更舍不得和他一刀两断。 拖延或者是个万全之计,再等几个月,奥利弗就从a校毕业,到那时,他们再重修旧好,至少奥利弗会是安全的,他也再无可能知道自己干过的那些勾当。 接到奥利弗的最后通牒,杰夫心里开始打鼓,难道是恶行败露,奥利弗准备来找他摊牌决裂? 晚餐后,杰夫硬着头皮走进表演艺术中心,以龟速缓步爬上通往三层监控室的窄楼梯。这个位于观众正上方的小房间,是他的主场,此刻,却仿佛成了辩论社的模拟法庭。 “外面好冷,乍一回来,简直适应不了这边的冬天。”身穿长卡其色及膝羽绒服的奥利弗,带着一股寒气进了屋,他的长马尾辫束在脑后,发梢上结了细细的白霜,鼻尖冻得粉红粉红的。 尽管杰夫为今天的见面想了很多套说辞,猝不及防地见到奥利弗,脑子里仍是发懵。 奥利弗一眼看到工作台上一个手办玩具大小的雕塑,那是话剧《屠夫》中,纳粹军官的形象还原,军官骑在马上,手里挥动着皮鞭。 雕塑着了色,就连衣服的皱褶和面部表情都制作得惟妙惟肖,和舞台上奥利弗扮演的形象不差分毫。 奥利弗嘴角噙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一年多以前,和杰夫同住一个宿舍时的画面闪现在眼前,时光虽然非常短暂,却早已在他心里铭刻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 看奥利弗半天不开口,杰夫不禁心虚。他为什么这样笑?看来,我的猜的没错,他知道了一切。 杰夫低下头,他很怕和奥利弗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对视。 “杰夫,我今天特意找你过来,就是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你是不是……”温文儒雅的奥利弗,今天说话的口气有些过分的严肃。 杰夫的心开始突突狂跳,面颊发烫,他不想让自己的恶行从奥利弗口中说出,情急之下,竟抢先一步说道:“是的,但是,我有我的苦衷……” “什么?果然是这样?”奥利弗一张黄水仙般娇美面庞扭曲了。 杰夫懊悔万分,要怪只能怪自己当初意志不坚定,他以为奥利弗抛下他,就永远不会再回来,空虚无聊内心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他选择和凯文一伙同流合污。 如今,他回来了,他才感到自己是多么肮脏、罪恶,然而,这一切都不能与别人说,他只有自我救赎这一条路可走。 “你心里真的有了别人?又或者……你开始喜欢女生了?”奥利弗两道修长的眉因痛苦和忧伤几乎要拧到一起,一双清澈的眸子里闪动这水光,粉红色的唇瓣颤抖不已。 “噗——”杰夫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奥利弗并不是发现了自己蛛丝马迹,来揭发声讨他,而仅仅是没来由地吃起了飞醋,他高兴得几乎要当场跪下感谢上帝。 “你笑什么?”奥利弗眼睛里是倍受伤害的痛色。 杰夫脸上愁容尽扫,迷人凤目微微上挑,一把将奥利弗拥入怀中。 纤瘦的男孩正在他怀中瑟瑟发抖,他轻轻捧起奥利弗的面颊,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一件事,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变,永远不会变。” 杰夫奥利弗盯视了他片刻,旋即垂下眼帘,问:“那你刚才说,有苦衷是什么意思?” 在奥利弗干净的目光注视下,杰夫面带愧色,不知是否应该把自己压抑已久的心事向奥利弗和盘托出。 纠结半晌,他还是决定避重就轻:“奥利弗,你离开这一年,我曾经放任自己,做了一些错事……” “这就是你为什么总是躲着我的原因?”奥利弗一把拉住杰夫的手,说这话时,几乎喜极而泣。 杰夫头上直冒冷汗,涉事未深的佛系少年,当然理解不了他所说的“错事”,在他心里充其量是与人龃龉、翘课、恶作剧之类。 “杰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应该一起面对,不是吗?”因为激动,奥利弗的脸颊泛出桃花瓣的红晕。 杰夫心疼地将他的头重新靠回到自己的肩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他单薄的脊背。 他清楚,有些事,如果对奥利弗说了,无异于将他曝露在某种潜在的危险之下,于是,口中呢喃着:“请给我时间,相信我,我会尽快处理好一切,我希望,等到有一天,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携手走在阳光下……” 面前这个简单而美好的男孩,令杰夫感到一阵心痛,是的,现在他还不配坦然接受他的爱,也不能大方地给全校同学撒狗粮,尽管他每天都想这么做。 奥利弗抬头,深深地凝望了杰夫片刻,重重点头,说道:“好。我无条件信任你。” 杰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将成为他义无反顾离开组织的动力,即便付出代价也在所不惜。 奥利弗微笑着闭上眼睛,任有杰夫的略带清苦的唇描绘着他的额间发际…… *** 手指随意地在手机相册里翻动,看到了圣诞假期前发给羽悠的那份国际青少年绘画比赛的报名启示。 辰辰知道,羽悠一定会画画,这并不仅仅因为她妈妈是著名的画家,在辰辰第一次见到文瑾画布上那只鹅的时候,就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一定是羽悠画的。 那天,在视觉艺术中心二楼的画室中,她面对画布表现出渴望而又惧怕的情绪,这种异常引起了辰辰的注意。或许,可以用画画作为一个突破口,尝试着解开她心中的那个结。 辰辰不知道那个结究竟是什么,却隐约感到,这关乎亲情。 给她发了报名启示之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还没从羽悠那里听到丝毫反馈,这样的结果原本也在他意料之中,好在目前离报名截止日期还早。 午餐后,辰辰刚走进图书馆大门,就发现羽悠正在一层的信息台还书,他也掏出书包里那本沉甸甸的《thegiver》(中文译名《记忆传承人》,作者:loislowry)走了过去。 在羽悠后面办好了归还手续,辰辰提议着:“我知道有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学习,要不要一起去?” “哪里?”羽悠问。 辰辰故作神秘地说:“跟我走,到了你就知道了。这还是薇薇安告诉我的……据说,那是十二年级专用的小沙龙,在圣诞假期之前,那里整天都很热闹,低年级同学即使被邀请参与旁听,也不允许在这个沙龙发表意见,甚至不允许站在十二年级专用的椭圆型地毯上。不过,现在好了,十二年级至少有三分之一同学拿到了大学录取,另外三分之二在忙着做最后的努力,我去那里看过两个下午的小说,居然没有一个人打扰我……” 羽悠听着辰辰说得自得其乐,便跟着他上了电梯,两人七拐八拐走进一条灯光幽暗的楼道。 她发现这条路并不陌生,来学校第一天,威廉就就带她和劳伦去过那里。去年,她、劳伦还和薇薇安还在那里开过好几次会。 那间屋子里确实有一块阿拉伯匠人手工织成的椭圆形的地毯,她清晰地记得,彼时自己的双脚曾经踩上过那条不寻常的地毯…… 想到这里,羽悠神情黯然,辰辰还在自鸣得意地说着什么,她却充耳不闻。两年多过去了,物是人非,威廉应该快要从监狱里出来了,而她最好的朋友劳伦却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我不会画画 看到羽悠忽然面带伤感,辰辰忙换了个话题,道:“你刚才还的那本《风雨哈佛路》我恰好也刚刚看完。话说,你不是一向只喜欢虚构类文学作品吗?怎么居然借阅起非虚构的励志小说来了?” “我顾问推荐我看的,她说,在优越的环境中长成大树并不困难,但要在荒漠中开出花朵,才是值得珍贵的。”羽悠澹澹回应。 走进高年级沙龙,辰辰按亮壁灯,房间里果然异常安静,他问道:“你今年的顾问是哪位老师?” “希尔夫人。”羽悠一边回答,一边在靠墙的一张书桌前坐下,拿出了电脑、书和作业,准备开始学习。 辰辰看着羽悠睫毛后面闪动的眼睛,轻声问:“上次我给你发的那个视觉艺术比赛的报名启示,你看了吗?” “嗯。” “那你肯定会注意到,能够在本次比赛中取得第一名,不但可以拿到一万美金的奖金,还有机会成为保罗·达利的学生。他可是当代绘画界的巨匠,如果我没记错,他还是你妈妈的老师……” “我没兴趣。”羽悠从笔记本上慢慢抬起头,两道弯眉微蹙,回答得很是决绝。 “当然,你已经拿下了国际象棋全美第三名,和女子击剑州亚军,履历足够辉煌了,不愁藤校不录取你……”以辰辰的善良温厚,很少说这样话中带刺的话。 羽悠抬头,诧异地看着辰辰,说:“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画画。” 辰辰嘴角上的笑意一点点漫开,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自己会画画,但是,我有足够的依据,确信你拥有这项技能,而且还画得是非常好。” “不,你搞错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羽悠拼命摇头否认,样子好像是被人捉住了七寸拼命想逃脱的蛇。 辰辰不急不忙地为她条分缕析:“其实,从十年级上艺术史课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不仅能说出画作的背景年代,作者及一些逸闻轶事,还能从光和色彩等等角度分析画作……” “我不否认我看过不少绘画方面的书。”羽悠脸上带着些许不确定。 辰辰问道:“那你怎么解释,我上次在娜拉的画室碰到你,你随便拿起笔就是上握的持棒式?起初,我只是觉得你这样拿笔很不寻常,后来,查阅了相关书籍,才知道这是油画打草稿的专业握笔方法。” 那是上学期的事,羽悠确实依稀有那么一点儿印象,不过,她仍矢口否认:“不,我那只是……模仿。” 看到羽悠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辰辰愈发觉得有趣,便继续问道:“文瑾上学期期末作品上的那只天鹅,你该不会否认是你画上去的吧?还有,文瑾曾经见到,你们家三楼有一屋子油画,上面的签名都是c.l.,你可别告诉我那都是你妈妈的习作,据我所知,她的签名确实是c.l.,也就是她的名字林萃两个字的首字母,只不过她从来不用花体字签名。非常巧合的是,你的名字cynthialord的缩写也是c.l.,而你日常书写却只用花体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辰辰的问题一个个抛过来,她已经被问得无力招架了,神色仓皇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似乎急于从这间屋子里逃走。 辰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说道:“请不要再逃避了。迷失不可怕,怕的是不自知。对,你说的没错,你不会画画,可你并不是从来都不会画画。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把这项技能弄丢的。我能看出,这正是你的心结所在,让我们一起把它找回来好不好?” 羽悠仍低着头,紧咬嘴唇不说话。 “《风雨哈佛路》中,莉丝的妈妈得了精神分裂,她说,她无论多努力也走不进她的内心世界,可是你不一样,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辰辰说着牢牢盯住羽悠的眼睛。 “不,她是一个成年人,是她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若她不是自私到极点,怎么可能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让她生活在世界上如同弃儿?”羽悠一口气说出这些话,脸颊因激动微微泛红。 羽悠不是没有想过和妈妈好好交流,然而,她发现,作为举世公认的天才女画家,事业如日中天正在走向巅峰,然而,她们之间的言语交流却似乎越来越困难。 她说话时声音很平静,辰辰却从她微红的眼眶,猜测处,她内心或许正在翻涌起巨大的波澜,不禁心生怜惜。 两年多了,两个人好容易有机会将话说得这么透彻,他必须把自己想发明确地告诉她,让她彻底醒悟:“羽悠,不要总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上最惨的那一个,你想过吗?和那些真正不幸的人相比,我们何其幸运,书里的莉丝,还有我们身边的劳伦、白馨蕊……” 一听到劳伦的名字,羽悠刚才仍有些敌对的目光变得柔软了,其中的迷惘却挥之不去。 辰辰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咖啡,继续道:“我不记得是那本书里曾说过:成长是一笔交易,我们都是用朴素的童真和未经世事的洁白交换勇气。在这个过程中,有人缴械投降,随波逐流,有人却历尽磨难坚守初心。” 羽悠依旧紧抿双唇一言不发,辰辰轻啜咖啡,坚定地说:“画画不应该成为你们母女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而应该是纽带。我相信,你有能力去做这个尝试,用画家们之间共通的语汇和你妈妈交流,直至走进她的内心。放下负担,感谢磨难,向前看,因为人生是没有退路的旅程。” 羽悠的睫毛像蝶翅般忽闪了几下,转而沉寂。 她已经忘却画技多年,这样重大的国际比赛,必定高手如云,以她的水平去参赛,恐怕进不了初赛就已经被淘汰了, 辰辰注视这羽悠脸上一点一滴的情绪变化,原来这座八分之七在水面之下的冰山,并不是铁板一块没有松动的余地。 “我有办法帮你找回丢失的画画技能……”辰辰想也没想,一句话冲口而出。 “你?” 辰辰能从这个单音节的词里,感受到羽悠怀疑中的期待,他却对刚才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儿后悔。 曾经去找希尔夫人聊过两三次,她也只是承诺,能帮羽悠走出负面情绪的阴影,但无法确定能不能帮她恢复画画的技能。 尽管如此,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不是我,是心理咨询中心的希尔夫人,也就是你今年的顾问。她有过类似的成功经验,曾经帮之前的一位学姐找回过失去的记忆,也曾经让往届的几位学长从痛苦记忆是走出来,并对过往释怀……” 辰辰还没说完话,羽悠就紧紧握住了他的衣袖,他明白这个动作背后的潜在含义,马上试探地问道:“我可以为你预约希尔夫人最早的心理咨询时间吗?” 羽悠自知失态,松开辰辰的衣袖,低声说:“让我考虑一下。” *** 陈义廷躺在床上打开手机里的背单词软件,准备开始每天的睡前的例行功课。 今天上了七节烧脑课,一早一晚加起来一共练了三小时网球,又花了三个小时制做飞机,晚上八点以后,才和文瑾去图书馆一起做作业,披星戴月回到宿舍已经是十二点钟,他这才匆匆洗漱上床。 这样周而复始地辛劳,让他身体一沾上床就想立刻昏睡过去,不过,每当这个时候,文瑾的话就响在耳边:“学习靠的是积累,今年开学你考的sat才一千三百多分,还是把单词基础再好好强化一下吧。” 原先,义廷英语基础弱,来a校两年多时间,目前英语的听说读写早就不再是影响他学习成绩的最主要矛盾,他的成绩也在英语能力日益改善的前提下,有了大幅度提高,但是,每晚临睡的习惯,他却一直坚持下来。 他已经尝到了按照斯宾诺莎记忆曲线背单词的甜头,这还是当初辰辰交给他的方法,每天无论多疲劳也要背完五十个单词,并且复习完昨天背的另外五十个。起先,他完成这些例行功课至少需要一个半甚至两个小时,如今,他已经找到一些规律,记忆速度已经有了大幅度提升,做完这些只需要三十多分钟了。 今晚构思论文消耗了义廷大量的脑细胞,背到一大半的时候,他两只眼睛就开始打架,他不得不下床坐了几十个俯卧撑振作精神。 忽然,他听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义廷心里狐疑,上了高年级之后,很少再遇到宿舍老师查房这种事情,不过,他还是迅速回到床上,将亮晃晃的手机塞进被子里假寐。 门被打开,很快又被关上,义廷确定老师走远了,才重新拿出手机,继续在床上背单词。 快背完单词时,义廷听到自己房间的门把手再次发出的轻微声响,那声音轻得若不是竖起耳朵倾听,几乎听不真切。奇怪,老师怎么又来了,他手疾眼快地按灭手机,闭上眼睛,甚至还发出了不大不小的鼾声。 第五百七十六章 神秘人 他陈义廷从九年级起,就学会了在老师眼皮子底下装睡,曾经躲过了无数次挨罚,这项技能绝对练得天衣无缝的了,单从这一点看,他也比学霸文瑾激灵多了。 正得意间,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儿。 陈义廷啊,你是不是傻?十多分钟前老师不是刚刚来查过房了吗?抽查本来就是小概率事件,一晚上查两次,绝对没可能! 既然不是老师,那又会是谁呢?莫非是……有贼入室偷钱?会不会还带了凶器,顺便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他汗毛倒竖,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紧锁着眉头,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细小的缝隙,不敢动弹,更不敢出声。 几秒钟的等待,就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缝,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进房间,接着,他惊讶地看到,居然又跟进来一个。 为了避免再发出响声,他们将门小心翼翼地虚掩,并没有关实,从门缝中透进一缕走廊上的灯光,借着这束微弱的光线,义廷看到,这两个神秘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 他们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四下环顾,迅速锁定了桌子。两人各自从口袋里熟练地拿出了一样什么东西,从桌面到书架,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比划了一番,动作幅度很大,却完全没有声音。 这是在擦桌子吗?大半夜潜入某私立寄宿高中的男生寝室搞卫生,这也太无厘头了吧? 嗯,瞅着这夸张的动作,该不会是演哑剧吧?不能够啊,大半夜又没有观众。 难不成两俩货是从医院里刚跑出来的神经病?可是,要跑也不能往他们学校跑啊,这么村儿的地方,连手机信号都不好使。 哦,不,该不会是巫师做法吧! 义廷正在胡乱猜测间,两人又悄无声息地游走到步入式更衣柜和五屜柜前,做着同样诡异奇怪的动作。 义廷感到头皮有点儿发麻,俩人来干啥的? 他们并没有拉开抽屉拿东西的意思,眼瞅着,对床上躺着的无敌青春美少年也没啥特殊兴趣…… 忽然间,他想起,临睡前自己明明将宿舍房门上了锁的! 他感到,自己紧贴着床单的后背被粘腻的汗水濡湿了,过度的紧张让他的身体轻微地翻动了一个很小的角度,身下有些年头儿的木质床架很配合地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不好,暴露目标了,他们会不会对自己下手?义廷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咋滴啦,吓傻了,闭眼躺在这儿,挨揍都没法还手? 几秒钟后,他又倏然睁开了眼睛。 屋里哪里有什么人?连影子都不见一个,宿舍门窗紧闭关,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书桌上留下一条条明暗相间阴影,书包、网球拍都放在老地方,这间屋子里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义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壮着胆子走下床,试图从桌子下面,柜里角落找到两人藏匿的痕迹,一阵忙活之后,结果却是徒劳。 他几乎怀疑,刚才看到一幕是自己的幻觉。 重新将宿舍门落锁,他看了一眼手机,这一通折腾都快两点了,他困得不行了,却也不敢入眠,担心那两个神秘人再杀个回马枪。 等啊等啊,半天不见人影,义廷终于熬不住了,一头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义廷脑子里仍在转悠昨天夜里那件事,就连早上的训练都表现得心不在焉,被西蒙教练提醒了好几次。 结束早上的训练,刚一走进餐厅,辰辰就惊讶地迎上前,问道:“哥们儿,昨天熬夜到几点啊?眼睛里怎么都有红血丝了?” 正要解释,辰辰的小跟班卓浩然也有样学样地打趣他:“学长,瞧你这头发乱成什么样儿了?这是被谁打了吗?” 义廷义愤填膺地埋怨道:“辰辰,你瞅瞅现在这些熊孩子,都敢跟学长这样式儿说话!咱们那会儿……” 这时,莱恩、山姆逊簇拥着凯文一阵风般从他们身边走过,橄榄球队的大个子们触发了义廷的回忆,他站在原地不动了。 辰辰拽了他一把,说道:“你快去取餐,就你吃的多,还磨蹭什么呢?” 义廷这才如梦初醒,飞速去餐台上一阵扫荡,又回到辰辰身边坐下。 他大口吃着牛肉、芝士、生菜合成的自制三明治,又喝了两口牛奶,就开始添油加醋地给两个小伙伴讲述:“哥碰上了百年不遇的奇事儿了,你们俩脑子好使,鬼点子多,帮着分析分析是撞上鬼了,还是被fbi盯上了,当然,也不排除是外星人侵入地球……” 听了这个耸人听闻的开头,辰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继续不慌不忙地吃着餐盘里加了枫糖的华夫饼。 他知道义廷这个人一向喜欢虚张声势,本来不想给他捧场搭台子,转念一想,不让他说出来,恐怕这小子一个上午都不能踏踏实实上课,说不定还会被憋坏,便催促道:“行啦,早上时间那么紧,你就不要挖坑,也别铺垫了,拣着干货,快说吧!” 义廷吃下厚厚一叠切片牛肉,用口牛奶将口中的食物顺下肚,嘴边残留下一圈白印也顾不上擦,拉开演播评书的架势,手舞足蹈地说道:“话说,昨天夜里,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辰辰憋着笑,说:“能不能好好说话呀?” “好好好,马上进入正文!这就来了!”义廷咳了一声,换成正常的语气,说道:“昨天大半夜,都过十二点了,哥刚背完单词,准备睡觉,有两个彪形大汉闯进了我的宿舍,这两个大汉身高足有两米二……” 辰辰用眼睛斜睨了一眼卓浩然,两人心照不宣地露出笑容,义廷忙改口道:“嗯,两米,哦,一米九,不能再少了!话说,这两个大汉身穿夜行衣,头裹黑布,脸上还蒙着面具……“ 听到这里,辰辰知道他又开始演绎,作势起身要走,义廷忙按住他,说:“别走,别走,精彩的部分这就来了,真的,不好听我吃桌子!” 辰辰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 义廷双手在空中一边比划一边说:“话说,这俩大汉一进屋就开始对着我的书桌发功,嗯,这位客官,你要问他们练的是乾坤大挪移、降龙十八掌、还是葵花宝典呢,我也搞不清楚,反正,桌上的书本都飘到了半空中,忽然,一道闪电劈下来,窗外一阵飞沙走石……“ “行了,这位长老你收了神功吧!早课快开始了。”说着,辰辰端起盘子,起身便走,义廷三步两步追上了辰辰和小学弟,继续锲而不舍地推销自己的故事:“咋滴啦?我还没讲到,我智斗大汉,把他们吓得撒腿就跑的事呢!“ 辰辰呵呵笑了两下,说:“你今天早上出来忘吃药了,是吗?” “吃啦!”义廷急于把昨晚的故事给辰辰讲完,一不小心却着了对方的道儿,一脸委屈地找补道:“吃啥药啊!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讲正经事?” 辰辰看着义廷,满脸都是关爱弱智儿童的表情,他压根儿就没有义廷讲的那些神神鬼鬼云山雾罩的故事当真。 不成想,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辰辰竟然有好几次无意听到,有人在悄悄议论着昨天那个不平静的夜晚,故事有好几个版本,他无从辨别哪一个更接近现实,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义廷说的不是捕风捉影,昨天夜里似乎真的发生了什么。 左一耳朵,右一耳朵,辰辰将这些来源复杂,真假参半的传言,加以搜集整理拼凑之后,去伪存真得到的信息大概是这样的:昨天深夜缉毒小分队来校园检查了同学们的宿舍。 *** “哇,这个游泳池真棒!”鲍里斯这一声夸张的赞叹,令全屋正在聚精会神观看视频的人顿感出戏。 “每次一看到阳光下流动且带反光的物质,他就会抑制不住地激动。”尽管房间里光线暗淡,辰辰也能看出大家的古怪表情,他忙替这位来自战斗民族的游泳小将打着圆场。 “如果不是隔着屏幕,你就跳下去了吧?”黛西甩了一下浅棕色麻花辫子,莞尔一笑。 这一笑,让辰辰想起《国家地理》节目中那句著名的旁白:春天来临,万物复苏,广袤的非洲大草原来到了交配季节。 七男七女同处斗室,泛着酸臭气味的氛围下,这笑容看在鲍里斯眼里想必是桃红色的,否则,他那白净俊美的脸也不会一下子红到了脖根。 “嗷——”尼古拉斯发出了一声更加惨烈的怪叫:“我勒个去!传说中的34g,这身材也太火爆了吧!还一下来四个!” 画面中的镜头从气派的室外泳池,转到泳池中嬉戏的四位性感的女孩,她们乍看上去像是杂志上新出道的十六七岁*,镜头拉近,大家才看清,原来是学校里去年新成立的那个臭名昭著的“黑丝袜舞团”四姐妹。 第五百七十七章 香艳视频 此时,四位美艳的女孩正说笑着上岸,修长笔直的美腿上挂着晶莹的小水珠越发显得诱人,紧致柔滑吹弹可破的肌肤比起护肤品广告模特也毫不逊色,最吸引眼球的还是纤腰肥臀的好身材,似乎就要略小一码的黑色比基尼泳装中喷薄欲出。 “莱恩这个小子也太会享受人生了吧!”郑熙泰吸了吸快要流到下巴上的口水,目光和声音同时变得猥琐起来。 镜头落在莱恩晒成巧克力色的双腿上,由于常年橄榄球和滑雪的锻造,这双腿肌肉发达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配上长而略带卷曲的金色汗毛,在阳光下闪着肾上腺素亢进的光芒,令人想起希腊神话中拥有不死之躯阿喀琉斯。 大家屏住呼息,脑子里都在揣测下一秒将会出现何等劲爆画面,只见,四位美女走到莱恩身边,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都支持莱恩竞选学生会主席,你们还在等什么?” 房间里的灯亮了,大家看着墙上大屏幕定格的画面,几乎同时呼出一口气来。这叹息声中的信息量有些复杂,辰辰能感受到,竞选团队里的一部分人或许有些动摇了。 莱恩,财大气粗的商业新贵唯一的儿子,学校的体育明星,蓝色锡安隐修会里,排在凯文之后的第二号人物,在中低年级女生中拥有绝对人气,这样的竞选实力可不是辰辰这种闷头干实事的人能比。 每年春假之前,一场没有硝烟的竞选大战就开始酝酿,春假过后,大戏拉开了帷幕,然而,今年,各方的竞选准备似乎开始的比以往还要更早一些。 辰辰在国际生联盟的共同推举下,或许说“撺掇”应该更为贴切,他早早成立了自己的学生会主席竞选办公室,不成想,还有比他更积极的,连竞选的宣传视频都录制好了。 翻开a校三百多年的辉煌校史,担任过学生会会长的同学中,曾出过一位总统、两位副总统和五位国务卿,因而,这一职位有着a校“总统”的美誉, 今年参加学生会主席竞选的有四位同学,其中三位都是美国本土同学,他们在学校主流社团或体育机构声望卓著,而且拥有不凡的家世背景,辰辰是竞争这个职位唯一的一个国际生。 “你们先忙,我还约了其它事情……”黛西说着准备告辞。 肥乔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说道:“难倒你不能加入查理的竞选团队吗?电脑建模数据分析,我们还得依靠你呢。” 黛西不动声色地松开肥乔的胖手,笑道:“你谦虚什么?政治与计量学方面的独立研究项目,是我们俩共同参与的,说实话,我觉得,这方面你比我更得天独厚。” “竞选办公室的数字媒体部需要你,黛西。”辰辰终于亲自开口挽留。 “谢谢你的信任,查理,我已经答应了罗斯,今年加入她的竞选团队。她是我多年的好朋友。不过,我对你也非常看好。”黛西说罢,握了握辰辰的手。 黛西口中的罗斯,毋宁说是辰辰的另一个竞争对手,不如说,是辰辰的好搭档,在过去的两年里,她和辰辰都是一步步从学生会最基层的职位做起,一步步到了中层管理岗位。 特别是今年,辰辰担任学生会秘书长,罗斯担任财务部长期间,他们共同编制学生会的全年预算案,审核学校其它社团组织的拨款要求,在日常的运营中,又是一个管帐,一个管钱,配合得天衣无缝。 罗斯是文瑾室友,小雀斑莉莉的双胞胎姐姐,她脸上虽然没有什么雀斑,模样倒也并不出众,不过,在女生里,她绝对属于希拉里·克林顿,或者说雪莉·桑德伯格类型的女强人。 与上述两位杰出女性相比,罗斯并非草根出身,她来自早已没落的范德比尔特家族,在这个家族最辉煌的年代,曾经垄断了美国75%的航运和全部的城际铁路运输,然而,财富传承到第四代的时候,继承人们被明确告知:你们将不再拥有信托基金,未来的日子需要你们双手打拼。 所幸,一百多年的奢靡生活,虽然将数亿美金的家产挥霍殆尽,优良的血统和基因仍流传了下来。这位年轻的罗斯姑娘,被家族誉为最具其先祖科尼利尔斯·范德比尔特风采的继承人。她今年打出的竞选宣言就是:“不必因为女性而屈居第二!” 目送黛西走出辰辰的临时竞选办公室,肥乔满脸愁苦地抱怨着:“哎呀,你们怎么不留住她?她现在正在设计一个竞选结果预测的应用软件,可以通过各种碎片信息分析出时时的支持率,还附带竞选策略纠偏功能,如果能用在我们这次竞选里,一定特别给力!” 阿卜杜拉用肩膀碰了碰肥乔道:“谁不知道,黛西能做的,你也行,你只不过是想给自己多创造一些和大美女在一起的机会而已。” “工具当然不能没有,不过,我们竞选的实质性活动更重要。你说呢?美儿?”辰辰转向竞选团队的宣传部长。 自称德彪西转世的崔美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除了钢琴和作曲在学校无人能敌之外,爱搞事情也是她的属性。她在去年就曾经以新生的身份参选学生会秘书长,不成想,把一众资深竞选者打得落花流水,竟然间接助推了辰辰在那次选举中获胜。 美儿漂亮修长的手指点动鼠标,关上莱恩那段狗血雷人的竞选录像,说道:“这种吸引眼球的玩意儿,肯定又是阿曼达的主意,她是莱恩竞选团队的主脑,重点抓宣传造势,她的煽动能力还是很强的,可惜都不入流。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我们只要能成功地克制住她,取胜机会就变大。” “我倒觉得,斯蒂文身边的艾伦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别看他平时笑眯眯的,他爸爸可是多名美国总统、副总统竞选团队的总策划,桌子底下那套把戏玩得谙熟,想必艾伦也深得真传。”美智子的话引起了一阵沉默。 她是辰辰学生会主席竞选团队的经理,如今身为国际生联盟的主席的她,慷慨地将国际生联盟活动场所的一半借给辰辰作临时竞选办公室,很直接地表明了她,以及国际生联盟对辰辰的支持态度。 半天没说话的拉杰希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是的,莱恩和罗斯确实很强,不过,我们今年最大的对手是斯蒂文,去年他哥哥罗杰斯卸任学生会主席的时候,想方设法将他推到学生会副主席的宝座上,按说,去年他的资历和比他高一年级的其他几位竞选者相比,还差得很远。” “不过,斯蒂文也不是个草包,他在学校的每一天几乎都在致力于提升威信和自己各方面的实力,如今,他是包括正义者联盟、辩论队、模拟法庭在内的五个社团的主席,仅仅是他手里的社团成员支持他,票数就差不多够当选学生会主席的了。”郑熙泰用手指理了理脑袋上时髦的发型,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站在义廷身边的李恩攥着拳头说:“你也不差,是辩论队的副队长,我们可以从内部分化斯蒂文的阵营啊!” *** “我上次讲过,在ap西班牙语考试里,阅读写作占分值比例较大,但是,要想拿高分,不能不重视口语和听力。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考试了,大家除了要掌握课堂知识,还要利用课余时间积极备考。我建议在ap西班牙语巴朗和普林斯顿这两本书之前,先上咱们学校内网,把sat2西班牙语的基础题先过一遍……” 雷先生敲着白板还在不停地讲着,旁边的电子屏幕上是学校内网,sat2西班牙语历年真题列表。文瑾看了看手机,已经下课十五分钟了,最近雷拖堂的毛病愈演愈烈。 同学们还在认真记录着雷的话,文瑾却已经收拾好了书包,尽管身在西班牙语三级班,她却不参加ap西语考试。 她非但不参加ap西语考试,今年,为了能全力以赴完成飞机的制作,她一个ap考试也没报。 去往三号仓库要经过船坞,文瑾刚走到和阿舍洛特河平行的那条小路,就听到栈桥附近隐约传来争吵声。 划船队过了圣诞假期就开始冬训,文瑾猜测,难不成,是划船队发生了内讧?她不由得慢下了脚步。 二月天气,河里的水还没化冻,划船队的训练都在室内进行,冷风瑟瑟河边,长长的栈桥延伸到河中间,两个身穿羽绒大衣的高个子男生被对对一坐一站,似乎正因什么事僵持不下。 文瑾一眼就认出那个坐着的是义廷,尽管他背对着自己,他那件海军蓝色的羽绒大衣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站着的那人一开口,她就听出是辰辰的声音:“你也不用跟我发脾气,我不想管你!可是,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周报名ap考试,你一门都没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第五百七十八章 争执 文瑾很是诧异,听辰辰的口气,义廷刚才冲他发脾气了?这怎么可能? 来a校读书快三年学了,谁不知道这哥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从来就没发生过任何争执。就如同好闺蜜上厕所也要同来同往一样,就连从校园去三号仓库这么点儿路程,一有机会义廷也总要和辰辰结伴同行。 今天,这两货闹出这么大动静是什么情况? “ap又不是申请大学必须的,报不报有啥区别?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学霸今年也一门都没报。”在文瑾听来,义廷的说话声音远比辰辰心平气和。 学霸?文瑾听到这个词立刻头皮发麻,难不成,我还成了这哥俩吵架的*?在好奇心的趋势下,她朝栈桥的方向走近了些,躲在在正对两人的一棵大树下,凝神注视着小路对面的的情景。 辰辰在义廷身旁躲着步,脚下的木头浮桥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平日,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今天说起话来却毫不客气:“亏你还知道人家是学霸?她去年已经拿了四个满分ap,申请大学绰绰有余,她gpa连续两年在全年级排第一,人家有足够的资本任性,别说做飞机,就是现在去nasa实习,也有大学排着队等着录取她。可你陈义廷有什么?不但一门ap没考过,到现在都快三月份了,连标化成绩还没出来。我就问问你是不是真缺心眼儿?” “咋没有,去年不是考过一个sat吗?”义廷小声反驳着。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辰辰更是捶胸顿足:“就1300多分那个?你好意思说是从咱们学校考出来的吗?你自己掂量掂量,这个成绩能申请到什么大学?” 听了这话,文瑾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义廷缺根弦,她却很清楚,辰辰说的话是有道理的。sat考试是入大学的门槛,成绩太低,即便有再优秀的课外活动和特长才艺,排名靠前的大学甚至都不会去花时间去阅读这个申请者的资料,更何况,如今申请大学水涨船高,一年比一年竞争激烈。 谁知道义廷的犟脾气又犯了,大声对辰辰说:“我都说过了,等做完了飞机,我才有心情去搞标化,现在光是弄那个gpa和网球就够我受的了。” 义廷说的不假,一个人的精力和时间都是有限的,他现在忙到得就跟赶场子一样,哪有时间准备标化? 文瑾听谁说的都有道理,忽然,感觉自己很没原则。 起初,她不是没有担心过义廷的标化,也曾让他抽时间刷题备考,只是,这家伙做事一根筋,表面态度好,骨子里却根本就不合作,憋着一股劲儿,非要做完飞机才去准备标化考试。文瑾无奈,只能和他一起往前赶工期,期待着暑假完成飞机的总装,到时候,义廷就再也找不到其它理由了。 辰辰用手掌重重拍在栈桥的木头桥栏上,气哼哼地说:“陈义廷,你别傻了!等你有心情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十二年级一开学就开始申请大学了,11月1日前就是ed申请寄送成绩的截止日期,我问你,你拿什么成绩寄给大学?” “我……我……”义廷支支吾吾,终究不能像辰辰那样讲出一些像样的道理,便呼呼喘着粗气低下了头。 辰辰看这头犟牛总算能听进自己的一句半句话了,缓和了声调说:“你物理、数学都不差,ap考试每年就五月份一次,先去拿下这两门ap,顺带着再考两门sat2,sat考试放到暑假进行。听我的,把飞机的事情先放一放,等你标化都考出来了,哪怕专职去做飞机,也没人管你? 义廷霍地从地上站起来,说:“做飞机不能停!”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呢?”辰辰也气得提高了声调。 义廷叹了口气,解释道:“媒体报道中学生做飞机,那股子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对这件事,学校里说啥的都有。现在,我们要钱没钱,支持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正是最困难的时候,不管啥原因,我要是停下来,还指不定又传出啥谣言呢!你让学霸一个女生咋面对?” 文瑾听了这话,心里涌起融融暖意,用手背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眶。 辰辰见义廷仍是意气用事,一跺脚道:“我说,你们俩是不是死心眼儿?为什么思考问题那么偏激?做飞机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没有人逼着你们按期交货,考大学可不一样,标化考试、ap、课外活动、比赛,文书……哪一样错过了时间点,都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 义廷板起面孔毫不妥协,提高嗓门道:“别说了!还是那句话,谁劝我停止做飞机,我跟谁急!我自己的梦想,跪着也要完成,我倒要给他们看看我的厉害,我是学习成绩渣,我是体育生,可我会造飞机!我就不信,等飞机造出来了,哪个大学不录我!” 说完这话,他头也不回地朝三号仓库走去,留辰辰一个人在栈桥上,又是摇头又是转磨磨。 *** “快趁热吃吧。这龙井虾仁不比别的菜,放久了就不弹牙了。来,尝一口,看看味道怎么样。”跟着羽悠在国内国外辗转了这么久,莲姨软糯的吴音还是一说话就流露出来,她拿起一只沉甸甸的银勺子,往羽悠的盘子里添了些虾仁。 羽悠仍然未动筷子,好像在想事情,又像在等待。明明知道妈妈不会回来,她的眼神还是不自觉地瞟向大门方向,毕竟,今天是大年三十,这据说是一个阖家团聚的日子。 对于自己和妈妈之间的关系,羽悠越来越不抱幻想。 原先,每逢感恩节、圣诞节、新年……妈妈还会打来电话,象征性地问候一下,现在,连电话都越来越少,更遑论想象中带给她惊喜的突然归来,那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应该小于宇宙中某一小行星忽然撞击地球。 丁玲、丁玲——门铃声拖着单调的长音响了起来,羽悠倏然从座位上起身,疾步冲向大门口的,脚步轻快得如同顺着光滑的大理石贴地飞行。 大门开启处,羽悠看到的不是妈妈天涯羁旅的疲惫笑容,而是两条穿着红制服的,略有些滑稽的粗壮手臂,小香肠般短胖的手指正勉强抱住一人高的巨大纸箱。 没等羽悠反应过来,从纸箱后面闪出微胖男子的半个身体,左胸上赫然又dhl的字样。 他脸上带着圣诞老人般慈祥笑容,问道:“快递放在哪里?” “就放在门厅吧。”羽悠的声音颓然,轻捷地一闪身。 红制服费力地将箱子搬进前厅,然后,在制服裤子上抹了一下手,说:“像这种装不进邮箱的大家伙准是礼物,小姑娘,收到礼物开心吧?” “是啊。”羽悠虽敷衍应声,脸上却疏无半点儿喜色。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餐厅走,二十几米长的路如同跋山涉水般漫长。 不定期寄过来的礼物依旧源源不断,过节不过节都会有,羽悠不确定,这到底是一种昂贵的,被物化的交流,还是一种默默的补偿。 客厅的壁炉边成了专门堆放礼物的地方,通常旧的还没拆封,新的又来了。辰辰曾经说过,亲情很重要,礼物不应该被随意抛弃,好吧,她勉强接受这种说法,不过,这些不是她想要的,再贵重也不会有惊喜,姑且就堆在那里接灰尘吧。 这样一个两口人之家,餐厅里巨大的中式大圆桌看起来有太过刻意的仪式感,故此,它很难得被启用一次。 此时,圆桌上却摆着清蒸多宝鱼,蟹粉狮子头和大煮干丝、上汤鸡毛菜……这些是羽悠爱吃的,也是妈妈的心头所好。 羽悠和莲姨隔座相望,看看满桌的美味佳肴,再看看空荡荡的房子,心里不觉酸楚。 莲姨从仍在微火慢炖的砂锅里给羽悠盛了些老鸭汤,笑着说:“我在汤里加了虫草、桂圆和百合,这里的冬天冷,多喝一些对身体好。” 看着大年夜的晚餐,羽悠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忍着伤心,有气无力地对莲姨说了声:“谢谢。” “客气什么,只要你能不想……”莲姨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自知失言,忙硬生生转了话题:“快趁热吃吧,这些鱼呀虾呀要是放凉了就该腥气了。” 她们平日都是话不多的人,这顿年夜饭自然也吃得冷冷清清。 无论是在学校,还是放假在家,羽悠总会将自己的时间表填充得满满的,只为让自己忘记生活中缺少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羽悠来说,每一个节日和假期都意味着一种难熬,所幸,在美国,春节、中秋、端午之类的中国传统节日,学校仍会照常上课考试,如果不是中国俱乐部每年搞个狮子舞,或是大聚餐什么的,这样的日子很容易像青春岁月里任何匆匆翻过的日历牌那样,从指缝间溜走。 第五百七十九章 年夜饭 今年的农历春节恰好是个周末,羽悠没有去参加学校中国学生组织的活动,独自一人回到了家。莲姨得知羽悠大年三十回家,高兴得不得了,头天便开车去亚洲超市买来各种食材,给她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 这么多年来,莲姨一直尽心尽力地关心照顾她,几乎完全代替了妈妈的存在,她心里对莲姨充满了感激之情,与此同时,也充满歉疚,不知从何时起,她感觉自己很难再和其他任何人建立起亲密关系。 “铃——”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羽悠自顾自低头吃着鱼没有理会,莲姨走到沙发旁边的角几前,拿起了电话听筒:“喂,林小姐?春节快乐……哦……我们一切都好,您放心。好的,我把电话给她。” 莲姨说着话,拿起电话子机听筒,走到餐桌前递给羽悠。 “收到了,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羽悠放下筷子,她的声音平淡如水。 再接听妈妈的电话,羽悠早就没有了两三年前那种热切和激动。 听筒那边的人不知在滔滔不绝地说些什么,羽悠突兀地打断,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听着对方的回答,羽悠一双深紫色的大眼睛一点点暗淡,声音里却带着嘲讽之意:“是这样吗?你的日程已经拍到了今年的感恩节……迪拜?妈妈,我想提醒你,我们已经快三年没见面了,我是未成年人,你并没有履行母亲和监护人的职责。说得更明确一些,你已经从情感和行为上遗弃了自己的女儿。” 对方或许还在沉默,又或许在解释,羽悠却已经按下了挂机键。 灯光下,她垂着头,披在面颊上长发将她瘦削的面颊笼在暗影里,急促而不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她已经记不清妈妈是第几次食言,被迎面重击般的伤害感却并没有因为次数的累计而稍稍有所减轻。 片刻之后,她从沉重的雕花橡木椅子上忽地站起身,疾步朝楼上跑去。 “今天是大年三十,锅里还煮着饺子,好歹再吃一点……”莲姨焦急的声音被隔绝在重重的关门声之后。 羽悠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很多年前,刚离开法国时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眼前。 彼时,羽悠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坐在老式的宾利车上,不停地回头张望,透过后车窗玻璃,她生长的法国老宅,那幢坐落在薰衣草花田中央的白色石头房子离她越来越远。 羽悠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家,她们的生活,她的全部回忆都在那幢房子里。 爸爸已经离开她们很久了,但是,羽悠始终相信他总会回来;妈妈每年在巴黎举办画展,去了遥远的中国,她还能不能再会回来办画展? 在车上,她不停追问妈妈:“我们离开这个家,爸爸再回来,还能找到我们吗?爸爸为什么要离开我们?是不是羽悠做错了事情,让爸爸生气了?” 她不记得妈妈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她眼睛里的一切她都无法读懂。 回到中国后,终于有一天,她把羽悠叫道面前,说:“羽悠,你长大了,妈妈就是在你这个年龄离开家,到外面去求学的。今后,妈妈也许不能天天在你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妈妈也花更多的时间去潜心创作了……” 说这话时,她的样子看上去无比洒脱,如同一个了无牵挂的背包客。 安置好国内的一切,她把羽悠彻底丢到莲姨手中,甚至没有问羽悠是否能接受这样的安排,拎起行李箱就走了。 她在电话里对羽悠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创作是一条孤独的心灵之旅,不应该为任何世俗的杂事分心,她只想独自呆在一个安静的地方潜心创作。” 或许是从那是开始,羽悠便开始与画结仇,她痛恨那些画笔、画布、一闻到油彩的味道就感到头疼恶心…… 爸爸已经离开她们了,而画画又夺走了她的妈妈。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母亲以艺术为借口就可以如此任性,仿佛她不需要承担责任,所有人都必须宽容她理解她…… 哭着哭着,羽悠忽然不做声了,她联想到一桩几乎被她忘到脑后的事情。 妈妈提到,感恩节,又提到迪拜…… 绘画大赛的首席评委是妈妈的恩师保罗·达利…… 绘画大赛的决赛在中东的亚特兰蒂斯酒店举行…… 这些事情之间…… 她在脑子里将这些信息碎片一一拼凑,终于找到了它们之间的联系——妈妈会去做那场比赛的决赛评委! “咚咚咚……”敲门声轻轻响起。 她一下子坐起身,用面巾纸擦干眼泪,说了声:“请进。” 一只白瓷碗被放到床头柜上,里面是冒着热气的冰糖燕窝,莲姨心疼地看着羽悠,说:“这个……趁热喝了吧。” 莲姨离去后,羽悠走到写字台前,打开电脑,在收藏夹里找到了国际青少年绘画比赛的网站,开始一步步填写各种信息,并提交了报名表。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给辰辰发了一条微信:“我想去见见希尔夫人。” 发完信息,她凝望着电脑屏幕上“报名成功”的字样发呆。 行年渐长,就意味着离开爸爸的时间越来越久,如今,她已经很难在脑海中营造出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或许希尔夫人能帮她找回那些被岁月风蚀的记忆。 她还要找回画画的技能,用自己卓越打败妈妈脑子里对绘画的执念,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她弃置不顾的亲情更重要。 *** 沿着河岸小路走往三号仓库方向走,文瑾的心沉甸甸的,辰辰对义廷说的话虽然太过直白又不中听,却颇有道理。 长期以来,文瑾的标化考试和学习成绩都在学校领先一步,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学习成绩不好,且身患中度拖延症是一种什么样的尴尬处境。 义廷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喜欢做的事情,再苦再累也会不遗余力地去做,而他没有兴趣,或不太擅长的事情,就想法设法绕行,不拖到最后一刻绝不着手进行,就比如说,标准化考试。 “吱呀”一声推开三号仓库年久失修的木门,文瑾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两只粉嘟嘟的大气球,心里淤积的烦恼,瞬间就消退了一大半。 昨天深夜十一点多,义廷才将两个飞机油箱焊接好,他们正在发愁,怎么测试这两个银色金属箱体的密闭性能时,人高马大的义廷忽然从口袋里翻出两只气球,那还是庆祝中国春节的舞狮子晚会前,布置现场剩下来的。 接下来,这家伙就以如此可爱的方式实施了油箱密闭性能测试,他的反差萌和创造性同样令人刮目相看,文瑾当时就少女心泛滥,被这个当了自己一年跟班的小弟圈粉。 她在仓库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义廷的踪影,心里琢磨着,或许辰辰的话令他幡然猛醒,此刻,正在什么地方闭门思过? 春寒料峭,三号仓库里的白天温度不到5摄氏度,近了黄昏则更是寒凉。文瑾望着这个凌乱之中却井然有序的大仓库,经过大半年的辛苦工作,原先对方在仓库里的金属板、木条、螺丝钉、金属梁架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飞机一堆一块的不见,两只巨大的机翼,分成几段的机身,精巧漂亮的平衡翼,以及正在拼接的机身中、后两段……尽管还不能完全看出端倪,飞机却也算是初具规模。 文瑾利索地换上工作服、手套,在飞机前舱旁边蹲下,开始打磨座椅滑轨。这条椭圆形滑轨只是一些小地方锈蚀了,一旦打磨好了,完全不影响使用。 “嗞——嗞——嗞——” 刺耳的电焊声从表皮闪着银亮光泽的机舱中后段传出来,文瑾暗自开心,原来义廷早就来了,正在进行机身焊接。 前几天,在完成翼肋和机身的固定焊接时,身材高大的义廷还能勉强半蹲在机舱里工作。小型飞机中后段相对狭小,直径也就半米有余,文瑾不用看也能猜到,此刻,他恐怕只能趴着,或仰躺着工作。 文瑾将两只飞机座椅搬到机身前,又费力地将它们搬进机舱。这对座椅其中只有四五成新,蒙皮磨损得十分厉害,另一只看上去就要好很多,她毫不犹豫地将好座椅放在了飞行员的位置上。 这对座椅连同滑轨,都是她从网上飞机制作发烧友手里,低价淘回来的二手货,好在这些东西都不是飞机的关键装置,就算稍微破旧一些,也不会影响飞机飞行。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方锥形的后舱筒道里,义廷一手拿着面罩,另一只手举着电焊枪。在黑暗中,他两眼圆睁,透过面罩的方形透明视窗,借着枪口出喷出来的火花,紧盯着机身中部与尾部之间的那道缝隙,用焊枪将它们连接得平整而又结实。飞溅的火星落在他周身,他却顾不上会被灼伤的危险。 第五百八十章 捉襟见肘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方锥形的后舱筒道里,义廷一手拿着金属面罩,另一只手举着电焊枪。在黑暗中,他两眼圆睁,透过面罩上的方形透明视窗,借着枪口出喷出来的火花,紧盯着机身中部与尾部之间的那道缝隙。 焊枪所过之处,一片电光火石和可怕的嗞嗞声,飞溅的火星落在他周身,他却顾不上会被灼伤的危险继续干活儿,不一会儿,那道缝隙终于连接得平整而又结实。 听着机舱里发出的焊接声,文瑾心里涌起万千思绪。 从十年级升入十一年级的暑假起,两人就远隔千百里,通过微信视频共同学习机械原理、绘制飞机设计图、讨论设计细节、研究改良创新方案,开学后,他们又开始日以继夜假日午休地一起动手制作飞机,迄今为止,各自在这件事上投入了几百个小时的时间。 如果当初义廷能把这些时间分配在备考sat,或是加强网球训练上,毫无疑问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收获和更好的成绩,她觉得自己亏欠义廷的实在很多。 不知为何,一想到义廷有时令人头疼的样子,文瑾就想起弟弟豆豆,你要抢他心爱的玩具,他准会大哭大闹, 别看义廷都十六七岁了,却是个十足的孩童心性,如今,正对制作飞机着迷,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自己如何提醒规劝,才能让他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完呢? 正琢磨着,满头大汗的义廷从机舱里钻出来的时候,他放下焊枪和面罩,甩掉了身上的灰噗噗的帆布工作服,被汗水浸透了白色工字背心下面,坚硬漂亮的胸肌轮廓分明。 义廷一屁股坐在木制工作台前的木头长椅上,拿起桌上一瓶运动饮料,两口喝了个精光。 文瑾一扬手,将带着汗味的加绒的套头衫扔给他,说道:“快穿上吧。刚开春,气温低,小心着凉!” 义廷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白毛巾,擦了一把脸上、身上的汗水,等他从套头衫带螺纹的领口里钻出脑袋的时候,吃惊地发现自己老大正一脸愁苦,便问:“这是咋地了,各部分主体工程都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算还没安装动力系统,过两个月组装起来也是个有模有样的飞机了,该庆祝一下才对呀!” “我……我……”文瑾眼巴巴地看着义廷,一副心虚的模样,活像个把老公给的生活费买了名牌包的小媳妇。 “又咋地啦?”义廷不解。 吭叽了半天,文瑾才说:“就是吧……我比较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订了那套巨贵的发动机。” 义廷一拍大腿,道:“订得好啊!引擎这玩意儿就得订质量好的。咱们不是比较了三个制造商的七种不同规格的发动机,才选的这台吗?就连卢克也说,咱们选的发动机从功率、性能、寿命上瞅着,都没得挑。” 休整完毕,义廷重新抓起油腻泥的工作服,准备往身上套。 文瑾一把拉住他的工作服袖子,低眉顺眼地看着他说:“可是,预算都花光了。” 义廷微蹙浓眉,看了一眼散落在三号仓库中尚未安装好的各个部件,问:“同学众筹的钱呢?” “也都花在发动机上了。”文瑾嗫嚅。 “啥?不是一万四吗?”义廷一惊。 “厂商说,这款发动机一直供不应求,今年三月份新财年开始,价格上调了35%,还说,订单太多,不交全款两个月后很难拿到货……”文瑾说着,委屈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厂商坐地起价,一下子好几千美金就没了,义廷肉疼得直嘬牙花子,不过,他还是竭力安慰自己的搭档:“这都不是事儿!东西卖得好就提价,市场就是这样式儿的,别犯愁,我账户里还有一万多美金呢……” “不行,那钱不能动。咱们不是说好,你暑假去考个飞机驾照嘛。你要是没驾照,等飞机做好了,谁来开?”文瑾忙拦住了义廷的话。 义廷故作轻松道:“我上网查了,考驾照并不贵,咱们州就有考点儿,笔试才150美金,驾驶是400美金。” 文瑾知道义廷这么说又是在给她吃定心丸,实际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便道:“考试不贵,你还得学习呢,那可是真刀真枪地租飞机往天上开呀。” 对于这件事,义廷表现出极大的自信,拍着胸脯道:“老大,你别忘了,我跟西蒙教练学了不到五个小时开车,就考下了美国的驾照,谁不夸我对机械操作有天赋?” 文瑾从地上拿起扳手,蹲下身,一边拧双人座椅伤的螺丝,一边说道:“学开飞机和学车不一样,我前天打电话给咱们州的考点儿咨询了一下,要是不完成最低40个小时的机上训练,和20小时的单独飞行,连考试资格都没有。你知道一个小时的教练费和租机费有多贵吗?” 义廷索性放下手里的工作服,蹲在文瑾身旁,用砂纸帮她打磨双人座位上的锈迹,说道:“我查了,教练有每小时50美金的,训练机用最简易的cessna150/152或者pipertomahawk两座飞机就好,每小时九十美金……” 文瑾认真地撅起嘴,反对:“不行,你要是租架破飞机,防护措施不完善,在空中出了问题怎么办?” “那我正好试试跳伞。”义廷嬉皮笑脸地做了个怪样儿。 “你正经点儿,好不好。”文瑾佯装生气,飞了他一个白眼。 义廷忙收起了笑容,道:“舒适性强的多人飞机价格贼老贵,反正训练的时候就我和教练俩人,有啥必要为那多出来几个座位每小时多花几十美金。” 文瑾抿着嘴心算了片刻,愁眉苦脸道:“就这样60个小时下来,也得八千美金呢!” “正常。该花钱的地方就得花,谁让你当初一上来就定了个做飞机的大目标呢?飞机这玩意儿就是烧钱,这下好了,你把我拐上贼船了,可得对我负责!” 义廷耍赖的模样把文瑾逗笑了,她扶着飞机座椅站起身,指着义廷道:“好啊,既然让我负责,就得听我的。” “这个当然,我啥时候不听你的了?老大。”义廷嬉皮笑脸地说。 “到暑假结束前,我们可能不会有新的资金了。好在飞机也就剩下少量关键部件,和一些电子设备没有购买安装了,看看下学年,卢克能为我们申请到多少资金吧,但愿够用。不过,我们的工期可能要往后错后一些。”文瑾说着,忧虑地看了一眼墙上的制作计划表。 义廷叹了口气,说:“我们再去众筹试试呢?” 文瑾摇摇头,“算了。何必去找麻烦?大家的好奇心和热闹劲儿早就过去了,当恭维和赞美变成被挤瘪的泡沫之后,剩下的只有观望和质疑。现在,是我们做飞机以来最难过的一段日子。如果能扛,我们就自己扛过去吧。” “没问题,老大,不管咋说,有我在呢。”义廷拍拍胸脯。 文瑾叹了口气,旋即又说道:“我感觉,造飞机最难的不是技术,而是心中的那份坚持。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情,是不用征得别人同意,也没有成本的。” “是啥?”义廷立刻挺直了身板,他们现在又回到一穷二白的状态了,如果能有什么没成本的事情,当然求之不得。 “努力。”文瑾淡淡吐出两个字,笑着看向义廷,继续道:“现在到总装前还有一段时间,有些零零星星的小活我来干,你专心准备sat和satii的考试……” 义廷马上表示反对:“不行。你说得轻松,这么一大堆东西需要组装,咋能算小活儿呢,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自己去躲清闲,再说了,我一周还有五次还有网球训练,本来花在这上面的时间就比你少。” 文瑾叹了口气道:“最近心烦的事情特别多,你就别再让我操心了。” 义廷脸颊微红,低头窃笑,问道:“我……我帮你分忧还来不及呢。” “那我问你,刚才,谁跟辰辰吹牛说,造了飞机,不信好大学不来录取你?”文瑾说罢,盯着义廷。 义廷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说:“好啊,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找你告了我的黑状?我那是故意气他的,谁让他总拦着我做飞机?” 文瑾白了义廷一眼说:“他也是好意,你说标化考试……” “哎呀,你别学他。他就是《大话西游》里那个招人烦的唐僧,整天婆婆妈妈的。”义廷说着,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水,吹了吹上面的浮末,举到文瑾口边:“标化是门槛。在美国上这么多年学,天天听你们说,耳朵也磨出茧子来啦,我都懂。不过,做飞机是我认准的事情,就算将来上不了好大学,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认账!” 文瑾埋头喝着杯盖里的茶水不说话了,她知道义廷的倔脾气犯了三头牛也拉不回来。 第五百八十一章 咱俩上一所大学 “你都忘了答应过我什么?”见义廷被唬住了,文瑾才不慌不忙地说:“你说上大学要和我在一个城市,我要是去了宾大,你就去宾州州立大学,我要是去了mit你就去波士顿学院,我去了加州理工你就去u。” 义廷点头道:“是啊,我是说过,咋地啦?” “这些大学校也都在美国排名前三四十,就你这成绩……”文瑾说着偷眼去看义廷。 义廷涨红了脸,不服气地辩驳道:“我……我现在成绩,除了数学,各科比肥乔还要强一些呢!” “这个我知道,你这两年gpa的上升速度,恐怕全校也没有几个能比得过,3.76也不差了,可是……标化呢?” 义廷这才明白,文瑾绕了个大圈子,终归还是绕了回来,小声嘀咕着:“暑假以后考赶趟儿不?” “越往后推,事情越多,再说,这会儿备考就已经算够晚了。”文瑾没准备和他讨价还价。 见义廷还磨磨唧唧没有痛快答应的意思,板起小脸,说:“你千万别跟我说上次考了1300分,有心理阴影之类的话,听说尼古拉斯首考比你还低好多呢,如今还不是照样被哥伦比亚大学录取。确实,他是州里有名的橄榄球四分卫,要是没有1460的sat成绩,他照样进不了藤校。” “啥?真的?我咋没听说?”一提起尼古拉斯,义廷眼睛一亮,不由得挺直了胸脯。 他们是好朋友,尼古拉斯方方面面的情况他都了解,一听这家伙居然进了哥大,他心眼儿也不由得活泛了。 从义廷的微表情里,文瑾早就捕捉到了他的心里变化,越发认真地讲起尼古拉斯的申请经历来:“原先,他提前申请哥大是被defer(延迟录取)的,如今,还没到常规申请发录取通知的日子,他被从延迟录取的池子里跳出来,得到了录取通知。这学年,我的顾问和他的顾问都是莎伦女士,她亲口告诉我,尼古拉斯的录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向学校更新了十二月份新考的sat成绩。” “行啊,这小子,以后,我们也得尊称他一声哥大大神啦!”义廷的口气中,羡慕和不服各占一半。 “哎,我说,你就没想过咱俩上一所大学?我听说mit的工程学院相当不错,加州理工也有你喜欢的专业。”文瑾用胳膊肘亲昵地碰了碰义廷的手臂,故意试探道。 义廷的脸一下就红了,支吾道:“啥?要是这样式儿的,也太没天理啦!你学习那么好,我就是个学渣……” “咦?你不是体育明星吗?不是还造了大飞机吗?刚才跟辰辰说话时,那股子横劲儿都去哪儿了?知道的是你们俩在吵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把学校的栈桥拆了呢!”文瑾佯装生气,揶揄义廷。 义廷一个劲儿地抓着他那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脸上的表情如同刚吃了一大勺青芥茉膏。 文瑾忍住脸上的笑容,又摆出一副老大的姿态,道:“行了,废话不多说了。从今往后,你每天练完网球来这边,若是忘记带笔记本电脑、sat巴朗和普林斯顿(备考书籍名称),就自觉回去取。干活干累了就给我刷题,我给你掐时间,有不明白的也尽管开口问我。” 听了这话,义廷只有欣然点头。 *** 走上古银与黑色条纹相间的羊毛地毯,大厅里方形水晶灯和装饰了羽毛的桌子,让常年浸淫在古典主义田园诗般美丽校园中的同学们,感受到浓浓的后现代风格,与来自城市的气息。 女生们照旧是色彩缤纷的曳地长礼服裙,非常正式的那种。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们在总愿意多花些心思,考虑怎样能与男舞伴的礼服在款式和面料上,看起来更搭配更完美。 a校的舞会上永远不缺的就是光艳夺目的美人,往年是伊丽莎白、劳伦、伊莎贝拉和伊娃风光无限,今年的winterformal(冬季正式舞会)上,艾米、杰西卡、黛西和羽悠各领风骚。 几年前,她们还是这个校园里最幼稚青涩的那一群低年级女生,曾几何时还表现得太过拘谨,抑或是聒噪得惹人生厌,如今她们都成了高年级学姐,行年渐长,时光褪去了脸上的无知与彷徨,赋予她们优雅的谈吐和光彩照人的容颜。 当义廷托着文瑾的手走进大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他们。 两年多来,义廷的身高足足长了7厘米,爸爸送給他的那套压箱底的西服,原先尺码就小一号,如今连将就着穿也是不可能。 这个晚上,整天运动衣裤加身的义廷难得一见地穿上了全新的西服套装,中规中矩的意大利式立体裁剪,讲究的巴达维亚织工的精梳法兰绒面料,虽说不是几大顶级品牌男装图册里耳熟能详的新款,比起凯文的阿玛尼套装,斯蒂文的杰尼亚经典款来,也丝毫也不逊色。他那线条漂亮的身材将这套深铅灰色的三件套穿出了一种别样的青春动感,为了与女伴的礼服相互呼应,文瑾还特意给他挑了一条浅蓝色的领带。 自从摆脱了厚重的黑色镜框之后,文瑾的改变是与日俱增的,往年学霸的呆气早已被荡涤一空,乌黑笔直的头发长及肩头,波波头扣在前额呆板的圆盖头帘儿,被打薄成时下流行的空气刘海,发梢齐刷刷地向内卷。两道蜡笔小新的短眉毛在染眉膏和眉笔的帮衬下,变成了很有情怀又古意盎然的远山眉,清澈见底的黑色眼瞳里透出明明白白的聪明。 十一年级繁忙的学业和做飞机的辛苦,将她熬得瘦削了一圈,身心的疲惫却终究敌不过十六七岁的青春,除了脸上偶尔爆出来的一颗青春痘和越发轻减的面颊之外,并不见颓唐憔悴之色。两腮上的婴儿肥渐渐褪去,无形中拉长了下巴的线条,脸型从原来孩子气十足的嘟嘟小脸,变成了可爱的杏仁的模样。 她穿了一条浅蓝色的丝质缎面大摆裙,硬挺的面料将裙摆支起来,露出踩着同色缎面高跟鞋的纤足,如同八音盒里的洋娃娃。 身旁走过众多衣香鬓影的女孩,她们不是穿着迪奥,就是香奈儿,或普拉达,在这些知名品牌礼服的映衬下,每个人都美得宛若刚从希腊神话中走出来。文瑾站在一众女神们中间,并没有显出丝毫寒酸。 舞会尚未开始,小伙伴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聚集在舞厅外面。冷餐区铺着白色台布的布菲台上,摆着冷切火腿、熏三文鱼、温泉蛋配鱼子、田园沙拉,还有各种精美甜点、水果和饮料,大家边吃东西边聊天。 文瑾企图把义廷按站在那张装饰着浪漫鸟羽的大理石高脚圆桌前聊天,事实证明,这种尝试根本就是徒劳,他一会儿和李恩等一伙网球队的兄弟们哈哈大笑着畅叙兄弟情,一会儿又跑到尼古拉斯和山姆逊那帮运动达人身边里,讨论体能和力量训练方面的心得,不时还会扎到凯文那帮公子哥的圈子里和他们一起吹牛,贱兮兮地挑衅肥乔布雷克之类的宅男,和他们互怼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文瑾羡慕地看着这个满场飞的家伙,却只能继续和罗斯、莉莉姐妹,以及新加入的黛西谈论萨特、康德和孟德斯鸠。 只见羽悠和辰辰两人之间隔着五米远的距离,一起朝这边走过来,文瑾心里不禁觉得很好笑。这是他们在a校读书的第三个年头了,每年年两次的正式舞会之前,辰辰都会锲而不舍地向羽悠发出邀约,羽悠则一如既往地给他发好人卡。迄今为止,可怜的辰辰竟然连一次成功的邀请女生的记录也没有。 羽悠一来就将文瑾从罗斯姐妹身旁拉走了,原以为有什么私房话要说,不想,羽悠从精致的miumiu拼皮晚宴手袋里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别致明信片。 文瑾正在纳闷,一眼看到明信片上的画面,在一个恢弘而古老的大教堂前,是一对年轻人的高挑美丽的身影映入眼帘,仔细辨认,竟然是劳伦和丹尼尔。他们站在教堂高高的石阶上,风吹起劳伦的婚纱,她过于憔悴的脸上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张明信片从欧洲一路长途旅行过来,我拿到的时候,劳伦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上面有一段话是写给薇薇安的,我能感觉出她最近状态很糟糕,你务必把这个拿给她看。”羽悠说着将明信片小心翼翼地递给文瑾。 文瑾的目光环视全场,没发现薇薇安的身影,圣诞假期快结束的时候,她曾经陪薇薇安去teen&style公司走了一趟,亲历了那场全体高管辞职的变故,知道目前薇薇安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明信片珍重地放入包中,问:“你怎么不亲自给她?” “我怕……谈得多了,只会徒增伤心。”羽悠说着垂下头。 第五百八十二章 冬季舞会风波 文瑾和羽悠再回到人群中的时候,义廷不知从什么地方游逛回来,大概是饿了,正在专心致志地吃东西。 在知性的同学们之间熏陶了这么久,他的吃相仍是狼吞虎咽,满满一盘烤肉、鱼柳和甜虾眨眼工夫便灰飞烟灭,不一会儿,小桌上就堆起一摞白瓷盘。 辰辰将切成一口大小的金枪鱼三明治放入口中,问道:“义廷,你的托福成绩出来了吗?” “为什么还要考托福?”肥乔表示不解。 “国际生多一份托福成绩,在申请大学的时候,也算是多一份背书吧。”郑熙泰不慌不忙地答道。 “出来了,正要跟你们宣布呢。哥这回没啥准备,算是半裸考吧,你们猜咋地?109分!哈哈,不错吧。”正在得意,他一眼瞥见文瑾就站在不远处,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成绩对于绝大多数申请大学的高中生来讲也算体面了,然而,倘若身边学霸环伺,情形则大不一样。 “比学霸十四岁那年还低了9分。”辰辰哈哈大笑着调侃。 “比你自己高了49分!”文瑾站出来公然维护义廷,这让义廷片刻的心虚荡然无存,秃鹫一样结实的胸脯又往上拔了拔。 “我说,你这样天天顺着他说,是为他好吗?别忘了,排名前三十的名校,托福至少110以上。”辰辰毫不客气地实话实说。 “凡事只和自己比就好,这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了。”文瑾偏袒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踮起脚尖,像老大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sat模考了没有,我劝你还是早下手,别把所有事情都堆到暑假。”辰辰又开始语重心长地教导义廷。 “这不是开始刷题了嘛,题目真心难,阅读分数上不去啊!”义廷撇撇嘴。 上次和辰辰在栈桥吵架之后,这还是两人第一对话,辰辰对义廷仍像兄长般关心,义廷和辰辰却并没有从前亲密,这一点从他不再和辰辰勾肩搭臂就能看出端倪,大概是心里仍存着些许嫌隙吧。 辰辰笑着看了看和文瑾并肩而立的义廷,心生羡慕,向文瑾请教道:“我也是阅读提分很困难,下周末就要考第二次了,首考1580的人,别再藏着掖着啦,有什么秘籍,快拿出来分享一下呗。” 文瑾耸耸肩膀,说:“有什么秘籍啊?阅读最简单了,你做每道题的时候,只要想明白考官的出题意图就万事大吉了,说直白点儿就是,他给你设置的那些迷惑性选项,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辰辰还在一旁低头沉思,义廷却早就按耐不住,开口说道:“啥意图啊,考官就是想要我死呗!” 一句没心没肺的对答,把所有人都笑了。 “有什么好消息,这么开心?”胖维姬像个土地爷似的,拉着阿曼达的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文瑾让出小一块地方,友好地请她们加入谈话。 阿曼达看了一眼文瑾的小礼服,就嫌弃地站到罗斯姐妹中间,她又用古怪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义廷的穿戴,从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穿这种牌子的衣服?” “这个牌子怎么啦?”莉莉不解,拎起文瑾的裙子看看,没觉出不妥。 “我倒是觉得,罗伯特和蒂娜的这两套舞会正装很别致啊。”没等众人弄清楚阿曼达的意图,黛西先开口声援文瑾。 阿曼达看了一眼黛西身上,那套杜嘉班纳最新款的波普图案欧根纱长裙,一张大嘴咧到耳根,夸张地问:“你既然觉得好,自己为什么不穿那个牌子的礼服?” “我的衣服都是妈妈采购,她不太接受新鲜事物,只喜欢老牌子。”黛西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及地长裙,目光带着些许遗憾,这套华贵的礼物令她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或许,她更希望拥有文瑾那样轻巧新颖又不失隆重的礼服。 阿曼达故作亲昵地揽了一下黛西的纤腰,说道:“你妈妈是对的,老牌子意味着经典。在任何场合,穿经典品牌永远不会错,如果穿那些昙花一现的杂牌子,就很容易成为笑柄了。” 至此,大多数人才明白,原来阿曼达语带讥诮,是在攻击义廷和文瑾身上teen&style的礼服。只有文瑾,向来听不出别人话中的含沙射影,自顾自吃着甜品,还没忘记冲黛西投去一个娇憨的微笑。 阿曼达不怀好意地冷笑道:“劳伦活着的时候,我也买过这个牌子的东西,不过现在全扔了。没办法,做砸了,成了街边货,穿上太有损身价。” 文瑾这才弄明白,原来阿曼达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是冲着她,哦,不,更准确的说是冲着尚未到场的薇薇安说的。 她气鼓鼓地看着阿曼达咧开的大嘴,心情很是不爽,想回怼这个说话尖酸的女孩,奈何一到吵架这种关键时刻,就立刻变得拙嘴笨腮。她只能在心里十分阿q地想着,等到薇薇安来了,有你好看! “哎,咋还不见薇哥?”义廷才不会留心女生之间的小把戏,说话间,他一扭脸,正看见两位白衣如雪的俊美少年正从长长的走廊上过来,便热情地迎过去。 “杰夫、奥利弗。”他大叫着两人的名字,熟不拘礼地伸出臂膀,一边一个搂住了他们。 “你是不是在吃焦糖布丁?大脏爪子还不赶快从我衣服上拿开!”奥利弗嫌弃地一闪身,从义廷手臂底下轻捷溜走,像只黠慧的蝶。 他站在一旁掸了掸绘着墨竹图案的白色及膝真丝长衫,长衫下面穿了条白色双层真丝阔腿裤,一行一止都如凌波微步,飘飘欲仙。 一身洁净白西服的杰夫就没那么好运了,此刻,他不太健硕的身体在义廷的魔爪下努力抗争着,力图躲开义他硬生生的贴面礼。 正在笑闹之际,文瑾看到奥利弗身后闪出另外一双穿着宽脚裤的长腿。那个形单影只的人一头利落地削薄短发,配上干练的条纹背心,看上去可要比奥利弗汉子多了。那正是大家口中的薇哥。 文瑾猛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刚才阿曼达说话那么大声,薇薇安应该也听到了她对teen&style的恶毒评论,然而,此刻,薇薇安却表现得冷静而有涵养,一点儿没有往日睚眦必报的尖锐。 文瑾递过去一杯果汁,她连声谢谢也没说,接过来默默啜饮,看上去郁郁寡欢,没有一点儿精神。 见薇薇安过来,阿曼达拉起还在往嘴里塞布朗尼蛋糕的胖维姬,准备闪人。文瑾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道:“我倒要请教,刚才,你说这个牌子怎么了?” 阿曼达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又偷眼瞟了一下她身旁的薇薇安和义廷,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便将涌到嘴边的刻薄言语生生收住,咽了咽口水居然没说话。 薇薇安神情淡然地将文瑾的手从阿曼达臂上拿下来,阿曼达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文瑾在她身后跺着脚,孩子气地大声说:“这是我穿过最棒的裙子,面料舒服,样子时尚,比你的吉普赛女郎裙子棒多了!” “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羽悠忙拉住文瑾。 她看看余怒未消的文瑾,再瞥一眼无精打采的薇薇安,暗自诧异原来的小白兔何时竟变成了一头小狮子,原来的小狮子看上去却像一只病猫。 小小的风波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就平息下去了,男生们还在无聊地相互打趣,女生们小口呷着果汁,谈论着一些艰深的话题,唯有薇薇安垂着头不说话。 看着一下子被抽去了气场的学姐,文瑾感到一阵心疼。她将薇薇安拉到大厅入口处的冰雕附近,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安慰她,奈何情商欠费,加之向来不会拐弯抹角斟酌词句,开口便问:“你的新举措效果如何?” 薇薇安明显被这话重创了一下,灰扑扑的小脸沉得能拧下水来,半晌喘匀了气息,才说:“归根结底都是我太天真,太没经验了。那些高管说得对,我们的降价策略市场不买账,这回我们可能要全军覆没了,公司要是毁在我手里,太对不起劳伦了!” 这时,舞厅的大门打开了,欢乐的气氛从灯光迷离的门内满溢出来,兴奋的人群鱼贯而入。 这样的热闹喧哗却丝毫没有感染薇薇安,往年的舞会她都是冲在最前面,玩得最尽兴的那一个,而今却像是换了个人。 文瑾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的明信片,递到薇薇安眼前。 明信片背面,数行密密麻麻的圆体小字一看就知道是劳伦的笔迹,只是写得哆哆嗦嗦,如同在墨迹未干的时候,用袖子蹭了一下。薇薇安的目光迅速移到文字的最开头位置,看到上面赫然写着“亲爱的辛西娅”,她疑惑地看了文瑾一眼。 “羽悠让我给你看的。”文瑾说着,用力点点头,仿佛是鼓励她读下去。 第五百八十三章 我有一个梦想 这时,舞厅的大门打开了,欢乐的气氛从灯光迷离的门内满溢出来,兴奋的人群鱼贯而入。 这样的热闹喧哗却丝毫没有感染薇薇安,往年的舞会她都是冲在最前面,玩得最尽兴的那一个,而今却像是换了个人。 文瑾忽然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羽悠交给她的明信片,递到薇薇安眼前。 明信片背面,数行密密麻麻的圆体小字一看就知道是劳伦的笔迹,只是写得哆哆嗦嗦,如同在墨迹未干的时候,用袖子蹭了一下。薇薇安的目光迅速移到文字的最开头位置,看到上面赫然写着“亲爱的辛西娅”,她疑惑地看了文瑾一眼。 “羽悠让我给你看的。”文瑾说着,用力点点头,仿佛是鼓励她读下去。 在舞厅嘈杂的音乐声中,薇薇安开始读明信片上劳伦留下的最后笔迹: “去往温德米尔湖的路上有一个私奔小镇,我和丹尼尔就是来了这里。我们结婚的事情原本想回去再告诉你的,但是,现在我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不知道还能不能重新走进校园。 …… 除了你,我最担心的是薇薇安,我要是走了,把公司那么大一摊子事都甩给她一个人,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说实话,这个公司创立之初,并不是想赚多少钱,只是想让像我们这样十几岁的男生、女生拥有自己真正喜欢的高端时尚品牌……” 读到这里,薇薇安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浸湿了明信片的一角,落款处劳伦的名字被阴湿了,明信片上的字迹在她的泪光中变得越发模糊。 文瑾揽住薇薇安的肩膀,说:“商业运作我不懂,但我知道,像劳伦这么好的人,她辛辛苦苦一手创办的公司,一定要延续下去……” 舞厅的大门渐渐关上,嘈杂的音乐声被皮质大门隔绝,大厅一下子冷清下来,长长的古银底子黑条纹地毯上,只剩下她们两人。 站在大理石高脚圆桌前,薇薇安将脸深深埋在双手中间,声音里带着自责和不甘“……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可是,我采取了降价打折策略,各大时装节已经把teen&style排挤出一线品牌的行列了,公司高管和设计师集体辞职,销售停滞……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我现在真的很害怕……” 文瑾从没见到过这样沮丧的薇薇安,当年,她父亲的公司破产,面临因交不起学费不得不离开a校的窘境,她却从未低头,想方设法设法赚钱,最后终于被劳伦慧眼识珠,才让她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危机。 如今这个口中说着“我很害怕”的薇薇安,还是当年那个乐观积极的薇薇安吗? 文瑾能感受到薇薇安身上背负的重担,一边盛满对公司的责任,另一边装着对死去朋友的情感。这两个重担压得她束手束脚喘不过气,让她行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暗影里如履薄冰,失去了从前放手一搏的勇气。 她不忍心去看薇薇安绝望的眼睛,将头别向一边,沉吟良久,说道:“那天开会,听了赛琳娜的故事,我觉得她能代表一定数量的消费者,其中包括像我和义廷这样的,如果我不是有了你这个做ceo的好朋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每年花这样的大价钱去购置服装。” 正说着话,薇薇安肚子忽然咕噜噜地叫起来,文瑾这才想起,一整晚薇薇安都郁郁寡欢并没吃什么东西。便去餐台上,拣了几样她平时爱吃的小食和清淡点心。 回转身时,她见薇薇安正在用手背擦眼泪,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走过来,将手里的盘子推给她面前,说:“先吃点儿东西,咱们边吃边聊。” 薇薇安抓起她平日最喜欢的蛋挞,轻轻咬了一口,却觉得食不甘味,小口小口地嚼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看向文瑾,仿佛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文瑾心疼地递上一杯果汁,继续说道:“teen&style的定位是十几岁的青少年人群,即便是青少年也是又市场细分的。你是否想过,这个品牌服务的人群是凯文、阿曼达、艾米这样不到百分之一的极少数,还是像赛琳娜这样的大多数。如果是后者,这个庞大的群体中的大部分人是消费不起奢侈品的。” 薇薇安将咬了一半的寿司放回到盘子里,凝神思考文瑾的话,忽然,她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当初,teen&style价格高企,并不是出于利润考虑。劳伦原本就来自老钱家族,妈妈是时尚界教母级人物,她本人还兼作一线品牌的代言,从来没有机会去购买顶级品牌之外的衣服,甚至她肯能根本没有机会去花钱买衣服,所以,她脑子里对服装的价格没有概念,更没有寻找市场定位的想法。” 文瑾对劳伦的了解有限,对市场更是一窍不通,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薇薇安的分析,却觉得很有道理。 忽然,她的话头陡然一转,问:“一线品牌是否真的那么重要?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改变自己的做法,问题的关键是,在采取行动之前,是否已经考虑成熟形成了自己的理念,是否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将自己的理念传递给大家?” “理念?”薇薇安喃喃重复着。 看到薇薇安的眼睛一点点恢复了生气,文瑾便将她的观点娓娓道来:“当初,赛琳娜来teen&style,或许仅仅是因为那条裙子的契机,如今公司惨淡经营,她不但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选择离开,反而更加努力为公司做事情。其中的原动力一定和那条裙子关系不大,更大的可能性是,她被劳伦赋予公司那些与众不同的创意理念,和精神层面的正能量所感染了。” “这一点,我也能感觉到,可惜,那些辞职的高管和设计师们却好像没有同感。”薇薇安的话明显是在自嘲。 半晌,文瑾重新开口,道:“那天,去公司的开会的时候,有个叫潘尼的女孩进来帮我续过两次咖啡,你跟她熟吗?” 薇薇安思忖片刻,点头道:“哦,我知道,她是公司的助理设计师。今年刚刚上大一,是罗德岛艺术学院的新生。” 文瑾将遮住半边脸的发丝拨到耳后说:“也许你不知道,她是劳伦在纽约长岛的邻居,小学,初中的同学,她现在在读的这个和布朗大学的联合项目,正是劳伦申请的,希望这个信息能对你有帮助。” “哦?劳伦和潘尼都没有跟我提起过。”薇薇安两眼还红红的,蹙起的眉心却微微展开,道:“原先,公司名校毕业的设计师太多了,她在其中才并不显山露水。” 文瑾感觉到,薇薇安仍沉浸在就事论事的现象里,没有理解问题的本质,然而,她也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去开导自己最好的朋友。 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被折射的光线流光溢彩,如同学校礼拜堂清晨从花窗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一样美丽。 她脑际忽然灵光闪过,问道:“你还记得两年多前,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一吗?就在那年冬季舞会结束过后没多久。” 尽管文瑾说得很绕口,问题更是莫名其妙,聪明的薇薇安还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当然记得,那是马丁路德金日。” 文瑾拉着薇薇安一起坐在高脚椅上,回忆起了那天的情形:“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对革命运动向来都不是那么热情高涨,当然,我不否认平权运动对美国社会进步很有意义。就我个人而言,总觉得,马丁路德金博士向别人灌输自己的思想的做法太过激进,和我脑子里牧师的形象多少有些背离。 尽管那天学校休假,早课却仍然照常进行,因为,学校千载难逢地请来了马丁路德金博士的小女儿伯尼斯·金作为当天的演讲嘉宾。我记得,当天金女士的演讲格外冗长,头天夜里,我裹着被子,抱着kindle看了大半宿奥斯卡·王尔德的《莎乐美》,凌晨四点多才睡,整个演讲过程我都不在状态上,听进去的内容非常有限,只有在她向我们展示他父亲随身携带着的那本《圣经》和诺贝尔和平奖奖章时,是完全清醒的。 可能因为我当时的室友艾玛是黑人的原因吧,回到宿舍后不久,伍德赛德楼的宿舍妈妈詹妮弗就来我们宿舍了。她看上去是被那个演讲打动了,一个劲儿让艾玛谈谈对金女士演讲的看法。艾玛可能是被问懵了,说,她和她父亲都很喜欢金博士《我有一个梦想》的演讲,接着,又说,不过,这一切都比不上,今天是美国的法定假日这件事更让她开心。 詹妮弗老师被艾玛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絮絮叨叨地数落了她一阵。我早就预感到,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于是,变得有些紧张,搜肠刮肚地回想着早课上金女士演讲的内容,却只能想起某些极其微小的细节,但我还是把自己能想起来的都说了出来。 第五百八十四章 放开那个女孩 金女士提到,有一次,她五岁的小女儿因为和小朋友闹别扭,回家向她哭诉,金女士并没有给予她同情,而是试图教育她几句。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五岁的小女孩竟然将自己的眼泪抹在金女士的脸上,还问她:‘妈妈,你是不是能感觉到我的伤心了?’ 那一刻,金女士很动容,她觉得自己的女儿教会她一个道理:如果每个人都能够怀着一颗宽容的心,去感受别人的痛苦,这世界就不会再有误解和偏见。 当将我脑子里残存那么一点点演讲片段,向詹妮弗老师复述出来的一瞬间,自己忽然有了某种顿悟,我感觉自己的心灵被《我有一个梦想》触碰了一下。 那个演讲是我从小就倒背如流的,不知道是因为年代相隔久远,还是自己年龄太小,我几乎从来没有被那个演讲真正打动过。那一刻,我对那个演讲有了全新的理解,同时,心里对金博士固有的成见也在土崩瓦解。从他外孙女的一段童年轶事中,我亲身领会到的某种精神层面的东西,正在和金博士一生为之奋斗的理想之间建立起一丝微妙的连接,这种连接是那样细微脆弱,却又是那样异曲同工。” 文瑾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忽然,觉得圈子兜得太远了,因为,薇薇安的神情越发迷茫了,她继续道:“其实,我今天想告诉你的,是我从这件事中得到了另一个层次的体验。那就是,有些道理,存在心里和说出来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就比方说,劳伦的那些理念和梦想。从这个角度讲,劳伦和金博士很相像,他们同样是提出了一个理想和愿景,等待更多的人去将它一点点完善。” 薇薇安眼睛倏然一亮,文瑾还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就被那双瘦而有力的手臂一把抱入怀中。 武器一样坚硬突出的锁骨险些将文瑾的脸挤瘪,她挣扎着好让鼻子可以喘气。 “放开这个女孩!”义廷一声大吼,从舞厅里冲了出来, 他半天寻不见自己的舞伴,打开舞厅大门的一瞬间,在一片交错的灯光里,看到一个短头发,着一身套装的人激动地抱住了文瑾,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们面前。 薇薇安这才松开怀抱,文瑾习惯性地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才意识黑框眼镜早已离她远去,不禁暗自庆幸。 义廷也看到了学姐的正脸,嘿嘿傻笑,还不停揪着头上钢针一样的黑发。 文瑾气喘吁吁地整理了一下肩上的吊带和裙摆,诧异地问:“姐,你这又是那根神经搭错了?” 薇薇安开心地笑着,声音中气十足:“是你给了我启发呀,我已经有了新方案。” 此时,文瑾知道,往日的薇薇安又回来了。 **** 次日是周六,文瑾起得和平常一样早,当她背着大书包走到一层公共大厅的时候,看到美智子正将一个巴掌大小的银色锡纸包丢进一碗冒着热气的开水中。 “早上好,美智子,你起得真早。”文瑾说着,在大厅靠门一侧的桌子前坐下,按亮了桌上的公用电脑开关。 “早安,蒂娜。你不也是嘛,又要去三号仓库做飞机吗?”美智子说话间,嵌壁柜里的微波炉“叮”地响了一声,她踮起脚尖,伸手打开微波炉,一股香喷喷的米饭味道立刻从里面冒了出来。 “是啊。”文瑾说着,从书包侧兜里摸出一个银亮的u盘,插在电脑的usb端口上。 美智子从微波炉肚子里取出一盒米饭和一杯飘着紫菜丝的大酱汤,又用筷子把刚才泡进热水中的锡纸带夹出来,熟练地撕开包装,将带有少许土豆块的绿色的咖喱浇在米饭上,诱人的日式咖喱饭味道飘散在公共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美智子走到文瑾面前,礼貌地问:“我从日本带来的速食咖喱饭,你要不要尝一尝?” 文瑾刚调出u盘里的文件,她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着美智子摆摆手,道:“谢谢你,我约了罗伯特一会儿去餐厅,你快吃吧。” 美智子也不客气,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吃了起来。 点击鼠标按下“打印”,打印着一行行密密麻麻英文的a4纸,从桌子旁边的打印机里一张张吐了出来。 等待打印任务完成的当儿,文瑾抬头看着美智子,她仍是千年不变的黑长直披肩发,穿了件中性的毛呢小西装,显得比平日上课还要正式。 别看手里捧着的是一大盒速食咖喱饭,却被她吃出了高级日餐厅怀石料理的文雅,文瑾觉得有趣,不禁和她搭话:“怎么不去餐厅?” 美智子喝了一口吸塑杯子中的大酱汤,说道:“来不及了,今天上午,我们辩论社要去e校参加一场对抗赛,还有十几分钟,校车就要从招生办小楼出发了。” 看着手里空了一大半的餐盒,她莞尔一笑,补充道:“我觉得大赛前,吃点米饭心里更踏实。” “哦。那你今天可要辛苦了,先祝你们辩论队比赛顺利。”文瑾忙送上祝福。 美智子加入辩论队两年有余,变化非常明显,不但,原先蹩脚的英文发音有了长足的改变,个别时候,特别是课堂讨论进入白热化的时候,她语速还会快得惊人。 这时,维多利亚楼的大门被推开了,义廷披着一身晨光,裹挟着一阵寒风走进大门。他向美智子礼貌地打过招呼,就径直朝文瑾走过来。 打印机里还在不断往外吐着白纸黑字的纸,他先将纸盘上打印完成的部分拿下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竟然如半本书那么厚,再看看上面密密匝匝的一行行英文,不禁幽怨地看了文瑾一眼,低声道:“整整两套题,刷下来八小时,你够狠!” 告别了美智子,两人去餐厅填饱了肚子,就来到了三号仓库,文瑾将早已准备好的2b铅笔、答题卡交给义廷,又将心浮气躁的他按坐在工作台前,便拿出手机给他掐时间。 看着义廷开始凝眉阅读,自己就跑到机舱里,插上耳机,一边听雪莉·桑德伯格写的《往前一步》(leanin),一边给飞机的关键部位做防水处理,因为,她答应过义廷,这架飞机是有水上迫降功能的。 中午,义廷刷完了sat,两人去餐厅大吃了一顿,然后,义廷就去参加网球训练,文瑾则独自去图书馆去制作一套以视频为载体论文,这是人文课的作业。 四点钟,两人在图书馆一间小自习室汇合,义廷在晚餐前后,分两个时间段刷完了一整套act。文瑾对照答案给他判出了两套模考卷子成绩,act是30分(满分36),sat是1320(满分1600)。 义廷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下载的一张act和sat分数换算表,对照两个分数看了片刻,嘬着牙花子说:“俩分数是一个档次的,这可咋办?” 文瑾并没有再去看试卷,就果断地说:“你可以放弃sat了,备考act吧。” 义廷对文瑾说的一向言听计从,这次,却也完全不明白其中道理,不禁脱口问道:“为啥呢?” 文瑾将两套卷子各部分摊开,齐齐推到他面前,道:“把作文放一边不说,sat分为阅读和数学两科,act分为阅读、语法、数学和科学四科。从两套模考卷看,你的理科和文科相比有绝对优势,act好歹多出一门科学可以帮你往上背平均分。” 义廷点头。 文瑾拿起两套试题中的阅读部分,说道:“阅读是你最致命的部分,事实上,两套考试系统的文章难度并没有太大差别,根据文章提出的问题,相比之下,act没有sat那么拐弯抹角,比较容易锁定答案,更适合你这种凡事不喜欢做二次考虑的人。更何况,act的四篇阅读文章中还有一篇是自然科学的,正是你所擅长的,也可以提升一下整体的正确率。” 义廷并没有显得特别高兴,苦着一张脸道:“你说act阅读简单,可是我明明就读不完啊,这不,最后一篇文章还剩了三段没读呢,后面四道题没时间答,我就全都蒙了d选项,没想到还有一个是对的。” “是呀,这好歹也算是美国的高考,哪有那么容易的,act阅读的难点在于速度,就算你读一篇一千字左右的文章只用五分钟,剩下的时间匀給四十道题目,每道题目也只有22秒,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读题干、读四个选项、思考出答案、涂机读卡,时间确实很紧张。” “哎呀,真是不给人活路啊。”义廷哀嚎着。 “谁说的?”文瑾说着露出诡秘的笑容。 义廷从文瑾的笑容里看出了希望,问道:“咋地啦?你有啥绝招?” 文瑾捏着义廷的act阅读卷子晃了晃,说:“放心,只要方法得当,阅读速度还是很容易在短期内提升的,不过,我说的短期,也至少要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哦。” 第五百八十五章 第一次催眠(一) 义廷知道,这些对于文瑾来说是雕虫小技,她这么说,心里一定有数,一抱拳,道:“有老大罩着的人就是好!” 文瑾被他社会兮兮的样子逗笑了,说道:“先给你一块小蛋糕,立竿见影能提分,这种做法也是最常见的。act四篇文章的题材和顺序是固定的,第一篇小说,第二篇社会科学类,第三篇人文类,第四篇自然科学类。你理科好,可以把做阅读的顺序调整一下,从第二篇开始做,把第一篇甩到最后做。” 义廷如获至宝,眼睛一亮,说道:“敢不敢,再给我一套阅读试试?” *** 走在长而昏暗的走廊上,羽悠看上去气定神闲,面庞却格外苍白。 辰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安慰道:“别担心,催眠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治疗手段,可以帮助我们纠正坏习惯,减轻压力和痛苦。说白了,就像很放松地睡一觉,但你的意识是清醒的,可以正常思考。” 羽悠苦笑一下,自嘲道:“看来,我真的到了需要治疗的地步。也不知道,整个过程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你尽管放心,希尔夫人在催眠方面很有造诣,已经成功催眠超过6000人次,而且,绝不会违背你的意愿做任何事情。” 走到心理咨询中心门口,辰辰停下脚步,笑着说:“好了,我就送你到这儿,我先去图书馆了。” 轻轻敲了两下门之后,门从里面被打开,羽悠扫视了一圈这里的环境,柔和色调和幽暗光线让她觉得很舒服。 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到希尔夫人身上,今天,这个五十岁的女子看上去神情比往日还要安详,娇小却微显丰腴的身上,套着一条宽松的黑色高领直筒长裙,乍看上去有点儿像修女。 她的眉骨很高,眼眶深陷,目光灼灼生辉,大多数人都会本能地不希望和这样一双充满理性的眼睛长久对视,那种难以形容的穿透力似乎可以洞察人心。 “你的情况我了解,在实施催眠术之前,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进一步沟通?”希尔夫人的声音异乎寻常的悦耳,如裂帛般顺畅,又带着微微的颗粒感。 “我们可以直接开始。”羽悠的神情漠然。 希尔夫人和蔼地邀请她在弗洛伊德椅上躺下,羽悠用手摸了一躺椅表面没有温度的皮革,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自己真的要被催眠了。 “现在,让自己出于一个舒适的姿势,我们来调整呼吸。让我们来深深吸气,慢慢呼气……我们把注意力集中到你的双脚,你的双脚在不断向下沉降……你的小腿、大腿……随着每一次呼吸,你的身体越来越放松,烦恼和压力顺着你的指尖全都排除到体外……仿佛回到了婴儿时的摇篮……” 轻柔的话语像春天化冻的小溪,涓涓清流和缓地流淌着,直沁入心田。 羽悠配合希尔夫人的语言提示放松神经,觉得身体忽然变得十分疲惫,意识仿佛也要跌入睡眠,然而,潜意识却告诉她,自己正在被催眠。 羽悠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柔软,似乎要从躺椅上飘起来。 一个温柔的声音回荡在空中:“你来到一片原野上,脚下的草碧绿柔软,散发出淡淡的青草芬芳,往前走,走到那边的湖水旁……” “不,我不在草地上,我在希尔博士的实验室……”羽悠闭着眼睛反驳道。 希尔夫人眉心一簇,随即,薄薄的唇边泛起了几泓涟漪。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我意识和戒备心这么强的人了,四级催眠术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比较深的级别,然而,眼前这个女孩仍有一部分敏感的神经保持着清醒地自控。 在这种情况下,希尔夫人不可能带领她的意识继续往下一步进行,经验告诉她,如果没有做好充分的前期工作,就将催眠者带入梦境,会对催眠者的心理和精神带来不良反噬。 她低估了这个女孩的自我意识,对于这样的罕见的催眠者,她就需要启用更复杂的催眠方式了。 先调配了一些凝神精油,放入熏香灯盏,沏了一壶英式花果茶,又打开墙上的一个白色的推拉控制面板,将房间里温度调低了几个华氏度,然后,关闭掉屋子里所有主光源,用壁灯和灯带取而代之,以便营造更加昏黄暗淡的氛围。 随后,她用导语将羽悠唤醒,让她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一边喝茶,吃甜品,一边聊着天,感觉羽悠渐渐卸下了紧张防备的情绪,才让她重新坐回到弗洛伊德躺椅上。 希尔夫人启动音响开关,早已准备好阿尔法催眠脑波背景音乐在室内响起,声音很轻很浅,由于屋里极为安静,音乐特殊的振幅显得异常清晰。 “……感觉身体十分放松……观察空气在你的身体里流通,滋润你的每一个细胞……想象一束阳光,从头顶渐渐照射到脚底,又从脚底升上,全身暖意融融……身体温暖而放松,正在一点点往下沉降……” 羽悠渐渐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这种感觉很玄妙,可以听得到希尔夫人说话,也能听到房间里似有若无的音乐声。 她尝试着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眼皮仿佛被坠了铅块,并不支持她做这个简单的动作。她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轻,就像一件单薄的纱衣,被风吹落,酥软无力地搭放在躺椅上。 “你能看到什么?”这回,希尔夫人换了一种方式,让羽悠来主导催眠后的情境。 “我看到……一片黑暗,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羽悠喃喃着。 一声钟磬的清越长音中,希尔夫人的声音又缓缓响起:“黑暗的山洞中,有萤火虫飞舞,脚下的路若隐若现,现在,顺着台阶向上走九级,你就会走到山洞的尽头,那里将会是一个崭新的世界……” 羽悠面前黑乎乎的山洞里,真的出现了微弱萤火,她甚至能感受到小虫子飞舞时,不经意扑到她面颊和颈上的冲击感,她感到脚下很滑,仿佛是经年的苔藓,必须很小心才能站稳。 “很好,现在踩稳台阶,一级,两级……”温柔的声音引导着她,在一明一灭的萤火中,摸索寻找着前行的台阶。 不一会儿,她感到自己正在黑暗中上行,六、七……当她数到九的时候,眼前一片光明。 “我看到了!” 羽悠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调动着潜意识里微弱而清明的神思,努力组织着语言:“我从这个古老的原始山洞里走出来了,阳光亮得炫目,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我猜想,山洞的崖壁之下应该有泉水。天空是紫色的,风很轻柔,鸟儿的鸣叫声好听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置身在一大片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之中,它们有缤纷艳丽的叶片,每片叶子都是薄而透明水晶,有着坚硬的质地和玲珑的外形,风吹动叶片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就像风铃一样好听……山林中氤氲着一层薄纱般的淡淡雾气,雾也是紫色的……” “好的,现在,尝试着飞起来……你能做到。”希尔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羽悠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失重,很快就像鸟儿一样漂浮在半空中了。她在群高山之巅飞翔,风从耳畔呼呼吹过,她感到整个身心都是自在而惬意的。 环绕过陡然凸起的山尖,穿梭于棉花糖一样的云层之间,她还没有娴熟到能完美控制好速度和方向的程度,一路上飞得颠簸摇曳,惊心动魄。 不一会儿,她就追上了一只白色的长尾鸢,那只巨鸟有着一对温柔的深黑色眼眸,她轻身一跃就落到了鸟背上。 这一刻,她既兴奋又害怕,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从空中坠落下来,然而,大鸟飞的十分平稳,舒展和自由的感觉无与伦比。 她飞速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这里到处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那些大树看上去至少有几百年的树龄,垂着章鱼触角般长而碧绿的藤蔓,飞禽走兽,还有各种精灵栖息其间,羽悠虽然听不懂它们的语言,却能感受到它们都是欢乐的,无忧无虑的。 这里既新奇又熟悉,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恋,她不断用言语向希尔夫人描绘着这里的情景,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说下去。 希尔夫人没有打断她,羽悠的声音里有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平日清醒着的她大不一样,就如同刚走进奇幻世界的爱丽丝:“……我看到了这个世外桃源的守护者,他们是精巧可爱的水晶人,穿着蓝色的、紫色的,还有粉红色的裙子,他们全身都是透明发亮的,透过他们的身体,可以看到咚咚跳动的心。他们正在友善地像我问好,不是用语言,而是通过心电感应……” “很好,你还看到了些什么?”希尔夫人继续不动声色地诱导着羽悠。 第五百八十六章 第一次催眠 (二) “好大一棵树……”说完这句话,羽悠忽然缄口不言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这棵树吸引了过去,它树干粗壮坚固,枝叶繁茂,像一把巨伞几乎要遮蔽整个世界。她无法确定这是棵榕树还是栗子树,只是用心去感受它的美,它周身上下充溢着生命力,春天在它茂密的树冠上,夏天在它茂密的树冠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它茂密的树冠上…… 善解人意的大鸟慢慢降低飞行高度,羽悠满心喜悦地飘落到树冠顶端,忽然,她发现,看似茂密的树叶下面竟然是空洞。叶片承托不住她的身体,她顺着枝叶的缝隙往下跌落,失重的感觉让她害怕,她伸出手试图抓住身旁大树的枝桠,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那些枝桠触手即断,抑或是划在她身体上,令她刺痛得流出了眼泪。 终于,她被一根巨大而光滑的藤蔓接住,藤蔓上又凉又滑的露水将她单薄的裙衫打湿了,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螺旋状的藤蔓绵软温柔,像一根巨大的中枢神经,又如同母亲的肌肤,带着一种坚强而慈爱的力量包裹着她,令她心中有种莫名地感动,泪水突兀地从眼中滚落下来。 她乘着滑梯般的藤蔓继续向下,眼前越来越黑,感觉自己正在滑向不见底的深渊。周遭的温度在不断降低,她的手和脚渐渐变得冰凉,继而身体也感到彻骨的寒冷。她却没有任何力量阻止这种下滑,她不知道这个深渊的尽头是什么,恐惧和无助攫住了她的心。 忽然,她*的足被迸裂的小火星烫了一下,低下头一看,金红色的,滚烫的岩浆正在从地心深处向上翻腾,舔舐着洞穴的岩壁,令她的身体时而灼热难当,时而冷得打颤。 在地心的火焰照射下,羽悠清楚地看到,狭窄的洞壁竟是皑皑白骨和丑陋可怖的骷髅堆砌而成。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马上要埋身于这堆枯骨当中,绝望侵染了她血管中流淌的每一滴血液,传导到身体的角角落落。 “不要怕,有人来搭救你了!快离开那棵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希尔夫人的声音仿佛是透过扩音器传进洞穴来的,语速异常迅疾。 话音还未落,羽悠就感到脚下的世界正在折叠变形,成了一片汪洋火海,而上面的藤蔓烧焦枯萎,白骨的洞壁正在扭曲着向她倾斜、收束。 一个白衣飘飘的仙女不知从何处幻化而出,就在她的正上方,她努力向上飞,仙女伸手拉住她的那一刹那,身上的灼热和爆寒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强烈的意志力告诉她,她得到了救赎。 源源不断的黑色能量仍从世界底部不断往上蹿升,羽悠被白衣仙女拉着,终于从竖直的洞口中挣扎而出。 她睁开眼睛努力寻找着希尔夫人口中的安全所在,刚才那个美妙的新世界如果一个被摧毁的巴比伦空中花园,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可能是等了太久没有听到羽悠的回音,希尔夫人焦急地问道:“你找到安全的地方了没有?” 羽悠茫然四望,果然看到在冒着焦糊味的废墟中,盛放着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一丛丛,一簇簇是那样娇艳欲滴,鲜润饱满,在薰衣草花园的中央,是一桩白墙红屋顶的房子,一个她极为熟悉的地方。 “找到了……”羽悠下意识地回应着她的催眠师。 “走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希尔夫人果断地下达着指令。 白衣飘飘的仙女站在薰衣草花园中央,向羽悠张开手臂,脸上还带着善良甜美的笑意。 羽悠打量着那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子,那正是他们在法国的家。 停住脚步,无数回忆涌在心头,堆叠在一起,瞬间,她感到自己就像风中单薄脆弱的花瓣,正在一点点凌乱、凋落。 她闭上眼睛,试图将那片薰衣草花田和房子驱赶到视线之外。 “进来吧。”羽悠紧紧闭着双眼,分不清这是希尔夫人的声音,还是仙女的声音,这声音蛊惑着她,诱导着她。 “不!不能……”说着,羽悠的眼泪簌簌地流淌下来,她的意识告诉她,这种哭泣不是催眠之下的情景,而是她真的流泪了。 “你累了,进屋休息一下吧……”这究竟是谁在和她说话? 此刻,她的心神早已纷乱如麻。 “不,我不能……”她的声音沙沙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里的泪如同小溪,还在汩汩地向外流淌。 她害怕、痛恨,却不得不留在这里,无能为力和巨大的悲哀侵袭着她。 “你妈妈就在这幢房子里等着你……”那个声音试图加深对她的劝诱。 “不,不可能……我已经两年零九个月没见过她……她……”羽悠说不下去了,泪水顺着面庞流淌到脖颈,沾湿了身上的衣服,凉冰冰地帖在她胸前。 两年零九个月,希尔夫人惊异于这个女孩在梦境中,居然还保持这一份强大的清醒。 羽悠想挣扎着离开这种恍惚的境地,然而,她浑身脱力,完全不受意识的支配。 希尔夫人早已看出了她强烈的不适,知道不能再让她如此煎熬,便开始做退出催眠的引导:“深呼吸,不要着急,慢慢来。一会儿,我数五个数字会把你唤醒。在离开这里之前,请你坚定地告诉自己,你的家人永远都是爱你的……” “不,我不能……”羽悠的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 希尔夫人按动遥控器,将音响中的催眠音乐更换成治愈解压的鸟语声和流水声,开口说道:“现在,在离开之前,先把心里的烦恼和痛苦全丢弃在在这里,醒来后,将会感到愉悦放松,精神饱满……” 静谧。 “好,我现在开始数,1……活动一下手指和脚趾……2,马上清醒过来了……5,真正醒来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羽悠觉得浑身酥软,没有力气,脑袋也有沉沉的。 泪水已将她的衣襟浸透了,她感到无比震惊,她真的在催眠中哭了?在记忆中,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痛快淋漓地哭泣了。 接过希尔夫人递过来的面巾纸,默默揩掉脸上的泪痕,羽悠轻声问:“我到底说了些什么?” 希尔夫人又从纸抽盒里为自己取出一张面巾纸,轻轻沾拭着脸上因出汗而形成的浮粉,慢慢说道:“你只是描述了催眠中的情境,起初,一切正常,在看到树和房子的时候,你的情绪开始发生变化,由单纯的惊惧、害怕,变得异常的痛苦、悲伤,甚至绝望,这让我意外……” “树和房子……”羽悠喃喃念着,试图从弗洛伊德椅上坐起身,却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小心!等能量回到身体上再起来,一定要慢一些。”希尔夫人扶她躺下,问道:“你是想问,这两个意象暗示了什么吗?” 羽悠凝望着天花板,手指按着酸胀的眉心,点点头。 “在你的描述中,那棵树在你的精神世界中央,美伦美奂,遮天蔽日,我们通常把树理解成生命的根源、生灵的守护者,甚至是母亲。房子之类的意向通常指向家的概念……”” 羽悠的眼睛里有一轮光明倏然一闪,瞬间寂灭,她疑惑地看着希尔夫人。 在催眠状态下,她不曾向希尔夫人描述过跌入洞穴的细节,然而,被树藤温柔环绕的感觉,确实曾让她想起了久违的妈妈,那一瞬,在脑海中,两者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契合。 希尔夫人看着羽悠脸上的微妙变化,试探着说:“你看到树之后,虽然没有继续描述,我却能感受到,你进入了一种万分纠结的失控状态,呼吸声很重,心跳也很急,好像是被某种东西困在里面,我不得不叫你离开……” 又在躺椅上将息了片刻,羽悠感觉到四肢能用上力气了,便缓缓起身坐回到沙发上。 希尔夫人捧过一杯花果茶,茶汤早已凉透了,羽悠却一饮而尽,清凉酸甜的液体从喉间滑过,如同琼浆玉液。 “你是个很难被引导的个体,我不得不改变了原来的计划。这次催眠主要是想了解你心中的症结所在,在你异常丰富的精神世界里,或许是亲情方面的某些问题一直困扰着你?”希尔夫人声音依然像音乐般富有韵律。 羽悠垂下眼帘没有说话,这个反应看在希尔夫人眼里,已经无需当事人言语作答。 希尔夫人又问道:“另外,你应该有过敏症,过敏源是芒果,对吗?” “是。”羽悠很惊讶,这个判断太精准了,她简直无法想象希尔夫人是如何得到的这个结论。 然而,她却顾不得细想这些,因为,对于催眠中产生的梦境本身,她还有重重疑问。将杯中的花果茶喝干,她平静发问道:“那么,带我离开困境的仙女又代表什么呢?” “一种外界的力量,没有特指性,有可能是你的朋友、知己、亲人,当你自己不能解决自己的困境时,你会受到外界的帮助和引领。”希尔夫人温柔地回答。 第五百八十七章 请投我一票 “……斯蒂文29.5%,莱恩30.2%,罗斯25.9%,查理13.4%。”肥乔读完手机上的一串数字,眨巴着小眼睛看着屋里在座的几位,补充道:“这是黛西的统计软件今天早上统计出的最新民意支持率数据。” 大家面面相觑,在过去的两周时间里,“查理·江学生会主席竞选办公室”的每一位成员,都非常努力地给学校里的同学们发邮件,介绍辰辰近几年在学校作出的业绩,同时,询问他们投票的可能性。 尽管这种方法很传统,在竞选经理美智子的要求下,大家力求面面俱到,不拉下一个有可能争取到投票者。好在学校里只有五百多名同学,很快,他们就完成了对全校同学的第一轮地毯式轰炸,然而,目前,辰辰的支持率最低,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当然,其他候选人也没闲着。 农历的中国春节刚过,四位竞选人的海报就像牛皮癣一样贴满了校园的各个角落,除此之外,他们还各显神通,用尽招数为自己招揽人气。 强势的罗斯姑娘最上进,她每天下午都会约几个女生进行小范围的玫瑰茶会,借此拉近和学校所有女性同学的关系。 每周她还会请一位名人来学校做演讲,上周是甘地的孙子,这周是拜登的孙女,在演讲结束时,嘉宾们还会顺便为罗斯姑娘站台助威,对她各方面实力进行背书。 莱恩竞选团队的总策划阿曼达更是技高一筹,她花大价钱,向学生会购买了学校各个宿舍楼和主教学楼大厅液晶屏的黄金时间段。 自此,全校师生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莱恩那段劲爆的竞选视频,这个视频看起来愚蠢之至,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吸引眼球,特别是四个女孩嗲声嗲气地说出“我们都支持莱恩竞选学生会主席,你们还在等什么?”这句话几乎成了校园里洗脑的魔音。 四个人中,唯独斯蒂文按兵不动,并没有采取任何对竞选有利的举措,不成想,这个以静制动的招术反而引起校园里各种猜测,有人认为,这是他对竞选结果充满信心的表现,有人则觉得,他是在憋大招。 看着举座同学沮丧的神情,美智子发话了:“情况不容乐观,不过,我们也不能盲目地妄自菲薄,要逐一分析一下我们的对手。” “斯蒂文是绝对的实力派,这毫无疑问,他目前在学生会的职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本周二之前,他的支持率一直是最高的,撼动他的地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奥利弗的说法客观归客观,却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 沉默半晌,塞曼萨才推了推脖子上的领结,说:“还是罗斯这边的行动比较积极,她这个人做事稳健,我感觉她比斯蒂文更有后劲,而且,她是咱们学校历史上第二个参选学生会会长的女性,女生中的大部分人没有悬念地会支持她。” “从这个数据看,莱恩反超斯蒂文的速度似乎太快了一些。”义廷感慨道。 “这不奇怪,他是橄榄球队的主力,和很多运动队的队长关系都不错。别忘了,运动队可是咱们学校最大的票仓,他的支持率能不高吗?”阿卜杜拉说话时,一双骆驼般深情的眼睛望着辰辰,似乎在安慰他。 崔美儿哼了一声,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据我得到的可靠信息,莱恩从上周起,就开始对一些重要社团的领导和骨干采取非常措施……” “什么?该不会是贿赂吧?”大块头布雷克向上提了提他挂在胯上的牛仔裤,皱起了眉毛。 “用现金吗?那不是自掘坟墓吗?”鲍里斯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 尼古拉斯虽然是莱恩所在的橄榄球队队长,却对凯文、莱恩一伙长期以来的傲慢跋扈早就深恶痛绝。听了这话,他一拍大腿,兴奋起来,说道:“对呀!我们可以想办法搜集证据,然后,曝光他!这样他不但要退出竞选,还会落得臭名昭著!” “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他有那么笨吗?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金钱贿赂,当然,更不是什么小恩小惠……”说到这里,崔美儿故意卖了个官司停顿了一下。 “那是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地问道。 崔美儿看到十几双好奇的眼睛齐齐看向自己,心中得意,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实习机会。” “怎么讲?”这回连辰辰都困惑了。 崔美儿并没有直接回答辰辰的问题,而是拿出自己的手机,用长长的手指划开屏幕,打开录音播放器,播了一段录音。 “……是的,只要你们绘画社有五个以上给莱恩投票,你就会得到实习机会。”这个细嗓门的女声好像是胖维姬。 “可是,我暑假回阿根廷。”这是迭戈·波佐怪腔怪调的英语。 维姬的声音又响起来:“莱恩父亲的公司在全球都有分支机构,阿根廷也有,如果你想去其它国家实习,他也可以安排,而且还提供往返机票,月薪一万美金,比正式员工高一倍。怎么样,心动不如行动,等你的好消息。” 卓浩然不禁感叹道:“啧啧啧,真是贴心的大手笔啊!今年毕业的十二年级学长正好面临高中跨越大学三个月的暑假真空期,他们巴不得去哪里实习,既能积累工作经验,又能赚钱呢。” “这招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可真够毒的。首先,这是一个很难复制的招数,谁家动辄有这种资源;其次,这种有条件交换,即便是被人抓住把柄,也很难成为贿赂的有效证据!”美智子说得咬牙切齿。 “咦?怎么没来贿赂我呀?看起来,根本没把我当盘菜,我这个校辩论队副队长,手底下好歹也领导着五十多号人呢!”郑熙泰语带戏谑。 “你够了,学长。”崔美儿抗议道:“莱恩傻呀?谁不知道你是查理团队主脑,而且,你们家的连锁企业比莱恩家少吗?别人,比方说我吧,还巴不得你给提供实习机会呢。” 环顾屋子里正在热烈讨论的同学们,今天,这里依然没有义廷的身影,没想到那个家伙个子挺大,心眼儿却那么小,那天说了他几句,居然还记仇。 薇薇安的话,把辰辰开了小差儿的思绪,重新拉回到讨论当中:“我们也得想想办法提升查理的支持率,不能坐以待毙呀。” “对呀!宣传最重要了,就是要折腾得动静大一点儿,越大越好!我已经在脸书、推特、instagram上建立了‘查理竞选’的官方账号,昨天开始在上面发布了查理的一小段演讲视频,回复还挺多的,校内外都有。”崔美儿说着打了个响指,别看这个小姑娘白净又标致,还弹得一手好钢琴,骨子里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而且还愿意隔三差五亲手鼓捣出点儿事情,供大家看热闹。 她转向卓浩然,插着腰斜睨了他一眼,说:“伊森,你那个美高党公众号上,宣传查理的内容太少,别废话,回去就写!要在微信朋友圈也实行刷屏幕式宣传,现在,有不少老师和美国同学也开始用这个社交工具了。” 文瑾站起身说道:“我们的第二版新竞选海报定稿了,辛西娅出的概念,我绘制,李恩完成的电脑制图。我打印了一张a4小样,你们先提提意见吧。” 只见按比例微缩成十六开图书大小的海报上,辰辰那张斯文清俊的脸被安再魔方制作的机器人身上,滑稽固然是有些滑稽,效果却令人过目不忘。 大家一看这幅海报,不禁都露出会心笑容,辰辰的对魔方速度在学校无人能及,这也和他两年前入选学生会的演讲相互契合。海报上的宣传词:alltheproblemswillbesolved(所有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阿卜杜拉比了个666的手势,由衷地赞道:“嗯,不错,图文配合得贼棒!” “先打印出五十份彩色的,用图书馆那台图文打印机,那台更专业,而且能打特殊尺寸的纸张,越大越好。”竞选经理美智子开始下达命令。 李恩点头,表示领命。 不等美智子接着说话,卓浩然先举起手来,说道:“放心,明天一天之内,我组织人把五十张海报全部贴出去。” 薇薇安板起面孔问:“乔,我们什么时候能有罗斯团队那样的支持率统计软件?” 乔转动了一下他那鲶鱼一样的大脑袋,不以为然地说道:“设计这么个软件再简单不过,我可不想浪费时间做这种低水平重复建设。我正在开发一款手机应用app,名字都起好了,就叫‘请投我一票’。主要目的是,用更直接有趣的方式让大家三维立体地了解我们的候选人查理,随时随地与他互动。里面会发布查理的简历、最新演讲视频,通过小纸条功能,可以直接向查理提问,我还设计了持卡功能,就不用我们挨个同学发邮件询问是否愿意给查理投票了,同学们可以直接主动地作出承诺。” 第五百八十八章 戏精 “这个想法太好,不过,要尽快。现在对手们的招术花样百出,学校里的同学都被他们搞得眼花缭乱了。”美智子无奈地揉着额头。 辰辰思忖片刻,说道:“我建议,这个app最好可以把咱们学校学生会主席竞选相关的所有内容都囊括进来,比如,重大活动的时间、地点、内容和在线报名。如果能和黛西商量,把她的实时民意支持率统计软件,也一并纳入到我们的app模块中来就更好了。就是不知道,技术上能不能实现?” “这个容易,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做不到。”肥乔拍着胸脯保证。 “聪明,这样做的好处就是,全校师生都会成为我们的用户,都会密切注意到查理的最新动向。”郑熙泰一下子就明白了辰辰的意图。 辰辰侧头朝郑熙泰微笑颔首,道:“如果我们另外三位可敬的对手也想将自己的信息放上来,也可以有选择地满足他们。这样一来,就像埃里克斯说的,咱们学校的同学和老师就不用为这学生会竞选四处搜罗信息了,一个程序在手,能让他们了解所有竞选相关动向。” “查理你也太无私了,我们的软件还免费给竞争对手提供服务?”尼古拉斯有些想不通。 辰辰看了一眼尼古拉斯笑道:“对,你提醒了我。反正那罗斯、莱恩和斯蒂文团队都有大金主爸爸在背后支持,我们可以将信息分为文本和视频两大类,根据内容在app上停留的时间,向发布者收取合理的宣传费用。” 听了这话,一向财迷的乔兴奋得脸都红了,小生意人拉杰希则早在心里扒拉开了小算盘,他说:“对呀,我们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收费标准都是由我们定的,至于发或不发什么内容,也是我们说了算!” *** 卢卡斯博士轰然倒地,仰面朝天横躺在教室前侧的地板上,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就在几秒钟前,他还挥动带激光射线的电子教鞭,跟同学们大谈图像叙述学与漫画小说对当今世界,特别是青年一代在阅读习惯和思维方式上的影响。 教室里的十二位同学呆怔地瞪大眼睛,看着地上身体抽搐的卢卡斯博士几乎全慌了神。 良久,卢卡斯博士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里切夫……是你吗?我累了……” 言毕,他一歪脑袋,无力地合上了双眼。 义廷第一个从座位上冲下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用土办法给卢卡斯博士掐人中,一边冲教室里的同学们大叫着:“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弗森小姐打电话!” 彼得这才如梦初醒,惊惶失措地大叫着:“是心脏病发作,肯定是心脏病!卢卡斯博士早就得了这种病!” 几个同学已经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开始拨号,只有肥乔仍靠坐在椅背里,胖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一动不动。 看着半天仍未醒转卢卡斯博士,义廷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想起,去年生物课上,斯密斯先生曾心血来潮地教授过他们一些基础急救常识。据说,心脏病导致昏迷的病人是最危险的,在心脏停搏之前,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意味着生或者死。 不好,这回卢卡斯博士要挂! 义廷粗略回忆起用假人进行的cpr(cardiopulmonaryresuscitation,即心肺复苏术)训练的过程,于是,机械地并起三根右指,在空中晃了晃,就冲着卢卡斯博士的气管到胸腔之间一通胡乱按压,然后,猝不及防地捏住他高高的鼻子,自己则张大嘴巴猛吸一口气…… 正在他俯下身,嘴唇马上就要碰上卢卡斯博士那两片薄唇的一瞬间,躺在地上的博士地一下睁开眼睛。 在国内的时候,义廷没少听老人讲诈尸还魂之类的鬼故事,见此情景几乎要吓尿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卢卡斯博士捂着胸口咳嗽着,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向坐在地板上发呆的义廷伸出双手,盯着他的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整蛊成功之后的得意,这分明就是中二少年才会有的眼神,把义廷看得连打了好几个激灵。 “还坐在地上干什么?打网球的手劲就是大,差点儿没把我戳死。”卢卡斯博士抱怨的口气如同他和义廷一般大小。 教室里的同学们放下手机,一脸茫然地看着卢卡斯博士,知道卢卡斯博士又皮了。 a校有一百多名老师,师生比例五比一,其中有百分之七十五都拥有博士学位,不过,能来a校当老师的可不是传统意义上呆里呆气的博士,戏精绝对不在少数。 生物老师史密斯先生每次上课都像一枚炸开的爆竹,岁数不小了还总爱上蹿下跳,有一次,竟然激动到用厚厚的课本砸自己的脑袋,差点儿被当场送医院。 评分苛刻的历史老师酷帕博士私下里是个放飞自我的coser(cos-yer的简称,即角色扮演者),一到假期,就喜欢把自己家的后院布置一番,时而是尼安德特人的山洞,时而是罗马的大教堂,时而是阿拉伯人的宫殿,还有一次是埃及人的战舰,而他会将自己装备成场景中的人物,原始人、皇帝、教皇、将军…… 教授经济学的铁斯拉夫博士是jk·罗琳阿姨的铁粉,《哈利波特》里的服装、道具几乎都集齐了,他将自己授课的教室布置成了华兹华斯魔法学院。 此外,还有课堂上以威尔第歌剧作背景音乐的意大利语老师亚历山德罗·贝尼尼;恶毒的老好人娜拉,和诗人兼哲学家爱德华教练等等,实在是不一而足。 要说起来,卢卡斯博士躺在地上装死,也确实是比那些位还要极品,也难怪这十几年来,除了担任文学写作类课程的授课老师之外,他还把学校的戏剧社辅导得有声有色。 “哈哈,春天的午后倦意袭人,我猜,现在诸位都清醒了?”卢卡斯博士说着,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他环视围坐在哈克尼斯圆桌前的同学,说道:“据我观察,在座的好像只有一位同学阅读了阿特·斯皮格曼(artspiegelman)的作品《鼠族》(maus),是吗?” 肥乔双手撑在桌子上,努力向卢卡斯博士的方向探了探身,胖脸上绽开得意的笑容。 明明身材健壮却作小萝莉打扮的卡洛委屈道:“不是啊,我也读了。刚才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 听了她的话,其他同学也都纷纷附和。 安德鲁从书包里掏出带老鼠头和万字旗封皮的书,说:“是啊。我知道里切夫是男主死去的哥哥。” 义廷努力回想着着刚才卢卡斯装死的一幕,忽然一拍桌子,站起来道:“呃,你演的是……那啥……阿特的妈妈自杀那段儿,对不?” 卢卡斯博士满意地点点头,问:“罗伯特,你从这本书里读懂了什么?” “嗯……”义廷思忖片刻,脸上也一阵红一阵白,坦言道:“照实说吧,我没想到一个漫画还能整那么难懂,读得时候,不知为啥,心里特别难受。我就知道,这本书讲了阿特的爸爸妈妈从奥斯维辛集中营出来之后,精神方面都不太正常,他妈自杀给男主角留下了阴影,他跟他爸关系又别别扭扭。故事我是看懂了,深刻的意义啥的,真说不上来。要说,他把德意志人画成猫,犹太人画成老鼠,这还好理解,可是,为啥要把波兰人画成猪,美国人画成狗,法国人画成青蛙,英国人画成鱼,吉普赛人画成蛾子……” 哈克尼斯圆桌上发出低低的窃笑声,大概是在笑义廷过于坦诚,十一年级了居然还敢承认自己看不懂漫画。 卢卡斯博士摆手示意义廷坐下,又问:“哪位觉得自己彻底看懂这本书了?” “我!”肥乔晃晃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好啊!和我们分享一下你的看法吧。”卢卡斯博士朝肥乔投去鼓励的目光。 肥乔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阿特生于二战后的美国,他少年时,曾被当做母亲自杀的罪魁祸首,他也是爸爸眼中永远超不过已故哥哥的失败小弟,他和爸爸之间的隔膜如同坚冰,然而在一天下午,父亲将紧锁多年的回忆敞开。就这样,我们随同阿特的爸爸跨越整个三四十年代,去经历追捕、逃亡、集中营,和人性的变迁……这不是一个人的经历,甚至也不是整个犹太民族的命运,而是全人类的伤。在无可抵抗的强权面前,即便是能侥幸存活的人,也如同爬出焚尸炉的行尸走肉……” “等等,”卢卡斯博士打断了口若悬河的肥乔,道:“阿特的父母在被投入奥斯维辛集中营之前,在什么地方?” 第五百八十九章 极客与怪胎 羽悠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柔软,似乎要从躺椅上飘起来。 一个温柔的声音回荡在空中:“你来到一片原野上,脚下的草碧绿柔软,散发出淡淡的青草芬芳,往前走,走到那边的湖水旁……” “不,我不在草地上,我在希尔博士的实验室……”羽悠闭着眼睛反驳道。 希尔夫人眉心一簇,随即,薄薄的唇边出现了几泓涟漪。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自我意识和戒备心这么强的人了,四级催眠术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已经算是比较深的级别,然而,眼前这个女孩仍有一部分敏感的神经保持着清醒地自控。 在这种情况下,希尔夫人不可能带她的意识继续往下一步进行,经验告诉她,如果没有做好充分的前期工作,就将催眠者带入梦境,会对催眠者的心理和精神带来不良反噬。 她低估了这个女孩的自我意识,对于这样的罕见的催眠者,她就启用复合的催眠方式了。 她先调配了一些凝神精油,放入熏香灯盏,沏了一壶英式花果茶,又打开墙上的一个白色的推拉控制面板,将房间里温度又调低了几个华氏度,然后,关闭掉屋子里所有主光源,用壁灯和灯带取而代之,以便营造更加昏黄暗淡的氛围。 随后,她用导语将羽悠唤醒,让她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一边喝茶,吃甜品,一边聊着天,感觉羽悠渐渐卸下了紧张防备的情绪,才让她重新坐回到弗洛伊德躺椅上。 希尔夫人启动音响开关,早已准备好阿尔法催眠脑波背景音乐在室内响起,声音很轻很浅,由于屋里极为安静,音乐特殊的振幅显得异常清晰。 “……感觉身体十分放松……观察空气在你的身体里流通,滋润你的每一个细胞……想象一束阳光,从头顶渐渐照射到脚底,又从脚底升上,全身暖意融融……身体温暖而放松,正在一点点往下沉降……” 羽悠渐渐进入了一种似睡非睡的状态,这种感觉很玄妙,可以听得到希尔夫人说话,也能听到房间里似有若无的音乐声。 她尝试着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眼皮仿佛被坠了铅块,并不支持她做这个简单的动作。她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轻,就像一件绵软的纱衣,被风吹落,酥软无力地搭放在躺椅上。 “你能看到什么?”这回,希尔夫人换了一种方式,让羽悠来主导催眠后的情境。 “我看到……一片黑暗,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羽悠喃喃着。 一声钟磬的清越长音中,希尔夫人的声音又缓缓响起:“黑暗的山洞中有萤火虫飞舞,脚下的路若隐若现,现在,顺着台阶向上走九级,你就会走到山洞的尽头,那里将会是一个新世界……” 羽悠面前黑乎乎的山洞里,真的出现了微弱萤火,她甚至能感受到小虫子飞舞时,不经意扑到她面颊和颈上的冲击感。 “很好,现在踩稳台阶,一级,两级……”温柔的声音引导着她,在一明一灭的萤火中摸索寻找着前行的台阶。 不一会儿,她感到自己正在黑暗中上行,六、七……当她数到九的时候,眼前一片光明。 “我看到了!” 羽悠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调动着潜意识里微弱而清明的神思,努力组织着语言:“我从这个古老的原始山洞里走出来,阳光亮得炫目,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我猜想山洞的崖壁之下应该有泉水。天空是紫色的,风很轻柔,鸟儿的鸣叫声好听得无法用语言形容……我置身在一大片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之中,它们有缤纷艳丽的叶片,每片叶子都是薄而透明水晶,有着坚硬的质地和玲珑的外形,风吹动叶片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山林中氤氲着一层薄纱般的淡淡雾气,雾也是紫色的……” “好的,现在,尝试着飞起来……”希尔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羽悠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失重,很快就像鸟儿一样漂浮在半空中了。在群高山之巅飞翔,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她感到整个身心都是自由而惬意的。环绕过陡然凸起的山尖,穿梭于棉花糖一样的云层之间,她还没有娴熟到能完美控制好速度和方向,飞得颠簸摇曳,惊心动魄。 不一会儿,她就追上了一只白色的长尾鸢,那只巨鸟有着一对温柔的深黑色眼眸,她轻身一跃就落到了鸟背上。 这一刻,她既兴奋又害怕,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从空中坠落下来,然而,大鸟飞的十分平稳,舒展和自由的感觉无与伦比。 她飞速地打量着这个世界,这里到处都是她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那些大树看上去至少有几百年的树龄,垂着章鱼触角般长而碧绿的藤蔓,飞禽走兽,还有各种精灵栖息其间,羽悠虽然听不懂它们的语言,却能感受到它们都是欢乐的,无忧无虑的。 这里既新奇又熟悉,她似乎能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爱恋,她不断用言语向希尔夫人描绘着这里的情景,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说下去。 希尔夫人也确实没有打断她,羽悠的声音里有淡淡的兴奋,就如同刚走进奇幻世界的爱丽丝:“……我看到了这个世外桃源的守护者,他们是精巧可爱的水晶人,穿着蓝色的、紫色的,还有粉红色的裙子,他们全身都是透明发亮的,透过他们的身体,可以看到咚咚跳动的心。他们正在友善地像我问好,不是用语言,而是通过心电感应……” “很好,你还看到了些什么?”希尔夫人继续不动声色地诱导着羽悠。 “好大一棵树……”说完这句话,羽悠忽然缄口不言了。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这棵树吸引了过去,它树干粗壮坚固,枝叶繁茂像一把巨伞几乎要遮蔽整个世界。她无法确定这是棵榕树还是栗子树,只是用心去感受它的美,它周身上下充溢着生命力,春天在它茂密的树冠上,夏天在它茂密的树冠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它茂密的树冠上…… 善解人意的大鸟慢慢降低飞行高度,羽悠满心喜悦地飘落到树冠顶端,忽然,她发现,看似茂密的树叶下面竟然是空洞。叶片承托不住她的身体,她顺着树干的缝隙往下跌落,失重的感觉让她害怕,她伸出手试图抓住身旁大树的枝桠,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那些枝桠触手即断,抑或是划在她身体上,令她刺痛得流出了眼泪。 终于,她被一根巨大而光滑的藤蔓接住,藤蔓上又凉又滑的露水将她单薄的裙衫打湿了,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螺旋状的藤蔓绵软温柔,像一根巨大的中枢神经,又如同母亲的肌肤,带着一种坚强而慈爱的力量包裹着她,令她心中有种莫名地感动,泪水突兀地从眼中滚落下来。 她乘着滑梯般的藤蔓继续向下,眼前越来越黑,感觉自己正在滑向不见底之的深渊。手和脚渐渐变得冰凉,继而身体也感到彻骨的寒冷。她却没有任何力量阻止这种下滑,她不知道这个深渊的尽头是什么,恐惧和无助攫住了她的心。 忽然,她*的足被迸裂的小火星烫了一下,低下头一看,金红色的,滚烫的岩浆正在从地心深处向上翻腾,舔舐着洞穴的岩壁,令她的身体时而灼热难当,时而冷得打颤。 在地心的火焰照射下,羽悠清楚地看到,狭窄的洞壁竟是皑皑白骨和丑陋可怖的骷髅堆砌而成。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马上要埋身于这堆枯骨当中,绝望侵染了她血管中流淌的每一滴血液,传导到身体的角角落落。 “不要怕,有人来搭救你了!快离开那棵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希尔夫人的声音仿佛是透过扩音器传进洞穴来的,语速异常迅疾。 话音还未落,羽悠就感到脚下的世界正在折叠变形,成了一片汪洋火海,而上面的藤蔓烧焦枯萎,白骨的洞壁正在扭曲着向她倾斜、收束。 一个白衣飘飘的仙女不知从何处幻化而出,就在她的正上方,她努力向上飞,仙女伸手拉住她的那一刹那,身上的灼热和爆寒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强烈的意志力告诉她,她得到了救赎。 源源不断的黑色能量仍从世界底部不断往上蹿升,羽悠被白衣仙女拉着,终于从竖直的洞口中挣扎而出。 她睁开眼睛努力寻找着希尔夫人口中的安全所在,刚才那个美妙的新世界如果一个被摧毁的巴比伦空中花园,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可能是等了太久,没有听到羽悠的回音,希尔夫人焦急地问道:“你找到安全的地方了没有?” 羽悠茫然四望,果然看到在冒着焦糊味的废墟中,盛放一大片紫色的薰衣草,一丛丛,一簇簇是那样娇艳欲滴,鲜润饱满,在薰衣草花园的中央是一桩白墙红屋顶的房子,一个她极为熟悉的地方。 第五百九十章 校长讲话 几乎每周,学校都会请至少一位名人或是颇有成就的校友,莅临学校早课进行演讲,当代知名的作家、政治家、教授、经济学家、演员、橄榄球运动员是这个庞大演讲群体中的主流。 在他们来演讲之前,同学们并不是对每一位演讲嘉宾都有所了解,但是,当他们结束短短的十几分钟演讲之后,同学们就会充分了解到他们对这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所作出的贡献,顺带着对他们所属的领域也有了一个初步认识。 另一类演讲嘉宾则是历史上某位已故名人的家人,包括他们的遗孀、儿子、甚至孙辈的亲属,学校请这类演讲者的目的就是要传承发扬某一种可贵的精神。 最近这两周,每周都至少会有三名演讲者走上a校早课的讲台,其中三分之二的演讲者都是在学生会身居要职的罗斯姑娘,利用他们范德比尔特家族的余威和影响力请来的。 这无疑为全校师生进一步开阔了眼界,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事情,尽管这些嘉宾在演讲的末尾总会不动声色地对罗斯姑娘本人及她伟大的家族夸赞一番。 正眼巴巴地盼着神秘嘉宾上台,却看见身穿灰色半正式西服的校长农先生一脸严肃地出现在讲台上。 “校长怎么来了?”坐在下面的同学如同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胆子大些的,已经开始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胆子小的则满脸狐疑地冷眼旁观。 按照a校常年的惯例,农校长早课发言的机会很少,一个学年下来,甚至不比学校当红社团的团长多,而且,他的发言总是遵循一定的规律,通常只在新学年开始的第一天、十二年级毕业离校的那一天,以及他动用校长权利,宣布一年一次停课休息的那一天。 平日,农先生为人格外低调,即便是在餐厅里和老师们坐在一起聊天,也努力不让同学们意识到,他身为一校之长的威慑力。辰辰不知道农先生是否读过《道德经》,但他的治校方法,确实和中国古代的老子所提倡的无为而治很是契合。 所有同学都意识到,校长在早课上现身,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纷纷低声议论着。 “最近一次农先生打破他在早课上出现的规律,还是在一年前,那次是宣布斯黛拉自杀。”辰辰不用回头也能听出,这一声夸张的低呼来自他身后那排座位上的十二年级学姐阿曼达。 内森马上自作聪明地附和着:“是啊,再往前推,就是三年前,邓普斯私藏枪支被开除那件事了。” 听了这话,圣坛下面的五排坐席居然神奇地安静了下来。 农先生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发言:“最近,在我们学校发现了令人感到痛心的事情,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所有同学,以什么样的方式告诉你们。后来,我说服自己,我应该开诚布公地和你们谈谈,因为,这是我们整个学校的事情,和你们每个人息息相关。特别是,当我意识到,在你们当中,很多人已经到了可以承担法律责任的年龄,而那些未成年的同学,我也希望你们能看到前车之鉴……” 同学们一张张小脸渐渐紧绷了起来,充满疑问地望向圣坛方向,他们猜不出农先生接下来要说的究竟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农先生停顿了片刻,语气越发凝重地说道:“在我们这样一个美丽圣洁的校园里,有同学正在吸食毒品,更为严重的是,还有一些同学在贩卖毒品,据我所知,这些贩卖毒品的同学中,还有不少是未成年人。” a校的同学绝大部分来自教养深厚的精英家庭,他们遵循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孩子们的道德感和自律性普遍比较强,听了校长的话,或愤怒、或讶异、或沉默不语、或神情了然,还有更多的人则觉得事不关己。 *** “行了,你焊接完仪表盘总程,就快去刷题吧。”文瑾对着飞机前舱处,正往外呲呲冒着火星的地方喊着。 今天下午,要不是和升学顾问谈十二年级大学申请规划,然后,又绕道回宿舍拿了护眼台灯,她应该比义廷来得早。 文瑾利索地套上工装裤,罩上工作服,心里却在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修改了飞机工程计划呢?她光想着,资金链断了,怎么能在现有的条件下合理利用时间,尽量不让工期停滞下来,却没想到,把那么多电焊装配的活儿集中到一起,义廷反而要比之前的工作量还要大。 最糟糕的是,她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义廷多了个眨巴眼睛的毛病。前天下午,两人走夕阳残雪的小山坡上,义廷忽然泪流满面,文瑾吓了一跳,问了半天,那个小子才勉强承认,他觉得雪地反射阳光太刺眼了。 她忽然害怕起来,电焊强光该不会把义廷的视力毁了吧?他可是学校第一号网球选手,春天来了还要代表学校出战呢! 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今天要装配的飞机航行灯,又将工具袋拽过来,选了两样趁手的家伙,一并放在机翼下面。 见飞机前舱处还在噼啪冒火星,她又提高声音催促了一次:“义廷,准备刷题了。” 说着话,她从书包里面掏出两叠印好的卷子,整整齐齐放在工作台的报纸上,又将带来的台灯放在工作台上,并亲自接好电源。 上周,她給义廷做了一个测试,发现对于义廷这样理科明显占优势的男生来说,靠act比sat更容易拿到高分,于是,便转换了备考方向,主攻act。 此时,义廷手里的活儿也告一段落,他伸开长腿迈出前舱,一边走一边脱下脏兮兮的工作服,在水池边洗了洗手,又用凉水冲了把脸,然后,抄起椅背上的白毛巾,擦干手上、脸上的水珠,像上场比赛网球前那样活动了一下手腕,一屁股坐在工作台前的椅子上。 “今天,有两个好消息告诉你,你想先听哪一个?”义廷又使劲眨动了几下铜铃一样的大眼睛,带着被驯服的小动物般温柔的目光看着文瑾。 文瑾一边心疼着他干涩的眼睛,一边又觉得义廷这种表达很二,就像她那个不到八岁的弟弟,她不得不折叠起自己的智商,以哄小孩的思路说:“先说让你最开心的那个吧。” 义廷一下抖擞起精神,灵活地一扭身体,坐到了工作台上,手舞足蹈地说:“卢克刚跟我说的,让我找你商量呢!他说,有个神秘买家向学校申请,想要匿名购买咱们正在做的这架飞机。校方还没给这位神秘买家实质性的答复,因为,他们说要征得咱俩的同意。” 文瑾高兴地拍起手来:“太好了,这下咱们后期资金的问题迎刃而解了,而且,还不会给学校增加负担,也省得有人说,农先生偏心咱们。” 一秒钟之后,她又咬起了嘴唇,喃喃道:“神秘买家?还匿名购买?” 义廷无视了文瑾的疑问,兴奋地比划着说:“这不,咱们还没答应他呢,他就把整整两万美金打到极客空间账户上了,咱们那些仪表、电机啥的,暑假前就能有着落了!” “哇,土豪啊,这个神秘买家是谁呀?”文瑾两眼放光,思想却早已钻进了牛角尖。 “那还用问,一直看好咱们的人呗!”义廷光顾着高兴,还无暇去考虑这个问题。 “谁看好我们?如今,我们做飞机快一年了,看好我们的人反而越来越少,校长、卢克、西蒙、还有创客空间俱乐部的这几个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文瑾苦笑,继续道:“如果,当时咱们只是制作一架复杂一些的静态模型飞机,不但周期短,还会得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谁让他们费时、费力、费钱地非得要制作一架真的飞机呢!” “该不会就是农先生本人吧?”义廷转动着大眼睛,自作聪明地说道。 文瑾头摇得像拨浪鼓,甩起来得墨黑色头发闪着柔柔的光泽,飘浮在她脸周围,如同波浪:“不可能。他也是从校董事会拿年薪的人,哪有那么财大气粗?就算他有这个心,恐怕也没这个实力,他们家老大正在哥伦比亚读书,小的两年后也要面临上大学,供两个女儿读书压力可不算小!” “卢克就更不可能了,老大不小的人了,媳妇还没娶上一个。”义廷抓头。 “我看,学校老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可能是咱们同学。”文瑾笃定地点头,表示对自己的推断很有把握。 义廷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道:“咱们学校像凯文、阿卜杜拉、莱恩那样有钱的倒是不少,可是,这些公子哥都不看好咱们这些……咋说来着,哦,对,freak(怪胎)。真心看好咱们的都是跟咱们一样一穷二白。” “李恩可是从头到尾都挺你的,会不会是他?”文瑾的大脑飞速转动,进行着排除。 第五百九十一章 面授机宜 义廷笑道:“哈哈,不可能。我跟这小子同住了两年,还不了解他,他家里给的零用钱,就跟我助学金里标配的零用钱差不多。暑假,他回德国还得去工厂打工赚钱呢。” 文瑾知道这样瞎猜不会有什么结果,便说:“好吧,瞎猜也没个头绪,快说说第二个好消息吧。” “哎,老大,你不知道,这几天每天洗漱完都十二点了,可我一点也不困,夜里还能再刷了一套阅读,你说,我是不是棒棒哒?” 文瑾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她转着眼珠略一盘算,便问道:“这么说,你本周已经刷完了六套阅读,三套科学、三套语法和三套数学了?” 义廷呲出一口大白牙,只等着文瑾夸奖他。 文瑾却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本正经地问:“阅读都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吗?” 义廷眼睛往天花板上一翻,嘿嘿干笑着答道:“现在……就速度还差那么一点点儿。” “一点儿是多少?具体点。”文瑾说着,在工作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那啥,每次设定的35分钟闹铃一响,还剩下两段文章没读完,甩下两三道题没答?”义廷素来就是个有一说一的实在人,当着学霸更不能说假话。 “阅读最高分是多少?” “27。” “等等,这套题你先别做了。”文瑾伸手拿过刚复印好的新卷子。 “咋不让做了?老大,你不是说熟能生巧吗?我这可是刚找到点儿感觉。”义廷大惑不解,抬头看她。 “历年真题就这么多,做一套少一套,而且题海战术也不是我提倡的。你先把错题改正了再说。”文瑾的态度越发严肃起来。 “改了。”义廷说着猛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透明塑料文件袋,里面都是他这周刷的真题。 接过口袋,文瑾专挑阅读卷和语法卷,拿出来一份份摊开在宽大的工作台上,像将军看作战图那样仔细看了几分钟,似乎明白了端的。 她将阅读卷中带错题的页面,一页页翻开給义廷看,不满地说道:“你看,所有错题旁边,只有一个红笔写的正确答案,这叫改错啊?” 义廷懵懂地回望她,撅起嘴巴小声嘟囔着:“否则呢,还咋整?” 文瑾摇摇头道:“我就琢磨着,你本周刷了六套阅读,上周还做了四套,如果每套都分析透彻,就算速度暂时上不去,成绩也应该能看到阶段性提升了,如果没有,就是走进了误区。改错不是这样应付了事!正确答案是a还是b,或者是c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啥过程?”义廷傻傻地问。 文瑾见义廷没理解,便条分缕析地给他讲解道:“思考过程呀。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反正从九年级起,各个科目我都建立了错题本,一是可以把错题收集起来,二是剖析错误的思考过程,把正确的思路重新整理,并变成书面化的文字加深印象。” 义廷心虚地看了看自己卷子上,用红笔写得贼大贼傻的正确答案选项,一吐舌头,不过,他可不喜欢改错,建立错题本更是觉得麻烦,便跟文瑾对付着:“不弄错题本,行不?” “行啊。” 这话义廷爱听,他只想从一套一套刷题的过程中体会成就感。 不成想,文瑾继续说道:“你就在错题边上的空白处分析错误原因,写下正确思路也是一样的,要是地方不够,背面空白处也可以写。这样做的麻烦之处,就是你要把所有错题卷子保留好,以备考试前再看一遍。” 看着义廷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文瑾说:“看起来,你是真不理解为什么要改错。” “我知道。”义廷嘴硬。 “你知道吗,花几十分钟做一套阅读也好,语法也好,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揪出几道错题,然后把他们彻彻底底想明白之后改过来。如果不改错,就相当于不断重复一种错误的训练,就算你在刷而是套,充其量也只是越来越熟练,很难有分数上的提高。” 从小到大,老师也经常给他讲改错很重要,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讲得像文瑾这样透彻,义廷心服口服,说道:“老大,难怪你每次考试都稳稳的,从不掉链子呢!” 义廷说着,试图将桌上那套试卷拿起来,卷子却被穿着一条工作服的细胳膊牢牢压住,没抽出来,此刻,文瑾已经在低头研究义廷的错题了。 片刻之后,文瑾抬起头来,和义廷一起学习了一段时间,她明白,事实上,义廷学习成绩始终不够理想的原因,不是不刻苦,也不是脑子笨,而是学习习惯和方法不够好。 她指着一套卷子上,几道画着红圈圈的错题,说:“我把你错误的进行了归类。第一个问题就是词汇量不够。每次做阅读的时候,你会碰到考词汇的题,不要指望选项中的正确答案是原文中用过的词句,出题者同时给出四个具有迷惑性的选项,就是让你找出和文章中词汇意思最接近的那一个,如果你对四个选项中的词汇意思不清楚,当然不可能做对题。这就需要积累单词,把每套阅读、语法卷里不认识的单词都找小本记下来,弄清意思,并背会。” “可是,每次考的题目又不一样……”义廷又发愁了,整理错题,还要整理词汇,这可真够他受的。 文瑾很清楚,在学习上抱着侥幸心理,一次次让知识漏洞从眼前溜走的人是不会有好成绩的,便苦口婆心地说:“是啊,但是,act不管怎么出题,考查难度是恒定的,在考试文章和选项中出现过的词汇,一定是美国高中生必会词汇,所以,不管下次考不考,你都得背。” 义廷恍然大悟地点头,他看出文瑾正在想医生出诊那样诊断他学习中的病情,便探身向前,问道:“还有啥问题。” “第二类问题,是由于长难句读不懂,造成的文章内容不理解。” 文瑾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正困扰着他。 “我建议,你把每篇文章里,从一个句号到另一个句号之间,长度超过一百个单词的长难句都抄下来,先找出句子的主谓宾,再去分析出从句和主句的关系。”文瑾说着,就拿起笔,用括号括出一个长句子,开始在上面标注句子成分。 “啊——有必要吗?”义廷看着工作台上那一套又一套的阅读卷、语法卷,觉得这工作量简直比他焊接整架飞机还要大。 文瑾一抬头,正看到他傻傻张开的大嘴,被气乐了,道:“我请问,你一个打网球的,为什么每天还要跑步、上器械,做那些体能训练啊?” 这个问题正是他的老本行,其中的道理他能不住气地給文瑾讲一小时,于是,一撇大嘴,道:“简单的说吧,别看我们打的是网球,如果没有力量,没有耐力是根本不可能打好的。就拿力量来说吧,大臂要是没劲儿,球打不远,小臂没力量,反手角度容易控制不精确、腿部没力量,甭问了,跑动速度不够,根本接不着球,腰部力量更重要了,是和大小臂联动的,能够保证球速、高低和角度……” 文瑾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道:“你说的我还搞不太懂,可能我说的,你也未必完全理解,反正,从现在开始,你先把之前做过的真题按照我说的分析、改错,把其中的精髓榨干,把漏洞补好,积累单词和长难句每天必做,直到我认为你的能力够了不用再做了为止。” “老大,这十套题光是改错、整理长难句、整理生词的时间,指定比我刷题还要长。”义廷痛苦地抓着头发。 “对,长好几倍。不过,这是从能力和根本上提升,你愿意也得做。什么时候做完这些再去做新题,而且每周不能超过三套。”文瑾的态度不容置疑。 “一周三套,期末复习还得停两周,真题一共有四十多套,照这个速度,我什么时候才能考第一次act啊?肥乔和布雷克那两个小子都考四次了,辰辰也准备去考第二次呢。”义廷是个急性子,他可没想到,备考的战线会拉得这么长。 文瑾不慌不忙道:“急什么,如果是像辰辰那样,本身能力够了,只是欠缺练习和技巧的,我就会建议他拿出三周到一个月时间备考,速战速决。你现在语法、单词空洞还很多,一边积累一边备考,急不得。考那么多次又花钱又费事,有什么好羡慕的?只能说他们对自己心里没数。准备好了再去考,争取一次过。” “说得对,我们穷孩子可没有那么多钱交考试费。”义廷焦虑重重的心踏实了。 来美国上高中之后,老师们会视同所有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学习方法上,不会在这些问题上多啰嗦,只有文瑾肯耐心发现他的问题,帮他建立学习习惯。 不得不承认,文瑾确实就是个天生的学霸,在学习这件事上并不是简简单单地刻苦钻研,还有自己的战略战术。 第五百九十二章 未来可期 文瑾生怕这个大大咧咧的家伙顾此失彼,又问道:“对了,上次给你手机里下载的那个练眼部运动速度和视幅的app,你每天有没有练够十分钟啊?” “必须的!那个老好玩了,我没事就拿出来玩几盘。”义廷这个苦命的孩子从小没有手机,也没玩过什么像样的手机游戏,这么个雕虫小技的把戏就能让他乐呵半天。 “行了,道理都给你讲明白了,我去干活了。”文瑾说着朝飞机机翼走过去。 义廷拿起桌上的卷子,刚开始看错题,冷不防又听到一声当头棒喝:“给我踏踏实实坐下学习!没让你像古人那样学习前先沐浴更衣就够照顾你的了,看看你那个心浮气躁的样子,能学好吗?” 怯生生地瞥了一眼正对他怒目而视的文瑾,再看看自己踩在椅子边上的一只脚,义廷老老实实地坐回到工作台前,他将文瑾带过来的护眼台灯拿近了一些,嘟囔着:“瞅你现在这样,将来要是结了婚,指定又是一个辰辰妈那样式儿的厉害女人,谁要当你……” “老公”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文瑾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叉着腰,瞪着眼睛说:“我看你废话挺多呀!是不是非得要逼着老大出手清理门户?” 义廷忙抱起脑袋嬉皮笑脸地讨饶:“别别别,老大英明,再也不敢了。” *** 或许是化妆镜周围镶着的那一圈灯泡太亮,薇薇安眨巴了两下眼睛,漆黑如墨的剔透双眸里闪动着万物复苏般的跃动和不安,她很难得有时间慢下来仔细端详着镜中自己。 这张脸因常年骑马风吹日晒,肤色比寻常的亚洲女孩还要深暗些,那恰巧是西方人眼中最时髦迷人的沙金皮肤,阿曼尼深色号粉底涂在这张脸上丝毫也不显突兀,在一片灿然的亮橘色光芒下,泛出丝绒般淡淡的光泽。 天生的两道浓眉无需晕染,只要在双唇上抹匀豆沙色唇膏就好,这种颜色能恰到好处地夸大她身上还并不完全具备的成熟。 脱下身上的运动套头衫、直筒运动长裤、白色运动鞋和白色的矮腰儿船型袜,久不见阳光的白皙双足裸露出来,她踩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走到雕花木框的穿衣镜前,一抬头,正对上镜子里只穿着内衣的自己,铅笔型身材,果然令人沮丧,值得欣慰的是还算瘦高苗条。 她从旁边的衣架上,摘下teen&style春季最新款浅灰白条修身阔腿长裤,将同色西服朝身后甩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水平弧线,一伸胳膊穿在身上,颇有些旧上海滩黑帮老大的派头。 踩进一双设计新颖的牛仔布拼皮细跟尖头鞋中,那双常年习惯了在运动鞋恣意舒展的脚立刻被牢牢地束缚了,摇摇晃晃地走了两圈之后,她挺起腰板,昂起胸脯,十八岁了,必须学会完美驾驭这种高度的鞋子。 镜中映出一个霸气十足的少女,干净洗练气质中带着几分商务人士的专业感,然而,此刻,她的心跳一直在不停加快。 在此之前,出席记者招待会之类的事情都是劳伦大包大揽的,她只需要在幕后策划,在台下观望就足够了,这次,她却硬是要被赶鸭子上架地推到众多媒体面前。 一周前的冬季正式舞会上,文瑾以马丁路德金博士的故事为她作比,给了她很大的启发,劳伦和金博士都是为梦想规划蓝图的人,他们虽然没能亲眼看着自己的理想得以实现,却唤醒和启迪了人们,让这个世界朝着更美好的方向演变。 从这个角度讲,整天还执着挣扎于是不是一线品牌,就显得格局太小了,重要的是将劳伦的理念和梦想,将teen&style所承载的精神告诉媒体和大众,只有这样品牌才能获得新生。 她将自己的想法再次与范宁夫妇沟通,得到范宁夫人的极大鼓励,她让薇薇安放开手脚大胆地去做尝试,不要被一时的困难压垮,还说,一个时尚品牌属于一线还是二线不是某个时装节说了算的,更不是一两个评论家可以左右,而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市场和大众检验的结果。 薇薇安将身上的衣服整理妥当,深深地吸了口气,是的,自己在为劳伦战斗,身后拥有强大的后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正在这时,她又闻到了熟悉而浓郁的圣罗兰鸦片香水味,她咽了口唾沫,又痛快淋漓地打了个喷嚏,紧张感顿时减轻了不少。 西斯两条裸露出纤细足踝的长腿迈进化妆间,看到薇薇安大妆完毕,嗔怪道:“大家都到齐了,只等你了。” “我喜欢你的香水,西斯。”薇薇安试图通过一句说笑缓解紧张的气氛。 西斯却并没有回答薇薇安的话,拉起她的胳膊就往外走。望着前面小跑的西斯纹丝不乱的金头发,薇薇安不禁有点儿内疚,她从来没告诉过这个自诩最有品味的男生,他身上的味道之所以令她倍感亲切,完全是因为,这就是她最爱吃的四川水煮鱼配上老干姜的味道。 想到这里,她噗地笑出了声,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许多,跟随西斯一路走向大厅。 当身着黑色西服的侍应生拉开两扇沉重的木制门时,薇薇安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人头攒动,有的人手里握着带有台标的麦克风,更多的人则用镜头对准t台上,追逐捕捉着模特们修长笔直的美腿和一张张略带生涩的童稚面庞。 当最后一组模特展示完他们的服装,在舞台中后部呈扇形一字排开,身穿白色鱼尾长裙,披着一头蓬松金发的范宁夫人款步走上舞台,模特们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来到舞台中间。 四十五岁的范宁夫人站在一众不满十八岁的年轻模特中间,依然艳光照人。从她出现在聚光灯下,对着台下镜头从容微笑的那一刻起,薇薇安就知道,范宁夫人已经从那个几乎要被固化的哀戚母亲躯壳中升腾出来,重新绽放出当年世界级超模的绝代风华。 范宁夫人的目光扫过全场,用略微沙哑的迷人声音说道:“我心爱的女儿劳伦刚刚离开这个世界,我就非常难过地看到,她一手创立的teen&style公司正在经历一场非同寻常的考验,作为劳伦的母亲,我要感谢一直在为公司的美好未来坚守努力,辛苦打拼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们有着和劳伦一样的梦想。 今天,我不是这场发布会的主角,现在,请我女儿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极为信任的公司ceo薇薇安讲话。” 薇薇安像一阵风般走上舞台,大方得体地与范宁夫人拥抱,然后接过她手里的麦克风,说道:“大家对teen&style的创始人劳伦一定不陌生,她是才华横溢的设计师,受欢迎的时尚博主,出色的t台模特,出类拔萃的私校预科生,更重要的是,她是一个心怀梦想的善良女孩。 她的离去使公司的经营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也招致了个媒体别失实报道和主观臆断。 劳伦十四岁时创立这家公司,她的初衷不是赚钱,也不是杀入众多一线品牌的红海。她的理想是,让世界上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和少女,在他们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不用在童装和成人时装之间做尴尬的抉择,让属于我们自己的时尚装扮,在每个人的记忆里绽放,校园图书馆、课堂,运动场、礼拜天的大教堂、度假的海边木屋,还有每一次的返校节舞会、冬季正式舞会、毕业舞会、各种派对……让充满青春气息的teen&style服装去缤纷岁月,浪漫时光。 在此,我想再一次重申,属于teen&style独有的最前沿的时尚理念、最尖端的原创设计和最优越品质的品质永远不会变!” 观众席里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薇薇安的眼睛被噼啪乱闪的闪光灯晃得发白,她朝舞台侧幕处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有请潘尼·米尔顿小姐。” 一个苍白高挑的美丽女孩走上舞台,来到薇薇安身旁,她向观众席挥手致意。 薇薇安拉起潘尼的手臂,说:“潘尼是我们公司目前的首席设计师,她与劳伦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从四岁起,她们就一起谈论服装配饰和流行趋势,她最了解劳伦对时尚的见解,有着和她最接近的品味和观点的。 潘尼目前就读于布朗大学与罗德岛艺术学院的联合项目,这也是她和劳伦的约定,原本她们要一起在这里完成学业。公司决定重新运营劳伦的脸书、推特和博客,由潘尼,负责恢复劳伦所有自媒体社交平台上的信息更新。在这里,我要对劳伦的六百五十万粉丝们说:让你们久等了!teen&style未来可期,请你们拭目以待。” 第五百九十三章 心理退行 下午,从船坞出来,辰辰没顾上等他的宅男五人组,一个人沿着湖边小道朝校园中心跑去,脚下的积雪冻得很结实,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辰辰冲进人文学中心大楼,直奔二楼的国际象棋俱乐部。那里的活动刚结束,一行人正向外走,辰辰一路说着“抱歉”,逆着人群向屋里探头张望。 羽悠果然还在不慌不忙地收拾东西,他像条小鱼一样遛着边进屋,开门见山地问道:“昨天,你没忘记去希尔夫人那里吧?” 羽悠不好意思地四下瞥了一眼,同学们都在形色匆匆地往外走,没人注意到两人的聊天,她这才将辰辰拉进里间一个单独对弈的小屋,低声说:“没忘啊。昨天,希尔夫人用‘青春期心理退行法’给我做了一次催眠。” “哦?难道不是恢复记忆法吗?”辰辰自忖学了大半个学期的心理学,对这方面的知识有所了解。 心理退行就是利用人本身的心理防御机制,让她退回到问题最起始,焦虑还未产生的状态,这样直接给羽悠下一剂败毒的猛药难道真的比直接恢复记忆更奏效吗? “不是。”羽悠说着,从书包里取出两幅画,道:“你看,这两幅画,其中一幅是在我清醒时画的,另一幅是催眠状态下画的,你能区别出来吗?” 辰辰接过两幅画,一手一张仔细端详。 当他的目光触及到画面的时候,立刻深深吸了口气,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两幅画乍看上去天差地别,实际上,内容竟然完全一样。 尽管是同一个下午完成的,如果将其中一幅定义为涂鸦,另一幅恐怕就要称之为杰作了。 不过,即便是那幅杰作,也只不过比文瑾的水平强了那么一点点,绝对不足以去参加国际比赛,更难匹配上杰出女画家林萃女儿这个身份。 难道这就是希尔夫人为羽悠千辛万苦找回来的画技?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有些许的失望。 辰辰端详着这幅被自己暂且归类为“杰作”的画,从稚拙粗糙的笔法中不难分辨,画面中央是一幢有些年头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就像被缩小了的天主教堂,一片紫色的薰衣草花田将其包围在中间。建筑物门前蹲踞着一只巨大的金毛犬,惬意地享受着和煦的阳光,仿佛正在等待主人的归来,房屋前的水池中,有三两条金红色的锦鲤自在地游着…… 画作内容和表现手法虽不算上乘,在辰辰这个外行看来,却着实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如果遇上专爱奉献溢美之词的评论家,他们或许会说,这幅画兼具中国写意画风格,和西方印象派质感;刻薄些的评论家则肯定会说,这幅画完成后,不幸被雨淋湿了。 “不用猜,这肯定是你催眠苏醒后画的,”说着,他举起手中那幅“杰作”,又挥动了两下“涂鸦”,道:“这幅是你催眠中的作品,对不对?不要灰心,这只是你找回画画技能的开始……” 不等辰辰说完安慰的陈词滥调,羽悠忍不住嘴角向上扬起来:“可能是我没说清楚题目的题干,才造成你误判。” 她拿起那幅拙劣的涂鸦,说:“催眠开始前,希尔夫人让我想象自己回到5岁,然后,开始随心所欲地作画,尽管,我试图把自己想象成五岁,这也却是是我清醒状态下的最好水平……” 说着,又拿起另一幅杰作,说:“这才是催眠中画的……” “什么?”辰辰惊呆了,他很难想象,羽悠在意识不清醒的状态下画的,竟然比清醒时远强百倍。 他从羽悠手中再次接过那幅杰作,仔细品味了半天,问:“你画这幅画的时候,是闭着眼睛还是睁着眼睛?” 羽悠努力凝思片刻,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希尔夫人将我催眠后,让我退行到五岁生日当天,我描述了那天发生的一切。当她问我,是否愿意为宾客作画时,我说:愿意。之后,我脑子里只有作品的画面,其它都不记得了。” 如果说,这两幅画的创造节点都是羽悠五岁,就目前的治疗结果看,找回画画技能已经算是卓有成效了! “希尔夫人对此有什么评论呢?”辰辰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幅画,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思议。 “她认为,从催眠状态下画得更好,更富有艺术性这一点,可以推断,我醒着的时候,经常处于“角色扮演”状态,而催眠时,才是真正的自我。由此,她很确定地得出一个结论:我失去的绘画技能并不是真正的‘失去’,而是被潜意识‘遮蔽’。” “太好了!既然是‘遮蔽’,通过催眠手段找回来不是不可能。”辰辰心里一下子充满希望。 羽悠颔首,道:“希尔夫人说,‘凡走过必留下足迹,在人生的长河中,不管经历的是快乐或悲伤,天堂或地狱,在我们的大脑记忆库中,一定有储存档案,所以在做年龄回溯时,就可以又针对性地将其中重要的部分重新找回来。” 此时,国际象棋俱乐部的同学都走光了,羽悠又开始收拾散落在俱乐部各处的棋具、书籍和自己的活页夹、笔记本。 辰辰看看桌上的画,忽然明白了他心中的疑惑到底在哪里。 “羽悠!”他急切地叫住忙碌的她。 羽悠一愣,停下了来看着他。 看到羽悠疑惑的眼神,他马上解释道:“无论你睡着还是醒着,为什么两幅画,你画了完全相同的内容?哦,我想说,这或许是你幼年时期住过的家,你印象很深刻,可是,构图、色彩、细节完全一样,就像我们小时候玩过的填色游戏,只不过是买来了两幅一模一样的黑白线稿图。” 仿佛辰辰说了一个很难理解的问题,羽悠缓缓地坐在桌前的木椅子上陷入沉思。 “难道你五岁生日这天就是画了这样一幅画?”辰辰试图提示她。 “哦,不。我想起来了,四岁那年,幼儿园的绘画课上,老师曾经让我们每个人都画一幅《我的一家》。很多小朋友都画了三个人,其中一个长头发,穿裙子,是妈妈,另一个短头发,高个子是爸爸,还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只有我画了这幅画。可能是因为我画的比较复杂,颜色也比较丰富,老师看了非常惊讶,她把我妈妈请到幼儿园,才知道她是画家。那天,妈妈看了我的画,特别高兴,说了很多话,其中大部分我都听不懂,只记得她说了一句什么,我的画描绘的不是现象而是本质,是一种情绪之类的……” “这该不会是你的第一幅画吧?”辰辰绝对难以置信,一个四岁的小孩如果能画到这种程度,哪怕是涂鸦,也可以称之为天才了。 “嗯,之前,妈妈画画,我也会学着她的样子,在她用废的画布和稿纸上涂涂抹抹,我画了这幅画之后,看到了妈妈和老师脸上那么由衷的笑容,才明白,原来画画可以给自己和别人带来快乐……”羽悠说着,将两桢小画夹进厚厚的欧洲史课本书页中。 听了这话,辰辰越发期待着下一次催眠了,甚至比当事人更加急切。 他隐约知道羽悠忘记画技的原因,也渐渐拨云见日地明白了希尔夫人的意图。她是想通过找回画技,让羽悠重新正视童年的很多伤心往事,将深深扎入她幼小内心的那根尖刺拔出来。 “现在,你感觉心情是否比以前愉快了许多呢?”辰辰试探着问。 羽悠澹澹道:“心里确实轻松了一些。退行到童年,可以让我用简单的心态去正视过去和妈妈在一起的种种回忆,然而,目前我的心智远比那时更成熟,我正在尝试着像希尔夫人忠告的那样,放下一些芥蒂和痛苦……” *** “好消息!好消息!”崔美儿像只欢快的小鸟冲进了船坞。 a校只有三个级别的男子划船队,船坞里除了弗森小姐偶尔过来抬走有两个受伤或晕倒的队员,这里几乎没进过女生。男生们早已习惯了各种清凉单薄的着装,在走廊里随意说笑走动。冷不丁看到小学妹崔美儿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闯入了他们男生的世界,不由得惊慌失措,躲的躲,藏的藏,实在没出可藏的,就用手挡住关键部位。 神经大条的崔美儿也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奈何已经站在了船坞大厅的中央。她歪着脑袋,那双黑水银般乌溜溜的眼珠看向左边,再看向右边,或许是她气场太强,两旁的身强力壮的男生都像退潮般呼啦啦退到墙边,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她,这种眼神中有对智障女孩的关爱,但更多则好像是在防备挨打。 崔美儿忽然琢磨过味儿来,说道:“停!怎么啦?我又没闯进男更衣室,这是公共区域吧?” 几个探头探脑的男生木偶般点点头。 第五百九十四章 会晤八卦女王 “那你们这么盯着我干什么?没见过美女吗?还不赶快把查理给我叫出来,就说我有重要事找他。”这回换了她理直气壮。 同为一队队员的约翰结结巴巴地说:“恐……恐怕……不行。” “为什么?”崔美儿竖起一对上挑的丹凤眼问。 “我们副队长托尼刚才训练的时候受伤了,他……他刚被爱德华任命为代理副队长。我们再过十分钟就去做河面训练了。”约翰终于艰难地解释完了理由。 “五分钟,一分钟都不多。去跟你们教练说吧。关系到学校存亡绝续的事情。”崔美儿不容置疑地伸出五根手指头,然后,骄傲地扬起脸不再看那个悲催的约翰。 不到半分钟,辰辰就从训练室连跑带蹿地出来了,满脸都是焦急神色:“怎么啦,美儿?出了什么大事。” “站稳了吗?”崔美儿忍笑道。 辰辰一听这话,头上蹭蹭往外冒汗,道:“快说呀!” “莱恩退出竞选了!”崔美儿说着,高兴得几乎跳起来。 “啊?”辰辰懵了,“最近他的支持率一直是最高的呀,难倒是实习的事情东窗事发?” “不完全是,应该叫组合拳。”崔美儿说着咯咯笑出了声。 辰辰看看四下来来往往的划船队员们好奇的目光,忙将崔美儿拉到大厅一角,道:“这太突然了,快说说,怎么回事?” “不知道是谁,今天下午在学校内网的公告栏匿名发布了一个劲爆消息,公布了莱恩父亲最近三年缴纳的税金,那个表格有点儿复杂,我没看懂,不过,听统计学超强的郑熙泰说,莱恩爸爸纳的税比特朗普还要少。” 噗,辰辰被这种无厘头的类比逗笑了。 美儿却仍是板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那篇消息还把大佬的避税手段逐条扒了出来细细说明,然后,就有同学跟评了,实名说出他变相贿赂的事,再然后,就有一大堆同学呼吁莱恩退出竞选。” “这明显是被人摆了一道,可莱恩也不是省油的灯啊。”辰辰若有所思。 美儿一耸肩,道:“莱恩开始还和大家互掐互怼,后来,估计是觉得入选可能性也不大了,就宣布退出。” “这么厉害啊!绝对是专业人士干的!”不用问,准是罗斯团队,或者斯蒂文团队出手了!”辰辰正说得手舞足蹈,忽然意识到自己穿着骑行短裤和工字背心,衣裤还被汗水浸得透湿贴在身上,不禁用手将背心边缘拼命往下拽。 “得了吧。还有好多人散布舆论,说是咱们干的呢!”崔美儿撇嘴,“你确定不是咱们团队里的哪位高人扬善除恶吗?” 辰辰拼命摇头,道:“放心,咱们团队还没有这么高的高人。” 转念一想,他又自语道:“这一招高啊,简直可以说是杀人于无形。” “怎么讲?”美儿不解。 “别看莱恩咋呼得凶,恐怕他心里也知道,自己充其量就是来砸场子搅局的,即便蓝色锡安隐修会资金雄厚,手眼通天,咱们学校学生会主席这个位子,历年来也很难落到他们手里。这回出手的这个一方用了一石两鸟之计,即打击了最强的对手,又没有暴露自己的目标,还巧妙地祸水东引,引起各方之间的猜忌,果然下手利索,棋高一着。” *** 在学校图书馆三层,正义者联盟的办公室里,暖气供得太足,身穿休闲西装的艾伦,将白衬衫上面两粒纽扣解开,猛烈地摇着手里气泡苏打水玻璃瓶,瓶盖开启出,苏打水冒出香槟般令人愉悦的绵密气泡。 他往两只空玻璃杯里注入无色透明气泡饮料,然后,与斯蒂文对望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为我们的初步胜利干杯!”两人郑重其事地捧杯,然后,豪爽地将杯中的苏打水一饮而尽。 甘醇的苏打水味道极淡,冰丝丝的感觉却着实令人舒爽。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艾伦甩了一下一丝不乱的偏分头,喊了一声:“请进。” 走进门的是阿曼达,她略略收敛了趾高气扬的神情,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环境,发现只有斯蒂文和艾伦两个人,便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 不等斯蒂文一句“请坐”说出口,她便大剌剌地坐在两个学弟对面的沙发正中央。 “说吧,什么事?”阿曼达摆出十二年级学姐的居高临下口气。 艾伦重新为三人各倒上一杯苏打水,不时用狡黠的灰褐色眼睛偷偷观察着这位曾经的八卦女王,如今的校刊总编。 她也算是a校校园里的一位大神级人物,据教授人文学课和英语文学的各位老师们讲,她的生花妙笔在最近这两三届学生中无人能出其右,不过,她最为著名的还是那张如椽巨口,那是校园里一切谣言和小道消息的来源。 三人坐定之后,艾伦从西装裤口袋里,掏出雕刻着大天使加百利向圣母报喜图案的象牙梳子,拢了拢油光可鉴的深棕色头发,先开口道:“莱恩宣布退出学生会主席的竞选,不错,来得轰轰烈烈,走得热热闹闹,学姐,你这个总策划功不可没!” “那还不是中了你们的暗算。”阿曼达说着,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扬起嘴角。 斯蒂文闲适地靠在沙发里,品了一口甘醇的苏打水,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尊敬的总编大人,请允许我纠正你一个小小的用词偏误,这不是暗算,而是自作孽。只不过,我们费了点儿心思,把社会上媒体讳莫如深的东西,小范围地展示给大家而已。” 阿曼达略有些做作地鼓起了掌,脸上的笑容僵硬,却带了一丝丝趋附的味道:“不愧是美利坚四大最古老政治家族的正统后裔,政治权谋无师自通。” “唉?怎么能说无师自通呢?阿曼达学姐就是我们最好的老师啊。”斯蒂文清傲面庞浮上半真半假的笑意。 这句话中明褒暗贬的含义阿曼达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从沙发上起身,说道:“是你们郑重其事发了邀请,请我过来的,不以礼相待,反倒出语讽刺,这恐怕不是你们这种世家子弟应该有的教养和处事之道吧?” 艾伦见阿曼达生气准备离开,慌忙张开双手,诚挚地笑着开口道:“学姐先消消气,我们并没有讽刺的意思,确实是诚意请学姐来商量事情。” “好,有话直说,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拐弯抹角。”阿曼达双手抱肩重又做回到沙发里。 艾伦优雅点头,说道:“莱恩的竞选团队很快就会解散,学姐想没想过加入我们的阵营,我们急需你这样的人才。” “莱恩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他刚一倒台我就琵琶别抱,今后,蓝色锡安隐修会,我还回得去吗?”作为莱恩的多年同侪,阿曼达的表情看起来很为难。 艾伦喝了一口沁凉的苏打水,说道:“莱恩来参加学生会长竞选是他的个人行为,又不是你们蓝团老大授意!照理说,你们蓝团那边自有我们无福消受的风雅趣事,不过,学生会一向都是学校最光鲜亮丽的门面,历年都是我们白色阵营的专属。莱恩身为蓝团二号人物非得要玩跨界,是不是有点儿自不量力?蓝团历年的老大,哪个不比他牛?昆丁和凯文就比较明智,从来就不会来淌这滩浑水,乔治去年还不是铩羽而归?” 阿曼达仍摆出一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模样,试图替自己的老搭档解释两句,斯蒂文起身,在她把持的沙发这头坐下,上一眼下一眼地注视了这位学姐片刻,说道:“坐在这间屋子里的都是聪明人,我不妨把话说得再直接一些。在我们最初的计划里,没想让莱恩这么早出局。说实话,就算他那边有你相助,也赢不了这场游戏,因为他智商不够,资历、家世背景更不够。有他存在,还能帮我们牵制和扰乱真正的对手。从现在的局面看,另外两方对手来者不善,我们无疑是最有希望获胜的,不过,为了增加获胜的把握,你的加盟必不可少,所以,我们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就是希望你早点儿加入我们的阵营……” 阿曼达吸了口气,张口刚要说话,斯蒂文缓慢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继续说:“不要问我你能得到什么好处,我想,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你会得到前所未有的成功经验,会得到与未来美国的领导人合作的宝贵机会。” “太有趣了。”阿曼达笑了起来,“既然你把我也列入聪明人的范畴,那我不妨就再自作聪明一次。” 斯蒂文猜不出阿曼达下面要说什么,和艾伦对视,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只听阿曼达说:“如果我没猜错,庄尼老师家的傻儿子本,应该是你们安插在莱恩身边的线人,对吗?” 一听这话,艾伦的脸立刻黑线,斯蒂文却不以为然地点点头,道:“这都瞒不过你,学姐果然好眼力。” 第五百九十五章 救赎 阿曼达咧开嘴开怀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就像母鸡打鸣,听着格外怪异。等她笑够了,才说:“那么,让我再做一个大胆的假设:你们想收编我的真正理由,恐怕是听说我掌握了你,斯蒂文·亚当斯先生,还有另一个强有力的候选人罗斯·范德比尔特小结的不利证据,正准备择机释放出来,对吧?先下手为强扳倒莱恩,只是你们达到目的的一个必经步骤而已,对吗?” 这回,连斯蒂文脑门上也起了黑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他们的卧底暗探反倒被人将计就计了,何时让莱恩出局,何时收编阿曼达,原来都在她本人的计算当中。 和阿曼达这样的人物比,他们还是稚嫩了一些,斯蒂文干笑两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道:“殊途同归,殊途同归。看来学姐也看出莱恩扶不上墙,早就想弃暗投明。” 阿曼达知道在这一轮较量中,两个学弟完败了,便以胜利者的姿态说道:“听着,咱们不算是朋友,不过,我们永远都是货真价实的校友。我来帮你,一来是想在临毕业前再玩一票大的,二来算是我提前预购你这只潜力股,来日方长,十年,二十年后,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这难倒不是大家来读小常青藤的意义所在吗?” *** “我明白你说,凯文,很抱歉,但是我今天恐怕过不去了。对,我现在还在暗房,半小时后,我和娜拉约好了,要谈谈参加春季摄影比赛的事情……啊?晚上,我的顾问找我好几天了,我不能再失约……”不断地找借口推掉组织的活动,令杰夫有种正在被追赶而疲于奔命的感觉。 放下电话,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暗房,数小时在黑暗和红光下工作,让杰夫的眼睛一时间很难适应外面的光线,他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流眼泪,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清楚,这是一种眼疾。 曾经去过一次学校诊所,弗森小姐给他开了一些洗眼滴液、缓解疲劳的眼药水、以及维生素a类的营养补剂,还嘱咐他说,这些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最好半年内不要再进入暗房。 “为什么还在用老掉牙的胶片?”迭戈坐在电脑前面用photoshop软件为他拍摄的数码照片营造艺术效果,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刚出来的杰夫。 这个问题迭戈问过他不止一次,每次,杰夫的回答几乎都是一样的,这次也不例外:“胶片有温度,你不觉得吗?” 杰夫迷恋胶片摄影到了一种狂热的程度,目前,他是全摄影俱乐部,也是全校唯一一个还在用胶片摄影的人。这种拍摄手段确实又麻烦又辛苦,但是,其中微妙的感受也是别人无法体会的。 在他看来,迭戈他们热衷的数码摄影只是一种基础而平面的物理反应,胶片摄影则不一样,它始于复杂繁琐的手工操作,过程中伴随着化学显影剂的加入,终于一件完整的,多维度,有情怀的艺术品。 一条长长的细铁丝线横在摄影俱乐部外屋,不少俱乐部成员曾经抱怨过它太碍事,它仍然能够堂而皇之地留在这里,全仰仗杰夫这个摄影俱乐部的宠儿。 此刻,他仰起头一张张审视晾晒在上面的照片,嘴角弯成一个柔软的弧度,是的,这些才叫照片,它们是活的,在被放大后仍拥有迷人的质感,那是数码摄影无法超越的真实感。 “迭戈,快走啦,游泳比赛快开始啦,你不去看吗?” 一个棕黑色皮肤,满头小辫子的男生在门口一晃,还没等杰夫看清他的面孔,屋子里的迭戈就坐不住了,“哗”地一声推开面前的鼠标、键盘和一摞稿纸冲出了房间。 他边往楼上跑,边对屋里的杰夫大喊着:“嘿,哥们儿,走的时候别忘了帮我关电脑。” 杰夫无奈地扶起桌上被推倒的一小盆多肉植物,又将新送来的一期摄影杂志码放整齐,无意间,他的手被厚实滑溜的铜版纸页边划破了一个口子,一丝血痕从细小的口子里沁出来,他忙从抽屉里拿起一片创可贴,护住伤口。 在众多的摄影杂志中,这本划破他手指的杂志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倒并不是因为手上的伤痛,而是因为扉页上的一行字:灵魂摄影师。 他的心一颤,坐在电脑桌前。 对他来说,这些新鲜出炉的摄影杂志如同下午茶中的小点心,为了更好地独自享用这盘茶点,他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咖啡,又从兜里摸出眼药水,往眼睛里滴了一些。 杰夫再度睁开眼睛,果然感到视线清朗了许多,便拿起杂志认真翻看起来。 前几页是某位摄影师的专访,他历尽艰辛去非洲拍摄自然界和野生动物,杰夫无心阅读长篇累牍的专访,只是仔细看了看他的作品,怎么看怎么感觉很像国家地理的风格,纪实有余,艺术性不足。 翻到中间靠后的部分,同一个人的几件新晋得了人像摄影大奖的作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第一幅是一个面孔苍白、骨瘦如柴的年轻人,他裸露的身体和脸部有恐怖的淤青痕迹和大大小小的出血点,与年龄极度反差的呆滞目光让杰夫看了不由得心咚咚直跳。 他翻到下一页,两个面目狰狞的中年人出现在画面中,他们的身体和面部严重变形,杰夫不禁感到一阵反胃的恶心,干呕了几下。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顺手又往后翻,这是一页在出刊的时候不小心被折叠了,杰夫将它铺展平整,页面上呈现出这位摄影师获得的金奖的照片。一个黑人男子双手扒着监狱的铁窗满眼是泪,照片的下面有一段文字,写着,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刚刚接到了斯坦福的录取通知书,由于吸毒和贩毒,他将在监狱度过他的余生。 这就是封面文字提到的灵魂摄影师,这一组作品,无疑給杰夫的心灵带来了震撼。 吃下午茶小点心的心情荡然无存,他颓然坐在椅子里整个人都不好了。 上周,与奥利弗进行了深入交谈,对方无条件的信任让他下定决心改邪归正。起初,他只自己默默戒掉毒瘾,找各种借口渐渐淡出组织。农先生早课上的讲话让他觉得,自己这么做或许有些自私。 与照片里那些人的人生经历浅层次重合,让他在看了这一组照片之后,产生了远超常人的强烈共鸣,或许,他只是他们的从前,他感谢奥利弗给他悬崖勒马的动力,久未感受到的良知在他胸中复苏,他告诉自己,应该去积极配合学校,清楚掉潜藏的毒瘤,避免更多低年级的同学像他那样被卷进这个罪恶的漩涡。 走出农先生办公室的时候,杰夫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直叫,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 杰夫从主楼的石头台阶上走下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同学们正陆陆续续地朝餐厅走,夕阳的余晖将校园映照得格外好看。 农先生的办公室就像童话中河边的树洞,杰夫将心中埋藏已久的秘密,一股脑倾倒出来。 由于他是蓝色锡安隐修会的核心人物,通过他的详尽描述,农先生对那个神秘组织的一切了如指掌,人员构成、如何引诱低年级的同学吸毒、传递毒品的几个渠道,以及学校的藏毒地点等等。对于他来讲,在这短短的半个小时里,他完成了对自己的一次救赎。 远处天边的晚霞呈现出明亮的暖橘色,将天空都染得绚丽斑斓,以他当下的心境,若是带着相机,肯定能捕捉到落日光影的美丽,杰夫的饥肠辘辘终敌不过心中旺盛的创作灵感,趁着太阳落下去之前,他要再拍几张漂亮的照片,于是,他背转身与人流逆向,朝视觉艺术中心走去。 莱恩接到内森电话时,正和安德鲁、山姆逊三人一同走在去往餐厅的路上,他简单地向两人讲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话音未落,竟然冤家路窄地碰上杰夫,三人忙闪身躲到路边的树丛里。 最近,凯文一伙人的日子非常不好过,几天前早课上,听了农校长的讲话,他们知道,学校对他们的情况已经有了初步的掌握,但是,从上次缉毒小分队连夜地毯式排查这件事判断,校方还没能准确地锁定目标。 组织内部也有很多人出现了叛离迹象,他们不再对凯文惟命是从,平时活动也总是对能躲就躲,就连跟了他两三年的几个老兄弟也有人在劝他收手,这令凯文异常恼怒。他认定攘外必先安内,决心采取强硬手段加强组织管理,并准备开始实行大规模的打击报复和内部清洗。 杰夫显然是没有留意到他们,兴冲冲地朝着视觉艺术中心的方向走。山姆逊刚想冲过去揪住他,莱恩一把拽住这个冲动的大汉,低声说:“等等,这边人多,跟上他,走到人少的地方再说。” 第五百九十六章 围攻杰夫 山姆逊不敢再轻举妄动,三人和杰夫保持着一定距离,远远尾随观察着前方目标。 绕过图书馆,杰夫走进视觉艺术中心,几分钟后他脖子上挎着心爱的相机走了出来,一路取景拍摄,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上了一条僻静的岔路。 莱恩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三个人便像猎人狩猎各自占据有利位置,双眼紧盯着猎物。 周旋了一阵子,莱恩向两名手下使了个眼色,安德鲁和山姆逊发足朝目标奔去。 杰夫的镜头中出现了两个牛头人般高大孔武的大块头,那两张拧着眉的熟悉面孔令他一惊,霎时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抱着相机掉头就跑。 这时,从四面八方忽然钻出好几条大汉,横住杰夫的去路,这伙人像张开的口袋一样,对杰夫包抄过来,那个全州数一数二的橄榄球截锋山姆逊,没用三秒钟就制住了杰夫。 莱恩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雪亮短刀,刀尖毫不客气地抵住了杰夫的腰,说:“老实点,跟我们走!” 安德鲁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周围几乎没有人,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脱下衣服盖在莱恩拿刀的手臂上,四个人将杰夫夹在中间往体育馆后山的小树林走去。 辰辰办完了还书手续,刚从图书馆走出来,正准备去餐厅吃饭,老远就看到一伙人正往校园的西南方向走,而他们的样子看来极不寻常。 辰辰一眼就认出了打头的那个家伙,他身高足有两米,是个非洲裔的美国人,名叫山姆逊,学校大名鼎鼎的体育明星,又是橄榄球队的主力,算是个粉丝众多的大人物。他在十年级的时候,就被常青藤名校达特茅斯学院的橄榄球队教练看上了,今年秋天,就会拿着全额的奖学金进入这所知名学府就读,但是,此人脾气极其火爆,仗着体格魁梧健壮,一言不合就对同学挥舞拳头,已经被学校警告过两次了,是个令老师和同学都十分头疼的家伙。 走在他旁边的大块头内森,是个智商和肌肉同样发达的家伙,不但是橄榄球队里举足轻重的四分卫,还是个门门功课几乎都是a的学霸。他挑战过各种极限运动,听说还驾驶过直升飞机,是个喜欢冒险,尝试各种新鲜事物的家伙。学校里所有人都知道,这家伙不好惹,可能是由于精力过于旺盛,他经常喜欢寻衅滋事,在学校臭名昭著。 那个莱恩就更不用说了,他那个世界五百强跨国公司总裁的老爸,对他寄予了极高的希望。他继承了家族优秀基因的同时,也承袭了家族的傲慢冷酷和诡计多端的性格,他是家世显赫的纨绔子弟凯文的智囊和死党。 安德鲁是和辰辰同一个年级的,家境格外优渥,学习成绩也不差,甚至在很多方面还小有造诣,但他是被惯坏了的小孩,心智非常不成熟,辰辰听说,他们经常利用手里永远花不完的零用钱去做些蠢事。 还有几个低年级男生,辰辰叫不上名字,但他们的愚蠢冲动在学校里尽人皆知,是所有人见了都不得不绕行的家伙,只不过由于年龄小,至今尚未做出做什么令他们一夜成名的惊世骇俗之举。 平时这些人三两成群已经足够为祸校园,兴风作浪了,今天,居然全聚到一起了,这样豪华的全明星阵容,令辰辰感到神经紧张。 辰辰注意到,这些人挨挨挤挤地走在一起,几个岁数大些的和往日没什么两样,一副黑社会大佬的趾高气扬派头,那几个小点儿的却神情紧张,不时东张西望。 辰辰的眼神忽然扫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不是杰夫吗?杰夫个子不算高,站在一群一米九以上的大汉中间,被衬得更加单薄矮小,存在感被秒得一点儿不剩。 杰夫是个做事随性,有些颓废的雅痞,大家也曾不止一次地看到过他跟凯文、山姆逊、内森等人在混一起,然而,辰辰总觉得,像杰夫这样一个玩视觉艺术的男孩,既不是非常有钱,更不是体育明星,似乎和那个圈子格格不入。 辰辰朝杰夫的方向多看了两眼,一看之下,他立刻查觉哪里不对劲。隔着老远看不清杰夫脸上的表情,但是,杰夫的姿势看起来非常僵硬,不像他平常走路时落拓不羁的样子。 他预感到情况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简单,是不是他们要胁迫杰夫做什么事情?杰夫毕竟是奥利弗的好朋友,无论如何,辰辰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悄悄尾随在那群人后面,约莫走了三四分钟,那伙人绕过了体育馆,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自从九年级参加了越野跑和划船队,辰辰就鲜少来体育馆,对这边的地形并不是十分熟悉,他绕着体育馆走了大半圈,才发现,这幢巨大的罗马风格石头建筑的后身竟是一片幽暗僻静的小树林,距离树林不远,是一个光秃秃的小山,那座小山应该是校园和外面那个州立公园的分界限。 趁着黄昏,天色半明半暗,辰辰将自己藏在几棵高大灌木背后,悄悄探出半个脑袋,观察着前方的动静。 此时,山脚下聚了不少人,辰辰数了数,足有十来个。为首的一个竟然是橄榄球队副队长凯文。 凯文今天穿了一件纯黑色t恤,棱角分明的窄长面颊上带着不羁、愤怒和倨傲。他两手交握,辰辰不看也能猜想出,此刻,他正在转动手上那枚恐怖狰狞的戒指。 从同学们那里风闻,那是一百多年前,罗斯柴尔德家族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从拍卖会上高价购得的,历经数代传到了凯文手里。 辰辰见过这枚戒指,那是一个带着金色王冠的骷髅头,据说,它之所以价值连城,是因为这枚戒指里封印着古不列颠那个伟大的统治者亚瑟王的亡灵。 辰辰看到,凯文绕着杰夫走了一圈,扯动一边的嘴角,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说:“……你说的对,莱恩,最近,有些人对组织的忠诚度没有从前那么高了……”说到这儿,凯文停下了话头,一张线条过于凌厉的尖削面颊凑到杰夫眼前,摇着头说:“啧啧,看看,一个多月都没见你人影了,走货也不勤了,最近,看起来很忙……” 货?该不会就是毒品吧!辰辰琢磨着。 “我……最近……在准备摄影比赛……”杰夫紧张之下居然打断了凯文地话,辰辰能听出,杰夫的声音在颤抖。 “我看,是在忙着跟那个中国来的小白脸厮混吧?”内森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凯文一挥手,大家停止了笑声,他冷哼一声,阴测测地说:“这么忙,还预留出了时间和农先生喝下午茶?嗯?” “别告诉我,你从校长办公室的方向出来,只是为了去那里找个厕所……”莱恩不合时宜地说着俏皮话,众人又是一阵怪笑。 山姆逊气势汹汹地对着杰夫吼道:“没想到,你背叛了我们!别忘了,你和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卖我们你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说着,舞着铁锤一样的拳头就要扑上去,莱恩拦住他说:“杰夫,告诉我,你对校长先生说了什么……” 凯文伸出一只手截住了莱恩的话头,“这还重要吗?” “是啊,我们已经毁在他手里了!”内森叫着。 走投无路的杰夫没有说话,低下了头,满脸都是惊恐神色。 要不要打手机报警?此时,辰辰心都揪紧了,不行,一报警,明天的《纽约时报》立刻就会发新闻抢占头版头条——《私立贵族学校继性侵案之后,再次惊现校园群殴事件》,这样一来二去地,学校的声誉就完了。 给老师打电话,也不现实,辰辰想,只要他一出声,立刻就会被发现,他们就会知道他在这里,已经听到了他们的秘密,接下来会引发什么,就很难想象了。 四周一片寂静,晚风又把他们的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辰辰的耳朵里。 “你可是最了解我们内情的人,要是我手下的小弟都像你这样,我这个做老大的还混不混了?”这个沙哑中透着森森寒意的声音是凯文的。 “凯文……收手吧……”杰夫颤抖的声音在风中支离破碎。 “住口!”凯文大吼着,“你有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我爸爸是校董,农先生都不可能把我怎么样!到了这个时候,你有脸还说这种话!” “头儿,这小子做了个坏榜样,看起来,确实该教训他一下了。”山姆逊明显是在探测凯文的意图。 凯文扬了扬眉梢,用眼角看了看一众手下。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你一拳我一脚地开始打杰夫,杰夫抱住他昂贵的相机,蜷缩着身体在地上滚来滚去躲避着众人的拳脚,还不时发出凄厉地惨叫声。 山姆逊一把将相机从杰夫脖子上揪下来,啪一下砸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杰夫绝望地看着自己的相机,再看看环伺着他的大块头,没有丝毫还击的余地。 第五百九十七章 她怎么来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容不得辰辰多做思考,他拨通宿舍管理老师庄尼的电话,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响声,庄尼老师迟迟都没有接电话。 这时,杰夫仍在被那群家伙暴打,辰辰看到他脸上,口鼻处已经开始出血,衣服也被撕扯得肮脏破碎,哀哀呼叫声却越来越微弱。 辰辰一次又一次不停地打庄尼老师的电话,然而,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听。 此时,杰夫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头发上,身上都是一片灰扑扑的颜色,唯有鲜红的血迹越来越多,看了令人感到触目惊心。他几乎失去了躲闪的本能,被那伙人被踢来踢去,像个了无生气的破布娃娃。 辰辰的手在不停地哆嗦,他将电话紧紧贴在自己耳朵上,另一只手死死地握成了拳头。庄尼老师半天不来接电话,令他心里万分焦急,心想:杰夫就要被这伙人打死了,自己如果还不出去,不就等于是在纵容这些人,那么他凶手还有什么区别? 理性很快战胜了冲动:凯文他们人太多了,他这么个单薄的小身板,别说以一敌十了,去了只能是去白白送死。况且,现在还没有联系上老师,他白白去做炮灰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脑子乱了,手握得太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阵钻心的疼痛。 “住手!” 辰辰听到有人大叫,而且,还是个女孩的声音。 循声望去,眼前的景象令辰辰一秒钟石化,比刚才看着杰夫挨打还要痛苦害怕一万倍,只见珞羽悠纤柔的身影赫然出现在了山脚下,正站在那些人的对面。 辰辰此刻恨不得用头去撞树,死的心都有了,他想:这么危险的时候,羽悠你跑出来干什么呀?这只会让局面更混乱!辰辰简直不敢去想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 众人听见羽悠的叫声,下意识地停下了手。看到眼前站着的身材纤弱,却淡定从容,理直气壮的女孩子,他们的表情比辰辰还要错愕,竟然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辰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很害怕那群家伙像刚才对待杰夫那样,猝不及防地对羽悠发难动粗。 半晌,莱恩才从愣怔中缓过神来,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听见什么了?”莱恩说话声音很高,但是,语气中透着心虚。 内森趴在凯文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凯文点点头,语气强硬地对羽悠说:“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我们在解决一些私人问题。我是个绅士,从来不对女孩子下手,你姑且可以离开,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这样,我们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一旦你要是在任何人面前胡乱说话,就等着吧,我兄弟们的手段你不会不知道!” 此时,辰辰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脚下,密切关注着事态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凯文的话一出口,辰辰稍稍松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念着:快走吧,羽悠,求求你了!趁他们还没后悔,头也不要回,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你一个女孩子是不可能跟他们讲通什么道理的,现在情况对你不利!就算一会儿人有人来,场面也会很难控制,到时候,没有人会照顾你这么个女生。 “不用这么麻烦,我没有走的打算。”羽悠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辰辰听羽悠这么一说,立刻惊出了一身冷汗,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攫住了他的心,他生怕羽悠的话会将那伙人分分钟惹毛。 羽悠,你平时理智清醒,今天突然怎么犯起糊涂来了?这些人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不能跟他们开这种玩笑,他们是一群野蛮人!一群危险分子! 辰辰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拽起羽悠就跑,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就是,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什么?”凯文难以置信地高叫一声,他一步步迫近羽悠,犀利的眼神直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孩。羽悠也没有回避凯文的目光,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凯文居高临下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不用这么麻烦,我没有走的打算。”羽悠将刚才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她冷冷注视着凯文,眼睛眨也不眨。 辰辰紧张地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对峙的二人。 滴答滴答,时间分分秒秒过去,辰辰看到,羽悠竟将凯文的狠戾眼神生生逼退,显然,他还没遇见过这么不识时务的女孩。 就在这个时候,辰辰手里的电话接通了,庄尼老师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抱歉查理,我刚才在给一个同学办签出手续,没有听见电话响。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辰辰心里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而是将电话放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电话里,庄尼老师对着听筒大声说着:“你在吗?查理,请讲话……” 这时,凯文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话语声传进了电话听筒:“辛西娅,我看你是在自寻死路!” 羽悠眼里透出泠泠寒意,说:“凯文,如果你满18岁,那么凭你说的这句话,我就可以起诉你言语威胁,我相信我的律师有足够的能力,把你送进监狱!” 凯文一愣,气势立刻有所收敛。 电话听筒那头,庄尼老师听到了羽悠和凯文的对话,不由一惊,他不再讲话,开始静静地聆听。 羽悠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杰夫,痛心地闭了一下眼睛,继而,转身怒视着凯文,厉声说:“别以为在体育馆后面这样僻静的地方就可以肆意殴打同学!你们的行为已经超过了校园霸凌罪的范畴,完全可以构成袭击罪、虐待罪和绑架罪。这与你们在校园里传播贩卖毒品的罪行相叠加就是罪上加罪,除非你们永远离开美国,否则,就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 辰辰在心里喊:羽悠,干得漂亮,这下老师全听见了!同时,一种恐惧袭上心来,这些家伙如同嗜血的饿狼一样狂躁,糟了,羽悠处境不妙! 果然,莱恩上前恶狠狠地叫嚣着:“老大,先收拾了她再说吧!” 凯文额角上暴起可怕的青筋,大吼着:“辛西娅,你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我看你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辰辰只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细节却看不真切了。 他心里忽然感到一种愧疚,一个女孩子能不顾个人安慰,冲到最危险的地方,他一个男子汉,为什么还躲在这里观望? 当凯文的话传入辰辰的耳鼓,他意识到羽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双手却瞬间冰冷了。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辰辰裹挟着一股强大力道,从灌木丛的阴影中一跃而起,朝凯文一伙人直冲过去。 身后草丛中的青石板上,电话被挂断了。 那伙人看到忽然有人如同猛虎下山般地朝他们冲过来,先是吓了一跳,气势立刻矮下去了一截。当他们搞明白,来声援的只有单枪匹马一个人时,立刻感到十分意外。 内森哈哈大笑道:“看来,学校里不怕死的越来越多了。” 辰辰很快就跑到近前,和羽悠并肩而立,大声喝道:“你们离她点儿!” 内森看到,来自中国的查理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被气得笑出声来:“要是不想被揍,就给老子滚远点儿!” 辰辰平日和煦温暖的眸光,陡然变得锐利,带着凛凛正气,扫过那几个大个子,令他们感到窘迫。 羽悠望了辰辰一眼,尽管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健硕魁伟,此刻却像一个满血战士,眼里充满了正义和笃定。瞬间,羽悠感觉心中被注入了能量。 静默片刻,羽悠睥睨着一众高大威猛的男生,眼里流露出悲悯的神色:“没想到像你们这样头有脸的人的,居然干起这种勾当。你们以为在学校这个小圈子里做出的事情,就能永远不会被世人所知吗?你们那么有把握,背后的靠山能让你们全身而退吗?” 辰辰感到意外,羽悠的话语里没有愤怒,只有不屑与同情。 荣誉和家世背景正是这些人的要害,甚至在他们看来胜过生命。 羽悠的目光扫视到了莱恩,对他说:“未来跨国公司的掌门人,竟然对贩卖毒品这种蝇头小利充满兴趣?”说着,她轻笑一下,讥诮道:“你确实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父亲毕竟是年过花甲才得到了你这么个唯一的宝贝儿子,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的。” 莱恩的心事被羽悠一语说中,不服气地鼓着腮帮,发出牯牛一样粗重的喘息声,眼光游移不定地四下逡巡,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想到,自己从小就不让他年迈而繁忙的父亲省心,他父亲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 羽悠视线落在内森身上,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说道:“内森,铤而走险和冒险精神是有差别的,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在监狱里住上几十年,那么,你的独自驾机环球飞行计划恐怕就要被迫延期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 玫瑰十字 听到监狱两个字,内森不由得一激灵,他那向往了自由和远方的灵魂,怎么能和这个可怕的字眼扯上关系? “这不是刚被达特茅斯录取橄榄球大神吗?还没来得及恭喜你。”羽悠说着,朝山姆逊的方向迈了一步,似乎无惧大块头的压迫感。 山姆逊神情反倒紧张起来,附带着全额奖学金的录取通知,对他来说有千钧重量,那背后,是进入职业联赛的辉煌之路,和成为举世瞩目的橄榄球名星的终极梦想,然而,那张薄薄的纸片又是多么脆弱,别说是牢狱之灾,即便是一个处分,也会使之成为泡影。 羽悠又将同情地目光看向那群低年级的男生,他们那一张张充满杀气的脸,因亢奋而泛着异样光彩,事实上,他们还只是一群青涩稚嫩的小男孩,羽悠放缓了声音,对他们说:“未成年人参与这样的事情,性质也很恶劣,不过,如果没有过激伤害行为,而且愿意做污点证人,有可能会免于刑事起诉。” 辰辰心里暗自佩服羽悠的智慧,此刻,她这么说明显是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可以再拖延一点点时间,二来,可以瓦解人心。 这些话显然起到了一些作用,一伙人很快分成了两大阵营,那些低年级的同学不再叫嚣了,眼神里出现了一丝希望的光,开始慢慢往后退。 莱恩见到这场景,急了,他大声嘶吼着:“别听她瞎说,她才十一年级,而且是从中国来的,怎么会知道美国的法律!” “知道我们事情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内森嘴紧绷,狠戾之色毕现无余。 受到了莱恩和内森的蛊惑,山姆逊大吼:“反正我们已经干捯了一个,也不在乎再多她一个。”” 莱恩一把揪住辰辰衣襟,指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杰夫跟前,说:“杰夫被我们打成这样,你瞅不见,是吗?下一个就是你们俩!” 听了莱恩的话,羽悠也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杰夫双眼紧闭浑身淤青,赫然躺在冰冷的土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触目都是血,鲜红的、暗红的、紫黑的、深褐的……从杰夫的脸上,口鼻中和身上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流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羽悠的头开始晕眩,心脏疯狂地跳动,她感到胸口滞闷,头晕目眩。 辰辰忽然感到心头一阵莫名的紧张,眼神余光瞥向羽悠,他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摇晃,伴随着身体的瑟瑟发颤,唇色煞白如纸、眼神中都是惊惧和无助…… 与此同时,压不住火气的山姆逊拔出刀冲了过来,站在辰辰和羽悠对面,大声吼叫着,刀锋上的点点寒芒,映出山姆逊眼中的凶残。 羽悠极力压抑住心中几欲令她崩溃的紧张感觉,那种感觉迫得她无法呼吸,一阵天旋地转,她险些站立不稳脚跟。 羽悠完全没料到这些伙人会带凶器,这时,她脑中空白一片,瞬间的迷茫无措之后,她紧咬薄唇告诉自己,此刻生死攸关,哪怕是一个表情的失误,也会导致满盘皆输的惨烈后果,甚至可能会是生命的危险。 就在下一秒,辰辰挣脱了莱恩的束缚,一个箭步挡在了羽悠的身前,他不想让那些人看到羽悠的虚弱和惊慌,亦不想让羽悠看到暴力后留下的血腥场面,更不想让羽悠再面对那些人丑恶的嘴脸。 辰辰的身影修长傲岸,与那群高大健壮的男生对面而立,却显得孑孓孤独,看起来还有些羸弱单薄,正是这样的一个背影却完完全全地遮住了羽悠的视线,将她与眼前修罗血池般的景象隔绝开来,还给她片刻现世清宁。 羽悠嗅到辰辰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古檀幽香,这香气似乎有治愈宁神的作用,霎时令她心安。 眼神不自觉地望向西边大路的方向,太阳已经完全沉到山脊的那一头去了,在一片薄暮中,触目所及的校园如同三十年代黑白默片里的画面,没有人从这里经过,更不要说她计算中的救兵。 蓦地,羽悠心中又是一阵慌乱,辰辰只身面对拿着刀的山姆逊,还有如狼似虎的凯文,这会不会为他招致横祸,落得比杰夫还要悲惨的下场?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令她一刻也无法等待。 羽悠从辰辰身后走出来,凯文、莱恩、内森、汤姆逊,还有那*头接耳的低年级男生再次一惊悚,齐齐看向这个女孩。 她纤长素白的手看似无意地轻抚了一下颈间,一个沉甸甸的饰品从领口中滑了出来。 那是一个长不盈寸的玫瑰金项链坠,带着刻度的金色直尺与圆规夹角之间,血红的珐琅十字架和上面那朵鲜红的玫瑰花,艳得诡异,冷得肃穆,美得震人心魄,比杰夫身上的血迹还要刺目。 凯文一看,脸上顿时血色尽褪,不禁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喃喃念着:“玫瑰……十字会……” 羽悠没有正面回应,只是郑重地说了一句:“愿你的玫瑰在十字上绽放。” 凯文身后的那群少年却完全不懂凯文在说什么,长时间的僵持早就令他们有些不耐烦了,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大声叫嚣着。 “玫瑰?什么玫瑰?” “搬出教会来吓唬人也没用!” “别以为是女生我们就不敢打你!” …… 说话间,有个人就要往前冲,凯文伸手拦住了他们,大喊着:“你们不能动她!” 莱恩和内森立在原地愣怔发呆,他们搞不清凯文为什么会突然阻止他们,山姆逊却早已持刀向前。 辰辰看到山姆逊手里的钢刀,刀尖正对着他们,一触即发的姿态,他再次冲到羽悠身前,张开手臂,挡住了一群虎视眈眈的大汉。 羽悠是我拼死也要保护的人,绝对不能让他们伤她分毫,辰辰想:再坚持一刻,援兵就快到了,他高声喊着:“山姆逊,放下凶器。” 话音还没有落下,内森的拳头已经到了,铁锤一样的重拳打在辰辰腮帮子上,辰辰立刻赶到口腔里一股腥咸气味,头晕目眩。他从来不会打架,甚至不知道怎样还击,只是握紧双拳,两臂交叠在脸前面,护住了自己的头部,一记记拳头捶打在他肩上、臂膀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倒下,不能让羽悠曝露在危险之中。这时,不知谁猛踹了他小腹一下,辰辰下意识地去护腹部之际,感到眼睛火辣辣地疼,不知又是谁的一记重拳封住了他的右眼…… 正在这时,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夜空,呼啸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几个大个子一惊停下了挥舞的拳头。尽管辰辰已经被打得头昏脑胀,但是,他心里亮起了一丝希望,正要喘息一下站稳脚步,就感到腹部一阵火辣辣的剧痛。 在极度的慌乱恐惧之下,山姆逊竟不顾一切地扑向辰辰,猛地将钢刀刺了出去,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害怕地松开了沾满鲜血的手…… 辰辰腹部前所未有的钻心剧痛,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散了。他双手捂住小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来,那样她会更加害怕。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他若是躲闪,下一个受伤的必将是羽悠。 羽悠听到刀子没入人身体的声音,心头一阵惊痛,仿佛这把刀插进的不是辰辰的身体,而是她的心。她张开口想喊,却始终发不出一个音节,她从后面扶住辰辰,想看看辰辰到底怎样。 辰辰痛苦地弯腰俯身,始终背对着羽悠,抵死也不转向她,他不能让羽悠再看到血。、 震耳欲聋的警笛声嘎然而止,辰辰努力睁开眼睛,几辆警车刺目的顶灯在林在间空地上交织成白晃晃一片,几把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照了过来,羽悠、凯文、莱恩等人用手背遮挡着眼睛,被灯光照得惨白的地面上,遗落着带血的上衣、单只的球鞋、断裂的钢笔和破碎的眼镜……杰夫横躺在地上。 眼前是一片混乱的的景像,仿佛被关闭声音的电影画面了,接着,景物开始模糊,不断地摇晃着。 校医院的弗森小姐,还有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朝这边奔跑过来,摇摇摆摆的担架,晃动的车灯,穿制服的人……辰辰再也支持不住了,他单腿重重跪在地上,手紧紧按住腹部的伤口。 血在加速地往外流,鼻端都是浓浓的血腥气味,辰辰的意识也被一点点夺走,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双大而修长的手,那双手交握着,不停地转动着一枚戴着金色王冠的骷髅头戒指……转啊转啊,辰辰闭上双目,第一次触碰到了死神冰冷的指尖…… 辰辰眼前的景物忽然倒置了方向,那一瞬间,辰辰空洞的瞳孔中,映出奥利弗惊呼着飞掠而过的身影…… 映出羽悠满脸是泪,追着担架拼命奔跑…… 映出许多只冰冷的手铐,扣在凯文、莱恩、内森手腕上…… 第五百九十九章 火警 映出弗森小姐的白色衣角被一双苍白玉手死死攥牢,羽悠的嘴唇一翕一张地,似乎在说着什么…… 不能失去辰辰,她无法承受自己的生命中再失去这样一个如此重要的人。羽悠哭着哀求弗森小姐让她上车。 不知过了多久,辰辰感到有人在摇晃他,对他说话,可是,此时,他身体绵软无力,眼皮重得如同灌了铅,只想就此跌入黑暗。 忽然,一滴凉凉的水珠滴到辰辰脸上,如同晨露,让他捕捉到了一丝生命的气息,他抬起了无生气的沉重眼皮,一张秀致绝美的面庞出现在混沌的视线中,她大口喘息着,悲戚惊恐的紫色明眸盈满了泪水…… 辰辰看到自己和羽悠同处在一个黑暗狭*仄的空间中,这个空间似乎还在不停向前运动着,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单调的白,除了几个面无表情的医生,辰辰认识的唯有羽悠一人。 在辰辰的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羽悠慌乱如斯,他嘴角无力地扬了扬,想努力作出一个微笑,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别担心……没事了……” 别担心,没事了。羽悠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辰辰的话,一番别样滋味涌上心头。 辰辰看到,羽悠如古潭落月,又飘上了一层缤纷樱花瓣的幻紫色眸子里,不断涌起晶莹剔透的潋滟波光,随即,透明的琉璃珠子簌簌掉落在他鬓边,颊畔…… 羽悠的唇微微开启,一句话凝在舌尖,却已无法吐露…… 辰辰已经失去意识。 *** 医院空荡荡的候诊大厅旁,是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长长的一排椅子上只坐着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孩,她看上起极度疲劳,将胳膊支撑在腿上,脸深深地埋在掌心中。 一会儿,弗森小姐走过来。听到脚步声响,女孩机械地抬起头,缓缓站起身来,她面色憔悴,双眼红肿。 弗森小姐看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半钟,她和颜悦色地对女孩说:“辛西娅,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学校休息吧。” 羽悠缄口不言,只是默默摇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红色指示灯,上面写着“手术中”。 她不再流泪,不再说话,神情泠然,俨然又是那个拒人千里珞羽悠。 弗森小姐明白,她一旦下决心是绝对不会被动摇的,便也不再说什么。 狭长的走廊又恢复了寂静,洁白的墙壁上,秒针的滴答声清晰可闻,在这四下空旷的白色房子中,似能隐隐听到回音。 头顶正上方的那盏白炽灯坏了,灯光忽明忽暗,令羽悠感到眩晕,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忧伤。 两人一直坐在椅子上,默默无言,不知道守了多久,竟有种今夕何夕的恍惚错觉。 “砰——” 羽悠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到在地板上。 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半夜,独自一个人躺在光线幽暗的病房里,看着吊瓶中的透明液体,通过一根细细的透明管子一点一滴流进身体,她心中万分焦急。 走廊尽头,手术室上方的指示灯熄灭了。 病房中,羽悠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 手术室的两扇大门被徐徐拉开。 穿着宽大病号服的羽悠,*着一双纤细足尖迈下病床,打开门冲出了房间。 手术室门上方“手术中”的灯熄灭了,两扇巨大的门扉一点点开启。 羽悠跑到电梯间,拼命按门边的银色按键。 身穿蓝色无菌手术室服,带着口罩的护士,推着辰辰栖身的病床,走出手术室。 羽悠苍白的足踏在冰冷的台阶上,跌跌撞撞地跑下一级又一级楼梯。 辰辰身上插着导管静静躺在向前移动的窄窄病床上,透明面罩下面是一张血色尽失的脸。 女孩在空无一人走廊飞快地奔跑,她的身影疲惫中带着无助和恐惧。 护士们推着辰辰的病床,出现在走廊的那一头,金属轮子与塑胶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辘辘声。 女孩停住不动了,在走廊这头,她扶着椅背喘息不止。 弗森小姐从椅子上站起身,神情关切的拦住了医生,问道:“查理怎么样了?” 医生面带倦容地说:“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羽悠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辰辰的病床离她越来越近,她伸出一只泛着淤青的惨白手掌,试图去挽住一些什么,然而,短暂地交错,护士们步履匆匆,辰辰的病床离她越来越远了…… *** 刺耳的火警警报声在维多利亚楼三楼的一间屋子里响了起来。 负责维多利亚楼的宿舍管理莎伦夫人用一块湿毛巾捂住口鼻,第一个冲上了楼。 推开楼道尽头那间屋子,隔着一层薄薄的灰蓝色烟雾,开始寻找住在这间宿舍里的金善英。 房间里乌烟瘴气的程度,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她的目光在单人间的宿舍里逡巡了一圈,很快就看到金善英无精打采地坐在床角,紧身练功外面披着一件宽大的毛衣,两条瘦而长腿的腿耷拉在床沿外面。 人没事就好,莎伦夫人这才稍稍安心。 她在屋子里四下寻找,没有发现着火点,检查了洗手间和外面的套间小客厅,确定并没有什么潜在危险。 提起鼻子一嗅,莎伦夫人立刻沉下脸,问:“你在抽烟?” 金善英用一双画着浓黑眼线的眼睛冷静地看着她,并不作答。 抽烟是学校明令禁止的,这个行为如果坐实,是要被开除的,而这个十二年级的女孩刚刚接到常青藤名校康奈尔的录取通知,前程一片大好。 莎伦夫人走到窗前,一把拉起百叶窗帘,又推开白色的木质长窗,夜色中,新鲜空气立刻扑面而来。 “没用的。”金善英的声音明显不友好。 莎伦夫人来到窗前,拉起她纤细的手臂,问道:“没事吧?珊妮。你一个人抽烟怎么弄得火警警报器都响了?” “我……”金善英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希尔夫人,她深深叹了口气,终究没说话。 这个韩国女孩在a校将近四年的时间里,除了在舞蹈表演和比赛中声名显赫之外,在校内的存在感并不算太强。 莎伦夫人锐利的目光移向书桌,看见书桌上落满了灰白色的烟灰,一个手工烧制的陶制草莓形烟灰缸里,堆满了高高的烟蒂。 她皱起眉,摇头叹息道:“学校规定,不可以吸烟,咱们的宿舍楼都有上百年历史,而且大多是木石结构,吸烟就更是危险了。鉴于你是第一次违反校规,我暂时不把这件事向学生会纪律监察委员会反应……” 对于莎伦夫人的话,金善英没有作出任何回应,而是拉开床上的被子,将自己整个蒙了进去。 莎伦夫人感到金善英情绪不对,琢磨着,十二年级申请季刚过,心理压力一定不小,于是,她收起严肃的语气,柔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告诉我,我陪你去心里咨询中心找希尔夫人……” 金善英一言不发,像藏进沙丘中的骆驼,被子在金善英的呼吸下微微起伏着,却始终也没有打开。 “那我先不打扰你休息,不过,希望你不要再吸烟了。”莎伦夫人说罢,轻手轻脚地退出了金善英的房间。 黄昏时分,薇薇安从莎伦夫人那里听说了金善英的情况,她不放心,决定亲自爬上三楼去看看她。 “咱们同学快四年了,有什么不开心,跟我说说总可以吧?”敲开了她宿舍的房门之后,薇薇安开门见山地问。 金善英坐在床上,仍没有交流的意愿。 “怎么?录取了康奈尔大学,还不开心吗?”薇薇安平日和学校大部分同学关系都非常好,金善英当然也在其中之列。 这个像精灵一样纤瘦的女孩双臂抱膝坐在床上,微微向前撅起的可爱樱唇幽幽开启,说出的话却极尽冰冷:“那些努力想上常春藤的人,让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很恶心,当然,其中也包括我自己。谁不知道,那是父母看中的事情。” 这话说得直白,薇薇安却并不感到惊讶,即便在a校这样的地方,也有很多同学并未树立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他们的很多事情都是父母步步为营地代为安排,参加什么样的标化考试培训、发展什么才艺、用哪家留学中介机构申请大学、甚至连个人陈述文书的内容……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每年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都会有不少同学像金善英一样,忽然失去了方向。 “无论如何,虽然拿到了大学录取,十二年级的gpa总不能太难看吧。”薇薇安这样苦口婆心地规劝金善英是有原因的,作为她的朋友,她亲眼见证了金善英在之前的三年曾经多么努力地学习、参加舞蹈训练,然而,这学年,特别是拿到了录取通知之后,她几乎不学习,也不写作业了,整天和凯文、莱恩在一起开派对、飙车、打游戏…… 第六百章 遇一人白首 金善英轻笑一声,道:“我才不在乎现在成绩很差,没错,我说的是实话,我一点都不在乎!甚至都不想去上大学……” 薇薇安看着金善英书桌和书架上摆着的各式口红、面膜、眼影、粉饼,以及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问道:“康奈尔难道不是你的梦校吗?” “如果能自由选择,我宁愿去纽约大学,读帝势艺术学院,不过,我爸妈说,我的gpa、标化和获奖记录,匹配康奈尔才是收益最大化,他们不断对东我去跳舞,拿奖,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能进入藤校。” 薇薇安似乎不大能明白金善英的苦恼,她们俩的情况很不一样,薇薇安觉得能够在ed阶段被宾大的沃顿商学院录取,已经是提前自己花掉了人生中太多的好运气,因此,她现在学习做事更加小心翼翼,告诫自己要格外勤勉才能配得上这份好运。 她不想用那些无关痛痒的陈词滥调来安慰金善英,绞尽脑着想着怎么转换话题,才能让这个迷茫的女孩稍微好受一些,思忖片刻,道:“多想点儿开心的事情吧,比如你和凯文,你们在一起两年多了,对于他这个花心大少来说,也实在是很难得了,上了大学有没有想过将来怎样继续?” 金善英狭长的凤目中露出一种戏谑神情,道:“表面现象真的这么能唬人,是吗?我们俩虽然在一起两年多,但是,从来也没有官宣呀。他脑子里想着的,不知道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人,还是那个被迫退学的。看来,失去的总是最好的。” 一心钻研学业,经营时装公司的女汉子薇薇安从来没有过被男生追求的经验,听了这话,自然觉得费解,她习惯性地兜起下唇,吹起额头上垂下来的碎,说道:“你们不是成天撒狗粮吗?真搞不懂。” “如果逼我们相爱,那么时间足够长的话,我们也许可以相爱,只不过现在,我们都不想为对方投入什么。” 薇薇安感觉,金善英说这话时的神情简直如同一个历尽沧桑的中年女子。 离开金善英宿舍的时候,薇薇安很清楚,目前,她的状况需要心理辅导。她特意绕道去人文学中心找了希尔夫人,然而,还没等到希尔夫人约金善英见面,维多利亚楼三层同一个房间的火警预警装置又响了。 这次,金善英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她被要求离校停课。 *** 翌日清晨,护士刚一离开,羽悠就捂着刚刚拔下输液针头的左手下了床。 刚才输液的时候,她趁护士不在,悄悄调快了输液的度,吊瓶里透明无色的液体推入身体太快,到现在为止,半条手臂的血管中仿佛都流淌着冰水,凉凉的,膨胀的,微微刺痛的感觉。 轻悄悄地走到病房门口,从白色木门上窄窄的玻璃视窗向外张望,护士台后面露出短方护士帽白色的一角,那个金头的值班护士正在填写病历。她拉开门,蹑手蹑脚地溜出病区,朝电梯间走去。 突破重重关卡走进辰辰的病房,羽悠反手虚掩上房门。天亮时,值班的护士应该刚刚调过百叶窗帘,叶片微微向上翻起一个角度,恰好可以筛进一部分天光,又不会令屋子里亮得太过耀目。消毒水的气味格外浓重,顺着羽悠鼻子直冲脑门儿,令她几欲打喷嚏。 她站在门口脚步迟疑,这是一间重症监护病房,和她住的那间大不相同,柚木饰板的墙面正中间,拦腰横着一条金属面板,上面密布着各种按钮、小液晶屏和各色导线。 一根透明管子从墙面延伸出来,连接着辰辰脸上的氧气面罩,几根颜色各异,纵横交错的线在辰辰的身体和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控仪之间建立起连接。 一步步向前走,床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凸起轮廓,令人疑心这薄薄的白被子下面,是否真的躺着个人,枕头上是一张了无生气的苍白面庞,罩在透明面罩里,右眉骨处青紫色淤痕肿得老高,看起来有点儿吓人。 看着眼前的画面,羽悠鼻子酸。昨天之前,这个生龙活虎,开朗风趣的少年还在和自己商量,能不能加入他的学生会主席竞选团队,今天,却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艰难地挪到病床边,羽悠看清了他得脸,他双目微合,浓黑睫毛齐刷刷地垂下来,样子像极了熟睡的孩子。共同经历了命悬一线的生死之夜,再次见到他,心中竟然涌起久别重逢的感动。 羽悠注意到,在高高隆起的透明面罩内侧凝结了一层细密的小水珠,这令她感到莫大欣慰,尽管辛苦,他却仍在顽强地呼吸着。 “你要快点醒过来……”羽悠喃喃着,在他床边坐下。 辰辰插着输液管的左手,下意识地攥成拳放在被子外面,羽悠将他的手指一根根舒展开,好让血液和瓶子里的药液更顺畅地在身体里流动。 监测的仪出规律的“滴滴”声,液晶屏幕上红色、绿色和黄色的波浪线汩汩向前滚动,刺目的亮色在羽悠眼前交织成那日夕阳没入地平线之后,天边几抹的晃眼的霞光。 昏黄夜色中,高大山姆逊不顾一切地朝他们扑过来,带着光芒的蓝色刀锋辉映出他眼中的凶残狰狞,辰辰不假思索地用身体迎上去,为她挡住了眼前的凶险。 昨晚的一幕幕情景,历历如新。若不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就不会承受这么大的痛苦,羽悠感觉有什么堵在心口,那种前所未有的钝痛感令她窒息。 拉起他无力垂落的右手,两大颗温热的泪珠滴在他手背上。辰辰虚虚收拢的掌心中,残留的一缕缕血污刺痛了羽悠的双眼。 她仿佛又看到,从伤口出滴出来的血将脚下的一片土地染成暗艳的殷红色,他却在瑟瑟夜风中弓起腰,坚持站立着不肯倒下,用身体在她和那些人之间筑起了一道屏障。 羽悠拼命地眨了几下眼睛,试图驱走脑海中令人生畏的血腥画面。 她从桌上的盒子里抽出一条消毒湿巾,开始细心地为辰辰揩拭手上的血渍。这只手十分好看,手掌宽大,手指修长笔直,骨节分明,指尖削薄,指甲齐齐的,顺着指尖轮廓修剪的弯弯的弧形。食指尖端和中指第一个指节处的那一层薄茧,是平日写字留下的,指根处的硬硬的厚茧则是常年划船握桨所致。 此刻,这只手安安静静栖息在她掌心中,触手即不是太过坚硬,也非柔若无骨,而是恰到好处的润泽,沁凉中有一丝丝暖意,如温玉在握…… “你这个人真笨,山姆逊举起刀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迎上去?你不用担心他们伤害我?你忘了,我击剑很厉害的,还有一个外号叫作shifty……”羽悠一边擦,一边轻声自语,说话间,泪水已经在她脸上纵横成河。 羽悠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抬头看辰辰,他仍昏睡着,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于是,她就伏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平常,你对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在意,倘若这世界上,真有所谓‘遇一人白’,那个人就应该是你的模样吧……”羽悠的声音很飘渺,说完自己也感到惊讶,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 辰辰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羽悠一激灵,忙用手背擦干眼泪,复又直起身体正襟而坐。 看着生命体征监测仪上,那陡然而起的心跳波形,她的心收紧了,再看看辰辰,他依旧双目紧闭,并未曾真正醒来。 “五号病房在什么地方?”苍老的问话声音透过门扇的缝隙远远传了进来,那声音再熟悉不过,是学校负责学术的主任托马斯先生。 羽悠连忙从椅子上起身,闪到门边。 “您从右边绕过去,第二间病房就是。”护士小姐礼貌对答。 羽悠迅走出房门,她不想再此时此地碰到托马斯先生。贴墙一路左行,她消失在重症病区长长的走廊尽头。 病房中,辰辰费力地睁开眼睑,右眼视线仍是一片模糊,左眼却能依稀看到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 他渐渐收回目光,视线落到床边空着的椅子的上,他感到很累,连弯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睫毛慌张又急促地颤动了几下,又沉沉地合上眼皮。 从辰辰病房出来,她特意绕道去杰夫的病房,刚走到近旁,就听见里面传出低低的说话声。 门虚掩着,她驻足从门上窄长的玻璃视窗望进去,里面的医生和大夫很多,似乎正在紧急商量着什么,弗森小姐也在哪里,羽悠意识到,杰夫的情况可能并不那么乐观。她在人群中努力寻找那个梳着马尾,穿粉衬衫的消瘦背影,然而,却并不见那人踪影。 第六百零一章 仲夏夜之梦 “……此时黑暗中的大地就是一座俗世中的天堂, 无爱亦无忧的众生沉溺其中, 连内心的伤痛也变得越来越轻 如同一只小小的昆虫,因风消失在沉沉的夜空……” 奥利弗他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中央,念诵莎翁十四行诗美妙的诗句。仰起头环视周遭,这是杰夫为戏剧社的新戏《第十二夜》设计的多媒体舞台布景。 漫天飞舞着夏日流萤,舞台上,用光效营造出仲夏之夜的森林幕景,郁郁葱葱的草地,参天大树,林间潺潺流淌的溪水,嬉戏期间的精灵、花妖、仙王、仙后……这些景象是如此鲜活,灵动,仿佛还能听到森里中的鸟啭莺啼,能看到一群少男少女在林间追逐的身影。 他就是那个沉睡的少年,不知何时,仙王将几滴紫色花汁滴在了他的眼睛里,他便爱上了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 他的目光无意间,向观众席正后方望去,惊讶地发现那个消瘦的金发男孩正站在在中控室巨大玻璃视窗前,朝他挥动手臂。 “杰夫!”明明知道隔着重重的观众席和密闭的玻璃,他的声音他无从听见,奥利弗还是喊了出来。 下一秒便飞奔出黑箱剧场,急速攀缘上通往中控室的窄楼梯。 满心欢喜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目光四下搜寻一番,他出了一身冷汗,哪有杰夫的身影,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充溢了他的心,他站在门口浑身颤抖,泪水顺着眼眶奔涌而出。 泪光中,他看到中控台中央的椅子上果然坐着一个人,只是那人比杰夫的肩膀要宽阔许多,而且长了一头红发。 那人从椅子上站起身,缓缓转身。 奥利弗错愕地张大了嘴,他看到了威廉的面孔。 他感到脚下发软,若不是手紧紧握着门把手,他险些坐在地上。 威廉笑着朝他一步步走过来,奥利弗大着胆子问:“刚才,你有没有看到杰夫吗?” 两声带着嘲讽地冷笑,威廉愤然开口道:“你还有脸问!什么无条件信任?什么更纯粹的爱?就是让你害死了杰夫!” “不!不是!”奥利弗想辩解,口中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此时,威廉如同发了疯一般朝他扑过来,眼睛里闪着狠戾的凶光…… 奥利弗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坐在黑箱剧场的边幕旁,身后倚着高大的木质道具箱。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濡湿了,脸上全是泪。 他感到恍惚,在这漆黑一片的环境中,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梦境,哪个又是真实。 中控室内的场景是那样真实可感,再醒来的那一刻,他似乎能感到威廉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窒息的感觉如同溺水,那是一种面临死亡的无助。 他的眼泪越发不可收拾地流淌出来,那天遇险的事情,他听庄尼老师说了,也曾多次去诊所,向弗森小姐打听杰夫的伤势。虽未亲历那天的情境,他心里也能够还原出那种血腥场面,彼时,杰夫受到的折磨与苦痛,一定比他梦中经历的还要可怕百倍、千倍。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不让他去探视杰夫,甚至不告诉他杰夫住在哪家医院,而他的手机一连几天都是关机状态,奥利弗觉得,如果再没有杰夫的消息,自己就快要疯了。 “奥利弗,我猜你就在这里。” 黑箱剧场镶着铆钉的皮质大门被轻轻推开,一束光透进来,杰夫披着耀眼的光束朝他走来…… *** 临近中午时分,护士小姐才推着装满输液瓶、纱布和一次性用品的小车走出辰辰的病房,大概是刚为他换好了药。 直到看着护士走进了下一间病房,羽悠才从墙壁与门之间的夹角处转出来。 走到病房门口,刚想推门进去,透过玻璃视窗,却看到一个中年女子背对着她坐在辰辰的病床边,病床上半部被微微摇了起来,女子正用手指爱抚地梳理着辰辰头上的乱发。 羽悠像被烫了一下,忙缩回手,转身想走,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致远,帮我把早上给辰辰熬的粳米粥拿出来,趁他现在醒着,我喂他吃几口。” 羽悠心里一惊,辰辰的爸妈这么快就赶到美国了。 一位和辰辰一样瘦高,且书卷气十足的男子捧着个保温桶走过来,他笨拙地旋开上面的盖子,又从盖子内侧取下折叠勺,将两样一并递到女子手中。 女子从保温桶里舀了一勺米粥,在唇边轻轻吹了吹,身体前探,伸出手,将勺子送到辰辰唇边。 辰辰虚弱无力地陷在床垫子里,此刻,他已经摘下了面罩,那张熟悉的清俊面庞苍白如纸。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大概是表示不想吃东西。 女子柔声细语地说:“护士告诉我,昨天凌晨,你从手术室推出来一直到现在都水米没打牙,全是靠营养液维持着。手术早就过了24小时,可以少量吃些流食了。” 见辰辰还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男子走到床的另一边,和颜悦色地劝说着:“辰辰,好歹喝一两口,也算是体谅一下你妈的苦心。为了你,她不远万里背过来最好的五常大米,紫砂炖锅,还特意租了带厨房的酒店套间。下了飞机,更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地给你熬粥。你手术恢复期需要照顾,特意向单位请了20天假,在这里一心一意地伺候你,直到你病愈出院。她说,这段时间你不能吃油腻的西餐,每天都要换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 辰辰嘴角扯出一个的笑容,就着妈妈的手,将勺子里的白米粥喝了下去。 “太好了,儿子,再多喝几口。”妈妈的声音里兴奋地带着哭腔,沿着保温桶的边缘,特意拣着粘稠的米汤盛给辰辰吃。 “出了这事,把我和你妈都吓坏了,现在,没有生命之忧,总算万幸。”男子坐在床脚忧心忡忡地看着辰辰。 夏小妍又往辰辰嘴里喂了一口米粥,然后,拿起桌上的餐巾纸,帮他细心揩去唇角的米粒,问道:“儿子,你从来都不是办事鲁莽的人啊,也不爱惹是非,这回怎么和学校的坏孩子起冲突了,妈妈接到电话之后吓了个半死,坐在飞机上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 辰辰嘴唇轻轻蠕动咽下嘴里的粥,却没开口说话。 江致远心疼辰辰,爱怜地嗔怪妻子道:“小妍,先别让孩子说话,也别让他费脑子想东想西,有什么话不能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爸,我的手机在哪儿?”辰辰说话声音微弱到几乎是在比口型。 好在爸爸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在柜子里翻找了片刻,从辰辰裤子口袋中取出手机递给他。 这是他醒来第一次拿起手机,一点亮屏幕,就看到铺天盖地的信息几乎要破屏而出。各种问候和赞美的信息几乎刷爆了他的微信、脸书、推特,甚至是“请投我一票”竞选app平台,这些流露着担心与关爱的字字句句如同温暖的泉水包围着他,令他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他尤为惊异地发现,那个长期以来未曾在微信里沟通过的人,那个被他唯一标星置顶的头像右上角,竟然也亮起了小红点。 “大恩不言谢,祈祷你快点儿醒来……”发送时间是昨天夜里十一点。 这唤起他潜在的意识,难道昨天上午床边的喁语细语,轻声呼唤并非梦境? 思忖间,又有两三条微信同时进来。 一封是崔美儿发来的截图,上面显示,他的支持率又向上飙升了五个百分点,已经从之前的垫底位置直线上升,直逼第二名的罗斯姑娘。 肥乔短信则肉麻地诉说了宅男五人组对他的想念之情。 文瑾的微信是一个压缩之后的pdf文档,展开一看,是竞选办公室擅长写文章的美智子和郑熙泰联名给校报投稿的一篇文章,这篇文章拥有一个花哨而浮夸的题目——《斯文中国学霸发威,美式摔跤终不敌中国功夫》。 仔细阅读这篇很难被冠以客观真实之名的伪纪实报道,辰辰好几次都被其中极尽夸张的描述,和随处堆砌的溢美之词逗笑,伤口被不断收缩的腹肌牵扯得生疼,致使他的表情搞笑中带着痛苦,显得极为怪异。 小妍看到儿子脑门上渗出了汗珠,一边心疼地用面巾纸替他擦拭,一边埋怨老公:“你给他手机做什么?现在还不是看手机的时候,他需要静养。” 好脾气的江致远诺诺点头,连哄带骗地对辰辰说:“儿子,手机眼看着就没电了,爸爸给你充会儿电去。” 辰辰倒也听话,乖乖地将手机递到爸爸手里。 今天,弗森小姐告诉她,已经和妈妈的助理取得了联系,她向弗森小姐转告了妈妈的意思,羽悠身体没大碍就好,她工作繁忙,一时难以脱身,请她好好照顾自己。 羽悠背转身离去,宽大病服下的单薄的身影格外孤寂落寞。 第六百零二章 病房会面 羽悠披衣下床,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听希尔夫人说,今天下午,她和弗森小姐会一起过来帮她办理出院手续,然而,此刻,她心中却对这个充斥了输液吊瓶、消毒药水的地方生出种种不舍,这里有她牵挂的人,只有在这里,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才被拉近了。 她并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少量零食、两本小说,还有一套干净的换洗衣服,都是弗森小姐第一天来医院看望她之前,文瑾和薇薇安托她捎过来的。 没花多少功夫,她就将东西打包完毕,想了想,又重新打开书包,将其中的一本小说拿了出来。 抚摸着厚厚的书,她想起,昨天下午,她正在阅读这本《无人生还》的时候,弗森小姐推门进来。她向羽悠询问了几句病情,见并无大碍,弗森小姐心里宽慰了不少,便坐在病房里和她多聊了几句。 从弗森小姐口中,她得知,除了自己的妈妈,其余两位受害人的家长都已经和学校领导、常年法律顾问,以及地方法院的工作人员见过面,杰夫家甚至额外聘请了律师,正在准备进一步主张民事权利。 羽悠妈妈是唯一没有在这起恶性事件之后露面的受害人家长,她本人只跟弗森小姐,及法律顾问各通过一次电话,得知羽悠并没受到身体上的实质性伤害时,甚至提出羽悠不需要作为受害者出庭,并大方地放弃了民事赔偿。 得知这样的事实,羽悠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只是觉得好笑,她知道,妈妈这么做只是因为她嫌麻烦不想回来。 弗森小姐拉着羽悠的手,说道:“辛西娅,我知道你妈妈很忙,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受伤磕碰之类的小事,牵扯到另外两名受害人,还有很多法律问题,你尚未常年,你妈妈作为你的最密切的直系亲属和监护人,我们还是希望她能抽空来学校一趟……” 想笑的冲动几乎控制不住,她拥着被子笑了足足好几分钟,直到坐在一旁的弗森小姐不得不轻轻扶住她不断抖动的单薄双肩,问道:“辛西娅,你还好吗?” 羽悠立刻止住了笑,一脸茫然地看着对方,仿佛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比她更茫然的是弗森小姐,羽悠之所以能确信这一点,是因为,弗森小姐离开还不到半小时,希尔夫人就坐到了病床对面,弗森小姐曾经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根据昨天弗森小姐透露的信息,今天上午,辰辰父母要去学校开会,再次会见律师,商量刑事起诉和民事赔偿的具体事宜。 这个时间去看辰辰再合适不过了,于是,她又一次走进了辰辰的病房。 病床上,辰辰还没有醒来,羽悠将小说放在他枕边,径自在他病床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她的目光仔细描摹着辰辰脸上每一道弧线,干净不多余,隽永而不突兀,以东方审美观看,算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年,只是此刻的他依旧气息微弱,面色苍白。 羽悠不禁双眉微蹙,想着他的伤口在关键部位,一定很深,不知有没有伤及内脏,又盘算着他要多久才能恢复健康,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想着想着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流淌下来,她不自觉地又牵起他的右手,望着窗外便怔忪出神。 辰辰从迷蒙中无力地一点点撑起眼皮,发现羽悠,这个平日疏离冷清的女孩正静静坐在自己床边。这一惊非同小可,检测仪上的心跳节拍陡然攀升。 经过了那个不寻常的夜晚,她憔悴了不少,精致美丽的面庞愈见苍白,原本浆果般润泽饱满的唇瓣,竟如干涸的土地般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眼框微红,双颊上残留着斑斑泪痕,不过,她的神情却越发坚毅而冰冷。 辰辰试着动了动手和脚,感觉周身上下仍是麻木的,然而,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右手正被另一只冰冷纤细的手紧紧握着。 羽悠也感到了辰辰的轻微动静,点漆瞳仁里泛起淼淼水光,寂寥落寞的一张脸上恢复了盎然生机,就连苍白双颊也晕染上了一层薄薄樱粉,整个人一下子又生动了起来。 “你醒了!”她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惊喜。 接下来,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那两只紧紧交握的手上,继而相互对望,又同时避开对方的目光。 场景一时尴尬,羽悠微红着面颊,轻轻掀开被角,将辰辰的右手放了进去,仿佛她握起他的手,原本就是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原因。 羽悠拿起床头小桌上一杯插着吸管的温水,递到辰辰唇边,辰辰啜饮一口,竟觉得如琼浆般甘甜,大半杯水下肚,他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精神。 将杯子重新放好,羽悠抬头再看辰辰,满面病容的少年正弯起唇角朝自己笑。 她心如鹿撞,琢磨着,自己刚才拉着他的手,辰辰是不是误会了? 仔细品味他好整以暇的目光,似乎带着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该不会是听到了前天她说的那些傻话吧? “感觉怎么样了?”羽悠试探着问。 “好多了。”羽悠读出他的唇语,用力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羽悠的出现,令辰辰感到莫大的慰藉,从那天夜晚颠倒错乱的梦魇中,历尽劫难共同走出来的感觉仿佛重生,辰辰更能体味这世界的安宁与美好,同时,也觉得从前如隔云端的女神竟然离他这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绝顶聪明背后可爱的傻气。 阳光从乌云背后被召唤出来,透过窗外密密匝匝浓荫,从玻璃窗中洒进房间,一切明媚如昔。 辰辰勉力提上来一口气息,努力装出很轻松的样子,说:“你早点儿回学校吧。” 他知道,羽悠虽没有什么皮外伤,那天受到的惊吓肯定不小,早些回去,希尔夫人会给她做心理辅导,学校繁忙的课业和活动,也能让她尽快将这个事件淡忘。 “我来看你,你不开心?”羽悠略带委屈地扁起嘴巴。 细密汗珠从辰辰的额角不断渗出,他嘴角却噙着笑意,颊上露出好看的梨涡,说道:“你要是不回去上课,谁帮我记哲学课笔记呢?” 羽悠不再说话,用纸巾在他额际轻轻沾去汗滴。 *** 薇薇安走进公司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她是直接从飞机场赶过来的,裙式长风衣,千鸟格围巾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穿过前台,走进公共办公区,这里一切一如她走时的样子,工位上坐着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屋子里安静得出奇,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清晰可闻。 走到设计部所在的单独房间,隔着玻璃向里望去,薇薇安看到屋子里一片狼藉,墙上钉着许多服装草图,巨大的长方形桌子上摊了一大堆稿纸、画笔和各种布料、花边的样板册。 迷你水吧前,倒放的四五只咖啡杯,深褐色的液体已经干涸,纸篓里堆满了装三明治的牛皮纸口袋。 潘尼趴在桌子的一角睡着了,手里的画笔掉落在了脚边的地上,她身旁的小沙发里还窝着另一个娇小的女孩,头发盖在脸上,看不清模样。 薇薇安顺着公共办公区一直往里走,玻璃幕墙上映出她焦虑的身影和匆匆的脚步,她心里琢磨着,时装发布会过去十几天了,公司看起来为何仍然没有丝毫起色。 尽管这一周,薇薇安紧急往返了一次中国大陆,马不停蹄地到南方参观了六七家国际一线品牌的代工工厂,和其中的两家签署了协议,又和两家新的网络平台签署了和做备忘录,准备在秋季加大在中国国内的线上销售的力度。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身穿米色樽领毛衣,黑色铅笔裤的西斯肘弯里夹着一个浅蓝色文件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亲自来送咖啡?赛琳娜呢?”薇薇安心中疑惑。 薇薇安心里很清楚,现阶段西斯的工作不轻,行政管理、出纳、销售管理、售后管理,按照他目前庞大的工作量来说,应该是没有时间煮咖啡的。 “我不在乎再多兼一份差事……现在专职的设计师只剩下潘尼一个人,米拉达兼顾前台接待还要给潘尼打下手。她们俩为了赶在下周二前提交所有夏季时装的设计给纽约时装节审核,已经在公司住了五、六天,每天只睡不到三个小时。”西斯说着,将盛满咖啡的杯子放到薇薇安面前。 “哦?能不能再招一两个新设计师呢?潘尼一边做设计还要更新劳伦的自媒体,这样太辛苦了。”薇薇安心里感到有些不安。 “现在这个阶段离毕业季还有一段时间,恐怕不太容易,更何况,新人需要适应,春夏时装节前肯定赶不上了。好在潘尼说赛琳娜进步很快,经常带给她新的创作灵感。”西斯说着坐在薇薇安对面,翻开了文件夹。 是啊,现在公司门可罗雀,也确实不需要什么前台接待了,赛琳娜如果能在设计方面尽快上手也是件好事。 第六百零三章 勇气 “辰辰,是不是饿坏了?”小妍推开病房门走进来,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就迫不及待地走到儿子床前。 不等辰辰有所反应,便将手掌心放在他额头试了试温度,点头道:“现在体温应该算是正常了,看来美国这边的术后消炎药,效果还是很奏效的。来,坐起来吃点东西。” 说着,她就走到床尾,按下一个按钮,病床前部以极慢的速度微微翘起,停在一个合适的角度上,小妍轻轻扶起辰辰的身体,在他背后掖了个软枕,以便让他坐得舒服一些。 爸爸蹲在地上,忙着给各种新买来的物品拆包装,然后,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各就其位。 “妈,我住不了多久,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辰辰虚弱开口。 “这些都不用你操心。现在,你的主要任务就是多吃多喝,把身体赶快恢复起来。”小妍说着,从江致远手里接过一个红色的折叠架子,撑开两端的u型金属腿,将它横跨在辰辰的被子上,原来这是个床上专用的餐桌。 辰辰疑惑不解,自己躺着的这张升降病床明明是自带吃饭的小桌板,妈妈又特意买来个这么累赘的大家伙做什么,该不会是以后全家都要在这里共进晚餐吧。 “是啊,这些可都是你用得着的东西,这个电水壶你出了院,拿回宿舍也能烧开水喝,新奇士橙、苹果、车厘子、草莓和牛油果都是马上就能吃的。”江致远附和着妻子的话,将各色新鲜水果从口袋里拿出来,摆在床前的小柜里。 他又解开一个扎着口的环保布包,拿出两只保温桶,放在小桌上。旋开其中一只的盖子,上层的不锈钢小隔盘里,是色泽鲜亮的百合炒荷兰豆,下面是又白又滑的生滚鱼片粥,另一只保温桶上面的托盘里是番茄炒蛋,下面则是香气四溢的炖鸡汤。 妈妈拿出勺子递给辰辰说:“快趁热吃吧,鸡汤和粥都是放在炖锅里整整炖了一上午的,菜是从学校回酒店,现给你炒的。” 辰辰从妈妈手里接过保温桶,吸溜吸溜地喝了几口热粥,感觉精神和昨天相比又恢复了不少,便轻声问:“律师怎么说?” 小妍看儿子吃饭挺香,嘴角露出由衷笑意,说道:“现在,那几个打架斗殴的孩子都被家长保释出去了。律师说,案情再清楚不过,那个叫山姆逊的满十八岁了,肯定是要坐牢的,其他几个年龄小的还得等待法院判决,有些可能需要进青少年拘留中心,有的则要接受保护观察、或电子监控,不过,他们的犯罪记录会被封存,外界不会知道,但是,对受害者的经济赔偿却是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的。” 辰辰轻轻吹了吹鸡汤,长吁短叹道:“哎,可惜了,他们都很有才华。” 小妍看着憔悴的儿子,不禁心疼,埋怨道:“都被扎成这样了,你还替人家瞎操心呢!医生说,要是再扎偏几厘米,脾脏就完蛋了。我听律师讲了整个案件的过程,心里这叫一个后怕。你这个孩子怎么就那么愣呢?遇上这种事躲都躲不及,居然还往上冲?” “让你们替我担心了,是我不好。不过,任何一个人碰上这种事都会这么做。”辰辰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少年的顽皮撒娇中,带着问心无愧的笑意。 小妍摇着头说:“我可是做梦也没想到,我儿子有一天能成英雄。” 说着,她拉起辰辰的手,关切道:“妈妈问你,当时,你就一点儿也不害怕吗?” “明知恐惧,却仍然坚持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才叫做勇气。”辰辰坚定地看着妈妈。 “哟,快瞧,咱们儿子三观还挺正。”小妍半开玩笑地看着江致远。 “不,妈妈,这是我从同学身上看到的人性美德。”辰辰说得一本正经。 “见义勇为好样的!爸爸为你骄傲。”站在病床旁边的江致远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那天,辰辰肩上挨了好几记重拳,现在还青紫肿痛,被爸爸无意中一拍打,他丝丝吸着气叫道:“啊,疼疼……” 小妍瞪了江致远一眼,说道:“现在社会多乱!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还助长孩子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江致远被说得一愣,随即,半开玩笑道:““难道你非得把儿子培养成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吗?” “听你这口气,我还非得把咱们儿子培养成当代活雷锋,是吗?”小妍嗔怒地瞪了致远一眼。 “妈,活雷锋是谁?”辰辰咽下口中的鱼片粥问。 “雷锋啊……” 江致远刚想对儿子进行革命教育,就被小妍打断:“哎呀,咱们小时候听着都觉得老掉牙的事情,还是不要说了吧?孩子本来就伤得这么重。” 江致远立刻听话地缄口不语。 见辰辰埋头吃饭,一副饿了很久的模样,小妍微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 此时,一本静静躺在辰辰枕边的书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眉毛微不可查地抖了两下,问道:“刚才有人来看你了?” “对啊,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希尔夫人,还有同学……”说到后面四个字的时候,辰辰故意放低了音量,他用筷子夹起清翠的荷兰豆放入口中,嘎吱嘎吱的愉悦地咀嚼着,试图掩饰内心的害羞与窃喜。 “心理咨询?”小妍一字一顿地说着,口气中充满疑问。 “嗯,希尔夫人说,她每周会过来两次,给我做心理辅导。”辰辰将保温桶底部朝天举起来,将里面最后一口粥也喝了个精光。 江致远接过辰辰手里的空罐子,和妻子对望一眼,感慨道:“咱们光想着怎么让孩子身体快点儿恢复,学校还想到给他做心理疏导,还是学校想得周到。” 小妍将床头那本厚厚的小说拿起来,随便翻阅了几页,是一本英文版的《无人生还》,琢磨着,这本书一定不是心理辅导老师留下的。儿子说话避重就轻,她自然也不好直接问,便拐了个弯,问道:“医生已经允许你看书了?” 辰辰端起鸡汤,咕咚咕咚喝下两口,看看护士没进来,压低声音说:“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你们一走,我实在很闷,只看一小会儿。” “说实话,妈妈不建议你看这种破案小说,主要是,一看就容易入迷,看太久了对身体恢复不利。”小妍很自然地将小说放进床头柜抽屉里。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看我这记性,我一直想问你,最新考的那次sat出分了没有?” “出了!”提起这事,病中的辰辰心情大好,说话声音未加控制,略高了几度,一下子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不免呲牙咧嘴。 “多少分啊?怎么没第一时间告诉妈妈?”夏小妍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期盼模样。 “我也是三四天前刚查到的成绩,不算太高,1530(满分1600)!”辰辰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却掩饰不住唇角眉梢喜滋滋的笑意。 原本刚拿到这个成绩时,他也并没有那么兴奋,毕竟有大头学尊和文瑾这样的中国学霸珠玉在前,学校里日韩学生和美国本土孩子中,也有标准化考试成绩高得出奇的,1530分在a校实在算不得什么高分。 当他把这个成绩告诉自己的顾问金博士的时候,金博士高兴得一连说了三次“恭喜”,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金博士的鼓励带给他巨大的自信,毕竟他没有过参加任何考试辅导,这样的成绩是在学习和课外活动的夹缝中靠自己不断努力得来的。 他将笑意紧裹在抿起的嘴唇里,只等着妈妈的夸奖。 夏小妍认真思忖了一会儿,勉强点点头,说道:“嗯,不错,有进步。” 一听这话,辰辰略感失望,看来,妈妈的心理预期远远高于这个分数。 与妈妈平平淡淡的反应相比,爸爸则要兴奋许多:“不错啦!我同事,哦,小妍你应该认识的,就是化学系的陈教授,他家的儿子花好几万去上海上辅导班,这已经是第四次考了,才1480分。” “不要拿辰辰和那种普通孩子相比。”妈妈沉着脸冷冷的说着,转身朝衣柜走去,她从里面拿出自己那只巨大的古琦竹节小牛皮手袋。 妈妈确实不像大多数她这个年龄的女性那样热衷于购买昂贵的奢侈品包包,这只包包她已经背了四年多,很显然,她的钱都悉数花在自己的教育上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辰辰始终想不明白,妈妈这么苗条的人为什么要背这么大一只手袋?这个手袋在辰辰眼里始终是个聚宝盆般的存在,妈妈从里面掏出任何东西都不会令辰辰感到意外。 他盯着妈妈拉开拉链的手,想知道,这回妈妈又准备变出什么稀罕玩意儿。只见她从里面取出几本比砖头还厚还大的书,放在床头柜上。 第六百零四章 逆料 辰辰稍一搭眼,就从那标志性的单调封皮判断出,其中两本,一本是sat巴朗、一本是普林斯顿、其余几本大抵应该是历年真题集什么的,床头柜放上了这些书,就再也别想放下其它任何东西了,几本书摞在一起光是那个厚度就足以吓倒那些意志不够坚强的人。 “我早就料到了。美国买书贼贵,这是我特意从国内给你背过来的。”说着,小妍坐到回床沿边,手抚着一大摞书,如同葛朗台抚摸着他的金币。 料到了什么? 妈妈的笑容带着理解和宽宥,辰辰不是那种敏感的小孩,却也感到扎心。 小妍凝神,似乎是在心里筹划了一下措辞,才说:“1530分,这个成绩按理说不算低了,不过,无论如何都比较尴尬。妈妈之所以这么,是有根据的,比照你的目标大学而言,这个分数只能说是将将踩线,保险系数太低了。” 江致远提着新烧开的水壶走过来,往小妍的茶杯里注入了一些热水,道:“我也登陆过各大藤校网站,特意查过历年录取的sat分数中间值,辰辰这个分数……” 不等老公讲完话,小妍就打断他,笑道:“你还在看那种官方资料,就太外行了。我就问问你,那个所谓的‘分数中间值’包括不包括拿过世界冠军、全美冠军的体育特长生?包括不包括奥巴马、拜登、克林顿,特朗普等各种显赫的政商大佬家公子和千金?包括不包括那些动不动就捐几千万上亿美金的土豪家傻儿子?”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江致远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咧了咧嘴,同情地看了一眼辰辰。小妍的言外之意,即便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辰辰显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情况,如果像考入藤校,一切还得凭自己的努力。 小妍看了一眼蔫头耷拉脑的辰辰,又看了老公一眼,说:“我可是认真研究过学校的naviance系统的,往年被hyp(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的简称)录取的同学,sat分数都在1550以上,这是来自a校内部的数据,比那些市面上人人都能看到的资料更有参考价值!所以,辰辰,为了梦想你值得再考一次。” 辰辰搞不清楚,妈妈口中的梦想到底是谁的梦想,自从被蛊惑着上了这架梦想的战车,他人生的十七年中,日日闻鸡起舞,过得如同一只上了弦的发条玩具。 长期以来的高压和洗脑,培养了他所谓的上进心和学习习惯,不过,如今想来,当初做的很多事情,有多少是来源于他内心的原动力? 他委屈地对妈妈说:“可是,巴朗和普林斯顿我都刷过整整一遍了。” 即便是这个在妈妈眼里差强人意的成绩,他也是付出了大量时间和努力的。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些书他熟悉得不能在熟悉,里面的题,他都拆解过一遍,错题也一道道分析过。 小妍早就想到辰辰会有此一说,她也是有备而来,轻笑了一声,耐心地开导道:“辰辰,这些真题每一套都是宝,必须刷两遍以上才能出高分,这是规律,我见过一个1580的,整整刷了三遍半,自己都能开班当老师了。” “可是……妈妈,我上学每天都有好多事情需要做。”辰辰无力地抗争着。 “你今年十一年级,申请季在半年之后,在这段时间里,数以万计的竞争对手,特别是那些勤奋的亚裔学生,还会通过参加sat考试不断冲击高分,到时候水涨船高,大学招生办公室也会提高门槛分数线。如果你对自己负责,那就再考一次,给自己订立更高的目标,最次也要考到1550以上。” 辰辰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书,垂下眼皮,视线从白色被子上划过去,不动声色地将头扭向了另一侧。 “小妍……”江致远轻轻唤了一声,“你是学经济的,难道不懂得边际效应吗?辰辰拼命努力,就算达到你的预期,考到了1550,比他之前的成绩也高不了多少,一旦,出题难度增加,他失手考得比之前低,不是就更得不偿失了吗?当然,按照你的观点,他还可以不断再考,可我听说,很多大学要求提交全部的sat考试成绩,如果他的考试次数不断增加,进步不明显,还不如把考试的事情放掉,去做其它更有意义的事情。” 辰辰感激地回过头看着爸爸,眼神里分明写着:爸爸,你懂我。 小妍的眉头又锁紧了,平常她教训辰辰,致远顶多只是旁观,事后说些风凉话,她不明白,今天老公为什么格外聒噪,她脸上带了七分愠色道:“致远,你对申请美国大学理解的不深刻,我可是看了很多书,去了很多留学机构咨询过的。sat是门槛,意味着,要么被纳入录取委员会审核的范畴,要么被淘汰出局,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以轻心,不惜成本,必须考出好成绩。” 一边是明显不情愿再去备考的儿子,一边是固执得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妻子,江致远能做的只有息事宁人,他叹口气道:“小妍,等辰辰身体恢复了咱们再商量这件事,怎么样?” “老江,这可真不行。”夏小妍转而对老公正色道:“你不知道,今年五月份他还有四门ap要考,那可是大学先修课程,比sat难度还要大,这些考试都是一件一件排下来的。十一年级第三学期眼看着都要开始了,十二年级一开学就进入申请季,现在,正是应该分秒必争的时候。这下到好,一住院,不但影响了学习成绩,就连备考计划也会被打乱。你说,我这个当妈的不替他着急,还有谁会替他着急呢?” 江致远知道,和妻子通常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只好不再搭言,无奈地看了看辰辰,仿佛在说:爸爸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便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小妍复又转向辰辰,喋喋不休地说道:“妈妈还要提醒你,托福最好也抓紧考一次,快点出成绩。不过,这个我倒是也不担心,毕竟,三年前你就考了113分。妈妈没给你带这方面的辅导书,新的tpo软件已经在电脑上给你下载好了,你自己刷题熟悉一下套路,就应该能拿到近满的成绩。听说,最近又出了好几套新的tpo,你是不是都等不及要做题了?” “不,妈妈,托福和sat我都没有再考一次的打算,我已经和标化考试说分手了。”辰辰用肘弯撑住床让自己又坐起来一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说得话听起来更有底气。 爸爸知难而退了,辰辰只有孤军奋战。 “哦?为什么?”小妍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 “理由很简单,一来,我觉得自己的sat成绩申请大学够用;二来,就像爸爸刚才说的,备考太占用时间,我不如拿出这些时间去做更重要的事情,事实上,我现在也不是没事可做,而是要做的事情太多,时间根本分配不过来。”辰辰话说声音不高,却态度坚决斩钉截铁。 听了儿子的话,小妍面色不悦,质问道:“我当然知道备考占用时间,学生的时间不就是为了学习吗?你要多向人家潘文瑾学习,不可以这么不上进!要是去年秋天,你首考也拿下1580,我绝对不会逼你再考!” 鸡汤有些凉了,辰辰忽然感到这汤炖得着实油腻,再多一口也喝不下去了,便将手里的保温桶盖子扣上,一下一下旋紧。 他心中黯然,妈妈还是老样子,鸡汤、米粥、水果、美食都是炮弹上的糖衣,里面的炮弹就是在学习上不断提出各种近乎苛刻的要求给他加码。 小时候,妈妈的这种做法,或许有助于他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却未必明智。 妈妈身在国内,即便是和自己比,在很多方面的信息量也并不对等,对于美国的教育和升学方面的理解,难免失之片面,再加上妈妈固有观念的局限性,辰辰对她的某些想法和做法越来越难以苟同。 尤其令他不开心的是,妈妈说他不够上进。三年来,每个月成绩单上,各科老师评语里,都会众口一词地夸奖他勤奋努力,难道这一切妈妈都视而不见吗? 思忖片刻,他缓声开口,却是和妈妈据理力争的口气:“妈,我知道申请大学这件事你们都很关心,对我来说,这也是人生至关重要的大事。不过,我不得不说,这方面您的某些理解值得商榷。在美国申请大学和中国不一样,大家拼的不完全是成绩,大学招生官对每一位申请者都要进行立体、多维度评估的,比方说,在学校参加的活动、校内外的奖项、领导力、探索精神、甚至是个性……” 第六百零五章 病中交锋 小妍騰地一下从床上站起身,反驳道:“错!你的想法太不成熟!你以为,一个高中毕业生上大学去干什么?是去搞活动?是去体现什么领导力?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上大学是去学习的!你说的探索精神、奖项、活动什么的当然可以有,但充其量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大学更看重的绝对是一个孩子的学术能力。” 说到这里她转向老公,说道:“致远,你在大学当了那么多年教授,快过来给你儿子讲讲。” “美国的大学我没研究。”爸爸小声嘟囔着躲到了一边。 辰辰一脸严肃,看着越来越像个成年人,他说道:“学术能力又不是靠再提高几十分sat成绩来证明的,到大学申请季之前,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小妍摇头叹气,转而对江致远抱怨道:““老江,我就说,当初咱们让孩子这么小出国读高中,很可能是个不正确的选择!他没有经历过国内高考的洗礼,对成绩的重要性太淡漠。国内可是一分就能把一操场的人甩到身后去的,一分还足以改写一个人的命运,让一个优秀的孩子没学上,或者让他和梦想学校失之交臂!你儿子却说得轻松,动不动就放着几十分不去争。” “别把我扯进来,当初孩子留学,也是你同意的,如今都来美国上了三年学,你又跟我找后账,这锅我可不背!”江致远低着头,自顾自削橙子,话里却已经带上了情绪。 刚才,妻子一提到考试,江致远就看出她又开始钻牛角尖了。 可能是从中国教育体制下砥砺前行,一路艰难走来留下的后遗症,“考试”这个词之于夏小妍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能让她兴奋,也能让她瞬间失去理智。 江致远看出,她这又是准备和儿子死磕的节奏,这种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早就有了一系列应对的招数。 他照着家里白婶的样子,将橙子去皮去核切成寸许大的小方丁,放在新买的玻璃碗中,端到两人中间。黄灿灿的橙子汁液饱满,在玻璃碗中散发出诱人的甜香。他知道儿子动手不方便,便用牙签插着喂给辰辰吃。 爸爸的小举动,让正和妈妈僵持的辰辰心里升起一种暖意,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偷眼再去看妈妈,她正赌气似的双手抱肩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几口维他命c满满的甜橙下肚,她的血槽重新被加满。 小妍用湿巾细细擦着手指,眼角瞥了儿子一眼,半天,才咬紧后槽牙,说:“好啊,那我就姑且听听你的计划。” 虽说妈妈的说法、做法有时候强势偏激,辰辰却能明白,她这么要求自己,也是出于望子成龙的一片苦心。 他忍着隐隐作痛的伤口,用肘弯撑着身体又往上坐了坐,准备好好和妈妈讲一讲自己在学业和活动方面的安排:“看现在的情形,我估计要等到春假结束才能出院重回学校了。十一年级眼看着就剩下一学期了,需要做的事情却实在太多。目前,我的gpa成绩加权之后是4.12,在学校排前20%左右,头两年,文瑾一直是年级里gpa最高的,即便今年她把时间精力都用来做飞机,gpa仍是接近满分的4.33,和她比起来,我还差得太多,所以,我的第一个目标是,在各科学习上加把劲儿,认真对待每一次作业、小测和大考再复习得更充分一些,努力读完成老师给开出的所有书单,争取在十一年级结束之前,把gpa提升到4.20。” “嗯,不错。这的确是当务之急,虽说你们学校每年进入藤校的比例都在25%以上,如果不杀进年级前10%,被哈耶普这样的大藤录取也是完全没有机会的。除此之外呢?”小妍严肃阴郁的脸色明显比刚才有所好转。 辰辰喘匀了气息,继续说道:“这学期,另外两件事对我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今年,是我进入校划船队的第一年,也是我们队长杰森、舵手托尼效力校划船队的最后一年。校队这条八人船上,宅男五人组就占了五个席位,我们今时今日的位置,是这两年玩命训练、比赛自己打拼出来的,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更要为荣誉而战。我们商量好了,今年,要尽最大努力拿下区域赛冠军,晋级东部联赛,并争取到好最成绩,一来为了支持杰森和托尼,在他们的毕业季留下辉煌的一笔,二来,也是步步为营,为明年杀进全国赛奠定基础。” 辰辰一开口,小妍就开始运气,她一会儿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会儿又坐下,还不时摇着头。这些话在她听来简直荒谬至极,一个胸怀大志的少年,居然能把玩的事情也列入到他的所谓计划当中去? 转念一想,现在,儿子长大了,像从前那样直接下命令,或是正面硬刚,作用不大反而可能引起逆反,她必须以理服人。 于是,小妍摆出审时度势的样子,给辰辰分析着:“你来美国之前一个体育项目都不会,现在加入了划船校队,这对于藤校申请有战略意义,人家不是常说嘛,参加一个校队是进入大藤牛校的标配,这个我支持。” 辰辰唇角不自觉弯起好看的弧度,脸颊上的梨涡又显现出来。 只听小妍接着说:“妈妈不懂你说的什么区域赛、联赛,不过,你想过没有,划船是一项集体运动,拿不拿好成绩和你个人有多大关系?我们不值得为这件事花太多时间精力。” 辰辰拼命摇头道:“妈,当初参加划船队,我确实也抱着升学的功利心,不过,现在想法已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越来越热爱这项运动,它让我交到了知心的朋友,让我变得积极、懂得团队合作的重要性,同时也更能吃苦。我们努力训练想争取好成绩的动力,不仅仅是为了超越自我,还是为了给学校争荣誉。” 这种孩子气的话语小妍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她被逗笑了,说道:“你说的当然没错。不过,你不小了,应该懂得事情的优先级。好,妈妈不妨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吧。进了校队,你的大学申请活动列表里就有了运动这一项,这意味着你已经完成重要的历史使命,可以在这件事后面打对勾了。时间宝贵,还有更能给申请加分的事情需要你去完成。” 尽管辰辰不能认同妈妈的说法,却不想就这个问题没完没了地深入争执,更何况,他明显感到自己精力不济。 按住束着伤口的绷带,他大口喘息了几下,终于攒足了力气,问道:“那……竞选学生会主席算不算给申请加分的事情?” “算!”小妍的回答干脆利落,全然没注意到儿子的痛苦表情。 辰辰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足以令小妍感到失望,像辰辰这种少年老成的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现实了? 辰辰微张开嘴巴,渴望听妈妈说出下文,他只盼着妈妈的话中不再有“不过”、“但是”之类的转折词。 小妍的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用理性而犀利的目光审视着儿子,说道:“能在a校当选学生会主席,不要说会给简历增光,给申请加分了,简直就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据我了解,a校二百多年来,历届学生会主席必然会进入最牛的大藤校,这是一个百年来不变的规律,此外,他们还无一例外地成为美国主流社会的规则制定者,有的甚至成为了推动历史进程的人物。” 辰辰微微颔首,看来妈妈对学校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小妍终于还是说出了辰辰不愿听到的那个转折词;“可是,关键问题是,选不上怎么办?竞选需要大把花钱,还要去做宣传、准备演讲稿,所耗费的精力和时间可想而知,就结果而言,即便说是一场赌博恐怕也不过分。至于你,是国际生,又是华裔,能侥幸进学生会就很光荣了,还当上了秘书长,简直可以说是抽中了大奖,我建议你马上退出学生会主席竞选,打一个防守战,保住秘书长这个的职位。” 听了妈妈的话,辰辰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他提起一大口气,说道:“妈,您现在下断言为时太早,竞选还没开始呢,我不试试怎么能……” “试试?”小妍打断了辰辰的话,转向老公,说道:“稍有分析能力的人,都会给出和我一样的断言,你怎么看,致远?” “客观地说,我同意你妈的看法,选上学生会主席,确实……几率很小。不过,儿子,爸爸永远支持你。”江致远的话明显是两边都不想得罪,他的目光却透过镜片坚定地望着儿子,仿佛在暗示他:成败并不重要,你认准的事情,就只管全力以赴去做! 第六百零六章 估值 小妍无奈地抽动了一下嘴角,继续给儿子训话:“你别忘了,你妈妈可是做金融分析出身的,再复杂的公司资产,再匪夷所思的股票行情,我都能作出专业的估值判断,更何况是我自己的儿子。” 辰辰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他也很想知道妈妈对自己的评价。 小妍的目光犀利中带着睿智,闪烁出训练有素的职业女性所特有的光芒,她的视线如同一台x光机,扫过辰辰,说道:““a校每年全球招生,每个国家、地区都只有凤毛麟角的学生才有幸考进来,这一点致使a校成为顶级牛娃汇聚的地方,各方面天才比比皆是。辰辰,你是万里挑一的优秀学生,很遗憾,你不是天才。这就意味着,你不可能样样兼顾的同时,还成绩优异。” 在a校读书第三年了,对于这一点,辰辰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然而,这话从妈妈口中说出来,还是令他瞬间感到,自己的心都一下子蹉跎了。 诚然如妈妈所说,学校里诗人、运动员、天生的演讲家、数学家、哲学家、政治家不胜枚举,然而,人非全才,辰辰屡屡看到或听到,自己同学的家长即便是对孩子不擅长的方面,也永远给予鼓励、支持和褒奖,他的同学们整天都生活在几欲爆棚的自信当中,每个人都坚信自己将来一定能成为改变世界的大人物。 为什么只有自己的妈妈总是冷不防就给他泼一盆冷水,让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很多事情即便付出努力,也一定不会得到预期的结果呢? 他很想大声问妈妈:“我不是天才,所以,就不配有自己的想法,是吗?” 终究他还是没问出这句话,与这句话一起被克制在心里的还有委屈的泪水。 辰辰垂下头不说话了,想起国际生联盟每个同学对他寄予的厚望,想起竞选办公室成员的支持,他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谈话至此,小妍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儿子和老公的气焰都被她成功地打压下去了,面对儿子,她需要做个阶段性总结陈词:“听着,妈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我说话是绝对不会害你的。如果你一意孤行,只会鸡飞蛋打,到时候,时间白花,标化考试也耽误了,剩下的只能是追悔莫及!” 这类话几乎是每次教训完辰辰之后的标准模版,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辰辰听着妈妈的老生常谈,期待着这场说教快点结束。 妈妈却意犹未尽,从聚宝盆书包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excel表格,放在辰辰刚才吃饭的小桌上,文件放置的方向很体贴地朝着辰辰。 他垂眸一看,原来妈妈连备考时间表都做好了。 小妍用细细的食指指着表格上的横行纵列,给他解释着:“既然你还不能科学合理地安排时间,我得事必躬亲地替你代劳。” 见儿子沉默,她继续道:“四月初有一次sat考试,反正你还要等十天半个月才能出院,不如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刷题。本周,你的身体状况不好,就按照这个时间表,每天刷一套sat,外加一套托福,重点放在认真做阅读分析上。从下周开始,每天刷两套sat和一套托福。你要清楚,标准化考试是决定命运的,至少要考三次,不能再少了!” “妈,刷一套sat需要三小时四十五分钟,托福也要将近一个上午。”辰辰低声提醒,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了。 江致远凑过来一看了,这哪里是什么时间表,早上6:30起床,一直学到晚上11:30,其中,连洗漱、上厕所和吃饭的时间被明确限定了时长,简直比黄世仁还要有过之无不及,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这我知道,反正病房里安静,你也闲得无聊,再辛苦一下吧。”小妍脸上的笑容既美丽又端庄,看在辰辰眼里却如芒刺背。 他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反抗道:“妈,我五月份考四门ap,4月上旬考完sat,只剩下一个月备考根本来不及,我需要从现在就开始着手。另外,我的gpa也不是去上课听讲就能自动提升上去的,我还想利用住院期间,自己查缺补漏……” 辰辰今天实在说了太多话,他捂着伤口的手指上渐渐感到粘腻,低头一看,竟然是有越来越多的血从纱布里渗了出来。他怕爸爸妈妈看着害怕,忙捂上被子。 小妍见儿子抵制自己的计划,生气地轻哼一声,道:“好啊,逞英雄替人挨刀,这种苦的你受得了,一提到用功刷题你却说吃不消?去浪费时间划船、选学生会主席,你有的是工夫,花点时间备考你却喊着没时间……” “病房里怎么这么吵?”小妍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面皮细白,眼睛微微前凸的中年护士阿姨推着换药的小车从门外面进来。 辰辰长出了一口气,有种看到救星的感觉。 刚才,中年护士亲眼看见,小妍正在疾言厉色地训斥自己的病人,立刻板起面孔,口气严厉地责备道:“你们是孩子亲生父母吗?为什么在病人面前大声喧哗?” 小妍张了张口,本想辩解些什么,江致远却忙不迭地点头,连声道歉:“是的,是的。我们是孩子父母,实在抱歉,刚才是我们不对?” 护士阿姨按了一下床尾的按钮,将病床重新放平,又小心翼翼地扶辰辰躺好,抱怨道:“病人的伤口现在不适合久坐,以后,你们在把床升起来之前,最好先征得大夫的同意。” 无意间,她看到放在辰辰床头柜上的厚厚一摞书,便回转头,用看变态的目光打量了一眼夏小妍,又看看江致远,一对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气呼呼地质问:“你们把这些东西带到重症病房来做什么?” “嗯,那个……” 不容小妍分辩,护士阿姨就一脸怒意地说道:“这个孩子刚脱离生命危险48小时,你们让他看这么多书,跟直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小妍立刻噤若寒蝉,把刚想好的话全咽进肚子里,若不是护士阿姨提醒,她几乎忘了辰辰还是个病人。 此时,辰辰已经疼痛地蜷缩到床的一角,额头上渗出的豆大的汗珠。 护士阿姨走到他身旁,先观察了一下吊瓶和输液管,一切正常,再撩开辰辰的被子,惊得往后退了两步从,他的被子上有大片血迹,病号服也被鲜血浸透了。 小妍和江致远见此情景,也都吓得脸色煞白。 护士阿姨心里立刻明白了八九分,她板起脸质问道:“你们刚才是不是让孩子说了很多话?我记得医生告诫过你们,孩子是重伤病人,他的腹腔内部缝合手术非常复杂,缝合了三处脏器损伤和六七层受损组织,共计几十针,创面极大。如果伤口恢复不利,发炎化脓,病人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一听这话,江致远心疼地攥紧了拳头,小妍愧疚地低下了头。 护士阿姨回身毫不客气地说:“现在,我请你们离开这里,对,就是现在。如果下次,我再看到你们以这样的方式接近我的病人,我会立刻报警。” *** 车轮碾过岔路上残留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希尔夫人看着车内的倒车影像,熟练地将自己那辆体积适中的太空银色雷克萨斯车,倒进离维多利亚楼最近的一个车位。 “辛西娅,你去把行李放下,我陪你去餐厅用餐。”希尔夫人的声音依然温柔好听。 干道和宿舍步行小路上的积雪早已清理干净,路面却依然很滑,羽悠下了车,托着小行李箱,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小心翼翼地往楼里走。 听说,昨天夜里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她推算着,这应该是冬季结束前的最后一次雪了。 一回头,看见希尔夫人披上羽绒服从车里出来,正在锁车。她心里纳闷,希尔夫人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放心,回宿舍放行李也寸步不离。 “辛西娅,你出院了?”维姬一见羽悠就像头笨重的白熊般张牙舞爪地朝她奔过来,说实话,羽悠和她并不熟。 “杰夫和辰辰还在医院吧,他们怎么样了?”安德鲁挡住了羽悠的去路。 “辛西娅,你是三名受害者中唯一一个先回到学校的,能不能透露一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阿曼达竟然也横空出世。 “查理情况怎样了?”崔美儿挤到羽悠旁边问。 “杰夫,他还好吗?”奥利弗从身后拍了拍羽悠的肩膀。 “我们听说,那天的搏斗很激烈,为什么你没有受伤?”迭戈居然也跑来凑热闹。 周遭的一大片人声,与她眼前的各种可怕画面交织叠加,令她感到一阵晕眩,她闭上眼睛又迅速睁开,双手用力按住箱子的拉杆,才不至于摔倒在雪地上。 希尔夫人分开人群走进来,挡在羽悠面前,说:“各位,辛西娅刚出院,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最主要的是,刚刚经历了那么大的事件,我对她的心理状况感到担心,你们这样反反复复地询问各种问题,只会令她一次次陷入在痛苦的回忆中,而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及时有效的心理疏导。” 人群在希尔夫人的一番劝诫下,缓缓散去。 第六百零七章 离婚 走进酒店房间,小妍满脸阴郁地甩掉高跟鞋,气呼呼地抱肩坐进沙发里。若是在平日,江致远早就迫不及待地过来哄她了,这次,等来的却是一句:“小妍,我想跟你谈谈。” 刚才,在辰辰病房被护士一顿教训,夏小妍心里正憋着一股怒火,霸气地说了声:“有什么好谈的,我累了!” “既然你觉得咱们俩之间没什么好谈,那好,我们离婚!”江致远背对着小妍负手而立,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冬天的冰雨,冷彻心扉。 从十九岁那年的异地恋爱,到四年后结婚,一直到现在,因着江致远出了名的好脾气,两个人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次真正的吵架拌嘴,即便小妍再任性蛮横,致远也是一味忍让,还会想法设法哄她开心。 此刻,乍然听他说出这么重的话,小妍的心猛然缩紧,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地说:“你……你为什么……说这种话?不,不可能,没有理由的。” 江致远转过身,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口中吐出硬邦邦的四个字:“三观不合!” 夏小妍心里一阵发虚,她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身,强撑起一个干巴巴的笑容,问:“致远,你怎么啦?你……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认真的,我带着辰辰相依为命,你还年轻,可以重组家庭再生个孩子,任由你逼迫训斥!”江致远这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言毕,从胸中重重吐出一口闷气。 小妍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原由,颓丧地跌坐在沙发里,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原想拿餐巾纸收住泪水,不成想,越想越伤心,到后来竟然哇哇大哭起来。 辰辰是她唯一的心肝宝贝,是她一手*出来的品学兼优的好少年,更是她的骄傲,还是她平时夸耀的资本。 老公比儿子还要称心,学识渊博,在事业上也颇有建树,人人都说他年轻有为,最重要的是他不抽烟,不嗜酒,更不花心,是对小妍百依百顺的忠犬型好老公。 在家里,她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绝非时下流行的宫斗剧里,提心吊胆,低眉顺眼,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皇后、妃嫔们可以比拟,简直比皇太后还要尊贵,事业家庭如此顺风顺水,人人都羡慕她,觉得她是人生大赢家。 她是如此爱这个家,爱着江致远和辰辰是她生命的核心和终极意义,她怎么舍得离婚? 江致远的脾气她是了解的,平常好好先生一枚,一旦因为什么事较起真儿来,也绝对是认死理的。想着他刚才说得那些绝情的话,再想象他平时的温存体贴,小妍鼻子发酸,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絮叨着:“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今天在医院给你丢脸了,可是……你怎么不想想……我严格要求儿子,还不都是为了他好?如今,咱爸妈岁数都不小了……他们唯一的愿望不就是盼着辰辰将来有出息……就拿眼前的事来说吧,第一要紧的就是考上哈、耶、普这样的大藤校,只有这样他们脸上才能有光……也是给你们老江家光宗耀祖……” 小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江致远低头静静聆听,他不敢去看她泪眼婆娑的模样。自从两人结婚至今,小妍如同女王一般在家里说一不二,辰辰小时候被她训哭倒是常事,何曾见她哭过。 致远心里当然不是真想和妻子离婚,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随着辰辰申请大学时间的临近,小妍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急躁,特别是今天下午,更是偏执得不近人情。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是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的,若是再一味迁就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呢。 见她说得差不多了,江致远才抬起眼皮,平静地看了一眼妻子,口气中仍带着深切地责备:“小妍,你还是没明白我今天生气的真正原因。我们相濡以沫近二十年,是所有人眼中情深意笃的模范夫妻,可是,我们的教育理念一直就很难统一。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我一直都说服自己,你是孩子亲妈,即便态度严厉一些也都是为孩子好,为了不让儿子看出来咱们俩之间的不一致,我还试图向你靠拢。今天……” 说到这里,这个七尺男儿居然哽咽了,他想起那份如同卖身契的计划表,想起辰辰鲜血淋漓的伤口,几颗泪珠滴在深咖啡色的薄棉夹克上,留下几条长长的泪痕印记。 他摘下眼镜,用手掌心抹了一把眼泪,重又戴上眼镜,咬牙说道:“下午……看见辰辰躺在血泊中……我才忽然醒悟,这么多年,我都错了!我这个当爸爸的没有承担起自己的一份指责,如果,从我们观点出现分歧的第一天起,我就积极采取行动和你正面沟通探讨,或许,你不会越来越偏激,我们会共同摸索出更好的教育理念,正是因为我的迁就容忍,才让孩子的童年和少年时期,都忍受了别的孩子无法想象的委屈和痛苦。由此,我想到了那些因学业压力自杀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不爱他们吗?不是,他们的父母是在用爱的语言,爱的行为剥夺他们的自由,扼杀他们的天性。多亏辰辰是个内心强大,坚韧不拔的好孩子,我很难想象,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孩子,能在你手里活多久!”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江致远憋在心口多年的一股闷气才算是得以疏解。 小妍的眼泪却越发汹涌,她哭着说:“今天,他生着病,我这么逼他确实是我不对……我也没想到他伤势那么严重。可我是为他好呀……一个男孩子受点儿委屈,吃点儿苦头有什么要紧,我又没像有些外国家长那样,把孩子扔到冰天雪地的野外,让他荒野求生。” 别看小妍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还是公司高管,伤心委屈起来,泪水纵横头发蓬乱,与市井大妈也没有太大区别。 致远被她气得不答反问,语气毫不客气:“你会让你儿子去荒野求生吗?恐怕你还拿不出那样的勇气吧?在你的观念里,孩子的时间怎么容许被这么浪费?请不要偷换概念,这两件事根本就是不同的性质,荒野求生是一种意志力的锻炼,而我说的,是你给孩子精神和思想上施加的折磨,是一种摧残身心的冷暴力。” 小妍呜呜哭着,泪痕爬了满脸也顾不得擦,说道:“你平常总是拿工作忙做借口,辰辰从小到大千头万绪的事,你操过多少心?一回来就知道在孩子面前充好人,那我问你,辰辰有了错谁批评?家里这个恶人谁来做?你根本不懂我这个当妈的心,一句话叫‘慈母多败儿’,如今,社会上竞争和压力越来越大,孩子没有点儿真本事将来怎么安身立命?如果在家里父母迁就他,可怜他,他没有真本事,到社会上谁会迁就他,可怜他?我现在对他从严要求,这才是真正的爱。” 致远垂眸,望着独自在沙发里哭泣的妻子,不禁动容。他能理解,这是小妍爱辰辰的一种方式,只不过,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爱就成了辰辰的束缚。 沉默片刻,他说道:“我理解的爱和你不一样,他现在一天比一天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给他空间,放手让他独立思考,这才是爱他。” 小妍收住泪水,用面巾擦着脸,问道:“致远,你是搞教育的,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些所谓‘释放天性’的鬼话吗?奥巴马家还有家规。孩子不能放养不管,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老师还是学校,没有人会对你的孩子负无限责任,除了家长。” “不,他自己可以对自己负责。辰辰是上进的孩子,而且心里有明确的目标,作为家长,就没有必要再去苛责。我们应该让他去过自己的人生。”江致远说罢,目光灼灼地看着妻子泪痕未干的倔强面庞。 “他还小……”夏小妍渐渐词穷,底气也明显不足。 江致远见小妍眼里的泪水还在不断往下淌,递过几张纸巾,说:“他不小了。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完完全全地相信自己的儿子?他马上就会成为大学生,然后,走向社会。在他的领域里,我们不懂的东西势必越来越多,难道,你还能帮他规划一辈子吗?或许人生中充满现实和残酷,但不要向他提前剧透人生,让他带着理想和憧憬往前走,给他机会去试错,去碰壁,只有这样,他的人生才真正属于他自己。” 江致远的话令小妍陷入沉思,这还是夫妻两人第一次就孩子教育问题谈得这么深入,这么开诚布公,或许这次谈话迟到了十六年,但是,江致远却觉得释然。他们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这也是他们不断试错,走弯路的结果。 第六百零八章 一桢小照 他掏出手机,走到小妍身旁坐下,打开相册,手指在屏幕上一阵翻找之后,在一张照片上停住。小妍眼角一瞄,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这张照片她再熟悉不过,那是辰辰刚入学时,和其余几位中国同学一起拍的。 致远将手机横过来,放在她面前,说:“你注意观察五个孩子,特别是他们的面部表情和眼神。” 小妍垂下眼睑,从照片最左侧一个个仔细看过去,三年前,孩子们一张张面庞比如今还要稚气可爱,她擦了擦泪痕,目光渐渐柔和。 义廷顶着鸡窝头,身穿半旧的短袖运动套装,浑身上下透出城乡结合部小孩的乡土气,然而,他的无拘无束,恣肆狂放的笑容却最有感染力,特别是那一口齐齐的大白牙将他整个人都点亮了,傻乎乎的笑声仿佛能穿过岁月,透过屏幕传入耳鼓。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身旁的羽悠,她神情漠然清冷,古典学院风褶边高领丝质衬衣将她那小巧的瓜子脸衬托得精致美丽,脸上完全看不出一丝的笑容,仿佛喜怒哀乐任何一种种肤浅表情从来就与她毫不相干。那双静水深流的眼瞳却令人过目不忘,其中透露出十三四岁的孩子无法具备的深邃、冷静和理性。 站在c位上的高挑女孩白馨蕊,在五个人中最为灵动美艳的,身上的粉色薄纱长裙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落落大方的笑容里已能看出少女的妩媚,上扫的眼尾处还带着些许风情,微翘的鼻尖彰显出高傲,扬起的嘴角却写满了轻慢和做作。 再向右数一个人是文瑾,她看起来怯生生的,还有些羞涩,笨重的黑框眼镜遮住一大半脸,身穿幼稚的红黑格格呢背心裙,白衬衫领子还规规矩矩地翻出来,如果再戴上一个粉色塑料发卡,就是标准的小学生参加联欢会打扮。她的存在感早已被羽悠的孤芳自赏,和白馨蕊的明艳照人秒成了渣,然而,她脸上心无芥蒂,天真烂漫的笑容却令人过目难忘。 辰辰站在最右侧,他穿着小蓝格衬衫,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粒,斯文的面庞略有些不见阳光的苍白,唇角弯起完美的弧线,腮边还有两个不大不小的梨涡,这种人畜无害的善意笑容彰显出他的教养,也带着某些训练有素的形式感。细看之下,不难发现,他薄薄的唇却绷得死紧,故做深沉之中流露出紧张和拘束,唯独却少的是属于一个十五岁热血少年的坚毅和自信。 江致远见妻子盯着照片发呆,半晌不置一词,温言道:“三年前,看这张照片,或许,我们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如今,和a校家长群里的家长早就熟络了,再看这张照片,是否能感觉出孩子们的笑容里投射出的家庭状况?” 小妍用红肿的双眼惊讶地望了老公一眼,江致远迎上她的目光,问:“你觉得,这五个孩子中,谁的笑容看起来让你更舒服?” 小妍再度低头审视照片上的每一个人,用手指了指义廷和文瑾。 “为什么呢?”致远追问。 “因为……他们看起来……更像两个无忧无虑的普通孩子?”小妍的语气很不确定,末了,还特意加重强调了“普通”这两个字。 江致远缓缓点头,道:“这回你说到点子上了。义廷的笑容令他看来无所畏惧,因为,他爸爸鼓励他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即便儿子摔摔打打再苦再累,遇到再大的风浪也绝不插手干涉,只在背后默默鼓励。文瑾的笑容看起来纯净得如同泉水,那是因为,她生活在一个笃信基督教的家庭,妈妈给予她无条件的关爱,爸爸愿意与她就学术上的任何问题进行平等的交流切磋。” “嗯……白馨蕊的笑容最复杂……”小妍边说边琢磨着。 江致远叹口气,道:“她的家庭情况我们都了解,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希望天堂里没有烦恼纷争。” 小妍仔细端详着照片中的羽悠,说:“这个女孩我见过两次,她的脸上总是一片空白,几乎没有表情,她的家长也没加入a校中国家长群。” 致远看向妻子的目光早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开口说:“我倒觉得,她这样面无表情实在很刻意,好像在隐藏自己的内心情绪。好在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是不是能从她异乎寻常成熟冷静的眼神背后,看到浓浓的忧伤?听辰辰说,她的家庭情况特殊,我想象不出是怎样的特殊,能淬炼出这样一个小女孩,让她拥有这样的眼神。” 小妍又将照片上的五个人仔细看了一遍,说:“比起义廷和文瑾,辰辰显得更沉稳,比起那两个女生,则显得更加……正常。” 她想了半天,才觉得“正常”这个词放在这里更妥帖些,然而,这个词一说出口,她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 江致远刚才的话好像是谶语,表情确实说不了谎,特别是小孩的表情,细细想来,这背后对应的的信息量果然巨大。 江致远斜睨着小妍,道:“正常?也只能说相对而言吧。” “怎么讲?”小妍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捻着刚刚擦过眼泪的面巾纸,不觉间将它们搓成细条。 致远将辰辰的部分放大,故意拿开一段距离,看着说:“乍看之下,是个精英预科学校的优等生,仔细琢磨不难发现,他看上去规矩有余,潇洒不足,一看就是个老老实实做学问的,而不是敢拼敢闯去做大事的那种人,这大概是因为常年摄于你的淫威吧。” 平日,致远总喜欢用一模一样的句式调侃小妍,小妍最多只是瞪老公一眼完全不理会他的调侃,如今看来,敢怒不敢言的他是在接着调侃说出内心真是的感受。 十几分钟前,两人刚吵完架,一句熟悉的话语,让他们之间又找回了夫妻间那种熟悉亲密的感觉。分歧或许根本算不上是什么芥蒂,她低下头,用贝齿轻轻咬噬着下唇,将笑意悄悄藏进心里。 江致远拿起手机,又开始不停翻找,不一会儿,将手机举到小妍面前,说:“这张照片,你看到过吗?” “没有。”小妍说着接过手机,只见照片上五个只穿阔口运动短裤,*着上身的健壮男孩,从船坞说笑着走出来,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汗珠,肌肤被晒成淡淡的古铜色,笑容却格外畅快爽朗。 照片中,辰辰将一件划船队的队服上衣搭在肩上,也不知遇到了什么高兴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咧开嘴连说带笑的样子无拘无束。小妍第一次发现,原先手无缚鸡之力的辰辰,身上居然也有了八块结实漂亮的腹肌,他微微向后扭转身体,漂亮胸肌和肱二头肌也历历可见。 “这就是辰辰和他的划船队队友们在一起时的状态,康州的阳光晒黑了他的肌肤,阿特洛舍河上风浪让他变得更健壮,坚强,也让他一颗安于现状的心里装下有了更大的梦想,和驰骋拼搏的勇气。”江致远的声音里充满了欣慰。 两帧小照中的辰辰判若两人,中间之隔了三年多的高中时光,小妍忽然明白,儿子为什么执意要去苦练划船争夺区域赛冠军?与之前照片中的辰辰相比,离开原生家庭之后,辰辰自身所产生的改变是巨大的,也是正向的,他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阳光少年。 小妍心里涌起莫名感动,眼泪又流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不断干涉辰辰不是在帮助他,相反,可能实在限制他向更广阔的天空飞翔。 江致远搬过小妍颤抖的双肩,用面巾纸帮她拭去泪水,柔声说:“小妍,辰辰来a校读书后,我和你一样关心他的成长,每周,我都要登陆家长平台去看孩子上了什么课,各科成绩如何,又参加了那些课外活动,有没有坚持义工……我能感觉到,辰辰生活在一群优秀的同学当中,不断追赶,不断进步。他原来只是理科强,如今历史、人文、社会科学、第二外语方面的造诣也日渐加深,他拥有了强健的体魄和领导力、人际交往沟通方面能力也在同步增长。当初,把他送出国读书,不就是希望他能有全面的发展吗?现在,他正在沿着正确的轨迹越走越好,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小妍含着眼泪问江致远道:“你真的不在乎他将来读哪所大学吗?” 致远思忖片刻说:“中国的家长都有名校情节,说实话,我也不能免俗。事实上,我和很多美国的同行聊过这件事,他们似乎把这件事看得更坦然,我认识很多非常杰出的人,当年明明录了哈佛,最终选择能上阿姆赫斯特学院的,也有不去耶鲁去宾州州立的,就连巴菲特本人不是也从宾大沃顿商学院转到内布拉斯加林肯分校完成他的学士学位吗?辰辰能上哈耶普固然值得高兴,其它藤校也照样培养一流人才,即便他和藤校之间没有足够的缘分,只要上了美国前二十的大学我们都应该为他骄傲。” 第六百零九章 礼物 连续几天,羽悠除了每天定时接受心理辅导之外,还要补前几天拉下的功课和笔记,在繁忙的日程中,她最挂念的就是辰辰的病情,这件事经常令她寝食难安,看起来比平常又憔悴了一些。 这天的艺术史课上,伊萨克老师将西欧、北欧、地中海、北非、东欧和西亚的艺术史发展进行了竖向的类比分析,接下来,大家就热烈地讨论起这些地区各自拥有深厚渊源和传统,及其对该地区艺术门类产生的深远影响。 只有羽悠一个人神游天外,望着窗户怔怔发呆,又过去了两天,不知辰辰的伤口是不是又恢复一些了。 “辛西娅,我们想听听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艾米一脸探究地看着羽悠,她已经将同一个问题重复问了三遍。 羽悠才好容易恍然回神来,却一时张口结舌,这与她平时上课侃侃而谈,观点犀利的作风比起来,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伊萨克先生,知道学校里最近出了大事情,羽悠又是事件的核心人物,并没有对她做任何苛责。 下了课,伊萨克先生和颜悦色地叫住正要离开教室的羽悠,说:“辛西娅,上周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查理和杰夫受伤,现在还躺在医院,我们心里都非常难受。你也是当事人之一,一定也受到了不少惊吓,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承受的,要多给自己一些时间,调整和修养。你这门课上一贯表现优秀,完全不必担心成绩的问题。如果你想让自己暂时离开学校,去哪里度个假,我可以替你向学校提出申请。” 羽悠神情淡然,她自己远比大家想象中更加坚强,而且她不能不上课,辰辰还等着看自己的笔记呢。 只有忙碌才可以用来麻醉自己的神经,于是,她婉拒了伊萨克老师的好意:“伊萨克先生,谢谢您的好意,我想,我能坚持上课、考试。早上,在礼拜堂中,听您的早课祝祷词,夕阳下,礼拜堂钟楼悦耳的钟声,周末的唱诗,甚至每天按部就班的上课、完成作业……这些对我都很重要。” 征得了辰辰本人和父母的同意,警察在辰辰住院的第六天,来到病房调查那天学校发生的事情。辰辰作为目击证人和受害者,就自己所见到和了解到的情况,与警察进行了交谈,并配合警察做完了笔录。 警察刚走,弗森小姐就走进了病房,手里又拿了很多东西。 “上午好,查理,你的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很多,这是你们的学生会主席竞选小组成员,请求园丁给你剪下来的鲜花。”弗森小姐说着,将一束用金光菊、延龄草和路易十四紫玫瑰扎成的花束,插进床头的玻璃花瓶。 “弗森小姐。你每天都来看我,真是太感谢了。”辰辰用胳膊肘勉强撑起半个身体坐起来。 弗森小姐连忙阻止,扶着他重新躺回到床上,然后,从一个口袋里拿出好几只五颜六色的信封,说:“这是同学们送给你的祝福卡,大家都很特别担心你,在打听你的情况,他们都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辰辰接过祝福卡,一张一张地看着,笑容里是满满的幸福感。 “我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辰辰问弗森小姐。 “这要听医生的。看你的情形,伤口还需要安心修养一段时间。你不用急着回去,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弗森小姐说着,又从另一个大纸袋里拿出了一些吃的,一样一样摆在辰辰床头柜上,“这是金博士去镇上最好的法国点心店,特意为你买回来的马卡龙,这是斯蒂文让我捎给你的水果,这是拉杰希亲手做的黄油抛饼,哦,这盒甜甜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谁送的吧。” “这个肥乔啊。”辰辰脸上泛起笑容。 “别急呀,还有呢,这罐蓝莓曲奇是农太太亲手为你烤的,哦,对了,还有辛西娅让我带给你的笔记。” 辰辰嘴角带着笑意,接过羽悠的活页夹子,打开,里面又是厚厚的一叠笔记。 熟悉的花体字,翩飞着落在素白的纸笺上,开出墨色的花盏,黑白的色调,却营造出极致华艳的美感,就像春天校园里绽放的铃兰、木槿、鸢尾花…… 按序排列罗马字母后面,是逐段笔记的内容标题,缩进两格,一行行以小写英文字母打头的子目录,子目录下记录的是具体内容,右边还留了两寸许的边页,用作注释,虽说是课堂上的手写记录,排版却精美得堪比杂志。 辰辰用插着输液管子的手摩挲过笔记上字迹,似乎每一页纸都因了这娟秀漂亮的字迹染上了花的芬芳。 “辛西娅……她……好吗?”辰辰抬起头问道。 弗森小姐一边帮助辰辰归置着床头柜上的东西,一边说:“辛西娅只受了一些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不过,她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你被送到医院的那个晚上,她哭着哀求我让她上救护车,还坚持要留在医院守候你,任何人劝说都无济于事。那一宿她几乎都没睡,看着你被推进了手术室之后,就晕倒了,自己也不得不被送去抢救输液,一转醒过来就立刻跑回手术室门口守着,我怎么劝她回去休息她都不停,直到看着你被推出来……” 听了这话,辰辰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不仅仅因为他感受羽悠心里在乎他,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这座冰山开始慢慢融化了。 弗森小姐没有注意到辰辰脸上的笑容,继续说道:“她一直固执地认为,你的受伤要归咎于她,为此很自责。这几天,希尔夫人每天都在为她做心理辅导。” “是吗……”辰辰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他知道羽悠比任何人都心重,说不定又在胡思乱想。 弗森小姐摇头叹息道:“辛西娅不是个愿意向别人敞开心扉的女孩子,这也给希尔夫人的辅导增加了难度,更令她担忧,经过了几次疏导,她仍是闷闷不乐,看来,这件事给她留下的心灵创伤,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平复。” “真想赶快回去……”辰辰的语气中带着焦虑。 弗森小姐不住地摇头,道:“你回学校的前提是,自己身体完全康复,否则所有人都会担心,马上就放春假了,我建议你还是踏踏实实静养,过了春假再回学校。” *** 一放春假,天气回暖的迹象越发显著,义廷走进三号仓库,脱下身上的外套。 “来的正好,快去看看吧。有新货到了。”文瑾说着话却并没有抬头,手指还在电脑键盘上飞速地敲击着。 义廷走到仓库的西北角,借着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斜阳,先看到放在一堆材料最上面的两个一模一样的盒子,其中一个被文瑾打开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子,看到一块纤薄的液晶屏,这是控制台上左右两边液晶屏幕当中的一块。 另外一个敞开的大盒子里放着一个两个弧形钢化玻璃罩子,义廷将两只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蹲下去俯身细看,随后,满意地抚摸着玻璃罩子圆润的弧度,说:“机舱密封滑盖也到了,没想到,按咱们飞机尺寸订制的材料到货也挺快。” “是啊,你还没看发动机呢。坎儿新坎儿新的。”文瑾抬头冲他笑了一下,指了指仓库的另一边。 义廷走过去,打开盒子,原以为发动外壳是银亮的,一看却是枪色,摸上去滑溜溜的,便问:“这个发动机外面是上了一层漆吗?” “对呀,我还特意看了一下说明说,叫什么防锈瓷漆,说白了,就是一个既美观有有保护作用的涂层。”文瑾还在电脑上忙碌着。 “哦,挺酷啊,看着就带劲!” 义廷说着,认真研究起发动机的各个部分,嘴里自语着:“这里应该就是装进气管的地方,这一组是燃油排放管,这个是燃油喷嘴,前面是接螺旋桨的地方……” 这是,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螺旋桨,兴奋地对文瑾说:“老大,把发动机安装到飞机里之前,咱们是不是先把螺旋桨、发动机和操纵杆都连上,先试一下机呀?否则安装好之后,发现问题再钆开可就费老劲了!” “嗯,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样可以更好地观察一下发动机的速度和温度变化,燃料压力,还有气流强度。最近一个月我们的工作重点就是各部分调试。”文瑾低头看着电脑屏幕说。 义廷像走迷宫般,从眼前大大小小的木箱子、纸箱子上跨越,绕行,来到文瑾身旁,看她仍是一脸专注,便问:“还在給霍夫曼教授写邮件?” 霍夫曼教授是学校的工程学老师卢克在英国帝国理工读书时的导师,他是一位世界知名的私人飞机的制造专家,也是一个大忙人。 每次,义廷和文瑾绘制的飞机图纸,都会找卢克开会反复商量论证。 起初,卢克不好意思麻烦霍夫曼教授,只会将争议比较大的图发给他请求指导,他对于两个高中生的创新尝试却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多次给予无私支持,到后来,文瑾就和他直接通邮件了。 第六百一十章 蜕变 “是啊,暑假一到咱们就要进行机身前端的安装了,这一部分涉及到的机器设备最多,技术上也最为复杂,我必须向教授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请教霍夫曼教授。”文瑾检查完这封添加了八个附件的长邮件,按下发送按钮,邮件“嗖”地一声从屏幕上消失了。 义廷坐在文瑾对面,将手机递给她看,文瑾接过来,看着屏幕上的照片欣喜若狂:“哇,一次性通过笔试啊!你太棒了!” “可不呗,考一次飞机驾驶笔试就150美金呐,顶上考两次act的钱了,我能不一次过嘛。”义廷骄傲地收起手机。 “我看act考试要是贵一倍,你也能一次过。”文瑾笑嘻嘻地打趣他。 “75美金也不便宜呀,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哪有那么多钱一遍一遍地考,就准备十月份一次过呢!”义廷又开始说豪言壮语。 “还是别想太容易吧。为了准备这次驾驶考试,你又有两周没刷题了吧?”文瑾斜了他一眼。 “题是没刷,不过,”义廷俯下身凑近文瑾,摇头晃脑地说:“哥最近阅读速度贼拉快,每次阅读都能在规定时间里做完。” 文瑾看着近在眼前的一张脸,炯炯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厚嘴唇,别看皮肤稍微黝黑了一些,却是越发英武俊朗,不由得脸一红,假装嫌弃地朝后闪了闪,说:“刚哪儿到哪儿啊,就得意了?要不咱俩比试一下阅读速度?” “呵呵。老大,你欺负我,明明知道我刚练了两个多月。”义廷并不是学得聪明油滑了,他在文瑾面前原本就是甘心做小幅低的。 文瑾嘴角的笑意渐浓,义廷偏头去看她,发现前一阵忙期末考试比较辛苦,文瑾的小脸又消瘦了一圈,不过,个头儿倒是比以前高了,她的头发有一年多没时间出去修剪,像一匹墨色锦缎一样披在肩膀上,原来那一副幼稚的小学生模样早就不复存在,她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长成了一个清水出芙蓉的小美女。 文瑾变美居功至伟的要算是薇薇安,为了感谢文瑾带给她启发,让公司一步步回到正常轨道,并渐渐获得新发展,又或许纯粹因为她们之间三年多深厚的闺蜜情谊,她每一季都向文瑾提供好几套最新款的服装,就连配饰都不劳文瑾费心,是公司设计师搭配好的。 原本穿衣物幼稚可笑,又没什么品味的文瑾,还从来舍不得給自己买新衣服的文瑾,如今,橱柜里衣服多到装不下,上课、参加音乐星期五晚会、和每周一次的正式晚餐会上,都会选择最应景的teen&style衣服穿在身上,总是以优雅得体而又青春时髦的形象出现在校园里。 由于对文瑾的爱屋及乌,薇薇安也送给义廷不少衣服,他们也渐渐变成了低年级学弟学妹眼中的女神和型男。 文瑾向来节俭,知道自己穿不过来那么多衣服,有不少没拆商标的就直接送给了身量个头儿和她差不多崔美儿、莉莉等女生。她还央求这薇薇安給她曾经的室友艾玛寄去了一些衣服,当然都是最大尺码的,挑选的也都是艾玛喜欢的夸张样式,薇薇安后来以直报怨,往中非那个鬼地方邮寄,运费比衣服还贵。 *** 辰辰住在医院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他每天力所能及的,就是最大限度配合医生和护士的治疗,认真吃饭,在护士不留意他的时候,偷偷做一些康复训练,他要努力让自己更快地好起来,他想快些回到学校去见羽悠。 随着时间的推移,辰辰仍在忧虑,身上的伤口一点点愈合是可以看到的,羽悠的情绪是否也能像这伤口一样,渐渐好起来了呢? 每天,弗森小姐来探望他,都会带来羽悠的新笔记,每一页都是她认认真真亲手书写的。 羽悠的笔记本里每天都有为他写的便条,有时候是简短的问候,有时候是鼓励他的鸡汤金句,还有一次,羽悠竟不知在哪儿抄了一段冷笑话,真是冷得不要不要的,当辰辰看到便条落款处画着的小笑脸时,他不由自主的笑。不是吗?高冷的羽悠学着卖萌,本身就是最大的萌点。 有时,羽悠还托弗森小姐捎来些其它的东西,有一只样子很酷的带温度显示的黑色流线型保温杯,有一个带女王头像的皮质钥匙扣,有一个薰衣草碎花图案靠枕…… 其中,辰辰最爱不释手的,是那只高贵典雅的白色笔杆的montnc(万宝龙,德国奢侈品牌)钢笔。 辰辰记得,曾经无数次见羽悠从铅笔盒里拿出这支笔,他猜想,这一定是她的心爱之物。看到笔帽顶端微微凸出勃朗峰雪岭冠冕标记,辰辰心中一暖,莫非羽悠是希望他像勃朗峰一样坚强。 辰辰一个人在病房的时候,除了看书,自学落下的功课,想的最多的就是羽悠。 在医院的日子里,辰辰时常回忆起那天的情形。 黄昏,羽悠如同正义天使般从天而降,冲到了一群大汉面前,孤单孑孓地站立在学校后山的空地上。对面是苍山日暮,背面是密林晚风,中间是一个单薄的不能再单薄,柔弱的不能再柔弱的女孩。 若是没有羽悠的出现,辰辰也许永远不可能冲出来,站在那群人面前。 和羽悠站在一起的那个瞬间,辰辰心里是充满骄傲的,并不是为自己好容易蓄积起来的那点儿勇气,仅仅是因为可以与她比肩而立。 风吹过羽悠亚麻色鬓发时,辰辰看到了,她坚毅的神情,也看到她的嘴角由于紧张抿成了一道细线,还看到她眼中的悲天悯人,那样的羽悠令他动容,令他震撼。 羽悠怒斥莱恩、内森和山姆逊,令他们无地自容,恼羞成怒,即便是他们要对羽悠发难,她仍然没有退缩。 尽管,自己挡在她面前替她挨了一刀,辰辰仍然觉得自己没有羽悠的果敢勇气,没有她的沉着冷静,没有她的机智聪慧,更没有她的坦荡格局。 三年之约,已经过去了两个年头,他忽然明白,如今的自己仍是配不上羽悠的。 这个春夏之交,将是他和斯蒂文、罗斯争夺学生会主席最激烈的时刻,而今,他甚至觉得去年做了一年学生会秘书长都是枉担虚名,如果他能够早早就变得像羽悠一样优秀,或许学校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年之后,若是想让羽悠欣然允诺和自己的约定,自己还要朝着更加卓越的跋涉,不能懈怠。 *** “……那是我们在法国南部的家,花园里开满了紫色的薰衣草,门廊下蹲着那只巨大的金毛犬,在幼小的我看来,它大得几乎如同一头雄狮,然而,它脾气很温顺。 莲姨在起居室侧面的小过厅里熨烫着我的小衣服,妈妈在厨房里煮咖啡,而我正坐在琴凳上弹琴…… 天下雨了,这里的春天总是特别潮湿……我练琴练累了,撒娇耍赖,用穿着红色皮鞋的小脚丫踢翻了垫脚下的小凳子,哭着说不练了…… 这时,妈妈走过来……妈妈走过来……妈妈走过来……” 羽悠紧闭双眸,表情不再平静,声音像卷了磁带录音机,反复重复着这句话,她的叙述也由此暂告终止…… 希尔夫人知道,每当催眠者无法再回忆下去的时候,往往是遇到症结所在,于是,用语言引导羽悠:“……深深地吸气,尝试重新和宇宙建立连接,感受温暖的光包裹着你,为你的每个细胞输送进能量……缓缓地呼气,将身体里的烦恼连同精神中的杂质,一并从口鼻中带出体外……如果某段记忆让你不舒服,请尝试着漂浮起来,保持距离观察一切……” 经过了几次催眠治疗,羽悠早已对这种治疗手段有所适应,渐渐变得容易被希尔夫人引导,后来的催眠甚至不需要使用安神香和脑波音乐。 然而,此时,弗洛伊德榻上的羽悠,头和四肢不安地轻微摇动起来,正在挣扎着自行脱离催眠状态,这很危险,于是,希尔夫人继续为她加深催眠:“……自然的神秘循环,和宇宙的浩渺潮汐,将你再次托起来……尝试摆脱掉愤怒、错误、不平的感觉……没有负面的情绪可以掌控你,除非你将控制权交托给它们……你心灵的最深处已经敞开,你可以多重层次,多个角度地审视自己和自己的回忆……你的灵魂充盈着强大的能量,远比自己的身体和头脑更加伟大……本质就在那里,就像一颗参天大树的本质,就藏在泥土下那枚微小种子的胚根里……让我们深入泥土,去探究本质……” 羽悠终于调匀了呼吸,声音也变得平静如水:“妈妈和我并排坐在琴凳上,她轻声对她说:‘辛西娅,你知道吗?即便是反反复复地弹一首曲子,也可以弹出完全不同的感觉,下雨天,你可以这样弹……’说着,她用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钢琴上一个音一个音认真地弹着那首曲子。 第六百一十一章 第三次催眠 小羽悠睁大眼睛,看着妈妈柔美的侧脸。 弹完一遍,妈妈又说:‘晴天,我们可以这样弹……’熟悉曲子又从妈妈手指尖流淌出来,却带给小羽悠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催眠中的叙述,希尔夫人将羽悠唤醒。 屋子里飘着一种令人愉悦的香气,那是甜甜的果香混合了香木的味道,羽悠莫名烦乱的心绪一下子宁静了下来。 催眠梦境里又出现了与现实截然不同的场景,之前,在退行催眠时,也曾经有过类似情况,彼时,她只觉得那是一场梦境中的混乱拼接,然而,这次,希尔夫人明明说是回溯记忆的催眠。 忽然,她感到脑子里一片混沌。 希尔夫人为她斟上一杯新制的花果茶,并没有直截了当地问她刚才催眠时遇到了什么麻烦。在通常情况下,如果被催眠者有倾吐的愿望,会迫不及待地一股脑儿说出来,如果不愿意,怎么追问也是枉然。 她一边品茶,一边闲话家常般地和羽悠聊着:“听娜拉说,你已经开始创作第一幅参赛作品,我希望你的创作进行得还顺利。” 酸甜中带着苦涩的茶汤暖暖地浸润了羽悠的咽喉,她道:“是的,我很开心,是您让我又可以毫无障碍地画画了,而且,我的画技似乎在沉睡了四五年之后,还有所提升,就好像存在银行的存款被叠加上利息,被取了出来。” “这你还是要感谢查理,如果他不告诉我,你有这样的困扰,恐怕我就是有这个能力,也无法帮到你。”希尔夫人和颜悦色地说着。 羽悠啜饮着杯子里的茶汤,犹豫着说道:“催眠治疗,让我找回了绘画技能,却也给我带来了新困惑,我心里有一些疑问……” “请尽管告诉我吧。”希尔夫人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催眠,会不会像服用西药一样,也存在某种副作用?”羽悠看着希尔夫人又在自己的小圆玻璃杯中倒上了新的茶汤,这次茶汤的颜色显然没有第一道时浓艳。 希尔夫人沉吟片刻,才说:“理论上,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确,你可以拿‘药’来比喻催眠,正如你所了解的,这种‘药’既不是化学性质的,也不是物理性质,不会直接作用于肌体,而是针对精神上的缓解、引导和梳理。有经验的催眠师通常会视被催眠者的状况,和他所需要解决的问题对症下药,基本不存在副作用,除非……” 她停顿了十几秒钟,才说道:“除非,催眠师对症状判断有误,开错了药方。” 希尔夫人刚才还挂着笑容脸上,忽然罩上了一层忧虑,道:“有件事,我想,还是应该如实地告诉你。为你催眠了这么多次之后,我对于你的心结、烦恼,以及各种精神方面的状态已经有了全面了解,凭着我的专业经验,我至少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你曾经接受过一次不太成功的催眠。对此,你有印象吗?” “没有。”羽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摇着头,这大概就是希尔夫人口中开错的药方吧。 希尔夫人喝干杯子里的茶汤,点头道:“说明,这次催眠实施的时间很早,大概可以追溯道你记忆形成之初。” 羽悠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羽悠,躺在弗洛伊德榻上的情景,两道细眉不由得蹙得更紧了。 “我很想帮你消除那次催眠留下的负面影响,但是,如果这么做,我需要先和你的监护人见面沟通,问清那次催眠的时间、地点和目的。” 听了希尔夫人的话,羽悠凄苦一笑,上次自己遇险住院妈妈都不曾回美国,对自己完全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怎么可能为了催眠这种小事来学校和希尔夫人沟通? “不必了。”羽悠垂眸。 看着羽悠陡然失落的样子,希尔夫人道:“快趁热把茶喝了吧,我在茶里放了迷迭香,如果凉透了,会刺激胃。” 羽悠将杯中的茶饮尽,自以为很好的掩藏住她的愁绪。 “你刚才说,有一些问题要问,才问了一个呀。还有什么疑问,统统说出来吧。”希尔夫人用一根细细的金属棒拨了拨花草茶下面燃着豆粒般火苗的蜡烛芯。 羽悠这才再次徐徐开口道:“不知为什么,我发现,自己脑海中,真实与虚幻之间的界限正在一点点崩塌……” “你不用紧张,这或许是太多的信息量短时间内回溯到你脑海中,你一时无法适应。不过,崩塌?具体指什么?”希尔夫人说着放下手中的杯子。 羽悠凝神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道:“某些阶段的记忆场景相同,内容却完全不同,双倍回忆相关的信息量,正困扰着我的大脑,其中一部分是我脑子中原有的记忆,另一部分则是催眠状态下的回忆。我想知道,哪一个才是更接近真实的?” “大多数催眠案例告诉我们,记忆和催眠中产生的真实回忆不会有太大差别,如果说到差别,只会是0和1的关系,也就是,被催眠者忘记的,在催眠中找寻回来了,而不会出现+1和-1的差别。” “如果,两段记忆恰恰是+1和-1的关系呢?”羽悠急切地追问。 “你能不能告诉我,关乎+1和-1的那个关键点是什么?”希尔夫人眼神里闪过一丝亮光。 羽悠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樽型领毛衣的温暖领口中,仿佛这样就能不泄漏心中的秘密,那是她十五年记忆里的小小坚守。 希尔夫人心中了然,原来羽悠真正的心结还是没有解开。 “在漫长的岁月里,每个人都会在外界影响下不自觉地,对脑子里的记忆进行不易察觉地篡改加工。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填补进去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候,记忆比真实本身还要生动鲜活。催眠中的回忆则不同,就如同你走到一条水晶般清澈的小溪流旁,蹲下来俯瞰自己的倒影,微风吹拂下,水中的倒影或许没有那么清晰,却是客观的,甚至比记忆更真实可靠。”希尔夫人说得格外笃定。 淡黄的柠檬颗粒,紫红的蔓越莓,褪色鲛绡般的玫瑰花瓣,和迷迭香草绿色的细芽尖在透明玻璃壶的滚水中翻腾,一如羽悠的心绪,她盯着玻璃壶下面摇曳的烛火目光失焦。 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幼年、童年的记忆中,那些关于爸爸的记忆,就像是一瓶瓶名贵的陈酒,珍藏在她灵魂深处的酒窖中,从来舍不得喝。只有在最伤心痛苦地时候,才开启瓶盖,轻轻酒香,啜饮那么小小的口,醇香而浓烈的酒浆如同麻醉药,能让她的心得到片刻宁静。 吊诡的是,在催眠的状态下,回忆中陪伴她的那个人竟然都变成了妈妈!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关心她,挂念她,却已经三年未见过一面的人。 她回想着催眠中的一幕幕情景,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真切清楚,发丝、微笑、咖啡的香气、大金毛摇动的尾巴……而回忆的片段尽管美轮美奂,她却只能看到阳光下那个高大的身影,总是看不清爸爸的面庞。 难道,爸爸只是她想象中创造出来的?难道他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倾刻间,她珍藏的美酒悉数打碎,在心里留下一片殷红的狼藉。 羽悠闭上眼睛不敢再去想。 “过去的记忆,无论痛苦还是快乐,都没必要执着其中,你已经渐渐长大成熟了,要学会从不好的情绪中将自己释放出来……” 这是在她离开心理咨询中心前,希尔夫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可她真的能将自己释放出来吗? *** 又过了一周时间,辰辰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 他在洗手间揽镜自照,右眼的眼底出血还十分明显,眼眶和嘴角的两处淤青基本好了,左边额角的一处擦伤,在护士日日换药护理下已经结痂,还是需要再戴几天纱布……在这张重灾区般的脸上,唯有笔直高挺鼻子完好无缺。 虽然不是靠脸吃饭,一张干净斯文的脸,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些青青紫紫的印记,也令他格外烦恼。 他不禁想起,几天前羽悠曾经过来看他,彼时,他还处于弥留之际,完全无暇估计外表的美丑,该不会把她吓坏了吧。 他嘴角浮起一抹苦笑,扶着墙无奈地朝病床方向挪动,左脚踝的扭伤牵动跟腱丝丝刺痛,他不得将重心全部放到另一只脚上,这个姿势令他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样子狼狈充满喜感。最要命的是,肚子上缠着绷带,松松垮垮的病服裤子一不小心从腰间滑下去,也时常无法感知,他不得不边走路,边提着肥大的裤子。 爸爸已经回国了,妈妈仍留下来陪着他,自那次被护士阿姨训斥之后,妈妈再也没有强迫他准备标化考试,只是每天三次往返于医院和租住的酒店公寓之间,花样翻新地给他做各种好吃的。 第六百一十二章 重回学校 不再对辰辰指手画脚的妈妈,更像他小时候妈妈的样子。他知道每天采购新鲜食材,在酒店里精心烹制一日三餐,再开着车趁热给他送过来,看着他吃完才欣慰离去,会占用妈妈每天所有的时间,甚至比上班工作还要辛苦劳神。 一连两周,妈妈日复一日毫无怨言地做着重复的,琐屑的事情,十七岁的他,却从中第一次体会到了妈妈的心境,在病中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妈妈,和平*他学习更上一层楼,考出好成绩的妈妈,心里同样装满了对他深切无私的爱,那些只是爱的不同表达方式。 即便在病房住着,辰辰也闲不住,白天精神好的时候,就会按自己的计划,自学和复习这学期的几门功课,晚餐后,按照老师近期开出的书单进行阅读,临睡前,还会偷偷做些力所能及的恢复运动。 年轻的身体总是充满了生机,他每天都热切地站到镜子前面,希望看到脸上的伤势又恢复了一些,与此同时,浑身上下的各种痛楚也正在一点点离他而去。 他听到医生和弗森小姐商量,希望他能再多留院治疗一段时间,辰辰却心急如焚。眼看着春假即将结束,他惦记着因住院落下的第二学期期末考试,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那些朋友,便执意请弗森小姐为他尽早办理出院手续。 坐在弗森小姐的车上,一路往学校的方向开,后座上的辰辰不断探头从后视镜里观察自己,眼框和额角上的青紫淤痕还能看得出来,用手一按仍是胀痛的,这不禁让他心里懊悔,该不会是自己太心急了吧,或许真的应该听医生的话,等痊愈了再出院,如今他这幅样子也能算上校园一景了,该不会引起围观什么的吧。 放春假前,辰辰和杰夫因校园暴力受伤住院的消息一度是学校最受关注的新闻,在这件事的冲击下,期末考试的紧张都似乎被冲淡了。 之前,学校里出国威廉入狱和白馨蕊自杀事件,都曾经被学校明令禁止传播议论,大家都学乖了,只是三五好友之间私下议论猜测哪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郑熙泰和美智子那篇浮夸的伪纪实文《斯文中国学霸发威,美式摔跤终不敌中国功夫》在《周刊》发表之后,大家才开始在更大范围内议论这个话题。 希尔夫人和伊萨克牧师都强调过,为了不影响当事人珞羽悠的身心康复,不要向询问事件相关问题,于是,义廷和奥利弗就成了这件事的“知情人”,尽管他们了解到的情况并不比任何人多,却会接长不短地被问及各种问题。 奥利弗起初一直沉浸在未知的巨大悲伤之中,毒品、心爱的人、暴力,一时间,他还很难将如此大的信息量逐一串联消化。每次,他去打听杰夫的情况,弗森小姐都三缄其口,他甚至觉得杰夫可能不行了,一度茶饭不思,瘦得形销骨立。他的种种表现,无疑更加剧了同学们的好奇心。 这倒是趁了义廷的心意,他趁机将了解到的内容加工演绎,每次讲出来的版本都和上一次有所不同,渐渐地辰辰、杰夫和羽悠在他口中被越传越神。 后来,同学们转而将关注点投向了艾伦,据说,他父亲的律师所,接受了两个被害人的委托,全权代理这个校园凌虐与毒品案件。 艾伦掌握的消息也是非常有限的,他只知道,几个被告都被家长交了足额保释金,目前,已被领回家等候开庭。据艾伦分析,几个被告家里都有权有势,估计现在已经开始在为开庭做着各种准备了,他爸爸的律所面对这样强悍的对手,也很头痛,不知道在法庭上,他们会放出什么大招。 辰辰回学校的消息不知是怎样不胫而走的,弗森小姐的车刚一开进校园,就看到了羽悠、文瑾、奥利弗和薇薇安的面影,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几位辰辰熟悉的老师和同学们,辰辰决定下车步行回宿舍。 弗森小姐将车停在路旁,辰辰刚一下车,就闻到春天校园里特有的花香,太阳已经偏西了,光线在明丽中变得柔和,仿佛融化的巧克力浆般丝滑甜蜜,山坡、湖泊、草地、礼拜堂、图书馆、剧院……都被这液体般流动光,镀上了一抹亮色。 辰辰感觉校园里每一个人都在对他笑,和他同年级和高年级的同学纷纷上来嘘寒问暖:“查理,你好了吗?” “你太了不起了,查理!” “查理,今年学生会主席竞选,我支持你!” “欢迎重返校园!” 从大路旁又涌过来一大堆人,是肥乔和美智子率领的竞选办公室的同学们。 不一会儿,辰辰身边就前呼后拥地围了一大群人,大家一路跟着他往劳伦斯楼方向走。 几个女生见到英雄般激动地尖叫着,跑过来让辰辰给她们签名,路边的低年级同学大多不敢轻易上前搭话,都用崇拜的目光远远地看着他,辰辰忽然体会到了一种威廉曾经有过的感觉。 众人一路尾随着辰辰走,辰辰不停地挥手,说着各种感谢的话,不一会儿就感到口干舌燥了,人群却有增无减。 学校乐团的几位同学自发扛着萨克斯、背着圆号,拿着小提琴,早已站在通往的劳伦斯楼必经的新月草坪上,后面还跟着拿小鼓、三角铁凑前来热闹的。 辰辰一行人刚踏进宿舍区小甬道,乐队就开始群情激愤地演奏起《土耳其进行曲》,辰辰感觉跟在自己身后的那群同学的脚步都很搞笑地变齐了。 好容易走到了劳伦斯楼的门廊下,辰辰转身,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刚一推开门,义廷就冲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这一下力道太大,险些没让他伤口重新崩裂,当场晕过去。 辰辰在义廷宽大的胸膛中一声声悲惨地哀嚎着,完全被这个反射弧长,理解力差的人当成了感动的喜极而泣,结实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辰辰在心里暗暗叫苦:在学校后山没被砍死,该不会被自己人勒死吧?他挣扎了半天,才九死一生地从义廷魔爪下逃脱出来。 一众人看大熊猫般尾随着辰辰浩浩荡荡地走进劳伦斯楼大厅,原本宽敞的大厅立刻变得挨挨挤挤,如同早高峰的城市地铁站。 在人声鼎沸之中,辰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正面墙上并排贴了一溜三张高清彩色海报,他不禁有些愣怔。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崔美儿顽皮地跑到海报墙,摆出海报上辰辰的同款姿势。 海报足有一人多高,在里面辰辰变身超人形象,配的宣传口号也变成了:myhero,mypresident!(我的英雄,我的总统!a校学生会主席也被叫做总统) 他徒劳地左右转头,想找到原先贴在墙上,以魔方机器人主题竞选海报,却只从新海报的边角处看到了老海报浮夸的明黄底边。他不禁感到额头冒黑线,原来在宣传上被莱恩、斯蒂文和罗斯碾压的势头,眼看着就有了空前反转。 辰辰尽量提起中气,对劳伦斯大厅里的同学们挥挥手,想让他们不要围观,去忙自己的事情,然而,大病初愈,发出来的声音却是极其微弱。 义廷忙站到壁炉边一个制高点上,挥舞着长臂,对人群大声说道:“大家都散了吧,查理刚出院,还需要休息。” 大家果然从善如流,三五成群挤过来和辰辰握手,其中还有好几个强行拥抱了辰辰之后,才逐渐散去。 辰辰坐在沙发里,还没喘匀气息,崔美儿一屁股坐到他身边,絮叨开了:“老大,你猜怎样,出了这件事之后,你的支持率每天都蹭蹭上涨,到现在未知,连续三天都是第一名了,而且甩了第二名斯蒂文将近10个百分点。” 乔也像一枚重磅*那样落在沙发里,抱着手机鼓起肥胖的腮帮说道:“美儿,谁让你抢我的话?” 辰辰忽然想起什么,说:“我说各位,咱们竞选办公室哪儿来这么多钱印这么大幅的海报?我们团队可是承诺绿色竞选,不进行募捐筹款,不给同学们增加负担的。” “你忘了?”乔神秘一笑,晃了晃手机,道:“我那个‘请为我投票’app一上线,几乎所有同学和老师都安装了,斯蒂文和罗斯看着眼馋,也要把资料放上来,我们也没客气,就按照内容量和维护周期向他们征收了合理费用。唉,可惜呀可惜,莱恩那个冤大头退出竞选了,否则还能赚上一笔。” “我倒觉得,斯蒂文实名爆料莱恩老爸偷税的事情,有用力过猛之嫌,即便他们不下手,这件事出了,莱恩也会自然出局。”郑熙泰嘴角上挂着嘲讽的笑。 拉杰希用拳头轻击了一下郑熙泰的肩膀,笑道:“你们辩论队的恩怨可别带到竞选办公室哦。” 大家笑而不语,心里却都明白,拉杰希暗指斯蒂文作为辩论队正队长,一直压郑熙泰一头的事情。 第六百一十三章 玫瑰十字项链 “我倒觉得,当初,斯蒂文实名爆料莱恩老爸偷税的事情,有用力过猛之嫌,即便他们不下手,这件事出了,莱恩也会自然出局。”郑熙泰嘴角上挂着嘲讽的笑。 拉杰希用拳头轻击了一下郑熙泰的肩膀,笑道:“你们辩论队的恩怨可别带到竞选办公室哦。” 大家笑而不语,心里却都明白,拉杰希暗指斯蒂文作为辩论队正队长,一直压郑熙泰一头的事情。 肥乔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行了,没时间跟你们瞎聊了。有什么事儿,明天中午开会再说吧,我还要去划船队训练呢。” “你等我,我换了衣服也去。”辰辰拉了一下肥乔的袖子。 义廷一把抓住辰辰,瞪大眼睛如同在大量史前生物,还大惊小怪地乱叫:“大哥,你不要命啦?划船可不是闹这玩儿的,全是上肢运动!你失忆了还是咋的,不记得自己刚从医院出来?伤口缝合还没长结实,不要命了还是咋的?” 辰辰伸展了一下手臂,显示自己一切ok,又说道:“我不参加训练,可不能不去给他们助阵,离比赛还有一个多月了,说不定荧光侠还有事找我帮忙呢!” 义廷死说活说不让辰辰去,肥乔和拉杰希便也不再等他,先走了。 辰辰正准备上楼,就看到奥利弗背对他们,正和坐在大厅角落里的某人说话,样子看起来格外关切。那人一头明艳金发,明明在暖烘烘的室内,却将风衣领子竖起来遮住半边脸颊。 “杰夫!”辰辰一眼认出那人,激动地跑过去。 看到辰辰,杰夫马上将脸朝奥利弗身后藏了藏。 义廷豪不客气,揪着脖领子,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瘦长一只拎了出来,嘴里说着:“躲啥躲呀,谁不知道你缺了颗牙还是咋地?” 杰夫用手掌轻轻捂着嘴一脸尴尬。 辰辰将他的手轻轻拿下来,看到白净的脸微微泛红,上唇右侧瘪进去一小块,虽不明显还是能看出来,不禁笑道:“没了颗牙都比黑不溜秋的义廷还要俊。” 大家被辰辰的话逗笑,杰夫没忍住,也咧开了嘴,上牙床上黑色的空洞清晰可见。 奥利弗亲昵地勾起杰夫的肩膀,替他解围道:“杰夫比你早出院几天,昨天上午刚去牙医那里咬了牙模子,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镶上新牙,现在嘴里有一块空荡荡的,不舒服。” “我说,人家杰夫不会说话,要你解释啊?”义廷每次看两人亲热发糖就莫名不爽。 “不是不会说话,是说起话来漏风。”小学弟卓浩然也乘火打劫地揶揄并肩而立的两位帅哥。 辰辰指了指自己乌青的眼眶和脑门儿上的一块疤痕,打趣道:“虽说我比不了你们这种型男,进校园前,也担心会被大家笑话嫌弃。不过,一路走过来,不也啥事儿没有,我劝你也放下偶像包袱吧。” “一颗牙告别过去,这交换也值了。”义廷没心没肺地说着。 辰辰被义廷的话逗笑,道:“哇,冷不丁往外冒金句啦,跟学霸呆久了就是不一样。” “这话说的,要不要我们准备小本做记录啊!”奥利弗也趁机会还击。 傍晚,辰辰手里拿着书和活页夹,一路低着头从图书馆楼上下来,他脚步急促,没留意竟然差点儿撞上一个人,刚要开口道歉,抬头一看,愣住了,羽悠站在自己面前,离他只有咫尺距离。 两人面面相对,两周的时间,一场生离死别,再见面时,他们之间似乎生出了许多奇妙情愫,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说话。 “好巧。”辰辰打破沉默。 “不巧,我就是在这儿等你。”羽悠答。 “……离宿舍签到还有半小时,我陪你回维多利亚楼吧。” 羽悠点头。 两人走出图书馆,在校园里徐步而行,天渐渐热了,月色下花香浮动,偶尔有夏虫呢哝。 羽悠脚上一双裸色绑带羊皮芭蕾鞋,软软地踩在地上像花瓣一样无声无息。夜风乍起,白色连衣裙宽大的a字下摆在风中翩飞,愈发显得她小腿纤细。 辰辰腿上这条直筒裤又短了,露出一截笔直小腿,宽大的白衬衫随意地飘垂在外面,正好遮住了他缠着绷带的小腹。 “幸亏有了你的笔记,那两门最让人头大的课才没落下太多,谢谢你。”辰辰先开口。 两人从湖边绕过了大草坪,羽悠仍没说话,辰辰不禁抬头看她,她今天挽了个丸子头,像极了从《罗马假日》中走出来的赫本,月色下,尤其显得意态淡远,又如同凌波微步的仙子。 借着草坪中地灯照射上来的昏黄光线,辰辰察觉羽悠神情黯然,便问:“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 “……那天,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那种地步,连累你受伤……”羽悠脸上带着深深的愧疚。 辰辰笑着摇摇头说:“这不能怪你。你都勇敢地冲上去了,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是点儿后怕,你当时真的太冲动了。” 月色下的湖面泛着粼粼波光,羽悠望着山上礼拜天巍峨剪影,她听出辰辰语气中的心疼,停下脚步,说:“我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不冒险冲过去的话,杰夫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羽悠深秀双眸望向辰辰继续说,“不过,让我比较安心的是,我看到你就在不远处,而且,还看到了你正准备拨电话。” 辰辰心里涌过一道暖流,他没想到,羽悠竟是那样信任自己,但他仍心存疑问,以羽悠的理性冷静,不应该去做这种冒险的事啊,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自己并不能全身而退呢?” “我真的以为我可以……”羽悠说着垂下眼帘,从书包里掏出一条项链,递给辰辰。 辰辰站定,仔细观察手里的项链。 这条项链以玫瑰金打造,不是女生们喜欢的幼细精巧款式,链子是环环相接的坦克锁扣样式,不仅笨重而且老派,项坠更是独特,是他之前在任何首饰店里也从未见到过的形制,做工却精美得令人咋舌。 一个竖直呈锐角的圆规和一把带刻度的直尺组成项坠的外观框架,直尺被柔化,呈现出飘带状的圆弧形,从下面托住圆规。圆规的两脚之间有一只张开羽翼的天鹅,低头俯视着巢中的幼雏,猛一看,天鹅的形状有些像字母g。天鹅上方是一个血红的珐琅十字架,在圆规的顶角夹角处,也就是十字架的正上方,是一朵盛放的玫瑰,而圆规的顶部,被设计成了一顶王冠。 羽悠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淡淡开口:“这是我爸爸留给我的,他说,这条项链可以代替他守护我,还说有了它,你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嗯,设计的确很不一般,特别是这个项链坠,会不会有什么寓意?”辰辰在手里,背面和正面完全相同,并没又如他期待,镌着些什么字迹。 羽悠回眸看着辰辰,说:“我长大以后,从书籍中了解到,直尺和圆规,还有圆规夹角中的字母g,都是共济会会标里的重要元素,而这朵红玫瑰和十七世纪德国的一个叫玫瑰十字会的神秘组织有关,我推想,这或许是共济会某一个分支,象征权力的重要物品吧。” 辰辰若有所思道:“大家都知道,凯文家族长期以来都是共济会的成员,怪不得那天他看到这条项链的时候,明显表现出紧张和慌乱,立刻制止了他的那帮小弟胡来。” 羽悠懊悔地摇着头,说:“都怪我,对这样一个项链寄予了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希望。什么权力象征,不是仍然害你受伤吗?或许我本来就不应该相信网上胡乱说的那些话,不应该相信爸爸……” 辰辰听出羽悠的语气里有无可自拔的痛苦,还有深深的无奈和自责。 月光为羽悠忧郁的侧颜投射下淡淡阴影,她的眉毛很淡,笼着愁绪,一双眼睛在暗夜中却如两泓清泉,泛出微光,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栖在泉边展翅欲飞的墨蝶,轻轻扇动着美丽的蝶翼。 见羽悠愁眉不展,辰辰安慰道:“这件事怎么能怪你,你是见义勇为的那一个,其实,能在那样的险象环生中死里逃生,已经是我们俩的幸运。” 停了片刻,辰辰似乎想起什么,问道:“恕我冒昧问一句,这条项链你爸爸亲手交给你的吗?” “是的……不,我不确定。”这样一个对小学生来说都简单异常的问题,却令羽悠陷入困惑。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这条项链确实是爸爸放在她掌心的,只不过,那时她还很小……她闭上眼睛,在心中珍藏的记忆中,努力搜寻关于爸爸的那一部分。 忽然,羽悠想起前几天的催眠,在催眠梦境中,见到了许多和记忆截然相反的画面之后,她对自己珍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不在那么笃定。她感到自己的心如同一座被盗掘过的古墓,而关于爸爸的记忆,就是墓葬里的那些几百年前的藏书。历经岁月的书籍,纸张泛黄,字迹斑驳不清,还有不少缺失破损。 第六百一十四章 癫痫病 她闭上眼睛,再次尝试在清醒的状态下回忆。 她看到了,爸爸走到年幼的羽悠身边,蹲下来,从颈上摘下这条项链,郑重拿起女儿的一只小手,将项链放在她的掌心。 爸爸的声音低沉却富有韵律之美,他说:“如果,以后爸爸不能时常陪在你身边,这个项链会代替爸爸守护你,记住,有了它,你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羽悠一脸惊恐地睁开双眸,是的,像之前无数关于爸爸的记忆一样,在这段记忆中,她依然看不清爸爸的面庞。她想起了最近一次催眠过后,希尔夫人对她说的话:“每个人都会在外界影响下不自觉地,对脑子里的记忆进行不易察觉地篡改加工。” 难道这段记忆又和事实呈+1和-1关系?羽悠的呼吸越发急促,她用手按住发闷的胸口,眼神颓唐而迷惑。 辰辰感到,此时羽悠的状态比面对凯文、山姆逊时还要差,担心地拉住她的手,说:“好了,咱们不说那些过去的事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告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 维多利亚楼门前的四颗白色廊柱近在眼前,皎白月光照在楼前一大片风信子上,微风徐来,紫色花盏随风而动,空气中浮动着醉人花香。 “晚安。”羽悠抬起幽深双眸,对辰辰浅笑。 “晚安。”辰辰声音如醇酒。 辰辰目送羽悠踏碎一地月光,消失在厚重木门的暗影中。 *** “查理,你来一下,有事商量。”托尼就在船坞大厅一脸严肃地叫住了他。 一路说笑打闹着走进船坞的宅男五人组,看到副队长面色凝重,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立刻缄口。 “查理,我们去训练大厅等你。”肥乔识趣地喊了一声,便跟着其余三位宅男,往刷成荧光绿色的回廊深处走去,留辰辰一个人在大厅中央和托尼对面而立。 “走吧。这里人多,我们去展览室说话。”托尼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辰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低头跟托尼走向大厅另一侧的走廊,运动鞋回弹良好的钢琴式轻质鞋底,踩在铺着防滑胶粒的荧光绿色地面上,发出略有些奇怪的摩擦声。 回划船队三天了,辰辰虽然不能再进行高强度训练,却一直在荧光侠的专业化指导下,积极地做一些有针对性的康复运动,闲暇时间就帮助教练整理三支队伍各个队员的训练资料,辰辰这才知道,别看荧光侠表面威风,私底下的工作可不轻松。 荧光侠会跟他分析今年东部划船赛的形势,小常青藤萌校各自的技术特点和强项所在,有一天,他兴致特别好,居然会将一队本赛季的作战部署全盘讲给他听。 荧光侠的滔滔不绝地说话时,辰辰喜欢盯着他那对眼距过近的绿眼睛,里面似乎包含着许许多多的智慧。 记得,他们刚在荧光侠指导下开始训练的时候,这位大叔满口都是什么“仰望奥林匹斯众神之光”,“文明对人类的教化”之类的酸词,他们背后都说:不想当哲学家的赛艇教练不是好诗人,如今,听着他分析战略,荧光侠则变身成了个老谋深算的将军。 “你的伤刚好,慢点儿走。”托尼回身,关切地叮嘱辰辰,这声音将他拉回到灯光幽暗的荧光绿色走廊。 这次托尼找他做什么呢?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带着他跑到赛艇展厅去呢? 托尼比辰辰他们宅男五人组高一个年级,却是今年才跟他们一起升入划船一队的,他沉稳不苟言笑的性格在美国同学中极为少见,几乎没人知道托尼心里在想什么,然而,他在船队的地位却举足轻重。 在二队的时候就是舵手,进了一队之后,原先的舵手毕业,他就顺理成章地延续了之前位置,还因为做事可靠被选为副队长。 宅男五人组整建制进入一队之后,与之前在二队的格局大不相同,除了布雷克和乔还是在原来的四、五号动力位,其他人的位置都有所调整。 辰辰从原来二队的领桨变成了二号桨手,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位置,既不是船的动力供给,也不需要去带全船的节奏,只需要和同伴配合一致就可以了。 这样的调整主要因为,留在一队的十二年级的老队队员占据了桨手中比较重要的岗位。被誉为“a校不世出天才桨手”的杰森,自从九年级加入划船队以来,一路从三队队长一直做到一队队长,他的块头不算最大,力量也不比乔更强,然而,他的技术精湛,经验丰富,节奏控制和技巧的稳定性无人能及,故此,除了继续任职队长之外,仍在领桨的位置。 辰辰和托尼在二队时,一个是舵手,一个是领桨,接触还算密切,进入一队将进大半年的时间里,却几乎没说过太多话。这主要是因为托尼这个人性格冷清,不太随和,队员们都很尊敬他,和他的关系却并不十分亲近。 如今,辰辰受了伤,暂时不能划船,成了名副其实的板凳队员,他越发想不通托尼找他出来的理由。 “吱扭——”赛艇展览室的门拖着长音开启了,辰辰在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踏进了展室。 托尼静立在“王者之船”前面,仿佛在沉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辰辰站在他身后从不知所措到无所适从,却也不敢贸然打扰。 “我想……辞去舵手和副队长的职位。”托尼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在高旷的展室里显得寂寥而无奈。 辰辰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当他是在开玩笑,便道:“不可能,还有一个月就比赛了,去年,我们二队在你的带领下取得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这次,大家还指望着在你的带领下冲出东部,杀向全国赛呢!” “我请求你接替我舵手的位置。”托尼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辰辰心里一惊,对方的话把他吓得不轻,他努力回想,这几天,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当言行,流露出觊觎舵手位置的意图。 “你怎么不说话,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我,是否能好好履行这份职责!”托尼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气。 他倏然转身,辰辰竟然看到他略有些呆板的面庞上挂满了泪水。 “你怎么啦?托尼?说这话总得有个理由吧?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跟我说啊!我们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辰辰一下子慌了手脚,声音也陡然变大。 托尼当了两年舵手,在河面上指挥调度的水平有目共睹,比赛在即,舵手临时提出不干了,这对划船一队来说显然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 换言之,划船队里可以没有他江睿辰,甚至可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却无论如何也少不了托尼的存在。 托尼隐忍着低泣,不让自己的哭声爆发出来,断断续续的抽噎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告诉我,怎么了,托尼!你倒是说话呀!”辰辰万分焦急,控制不住叫了起来,空旷的房间将他的声音一点点放大。 托尼扶着“王者之船”颓然滑坐在地上,他擦了一把眼泪,说:“好,我告诉你,但是你答应我,无论任何人想什么办法问你,你都不能说。” 辰辰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却连忙点头,本想将他扶起来,看到他哭得浑身脱力,索性在他身旁坐下。 托尼抽了抽鼻子,说:“我的……癫痫病……近期症状严重了。” 辰辰心头猛然一惊,眉心微蹙起。 这话不禁让他回想起,几年前申请a校时,学校要求每个人如实填写家族病史及个人的身体状况记录。 入校之后,为了便于校医院全面掌握每个学生的家族病或遗传病,同时,涉及到上医疗保险的一些手续,学校更是要求每位同学填写了长达几十页的身体状况申述表,表格内容极为详尽,不要说像这种神经系统方面的疾病,即便是皮肤干性油性,吃什么东西过敏都要求明确告之,国际生更是需要额外提交全套留学体检报告。 原先,辰辰觉得这种做法多此一举,四年来,看着不少同学在学校生病都得到及时医治,才知道这是学校想得周全。 今年,他学了心理学高级课程,其中有不少内容涉及生物及病理学方面的知识,故此,对癫痫病的成因和症状大致还是了解的。 辰辰用手轻抚托尼结实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这个病有一定的危险性,但是也不至于那么严重。你不用悲观,咱们学校诊所应该可以处理这样的病症,即便情况严重,学校离医院也不算远。” 托尼从架在膝盖上的肘弯中抬起脸,看了辰辰一眼,咬紧牙关,说:“假如我预感到要出现症状,一定不会留在学校让人看笑话,而是会叫车离开。” 一听这话辰辰彻底糊涂了,难道当初入学的时候,托尼学长向学校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第六百一十五章 临危受命 “不,那样会很危险。”辰辰严肃起来,“我既然知道了你的病情,就绝不会允许你做这种傻事。” 思忖片刻,辰辰又道:“听着,托尼,这件事你别有什么心理压力。你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如果当初隐瞒病情是怕学校拒绝招收你入学,现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你在这里上了快四年学,而且已经考上了康奈尔大学。至少,学校不可能因为你有癫痫病而不发给你毕业证书,对吗?你现在可以去弗森小姐那里,做一个澄清,我相信农先生、托马斯先生都是通情达理的。” 托尼拼命摇头,道:“绝对不行。” “为什么?”辰辰一着急声音都变了,被这间屋顶挑高的房间放大,听起来似乎十分严厉。 托尼又哭了起来,抽噎着说:“因为……我妈妈家族有癫痫病的遗传病史……当初,嫁给我爸爸的时候,她……她并没有告诉我爸爸……” “可是,他们毕竟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你都这么大了……”辰辰不解。 托尼一把拉住辰辰的胳膊,说:“不,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 说到这里,他又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别着急,慢慢说。”辰辰从口袋里拿出准备擦汗的面巾纸递给托尼。 托尼接过来擤了一下鼻涕才说:“最近,我爸正和一个二十一岁的超模打得火热,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正好有理由和我妈妈离婚……” 辰辰知道托尼的爸爸是一家著名互联网公司的cfo(chieffinancialofficer首席财务官),也是经常出现在商业财经类杂志上的人物。 辰辰不禁同情起这对母子的境遇,叹了口气,道:“好的,我答应你不告诉任何人。” 托尼伸出手,辰辰无奈地和他击掌,以示约定。 “不过,话说回来,这就是你想辞去队长职务的理由吗?你的癫痫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辰辰再次疑惑地望着眼前高大清瘦,相貌堂堂的男孩,“好歹再坚持两个多月,比赛结束了,你也该顺顺利利毕业了,也算是为高中阶段的划船队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呀!” 托尼双手抱头蹲下身,说道:“来不及了。以前,我的症状三五年也不会发作一次,现在却越来越频繁,最近几乎是每半年一次,来的时候很难预测。从下月起,咱们校队连续一个多月都断断续续有比赛,我怕自己赶上那时候犯病。如果是那样,我们这么多人的辛苦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辰辰觉得托尼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也知道这个男孩对划船这项运动所付出的努力,超过队里任何一个人。当初,他的体能条件甚至还不如刚来a校时的自己,是经过两年努力才考上划船队的。 经过一段训练,托尼力量、耐力和柔韧性仍然差强人意,他却用自己不要命地坚持打动了荧光侠。荧光侠便训练他当了舵手,不成想,他的统筹战略能力出乎意料地好。 见托尼止不住地掉眼泪,辰辰劝道:“你想得太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辰辰 明明知道这么说有自欺欺人之嫌,此时,他也只能这样安慰托尼。 托尼擦干了眼泪,恢复了平日的理性模样,摇头道:“我在划船队呆了三年,你能看出,这完全是处于我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划船是一个集体项目,团队的胜利在我看来远远高于一切。之前,爱德华教练给了我那么大的信任,让我当这个副队长,我就更要对校划船队的比赛结果负责。这不仅仅是校队的事情,关系到全校的荣誉!” “可是,我……”辰辰抚着额头上未痊愈的伤疤,感觉头又开始犯晕。 在一支划船队里,舵手是何其重要的岗位,一个好的舵手几乎掌握了划船队一半的命运,而他一天舵手也没当过,他能胜任吗?他单薄的双肩能担起校划船一队的命运吗? 托尼一把握住他的手,辰辰感受到对方的双手抖得很厉害,一抬头,正对上托尼满是坚毅的目光:“你受伤之后,半年之内都不能再划船,与其安于现状当板凳队员,不如从今天起,我要把两年来作舵手的所有经验都传授给你,以防不测。” 辰辰仍想推辞,然而,看到托尼眼中的恳求神色,他的话说不出口了。 *** 夕阳光芒从宽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羽悠伫立画板前,手里拿着画笔发呆,辰辰静静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靠背椅子里,默默注视着她,时间不知不觉从他们身边流淌而过。 “还没有找到灵感吗?”辰辰走到羽悠身旁,话说到一半缄默了。 羽悠修眉深蹙,手又在颤抖,和他第一次看见羽悠站在画板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对于一个绘画者来讲,手抖是致命的,无论这是神经性的,还是机能性,这将断送她今后创作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羽悠和妈妈以画画为媒介沟通的构想,不就变成泡影了吗? 正当辰辰沮丧绝望之际,他又想起了文瑾画作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天鹅,想起羽悠在退行催眠状态下绘制的那幅“杰作”。那些画虽然还不能称之为上品之作,画技和灵性却彰显无余。 辰辰走上前,轻轻握着羽悠的手,试图将她拿着笔的手推送到画纸前,然而,羽悠的胳膊一直别着劲儿往回收,仿佛对面画架上雪白平展的并不是什么画纸,而是灼人的烈焰。 两人反向用力的结果就是,羽悠的后背越来越紧地贴合到辰辰的身体上,肘弯甚至碰到了他腹部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令辰辰一阵痉挛,咧开嘴却没叫一声,只是眼泪差点儿疼得掉落下来。羽悠似乎意识到什么,试图从他怀中躲闪开,但是,这次“小闪”没能逃出辰辰一双长臂的圈禁。 “闭上眼睛,放松。”辰辰好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有和暖的气息拂过她耳际,她不禁面颊微红,听话地闭上双眼,身体和手臂也跟着放下了原来戒备僵硬的状态。 辰辰拖着她握笔的手在画纸上移动,碳芯画笔与纸面相互摩擦,顺滑的拖拽中有丝丝微微的阻力,就如同裂帛的歌声中混着些微迷人的沙哑。 画笔很久没有在纸面上驰骋了,这种感觉棒极了,她脸上浮出淡淡的笑靥。 “睁开眼睛吧。”辰辰的声音轻松中带着几分顽皮。 羽悠缓缓睁开双眸,竟看到画纸左上角出现了一个稚拙可爱的笑脸,不禁敛眉低笑。 “你看,我说过你可以的。”辰辰故意说得云淡风轻。 羽悠看了辰辰一眼,朝着画板的方向又走近了一些,刚一提起笔,手又开始条件反射般地哆嗦起来。 羽悠沮丧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这表情令辰辰联想几天前刚看完的《老人与海》,圣地亚哥在海上捕鱼时,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左手,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辰辰叹了口气,心想,就算是一位专业画家,长久没有进入创作状态,情绪也难免紧张,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就像刚刚出院的自己,即便知道划船比赛就在下个月,想去参加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绘画比赛与划船比赛大不相同,羽悠至少需要先构思出作品的内容和主题,脑子里有了灵感才能下笔。 他记起,前几天,羽悠对他说,想不出画什么。初赛交稿日期就在下个月月底,他一定要帮羽悠缩短这个自我调适的过程。 辰辰对艺术的理解只限于看过的那几本书,他一时想不出自己可以怎样帮助眼前的女孩。只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先暂时跳脱出来,处于一种轻松,却又充盈着艺术气息的氛围当中。 辰辰走到窗前,打开落地窗扇,一阵暖融融的春风吹来,楼前樱树的枝条在风中恣意摇曳伸展着,仿佛要探进敞开的落地窗。 这是一棵早樱,校园东南角的艺术中心这边地气比较暖,树上的花骨朵已经开始打苞了,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忽然,穿过樱树稀疏的枝桠,他看到视觉艺术中心正对他们的一扇窗户中,舞蹈团的一群女孩正在排练。 “你看!”辰辰兴奋地伸出手指向对面楼。 羽悠不禁注目,只见一组低年级舞者正在柔美的古典音乐的伴奏下,舒展手臂,高高抬起一条后腿,足尖立在地上轻盈地旋转。 “阿提丢(attitude的法语发音)。”羽悠脱口而出。 辰辰发现,羽悠的目光追逐着领头那个穿紫色练功服的女孩,起初,脸上还是欣悦陶醉之色,渐渐地笼上了一层愁云,不一会儿,眼睛里竟然闪动着一层薄薄水雾。 这也难怪,羽悠本身也是个不错的芭蕾舞者,她自然能从其中欣赏出一些门道,不过,这明明是在练习基本功,又不是在演天鹅之死的剧目,她何至于这么难过? 第六百一十六章 右手 辰辰定睛去看对面的紫衣服女孩,不由得心惊,眼睛也一阵发涩。刚才,他竟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是个亚裔,从侧面看,还和白馨蕊还有四五分相像。 羽悠一定是想到了那个已经离他们而去的女孩,她们不是朋友,甚至两人之间的关系都谈不上亲睦,但是,人人都知道,白馨蕊离去的时候,羽悠仍伤心难过了很多天。 收回目光,羽悠走到画框前,对着雪白的纸面呼吸竟有些急促。 辰辰能看出,此时,她心中情绪翻涌,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创作欲望?然而,她的手仍在抖,而且抖得越来越剧烈。 辰辰心头一急,想也没多想,用力抓起羽悠握笔的手,就往画纸上按去,他能感觉出羽悠手上有下意识反抗的力量,然而,一秒钟的之后,当她手中的笔尖触碰到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画纸,这只手不抖了。 或许是握惯了船桨,辰辰手上的力道早已今非昔比,当他意识到自己的手正牢牢压着羽悠的手,她根本无法在画纸上运笔时,洁白的纸面已经涂了一个大大的碳笔疙瘩。 好好的一张画纸被他毁了,辰辰懊悔地松开自己的手,黯然地想着,羽悠已经把自己逼得够紧了,自己还是不要再给她施加压力了。 他仿佛这一瞬明白了很多,如今,羽悠才接受了几次心理治疗,即便希尔夫人再高明,羽悠恢复也是需要时间的,至于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达到想画就画的境界,恐怕没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 他颓然叹了口气道:“先放下笔吧。这件事急不来。” 毫不意外,辰辰没有听到任何回音,他抬眸,惊奇地发现,羽悠正不错眼珠地凝视着画纸,又进入了心无旁骛的专注状态。 她开始在那个疙瘩周围横一道,竖一道地涂抹起来,动作很慢,生硬而笨拙,如同初拿画笔的孩童正在一方白纸上努力摸索。纸上那些线条更是凌乱无序,如同他小时候看到过的,奶奶笸罗中理也理不清的旧毛线团。不一会儿,白纸右侧偏上位置就出现了一小团黑乎乎的碳笔印,丑丑的,还带着那么几分幼稚可笑。 好吧,反正这张纸也废了,不如先让她重新感受一下画笔与纸的接触,好在她的手现在已经不发抖了。 辰辰舒了口气,心中释然。 忽然间,羽悠的手仿佛被另一个人附体,下笔速度陡然加快,纵然辰辰不懂画,也能看出,纸上的线条变得凌厉,下笔轻重拿捏得如有神助,线条粗细,甚至连收尾的虚化都给人一种妙不可言的美感。 他的目光小心翼翼扫过纸面,辰辰心里又凉了。不得不承认,新画出来的线条和白纸右上角的炭笔疙瘩相比,灵动美妙了许多,然而,一堆线条深奥而怪诞地分布在白纸上,却完全看不出形状,那柔软而富有生命的线条又绝对不是一幅抽象画的底稿。 辰辰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体力上的透支,而是精神上的,他坐回到羽悠身后的椅子上,按住隐隐作痛的腹部,静静看着羽悠在画纸上忽而急促,忽而舒缓地涂抹,目光渐渐失焦…… 他想起半年前,自己和文瑾侃侃而谈地分析,她画作上莫名其妙出现的天鹅;想起他从签名上的差异,判断出羽悠具备很高的画画才能;又想起他是如何千方百计说服羽悠参加这次比赛…… 原以为,一切都将朝着正确的轨道走下去,然而,理论和现实永远是有差距的,是他把一切都设计得过于理想化了。 照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当初劝说羽悠报名参加这个绘画比赛,本身就有操之过急之嫌。 “哒”地一声轻响,将辰辰从胡思乱想中唤回。 羽悠已经搁下了画笔,正退后几步偏头看着画纸。 辰辰心中希望的小火苗早已被一盆接着一盆的冷水浇灭,他甚至不敢再看那张画纸。 这时,羽悠转过头望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悦与窃喜,辰辰战战兢兢地将目光再次投向画纸,竟从椅子上缓缓起身。他一步步走到画架前,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面的画,画中出现了一位姿态优美的舞者半身背影速写。 极其洗练,虚实结合的线条勾勒出女孩的穿着练功服的后背、纤腰、臀部和手臂边缘的线条都是断续的,却能让人感受到身体自然的弧度,和的柔软的肌肤质感。 从画面上能看出女孩典雅的侧颜,下巴和脖颈间的轻描淡写的阴影处理,更立体地凸显出女孩气质上独特之美。 最妙之处莫过于画上原先那个极丑陋的黑疙瘩,那些旧毛线般的缠绕不清的线条是画中最浓重的部分,它们恰到好处地充当了女孩的盘成丸子头的墨发,舞动之后的暂时停栖,发髻有些凌乱,散下来的零星发丝自然地垂在额际鬓边,抑或被汗水贴附在脸颊上…… 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幅画决不是出自于文瑾这样中规中矩的初学者,线条和光影之间似乎在玩着某种高妙的游戏,省略到不能再少一笔,有限的线条,明暗的光影都精确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整个画作有扑面而来的真实感,也有酣畅淋漓地流畅,看着就令人觉得通体舒服。 羽悠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要参透掌纹上的命运,辰辰走上前将那只由自生凉的手紧紧握住。 *** 辰辰独自一人坐在栈桥上,以0.8倍的慢放速度,播放托尼传给他的英国大学划船比赛视频,手头的笔记本上记录了好几页分析和心得。 “去年,剑桥大学队与牛津大学的那场决赛视频,我希望你能多看几遍,这两只队伍的桨手在实力上没有太大差别,最后的结果是剑桥夺冠。我希望你能将双方舵手在这场比赛中运用的战略列表分析,总结出获胜方的制胜原因。” 两天前,托尼将这份视频资料传给辰辰的时候,特意这样嘱咐。 昨天,托尼就在这里又给他上了一堂舵手实际操作理论课,末了还像老师一样检查作业一样,询问他对那段视频有什么心得。 当他发现,辰辰虽走马观花地看出了一些门道,却遗漏了其中多个重要关窍时,他摇着头道:“不行啊,你看得不够细致。记住,每播放一次只看其中一方的舵手,你不但要将舵手在整场比赛中运用的各种战术做详细记录,还要动脑子思考舵手每一步的想法和意图,然后,再将双方的攻略按照几分几秒的时间轴进行对比分析,只有这样你才能从中有所领悟。” 辰辰咬着手里透明碳素笔的笔杆,托尼的话还回响在他耳边,他不禁佩服起这个男孩,为了能率领队伍取得胜利,他在背后花的时间是他们都不曾想象到的。 “哎呀……总算找到你了……” “不好了,托尼……托尼……” 布雷克和阿卜杜拉气喘吁吁跑到栈桥附近,说话变得语无伦次。 看到他们俩惊慌失措的模样,辰辰心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怎么啦?快说呀!”辰辰深情惊觉,他很怕自己担心的事情就这样发生。 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顾不上说话,一路拽着辰辰的胳膊朝船坞方向猛跑。 距离船坞老远,他就看到弗森小姐从那辆可爱的橘粉色甲壳虫上下来,拿着医药箱急匆匆走进船坞。 跟着弗森小姐的脚步拼命往里跑,眼前飞速掠过队员们不安、惊恐、悲伤的脸,刚跑进一队的体能训练区,他就看到托尼仰面躺在荧光绿色的胶粒地面上昏迷不醒,杰森、肥乔和拉杰希围在他身旁束手无策。 荧光侠爱德华教练急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个劲儿地问弗森小姐:“你终于来了,快看看他怎样了?” 弗森小姐蹲在地上,初步观察判断之后,先给急救中心拨通了电话。她熟练地三言两语通报了情况,又报上了地址,然后,跪坐在地上,对托尼进行了一番仔细检查。 须臾,她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矗立的液压引体向上机,张开紧抿的嘴唇,问道:“谁能描述一下刚才的情况?” 队长杰森不停用缠绕颈上的长运动毛巾擦着不断滴下来汗水,走出人群,说道:“每次户外训练前,我们都会先进行一小时体能训练,重点练自己比较薄弱的部分。今天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没人注意托尼是什么时候上引体向上机的,平时,他在上面一口气做几十个也没问题,可是,几分钟前,忽听到扑通一声闷响,大家都吓坏了……然后,就是您现在看到的样子了。” 荧光侠全程黑脸,紧张中带着忧虑,凑过来问弗森小姐:“他……不要紧吧?” 从弗森小姐苍白的嘴唇里吐出几个字:“腿骨骨折。” “但是,他现在明明不省人事,这是怎么回事?”荧光侠急得眼睛里直冒火。 第六百一十七章 毛遂自荐 说着,荧光侠从地上忽地站起身来,朝一队队长杰森大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这个队长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的队员?训练前有没有检查台设备的安全状况?”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荧光侠真急了,他甚至都开始利令智昏地将怒气转嫁給他手下第一得意的爱将,一队的大帅哥队长杰森。 也难怪他着急,赛季刚刚开始,a队在之前的五场比赛中都表现得一场神勇,忽然间,舵手受了重伤,接下来一个多月的联赛还怎么比?为了本赛季的联赛,划船队可是努力了整整大半年的呀! 老实的杰森慌慌张张地应着声,连头也不敢抬:“我……我和托尼每次……都提前十分钟到,一起检查的设备,应该没问题的。” 弗森小姐见状忙在一旁解劝:“爱德华,你先别急,我已经叫了救护车。托尼现在的昏迷,应该是脑震荡引起的,等到了医院再做进一步诊断。” 这时,救护车的尖锐的鸣笛声越来越近,布雷克、乔、杰森、约翰等几个人,按照弗森小姐的指示,小心翼翼地将托尼抬上校诊所的帆布担架,辰辰因为伤口未愈站在一边帮不上忙,心里干着急。 比他更加焦急的是荧光侠,他那张窄长脸几乎要拧成麻花,围着托尼的担架不停地转磨磨,眼神比看亲儿子还心疼,不停地搓着两只粗糙的大手,发出木头摩擦般的沙沙声。 忽然,辰辰想到那天和托尼的谈话,根据他仅有的一点儿病理学常识,他知道,一定是托尼在引体向上机上训练的时候,癫痫发作,产生了肌肉痉挛或强直,而弗森小姐刚才诊断时,把所有的关注力都放在骨折和昏迷这两件事上,忽视了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 他一把抓住正要往外走的弗森小姐,想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告诉她,却猛然想起,曾经和托尼有过击掌之约。 弗森小姐神情严肃地回头看了辰辰一眼,问:“查理,有事等我回来再说,救护车来了,我要先送托尼去医院。” 辰辰的手松开了,看着医生护士将托尼抬上了救护车。 划船队的队员无不神情沮丧,几乎没注意道辰辰的奇怪的举动。 送走了救护车,队长杰森声如蚊蚋地提醒着荧光侠:“这周末是区域总决赛,决定着我们能不能进军州赛……” “托尼啊,我们最优秀的舵手,我们最优秀的舵手,哎……”荧光侠哀痛地颤声呼唤着。 也不知他是否听到了杰森的话,此刻,他沉浸在巨大的惊讶和痛苦中,整张脸泛出不正常的红色,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大厅里,队员们看着教练和队长的模样,一下子也没了主心骨,无不忧心忡忡,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 由于划船队过于严苛的训练,每年虽有一定数量的新人补充进来,流失的人员同样不少,故此,就连板凳队员的数量都少得可怜。真正能够三四年都坚持下来留在划船队的,绝对都是真爱划船这项运动。 “要不,让我们的一号位平船约翰试试吧,我记得,在两年前,他曾经作为替补,过两个月临时舵手……”杰森怯生生地的提议着。 他的建议显然非常勉强而又不明智,这样一来就不得不从二队往上增补一名桨手,然而,目前二队最好的桨手和一队相比,在速度、力量和配合的默契程度上,都是无法比肩的。 “不用,我可以!”辰辰坚定地挺身而出。 自从他因伤不能上场比赛之后,一队唯一的一个替补队员顶了他的二号桨手位置,一队连一个多余队员都没有了。他在心里感激托尼,在过去的一个月中,他将两年舵手生涯的经验教训倾囊相授,这已经不仅仅是无私,还意味着责任的移交。 荧光侠神情一凛,诧异地看向辰辰,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其他队员一听这话,忽然集体安静了,每个人脸上都表情各异。 辰辰目光笃定地望着荧光侠,说:“是的,让我试试,我可以。” 荧光侠没有回答辰辰的话,转身就往办公室走去,杰森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 “来说说我们的对手都有什么新动向吧。”素来持重呆板的美智子话里带着三分戏谑调侃的味道。 竞选办公室每周的全体会议,照例在周五傍晚举行,竞选经理的一句话开启了今天的第一个主题。 在这次竞选中,郑熙泰所有行动几乎都以专门牵制斯蒂文团队为目的,他先将了解到的情况向大家通报:“斯蒂文还是整天一副令人讨厌的政客腔调,不过,最近,他们好像正在利用每周末去教堂的机会,努力游说咱们学校最大宗教社团‘基督使者社团’的几位大佬。” 文瑾马上接过话头,道:“这我知道,别忘了我也是‘基督使者社团’的一员,每周日都能看到斯蒂文和彼得他们打得火热。不过,这不算什么,罗斯姑娘最近正在通过‘支持性别平等联盟’主席的身份,号召全校女性觉醒,为自己的那一部分权益抗争。” “什么号召女性觉醒,说的好听!还有她那个什么玫瑰茶会,这不就是摆明了,对全体女生的选票志在必得吗?”肥乔一脸气哼哼模样,大概仍对罗斯姑娘把黛西从他身边挖走这件事耿耿于怀。 “罗斯那边充其量只是噱头,斯蒂文这边才是真格的。”鲍里斯提高了嗓门儿说道:“你们别忘了,他哥哥罗杰斯两年前就是咱们的学生会主席。我听说,去年学生会竞选,罗杰斯大力支持彼得,各种給他站台,打击乔治,亲手把彼得扶上了如今学生会主席的宝座。其中的原因你们大概就不知道了,他们私下有交换条件,那就是今年,彼得要动用他的所有资源大力扶植斯蒂文。” “我不信?这是在美国,不是你们俄罗斯,这里是一片公正、平等的土地!”布雷克提着他那条肮脏而肥大的裤子,拿眼角不屑地瞟着帅气的俄罗斯小哥,对他说的话表示质疑。 “是啊,以后不要把‘我听说’,这么出处不明确的词带到咱们的正式会议上来。”美智子向鲍里斯投去责备的目光。 鲍里斯梗着脖子道:“不信我,你们难道还不信安东吗?他給威廉、罗杰斯都当过助手,论能力和口碑,他比哪一任主席差了?不就因为是个国际生才没能当选吗?这些话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耿直的李恩一拍桌子,满脸愤怒地站起来:“这算什么?权利交易吗?” 白衣胜雪的阿卜杜拉双手抱肩,颇有点儿隔岸观火的乐呵劲儿,说道:“在咱们学校参加竞选真开眼,比上美国政治政府这门课实用多了,什么拉帮结派,党同伐异,故布疑阵,唤醒觉知,政治纲领……我这个王位第三顺位继承人还真是学到了不少。” 拉杰希用胳膊肘拱了拱他的后背,问道:“哎,不是第四顺位继承人吗?” 从阿卜杜拉转头,压低声音告诉拉杰希:“哦,我爸爸的弟弟,也就是我亲爱的叔叔上个月刚死于胰腺癌。” “请你们不要聊与开会无关的话题好不好!”美智子小脸一板,还颇有点儿她太爷爷当年的枭雄风范。 “要我说,咱们那两个废柴对手再怎么蹦跶也没用。”说着拉杰希挑了挑眉毛,额上立刻出现几行滑稽的抬头纹,他举起手机,将屏幕上显示的支持率展示給在座的所有人:“你们看,现在,我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从软件上显示的实时支持率看,查理入选就像是罗赛塔石碑上刻着的字那么确定了!” 这话倒是不假,尽管辰辰出院后,支持率攀升速度有所停滞,但是,从柱状图上的数据看,他的遥遥领先趋势仍是显而易见的。 美智子的身体往沙发里重重一靠,说道:“查理今年可算是爆了咱们学校这么多年来的大冷门。咱们国际生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作为大家议论焦点和当事人,辰辰坐在一群小伙伴们中间,却早已神游天外。或许是还没从刚才托尼摔骨折事件中转换回情绪,他也说不清自己是那根神经不对劲儿,只是觉得,屋子里的声音都离他那么遥远。 “是啊,在投票阶段,查理获得最终胜利应该没有什么悬念了。没想到啊,美国四大家族的后裔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还不是最终败给了我们亚裔,想一想都觉得痛快。”郑熙泰每次说话,都不忘打击一下他的宿敌斯蒂文。 窗外繁花吐艳,一派明媚春色,屋里更是讨论得热火朝天,辰辰却仍是一言不发,他有种错觉,仿佛正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旅途上跋涉。 这种感觉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出院第二天,召集大家开会的时候,他也曾经出现过一模一样的感觉,现在的情景几乎是那天的完美复刻。 第六百一十八章 初衷 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了?该不会是病愈之后,自己就变得莫名矫情起来了吧? 看着每天仍在一点点增长的支持率,竞选办公室所有成员仿佛都进入了一种舒适的冬眠状态,在竞选前处于这种状态绝非一件好事。 忽然,辰辰觉得思路变通透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他明白了自己忧虑的根本原因。 他站起身示意有话要说,大家仍意犹未尽,却各自放低了音量。 辰辰目光灼灼地扫视一周,说:“目前,大家把所有关注都放在支持率上,我感觉,我们似乎忘了当初竞选的初衷。” 一听这话,房间里立时安静下来。 辰辰走到屋子中央,继续说道:“我受伤住院期间想了很多,甚至曾一度怀疑,我江睿辰凭什么有资格竞选学生会主席?在我担任学生会秘书长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到底为同学们做了多少事情?后来,我想明白了,过去的三年,从学生会编外成员,到学生会正式成员,到后来,还在其中担任了重要职务,在为同学服务、改变学校不合理状况和促进多元文化交流方面,我确实做过一些事情。遗憾的是,我所做的远远不及我想要去做的,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人微言轻,诸多想法无法实现,故此,我才要来竞选这个职位。自从我的支持率反超对手之后,咱们团队就渐渐混淆了目的和手段之间的关系。现在,我们都把选举获胜当成了终极目标,事实上,选上学生会主席,只是为来年有机会通过自己的才智和努力让学校变得更好创造了一个必要条件。” 同学们静静地听着辰辰的话,面面相觑,都不住地点头。 李恩激动地起身,道:“是啊,根据咱们学校上百年来的惯例,每年入选学生会的都是十二年级的大学长。大家总感觉,他们当选之后,似乎就觉得完成了使命,没有几个真正愿意为同学和学校做些事情的。” 崔美儿也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那些学生会主席还是候选人的时候,都信誓旦旦,一副要为学校除旧布新的架势,不过,全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上台就只顾着忙自己那些事了,当初的承诺全化成泡影了。” “查理,那现阶段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呢?”美智子审时度势地问道。 辰辰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说道:“我建议,我们可以花些时间,去和学校每一位同学聊一聊,听取大家的需求,看看同学们还希望学校能在哪些方面有所改进。下月就要开始投票了,无论我是否当选,都可以把同学们的心声公布在app上,下一任学生会制定年度工作计划的时候,也好有个扎扎实实的信息参考。” 肥乔的大手在他那略有些油腻的棕发里穿行了几下,说道:“查理,要我说,这可是个件挺犯傻的事。咱们学校550多个同学,咱们竞选办公室总共只有十来个人,一个个去谈还不活活累死?我看不如设计个调查问卷往app上一挂,同学们也省得麻烦,填写好之后,按一下提交按钮万事大吉。” 辰辰托着腮思考片刻,还没作答,义廷站出来反对道:“要我说,你就是太依赖那些电子玩意儿了。刚才,你俩说的话,让我想起前年暑假,我们在密西西比做义工项目那会儿的事。我们三、四十个人在一个条件贼差的村子里,整个活动期间都不允许用电子设备。后来,你们猜咋地?没有了手机电脑,我们天天晚上干完活,就围坐在海边篝火前聊天,感觉认识了一年多,还没有这二十多天说的话多。我们每个人之间的了解都加深了,而且还不是那种光知道,你喜欢吃啥,啥爱好之类的,我们了解了到每个人心里都在想啥,有啥烦恼,到最后,每个人都能大大方方地和大家伙分享自己的痛苦、快乐和各种糗事了。” “是啊,调查问卷冷冰冰的,和面对面谈话完全不一样。”文瑾马上出来力挺自己的小弟。 郑熙泰笑眯眯地说:“难道我们是要效仿罗斯小姐那个风雅的玫瑰茶会吗?” 辰辰一拍大腿道:“好啊,这个形式可以借鉴,比一个个单独聊要高效,只不过,罗斯小姐的茶会目的在于为自己拉拢支持者,而我们旨在询问同学们的需求和让学校变得更好的建议。” 行动派尼古拉斯率先站出来,道:“既然这样,咱们就按照各自所属的俱乐部,运动队分一下工,行动起来,每天每人都约见几位同学。” “是啊,如果没有查理竞选这个契机,我们也很难有机会聊这方面的事情,实际上,谁都能看出,大家在这方面想说的不少。”郑熙泰立刻举双手赞成。 “是啊,咱们的同学来自世界各地,一定会有不少奇葩的想法。”阿卜杜拉骆驼般的眼睛里闪着永恒深情的光芒。 *** 托尼出事的次日下午,辰辰就跑到荧光侠办公室毛遂自荐要求当桨手,荧光侠踟蹰再三,满面忧色,却没给出正面回应。 辰辰心急如焚,目前赛季刚进行到三分之一,本周末区域赛总决赛就要对战东北部小常青藤联盟中几支最强的船队,后面还有州赛和东部联赛等待这大家,不能亲自上场比赛,对于他来说形同煎熬。更何况,接替托尼成为舵手,是托尼住院前郑重其事托付給他的使命,就算排除一切障碍,他也要去完成。 当天训练,荧光侠尝试着将三队舵手升格給青年队,又将青年队的舵手调入一队,两小时的湖上训练下来,由于配合度差强人意,校队和青年队的速度都明显下降。 在赛季中间做这样的大调整,今年a校的两支划船队在成绩上势必都会受影响。一整个下午,同学们练得格外压抑,荧光侠的窄脸也皱巴巴的,越发像一只绿莹莹的苦瓜。 天色擦黑时分,两条小艇载着十八名筋疲力尽的队员入港,荧光侠站在栈桥桥头,心有不甘地长叹一声,道:“好了,今天先练到这里,大家都回去吧。” 队员们个个面色沉重,一言不发,颓丧地从船里往岸上爬。 此时,一直在岸上观看的辰辰,不失时机地出现在荧光侠面,说:“等等。教练,请您給我一个机会,我想和一队配合一下,您帮我们测一下速度,可以吗?” 夕阳下,荧光侠面无表情地看着辰辰,自从出院以来,他虽然不能进行正常训练,却每天都换好了紧身速干衣裤,外罩划船队的外套和运动短裤,一副随时准备参加战斗的模样。 他凝重的面色一点点柔缓下来,问:“这两天风浪大,船上颠簸,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辰辰拍拍胸脯,笑着说:“这点儿小风浪不算什么,没问题!我毕竟是一队的队员,我们在一起配合了将近三年,而且,出院后一个多月来,我一直在和托尼学习舵手方面的技能。” “和托尼?学舵手的技能?”荧光侠低声喃喃重复着。 刚才,荧光侠的关切显然就是一种默许,辰辰兴奋地转身,向一队的小艇打了个响指,正撑住岸边的木制桥面往上爬的队员们立刻噼里啪啦重又跳回小艇,就连杰森也坐回到自己令桨的位置。 教练却迟迟没发话,辰辰站在栈桥边,往船上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正在两难之时,杰森开口道:“教练,就让查理试试吧。” 见队长先发言,肥乔、布雷克、阿卜杜拉等也都跟着附和。 “好吧。”荧光侠黯然作答,声音出乎意料地无波无澜:“那一队就再走一遍常规赛道。” 一条小艇上九个人各自就位之后,荧光侠在岸上大声问:“准备好了吗?” 辰辰正对着八名桨手而坐,他用目光再次确认大家都调整就绪,学着托尼的样子,朝岸上的教练举起一只手臂。 “预备,开始!” 杰森紧盯着舵手辰辰,后面的队员紧盯着杰森,辰辰的手臂几乎和荧光侠“开始”二字的尾音同时落下,杰森完美地将桨叶探入碧绿的水面。霎那间,小艇尖尖的头部划开水面,像一只离弦的箭般飞贴水飞了出去…… 荧光侠望着船尾部慢慢合拢的水痕深深叹了口气,小船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正在他望着水面上的微波凝神思索之际,只见一条红色小艇披着夕阳的霞光从不远处渐渐驶进港湾,在船尖触碰浮标穿过终点的刹那,荧光侠按下秒表,下意识地读出了时间:“6分25秒33。” 船上发出一片欢呼声,杰森第一个冲上岸,对荧光侠说:“教练,我们配合成功了!这个速度只比我们这个月训练的平均速度慢了0.5秒!” “是啊,我敢说,明天的训练,我们就会配合得更加默契的。”辰辰跟在杰森身后。 几个一队队员也纷纷上岸,围着荧光侠兴奋地又说又叫,一时间让人听不清他们每个人到底想说些什么,气氛与刚才和二队舵手合作相比大不相同。 看着队员们各个雀跃的模样,荧光侠却出奇地沉默,然而,大赛在即,除了启用辰辰还能有其它选择吗? “好!查理,你明天开始和一队一起训练。” 荧光侠话音刚落,宅男五人组又笑闹着欢叫起来。 第六百一十九章 需求调查 这个春天,辰辰比任何一年都要忙碌,就像他曾经承诺过妈妈的,除了要提升在校的gpa成绩,准备三门ap全国考试之外,他还要参加划船训练,学生会竞选办公室的事也牵扯着他的精力,而他心里还总惦记着羽悠初赛的参赛作品。 这些事都是他自己給自己找的,抱怨不了任何人,也只能痛并快乐着去做。 好在,成功荣升为舵手之后,划船队在他的带领下,近来喜讯频传,他们顺利地取得了区域赛冠军,如果下星期在州赛中继续夺冠,a校划船队就有希望在两周后去参加东部联赛了。 上次竞选办公室开会,辰辰提议大家每天都找同学聊聊,之后,他自己也身体力行,和崔美儿组成了一个小组,每天中餐、晚餐各约一波同学畅谈,时间不太长,每次只有二十多分钟,收获可着实不小。 面对这种非官方的聊天,同学们非常愿意敞开心扉,果然应了阿卜杜拉的推断,各种奇葩诉求纷至沓来。 几个冰球队的壮硕男孩拉住辰辰的手,眼泪汪汪地诉苦道:“查理,你有没有在夜里十一点去餐厅吃过宵夜?咱们餐厅三顿正餐质量不错,宵夜确实太差了,几乎都是白天剩的东西,而且还都是凉的。你知道我们冰球队的比赛都是在下课以后,根本来不及去吃晚餐,每次回来都十点多了,兄弟们一场比赛下来,体力消耗巨大,就指着这顿宵夜呢。” 三个嗓音尖细,还没完成变声的八年级小女生,眼里冒着善意满满的小爱心请求道:“我们经常看到学校后山礼拜堂附近有流浪猫出没,咱们学校能不能建一个流浪小动物收容所,给这小小猫安个家,轮流给它们洗澡喂食,把他它们豢养起来。” 即便对于那些一定不会把自己的票投给自己的同学,辰辰也是争取机会倾听他们的想法和意见。 一向无忧无虑的学校宠儿,美国大甜心艾米是罗斯姑娘的好友,如今又因为阿曼达的原因,和斯蒂文走得很近,她居然哭丧着脸向辰辰哀叫:“学校里能不能立一个规矩,当着淑女们的面不允许讨论枯燥无味的政治,因为,那些狗屁话题,我们根本插不上嘴!” 辰辰听了这话差点儿没笑喷,她这不是在变向地指责斯蒂文那个政治狂人嘛。 和她形影不离的胖维姬则一脸委屈地说:“学校防霸凌系统中明文规定了‘反种族歧视’条款,是不是也应该相应地增加‘反少数族裔欺负美国白人’条款?咱们学校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天天喜欢把‘有特权的白人’这种词挂在嘴边,实际上,无论是在这个国家,还是在这个学校,我们到底比他们多享受到了什么?” 搜集公众需求的行动刚一开展,就在学校里传开了,同学们都知道,辰辰正在挨个同学的询问他们的诉求,有不少同学被辰辰的诚意感动,成功地从路人转为粉丝,比如,平日和辰辰只有点头之交的划船队长杰森。 他向辰辰抱怨道:“查理,你不知道,我在迪肯森楼住了快一年,根本不认识几个邻居,一到了高年级,大家都太注重学习了,是不是每周都以宿舍楼为单位,搞一些轻松有趣的小活动,要不大家之间的关系会越变越冷漠。” 在调查了解同学需求的过程中,碰钉子也是常有的事情。 辰辰給阿曼达发去的面谈邮件,等了三四天都没有答复。一天下午,她们在语言中心不期而遇,不等他开口说话,对方就一脸轻蔑地把他堵了回去:“对不起,不要找我问任何事情,我不参加投票!” “我想约你聊天不是为了投票的事情,只是想了解一下你对学校,以及对学生会这个学生政府还有什么需求。”辰辰的态度谦恭诚恳。 阿曼达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有啊,靠谱点儿的男朋友,给我弄两个过来,这就是我的需求!” 说罢,一甩书包扬长而去。 下周划船队很可能会去新泽西州参加东部联赛,之所以说很可能,是因为去与不去这件事,取决于周六他们参加州赛的结果。 大家担心辰辰一走,很多事情措手不及,便决定先小范围地做一些案头工作,将统计到的同学需求汇总后,再分类整理一下。 两周来大家的辛苦没有白费,各个小组一共统计上来528条需求。辰辰和崔美儿负责将这些需求归类,并编排成最简洁的文字。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一边读着这些信息,一边笑个不停。 除了之前提到的那些诉求,还有反应学校心理咨询师数量不够的;有希望希望考试那个月,图书馆24小时开放,并提供帐篷睡袋的等等。 不一会儿,肥乔就将这些将这些信息做成textcloud(文本云)。 餐厅、派对等被同学们提起次数最多的诉求,文字也最大,其余上百条的诉求依据出现频次的多少,自动生成大小不同的文字,眼看着一个信息量庞大的文字矩阵就形成了。 崔美儿看着电脑上色彩鲜明,层次丰富的文本云高兴得连蹦了几下,说道:“这个文本云看起来就像一件艺术品,不如,我们用这个再做一份竞选宣传海报?” “是啊,不仅仅漂亮,这里面的信息可都是和同学们的日常息息相关的。”辰辰也对这个阶段性的小成果十分欣喜。 他们的话恰好激发了杰夫的灵感,他一言不发,在电脑上利索地打开一个制图的模版,然后将文本云剪贴到模版中央,加上简单抽象的背景图案,迅速铺色,添加‘給查理投票’宣传语,不到三分钟,一张别具一格的新海报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大家都拍手叫好。 “哈哈,杰夫干活就是利索。这可比那些放照片的俗气海报强多了!”崔美儿叫得最欢。 “还言之有物呢!”杰夫回头,举起双手和其余几人击掌。 肥乔点动着大脑袋,说:“别说,全是文字的海报还真是霸气!这要是打印出来,光查理的名字,就要比罗斯、斯蒂文挤在海报边角上的名字大至少五倍,老远就能看见。醒目!” 崔美儿迫不及待地拿出u盘,递给杰夫,道:“大佬,给我拷一份,我一会儿就去打印,贴出来保证又能吸粉儿无数。” 杰夫和崔美儿在一边忙碌,肥乔小眼睛转动了几下,若有所思地对辰辰道:“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距离最后投票还有一个多月,罗斯和斯蒂文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吧?” “那你说,他们还有什么招数,看现在的局势,就算他们有本事请特朗普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出来替他们做背书,也不太容易扭转局面了吧?”美儿一脸不服气。 听了肥乔的话,似乎印证了辰辰一段时间来的潜在担心,他紧抿着双唇没说话。 是啊,尽管支持率飙升的最主要原因是缉毒事件,但是,此次竞选一路走来似乎也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两名对手都是有多年竞选经验的老学生会成员,谙熟竞选中的各种伎俩,时至今日,他们却并无什么惊人举措,难道自己人缘好到连对手都开始主动給自己放水了? 不过,即便对手后面还留着什么大招,他也只能等到一个星期后才能应对了。昨天,a校划船队拿下了州高中划船赛的冠军,后天就要代表州里出战东部联赛。 *** 忙活完了竞选办公室那摊子事儿,辰辰又飞奔向视觉艺术中心。 他走进画室的时候,羽悠正将脸埋在掌心里,废纸篓里被揉搓成团的画纸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对于羽悠的第一幅参赛作品,他心里总是记挂,看到纸篓里的废纸,已经能够想见羽悠为了构思这幅画作所费的思量。 只因他自忖不懂绘画,想献芹一二,又怕说了外行话,反倒干扰羽悠的思路,便只是轻声说了句:“我明天就去新泽西州参加比赛了。” 辰辰在羽悠身旁坐下,打开一只写着日文的铁皮小盒子,精美的盒子里一排扁长条的巧克力如同一个个小士兵般排列成排严阵以待,辰辰从中间拿起一条巧克力,拨开上面的纸递给羽悠,道:“这还是我生病期间,美智子托弗森小姐稍给我的,我一看是抹茶夹心巧克力,就没舍得吃,因为,你喜欢抹茶。” 羽悠慢慢抬起头,接过巧克力,咬了一口,酥脆口感觉伴着香甜美好的味道,仿佛在她心里弥漫的苦涩中冲开了一道缺口。 她恹恹开口:“柏拉图曾说过:神赐予人们的才华早在创世以先,就存在于人们的灵魂当中了。或许,神真的没有在绘画方面赐予我更多的才华,又或者是,灵魂中仅有的一点点可以被称之为才华的东西都被用完了。” 第六百二十章 泥亘 羽悠又陷入了自怨自艾的消极情绪当中,在辰辰眼里,这与感冒、胃疼那样的病症并无二致,便开导道:“我记得,创意写作课上,卢卡斯博士告诉我们,寻找灵感的方法就是增益自己的经历和见闻,然后,多观察、多思考、多练习。或许,你正将自己宥于比赛投稿这样一个狭小的命题中,尝试着放开目的,走出去,看一看外面的风景,呼吸一下大自然的气息,在草地上和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一起追逐游戏……或许某一天,某一个时刻,你就会发现灵感的光芒又在你脑中乍现。” 这些道理羽悠何尝不明白,她小口咬着手中一小条巧克力,说道:“可是,初赛题目限定了,是一个以梵文的‘泥亘’为名的东方主题。我特意去问了拉杰希,才知道,那个梵文单词的意识,就是我们中文厂说的‘涅槃’。” “泥亘?涅槃?”辰辰喃喃重复着,也陷入思考。 “你不觉得,这样命题离我们的现实生活太遥远吗?我从facebook上看到,有参赛选手已经开始搜集中国传说中凤凰的各种素材,还有一些选手想用玄幻来表现主题,我猜想,很多人都会落到类似的俗套中去,不过,我一点儿思路也没有啊。” 沉思片刻,辰辰说:“其实,我们很多时候都会有一种涅槃的心境,比方说,三年前,我刚来学校那会儿,误打误撞地去参加越野跑测试。不成想,人生第一次长跑就遇上了耐久赛道,20多公里的山路啊。要知道在那之前,我初中体育课上,连800米都很少及格。在整个测试过程中,亨利教练一直跑在我身旁,不断鼓励我,鞭策我,几次我想放弃,都是因为他的存在,我才继续跑下去。跑完全程,我体会到从生死线上挣扎下来的滋味,不过,我也知道了自己的极限和更大的可能性。这不就是一种涅槃吗?” 羽悠目不转睛地听着辰辰讲话,眼睛里的小冰碴儿正在慢慢融化成汩汩闪动着光点清泉。 *** 深夜,阿拉伯王子睡着的那张床上已经响起了沉沉的鼾声,辰辰却在新泽西隆隆的雷声中失眠了。 他起身从酒店的冰箱了取出一盒牛奶,给自己到了半杯,据说,睡前喝牛奶有助于安神。冰凉的牛奶下肚,他盖好毯子,在黑暗中让自己紧张的心绪平静下来。 白天,他们在普林斯顿大学的卡内基湖上进行了三小时训练,据说,这是几十年前,钢铁大王安德鲁王卡内基斥巨资为普林斯顿划船队辟出的专属训练、比赛场地,河道浅且直,堤岸适于观战,还有漂亮高大的石头船坞。 紧张的训练让他们无心流连两岸哥特风格的古老建筑,绿树成荫的优雅景色,稍嫌湿热的环境下训练是对体力的过度消耗,好在他们每年参加春假的弗罗里达集训,很快就适应了这里与康州的气候差异,辰辰甚至感觉自己渐渐喜欢上了这里,浓浓的文化氛围笼罩下的贵族气息。 起初,荧光侠对辰辰能否胜任舵手持怀疑态度,从赛季开始至今,十几场比赛下来,辰辰出人意料的老道和成熟打消了他心里的顾虑,尽管如此,他脸上却从来未见丝毫喜色,大概仍在为比赛前痛失一名爱将而伤心。 在今年的赛季中,辰辰和杰森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率领a校划船一队先是顺利地杀出了东北部小常青藤十校联盟,又在区域赛获得佳绩,终于在多年沉寂之后,a校的划船队再一次突出重围进入了东海岸联赛百舸争流的大赛场。 能和众多东海岸高中强队一起挥桨驰骋在卡内基湖上,本身已经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他们的队伍居然还在之前的几轮淘汰赛和预选赛中侥幸存活了下来,举步维艰第进入了决赛名单。 即便理性如他,要想在决赛来临前总结出一些经验教训,也是断断不可能的,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进入这种级别的大赛,又是以舵手的新身份,一路走来,他感到整个人都还是懵着。 镶在两张床中间床头柜上,略显老气电子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11:16,他强迫自己闭上双眼,开始数绵羊…… 东部联赛的决赛,是在距离普林斯顿大学不远的哈德逊河上进行的,大黄蜂校车驶过一幢雄伟的百年大桥,很快就到达了决赛地点。 周六的上午风和日丽,为了这场仅有几分钟的决赛,河岸两旁聚集了数千人。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各校船队之间明枪暗箭的较量早已在岸上展开,岸上的人群骚动不安。 身穿漂亮短裙的少女,有的在岸边跳着整齐划一地舞蹈,有的则像表演杂技一样搭起了人型塔,嘹亮的歌声在另一处草坪上响起,或许是其中某一所学校的校歌。高喊着q校、w校和z校名字的观众不在少数,应该是远道而来的粉丝团、各个校队的啦啦队,或支持者。 那些来自电视、报纸和网络媒体的新闻工作者,举起话筒、架起相机、打好反光板,大赛盛况会在旦夕之间传遍美国国土上所有的州。 天气依旧湿热难当,但至少放晴了,小艇在水面上飘荡,队员们在杰森的指挥下,检查船上的桨架、稳舵、脚蹬架和滑轨。 肥乔又去厕所排了一次小便,屁颠屁颠地再次回到大赛组委会所在的遮棚下测量体重。 辰辰是看起来最闲适的人,他的内心却比谁都乱,目光注视着哈德逊河上清澈的水流,一阵风吹来摇碎了碧蓝天空中白色的云朵,风浪显然比天气预报中的还要大些。 他的目光扫过今天的赛道排序,素有“插翅飞鱼”之称的著名公立学校m校赛艇队,占据了临近河岸的第一赛道。这样的位置相对而言更有优势的,至少近岸区域风浪会小一些。 之前他和荧光侠对这条长达两公里的航道进行过实地考察,它不是笔直的,而是带有一个不算太小的自然弧度,毫无疑问,序号越小的赛道,实际航行距离也会更短一些,而a校的船被分配在河第五赛道,这意味着,他们会在逆向的风浪中,比对手多划一百多米的距离。 坐在八名桨手的对面,辰辰的目光掠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庞,他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沉住气,我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如今,阿卜杜拉的桨面出入水技能完全过关,肥乔的体重也控制在五号位动力桨的最佳重量上,更何况还有杰森和约翰两位十二年级的老队员,他们都是参加过一次东部联赛的,有足够多的经验,然而,他却能明显感觉到,焦虑和紧张正攫住包括队长杰森在内每一个人的心。 紧张的原因主要是来自与对手的强大,即便他们被告知不要被外界事物分心,十几场比赛下来,也能通过各种途径了解到一些对手的情况。 据说,麻省名校w校的教练是来自欧洲的前赛艇奥运会冠军队,那所学校划船一队每天训练的时间比a校长了将近一倍;宾州一所专门为哈佛、耶鲁船队输送选手的名校q校,今天上场的是全明星阵容,他们的桨手各个堪称零瑕疵;竞争对手中有一所海军军校z校,桨手中有三分之一是来自该校的pg年级(postgraduateyear十二年级之后的一个年级),据说,这样的布局专为在全国各项体育赛事中狂揽奖牌。 事实上,为了准备和参加这场东部联赛,a校船队精神最紧张的就要算辰辰自己。从托尼临危授命到今天,他天天都在前所未有恐惧中度过,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才是不可推卸的责任感。 他的舵手位置并没有经过常年严格的考核、选拔和训练,得来太容易,这让那他诚惶诚恐,总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全队灵魂重要职位,不能像托尼得那样将一切做到完美。他太怕输了,怕全队上下倾力准备的赛季,一个闪失毁在他手里。 早在托尼出事之前,他就向托尼讨教过去每次比赛常用的战术,并将托尼通过各种途径搜集到的近五十个比赛视频都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 代替托尼和船队一同进行水面训练之后,他又都全力以赴与八名队员相互磨合,用心观察,力图在最短的时间里掌握每个人的技术特点,力量爆发点和耐力极限。 由于刚伤愈出院的,他的训练强度和八位桨手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体能消耗也不算大,然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之中,他的体重整整掉了九公斤,从原来就偏瘦的65公斤下降到了56公斤。对于舵手这个位置来说,是个不坏的情况,他甚至完美地接近了国际赛艇比赛所规定的舵手最轻体重,然而,对一个身高一米八三的少年来说,瘦到形销骨立的模样实在如同灾难现场。 第六百二十一章 逆风航行 “啪”地一声发令枪响,辰辰立刻坐直了身体,挥动手臂,然而,他立刻注意到,他们的船队没能迎来一个好的还开始。 经验丰富的八号平船桨手约翰,持续五桨没能和全体队员保持在一个节奏上,辰辰不得不发令,暂时降低桨速。 眼看着一只又一只船箭矢般呼呼有声地从a校的小船旁边掠过,很快他们就落到了最后。 过了三百米浮标处,a校船队队员才集体进入状态,统一了划桨频率,然而,此时,离他们最近的一支船队也像神灵附体般超过了他们三四个船身。 辰辰大声发令:“准备!三十八桨,提速!” 全船队员都振奋起来,他们用力将桨叶以最有效的角度探入河水中,身体齐齐向后,几乎与船身持平,一双双肌肉结实的手臂拉动船桨,宽大的桨叶在水里有力地向后搏击水流,干净利索地掀起少量水花出水,承接下一次的蓄势待发地滑动。 队员们果然不负长期的艰苦训练,他们一条船一条船地超越着前面对手,素有“快驹”之称的z校原先领先a校不少,他们的舵手眼看着a校的小船超过了q校,又以猛烈的势头超过了他们半个船身,立刻有些不淡定,大吼道:“兄弟们,给我划到四十一桨,对!现在!现在!就是现在!” z校的桨速如镜头快放,上下翻飞,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光是那股气势也足以吓倒所有外行和意志不坚定的弱者,然而,辰辰却看出他们的破绽,他们的快桨功力远远不及自己的队员,速度虽快,铲形桨叶入水变浅,完全没有与河里的流水较上力道。 辰辰没有给出新的应对口令,只是坚定地望了一眼和他对坐的领桨杰森,杰森会意继续稳健地划着桨。z校徒劳地消耗着体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a校的船与他们拉开距离。 很快,河上的风浪大了起来,辰辰稍作判断,说道:“风向与船的夹角是45度,风力五到六级,领桨和平船注意右侧加力控制住方向!” 由于赛道位置原因,a校的两位领桨和两位平船划得都非常吃力,即便如此,他们的速度也没有降下来。 辰辰目测船头打直了,是时候该帮一下这四位辛劳的兄弟了,于是大声发令:“四、五号动力舱,保持桨频,加大力度。” 坐在中间的两位超过一米九的大块头挥动石头一样粗壮坚硬的巨臂,队员们明显感到小船乘风破浪向前蹿出老远。 原以为,这只是一阵疾风,不成想,风势连绵不断,越来越大,颇有要将小艇掀翻的趋势。 辰辰这下可真着急了,这种情况,对于他们这种处于河道中央的船只最为不利。如果这阵阴风一直刮下去,即便他们能成功控船不翻,也意味着,他们的桨手要比沿岸赛道的竞争对手们,多花将近一倍的力气才能划完全程。 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只听杰森悦耳的男中音响起来:“沉住气,扛过这段,他们也不比我们好过!” 原本心情有些压抑的辰辰,听了这话险些笑出来。要知道,在船上除了舵手,没有人可以在比赛时说话,幸好河上风大其他船队又都自顾不暇,自然不可能听到杰森说了什么。 不过,杰森的话对a校队员显然起到了提振士气的作用,他们顶着风,紧绷的嘴唇咧开露出笑容,紧张感和肌肉的疲劳仿佛也一瞬间消失殆尽。 又划过将近一公里地狱般艰难的历程,接近终点的看台上,两岸的欢呼声听得越来越真切。 辰辰重新审视当前的形势,a校前面还有四条速度相当稳健的小艇,在这个八赛道的哈德逊河上,他们目前排在第五名。距离终点只有不到五百米距离,他们和第一名之间的差距至少还有三十米,最夸张的是,第一名还处于内水道,想要超过他们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分析到这里,他不由得心慌。 恍神间,他想起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调整战术,z校的小艇正在从他们的右侧悄悄包抄上来。 辰辰忽然灵机一动,大声喊:“为了托尼,每分钟39桨,来二十桨大力的!” 队员们立刻如同注射了兴奋剂般振作起来,船人合一,两头尖尖的小艇裹挟着一股哀兵必胜的磅礴气势向前猛冲。眼看将z校甩下了五六米,瞬间,又反超了海军军校队两个船身。 辰辰脑子里心念电转:去年止步八强,目前已经拿稳了第四名,现在,是超一个赚一个的买卖!想到这里,他心中所有的慌张情绪立刻烟消云散,感觉身体和大脑变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迅速评估了一下八名队员的体力和情绪,辰辰在空中打了个响指,挥舞双手大喊一声:“兄弟们,全速!” 岸上的观众们亲眼看到,在距离终点只有二百米的这一小段赛道上,a校的小船如同擦着水面飞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超过了两条小艇直奔终点。 a校没有带自己的啦啦队,岸上欢呼的声音却此起彼伏,隐约中听到的竟然是:“a校加油!” 顺滑地越过最后一个一百米的标记,a校小船直冲终点,在最后关头,他们竟然只和第一名差了不到两个船身! 跨过终点线后,a校的所有同学都兴奋地跳进河里,现在,他们九个人能够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站在及腰的水里不顾形象地抱在一起痛哭! 这时近十年来,a校船队取得的最好成绩,而他们每个人都付出了全部的努力。 当天下午,同学们就乘飞机返回康州,在飞机场开往学校的大黄蜂校车上,队员们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大家众口一词地夸奖辰辰,作为他们的新掌舵人,每次比赛的节奏掌握无师自通,出现了紧急情况不慌不忙,应对自如,新招叠出灵活应变,简直就像是一个老舵手。 辰辰从小被教育,谦虚才是中华民族的美德,于是,嘴上一个劲儿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他的辛苦努力总算被大家看在眼里。 阿卜杜拉早已换上一尘不染的白袍,他用手指将垂下来的头巾向后拨了拨,说道:“这回东部联赛你立下了汗马功劳,学生会主席的支持率肯定又是直线攀升!” 乔口里衔着一根吃剩下的棒棒糖小棍,点开手机app,不禁也为自己的小伙伴开心骄傲:“哈哈,一点儿不假,支持率突破60%了,完全碾压另外两个候选人!看来,学生会主席的宝座你是坐定了!” “是啊,今年又是缉毒,又是赢比赛,你的人生要开挂了!”布雷克随声附和着。 “对了,到投票的那天,我绝对投票支持你!”杰森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挥动着手臂给辰辰提前拉票:“我说,咱们一队一票也不许分出去,全投查理。二队三队,我回去就找他们队长做工作,咱们必须支持咱们的自己人!” 校车照例在招生办的白色圆顶石头房子前停下,队员们鱼贯下车。 暮春的新英格兰地区,早晚和中午相比温差很大,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急速流动的空气形成了风,带走白天的暑热,石头柱子上,树干上却还残留着太阳照射过后的余温。 回到校园,意味着划船赛季圆满落幕了,辰辰一颗揪了很久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感到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 羽悠脚步匆匆走进视觉艺术中心,无意间瞥了一眼,大厅侧面墙上的大屏幕,罗斯姑娘的一段演讲刚刚结束,在一阵掌声中走下讲台。 学生会主席竞选的自我宣传拉票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罗斯和斯蒂文都已施展开所有长袖善舞的本领,不遗余力地给自己拉票,好在辰辰今晚就能从新泽西州回来了。 忽然,电视黑屏。 羽悠下意识地慢下脚步,只见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加了滴血的特效标题:“舵手上位之谜”。黑屏之下,每个字都触目惊心。 舵手?和划船队有什么联系吗?辰辰不是前一段时间刚刚接任了一队舵手吗? 羽悠不禁驻足。 屏幕上出现了一只拿着话筒的手,手腕纤细,手指白皙像是个女孩的手,接着,划船三队的飞利浦和二队的小金毛理查德出现在屏幕上,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局促不安,不时看着镜头外手举话筒的人。 “不要怕,说出你们知道的事实。”说话的是个女声,听起来很陌生,大概是她不大熟悉的低年级女孩。 飞利浦轻咳了一声,先开口道:“就像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也是无意中听到动静不对,才……” 说着小飞利浦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理查德一眼,小金毛理查德毕竟年龄大一些,看起来,也比飞利浦更有勇气,他接过话头,说道:“我们只想陈述事实,不想让不公平的事情在校园里发生。” 第六百二十二章 不寒而栗 话筒被女孩换了只手,似乎是对被采访者的啰嗦和语无伦次没有太多耐心,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那就说说你们听到的吧。” 理查德咬了咬牙,说道:“赛艇展厅离我们一队和二队的训练区比较近,那天,我们正在开放区做体能训练,就看到查理领着托尼走进了展厅,托尼学长看上去很不情愿的样子。他们进去没过多久,就听见查理学长大声说:‘你倒是说话呀!’是的,体能训练区的好几个队员都听到了这话,对吧,飞利浦?” 飞利浦忙点头,脸颊微微泛红地说道:“理查德拉着我去展厅看个究竟,可是,展厅的门从里面反锁上了,我们确实扒在门上听了,那是因为,展厅里穿出托尼学长的哭泣声,我们怕出事……” “哭泣?”拿着话筒的女生煞有介事地重复了一遍。 “嗯,声音很低,但是,能听出哭得特别伤心。”飞利浦猛点了几下头补充着。 “还听到了什么?”女生的语气里有种幸灾乐祸的兴奋劲儿。 “查理学长说‘听着,托尼……’接下来,他们的话声音就变得很小很小,而且基本上都是查理学长一个人在说,托尼偶尔答几个字,查理学长口气特别严厉,说什么‘傻事’、‘心理压力’,后来,还听到‘半年之内不能划船’、‘板凳队员’、‘传授舵手经验’之类的话。” “就这些吗?”女生问。 “嗯,你知道,他们聊的时间并不长,可是,托尼走出来的时候,怎么形容呢?基本上可以说是悲痛欲绝!”飞利浦两手指相互交缠着,仿佛学长的痛苦确实令他心烦意乱。 “后来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托尼精神压力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天天总想着那件事走神,最终还是从引体向上机上掉了下来……”理查德用手理了理头上的小金毛说。 “你们确定托尼摔下来和这件事有关吗?”女声问道。 “嗯。” “绝对的。” 两个小男生捣蒜般地齐齐点着头。 “为什么呢?”女孩的声音又变得电话答录机般不带一丝情绪了。 “那是因为……” “其实……” 两个男生又几乎同时发声,他们意识到自己太急于表现了,于是,互相谦让起来。理查德自认为年长一岁,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让飞利浦先发言。 飞利浦搅动着手指说道:“我们划船队为了增加上肢力量,每天训练都会做至少十组引起向上。托尼是老队员了,他做这个训练至少有三年了,之前的三年,为什么一次都没摔下来过,为什么偏偏这次摔下来?而且还那么巧,就在查理找他谈话之后?” 理查德故作老成地总结道:“其实,这件事,我们私下也议论过。托尼是个老实人,平常只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别的什么都不过问。查理学长和托尼不一样,他是华裔,你们知道的,华裔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无论是在学习、课外活动,还是各种运动上,他们生怕被别人比下去,做事总是用力过猛……” 羽悠听到学弟对华裔有这样的评价,不禁心里一动,她回想了一下自己、义廷、文瑾和辰辰这几年在学校的种种历程,他们确实在各方面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然而,难道华裔在大家心里的印象竟是这样的吗? 只听视频中理查德的话还在继续:“……划船一队在东部各州排得上号,可是,查理一受伤,就参加不了本赛季的比赛,唯一能够参赛的办法就是当舵手。” “难道查理胁迫托尼,托尼就老老实实听查理的吗?”女孩这种说法显然别有用心,她是想做实辰辰胁迫托尼这件无中生有的事。 理查德故作老练地答道:“你想想呀,缉毒事件之后,查理学长成了学校的大英雄,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支持率又超高,托尼为人又好脾气,他肯定是仗着这股势头,才敢胁迫托尼的。” “所以,目前,至少划船二队、三队把托尼受伤的责任归咎于查理了?”女生循循善诱。 如果说,两人前面说的话还有那么一些捕风捉影,后面的话则纯粹是在女孩步步为营的引导之下,自己脑补出来的内容。 只听理查德自作聪明地说道:“嗯……至少是间接责任,托尼受伤就遂了查理的心愿,至少不用再大费周章,让托尼去找荧光侠主动请求退赛。你们没看见托尼受伤第二天,查理跃跃欲试,急不可待顶上去的样子!他从一个二号位桨手,居然能无缝衔接转还成舵手,而且这次联赛,一队成绩完全没受影响,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对一切早有准备。” 两个小学弟对着镜头的无稽之谈,早就将羽悠气得脸色煞白,听到这里更是要吐血,刚想拔腿离开大厅,只听那个女孩再次发问:“爱德华教练本人怎么看这件事呢?” 她心念一动,这个女生看似无心的提问,却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两个愚蠢的男孩完全就是女孩的牵线木偶,一点点吐出了女孩想要让全校同学听到的话。 之前,她曾和自己约定,在划船一队凯旋而归之前,将自己的初赛作品完成。再过几小时,辰辰就该回来了,他肯定会在方便的第一时间来看自己,到时见了面她一定要提醒他,不要为视频里的内容生气,那很可能是竞争对手构陷。 羽悠大步跑上楼,电视里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你们只要注意观察一下我们教练那张脸,也能看出他的态度。这回一队在联赛中拿了第二,你们可曾看到爱德华笑过一次了?他肯定是有所察觉,只不过,托尼受伤了,他不得不启用查理,心里有苦说不出……” 辰辰从学校诊所的床上醒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围在病床前的同学们,美智子、义廷、李恩、崔美儿、拉杰希和肥乔……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上写满担心和忧虑。 他的目光从手背上透明的输液管向上移,看到了挂在头顶钢制托架上的吊瓶,春假前受重伤住院那次,每天都要输四五瓶药液,对于这件事他早就习以为常。 他努力牵动了一下嘴角,想说句俏皮话缓和一下眼前紧张的气氛,张了张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得犹如灼烧,竟然发不出一个音节。 义廷见状忙从包里掏出一瓶运动饮料,大力拧开盖子,递给坐在床边的崔美儿。辰辰从美儿手中接过饮料咕咚咚喝了两口,立时有种满血复活的感觉。 他从床上撑着身体坐起来,笑道:“看看你们都是什么表情。我只是最近体力有点儿透支而已。” 大家沉默。 辰辰仔细一看,才发觉几个小伙伴神色凝重,似乎哪里不太对劲儿,继而,他就从一张张关切的面庞上看到了怜悯、惋惜,还有恻隐? “出什么事了?”辰辰马上开口询问,与此同时,他心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种可能性,羽悠和杰夫被凯文一伙报复了?托尼的病情加重?文瑾和义廷的飞机资金链又断裂了,还是诊断出他身体出了什么别的严重问题…… “你看看这个吧。”李恩将手机举到辰辰眼前。 只瞥了一眼,辰辰就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巴。他想到了各种情况,却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点。根据屏幕上学生会长候选人实时支持率统计显示,目前他的支持率只有9.1%,而罗斯姑娘和斯蒂文的支持率则分别是48.2%和42.7%。 他曾经一度挑战了历年来学生会主席竞选前的支持率记录,达到过60%,那时,竞选办公室所有人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欣喜。为什么一下子被打回原型?不,他目前的支持率比参加竞选之初还低了好几个百分点,这个事实让他一时间摸不到头脑。 在他的预想中,自己拖着刚刚重伤痊愈的身体,付出全部心力带领学校船队在东部联赛上一路鏖战,过关斩将,千辛万苦拿回一个亚军奖杯。就凭这件事,他的支持率也会有一定幅度的提升,就算提升空间不大,至少也会像如今的美元汇率般更加扎实坚挺。 “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饶是辰辰少年老成,脾气沉稳,也忍不住坐在床上叫起来。 大家都不说话,美智子打开手机相册,点开其中一个视频,递给辰辰。 辰辰看着视频,眉头越蹙越紧,从两位学弟和采访者几分钟的对答中,几乎能勾勒出一个处心积虑,手段卑鄙,恃强凌弱的辰辰,然而,那些都只是他们断章取义的猜测臆想,其中荒诞不经之处他甚至都不屑于去解释。那个女孩的提问充满了倾向性和诱导性,这样一场高水平的采访显然不是一个低年级女孩能独立完成的,谁在他背后搞鬼?这一切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查理,他们说的到底是真的假的?”肥乔油腻腻的脸贴上来,明明不信,却一副探究模样。 第六百二十三章 我不会去澄清 “你觉得查理是这样的人吗?”义廷霍地从旁边一张椅子上站起来。 郑熙泰连忙将他重新按回到椅子上,说道:“稍安勿躁。视频里理查德和飞利浦陈述了他们的所见所闻,虽然,有推测成分,但是,严格来说,没有太大的逻辑漏洞。大家再联想到查理自从出院之后一路开挂,先是支持率不断攀升,又在划船比赛中取得优异成绩,自然会对托尼不寻常受伤失去舵手位置产生联想。他们只不过满足了大家思想里比较阴暗的那一部分。” 尼古拉斯用巨大的拳头一下一下地锤击着手掌,愤然道:“这个视频从划船队回校前三天起,就开始在宿舍和教学楼各个大厅的屏幕上循环播放了。我们怕影响划船队比赛成绩,没敢和你们联系。自视频披露之日起,查理的支持率就断崖式下跌,如今,跌到这种惨不忍睹的地步……” “这件事还没完,你们看。”说着,美智子抖开一份《周报》,第二版醒目位置是一张辰辰和杰森手捧亚军奖杯的照片,下面一行标题极能不动声色地抓人眼球——《为达目的真的可以不择手段吗》。 美智子一脸严肃地看着辰辰:“对手打击我们的意图非常明显,这招的厉害之处在于可以直接扰乱人心。不过,事情并不是没有转还,只要亲自站出来澄清事实,必要的时候,请出托尼、爱德华教练,在拉上几个划船队的队员,大家一起给你站台,很快就会把我们失去的支持率夺回来。” 凯旋的喜悦还没有过去,辰辰就被校报和视频令人震惊的内容一下子砸懵了,他攥着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真想也马上录个视频,或是开个澄清会,否则,不但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事情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就连他在学校的名誉也将被践踏,一想起这些他就感到胸腔里涌动着一股怒火。 “到这时候还有什么可考虑的,老大?9%的支持率,这说明,现在,全校只有这么点儿人愿意相信你。再等咱们就全完了!”崔美儿焦急地催促着辰辰。 辰辰眼前又出现了那天和托尼谈话的情景,不知他的骨折是否有所好转,不知医院是否诊断出他那次摔下来是癫痫病发作?不知他家里的危机能不能顺利度过。 “不,我不能去澄清。”辰辰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文瑾都忍不住叫了起来。 “我以人格担保,我没有胁迫托尼,是托尼让我做好准备接替他的舵手位置,也是他将所有的经验和技能都传授給了我。”辰辰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那你需要告诉全校同学啊!”义廷又站起身,急得直跺脚。 “不,我不会去澄清,哪怕这回退出学生会主席竞选,我也不会去澄清。”辰辰说完就紧抿起嘴唇。 “为什么呀?自己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出来?那样只能让谣言愈演愈烈。”美智子也急了。 “不怕,清者自清。对这件事,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我和托尼有约定。” 说罢这句话,辰辰心里忽然明了,真正的竞选战争才刚刚开始。 *** 辰辰轻手轻脚走进二楼小画室,他不确定羽悠是不是正在创作。 到新泽西的第一天,他就惊喜地接到了羽悠的微信,说已经确定了绘画的内容。自那之后,他一有空就給羽悠发一条微信,询问创作是否顺利,然而,左等右等,回复迟迟不来。 接下来的几天,辰辰体会到了相声里说的丢靴子是种怎样的体验,第一只靴子砸在地板上了,只等第二只砸下来就好安心睡觉,谁知等了一宿也没动静,害得辰辰总以为是自己的手机进水出了故障。 直到划船队凯旋而归的那天,辰辰也没有收到过羽悠的回复。回到学校,辰辰就因为晕倒被送去了校医院,两天后出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视觉艺术中心的画室找羽悠。 推门走近羽悠的画室,窗户敞开着,夕阳下,她一手托着颜料盘站在画架前,风吹起她的裙摆轻柔地飘飞。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看到,羽悠忽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她抽噎着放下手里的画笔和颜料盘,身体一点点弯下去,终于伏在画架旁边的一张桌子上呜呜啜泣。 辰辰有点儿懵圈,他很少看到这个冰山女孩情绪如此激烈,更判断不出羽悠哭泣是因为什么,只觉得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很可怜。 难道是为了我的竞选支持率降低而哭泣,不像啊,至少那不应该是这种哭法。说辰辰对那件事不在乎,那只是表面上的,至少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不能像羽悠此刻这样毫无顾忌的哭泣。 或许是在桌子上窝久了不舒服,羽悠转身奔到门口一架白漆木梯子旁,像投进亲人怀抱那样,用一双修长手臂扒住木梯子继续哭,仿佛木梯子是有生命的倾听者。 辰辰站在门口,和羽悠咫尺之遥,对方哭得太投入,根本没留意到他的存在。他站在门口左右为难,难不成,天才少女画家们的创作日常都这么惊悚吗?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默默离开。 羽悠又哭了一会儿,渐渐的,那种悲伤委屈的势头弱了下来。 辰辰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羽悠诧异抬起头,看到辰辰,立刻窘得绯红了面颊,忙不迭地用手背擦眼泪,显然是不愿让外人看到自己的狼狈,心虚且又戒备地问道:“你……来了……多久?” “那个……刚……刚到。” 辰辰琢磨着,这该不会是大姨妈综合症什么的吧,最好还是自欺欺人地装作没这回事,省的一句什么话又勾起她莫名伤心来,于是,他像个没事人似的阔步走进画室。 他侧目朝画架上望去,不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不知何时,画架被换了一个比之前大四倍的,在他面前的油画布上,一幅巨大的作品触目惊心地出现了,令他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漫天飞舞的花瓣占据了画面的四分之一,与花瓣的纤薄娇美呈鲜明对比的是遒劲有力的树干,它们顽强倔强地向上生长着,就像《杰克与豆茎》里的参天豆茎,又像直通天堂的巴别塔。在花与树的间隙里,画纸所有空白处都被汹涌滔天的巨浪占满…… 这幅画乍看上去很仙,很唯美,稍一凝眸就会被一种濒临覆灭的危机感包围,辰辰完全不明白这奇幻的图景中蕴含着怎样深不可测的思想,第一个感觉就是目眩!晕!因为,整个画面充满了洋流漩涡般的流动感,仿佛耳边还能听到山呼海啸的巨响。 霎那间,他明白了羽悠痛哭的原因,看着这幅画时,他竟然也有想哭的冲动。他不确定,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艺术作品的感染力,脑子里却涌现出《牡丹亭》题记中的一句话: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辰辰此时就是这种感觉,他深深吸气,调动所有的理性告诉自己,我只是在看画,这幅画是平面的二维的存在,半天方才强行将自己的精神从画作的震慑中剥离开。 他走进画布,将脸凑上去,只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观察画作,惊讶地发现,作品的细部极其复杂,一如羽悠曲曲折折的内心世界。 树的枝条里有渔网、垃圾和废弃的过山车;向上翻卷的海浪间除了无数白色的鸥鸟,居然还有一行驼队前行的剪影;数不清的粉白花瓣上,细看之下竟是一双双神情各异的眼睛,和漂浮其间的人形……越是将画幅是那个的细节看进去,辰辰越感到脊背发凉,繁复的细节似乎要扑出画面,而自己仿佛要被湍急的水流冲走。 从极致的美丽背后,辰辰看到了暗黑,那是羽悠心灵深处还不曾照进阳光的地方。 辰辰回转身,羽悠早已恢复了平静,一如往常那样,用无波无澜的明眸望着他,似乎她从来就不曾情绪波动过。 “所以,这就是你心里的涅槃?”辰辰问。 羽悠点头。 落地窗外,一树樱花已经盛放了,晚风吹过,落英缤纷,如同漂浮着暗香的细雪。羽悠画作上的灵感或许还要感谢窗前这棵樱树吧。 “我能感觉到,画里潜藏着一股充沛的情绪流。看到它的人一定都能感受到。”辰辰抱肩,目光停留在画作的。 任何华丽的赞美,对这样一幅作品来说都是苍白的,此时,他只想说出内心的感受。 “是的,还要谢谢你带给我启发。这幅画几乎是一气呵成的,除了上课,我整天都在画它,熬了整整七夜。我感觉自己就是《野天鹅》里的爱丽莎,在不断穿过荆棘寻找荨麻,把手指都磨出血,也要在限定的时间内,奋力编织完长袖披甲,而那些披甲是编织给我自己的救赎。”羽悠透过开着的窗,望向远方,像是在讲诉别人的经历。 第六百二十四章 我相信你 “画完这幅画是否感觉释然?”辰辰冷不丁问道。 羽悠一惊之下收回目光,望着辰辰,喃喃重复道:“释然?” 太专注于画这幅画,创作时,只想将想法一股脑地表达出来,竟忽略了自己内心的感受,一经辰辰点拨,才体会到隐约中确乎有这种感受,她缓慢地点点头。 “长大,有时候,就是学会放下那些该放下的。如果,这幅画确实让你有这样的感受,它也当得起‘涅槃’这两个字。” 辰辰看似在说画作,羽悠却听出其中的深意。 看了羽悠的画作,辰辰忽然想起爸爸讲过的一个白居易的典故。白居易十六岁时写了《赋得古原草送别》之后,文坛大儒顾况曾评价:“有句如此,居天下有何难?” 如今,羽悠能画出这样震撼的作品,进入决赛有什么难? 比赛获奖终归不是目的所在,辰辰看着羽悠,意味深长地说:“学会长大,哭过后学会放下,还要学着用微笑去拥抱父母。” 羽悠低头浅笑,午后的阳光下,脸颊上的风干的泪痕依然清晰可辨。这三年来,从辰辰这里听到的鸡汤金句着实不少,若是一一记录下来,估计也该有一大本了,难怪义廷背地里叫他“师傅”,确实有《大话西游》中唐僧的絮叨。 这个男生经常在她面前说一些傻傻的话,做一些傻傻的事,她却能从中体会到他对她的关心,这种关心胜过她周围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她的至亲,然而,她却从来不曾对他有过类似的回应。 “那件事,是竞争对手的陷害,你别往心里去。” 羽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着实令辰辰呆怔了一下,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她一定也看到了那个视频和《周刊》上的报道。 他朝羽悠深深地点点头,说:“现在,我的支持率正在拼命往下掉,但是,我发誓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 “我相信你。” 这句话令辰辰心里一暖,羽悠是第一个对他这么说的人,看来他们没有白白知己一场。 这几年来,羽悠受到的诽谤和攻击远比自己多,作为一个女孩子,她何曾急着站出来解释过? 思及此,他更加打定主意,让留言的子弹再飞一会儿,同学们终有一天会明白事实的真相。 划船比赛结束了,一场新的战斗即将开始。 伊萨克牧师*神圣的早祷祝词在管风琴低回的尾音中结束,高大俊美的杰森大步走上讲坛,今天早课,他作为划船队队长,代表一队和二队队员发表本赛季获胜感言。 十二年级的杰森不再是从前那个仅以颜值闻名校园的帅哥,他分析了东部各州划船队概况和实力,又介绍了今年一队和二队的战略,让全校师生了解到划船队通力合作,险中求胜的艰辛。 末了,他将话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谈到近来热议的托尼与辰辰事件。只见他收敛了笑容,十分严肃地说道:“作为划船队的队长,我和查理打过三年的交道,我了解查理的为人,我用人格担保查理绝不是这样的人。” 台下立刻有同学反驳道:“查理和托尼的谈话是很多人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你说支持查理,有什么依据吗?” 杰森从容地看着台下,坐了黑压压一片的同学,说道:“虽然目前我无法给出切实的证据,但我敢肯定视频里的种种猜测都是假的。三年前,我和查理还素不相识的时候,他就曾舍身救我于危难之中,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去胁迫自己的队友。” 辰辰一惊,要不是杰森提起,他几乎忘了三年前曾经替他解围这件事,杰森的话让他莫名相信因果轮回。 杰森的话仍在继续:“……在竞选学生会主席的过程中,只有查理没有把关注点放在自己的支持率上,而是花时间精力调查全校同学的需求,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卑鄙小人。你们尽管等着,查理本人会在近期开发布会澄清事实的。” 话音刚落,肥乔、阿卜杜拉、拉杰希等一队队员纷纷站起来支持杰森。 杰森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前排的爱德华教练,期盼此刻他能站出来替辰辰说几句话,爱德华教练却扭头避开了杰森的目光。 这一幕看在辰辰眼里格外扎心,难怪仍有那么多同学不相信他,事态发展至此,连他的教练都没有选择信任他。 走出礼拜堂,辰辰紧赶几步追上杰森,真诚地说道:“谢谢你相信我,杰森。” 杰森一边疾步朝山下走,一边说道:“不用客气。我这么说不仅仅是出于我们三年为划船队共同奋斗的情分,而是出自我个人的理性判断。” 辰辰不解其意,用疑问的眼神地看着他。 只听他继续说道:“还记得三年前,凯文他们要对我发难,你急中生智从引起向上机上跳下来,那时,你刚入校不久,长得像根营养不良的青麦子苗,各方面体能,肌肉的控制力可想而知。你去校医院之后,我不放心,也追过去找弗森小姐询问你的伤势,她说,你只是扭伤了脚踝软组织,大腿和胳膊上有些淤青。这次,托尼也是从引体向上机上摔下来的,和你三年前用的一样,事后,我带着队员还反反复复检查了设备,没有发现任何螺丝松懈或老化现象。按照托尼的体能和控制力,他从上面摔下来,受伤绝对不会比你上次更重,所以,我判断,他在摔下来之前已经失去意识了。” “谢谢你相信我。”辰辰露出欣慰笑意。 “不过,查理。”杰森刹住脚步,转身看着辰辰说:“我劝你尽早开一个发布会澄清事实,否则,你就别想在这次学生会主席竞选中胜出了。” 辰辰拉住杰森的手,说:“我不会站出来澄清,因为我跟托尼有约定,我必须信守承诺。” 杰森重重地捏了一下辰辰的手,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承诺,但这样做也太委屈自己了!别忘了,你明年十二年级,总不能一年都生活在同学们的误会和指责中吧。” 辰辰紧抿着嘴唇低下头,除此之外,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杰森忽然灵机一动,说道:“今天下午,我们划船队去医院看托尼,怎样?你也一起去!” “对呀!”辰辰脸上立刻绽放出笑容,他明白了杰森的用意。 下午,杰森很难得地行使了一次队长权利,向荧光侠告假停止训练一次,带领三支划船队的所有队员一同去医院看望了托尼。 托尼腿上和手臂两处都打着石膏,恢复状况良好,加上充分休息,一日三餐营养均衡,整个人看上去都红润了不少。 当他得知一队取得了东部联赛亚军时,高兴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眼里立刻就沁出了泪花,一把抱住辰辰和杰森,嘴里一个劲儿地夸奖他们不负众望。 见他和辰辰的亲热劲儿一点儿不像是装出来的,大家越发好奇,纷纷猜测,两人之间似乎有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默契,就连主动录视频爆料的飞利浦和理查德也开始对自己先前的说法表示怀疑。 杰森没忍住,还是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你上次是怎么从引起向上机上摔下来的?” “没什么,自己不小心。”提到这件事,托尼马上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 话说至此,就连一向反射弧最长的阿卜杜拉都看出这里有事,到底是什么事呢?当事人缄口不言,他们永远无从知晓。 走出医院,同学们都上了大黄蜂校车,肥乔故意坐在辰辰身边,车刚一启动,他就趴在辰辰耳边,问道:“咱俩什么关系?你和托尼到底有什么秘密不用瞒着我吧。” 辰辰看了看肥乔那张看着还算忠实敦厚的面庞,思索片刻说:“乔,你是我的朋友,托尼也是我的朋友,我答应他要替他保守秘密。这件事除非有一天托尼自己愿意说出来,否则,我永远不会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时而缺心眼儿,时而又比别人机灵,总之,智商不太稳定是肥乔的特点,不过,这次他居然智商上线,将访问医院的全程录制了视频,回来后简单剪辑了一下,就放到各个教学楼的宿舍的大屏幕上播放。 全校同学都看到了辰辰和托尼真诚拥抱的画面,看到了托尼脸上激动的泪水,谣言虽未完全消除,辰辰的支持率却在慢慢回升。 竞选演讲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与之几乎同时到来的还有ap考试。近来,辰辰的日子简直就是数着小时过的,恨不得每一分钟都能充分利用。 这天,吃过简单的午餐,辰辰又想回宿舍学习,义廷硬是拉着他到校园里去散步,两人正聊着,发现学校草坪的大树荫下围了许多人,几个低年级的同学坐在树杈上,有几个人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还有一些坐在草地上。 第六百二十五章 campaign 两人走近,发现今日这位说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斯蒂夫的好朋友艾伦。 “那个案件昨天进行了第一次庭审。在讯问和质证的过程中,内森、莱恩和山姆逊对霸凌、袭击等罪行供认不讳,法庭也基本认定了这三个同学是学校的贩毒吸毒案件的主谋,然而,由于三人都未满二十一岁,他们贩卖的以*为主,而且数量上也很难取得确凿证据,可能还要进行一些法庭调查……”艾伦正在将从父亲那里听说的一些只言片语告诉大家。 “那些低年级学生呢?”奥利弗至今一想起那天赶到现场看到的一片狼藉,仍咬牙切齿。 艾伦环视围过来的同学,志得意满地拢了拢头上的棕发,道:“那些未成年学生的吸毒行为被认定为行为不检(misdemeanor),而霸凌同学有可能被判定袭击罪,不过,鉴于他们未成年,可能会被送往青少年改造中心,或是培训学校。” “愿上帝拯救这些迷失的灵魂,经历了这件事,特别是看到了山姆逊、内森和莱恩的结局,希望他们能改过自新。”文瑾说着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辰辰心中狐疑,问道:“凯文呢?众所周知,他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啊。” 艾伦冷哼一声,说道:“我听说,在审理过程中,莱恩、山姆逊等人的证词没有一个指向凯文。他在案发当天,还差几天才满十八岁,也是属于未成年人,还写了一份洋洋洒洒五千多字的悔过书,在法庭上声泪俱下地读給陪审团听,向法庭认罪悔过,还向父母老师及全校同学道歉。” 羽悠不屑道:“又打感情牌。” “没那么简单,”艾伦从石头椅子上豁然起身道:“凯文代理律师向法庭出示了许多有利于凯文的证据来为他洗脱罪名。其中,有一份是美国最权威的心理医生对凯文精神状况的分析报告,证明他在特殊情况下,特别要面对强大压力的时候,有必要吸食*。还有多位有地位、有名望的人士,给法庭写来的‘品行担保书’,以自己的名誉和地位担保凯文长期以来拥有良好的品格,其中,竟然还有一份担保书,是最高法院的一位大法官出具的。” 杰森不服气地挤到前面,问道:“这么说,凯文很有可能被洗白了?” 艾伦一副很内行的样子,说:“完全洗白是不可能的,犯罪行为也会留下记录,顶多也就是比他那些同伙少吃些苦头。” 说着,他狡黠一笑,又道:“听说罗斯柴尔德家族有庞大的隐形资产,也不知道,这回在查理和杰夫的民事诉讼案中,他们将要付出的巨额赔偿金,对他们是不是一盘小点心?” 黛西推推眼镜,说:“像凯文这样的人,仅仅一条犯罪记录对他的人生不会有太大影响。他比较万幸之处在于他未成年,因此,他的犯罪记录会被封存,如果他今后不再有触犯法律的行为,这份犯罪记录终其一生也不会被外人看到。” 肥乔和布雷克推门走进国际生联盟办公室的时候,辰辰和崔美儿同时从笔记本电脑上抬起头,又欣慰地对望一眼,终于又来了两个人,否则就算想凑一桌中国麻将人手都不齐。 这两天,在辰辰的学生会主席竞选临时办公室召开的例行会议,通常都只有三四个人出席,今天,险些只有辰辰崔美儿两个人。 肥乔一进门就用肥大的熊掌拍了拍辰辰的肩膀,说:“兄弟,你先挺住,忙过了今天,我就过来帮你。” 辰辰狐疑的看着两个大块头,问:“你们的网络安全比赛复赛和决赛不是在暑假吗?现在有什么好忙的?” 肥乔一脸正色,指天誓日道:“咱们学校的那个‘键盘舞者’伪电脑社团被一群门外汉霸占太久了,今年,我一定要凭实力竞选当上主席,带着他们走回到正路上来。” “噗。”辰辰听了不禁发笑道:“在你自己创建的那个‘有态度的破坏电脑联盟’玩得不过瘾吗?你和布雷克一个是主席,一个是副主席,那些低年级的小学弟天天追着你们屁股后面叫你们大神。怎么?野心大了?还想在咱们学校来个一统江湖,把所有电脑社团都收归到你们俩的领导下吗?” 老实的布雷克向来就是个闷葫芦,肥乔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油腻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说:“可不就是这么想的。辛西娅、埃里克斯、李恩他们都参加三五个社团,我们it精英也得发奋图强。” 辰辰摇头道:“社团贵在精不在多……” 刚想給两位讲讲自己的课外活动理念,只见布雷克提了提垂到胯骨轴上的牛仔裤,瓮声瓮气道:“我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斯蒂文这小子明明已经是五个社团的主席了,还要来‘键盘舞者’横插一脚,这小子连c++都不知道是什么!” 听到此处,辰辰抿嘴一笑不再劝阻,这倒不是因为斯蒂文和他是竞争对手关系。学校里众所周知,斯蒂文、肥乔和黛西之间两年多的江湖恩怨,用脚后跟想也能想出来,两个人忽然都要去竞选这个不起眼的电脑社团主席,还不是因为黛西是那里的骨干? 两个活宝走后,竞选办公室又归于寂静。 辰辰心特别大,他劝解着小学妹:“从参会数字不足以说明竞选团队忠诚度降低,你也看见了,大家也都在忙着自己的竞选活动。像美智子和郑熙泰这样有两三个社团职位要去竞选的,自然忙的四脚朝天。就连罗伯特不也哭着喊着想要当上创客空间的副主席吗?有几个像你这么好运,有墨斐小姐和米勒博士力挺,交响乐团首席钢琴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 越是临近期末,学校越是呈现出一片繁忙景象,各个俱乐部、社团的换届选举也进入到了如火如荼的尾声。校园里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名目的投票和演讲,大家在审美疲劳之中尽量慎重地投出自己的选票,然而,每个人都知道学生会主席的竞选投票才是本学年的最后一场压轴大戏。 崔美儿无心理会辰辰的阿q精神,百无聊赖地将一绺顺滑的头发辫成小辫,又用手指疏通开,然后,又继续编,嘴里说道:“我说,老大,你不能破罐破摔啊。” “谁说我破罐破摔了?”辰辰一脸不服气。 “我看你最近闲得很,又是准备ap考试,又是去听各路大神演讲,最低限度你也要准备一个像样的竞选演讲稿吧。”崔美儿瓷白的脸上,两道好看的弯眉蹙了起来。 随着学生会主席竞选投票日期的临近,三个竞争团队都憋足了劲儿进行各种宣传。 学校里各处教学楼和宿舍都飘着印有“为罗斯投票!”的气球,辰辰的“全校需求大调查”海报贴满了学校大大小小的公共区域,和斯蒂文踌躇满志微笑的海报分庭抗礼。 每天下午,罗斯小姐温馨的玫瑰茶会变成了大选前的演讲会,地点就在她的主场“支持性别平等联盟”,凡是来捧场的人都会得到一件印有“支持罗斯”字样的t恤衫,或是一枚漂亮的小徽章。 与罗斯小姐的“请进来”方针不同,斯蒂文采取的是“走出去”战略。他借助学生会副主席的人脉网和号召力,频繁出没于各个社团的活动地点,深入宣讲自己的施政方针和各项主张。 “我那是在学习呀。你知道我不怎么擅长演讲,尤其是和那些拿演讲当饭吃的人。”辰辰无奈地笑笑。 崔美儿知道他口中拿演讲当饭吃的人,是指斯蒂文。 自从九年级参加辩论队之后,他就开始不断磨练自己的口才,应变能力和逻辑思维,加上他看书多,深得他哥哥,前任学生会主席罗杰斯的真传,他本人又极喜欢在人前表现,自己独特的演讲风格渐渐形成。 “收获如何啊?”崔美儿追问。 “哎,真是要要甘拜下风了。昨天,我和义廷还去正义者联盟听了斯蒂文的演讲。他的演讲听来简直比马丁路德金还真诚,比丘吉尔的铁幕演说还能鼓动人心,比公元前五世纪伯克利的葬礼演说还感人,激情四射,一开口就吸粉儿无数,一点儿不逊当年威廉的风采。” 崔美儿入校晚,没见过威廉本人,不过,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其背后的故事更是耳熟能详。 她看了一眼不争气的辰辰,说:“所以呢?你想认输?” 辰辰没说话,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辰辰的宣传活动相对另两位候选人而言,既没噱头,也少了声势,颇有点儿抗日战争时期,我党农村包围城市的风范,他自问演讲水平无法和两位对手相比,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只在每次演讲中片面强调自己的想法,于是,避重就轻,继上次需求调查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小范围会谈,目的在于征集对学校有益的建议和良策。 第六百二十六章 餐馆争吵 新一轮的宣传战过后,辰辰的民意支持率有所回升,却仍徘徊在13%左右,距离投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经过托尼事件的折腾,辰辰想要恢复元气,反转败局看来是没有太多可能了。 如今,托尼事件渐渐淡出了同学们的视线,大家将注意力全集中到另外两个对手身上,准备看他们在最后阶段杀个你死我活。 由于罗斯牢牢抓住了占学校一半数量的女生们的心,她目前的支持率比斯蒂文还要高。 辰辰正思忖件,只听崔美儿大叫:“咦?这什么鬼,肥乔不是刚出门吗?他手可真快,这么会儿功夫就通过了一条上传视频。” 又是视频,辰辰打开手机,在“请投我一票”app,确实发现了一条最新视频。 点击开一看,这个视频和之前托尼事件的采访视频不同,是未经过编辑的,只有画面,听不到声音,形同默片,看起来好像是从某一段视频掐头去尾截取的内容。 从画面中略显俗气的,镶着金边的红丝绒背景墙,和招牌式月洞装饰门,辰辰一眼认出,这里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中餐馆“老孙家花园”。 只见结账的柜台前站着两个气势汹汹的浅色头发女孩,餐馆老板老孙站在柜台后面,正在毕恭毕敬地说着什么,虽然画面没有声音,辰辰也能脑补出孙老板蹩脚的,磕磕绊绊的广东味英语,不禁嘿嘿笑出了声。 见视频中双方一直不停地聊着,他一时有些糊涂,老孙这么烂的英文,居然还和两个小姑娘聊起没完了,吃饭完结账走人,这不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吗? 平日,学校的中国同学也总喜欢去老孙家花园,虽说那里做的粤菜已经明显经过了改良,越来越迎合老美的口味。 就说那道想起来都会令人流口水的广东名菜深井烧鹅吧,公道点儿讲,老孙家花园的鹅肉还是鲜嫩多汁的,只是外形饱满色泽红亮的烤鹅一端上桌,就能闻到一股桦木皮的味道,大概是因为附近果木实在不容易找到吧,还有白瓷蘸碟里的晶莹剔透的梅子酱,也被换成了老美喜闻乐见的番茄酱,如果说,这些还勉强还能将就,把烤鹅前刷的脆皮水换成黄油,辰辰从小被美食养刁了的舌头可就忍不了了,这不是把好好的深井烤鹅,做成感恩节的烤火鸡了吗? 尽管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并不妨碍老孙家花园整天都门庭若市,周边几个城市和小镇,四五十英里之内的当地人,一提起老孙家花园,总是忍不住垂涎三尺,曾经一度,老孙家增加了什么新菜式,都成了当地人聊天中津津乐道的一个话题。 像辰辰这样的留学生对于老孙家花园也是认可的,毕竟,学校餐厅里一周才会出现一次用硬生生的越南线米做的炒饭,美其名曰这就是中餐了,如果想安慰一下自己思乡的味蕾,就只能去老孙家的餐馆,或是叫他们家的外卖了。 正想着,辰辰发现画面上的聊天情景莫名变得激烈起来,为首的女孩虽然背朝着镜头,激愤的肢体语言却能看出她似乎发怒了,柜台里的老孙好像也失去了耐心,涨红着脸,呼呼喘着粗气,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脑袋上的稀疏的白发都因身体的抖动而发颤。 即便画面是静音,辰辰也能猜想出,此时,双方说话的声音应该不算小了,近旁几桌的客人显然无法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用餐,纷纷起身走人。 辰辰暗自纳闷,老孙是个典型的生意人,见人就陪笑脸,这么多年了,也从没见他发过脾气,这也是他常年生意兴隆的一个秘诀,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位老者气愤失态? 这时,后厨几个中国壮汉和三四个服务生也走到了前厅,两个浅头发女孩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那种嚣张的感觉几乎要破屏而出。 不知为何,辰辰有点儿担心两个女孩吃亏,这场面若是换了他,早就认个错脱身了,哦,不,以他的教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根本没可能在餐馆和人发生口角。 只见为首的女孩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美元钞票,毫不客气地摔在柜台上,气哼哼地甩下几句话,拉起另一个女孩转身就走。 辰辰这才看清女孩的面孔,他不由得吓了一跳,那竟然是罗斯和莉莉这对双胞胎姐妹! 瞬间黑屏之后,画面进入了新一轮的循环,辰辰按熄了屏幕,惊讶地长大了嘴,他看到身旁的崔美儿神情比他还要惊讶。 “这是罗斯姐妹?怎么可能?她们在校外居然是这样的。”崔美儿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 对于小学妹的激烈反应,辰辰虽不置一词,却也并没有感到意外。视频中发生的情景他看在眼里,罗斯小姐一反在学校时的优雅谦逊,挥动着手臂,颐使气指地诟骂岁数比她父亲还要年长的孙老板,起初,身材佝偻的老者对罗斯姑娘的非难百般隐忍,到后来,两姐妹越发得理不饶人,简直把那个老实人都逼急了。 不管那天发生了什么,这都不是私立高中精英预科生该有的举止,辰辰不禁感到罗斯小姐在他们心中印象颠覆,人设崩塌了,原来,她在校外也只是一个刁蛮任性,胡作非为的千金大小姐。 “你看!”崔美儿大惊小怪地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辰辰。 接过手机,罗斯的实时支持率肉眼看着就刷刷地往下掉,虽然只是数字上只是百分之零点几的变化,但是,这种变化正在持续不断地进行着,他心里不禁一沉,物伤其类地联想到自己。关于托尼那条采访视频被放在学校各个教学楼和宿舍的大屏幕上之后,想必自己的支持率也是这样下跌的吧。 他马上拨通了肥乔的手机,问道:“刚才你通过上传的视频,信息源是哪里?” “不知道啊,是游客上传的,我看了一下内容不像是伪造,又正好是打击罗斯的,对咱们有利,就放上来了。”肥乔气喘吁吁地回答着,好像还没走到科学楼的键盘舞者俱乐部。 辰辰还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肥乔大叫一声:“哦,上帝啊。” “怎么啦?”辰辰忙问。 “哥们儿,我刚进科学楼,这边的大屏幕上也在播放同样的视频,这也太快了。”肥乔答道。 挂上肥乔的电话,崔美儿又凑上前来,说:“老大,你看视屏评论区没有?” 辰辰再次掏出手机翻看评论,刚刚給肥乔打电话的工夫,评论区已经有了十几条评论。其中一些直接开骂,带脏字的,不带脏字的都有,诸如: “永久外国人症候群!” “种族主义者只是想羞辱那些自认为对她们构成威胁的族群!” “言行不一的人,不要相信她!” “自大狂!” 还有一些评论则相对客观中肯:“罗斯的行为不符合我们心中学生会主席的形象。” “罗斯,你提倡的女性觉醒,是否也包括这些被你伤害和歧视的亚裔女性和其他族裔女性?” “在这样一个自由民主精英汇聚的校园,居然还有人对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采取打压和排斥态度,感到令人发指!” 有些评论确实说出了辰辰此刻的想法,他忍不住在其中几条后面点了个赞。 崔美儿看着评论自语着:“这个罗斯到底怎么啦,她可是校园里最淑女的那一类人了,是餐馆卫生差到令她难以容忍,还是服务生的态度冒犯到她,或者是菜品不合口味,还是算错了账单?” 眼看着今天的例会又开不成了,辰辰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想,虽然大家常说有图有真相,不过,这段没有声音的视频背后包含的信息量,甚至比它带上声音之后还要庞大成千上万倍,就像羽悠的那幅参加初赛绘画作品,因为,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赋予它不同的内容。 傍晚,辰辰忙着刷ap试题,为即将来临的期末做各种准备,早已将那个视频的内容抛到了脑后。 次日早上醒来,他鬼使神差地打开app软件,看到罗斯姑娘的支持率已经比斯蒂文低了将近10个百分点,不禁感叹,真快啊!在这样一个信息化的时代,每个人几乎都是透明的,他们是组成社会舆论的一部分,也随时随地受到舆论的监督,看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检点自己的行为。 下午,辰辰将自己关在图书馆的一间小自习室里专心写竞选演讲,从划船联赛回来到现在,他的演讲稿已经被自己推翻了好几次。 原想根据前一段时间统计上来的同学需求,讲一下他当选之后的施政方针,听了一次罗斯小姐的演讲和两次斯蒂文的演讲之后,他完全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給全体同学画个饼,带着大家展望未来这件事上,罗斯和斯蒂文基本上已经做到了登峰造极,尽管辰辰竞选团队汇总上来的调查结果更接近学校现状和同学们真实想法,但是,如果他以此为演讲内容,只能说是往雷区里踩,估计还没等到他展开主题,大家就睡着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警告 辰辰也构思过写三年来划船队的心得,引申到团队合作的重要性,前思后想,又觉得立意有些俗气。 看着电脑屏幕上空白的word文档,他不禁心中沮丧,自己那两位对手的演讲稿大概已经打磨、演练过很多遍了吧。 冥思苦想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他脑子中忽然闪现出一道灵感之光,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十根修长的手指在电脑键盘飞速地敲击起来…… 从图书馆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了,辰辰早就感到饥肠辘辘,想到刚才文思泉涌停不下来,脸上不禁洋溢出笑容。 路过人文中心大楼的时候,他特意朝暗影中的门廊瞧了好几眼,今天,居这里然没有一群群,一队队叽叽喳喳的女生走出来。 “支持性别平等联盟”总部就设在人文学中心的一楼东翼,这里也是罗斯竞选办公室总坛,临近投票日,她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在这里举行玫瑰茶会,开坛宣讲自己的主张,并以此种方式来汇聚人气,拉选票,这个时间应该正是会议结束的时候,如此冷清确实有些不正常。 进了餐厅,辰辰一见到文瑾就问:“看见罗斯和莉莉没有?” “你不知道吗?她们的外公去世了,今天,两人临时请假,去北卡罗来纳州阿什维尔(asheville)附近的一个农场庄园参加葬礼活动,听说后天才能回来。” 后天?辰辰不说话了。文瑾和莉莉是室友,她的消息一定不会有误。 大后天是学生会主席竞选最后演讲和投票的日子,眼看着罗斯每分钟都在往下掉的支持率,她即便回来也没有时间翻盘了。 这让辰辰联想到上个月,对他不利的消息也是趁他外出,去新泽西州参加划船比赛期间散布出来,两次的手段几乎一摸一样。 上学期,美国文学课后书单中,马克·吐温小说《州长竞选》中的情节跃入脑海,他和罗斯的遭遇虽说没有文学作品里来得夸张,却与小说中主人公那么接近,小说中的吐温先生因为参加州长竞选,不断受到谣言的困扰,从一个为人正直,人品清白的候选人,变成了小偷、伪证犯、掘墓盗尸犯、酒鬼、贿赂讹诈犯吐温先生。 看来,这并不是所谓的公众舆论,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从目前的两名受害者不难推断,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斯蒂文团队。 他们能够处心积虑搞到这样一个校外视频,又选择了这样一个微妙的时间点发布,一切都是通过精心布局的。他越来越感觉到,那个视频背后另有隐情,就像针对他的那段采访视频一样。 转念一想,辰辰告诫自己,还是不要替别人瞎操心了吧!他受的委屈还没处伸冤,不如多花些心思和时间,考虑考虑怎样提升自己的支持率吧!更何况,学生会主席的竞选演讲稿还需要打磨润色,期末大考临近,竞选投票也迫在眉睫,哪有那么多时间和闲心去考虑别人的事情? 可是,他竞选学生会主席的目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整治学校的不良风气,将校园变成一块更美好的净土吗? 关于托尼的那个视频已经让他深受其害,而他却因为两人之间的约定而不能对外宣布真相,如今,罗斯小姐重蹈自己的覆辙,他怎么能看着这种倾轧和不正当竞争在学校里继续不断地蔓延下去呢? 晚餐后,辰辰直接去了斯蒂文宿舍,人没在,这一点他并不意外,于是,他又去主楼的“正义者联盟”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出热烈的讨论声。 “我建议,开篇部分还是用之前我们一致认可的c方案,这样会比较吸引眼球。”这是艾伦的声音。 “中间段落加上b方案中的那个案例吧,这样一来,演讲更紧凑,酷似当年的林肯那篇葛底斯堡演讲的结构。”这是他们团队的另一位大佬保罗。 “结尾还是不错的,但是,你的感情最好在充沛一些,这样才有煽动性,记住,没有几个人能记住你演讲的内容,但是,你的态度却决定了一切!”居然连现任学生会主席彼得也成了斯蒂文的私人顾问,看来鲍里斯透露的小道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辰辰敲了敲门,说了声:“打扰!” “请进。”里面传来斯蒂文高昂亢奋的声音,他显然还处在演讲的情绪中。 见辰辰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屋子里的人都不禁愣住了。 他不是第一次来“正义者联盟”办公室,但这次他意外地看到了十二年级的学姐阿曼达,也坐在一群政治狂人们中间。 “什么事?”斯蒂文微笑着摆出一副主人翁派头。 这么雍容的一个笑,里面包含着太多的意思,辰辰看到了其中最明显的解读,那就是,站在门口的竞争对手已经被他拍死在沙滩上,不足为惧。 辰辰没有拐弯抹角,开口便道:“我知道大家都很忙,不妨有话直说。” “好啊。”斯蒂文放下手里的活页夹,饶有兴趣地盯着辰辰的脸。 这目光令辰辰感到别扭,眼前的斯蒂文是那么陌生,还是曾经两年和他同住一间宿舍的斯蒂文吗? 辰辰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看回去,问话更是直接了当:“罗斯的视频是你们放出来的吧?” 斯蒂文笑着伸手请辰辰坐下,道:“我还以为你是来问托尼的视频,没想到,这种时候,你还有闲情逸致管别人的事。” “请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斯蒂文。”辰辰脸上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是!那又怎么样?那个视频内容可都是真的,又不是我们绑架罗斯,让她表演出来的。”阿曼达从斯蒂文身后转出来。 “对,确实是真的,但是,那个视频没有声音,你们有没有调查罗斯和孙老板争吵的原因?” “抱歉,我们不是警察,没有时间,也没有义务去做你所谓的那种调查。”阿曼达的话锋和辰辰的针尖儿对麦芒。 “如果没有,你们这种做法很不负责任!”辰辰说得义正言辞。 “笑话,她自己做的事情自己负责,和我们什么想干?我们只不过敏锐地发现了信息,并将其披露給公众,相信每个同学心里自有公论。”阿曼达的话冠冕堂皇向来就难寻破绽。 辰辰气定神闲,道:“是吗?既然是敏锐地发现,为什么早不披露,晚不披露,偏偏选了竞选投票的头三天,还偏偏趁着罗斯姐妹不在校期间?” “什么时候发布是我们的自由,不需要向谁报备吧?”阿曼达长长的嘴角几乎快要弯到了耳根。 “视频里罗斯姐妹身着厚重羽绒服,任何一个傻子都知道,那场争吵至少是发生在一、二月份,我说的没错吧?”辰辰不慌不忙地质问。 阿曼达一时语塞,斯蒂文笑着走到辰辰面前,亲昵地替他整理了一下t恤衫领口微微卷起的边沿,道:“我们都知道,自从出了缉毒哪件事之后呢,你就成了校园大英雄,在学校管闲事也管得上瘾,托尼的事情苦头还没吃够是吗?如果我是你呢,现在,就该急着考虑怎么把趴在地板上的支持率,从15%稍微往上提升一些,以免死得太难看。” 屋子里发出一阵哄笑,显然是觉得辰辰此来,就是自取其辱的。 这话要是搁在三年前,辰辰听到的第一反应准是红着脸落荒而逃,不过,来美国三年了,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应付过,他对斯蒂文轻轻一笑,仿佛在告诉他,别想从言语上打击我。 是啊,要是在三年前,那个青涩的,还未完成变声的金发少年,纵然再心高气傲,也不会对他说出这样的刻薄的话,他们都长大了成熟了,成熟到可以互相伤害,也学会了抵挡来自外界的伤害。 辰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胸有成竹地环顾一下屋子里的十几位同学,薄唇里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我已经让乔把视频从app上撤下来了,24小时内,如果你不从学校个教学楼、宿舍的大屏幕上把对罗斯和我不利的视频撤下来,我会采取回击措施!” 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完这话,辰辰转身朝门口走去。 大门合上的瞬间,他听到背后艾伦毫不客气地奚落:“有没有搞错?自己的事情还没厘清就去替别人瞎出头,你小心再惹火上身!” 今时今日的斯蒂文比当年的威廉还不可一世,当然不会乖乖就范,听辰辰的话。 次日,早课临近尾声,当辰辰走上圣坛的演讲台时,全校同学都非常惊讶。按照学校里不成文的规定,每位同学都有机会登上这个演讲台,然而,除了学生会主席之外,每年每位同学轮到的机会绝对不会多于一次。 大家清楚地记得,春假刚开学的那个周一,辰辰刚登台演讲过她和羽悠缉毒的完整过程。 第六百二十八章 替人出头 高旷的礼拜堂穹顶下,辰辰站在话筒前开口道:“在这个世界里,人们太容易被视觉的表象迷惑住双眼,一旦这些东西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则会产生伤害,甚至毁灭性的后果。在这里,我想澄清一个谣言……” 说到此处,下面传来一阵低声议论:“看来,查理是要说出托尼视频的真相了。” “我猜他就是被冤枉的。” “可是,为什么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他才站出来说话呢?” 站在一旁的伊萨克牧师朝台下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礼拜堂里的嗡嗡声这才渐渐变小。 只听,辰辰的不急不缓地再次开口:“我不想浪费大家的时间再去转述事实经过,请允许我请上事件的当事人,来做直接陈述。” 同学们的眼睛都瞪大了,在礼拜堂里四处搜寻着托尼的身影,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一位身材矮小,头发稀疏,相貌略有些猥琐的老者走上了讲坛。 乍然走上神圣的讲台,他还有些紧张,用发音怪异的蹩脚英语自我介绍着:“我……姓孙……是老孙家花园的老板。” 这一句自我介绍,台下再次哗然。 什么?查理居然不是替自己澄清,而是请来了孙老板,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要为罗斯姐妹出头吗? 最惊讶的还要算是罗斯和莉莉这对双胞胎姐妹,昨天晚上,他们才从北卡罗莱纳乘飞机回学校,之前,她们已经在手机app上,看到了断崖式下跌的支持率,怎奈,人在数百里之外,连辩驳都没有可能。看着几乎已稳稳落入手中的学生会主席宝座再度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只能白白着急一场。 面对台下的喧哗,孙老板有些局促,又露出生意人惯常的笑脸,说话却越发不连贯起来:“每个周末……都有a校的学生来我餐馆吃饭……我看着你们很多人都觉得眼熟。” 辰辰怕他跑题,忙将话头引回来,道:“您能否说说视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 “哦。”孙老板轻轻拍了一下油亮的脑门,说:“那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那天,罗斯姐妹饭吃到一半,就怒气冲冲地走出包间,说要叫老板谈谈。我出来一问,才知道,今天,她们又点了我们店里的招牌菜深井烧鹅。一个和她们相熟的服务生悄悄告诉她们,我们的鹅新鲜味美,因为它们是野生的。两姐妹刨根问底,服务生就把我每星期去州立公园后山的米德尔湖搞捕鹅网的事情抖搂了出来。这姐妹俩急了,饭也不吃,跑出来找我理论,我就跟她们解释说,我们这也是为了提高菜品质量,食品公司进货的鹅新鲜度越来越差,价格还贵,米德尔湖边上的野生绿头鹅太多,总有千八百只,我们餐馆用的量很少,每个月也就十几只,不会破坏生态环境。姐妹俩说,她们是什么奥杜邦学会(根据奥杜邦法成立的保护野生鸟类的组织)的,不能看着身边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双方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就吵了起来。” 孙老板短短的一段英文说得诘屈聱牙,大家听着也着实吃力,但是,好在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台下发出一阵了然的低呼,原先,同学们还好奇地探身向前,听了这话又靠回自己的座位中。 后面的事情,辰辰早已从孙老板那里了解清楚,为了让大家听得更明了,便亲自拿起话筒,说道:“在来学校的路上,孙老板告诉我,他很感激罗斯姐妹,别看那天他们争吵得很凶,事后,两姐妹却并没有报警,也没有找动物管理部门,而是又专程来店里一趟,为那天的恶劣态度道歉,也跟孙老板讲清了道理,说明了厉害关系。孙老板避免了拘留和罚款,米德尔湖边的野生绿头鹅也不再会被猎杀,罗斯姐妹的行为不能不说是一件照顾到各方关系的善举。” 孙老板站在台上向大家鞠躬:“是啊,她们要是报警我至少要被拘留一阵子,还要支付上万美金的罚款。猎杀野鹅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至于那段监控视频是怎么被人复制走的,我也不清楚。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还给罗斯姐俩带来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想说,这两个女孩是正直善良值得信赖的好女孩。” 被冤枉的罗斯姐妹对望一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带头鼓起掌来,在座的同学们也都纷纷鼓掌。 斯蒂文原以为辰辰那天来只是吓唬他,不成想,说到做到,第一次在他面前扮演了狠角色。 辰辰并没有急着走下讲坛,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今天站出来澄清事实,只是想让这次学生会主席竞选更加公正透明,只有在这种前提下,赢得的胜利才有意义。同时,我也是想告诫某些想通过不正当方式打压对手,获取支持率的集团,你们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即便你们用这样的手段获得了想要的职位,也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因为你们辜负了同学的信任。” 一出礼拜堂,辰辰的竞选经理美智子就气得差点儿和他吵起来:“你说,你是不是傻?你倒是好心給罗斯解了围,这不等于直接帮助自己的竞争对手吗?这跟足球比赛踢了乌龙球,帮对手得分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想替她们出头,等两天就不行吗?等选举结束!” 辰辰笑而不语。 郑熙泰倒是挺开心,帮辰辰辩解道:“凡事有利有弊,这不是也直接打击了斯蒂文吗?他在大家印象里的领袖人设一下子就完蛋了,哈哈,他也有今天!” “你光想着打击斯蒂文!那也犯不着替罗斯姐妹澄清啊!明天就竞选投票了,在这种时候,查理,你最该澄清的是自己和托尼那件事,这不但能打击到斯蒂文,对你的支持率直接提升也有好处。”李恩也在一旁扼腕长叹。 辰辰依然是那句话:“我和托尼有约定,除非他自己站出来说这件事,否则,就算烂在肚子里,我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你真行,我看你有做间谍的潜质,嘴巴太严了!”肥乔愤愤道。 辰辰竞选办公室的另外几位主力也七嘴八舌,表示看不懂辰辰此招的用意,说他的行为实在有欠考虑。 这一举措之后,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罗斯的支持率稳步回升,斯蒂文的支持率直线下降,而辰辰的支持率变化并不明显。 大家在赞誉他行为的同时,仍心怀不解,他都能替罗斯出头,为什么不出面解释清楚托尼的事件。 这是竞选演讲和最终投票前的最后一天,不得不说,斯蒂文团队的应急公关能力还是非常迅速精准的。他们的竞选经理艾伦在上午十点钟,也就是在辰辰替罗斯小姐澄清后的两个多小时后,就在竞选app上发表声明,指出两次视频事件都是负责宣传的阿曼达擅自炮制出来的,不代表团队及斯蒂文本人的观点,而他作为竞选经理也负有领导失察之责,同时宣布,已将阿曼达开除出竞选团队,并向全体同学,特别是那两名受害者道歉。 一时间,阿曼达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斯蒂文却将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毫发无伤。 对于斯蒂文团队的说辞,辰辰心里当然不相信,没有斯蒂文的明示,至少是默许,阿曼达真会像艾伦所说,去费力不讨好地炮制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他倒是不得不对前室友的这招丢车保帅刮目相看,十七岁的小正太已经将这些成人的手腕玩得轻车熟路了。 这一招果然奏效,斯蒂文的支持率下降速度一下子就变慢了,到了中午,便有了渐渐企稳的趋势。 次日没有早课,住同一幢宿舍楼的辰辰、义廷和奥利弗等几人,一同出门往餐厅走,离着老远就听到闹闹嚷嚷的声音隐约传来。绕过小湖继续往前走,他们才看到了一大群同学们围在餐厅门口,那场面简直可以用宏大来形容。 再走近一些,终于看明白了。斯蒂文团队的十几名成员整装站在学校餐厅门口,迎着初夏和煦的朝阳,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只大托盘,托盘上摆放着亮晶晶的透明水晶盒子,里面装着精心烘培的手工曲奇。 “跟着斯蒂文一路前进!” “我们谋求新政!” 他们一边慷慨激昂地喊着竞选口号,一边发饼干,每发出去一份,还会向领受者反复确认:“你宝贵的一票会投给斯蒂文,对吗?” 义廷翻了翻眼睛,数落着辰辰:“今天下午演讲,一早上起来发曲奇饼,你瞅瞅人家有多上进!你再瞅瞅人家这排面,这诚意!我就问你服不服!大哥啊,你支持率比人家差了老大一截子,咋就不知道着急呢?你就说说,咱们那个竞选办公室多长时间没开会了?是不是提前解散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 山雨欲来 眼前热火朝天的场面是辰辰始料未及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暗自佩服,斯蒂文团队在漫长的竞选的期间全程状态在线,也感到自己低估了对手的手段。 到了这个时候,再着急也没用,他信奉一条原则,那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不过,、着急八火的义廷不能不安慰一下,他促狭地低笑一声,说:“是谁总叫我是唐僧,说我说话啰嗦?今天,咱俩怎么好像互换身份了,二师兄。” 义廷半天才琢磨过“二师兄”的含义,被他气乐了,摇着头笑骂了一句:“你的心是有多大?” 说罢,也懒得和他继续掰吃,迎上对面走过来的四位宅男,此时,薇薇安、文瑾、美智子、郑熙泰等另外同学也从不远处走过来,义廷张开臂膀将他们聚拢到一堆儿,窃窃私语了几句什么,然后,二十几人连同杰夫和奥利弗,齐齐撇下辰辰冲入人群。 辰辰正和奥利弗说着话,呼啦一下,身边的人没打招呼全跑了,不禁跺着脚大叫:“哎,我说,你们还有没有一丁点儿节操了,一盒曲奇饼有什么好抢?” 站在人群外定睛观察,他才发现些许端倪,原来,义廷带着大家反反复复冲进人群,从不同的同学手里领走一盒又一盒曲奇饼。 他心里当然清楚,这不是出于嘴馋,这些老铁们只是想尽快消耗完对手的曲奇饼,让他们的宣传攻势提前结束。 虽然觉得这种做法着实可笑,辰辰心里仍涌起一阵感激之情,这就是憨直的义廷帮助他的方式。 正在凝神思索着,眼前的光线一暗,两个修长的身影片刻间挡住旭日的光芒。辰辰抬头一看,竟然是艾伦和斯蒂文。 斯蒂文穿了件薄料西装外套,深色长裤,手随意地插在裤袋中,正歪着脑袋冲他笑,俨然已经提前进入了战备状态。 两年前同住一间宿舍时,金发男孩还是一身青涩稚气,尚未完成变声的公鸭嗓常招来女孩子们的笑话,如今,斯蒂文身上傻傻的小男孩气早已荡然无存,就连鼻梁上的小雀斑也淡了不少,清瘦白皙的面庞英俊而睿智,声音低沉却悦耳:“反正你也赢不了我,多吃些曲奇寻求一下心理平衡也不错。” 辰辰的脸刷地红到了脖根,像做了亏心事,不敢直视斯蒂文的犀利目光。正在这时,他的猪队友义廷怀抱着七八盒曲奇饼,像个杂技演员一般斜刺里朝他冲过来,口中还欢天喜地地叫着:“辰辰,我实在拿不了了,快来帮个忙!” 看到斯蒂文的一刹那,他不由得来了个急刹车,停下了脚步,尴尬地只想找地方躲起来。 冒失的义廷当然逃不过斯蒂文的一双鹰眼,他脸上那个宽宏大度的笑意,看在辰辰眼里却充满了反讽。 好朋友在自己如此不利的情况下,仍无条件地支持自己,辰辰还有什么可退缩的?他一把拉过躲闪不及的义廷,从他怀里拿起一盒曲奇,盒盖上一行巧克力色的字迹格外清晰映入眼帘:请给斯蒂文投票! 辰辰利索地揭开盖子,拿出一块曲奇饼放入口中,吃得津津有味,还得体地朝斯蒂文颔首,露出一个很是官方的笑容,说道:“饼干太美味了,这种拉票方式确实很棒,不过,我劝你不要太在意结果。” “这话什么意思?”艾伦怒视着辰辰,拿出手机递给他,说道:“你自己看看,恐怕这话该说给你自己听!” 这几天,辰辰几乎不敢去看那个实时支持率统计软件,眼见着对手如此嚣张递过来的手机,他当然也不能示弱,便将从容的目光投在手机屏幕上,他清楚地看到,就在当下,罗斯,斯蒂文和自己的支持率分别是37%,41%和22%,斯蒂文又成功地占了上风。 其实,辰辰的心里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上午第一节是马丁博士的微分方程课,辰辰眼前一直晃动着艾伦手机上的支持率柱状图,脑袋仿佛被人用钝器重击了一般头晕脑胀,又或许,这是之前连续两天熬夜修改完善演讲稿的结果。 直到昨天夜里10点,他才对演讲稿的内容基本满意,找到了负责寄宿生管理的本尼老师,很不好意思地和他提出,想去学校的剧场现场演练一下。不成想,本尼老师不但同意了,而且亲自陪着他来到剧场。 灯打开了,音响也开了,空荡荡的剧场中只有站在台上辰辰和坐在第一排的本尼老师。 起初,面对话筒,辰辰紧张得声音都在发抖,本尼老师一言不发,脸上始终带着鼓励的笑容,看着他演练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表现得越来越从容自若。 不知道练习到了第几遍,当他的声音再次落下,最后一排有人站起来鼓掌。站在明亮的舞台灯光下,他将目光投向远方灯火阑珊处,半天才看清,鼓掌的人是负责学校安保和信件收发的泰勒先生,看来,今夜他赶巧当值。 泰勒先生一边朝观众席前方走,一边粗声粗气地说:“刚才,看到剧场这么晚还开着灯,我还以为又是哪个低年级的捣蛋鬼来搞恶作剧,还想把他们轰走。查理,我可是一直坐在后面听完了你的演讲,我记得,上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演讲,还是十多年前,小布什的911演讲。如果教职员工也可以投票,我这一票准投给你!” 对于这样高规格的溢美之词,辰辰只能报以淡淡笑意,在a校,每个老师和教职员工心里,都有一条原则,那就是永远给予学生支持和赞扬。他悲凉地想着,哪怕自己的演讲只能得到这两位老师的欣赏,他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事到如今,该做的都做了,重在参与嘛。参加过一次a校的学生会主席竞选,等到有一天他老了,回忆起来也会觉得不枉此生,至于成败,他真的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敢去想。 “下课了,还愣什么神呢?”肥乔用力推了推的两眼发直的辰辰,他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到现实。 “哎,那个……”辰辰也不知道想和乔说些什么,那个大块头早已等不及辰辰莫名变长的反射弧,像台压路机一般咣当咣当地冲出了教室。 看了一眼墙上的钟,离下节课上课还有三分钟,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罐不加糖的拿铁咖啡,三两口灌下肚,混沌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在第二节课的钟声敲响之前,急匆匆走进托雷斯博士的课堂。 ap政治与政府的课程进入到了总结复习阶段,托雷斯博士在哈克尼斯圆桌前端纵横捭阖地演出着他的独角戏,辰辰坐在圆桌另一端,奋笔疾书地记着笔记。 “是的,在第二部分的申论题中,你们不仅仅要有能力分析政治关系,还要阐明典型的政治流程、行为和导致的结果,并预估政策走向。这部分题目限时100分钟,分值为50%。在这类题中,你们要学会将基本数据、相关理论和概念联系应用,挖掘它们之间的关系,还要用具体事例来支撑你们的论点……” 托雷斯博士边说边擦掉白板上的关键字,准备进入下一个环节。 小雅各布坐在座位上问道:“您能不能再讲讲比较类申论题的思路,比如:美国的美国总统制与英国君主立宪制的比较。” “哦,答这类题不能偷懒,直接去比较异同是不足够的,而是要从概念下手……” 辰辰转了转酸胀的手腕,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一眼看到坐在斜对面的罗斯姑娘,她今天难得化了妆,然而,粉底和眼影也遮不住她一脸的倦容,和眼睛里的红血丝。可以想象,每个竞选者都像他一样努力,甚至比他还要拼。 他隐隐感觉,在这场博弈中自己仍处于劣势。 下午四点钟,学校剧院马蹄形的观众席中,678个座位座无虚席。舞台中间偏左的位置,聚光灯的光束下,长身玉立的现任学生会主席彼得站在高高的讲台后面,大声宣布学生会主席竞选演讲顺序:“……第一位演讲的候选人是斯蒂文,查理排在第二,最后,由我们美丽可爱的罗斯来压轴。” 在一片如同爆豆般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众望所归的斯蒂文大步走上讲台,台下的同学们仰望着他们心目中的未来领袖。 他身穿笔挺的深蓝色西装,从拉开的红丝绒边幕内走出来,敞开的白色衬衫领口露出高贵的爱马仕丝巾柔滑的褶裥,略长出西服袖边的白衬衫上,钻石袖口熠熠闪光。一看到斯蒂文的模样,辰辰脑海里总会想象,那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在脱胎换骨之前,就应该是他现在的模样吧。 斯蒂文的演讲依旧像教科书般无可挑剔,论点鲜明,论据新颖充分,情绪饱满,其间还不忘穿插一些幽默的小噱头。 第六百三十章 竞选演讲 “……开国元勋们费尽心力确保我们拥有不可剥夺的权力,包括生命、自由,以及对幸福的追求。追求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词,因为,它充满正面而积极的意义。没有任何东西会从天而降,哪怕只你无可挑剔的圣人,就让我们用不断去追求,与众不同,充满意义的人生本身是一项成就……” 辰辰站在台角处,看到斯蒂文略有些僵硬的脊背,原来久经辩论赛场的男孩,站在学生会主席的竞选舞台上,心里也是紧张的。 不过,即便他今天的临场表现没有那么完美,登上a校权利的最高宝座几乎也没有悬念,在学生会主席竞选的准备期和宣传期,他已经积累了无与伦比的人气。 临近尾声,斯蒂文张开双臂仿佛要去拥抱整个世界,就在这个充满神性之光的动作中,他的演讲完美收官。 彼得重新走上舞台,辰辰整了整西服,挪到台口处,只等着彼得叫到自己的名字。 一回身,瞥见刚走下舞台的斯蒂文正冲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他当然能猜出这笑意背后的潜台词,便从容地走到斯蒂文面前。 临进入后台时,美智子和郑熙泰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两人不约而同地各掏出一支写着“请給查理投票”的竞选纪念品签字笔,别在他西服口袋边缘,仿佛是为了給他的演讲加持。 此时,他大大方方地将中的一支笔抽出来,别在斯蒂文的西服口袋上,自信地笑着说:“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所以,我还是希望你投我一票。” 这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下面,我们请下一位候选人,查理上台演讲。”简短的串场总结之后,彼得熟练地推进着活动流程。 辰辰转身往台上走,从罗斯姑娘身旁经过,发现女孩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很正式prada套装,即便是站在聚光灯外的侧幕里也显得干练成熟,颇有大家风范。他犹豫了片刻,将胸前的另一只签字笔很郑重地双手交给罗斯。 此刻的掌声远没有斯蒂文上台时热烈,但他仍保持着最温暖的微笑,向台下点头示意,然后,开始演讲。 “我发现追女孩背后蕴含着很多哲理。”他的第一句话刚冲口而出,就引起了台下一小片骚动,大概是以为他说错了演讲稿。 辰辰轻笑了一下,说:“是的,你们没有听错,今天,我站在这里就是想和大家分享一下我追求一个女生的心路历程。” 台下,同学们的脸上立刻呈现出各种难以解读的神情,几百上眼睛齐刷刷盯着台上的辰辰。 并排而坐的郑熙泰和美智子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都觉得辰辰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儿离谱。 此时,辰辰声音在两人耳中,怎么听怎么觉得偏离主题:“在中国国内的学校,早恋被视为洪水猛兽,于我而言,这样的经历却让我成长,激发我奋进。 大家都见过三年前的我,人不算帅,成绩也不怎么样,英语又说得不好,那时,我要是去追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遭到百分之百的拒绝,然而,我偏偏喜欢上了我们年级的女神。她聪明、漂亮、学习成绩优秀、还擅长好几种我之前从没接触过的运动,在艺术方面更是天赋卓著……” 此时,台下已有不少人开始偷瞄羽悠,之前,辰辰从没公开表示过追求羽悠,然而,在他们这所仅有五百多名学生的学校,无论谁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大家都看在眼里。 辰辰的声音盖过了台下的窃窃私语私语:“……我当时觉得,我是没有什么机会了,只能单相思着过完四年的高中。不甘心啊,我告诉自己,放下所谓的自尊,去告诉那个女孩我喜欢她,哪怕我是一只永远也变不成王子的青蛙,她也未必会轻视责怪我吧,毕竟,多一个人喜欢关心并不是一件坏事。 于是,我鼓起勇气去表白了,至于表白方式,你们也别问,幼稚中二的程度令我现在每每回忆起来,就想了此残生。还好,我要感谢那个女孩听完了我的表白,并且没有笑话我。” 说话间,辰辰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台下几百张面孔中搜寻着,羽悠离他很远,即便隔着一排排座位,他也能感到她的神情依旧如此平静,仿佛这个话题与她并无干系。 收回目光,话音透过麦克风一直传到观众席最后方:“那天,她只对我说了两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第一句话是:我不觉得你能走进我的世界。第二句话是:你至少要超过威廉,我们才能继续今天的谈话。 毫不夸张地说,这两句话在我青春成长的历程上,有着醍醐灌顶的功效。 第一句话,让我了解了,两个人相爱的基础,不仅仅是一时冲动的好感和爱恋,只有相互之间深刻的了解,爱才不是盲目的,不是没有根基的沙子城堡。 第二句话让我明白,如果想让获得别人的爱,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是‘我’,我是谁?我首先要努力成为最好的自己,甚至比原先预想中的自己还要好千百倍。由此,我也明白,爱不是一件脱手可得的东西,而是需要付出异乎寻常的努力,千辛万苦去追寻的。” 私语声消失,同学们渐渐被辰辰的话吸引了,屏息静气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没有人想到,辰辰在竞选学生会主席这样一个严肃而重要的场合,大谈追女生心得。 其中,文瑾心里尤其五味杂陈,她想起一年多前,自己曾言语试探过辰辰的心迹,结果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原来,彼时,他已经在追爱的路上。 “现在想来,幸好我在两年前向她表白了,如果是今天表白,她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已经长大的我可能会审时度势之后,告诉自己那是一件不可完成的任务,不过,彼时的我无知而无畏,被心中熊熊燃烧的爱火照亮,居然没有退缩。 为了这样一个约定,这两年我做过很多傻事,目的只是为了去更加了解她,先成为她的朋友和知己。 同时,我全力以赴以威廉为目标,从各方面完善自己…… 直到现在,和当年的威廉相比我还差得太远,至少我在艺术上仍然无所建树,但是,两年的追逐时光,如今的我和刚入校时的我相比,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如你们所看到的。” 听着辰辰在演讲中调侃自己怎样艰难坎坷地历练完善自己,义廷两手握成拳傻里傻气地上下晃动着,仿佛在給好朋友助威,他的鼻子却酸酸的,辰辰的变化和其中的艰辛他看在眼里,而他和他又是多么相似。他庆幸学霸可比那个冰山美人强多了,至少人家还会一步步帮助指点他取得进步。 讲到兴奋处,辰辰面颊微微泛出红晕,道:“从追这位女生的过程中,我悟出一些道理,并重塑了自己的价值观。第一,要敢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无论遇到任何抉择时刻,我都会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保有一份热情和真诚。第二,拿出勇敢去追求,追求女生在某种程度上,和求索真理,追寻梦想是一样,都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迈出宝贵的第一步。第三,一旦被人以各种形式婉拒,还能坚持初心,这是考验并锻炼了我们遇到挫折困难之后坚忍不拔的意志力。” 听到此处,台下很多同学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一段看似无厘头的演讲,居然被提升到了价值观和人生的高度,令他们乐得接受。 即便演讲进行到最后,辰辰的上手仍像被胶水粘在了讲台上,汗水已经打湿了西服内的衬衫,凉冰冰贴在脊背上,对他而言,这场演讲不亚于一个越野耐久跑历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演讲带入尾声:“最后,我想说,作为学生,我们每个人都日复一日地学习、运动、参加社团、写作业、赶论文、准备考试,然而,我注意观察了一下身旁那些取得不起成就的学长,他们表面上从事着和其他人几乎完全相同的事情,最终让他们出类拔萃的原因,就是为看似平凡的生命设定了目标。这样一来,他们所做的每一件琐事,都是在为实现这个目标而努力的过程!” 整个演讲过程,辰辰只字未提竞选、施政方针和拉票宣言……在此之前,他们已为此做了很多,现在,在台上短短的五分钟演讲中,他不想不停地在同学们脑海中强化给自己投票的意识,在最后关头,他只想让同学们更了解他,从心所愿地做出决定。 在一片掌声中,他微笑着走下讲台,仿佛完成了人生中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接替他掌控舞台的是罗斯,她的拥趸多为女生,场面也异常热烈。罗斯姑娘一上台先将话筒从基座上拧下来,拿在手里,这个举动令辰辰不解。 第六百三十一章 新晋学生会主席 刚才,斯蒂文演讲中,不时出现略有些夸张的肢体语言,一看就知道是精心设计过的。美国人喜欢用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在这种演讲中,手部、上身及面部的动作表情,有助于更好的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然而,手拿着话筒演讲,显然会限制她在这方面的发挥,也不知罗斯小姐是怎么想的。 短暂的嗡鸣声过后,罗斯的目光扫视全场,说道:“上次,查理在早课上帮我澄清了一件曾令我名誉受损的事,作为交换,在演讲开始之前,请大家给我一个投桃报李的机会。” 刚退回到台角下的辰辰一愣,罗斯姑娘这又是要演哪一出? 只见罗斯朝舞台对面伸出手示意,一辆轮椅从拉开的丝绒侧幕内推了出来,辰辰惊讶地看到托尼正坐在轮椅上。虽然已经是初夏天气,他腿上、胳膊上还绑着深蓝色的医疗固定护具。 他不由得定睛去看推轮椅的人,那是一个身材修长,脊背挺直的中年女子,乍看之下,女子轮廓和托尼极其相似,特别是那略显刻板的眼神,简直如同复刻,这应该就是托尼的母亲。 辰辰的心突突直跳,暗自埋怨罗斯做事冒失,事先也没有跟他打个招呼,否则他会告诉罗斯,托尼不愿意对外透露自己的病情。 罗斯从讲台后面转出来,迎上母子二人,并帮忙将托尼推到了舞台中央,坐在观众席右侧中间位置的划船队员们先激动了,他们站起来叫着托尼的名字朝他挥手。托尼脸上露出笑容,伸出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向大家挥舞着。 “好了,现在,我们把话筒交给托尼,请他来说说他的受伤那件事。”罗斯说着将话筒递给了托尼。 托尼接过话筒,刚要说了一句:“大家下午好……”声音竟有些哽咽。 几秒钟之后,他才重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对着台下的同学们说道:“我没想到自己委托查理的一件事,在校园里引起渲染大波,更没想到,这会对他竞选学生会主席产生影响……” 接下来,托尼一五一十陈述了事情的经过,还坦陈自己当初入学的时候,就怀着侥幸心里,向学校隐瞒了癫痫病史,而那一次从引体向上机上摔下来之前,他的意识和肌肉都已经不受身体支配。 台下的同学们瞪大眼睛听着托尼的讲述,不时发出低声唏嘘。 末了,托尼说:“……是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或者说,是我的自私和偏狭害了查理,在这里我要向大家,特别是向查理道歉,当然,我更感激,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他为了保守我们两人之间的约定而受的委屈,如今,真相大白希望大家都能支持查理。” 听着托尼的陈述,辰辰丝毫没感到轻松,反而心中惶恐:托尼的病情若是闹得尽人皆知,会不会加剧他们的家庭危机? 仿佛专程为了解答他心中的问题,托尼的母亲向站在后台候边幕内侧的辰辰大步走来,快走近时,她停下脚步,郑重地向辰辰举了一躬。 辰辰吓了一大跳,明知还不该他出场,却忙不迭地跑出来扶住托尼的母亲,低声说:“您不必这么客气。” 托尼母亲不由分说,硬是拉着辰辰走上了讲台,一时间,两个候选人同时站在舞台上,令辰辰感到万分尴尬。 她从托尼手中拿过话筒,说道:“托尼受伤让我感到非常难过,不过,正是因为这件事,才让我们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都重新审视和家人之间的关系。如今,我们的家庭又恢复了十几年前的甜蜜和谐。查理,托尼说,你是他的偶像,你是个宽容、友爱、守信的好孩子,是我们全家永远的朋友。” 辰辰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跟。 一场热热闹闹的澄清之后,辰辰和推着托尼下了台。 罗斯重现站在讲台后面,辰辰停下脚步,特意将托尼的轮椅转过来,好让他能看清罗斯的演讲。 只听见素来不苟言笑的罗斯脸上露出一个小女孩般灿烂的笑颜,将话筒重新安放到基座上,说:“我宣布退出此次学生会主席的竞选,扪心自问,我认为,自己的优秀程度、人格魅力和道德水准都无法和此次竞选中的查理相比。来年,我将继续在学生会首席财务官的岗位上为大家服务。我无条件支持查理,希望我的支持者们也能认同我的观点。” 临阵倒戈! 在后台观望和对手演讲的斯蒂文霍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猛,椅子向身后的地板倒下去,辰辰手疾眼快冲上去,一把扶住椅子。 其实,罗斯惊人一语过后,辰辰也是蒙的,后台并不冷,他却发觉自己的手一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托尼一把拉着辰辰,用眼神示意他冷静,辰辰感到,融融的暖意正从对方的手掌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心绪总算平静了些许。 演讲结束后,就进入了最后一轮投票阶段,但是,选票统计要到次日才能出结果。 从后台的校门走出剧院,辰辰先将托尼母子送上了车,又去追罗斯,在人文学中心的门廊下见到她时,辰辰便在心里措辞,想表达一下感谢之情,罗斯却大方地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回去安心等结果吧,我的总统先生(a校学生会主席,也会被称为president)。” 他恍恍惚惚地往主路上走,仍觉得刚才的经历如同梦境,尼古拉斯笑着跑过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打趣道:“嗨,查理,我们橄榄球队全员投了你的票,你当上学生会主席,下学年可不能忘了我们。” 十二年级的橄榄球队队长尼古拉斯已收获了宾大等多所一流牛校的录取,没想到,他还心系球队新学年的预算。 见辰辰不说话,尼古拉斯瞪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道:“明年,你就上十二年级了,申请大学,加上学生会的工作,一定会很忙,千万别忘了,有空給我的队员们录比赛视频,帮他们分析战略战术。” 辰辰心头涌起一股暖意,在校的三年时间里,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作为编外志愿者帮住橄榄球对录制过多少比赛视频,随着他对这项运动的了解和喜爱,到后来他甚至能他们一起分析自己队的优劣得失了。原来这一切,尼古拉斯和他的橄榄球队员们都没忘记。 一个很大的心愿已经付诸实施,他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回想一下也了无遗憾了,这天夜里,辰辰睡了几个月来难得的一次好觉。 次日是周五,大家脑子里的准周末。 不知道是在哪一年,哪一位有才老师的伟大发明,每个周末来临之前,高年级都要度过一天极其难熬的双时段(doubleperiod)课程,这就意味着课程时长翻倍,虽然这一天只有四节课,学习强度却比平日增加了不少。 好在辰辰头一晚睡得好,精力足够支撑这一天的学习。 第一节是微分方程和多元微分部分的阶段小考,凭着马丁博士那一股子不靠谱的任性劲儿,考试难度依然如期待中一般人神共愤。挣扎着考完之后,他还是和大家一起额手相庆了一番,毕竟,这是期末之前的最后一次阶段考,曙光就在前头了。 刚下第一节课,辰辰连跑带颠地奔赴位于校园另一头的科学楼,冲进生物学实验室,从培养皿中将之前孵化的菌类物质提取出来,在显微镜下面观察,发现细胞活性良好,便拿起长玻璃吸管,小心翼翼地将生长液中略有些令人作呕的絮状物放置在载玻片上,观察蛋白质印迹。在等待孵化的四十五分钟时间里,他又翻开笔记本,对照着上面生物术语列表和公式,进行复杂的实验运算。 中午,他冲到餐厅,在两片吐司中间夹了些生菜、肉和芝士就奔赴下节法语课的课堂,每周五下午的第一节课都要比平时早开始三十分钟,更何况,他还要在ap法语课之前,完成历史论文的大纲。在男爵进教室之前,他恰好在电脑上敲完了最后一行字,悄悄比了个金星阿姨的“完美”手势。 一连学习了五个多小时,除了喝过一罐咖啡,吃过一份自制三明治,完全没有休息,他心疼了自己三秒钟之后,不禁感慨,作为一个精英寄宿高中的高年级学生,忙到靠学习而不是休息来补充体力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第四节课结束,他飞奔去靠近校园入口处的接待室,取回妈妈寄来的满满一箱零食,扛着零食箱子像个智障般穿过校园直奔宿舍的路上,他心中一边抱怨妈妈仍拿他当小孩,一边甜蜜地想,这下自己那几个馋嘴的朋友们又要开心了。 回宿舍,放好零食,换好衣服,辰辰极速往船坞方向跑,路过露天网球场,看到义廷、李恩正在辉汗如雨地练球,他惊觉自己快迟到了。这时,一个八年级的小学弟将一张萌萌的小脸贴在金属护网上叫他:“查理,那边草丛有个球,帮忙捡一下。” 咦,小学弟不但直到自己的名字,还那么不见外。 辰辰欣喜地应了一声,想也没想,便趴进草丛找那个荧光黄色的小球,捡起之后,还特意吹了吹上面的泥土和草叶,才将它交到小学弟手里。 一进船坞,一队队员早已整装待训了,队长杰森见他气喘吁吁地进来脸色不大好,他看了一眼腕上的运动表,一脸严肃道:“查理,你居然也迟到?” 然后,又转向早已站好的队员们,说:“查理迟到七分钟,照老规矩来,有一个迟到,全队陪跑,七圈,就现在!” 辰辰懊悔地吐了一下舌头,不禁自责,比赛结束后,他确实对训练稍有松懈,今天,竟然害得全队陪跑。 结束了训练,宅男五人组筋疲力尽地走进餐厅,取了晚餐刚一落座,农校长就朝他们走过来。 “你好,总统先生。”农校长在辰辰身边坐下。 辰辰心里一惊,不会吧,结果要到明天才能公布,愚人节已经过去了呀,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红着脸问了农先生晚上好。 农先生放下餐盘,一把拉住辰辰,说:“国际生当选学生会主席,这是史无前例的,却在我意料之中。希望你明年能在这个岗位上顺利而富有创建性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第六百三十二章 暧昧 “咦?怎么还忧郁了呢?愣什么神啊?”文瑾摘下镶着皮革的工作手套,用手指戳了一下义廷的宽脑门。 “那啥……没愣神啊。” 义廷随口应着,努力将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可是,李恩的那句话却如同《最炫民族风》的旋律般魔音贯耳,在他脑海中萦绕不去。 放假回国的前一天,义廷去隔壁宿舍找李恩道别,顺便帮他收拾行李,只因,前几天网球总决赛中,李恩拼尽全力,胳膊不小心脱臼了,彼时仍未完全恢复好。 趁着晚餐前的时间,两人又是整理,又是装箱忙得不亦乐乎。李恩用一只手盖上塞得满满的大箱子,一边将打包带在箱子上系成十字,一边叫着:“伙计,过来帮我拽一下。” 义廷知道李恩的手臂使不上劲儿,忙丢下手里正在整理的封存物品,跑过去,说:“你闪开,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只见他一手攥住打包带甩出来的一截,一手按住箱子猛力拉拽,然后,将长出来的部分从十字交叉的中心处穿过。 李恩蹲下身,帮义廷給打包带打结,嘴里忽然很没有人文关怀地冒出一句话,完全不顾自己的直男癌好友,能不能接受这种一个弯不拐的生猛方式,他问:“你说,你和蒂娜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 义廷像被锥子扎了一下,手一松,僵直地缩起脊背。绳结还没扣牢,力道一泄,马上松脱开来,他口中埋怨道:“啥到底啥关系啊?我说,你干活儿就不能专心点儿吗?” 说着,他急匆匆将打包带重新捆扎拽紧,穿十字,打结,又将刚才的流程走了一遍,却怎么看怎么显得手忙脚乱。 “咱们兄弟就别装傻了。现在,你到底是在追她,还是已经追到手了?”李恩一屁股坐到床前的椭圆形绒毯上,仰头看着义廷。 义廷猛薅了几把乱蓬蓬的钢针发,转了转眼睛,硬着头皮吹牛道:“追到手了。” 不成想,李恩拍了一下身下的绒毯,霍然站起身来,道:“追到手个大头鬼啊!每次看你们俩一起去图书馆学习,都是一前一后地走,中间隔着30厘米。这摆明了就是连手都没拉过的节奏啊?” “不是啊,拉过,我不是给你讲过,在密西西比那次……”义廷梗着脖子涨红脸强词夺理。 “那是特殊情况,根本不算数!”李恩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拍了拍义廷的肩膀。 “你那是啥表情?都知道了,还给人添堵?行吧,就算……我正追着呢。”义廷鼓起腮帮小声嘟囔着。 李恩抓起床上的一只不大不小靠包,朝自己这个不争气的朋友扔过去,道:“这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咱们先不说前两年,你们俩又是一起参加返校节舞会,又是去夏令营,有事没事儿腻腻歪歪。就从做飞机开始算起,到现在都有小一年了吧!每天除了上课、睡觉、训练,你们俩有一分钟不在一起吗?一起去吃饭,一起图书馆,你陪她去教堂做礼拜,她去看你网球比赛……要是人家别的小情侣,纪念日都庆祝了好几轮了,你居然好意思告诉我说,还在追?!那天,我还亲眼看见你们用同一个杯子喝水……” 义廷连忙摆手,避重就轻道:“没……没用一个杯子,她只是习惯用我的杯子盖。” 李恩从鼻孔了哼了一声,道:“放眼望去,校园里所有的小情侣,还有比你们更臭味相投,步调一致的吗?” “你明天一早5点赶校车机场,又不着急了,是吧?”义廷选择性失聪,不再理会好朋友的质疑,一个人在宿舍里上上下下地忙活开了,仿佛明天要走的是他自己。 此刻,他只能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他从不愿仔细去琢磨自己和文瑾的关系,其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经不起琢磨的地方。 文瑾学习比他强太多了,文瑾是来自北京的,文瑾将来一定能进入哈耶普这样的大牛校,而自己呢,除了体育方面成绩骄人,还有什么可以配得上她? 李恩看着没头苍蝇般在屋里乱转的小伙伴,像个过来人一般开口,说道:“大哥,别怪我没提醒你,恋爱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暧昧。时间一长,你们就会习惯这种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不会去认认真真开始一段恋情了。” 义廷专心致志地将李恩不带走的行李打包,装在搬家用的大纸箱里,用宽胶带密封好,再拿起笔,无比认真地在箱子盖上写下李恩名字和年级,只有达到这样要求的箱子,才能有资格被送到宿管老师那边封存。他还故意将撕胶带的声音弄得贼响,吃喇吃喇的声音正好能自欺欺人地盖住李恩的话。 事实上,李恩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把小凿子,在他自认为坚强的心上,凿出丝丝缕缕的裂缝。 “恋爱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暧昧。”这句话则像瀑布,兜头盖脸地向他浇过来,阴湿心里的每一条裂缝,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流在密西西比河上的一条千疮百孔的破船,瞬间迷失了航向。 “……考虑到空气阻力和动力系统的工作情况测算,我们的最大航速是200公里每小时,失速航速是50公里每小时,两个油箱都加满的理论航程是600公里,起降滑跑距离是300至500米……”文瑾将手中的一只碳素笔转出了花,将一组精心计算出来的数据不打磕巴地报出来,却见义廷反应迟钝,态度淡漠。 她大叫一声:“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算了两个多小时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啊?哦,对,听到,滑行速度500米。”义廷胡乱重复着,试图蒙混过关。 “陈义廷,你到底是在想什么?!” 尖细中带着霸气的声音,回荡在自带扩音效果的三号仓库里,义廷虎躯一震,从回忆中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他不禁责备自己,啥时候学得婆婆妈妈了?你跟学霸啥关系不要紧,只要能在一起不就完事了嘛,想那么多干啥? 他搜肠刮肚想找出个话题来掩饰尴尬,说道:“哦,我是想问你,暑假没回家,后悔不?” 一提起回家,文瑾就条件反射般想起妈妈做的菜,烧茄子、老鸭汤、清蒸鱼、叉烧肉……她咽了咽口水,嘴上却死不承认:“才不呢!省了一万多机票钱。我可不像你,往返机票都包含在助学金里面。” 义廷眼睛里漫过淡淡温情,道:“别骗我了,前天,你和家里通完视频,我又瞅见垃圾桶里多了一大堆面巾纸。” “瞎说,那是因为我得了热伤风。”文瑾狡辩。 义廷也不说话,恶趣味地用手指尖在舌头上沾了一下,就要往文瑾眼睛上点。 文瑾手疾眼快,先弹了他一记爆栗,然后,耍赖地双手捂脸,以免遭受对方同样袭击。 见半天没动几个,手指裂开一道缝隙,见义廷正坐在她对面,托着腮看她笑,她一晃神,手从脸上落下来。 不知何时,义廷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毛毛躁躁,笑起来很傻很土气的男孩,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东西,让他有别于校园中诸么多文质彬彬的学子,和狷狂傲慢的公子哥,甚至和那些金刚般孔武有力的体育生也不尽相同,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一种刚毅豁达又尚未成熟的男子气,是他独有的一种气质。 在海外学习的学子,谁不是热切盼着放暑假,这种心情义廷最能体会,说道:“你比不得我,我是从小被放养长大的,在外面野惯了,家里也不咋惦记,你爸妈,还有你弟在家里准是天天念叨着你。” 文瑾很怕被他这么认真地看着,眼珠不安地转动着,说:“我爸原先想要給我妈和我弟买机票,让他们来美国陪我一个月。我说:免了吧,机票住宿不便宜,我又要弄飞机的事情没时间陪他们,还是留着钱,等我毕业典礼那会儿一块儿过来吧。” “我看你和薇薇安真是一路人,扣门都扣到一块堆儿去了。”义廷嘿嘿坏笑。 “告诉你吧,我弟弟可聪明了,才八岁都得了两个北京市机器人比赛的大奖了,哼哼,是不是很像我啊?”文瑾一脸自豪地炫耀着。 义廷一本正经地点头,问道:“他该不会也像你一样矮吧?” “陈义廷!”文瑾咬着嘴唇,挥动小拳头作势要打他。 义廷趁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心里正暗自得以,文瑾抽回手,若无其事地转了话题:“哎,我说,你什么时候去飞行学校?” “下周笔试,拿到笔试合格,这月底就去航校,我都预约好了。走之前,好歹也得帮你把内部机器装完。”义廷随手翻开手机上的日程。 “算了吧,你这周先集中备考。飞机驾驶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懂,你自己要多加油。”文瑾说着话,手指在工作台的木质桌面上闲闲地敲击出声响。 第六百三十三章 日程管理 “放心,老大,飞机驾驶笔试费400美金一次,就冲这让人肉疼的考试费,我也得一次过呀!”义廷不动声色地将长臂伸到桌面上,想再次捉住文瑾的手。 文瑾抬手拨开挡住眼睛的一缕额发,义廷扑了个空,他缩回手,佯装滑动手机屏幕上的日程列表,道:“七月中之前,可就辛苦你一个人了。” “不辛苦啊,力气活儿都留给你,我把剩下的细活会儿先干了。”文瑾笑得山明水净。 义廷的手指顺着日期往下滑,嘴里说着:“霍夫曼教授不是七月底来美国东部参加学术研讨会吗,我一准儿赶在他来之前把驾驶证考出来,这样回学校才能安心向他请教问题,查缺补漏啥的。” 文瑾见义廷桌上的手机日历还亮着,瞥了一眼,说:“什么时候,你也学得跟辰辰似的,非得要在手机上设置日程了,又不是得了健忘症记不住。” “你不是总说,我们小脑仁都跟玻璃球似的,没啥沟回嘛,不用这玩意儿,每天作业、训练、比赛、考试……那么多事啥能记得住?” 说着,他走到贴在墙上的飞机工期表前,满满一页a3纸的列表,已经有五分之四都用荧光笔的粗线覆盖住了,那是已经按计划完成的部分。看着工期表上剩下的内容,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霍夫曼博士来的时候,也不知能不能完工。” 工期计划表都在文瑾心里,她掐指盘算了一下,说:“嗯,结构、技术方面的活应该可以完成个七七八八了,内部装饰,外部刷漆什么的肯定干不完啊。到时候,咱们的飞机看着应该像是只银色的秃鹌鹑。” 义廷好像很喜欢这个比喻,咧开厚嘴唇开怀大笑:“哈哈,只要不影响博士指导就行啊。” “叮——”电脑邮箱里来了新邮件的声音。 文瑾跑到工作台前一看屏幕,立刻乐开了花:“哈哈,我的邮件,霍夫曼博士又是秒回的。” *** 一转眼,悠长的暑假过去了,a校又迎来了新学年的开学,辰辰、羽悠、文瑾和义廷都升入了十二年级,一拨八、九年级新生由家长陪伴着,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来到了校园。 这天早上,刚入校的新生分成三个大圆圈,坐在洒满阳光的中央大草坪上,辰辰、斯蒂文、拉杰希、艾伦、罗斯、黛西等,刚从远处走过来,新生们就发出一阵兴奋地欢叫。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咱们学生会主席!” “哇,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好性感啊!” “他个子真高,肩膀好宽啊!就是我喜欢的类型。” “他还是划船队的队长。” “他可是咱们学校有史以来第一个亚裔学生会主席呢!” 同学们的议论声传进辰辰的耳鼓,他付之一笑,三年前,他们也是这样议论威廉、伊丽莎白和罗杰斯的。 辰辰走进其中一个大圆圈,三五个活泼幼稚的小女生立刻扯开嗓子,用尖锐单薄的声音喊着他的名字:“查理!查理!” 几乎所有人都伸出手想让他看见他们,辰辰也伸出手,俯下身,绕着圈子走了一周,以便能触碰到每一个人的手臂。 垂眸望去,满眼都是聪明而稚嫩新面孔,从一张张笑脸上看到了三年前的自己、斯蒂文、义廷、文瑾、凯文和白馨蕊,一种复杂的情绪从内心深处翻涌上来,令他险些落泪。 他想说:“你们好,欢迎来到a学院。” 话语却梗在喉头,能做的唯有对他们每个人展露出友爱的笑容,如同一个真正的兄长。 他想起三年前,自己初来a校,他曾经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坐在着绿茵茵的草地上仰视着十二年级的大学长,只觉得他们各个都威风八面,就像好莱坞红毯上的大明星。 除了对周遭一切感到好奇,就是无所适从,表面谦逊拘谨,得如同老师和同学心目中该有的亚裔新生模样,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紧张得走起路来都目不斜视,只把一双手牢牢贴在裤线上。 彼时,由于尚未被超级学霸、学神虐过,也没见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才和大神,骨子里充满了谁也不服的天真中二气质。 “二百多年前一位年轻的牧师usher·arnold(阿瑟·阿诺德)带着他24岁的妻子和几位门生从欧洲大陆不远万里,来到了康涅狄格州的这个小镇上,他发下誓愿,要以触及灵魂的教育,为社会和国家培养出更多正直、善良、有责任感、有真才实学的栋梁之才……”关于学校的介绍,辰辰烂熟于心,自然也是脱口而出。 在之前几年的开学新生活动,以及每年秋冬之交,为前来访校的学生和家长做向导的时候,这些话他说过何止百遍,然而,他却从未因重复而懈怠,相反,每次讲到校史、校训和学校精神,他心里都是满满的自豪。 目送着新生们带着憧憬奔赴下一个团队建设环节,辰辰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还有数不清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 站在主楼前的中央大草坪上,辰辰极目四望,脑子里的罗盘稍微规划了一下路径,便脚步如飞地赶往人文学中心。 一路上,他都低着头,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灵活地移动。学生会的年度预算罗斯已经做好,吃早餐的时候,他下载了邮件附件,并将那个复杂的excel表格反复看了好几遍,现在,他要在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几点意见回复給罗斯。 很快,一封简短而条理清楚的邮件编辑完成,他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微笑,鼓励自己高效利用时间。 正要按下绿色发送按钮的当儿,竟一头撞进一个宽大柔软的怀抱,耳畔的笑骂声再熟悉不过:“我勒个去,你这是要用肱二头肌把我顶湖里去吗?全校也就我禁得起你这一撞了吧!” 仰起脸,辰辰正看到肥乔沾满糖渣渣的嘴角,像条两头尖尖的小艇般向上弯着,此刻,油腻大脸上写满嗔怪,嘴几乎要撇到耳朵后面去了。 辰辰也不道歉,反而伸出拳头轻怼了一下一米九壮汉的宽阔肩头,熟不讲理道:“你要是不那么专心吃甜甜圈,何至于撞上我?” 肥乔脸上的五官立刻拧巴到了一起,一副表情仿佛在说:怎么还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他笑着怼回去:“谁能想到,当了学生会主席的人还这么冒失?”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着亲昵打闹了一阵,便又朝着各自的目的地一路小跑而去。 怨念地收起手机,辰辰不禁感叹,一早上起来,就感觉像欠了一屁股的债似的,忙到不得不一边走路一边回邮件,这哪里是开学的前一天,分明是期末的节奏。 日程表上待完成事宜长到他自己都不愿去多看一眼,可不看又觉得心里不踏实。他重新掏出手机,点开日程,密密麻麻的小字如同一篇小作文,足以让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病发: 1.大学申请文书ps(personalstatement,个人陈述的简称)部分第二稿修改完成; 2.准备学生会主席上任后第一次早课演讲稿; 3.深入研究课程说明,从马丁博士給的选项里挑出本学年数学独立研究的方向; 4.准备越野跑队新学年动员会; 5.中午再忙也要在法语小餐桌上露面; 6.设计心理学独立研究的实验课题; …… 绕过花木扶疏的爱奥尼斯小径,宿舍区乔治王风格的红砖楼遥遥再往,这里有一幢美丽的维多利亚楼,也是他路途上的一个必经之处。 隔着老远就看到那幢爬满青藤的小楼门廊下,一个人正在遥遥看着他,那人正是羽悠。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过:当你望向那个女孩,你知道,她等的人就是你,这便是幸福。 此刻,他能深切体会到这种感受,即便这种幸福尚且不是爱情之因结出的果实。 还未走到门廊前,羽悠已经迎着他走过来,正午的阳光下,层层相叠的白色裙裾如同细浪翻腾,苍白的面颊被晕上了淡淡暖光。 “看样子心情不错啊!”一别两个多月后,再见面,辰辰分外急切地想要与对方说很多话,一开口却只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寒暄。 “我提交了决赛参赛作品。”纵然羽悠的脸上仍没有什么表情,辰辰也能揣测出,对方此刻心境不错。 “哦?可否让我欣赏一下?”辰辰偏头看着羽悠,眼睛里满是真诚。 上次,被那幅细节繁复,内容晦涩的初赛作品震撼之后,辰辰心中充满了好奇,一直期待着看到羽悠的新作。 “那是一幅……个人色彩很浓的作品,从某种意义上讲……就像日记。”羽悠低下头,风将一缕发丝从她耳畔吹到面颊上,挡住了她大半张脸,她却并没有伸手拂去。 辰辰但笑不语,羽悠话里的意思在明白不过,她显然还不想展示自己的作品,至少是现在不想。 第六百三十四章 得a的原因 “好啊。那些国际大赛的评委们通常都喜欢艺术家夹带私货,他们觉得那才是个性。我提前预祝你进入决赛。”辰辰弯唇浅笑。 说罢,他想起手机日程表里,那么多令他抓狂的待办事宜,刚开学,想必羽悠的计划也很多,便和她告辞。 羽悠转身,朝着花影深处走去,辰辰仍站在原地出神,心里暗自奇怪,被打乱的六面体魔方,他可以在三十几秒内顺利对好;微分方程中最难解的题,他可以三十分钟给出正确答案;欧洲史的期末论文,他可以三小时洋洋万言……为什么花了整整三年时间,对眼前这个女孩,却仿佛仍像第一天认识那样一无所知? 那一瞬,他想起自己在学生会主席竞选演讲中的一句话:爱情是一件何其美好而神奇的事物,当你被一个人深爱着,你会获得力量,而深爱一个人,将赋予你勇气。 *** 走进卢卡斯博士高级创意写作iii课堂,辰辰感到这里气氛有些诡异。 姑且先将另外十一位堪称死亡梦之队的写作高手,望向他时,高深莫测的解构主义眼神放到一边,卢卡斯博士形同德古拉伯爵的惨白面庞,和那身在课堂上略显浮夸的蓝丝绒西服,就足以令他满脑袋黑线。 莫非,在这位兼任戏剧社团指导的中年帅大叔眼中,天天都是返校节、万圣节,抑或是圣诞节? 在学校这么多年来,辰辰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位传说中不走寻常路的写作老师的课堂,只因为之前的几年,他把课业重点放在了数学、科学和人文学方面,考虑到人文、文学,以及语言课上都会有大量的写作类作业,他总觉得没有单独上写作课的必要。 十二年级选修高级创意写作iii,不能不说掺杂了那么一点儿功利目的。今年秋季就要开始申请大学了,将会有大量文书需要写,这和学术写作大不相同,辰辰决定临时抱佛脚,好好打磨一下自己的写作能力。 学校所有同学对卢卡斯博士都不陌生,他最出名的地方就是,经常以宣讲参加戏剧社的益处为名,四处游说同学,只为給自己的社团拉人头。由于戏剧社团面试苛刻,录取率低,常常让抱着演员梦想的同学空欢喜一场。从这一点上讲,卢卡斯博士的伎俩和藤校的招生办公室倒是有几分相像。 此外,他教十一、十二年级四门不同类别的写作课,由于他讲课充满了激情和意想不到的戏剧性,长期以来口碑颇佳,又因为他给分苛刻,也多次被那些眼睛只盯着gpa的同学列入教师黑名单。 听义廷说过,去年他在图像叙事学与漫画小说课堂上,亲眼目睹这位戏精老师装死那件事,接下来三个学期的高级创意写作课上,无论发生任何情况,辰辰都不会觉得奇怪,谁让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呢,甚至脑补出了三季充满搞笑情节的《生活大爆炸》。 上课铃一响,卢卡斯博士清了清嗓子就开腔了:“先生们女士们,我想请你们先用十分钟时间,写下自己去年文学、或人文类课程拿到a的原因。” 围坐在哈克尼斯圆桌前的十二名同学经过了十几秒钟的目光对视之后,俯身桌案奋笔疾书。 在这里不得不赘述的是,按照a校的规定,一个学生在过去三年中,只有在人文和文学这两类课程中拿到过三个以上的直a(即,不是a-)的人,才有资格申请这门以序号5开头的大学难度课程,即便在众多优秀的申请者中,学校的学术评审委员会,还会进一步综合评估他们的学术能力和表现,精选出十二个宝贵名额。 辰辰一边在纸上刷刷地写,一边想,这堂课卢卡斯博士的表现还算正常啊,看来不能一味盲目地听信讹传。写着写着,他的笔尖在活页纸上滞了一下,瞬间想到,该不会正常本身就是件不正常的事吧。 不一会儿,他就按要求写好了言简意赅的回答,其他同学还在埋头于自己的长篇大论中,他偷眼去瞥卢卡斯博士,他正认真看摊开在桌上的讲义。 辰辰点点头,心想,人是会变的嘛,不能总拿老眼光看人。对此,他自己 三年过去,同学们在这个校园里慢慢长大,变高、变帅、变强壮、变漂亮,当然,联合学分的运动队训练,也将他们每个人都变黑了,可是,如果有人认为改变的只有孩子,那就大错特错了,几年中,他们的老师也在不断发生着变化。 比如,在a校当了二十二年物理老师的金博士,原先一上起课来经常玩得特别high。一次小测之后,他发现大半个班的同学都在同一个概念上出现了理解偏误。考卷正讲解到一半,他就火急火燎地冲出了教室,回来的时候,只见他化身清洁大叔,裤管高高挽起,手里多了两只塑料水桶。正当同学们诧异地张大了嘴巴的时候,他开始不顾一切地往地上倒水,一边倒水,嘴里一边念念有词地解释着电子的传导。同学们眼睁睁看着他水淹教室,却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将一双双穿着ugg棉靴的脚盘到椅子上。 后来,听低年级学弟学妹说,金博士痛改前非了,除了偶尔抓长头发女生,用静电金属棒演示能让头发直立的电场原理之外,整个人看上去越来越正常了。 还有那个非暴力不合作的天文学课老师约翰逊博士。白馨蕊曾经抱怨,他只要一听见上课钟响就锁教室门,从来不怜惜上他课的同学,在课间区区5分钟时间里,是如何以冲刺跑的速度从校园一头跑到另一头的。只要迟到就别想进他的教室听课,这是雷打不动的铁律。对于上课打瞌睡的同学,他更是严厉得过分,那个同学必须郑重地向他道歉,而且在接下来的上课时间里,只能站着听课。 自从他的小外孙出世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那张满是皱纹的呆板面孔上经常会出现慈祥的笑容,对同学也越来越和善,仿佛所有人都是他的小外孙。每个周末,当他开车带着太太乐颠颠去看女儿和外孙之前,还总是逢人便问,需不需要搭他车外出。 “时间到了,我已经等不及听大家分享自己的理由了。”卢卡斯博士富有韵律感的男中音,像一把利剑般具有神奇的穿透性,只要一祭出来,任何困倦和白日梦都会被一击粉碎。 辰辰立马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打起精神,坐直身体。 “积极和老师沟通,向老师寻求帮助,是我上学期人文课得a的制胜法宝。特别是经由老师一遍遍帮我修改小论文,提高了我的写作水平。”第一个站起来的是麻花辫子黛西。 “我上学年的欧洲文学课上,老师总是布置大量的阅读,我从来不把要看的书当作枯燥的作业来完成,而是带着兴趣阅读,带着问题去从书中撷取收获,这无疑提升了我读书质量,我敢说,每读一本书我都将其中80%以上的精华吸收,并为我所用。”文瑾的发言令辰辰汗颜,把学习当乐趣,和学习谈恋爱的人,果然境界不一般。 一圈同学发表过自己得a得经验,每个人回答都极尽高大上,辰辰听得满脸喜滋滋。这和他上初中的时候经历过的,期末全班成绩总结,好学生上台介绍经验差不多,唯二的区别就在于,这次是全员经验分享,且发生在学期初。 轮到辰辰了,这种事他从前常干,说得自然不会比任何人差:“成绩好是一个综合因素,比如,良好的学习方法,能吃苦,合理安排时间,提高课堂参与度,还有一点不可忽视的是智商因素。就我个人而言,获得a则纯粹靠中国学生的美德——努力和勤奋。入校之初,我的文科底子比绝大多数a校学生薄,这一点从阅读速度和文科成绩就能体现,那是因为在之前的十五年中,我阅读的英文书籍太少,导致思考问题都需要先转化成中文,思考完毕再切换成英文说出来。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九年级,我一有空就大量阅读,除了老师开出的书单,每天都坚持看报纸杂志,每周都从图书馆借阅一两本新书籍,只为弥补上这个从零到一的差距,直到两年之后,我才觉得不用再费力去仰视那些文科大神。我还喜欢和同学随时随地讨论课堂上的问题,在午餐的餐桌上,在训练归来的路上,甚至是在熄灯之后,优秀的同学也是我的老师,我从他们那里获得的并不比课堂上少。就这样日积月累,我的文科成绩终于拿到了直a。” 卢卡斯博士对大家的答案十分满意,还特意用殷切的眼神看了看辰辰,之后,他说了一句令人跌碎隐形眼镜的话:“非常好,现在斯蒂文,你去把废纸篓拿过来,放到桌子中央,大家把刚写的纸条撕掉,扔进废纸篓里去。” 第六百三十五章 沉默是金 “撕掉?”艾伦好像没听明白,用了夸张的升调,疑问的语气再明显不过。 “您确定要扔进废纸篓吗?”文瑾一脸严肃地问道。 “对,你们没听错,就是撕掉,扔进废纸篓。”卢卡斯博士坚定地重复着指令。 同学们面面相觑片刻之后,乖乖地照做不误,教室里吃喇吃喇的碎纸声持续了几秒,一切归于寂静。十二双眼睛同时望向卢卡斯博士,绞尽脑汁想着他下面还会出什么奇招。但愿不是把这些纸片用火柴烧成灰之后,兑水服下吧。 “干得好。下面哪位同学能告诉我,我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卢卡斯博士面带微笑,狡黠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在展现聪明方面,斯蒂文向来不落人后,他起身说道:“您让我们把获得a的原因扔掉,是想借此提醒我们,上这门课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拿a。” “很好,还有吗?”卢卡斯博士的目光朝斯蒂文身后眄过去,艾伦坐在那里拧眉片刻,说:“这是一门高难度的课程,老师让大家把自己的经验都扔进同一个容器,就是希望大家互相学习,通力合作,来面对这个新的挑战。” “不,我倒是认为,老师希望我们忘掉过去的优异成绩,清空脑子里的沾沾自喜,在这门课上抱着零开始态度去学习。”文瑾的说法想来中规中矩。 黛西起身说:“要我说,大家忽视了一个概念,卢卡斯博士刚才让斯蒂文去拿的是废纸篓(recyclingbin循环桶),而不是垃圾桶(trashbin)。这意味着,老师希望我们把经验留在这里,以供低年级学弟学妹借鉴。” 渐渐的,大家开始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卢卡斯博士听着大家越来越奇葩的见解终于忍不住抚掌大笑,道:“哈哈,大家脑洞都足够大,看来都很适合上着门创意写作课。我只是想借这样一个例子告诉大家,今后,我们写作也会是这样一个过程,希望大家能从同一个原点出发,凭借发散性思维,将自己的创作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最终达到思想碰撞,百家争鸣的目的。” *** “铃——铃——” 义廷迷迷糊糊地按熄手机闹钟前,不情愿地睁开一只眼,瞥见上面显示的时间竟是5:30,于是,翻了个身,将头钻进被子中继续睡。 不到两秒钟,他忽地一掀被子,大叫一声坐起身来,想起昨天网球队西蒙教练和他的那场谈话。 事情还得从上学年期末说起,在那个东部高中尽数参加的网球赛季中,他作为a校连任了两年的网球队队长,带领全体队员在州赛中一雪前耻拿下了冠军,并第一次取得大满贯赛绩,尽管他们的网球队在全国联赛中止步八强,这也是a校近五年来的最好成绩。 五、六月份的联赛真可谓是一场鏖战,义廷和队员都全力拼杀,付出的代价也是惨重的,几乎可以用损兵折将来形容。李恩胳膊脱臼,他本人的左膝盖旧伤复发,一个队员骨折,一个队员摔成轻微脑震荡,三个扭伤了腿部软组织。 赛季结束后,他曾和教练商量,想好好养一养膝盖的伤,今年不再以个人名义参加圣诞节之后举行的橘子碗杯全国网球赛,西蒙看着他当时痛苦疲累的样子没有忍心拒绝。 事实上,义廷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借膝盖旧伤退掉比赛纯属借口。十一年级那次在橘子碗杯上铩羽而归,给他留在了深深的心理阴影,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就是一个准一流选手,对此,他认了。 昨天下午,他去西蒙教练家取衣服,暑假除了去航校训练和考飞行执照的那段时间,义廷都是住在教练家,就像之前的那三个圣诞假期一样。 义廷熟门熟路地爬到位于二楼自己的房间,将一些衣物打包,然后,跑下楼梯,惊讶地发现西蒙教练正在厨房忙碌着,他也没多想,说了声:“我先走了。” 推门正准备离开,西蒙教练的声音他在身后不慌不忙地响起:“不喝杯咖啡吗?”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到西蒙教练正端着一壶新煮好的咖啡和一碟手工自制的小杏仁甜饼从厨房里走出来。 咖啡香气四溢,甜饼样子朴拙,两样再寻常不过,也在熟悉不过的下午茶配搭,令他想起和西蒙教练一家在一起的愉快时光。 他将背包放在门口地下,坐到西蒙教练对面。 教练一边往他专用的星巴克纪念版杯子里倒咖啡,一边问道:“膝盖上的伤怎么样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指导你做一些有针对性的康复和体能训练。” “没什么大事。”义廷猛力吸溜一口热咖啡,发出很大的动静。 他喜欢喝极烫嘴,或极冰凉的咖啡,还总喜欢恶趣味地搞出很大声响,每次文瑾、辰辰和他一起喝咖啡,都表现出各种嫌弃,西蒙教练反倒童心未泯,总爱和他比着,看谁能吸溜出更大声响。 在教练家借宿久了,义廷和教练夫妇关系格外亲密,在人们视线之外的地方,他更习惯称西蒙夫妇为“网球爸爸”和“网球妈妈”。 “三个月过去了,要不要再去拍一次片子?”西蒙教练关切道。 “不,不用。”义廷说得有些心虚。 联赛结束后,弗森小姐开车带义廷去医院拍过片子,从x光片结果显示,骨骼没有算上,只是膝盖下方有两处积水,这是之前受伤后留下的老毛病,过度劳累就容易复发。 这点儿小问题,对义廷根本不算事儿,他早已有了一整套应对经验,除了贴从国内带来的膏药和热敷之外,就是按摩疏通和肌肉训练。两个多月的暑假一过,他早就恢复得如同一头欢蹦乱跳的小牛犊子了。 西蒙教练脸上有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忽然话题一转,说道:“常年来,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就是能够乐观地看待一切问题。今天,家里就咱俩,你能不能告诉我,不想参加本届橘子碗杯的真正原因?” 义廷沉默,低下头又吸溜了几口杯子里的咖啡。 要知道,每年橘子碗杯上,都会有一大批身怀绝技生龙活虎的网球小将涌现出来,他们没有之前好成绩的包袱,有的只是过硬的技术和体力,还有获得胜利一举成名的野心,就像他九年级初来a校时一样。 他现在的心气和那时不同了,见过世界各地形形*的高手,也取得过傲人成绩,他不再是那个无知无畏的陈义廷,更何况,他并不确定自己能比去年发挥得更好。 西蒙教练毫不示弱地也吸溜了几口咖啡,用眼睛直盯着他看,半天才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义廷的脸红了,是啊,三年多来,西蒙是最了解他的,比他爸爸妈妈,甚至比文瑾还要了解他,他的想法当然逃不过教练的眼睛。 西蒙教练将小杏仁饼的碟子向义廷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尝尝,见义廷又像往常那样,抓起一块塞进嘴里,才继续说:“无论如何,在过去的三年里,你都是橘子碗杯前五的种子选手,你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这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国际比赛,作为你的教练,我评估了你的身体状况,认为,你可以胜任比赛,同时,我对你出成绩这件事也非常看好!” 义廷目光中流转过一丝复杂情绪,再苦再拼他倒不怕,唯独害怕再次折戟沉沙,他输不起,到现在为止,他还记得去年冬天西蒙教练惋惜而伤痛的眼神。 “听我说,”西蒙教练将咖啡杯子推到一边,神色肃然道:“去年失利原因很多,不仅仅要归咎于你一心只想着做飞机,没有全力以赴,事后,我也曾经反复分析过,来自我的压力也是一个不小的因素,我总是提醒你,这次比赛关系到你的升大学,这肯定会给你造成心理负担。” 沉默是金,聒噪的义廷仍垂着头一言不发。 十一年级的那场比赛,在他眼里如同一场赌博,赌赢了,大藤校的录取,高额的奖学金全不在话下,赌输了,只能屈就二流大学,有没有奖学金还很难说。彼时,这些功利的想法占据了他的脑子,心态完全是不正常的。 教练的大手放在他的肩膀上,重重的,暖暖的,他抬起头,发现西蒙教练比他刚入学的时侯苍老了不少。 只听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你打了这么多年网球,还在坚持不懈地训练,不仅仅是为了助学金,为了升学。从小你就在爸爸的严格训练下精通了网球,我也是打了大半辈子网球的人,能体会一项运动练得足够久了,会对其产生一种怎样深厚的感情。即便你不走专业道路,我也相信,这项运动会陪你一辈子。在自己的高中生涯结束前,你放弃这次比赛,一定会留下终身的遗憾。放下一切压力和杂念,这次我们卷土重来,只为了心中那份热爱和坚守!” 第六百三十六章 靠窗的圆桌 听了教练的话,义廷一个劲儿点头,在这种时候,如果没有人推他,他或许就此沦为平凡了,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双推着他奋进的手。义廷从未见西蒙教练在任何一个队员身上花费过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三年多来,教练对待他就像自己的亲儿子,他当然能体会出西蒙教练的苦心。 走出西蒙教练家的小院,义廷清醒地意识到,从现在开始,自己又将面临新的挑战,无论他曾经怎样试图逃避,一旦应承下来,就必须履行承诺。 义廷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飞速套上运动衣裤,又将一套换洗衣物装进运动背包。 针对于他的单独训练将从今天早晨重新开启,本想在这个秋冬学期可以多睡一个半小时懒觉,看来他真是没有那种清闲自在的命。 他匆忙洗漱完毕,推开宿舍大门,天也才蒙蒙亮,与平日人来人往的景象截然不同,校园里异常寂静。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萦绕在宿舍楼古老的红砖墙上,缠上那一片片的碧绿的长青藤,从细细的根茎上伸展出的卵圆形叶片正迎着早霞生机勃勃地向上攀爬。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夏末带着草叶芬芳的新鲜空气,转了转脚腕,又舒展了一下手臂,大步朝体育中心跑去…… 一个半小时高强度的一对一训练结束,汗流浃背的义廷在网球馆所在楼层的小淋浴房内,冲掉了满身的汗水,换上干净衬衫和裤子,立刻有了种焕然一新的感觉。 一出体育中心,他便开始飞奔,头发蓬乱的低年级学弟,睡眼惺忪的学妹被他远远甩到了身后,经过一个挥汗如雨的清晨,又冲了个三分钟冷水澡,他感觉自己比任何人都清醒。 此刻,他只想在7:10前赶赴餐厅,有个人会准时守在靠窗的圆桌前等他。 一进餐厅,就如同进入了一个大集市,在混合着黄油吐司、培根、咖啡和新鲜橙子的浓郁香气之中,笑声、说话声,和喧闹声不绝于耳。 “今天橄榄球队几点训练?” “经济学课昨天没作业吧” “爱丽丝和罗伊是不是在一起了呀?” “嘻哈国际今天有会,记得来!” 义廷脸上微露笑意,几年前,他也是他们中间的一个,即便现在,他也想加入小男生们胡吹海聊的阵营,然而,一想到低年级小女生们望向他时的崇拜眼神,他立刻故作深沉端起了学长的派头。 照例先在冷餐区取了一大盘火腿、熏肠,又拿起专用的面包刀,从坚硬的蒜蓉法棍上切下寸许厚的几小块放入餐盘,打开银亮的布菲锅的盖子,烤肉的香味立刻钻进他鼻孔,他夹了几片金红色冒着油的培根。 这时,牛奶桶大力士晃着膀子走了过来,义廷放在手里的餐盘,帮忙接过他手里的一只牛奶桶,安装在架子上,然后,近水楼台地拿起一只超大号玻璃杯。先装了半杯冰块,再注入常温咖啡、牛奶,不加糖,只加进少许巧克力浓浆,用银色长柄勺稍加搅拌,看着丝滑的白色液体和深褐色液体完全混合之后,他一口喝下大半杯,顿觉神清气爽充满活力。 端着餐盘走到圆桌前,长发及肩的女孩已经等在那里,她今天穿得有些正式,深蓝色的校服小西装外套里面是一件甜蜜的淡粉红色经典圆点图案丝质衬衣,配上英伦风短裙,十足的新英格兰预科生范本着装。 桌上除了一盘餐食之外,还放着一只沾了些许麦片碎屑的塑料量杯,和一小叠四四方方的卡片。 “我排了七分钟队,就为了给你要一份欧姆来。”文瑾嘴唇上缘有一小圈白,如今十七岁的她仍像小学生,吃了什么都让人一目了然。 义廷从桌上取了张餐巾纸,替她轻轻沾去唇上的牛奶渍,朝卡片的方向努了努嘴,说:“所以,七分钟内,你把历史课知识点背完了?” “了解我。”文瑾看了看对方的餐盘,撇嘴道:“又是一个人吃三人份,你这学上的,里外里都赚到了。” “切,老大,什么时候你也变庸俗了?”义廷躲避开学弟学妹们的视线,朝文瑾出了个怪样。 隔桌马卡龙味的高谈阔论声音越来越高,说的是什么却一句也听不懂。义廷忍不住回头,一眼看到辰辰坐在那一桌中央。 他翘起木质靠背椅的后腿,扭头问道:“你们的法语餐桌不是都在中午吗?” 白袍的阿卜杜拉王子接腔道:“是啊,我们现在只是随便聊聊。前天,男爵給我们看了一部六十年代的阿尔及利亚战争片,一会儿,每个人都要根据影片内容做一个个人阐述,趁这会儿先演练一下。” 王子和肥乔吃完了早餐,向大家道了个别,便起身离席,法语餐桌的小会也自动结束。辰辰拉着斯蒂文和拉杰希坐到了文瑾和义廷身边。 他一开口就抱怨道:“你知道卢卡斯博士对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吗?” “别告诉我,他喜欢上了你们三个当中的一个。”义廷猥琐地笑着调侃。 斯蒂文夸张地晃动着双手控诉道:“哦,上帝啊!他简直是疯了!三天时间,给我们留了两篇创意写作,一个合作项目,外加读125页书!” 能让斯蒂文这么失声哀嚎的事情不多,文瑾和卢卡斯博士不熟,却马上脑补出《甲方乙方》里涂着红脸蛋,嘴角长一颗痣的地主婆形象。 “我们一起去找了托马斯先生。”辰辰忿忿然道。 文瑾看了看斯蒂文和辰辰,问道:“哦?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发动同学联名反映问题,这下事儿可大了,这种力度托马斯先生恐怕不能不重视吧?” “是啊,他当着我们的面就打电话联系了卢卡斯博士,你们猜他说什么?”拉杰希带着咖喱味的英语很能彰显存在感,“他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我觉得我留的作业量非常合理!” “wth(whatthefuck!,意译:什么鬼!)昨天晚上,为这一门课我就忙活了整整八个小时!”一向彬彬有礼的斯蒂文终于爆了粗口。 “死亡之课,绝对是死亡之课!要是没有卢卡斯的幽默感和颜值撑着,我敢说,全校没人会选修他的课!”辰辰痛心疾首地摇着头,仿佛被骗上贼船,并为此后悔不已。 “我说,你们三个这是来卖萌的吗?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幼稚。”义廷看着这三个悲催的人只想笑。 上学期末,辰辰和斯蒂文还为了争取学生会主席一职相互厮杀,新学期一开始,又在一起打得火热了,这真让人一时难以适应。此刻,看着二人脸上的默契神情,义廷几乎弄懂了丘吉尔的那句名言: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文瑾看了一眼手表,拽了拽义廷的衣袖,道:“咱俩得走了。” 义廷这才一拍脑袋,道:“光顾跟你们唠嗑,差点儿忘了正经事。” “哦,对,今天早课你们演讲。”拉杰希第一个反应过来。 “走吧,一起走,放心,我绝对给你们捧场。”辰辰说着站起身来。 “各位尊敬的老师和同学们,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是来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的。” 礼拜堂早课的讲台上,义廷激动得声音发抖,文瑾表面上从容淡定,一只凉冰冰汗津津的小手,却在演讲台背后紧紧攥住了义廷的大手。义廷起先心里一颤,偏头看了一眼这个和他拥有最萌身高差的小女孩,接着就开始嘬牙花子,文瑾的指甲都掐进他肉里了。 “是不是你们也准备领证结婚?”李恩故意在下面起哄,全场一阵大笑。 文瑾不去理会无聊的李恩,红着脸说道:“就在上周末,从卢克老师那里获悉,我们那架颜值超高的小飞机已经取得了有关部门核发的适航证书!” “太棒啦!”辰辰第一个站起来鼓掌。 这行为明显有带节奏之嫌,他却顾不得许多,全体同学,连同老师们都热烈地鼓起掌来。 开学后,又经过两周的内部调试、总装和刷漆等一些列收尾工作,义廷和文瑾制作的飞机全面完工。在返校节周来临前的早课上,他们双双登上礼拜堂的讲台。 文瑾不适应当众脱稿演讲,她微红着面颊笑了一下,打开了手中被捏皱的演讲稿,开始给大家讲述起飞机制造过程中的种种艰辛。 义廷站在台上思绪万千,随着文瑾声情并茂的演讲,一年来的一幕幕情景,如同电影画面般闪现在眼前: 被拥入a校的媒体记者包围时,他和文瑾局促得像两个刚进城的乡下孩子,连一个简答的问题都回答得磕磕绊绊; 打开仓库大门,凛冬的细雪灌进来,屋里的温度和屋外几乎一样,他看到文瑾站在一排排钢架前,灯影在她头顶上方摇晃,她戴着快要被磨破的帆布手套,拿着钳子一个个拧好绗条的螺丝; 讽刺质疑的声音传到文瑾耳朵里,她委屈地趴在工作台上大哭,哭泣过后,继续拿起改锥、钳子,钻进机舱干活; 资金链断裂时,两人对坐在工作台两边愁眉不展…… 第六百三十七章 收获之秋 无论这个过程有多艰辛,他们还是心中充满感激的,一路上,如果没有那么多老师、同学,甚至是来自外界的帮助,他们不可能走到今天。 文瑾的声音单薄而清晰,正说出了他此刻想说的话:“……在我们一路走来的过程总,得到了来自各方的无私帮助,我们要感谢农先生、卢克老师、创客空间的小伙伴们,尤其要感谢那位匿名购买飞机的人,你的慷慨让我们有足够的资金完成了飞机制造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环节。还要特别感谢远在英国的霍夫曼教授,与他工作的两周,我和罗伯特学到了太多机械制造,飞机设计方面最先进最前沿的知识,不啻于完成了一次脱胎换骨的修行。我们根据教授的指导,又对飞机的各项性能进行了改造……” 站在文瑾身边,义廷的思绪又飘飞到发动机地面试车那天。 按照霍夫曼教授临走时的教诲,在正式飞行之前,他们需要先完成在地面的发动机试车,只要在地面滑行不散架,就不用担心空中解体。 尽管之前,在飞机机械仓未关闭之前,他们曾经做过四五次模拟试车,两人心里仍是忐忑不安。 文瑾早早等在学校废弃已久的飞机跑道上,一周前飞机正式完工之后,这个庞然大物就被专用拖车运出了三号仓库,暂时停在飞机跑道中央。 a校这样的私立寄宿高拥有停机坪和跑道,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二十年前,学校明令禁止同学们乘坐家里的私人飞机来上学,反倒曾经引起过轩然大波,一部分同学阔绰的大佬爸爸甚至抨击,学校这种做法,纯粹是对平民阶层的刻意讨好。 “你站远一点儿,一会儿发动起来噪音大。”身穿飞着行服,戴着帽子、墨镜的义廷走过来,两只手上还各拎着一只红彤彤的灭火器。 他低头拱背钻进机舱,放好灭火器,又小心翼翼地检查机舱内部,这样的认真模样和平日那个神经大条的鲁莽小子判若两人。 关好舱门,义廷伸手将头顶的拱形天窗密闭严实,戴上风镜的前一秒,还没忘记朝站在飞机侧面的文瑾打了一个ok的手势。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飞机被发动了,螺旋桨叶片伴随着隆隆声转了起来,先是顺时针,然后逆时针,飞机头部的电机还发出清脆悦耳的哒哒声。 螺旋桨带起的风吹乱了文瑾的头发,她一连又后退了好几步,用双手撩开乱发,目不转睛地看着螺旋桨,它转动得越来越快,也趋向平稳,银色的叶片在速度的作用下成了一团白色的气状漩涡。 她嘴唇紧抿,走到机身侧面、尾部和对面,反复倾听着引擎主机和附属设备发出的声音,表情严肃得如同手术台上的大夫,手不时在小本子上飞速地记录着。 飞机前端突突抖动起来,其剧烈程度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两只巨大的主机翼也随着发动机的启动而上下微微颤动,一会儿,飞机侧翼和尾翼上的航行指示灯亮了起来,巨大的机身向前慢慢移动。 那一刻,文瑾的眼泪涌了出来,泪光中,她看到自己和义廷辛苦了一年多时间制作出来的飞机,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围着a校的旧飞机跑道滑行。即便他们的飞机还不完美,却已经具备了飞行的条件,只要义廷轻轻一抬拉杆,飞机就会冲出跑道,直上云霄。 飞机在跑道上一圈圈地跑,文瑾站在长草斑驳的跑道中央,在虫鸣呢喃的秋风之中,像傻子一样尽情哭泣。 这里空旷无人,义廷又在机舱里专心驾驶,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正好可以宣泄一年多来紧张的情绪。 若是说,长期缺乏睡眠和过于繁重的体力劳动,带来的身体上的疲劳还能咬牙扛过去,来自内心和外界的重重压力,在舆论中忽而被捧上天,忽而又被指指点点的委屈,却使这两个孩子备受煎熬,他们只能成功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全部化作泪水肆意奔涌着…… 不知过了多久,飞机在跑道上减速,文瑾擦干眼泪,跟着飞机的轨迹在内圈奔跑,密切注意着飞机的刹车和制动系统的工作状况。 终于,飞机停稳了,液压舱门从内部开启,发出好听的咔嗒声。她气喘吁吁地站住脚跟,看着长身玉立的义廷从飞机上下来,一步步走向自己,他没有摘下墨镜,脸上的表情神圣而肃穆。 文瑾正在纳闷这个聒噪的男生为什么不跳,不叫,他却无言地举起两手,文瑾会意,也举起了双手。两人默默地击掌,礼节性地拥抱,又分开。趁着近在咫尺的时侯,文瑾很不厚道地从墨镜镜片中看进去,发现义廷的眼睛也红红的。 “……所以,迷茫时,请坚定地对自己说:当初的梦想,我还记得!” 文瑾好听的尾音还回荡在礼拜堂上空,台下的同学早已难掩兴奋,所有人都从椅子上站起来,为他们在校园生活的四年中,居然能亲眼见证一架飞机的诞生而鼓掌欢呼。 义廷转头去看站在演讲台内侧的文瑾,她早已用手捂住了嘴巴,以免她的哭声被扩音器无限放大,然而,她满含泪水的眼睛里全是幸福的笑意。 这是一个收获之秋,a校同学们刚欢庆了义廷和文瑾飞机制作成功之后,又获悉,肥乔和布雷克一举拿下了由国家安全局(nationalsecurityagency)主办的“州长杯全国网络安全挑战赛”总冠军,这哥俩不但得到了丰厚的奖金,农先生也将他们之前破坏学校网络系统,留下的不良记录給撤消了。 在这两件事的热度夹击之下,又兼有十二年级大学ed申请进入尾声,羽悠晋级国际青年绘画比赛决赛这件事,就算不得什么轰动新闻了。 辰辰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在文瑾演讲当天的入座式晚餐会上。 那晚,他恰巧坐在视觉艺术中心的负责人娜拉老师身旁,在座的还有生物老师老史密斯博士和芭蕾舞老师娜塔丽,其余的则是各个年级的同学。辰辰注意到,娜拉老师的身旁有两个空座位,应该是留给她那对儿淘气的双胞胎的。 头盘还没有端上桌,娜拉就兴奋地宣布了喜讯。 辰辰心里一阵狂喜,却并没有特别惊讶。他了解羽悠,一件事不做则已,一旦下决心去做的,必定先在心里有了四五分把握,为了预期的结果,她通常会付出全部的努力。 “……你们不知道,当我第一次看到那幅作品的时侯,几乎要惊呼,这不是约翰琼斯·维米尔的风格吗?” 看着娜拉老师夸张的手势,兴奋的表情,老史密斯博士笑着质疑:“哈哈,娜拉对自己的学生从来不吝溢美之词,这是全校出了名的,不过,你也不能太偏爱这些孩子了?他们毕竟还是小,一下子被提升到大师的高度,只会让他们盲目自信。” “不!严格地说,辛西娅并不是我的学生,她没有在校内上过绘画课程。她妈妈是画家,我猜想,她杰出的绘画天赋应该来自于家学渊源。”娜拉老师认真地否认着。 “不过,辛西娅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怎么可能拥有那么娴熟的画技。”史密斯老师说话时,毛发稀疏的地中海发型,头顶处反射着灯光。 一提起维尔米,辰辰首先联想到的是那幅举世闻名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古往今来很多人将这幅画的成就与《蒙娜丽莎》相提并论,而其背后的故事甚至被文学家们yy成了小说。 他不禁蹙眉,如果羽悠的复赛作品只是那样一个似笑还嗔的生动少女,她有必要言语闪躲,婉拒了他的看画请求吗? “不不不,我指的不是技法,或者说,不仅仅是技法。”平日随和的娜拉老师竟然态度鲜明地反驳起老史密斯来,这种情况实在少见。 她的目光望向前面一个不确定的地方,带着陶醉的神情,视线里仿佛又出现了那幅画作,她说道:“虽说,辛西娅的画中没有维尔米的和谐宁静,对色彩和光线的处理却和大师如出一辙,画面整体呈现出一种流动的,优雅而神秘的气氛,在看似平凡的构图中,似乎蕴含着难以捉摸的哲理。” 辰辰对绘画学方面形而上的东西一窍,只想听娜拉透露画的内容。一个没留神,娜拉就和老史密斯讨论起维米尔作品中那些富有隐秘意义,被后世争论不休的细节。 起初,辰辰听得很耐心,并断定这场谈会不会持续超过五分钟。 他同情地看着老史密斯,一个天天与标本、实验器材打交道,张口闭口就是,如何通过激发干扰素,来阻止脑膜炎病毒感染中枢神经系统的生物老师,和娜拉谈论视觉艺术领域的知识,还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为爱心碎说 不成想,娜拉和老史密斯两人一聊起来就没完,直到主菜都吃了一半了,这场坚深晦涩的谈话仍在继续。 他们说的,于辰辰而言简直如同天书,而他想听的内容,娜拉却只字不提。他自然不敢擅自打断两位谈兴正浓的老师,只能心事重重地吃着盘子里的鳕鱼配西班牙海鲜饭。 对此有同感的显然不只他一个人,坐在娜拉对角的舞蹈老师娜塔丽,终于开口礼貌地提醒:“娜拉,史密斯,如果你们不介意,我们是否能让今晚的话题范围更广一些,比如,我们也可以谈谈音乐、文学、政治,或者孩子们共同感兴趣的其它话题。” 偏巧这时,娜拉老师的一对儿双胞胎宝贝从农先生和农太太身旁跑了回来,娜拉抱歉地对在座的人笑了笑,先去应付两个孩子。 娜塔丽开了个头,刚才被压抑了半天的同学们才纷纷开腔,这一下,话题果真如同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从文学的修辞,谈到pizza的起源,从梦境的预示作用,谈到偷窃到底算不算是一种心理疾病,从古希腊悲剧,谈到世界五大奇迹…… 辰辰没有加入同学们的谈话,眼睛一直瞄着身旁的娜拉老师的方向。好不容易等她说服了乔夫和乔薇儿不再互相打闹,安安静静享用晚餐,辰辰终于耐不住性子,轻声问:“我想知道,辛西娅究竟画了什么?” 娜拉眼睛一亮,欣喜地转向辰辰,说道:“她画了一个凭窗张望的女人。那幅画构思太绝妙了。” 为了保持美好的身段,娜拉老师晚餐向来简素,又兼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孩子和聊天上,甚至没有为自己要主菜,眼前的一碗沙拉和少许芦笋、甜薯之类的配菜也只是偶尔才动几口。 “女人?” 辰辰心里不免失望,却没敢说出口,以一个女人为主题的画作太常见了,何来精妙可言? 一提到自己的领域,娜拉立时来了精神。她索性放下刀叉,微微偏头看着辰辰,滔滔不绝道:“是的。那幅画脸部画得太细致了,笔触柔和细腻,将色调与色调之间所有的过渡痕迹都完美地隐藏了起来,鼻子看不到生硬的转折,眼睛却画得锋利和清晰,嘴角有煽动性的高光……如果你要是见过那幅画,准会明白我的感受。辛西娅对空间的微妙感觉把握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对人物神态和内心世界的捕捉也极具传神之处,我甚至怀疑,她和作品中的人物有着极亲密的关系……” “妈妈,哥哥抢走了我的冰淇淋。”乔薇儿撇着小嘴攀住娜拉的胳膊打断她。 “没关系,自己再去甜品吧拿一碗,顺便也给妈妈带一碗。”娜拉老师哄着小女儿。 乔薇儿跳下椅子,迈开胖胖地小腿朝甜品台走去。 “哦?能不能说得更具体些。”辰辰听着娜拉的解读,越发勾起好奇心。 见学生会主席对绘画充满了兴趣,娜拉如逢之音,开始抽丝剥茧地分析起来:“即便我们仅仅从表象去看这幅画,也能感受到,作品在刻画女子的复杂内心世界。不过,女子的内心在想什么呢?这显然就是画作所要展现的主题,也是最耐人寻味之处。我思考了很久才有所领悟出。” 说着她拍了拍乔薇儿空出的一张椅子,说道:“从画面上,梳妆台一侧空着的椅子,我猜想,女子正在等待她的情人或伴侣,那张椅子原本就应该是属于那个人的位置。” “如此说来,这是一幅以爱情为主题的画作?”辰辰的目光也投向了那张空椅子,心中想,这回娜拉有些武断,怎么就不能是等待她的孩子或其他什么人呢? 他这么想也是有根据的,和a校的大部分女生不同,在爱情方面,羽悠一直有着修女般的态度。这并不是说,她像从前的文瑾那样心智未开,不懂得什么是爱情,只不过,在她心里,爱情一向就是餐桌上的配菜,属于她的主菜尽管味同嚼蜡,却是她死死抱住不放的亲情。 “妈妈什么是爱情?”乔夫从餐盘上抬起油嘟嘟的小嘴,一本正经地问。 娜拉忙扭头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说:“宝贝,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再聊这个话题,好吗?” 乔夫乖乖点头。 娜拉又转向辰辰,道:“是的,如果观看者只从表象去解读这幅作品,就枉费了创作者的一番匠心。我注意到,那个看似寻常的女子,白裙左上部位有一处花卉刺绣。以我多年绘画的专业眼光,可以看出,这里是辛西娅刻意修改过的一个细节,原本这朵花是一滩血污,是的,而且是人形的血污。” “心口处的血污,那这个女子岂不是活不成了吗?”辰辰脱口问道。 “是的,所以,我说这幅画不寻常,其中应该蕴含暗喻成分。比如,那朵红色的刺绣花卉应该暗示女子的心已经破碎了,或许就是为了那个她久等不至的人。” 上周,在创意写作课上,辰辰刚听卢卡斯博士这样说过:心里拥有什么,对什么有深切的感受,写出的作品才能真实感人。 画画大概也是同理。 到现在为止,羽悠尚未经历过一段真正意义上的爱情。辰辰很难想象,她会冒险去创作一个她不熟悉的主题,更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创造还得到了娜拉这样专业人士的大力认可。 “为爱情而心碎,您确定吗?”辰辰敛眉看着娜拉老师,对这种说法心存疑虑。 娜拉笃定地点头道:“还有一个证据也能印证我的推想,那就是画面中还有一处极其吊诡。窗玻璃中反射出来的,并不是那个女子,而是隐约呈现出一个身着便装的男子,只是镜中男子的脸被颜料糊成了一片。这很不符合现实常理,这一笔的作用,是在暗示女子的矛盾心理:她心心念念想着那个男子,却只想忘掉他的容颜。” 当辰辰最喜欢的焦糖布丁被端上桌的时侯,他已经彻底没有了胃口。通过娜拉讲课般的条分缕析,辰辰脑子里对画作有了个大概印象,却仍是无法还原出全貌。他很想亲眼看看那幅画,自己去感受一下羽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如今,羽悠已经通过这幅作品晋级决赛,原件肯定是别想看到了,不过,她手里应该有电子版。 一场正是晚餐会还没结束,他就开始四下寻找羽悠的身影。 远远地,他看见羽悠坐在希尔夫人和卢卡斯博士中间,两人正在对她说着什么,她只是默默倾听,不时还会轻轻点头。 坏了,这两位都是话痨,看来羽悠是暂时无法脱身了。 下午的网球训练是整个球队一起进行的,义廷作为一队之长,平时,除了承担一部分西蒙教练助教的职责之外,还是队里的活宝和搞笑担当。插科打诨,活跃气氛都是他的拿手好戏,虽然西蒙经常批评他不够威严,队员们和他的关系却都没得说。 这个下午,偏巧西蒙教练生病没在,队员们发现,他们的队长看上去也蔫头搭脑像丢了魂似的。他不再像往日那样和大家没心没肺地说笑,只顾着和站在球网对面的李恩一个回合一个回合地对打。 汗水畅快地流出来,将义廷的运动衣裤都贴在身上,只有在这种把自己累虚脱的情况下,才会造成大脑缺血,引起的思维暂时空白。 队长不喊停,大家就不能换训练项目,队员们也只得跟着狂练,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低年级队员实在受不了了,跑过来问:“队长,今天还没休息呢……” “不休息,继续练!” 或许是被义廷过于严肃的神情吓坏了,不等他说完,那个小学弟二话没说就溜回到自己那片场地,和自己的搭档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都给我闭嘴!练球就好好练球!”义廷气急败坏地一声大吼之后,网球场里又只剩下萤黄色小球撞击球拍的砰砰声音。 大家都觉得他们队长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李恩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儿,本想问问他,他却好像故意躲着,不跟他说话。 训练结束,义廷刚要离开,李恩揪住他,劈头就问:“你今天是干嘛?要上天啊?” 义廷一愣,机械地“啊”了一声,然后,人畜无害地望着气势汹汹的好哥们,很温柔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衣袖上拿下来。 李恩不明就里地被石化在当场,等他反应过来,义廷早就披上大衣扬长而去。 回到宿舍已经是掌灯时分,义廷照例先去冲澡,还没抖搂干头发上的水,手机在桌上响了起来,他冲出洗手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学霸”。 他慌忙划开屏幕,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声音低沉地回道:“你先去吃。我现在有点儿事儿……不,今晚不想去图书馆了……没有,我没病……哦,好,好,先挂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 家书 放下电话,义廷从书包里掏出活页夹子,咔哒一声打来中间的金属圈,从上面拆下来一小叠纸,便开始伏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不一会儿,桌上就摊开了四五页写得满满当当的纸,纸上字迹很大,还略有些歪扭。纯中文的那一页看上去像喝醉了酒写的草书,纯英文的那两篇也是龙飞凤舞,还有两张是中文夹杂了英文的,简直就是小孩的涂鸦。 义廷搁下笔,长出一口气,一张张端详着自己的杰作,脸上的表情从欣慰,到自得,再到悲壮……神经病一样交替转换着。 末了,他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掏出几个大小不一的信封,笨手笨脚地将活页纸一张张规矩折好,放进信封,然后,伸出舌头在每个信封盖上饱含深情地舔了一下,将它们一一封缄结实。不一会儿,书桌上出现了一摞整齐码放的信件,最上面的一个信封上,端端正正地写上:爸爸妈妈收。 他从椅子上起身,将床上常年不叠的被子铺平、叠好,放在枕头一侧。那个因书籍太多,码放凌乱而不堪重负的书架,他也顺带手收拾了一遍,又将他那十几双厂商赞助的网球鞋配成对儿,在步入室更衣间的墙角一双双摆整齐。 最后,他拿起搭放在椅子上的两件运动罩衫,犹豫了半天,将它们齐齐投向门口的脏衣篮,一想,又觉得不对,忙罩衫从脏衣服堆儿里拣出来,捋平叠好,放在一摞信封最下面。 天色全黑了,他才独自一个人迈着沉重的脚步去餐厅吃饭。此时,饭点儿已经过了很久,诺大的哈利波特大厅里空荡荡,义廷独自坐在一张圆桌前,琢磨着明天那个重大日子。 在蓝天上飞翔或许是每个未成年男孩子都有过的梦想,这很酷,他明天就要代表他们去实现这个梦想了。不过,从小看着电影里阿汤大叔徒手扒飞机电影长大的这一代人,满脑子都是浪漫的英雄主义情结,谁又曾经想过,要完成这件事需要经历多少艰难险阻,而这件事本身又是多么危险重重。 “咋一到关键时刻还整得挺伤感呢?你又不是啥文艺青年!”义廷对着空气责备自己。 他对自己花了二十天刻苦学习的驾驶技术还是有信心的,教练向他透露,在这批联邦飞行局颁发飞机驾驶许可证的学生里,他年龄最小,驾驶考试成绩却名列前茅。 再说,他制作的那架飞机,从拧第一颗螺丝,到地面试车都是亲身参与完成的,他们这架飞机中,每一台机器的位置,每一根电线的尺寸,每一个部分的工作原理他都了然于心,还有什么可怕的? 话虽如此说,一连几天来,他想到最多的,却是抗战时期,身为空军飞行员的太爷爷。那个年代,连同太爷爷在内,一千七百多个英俊潇洒前途无量的年轻生命,都走进了蓝天上的墓园,这样的宿命会不会落到他陈义廷的头上? “呸呸呸,咋还迷信上了呢?”他坐在大厅灯火阑珊的角落里,像个智障般地自语着。 “好家伙,你吓死我了,怎么还带自己跟自己说话的?”辰辰端着一盘餐食从义廷身后转过来。 “靠,是你吓我一跳,好不好?”义廷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不禁笑骂一句。 嘴上虽是嫌弃口吻,在这么无助的时候能见到辰辰,他心感安慰, 辰辰在义廷身旁坐下,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嘴里还絮叨着刚才学生会开会的事情,义廷则一反常态,即没有平日的好胃口,也不像往常那样贱兮兮地和辰辰斗嘴,他一言不发只顾小口扒着意大利面条。 大概是肚子里已经吃了七分饱,辰辰拿起餐巾纸抹了抹嘴,用胳膊肘拱了拱义廷,打趣道:“听说你明天就要试飞,玩飞机这么长时间了,应该听说过一句著名的话吧?” “啥话?”义廷一口啃下半扇炭烤猪排,问道。 辰辰用叉子插起一块蜜瓜,说道:“一次好的降落是无人伤亡,一次完美的降落是飞机还能起飞。我说,跳伞包准备好了没有?” 义廷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僵,如同蜡像馆里的蜡像。 “怎么啦?”辰辰的目光在义廷脸上逡巡了好几圈,说道:“明天试飞这么大一件事,学校里好像动静不大呀。你怎么不发朋友圈,也不发脸书?要不要我妈帮忙先在家长群里宣传一下?” 这话仿佛一下点中义廷的某个穴道,他一个激灵,结巴起来:“别……别……别……千万说。” “为啥?”辰辰疑惑。 义廷平日绝对不是个低调行事的人,上个月第一次拿到全a成绩单,他不但在自己的朋友圈晒出来骗赞,还让他妈妈在家长群里放出消息。老生家长知道义廷的底细,纷纷恭喜他取得这么大进步,那些新生家长可就不淡定了,以为见到了大学霸,一个劲儿地恭维膜拜义廷的爸妈。 凝神略一思考,辰辰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便问:“怎么?试飞的事情,你居然连父母都没告诉?” “我怕回不来。”义廷神情黯然,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你来的正好!省的我再去找你,这是给你的。”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辰辰。 辰辰莫名其妙地拆开写着自己名字那封信,扫过第一行之后,努力憋住了笑。 义廷还在身上摸啊摸的,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嘴里低声念叨着:西蒙教练给我开了那么多小灶,他的信,我塞他们家信箱了,李恩的信从门缝塞进去了,我爸妈的信給接待室了,明天一早就能寄出去……” 这时,他终于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摸出另一封信,带着他的体温递到辰辰手里,他瘪着嘴,似乎在忍住眼泪,辰辰看着他的怪模样却只想笑。 “这个……你……”说着,义廷努力咽了咽唾沫,大眼睛里浮上一层水雾,说道:“等试飞结束了,再交给她。” 辰辰早就猜出义廷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却仍然明知故问:“她是谁?我别再送错了。” 义廷此刻心里正难过,也顾不上琢磨辰辰话里的弯弯绕,耿直地说:“文……” 一个“文”字刚出口,又觉得不对,忙改口道:“学霸。” 满脑子都是义廷天怼天怼地,傻大胆儿的缺心眼儿模样,咋看见他抒情,辰辰挺不适应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拍拍义廷的肩膀说:“瞎琢磨什么呢?学霸早就告诉我们了,你航空考核笔试、驾驶都是高分通过的。你们做的飞机,各个环节又是经过专业人士层层把关,安全性能比空客、波音也不差。” “瞅你说的。”义廷被辰辰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辰辰看着他不安搅动着衣服的手指,笑道:“你没听李恩说,等拿到了沃顿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他也去学开飞机。” “这小子啥都跟我学!”说这话时,义廷流露出小小的得意神情。 “他还说,要开着你们的飞机回德国呢。”辰辰侧目看着义廷的脸。 “哎呀,这小子整天没个正经,光惦记着玩,我们的飞机早就被匿名买家买下了。”义廷的遗憾地摊开了手。 “你和他两年同寝,今年又住在同一个套间,我还以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呢。” 辰辰的话还没说完,义廷就急赤白脸地抢白道:“谁说我不了解他?刨去他爸妈,还有比我更了解他的人吗?要有我就……” 说着,义廷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赌咒发誓的东西,便继续道:“……要有我就把这张桌子給吃了!” “好啊,那你说来听听。”辰辰挑衅道。 “这小子天天趴着睡觉,一累就说梦话,运动细胞不发达,还专爱逞能,经常把自己摔得断胳膊断腿。我还知道,他贼爱吃玛丽大婶自制的图林根香肠,这小子还有强迫症,啥东西都放在固定的地方,而且放得规规矩矩……” “打住!”辰辰知道,如果不加制止,凭义廷对李恩的了解,他能说上整整一个晚上。 “你知道李恩姓什么吗?”辰辰冷不丁抛出一个幼儿园水平的问题。 “匡特呀,谁不知道啊!李恩·匡特。咋的啦,新鲜啊?”义廷撇嘴,觉得辰辰智商下线了。 “你就没对他的姓氏感兴趣过?”辰辰用手指抵住太阳穴,歪头看着义廷。 义廷意识到了什么,扬起眉毛挤出几道抬头纹,摇着头说:“不会吧?咋老整这些玩意儿啊?匡特,没听说过呀!” 辰辰诡秘一笑,道:“他们家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低调的富豪家族,早年靠军火获得第一桶金。你听说过一战时用的毛瑟步枪吗?当时,他们家控制着这种武器的生产权。现在,匡特家族是宝马的大股东,集团业务延展到纺织、医药、化学等各个领域,是德国最……” 第六百四十章 试飞 “拉倒吧。”义廷半信半疑地打断辰辰,“李恩比我还抠门呢!一双球鞋穿了两年半没换过,从来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他还明明白白告诉我,每个暑假都去工厂打工,自己赚来多少钱,下学年才能有多少零用钱。我亲眼看见过他胳膊上干活受伤留下的大口子,还寻思着吃人的资本家就是这么剥削穷孩子的……” “你想多了,那都是他们家自己的工厂,这才真叫真从底层做起。”辰辰笑了。 义廷张大的嘴半天都没合上,李恩是他在这个校园里见到过的最平民做派的小孩,吃的穿的从来不穷讲究,能吃苦,摔摔打打也从来不在乎。 “赶快把嘴闭上吧。”辰辰觉得义廷的样子傻得给他丢人,忙提醒。 义廷丝丝地吸着凉气,好像马上要开口,却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说了句:“难道说,那个匿名的神秘买家是李恩这小子?” “什么神秘买家?”这回换辰辰晕菜。 义廷也不理辰辰,直勾勾地盯着盘里的残羹冷炙自语道:“李恩啊李恩,有大金主爸爸都不告诉我,出去吃个烤肉还跟我整个aa制,算你小子有种!” 忽然,他振奋精神一拍桌子,道:“靠,这小子买下了飞机,明天试飞,我说什么也得好好开,就冲他那个抠门儿样,我要是把起落架啥的碰坏了,那死小子一准儿不会再拨钱修理,到时,我们还得自己掏腰包。” 就这样,辰辰眼看着义廷脸上的阴霾一点点散去,他摸了摸揣进自己怀里的信,觉得自己的这个好朋友仍是个思想幼稚的小孩,不过,他可没准备把信还给义廷,明天试飞成功了,还得拿着这个取笑他呢。 此刻,他却像个兄长般继续给他灌鸡汤:“我说,兄弟,这世界上,有很多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都被人类实现了。一件事看似头绪繁多,程序复杂,如果,每一个环节都保证正确精准,再繁难的事情也能成功,试飞也是一样。放心吧,没事的,你只管大胆地去完成自己的梦想。” 次日下午,辰辰刚走到礼拜堂后山的停机坪附近,被山前山后满坑满谷的景象吓了一跳。距离飞机试航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看着倒像有全校师生倾巢出动的架势,就连那两位年逾九十的老教师,也被同学们搀扶着来到了现场。 虽说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却相当不错。天空湛蓝的没有一丝云,风也不大,在同学们的热情下,几乎感觉不出目下室外气温已经接近零度。 前来观看试飞的师生们虽多,却保持着井然有序,一部分人集中在距离跑道十多米远的大草地上,另一部分则站在通往礼拜堂的半山腰。 辰辰找了个视野好开阔的地方刚坐下,他十二年级的个人顾问金博士就在他身旁落座,笑眯眯地说道:“查理,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金博士。”辰辰郑重回身,难道今天还有比试飞更大的消息吗? “原来,你不是邀请了我和托马斯先生给你写大学推荐信吗?农校长和托马斯先生商量了,决定亲自给你写?” “什么?校长推荐?”辰辰几乎从地上跳起来。 “是啊,通常,农校长每年只会为一名最优秀的同学写推荐信。”金博士慈爱地拍了拍辰辰的肩膀,仿佛自己的学生刚中了彩票。 辰辰眼中涌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这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收获,来a校三年了,即便是当了学生会主席,也从没奢望过,在升入大学之前,能得到一封校长推荐信。 他自问何德何能才可以得到校长的青眼有加?论学习,他比文瑾差一大截;论领导力,他没有斯蒂文和罗斯担任的职务多;论才艺、获奖,他更是没办法和学校的大多数天才同学相比…… 一瞬间,他回想起九年级刚来a校的心境,曾经在国内一流初中当惯了尖子生的他,忽然间,在很多方面都成了后进生,当时,他是何等失落。幸好他没有放弃,一路拼命追赶才有了如今的进步,没想到,这一切农先生都看在眼里。 看辰辰半天呆怔在那里不说话,金博士低声说:“这是农先生第一次給国际生写推荐信,证明他看好你。我敢肯定,他比托马斯先生还要了解你。” 辰辰抹了一把眼睛,一把拉住金博士的手说不出话。 文瑾坐在飞机副驾驶位置上,心里有些忐忑,事先他们商量好,由义廷一个人来完成这次试飞,她擅作主张登上飞机,义廷会是什么反应? “快看,罗伯特来了!” “嗨,罗伯特,加油啊!” 尽管机舱玻璃密闭性能不错,外面的欢呼声还是能隐约听到。她将脸贴近玻璃向外张望,老远就看到腰板儿挺直的义廷正穿过跑道外侧的人群,从阳光里朝她走来。 为了在全校师生面前耍帅,他早早就戴上了飞机驾驶专用的风镜,墨绿色的飞行夹克兜着风,让他看上去比平时还要高大壮实,修长笔直的腿上穿着同色的锥形飞行裤,裤脚塞进黑色皮靴靴筒中,颇有几分《壮志凌云》里年轻时阿汤叔的帅气。 文瑾嘴角不禁泛起涟漪,心里更是说不出地得意,琢磨着:只有自己一手*出来的小弟,才能这样帅到没朋友! 从昨天晚上起,辰辰在文瑾心里,就成了阴险坏家伙的代名词。 谁让他跑来,把义廷写的信交给她时,极尽搞笑夸张之能事,描述义廷在他面前的表现,几乎把她小弟表演成了一个智障。即便是那样拙劣的描述,还是把文瑾听哭了,而且哭得不顾形象,稀里哗啦。 她觉得,自己看到义廷一颗心的过程,就像剥洋葱,终归,她还是被他的愚蠢辣到了眼睛,以至于泪流满面。 他对她的好从来都不说出来,这个傻小子宁愿花上所有的时间、陪上全部的精力,甚至赌上未来,只为她任性地说要做一架飞机。听辰辰的意思,昨晚,义廷甚至做好了为她杀身成仁的准备。 看着义廷一步步朝机舱方向走近,文瑾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眼眶又湿润了。 义廷从未看到过礼拜堂后山围着这么多人,前来观看试飞的有老师、同学,甚至还有不少特地赶来的家长。 废弃已久的旧飞机跑道不知何时被清理出来,早已不见一周前的颓败凋敝,阳光下,那架蓝白相间的飞机在画着白色标志线的线停机坪上,翅膀平展,尾翼高昂,有种说不出的神气。 白色的机身纤巧坚固,弧形玻璃的推拉式驾驶舱顶盖反射着阳光,闪烁出耀眼的光辉。 驾驶舱前端学校的盾牌型校徽是迭戈一笔一笔画上去的,纯白的机身中后部,李恩用蓝色油漆在左边刷上了“a学院”的字样,义廷在右面刷上了“挑战者001号”,那是他们自己为这架飞机起的名字。 飞机两边的排气孔和竖起的尾翼是学校的代表色——深蓝。两只张开的大翅膀是白色的,减速板微微掀起,像极了天使的羽翼。尾部的三角舵上,画有两面交叉而立的国旗,分别是中国的五星红旗和美国的星条旗,那是西蒙教练踩着梯子爬上去画的。 打开舱门的一刹那,义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揉揉眼睛,说什么也不相信,文瑾先他一步上了飞机。 当他发现这一切都并非他眼花时,立刻急了。他格外严肃地板起面孔,用口气前所未有地强硬,说道:“快下去!试飞这种事,你们女孩子少掺和!” “就不。”文瑾嘴唇紧绷,比义廷还要倔强。 “这不是闹着玩儿,一旦……”后面的几个字义廷没说出口。今天试飞,他不想说不吉利的话。 “别啰嗦了。我是大哥,你是小弟,一切都听我的!”文瑾又使出自己的撒手锏。 “快下去!这次成功了,下次你再上。”义廷说着闪开身旁的通道。 文瑾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理直气壮地说:“我对咱们自己做的飞机有信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说罢,她猛力将义廷拽上来,毫不客气地按下液压装置,舱门徐徐关闭。 随着飞机的启动,螺旋桨哒哒地旋转起来,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义廷两眼紧盯画着白线的跑道,手上的制动杆稳稳地推向前方。 今天的飞行和他以往的训练都不相同,因为,他身旁坐着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人,他要倾尽自己所学保证她的安全。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机身倾斜着冲向了天空,仪表台其中一块显示屏上,荧光绿色弧线标示出试航的路线,义廷略有些紧张地调整着升空时的角度,努力克服气流阻力,以便让机身更平稳,余光里,看向仪表台上显示的升空高度两千公尺,两千五百公尺,三千公尺…… 第六百四十一章 你要对我负责 等到机身稍稍平稳,义廷一偏头,惊异地发现,身旁这个女孩正在闪闪发光。 阳光从从弧形玻璃的飞机顶盖照射进来,将他们沐浴在一片暖融融的天光云影当中。延伸下来的玻璃视窗中,映出一张清秀面庞,小女孩满心欢喜地微张开嘴向外张望,纯真中带着陶然欲醉的模样。仔细一看不难发现,那张白皙而好看的的脸蛋上,竟挂着几颗晶莹的泪滴,剔透如钻的液体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点亮了女孩脸上的笑容。 眼前万里云海如浩渺烟波,令义廷有种莫名感动。 这和他们每年假期乘坐航班穿梭于万米高空,往返于广阔的太平洋之上的感觉不一样,彼时,他们是坐在巨鸟的肚子里,此时,却是在它身上御风飞行。 这和他开着教练机的孤独飞行的感觉也很不相同,此刻,他飞行在这个世界上空,却离她并不遥远。 脚下是浓密的森林、起伏的山岭、潺潺河流、广阔的田野和纵横如棋局的街道,放眼望去,还能看到远处的绵延不绝的海岸线……变小的世界将他们衬托成巨人,那是因为高度,这个高度是他们通过四百多天不懈努力获得的。 此刻,他们的灵魂在这个全新高度上快乐地起舞。 飞机载着他们在薄纱般的云层里自由自在地穿行,上面是静止的湛蓝色天空,那种蓝太纯粹,触目之际简直令人喜悦得想落泪。 他们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平稳地飞行,义廷再次体会到,第一次走出他所生长的那个三线小城,来到美国,初初进入a校时,眼界一下子被打开的感觉。 忽然间,热血在他心里奔涌,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异常高大伟岸,仿佛这世界上不再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 文瑾坐在义廷身边默默抹眼泪,从密西西比海滩漫步,到热带雨林河流中遭遇的暴风骤雨,从十年级期末手绘的第一张飞机图纸,到电脑上的3d建模,从一块块金属板,一枚枚螺丝钉,到一架腾空而起的飞机……她和义廷一起走过的艰辛、快乐,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令她百感交集。 吸溜鼻子的声音将义廷从万丈豪情的理想世界拉回来,他嘴角上扬,暗自腹诽,女生们不知道整天在想啥,不高兴了哭,高兴了还会哭,然而,他的右手却试探着抓住了对方左手。 身旁的女孩如同被点了穴道,脊背直直贴在座椅靠背上,却并没有急于将他的手甩脱。他偷瞄了文瑾一眼,发现她仍装作若无其事地别过头看向窗外,不禁咧开嘴,露出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 飞机在康州上空盘旋了一大圈,又回到阿舍洛特河,他看到了熟悉的礼拜堂尖顶,画着白线的跑就在他们下方,他按动按钮打开了机翼上的减速板,停止给油,让飞机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飘浮。 跑道外围人头攒动,前来观礼试飞的人群越来越清晰,义廷屏住呼吸,告诉自己,下落是飞行过程中最考验驾驶技术的操作,一定要让大家看到一个漂亮的着陆。 当飞机接近八百公尺的时候,他扳动操纵杆,只听飞机底部起落架伸出机舱发出低低的嗡鸣声。 距离地面越来越近,隔着玻璃他也能感到呼呼的风速,再次调整飞机与地面的角度,义廷对准跑到正中央俯冲下去。三点型起落架上的轮胎几乎同时精准着地,滑行了几百米之后,他缓缓踩下刹车装置,飞机的速度一点点放缓下来。 绕着跑道又滑行了一圈半,飞机终于停稳,同学和老师们兴冲冲地向前拥过来,却迟迟不见义廷和文瑾出来。机舱内两人不由自主地拥抱在一起,他们不记得是谁先拥抱了谁。 一个梦想完成了,一副重担也从肩上卸下了,文瑾第一次感受到,义廷的怀抱是如此坚实,而又那么温暖。 刚一下飞机,同学们就争着挤过来和他们握手,祝贺之辞不绝于耳,他们手拉手从窄窄的旋梯上往下走,乍看起来,还以为是创意婚礼的现场。 拉杰希打开谷歌语音翻译,用带着咖喱味的中文,怪腔怪调对文瑾和义廷说:“恭喜试飞成功!” 小学妹崔美儿忍不住跑过来,一会儿摸摸机身,一会儿转转螺旋桨,一会儿又跳起来够飞机翅膀,嘴里一个劲儿地嚷着:“太酷了!太酷了。” 义廷不干了,佯装生气,瞪着眼睛对美儿说:“别整这么大动静!这可是我家孩子,再摸漆都掉啦!” 小雅各布、布雷克、美智子、郑熙泰,还有低年级的塞曼萨等同学一阵哄笑,他们围拢过来,猝不及防地将义廷打横举了起来,不顾他杀猪般的嚎叫声,将他抛向空中。 卢克、库帕博士、娜拉小姐、金博士、老史密斯以及众多老师和家长也都拥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着他们:“太棒了!蒂娜、罗伯特,我们以你们为骄傲!” “小寿司,你们太牛了!这才叫牛气冲天啊!”薇薇安声到人到,说着话分开喧闹人群,挤了进来。 她是特意从宾夕法尼亚赶回学校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好朋友站台助威。 “薇哥少见呀,成了沃顿女神,都忘了我们这些学弟学妹啦?”辰辰肉麻地说着恭维话。 薇薇安挥起拳头轻轻怼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邵云泽和奥利弗毕业了,你开始接班挤兑人了,是吧?谁不知道,你ed申请了普林斯顿,到时候,谁是真神还说不准呢!” 义廷刚被大家放下,脚一沾地,就野牛般地朝文瑾所在的方向飞奔过来。见到薇薇安,也不客气寒暄,先大惊小怪起来:“啧啧啧,薇哥你咋穿上裙子了,还是印花的?咋的啦?宾大是不是有校规,女生不许穿裤装啊?” “女神嘛,不穿裙子怎么当女神,这才是妥妥的人生大赢家既视感。”辰辰继续酸溜溜地揶揄薇薇安。 义廷觉得有道理,很配合地伸出大拇指,转转眼珠,想想又觉得不对,便捅了捅文瑾的腰,扒到她耳边,说道:“老大,你快问问薇哥,穿上裙子是不是因为处对象了?啥时候把大姐夫带过来让我们瞅瞅?” 义廷就不会放低音量,他说的话早就被众人听到,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少来!”薇薇安一跺脚,脸刷一下红了,叫道:“今天的重点不是飞机试飞吗?为什么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我身上来啦?你们就是这么欢迎我这个从大老远赶来的客人啊?” 说罢,使劲剜了一眼义廷,拉起文瑾的手,咬着后槽牙说:“你这个小弟嘴上没把门儿的,一看就知道家教不严!” 这回,换文瑾脸红,她努力用笑容遮掩着尴尬,道:“行,反正飞机也做完了,他要是不老实,我就清理门户!” 义廷一脸委屈:“老大,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念完经打和尚,卸磨杀驴呀!我跟了你那么久,你可要对我负责。” 大家一听笑得更欢了。 停机坪周围的师生渐渐散去,这里只剩下几个意犹未尽的中国同学。 小学弟卓昊然终于有机会挤到人群中间,他吧唧了两下嘴巴,笑嘻嘻地说:“薇薇安学姐回来了,是不是带我们去吃顿好的呀?好久没出去吃中餐了!” 薇薇安摸了摸小学弟的头,说:“聪明!就知道我回来有福利。今天,我就是专程带你们出去打牙祭的!” 义廷熟不拘礼,打趣道:“是老四川还是刘家香呀?” 这是两家当地最经济实惠的中餐馆,以往,每逢轮到薇薇安请客,小气的她都会率先提出去这两个地方。 这回,不等薇薇安说话,辰辰先开腔:“切,小瞧人家成功人士还是怎么的?最次也得是万豪酒店的上海菜吧!” teen&style的运营恢复正轨之后,销量和声望都与日俱增,薇薇安抠门儿的老毛病却一点儿没改,看到辰辰摆明了要宰她,哭丧着脸说:“江睿辰,咱俩什么仇什么怨,你这明显就是趁火打劫呀!要让姐破产吗?” 众人哄笑,义廷不忘火上浇油地嚷道:“快来瞧,快来看!世界著名女装品牌ceo哭穷啦。” 薇薇安忙向她的闺蜜求援:“小寿司,瞧瞧你这几年交了一帮什么朋友啊?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可怜你姐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那点儿血汗钱!” 文瑾不吱声,光顾咧嘴笑。 辰辰拿出一副无赖口气道:“要是不同意,好办!我这个学生会主席就破天荒行使一次特权,马上紧急群发邮件,就说宾大女神,成功年轻女企业家回学校回馈全校师生,晚上,万豪上海菜包场,走起!” 薇薇安运气,却又不好直接求饶示弱,只得给自己找着台阶。 她用手臂勾住文瑾的肩膀,道:“今天,看在我们家小寿司设计的飞机试飞成功的份儿上,我这个做姐姐的,就算是勒紧裤腰带下半年去吃土,也要表示表示,九到十二年级所有中国同学,听好了,只限中国同学,晚上咱们万豪见!” 第六百四十二章 我不想再当小弟了 一顿庆功晚宴从晚上六点吃到了将近九点,晚宴结束,薇薇安要在此地留宿一晚,义廷则开着从西蒙教练那里借来了一辆越野车,载着五六个同学回到了学校。 将同学们放在距离宿舍区最近的一条车行道边,义廷又拐上后山,去西蒙教练家还车,文瑾仍像过去一年他们所习惯的那样陪着他。 从西蒙教练家出来,夜已经深了,深秋的寒意阵阵袭来,两个人却都不觉得冷。 踏着清泠泠的月色,他们各自想着心事谁都没说话,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三号仓库。 推开只呀作响的大木门,按亮电灯开关,他们眼中是一个格外空旷冷清的仓库。飞机被运走了,原先对在这里的那些部件都被安装在飞机上了,只剩下一大一小两*作台和一些机械设备。 文瑾的心一下子空了一大块,又高又大的房子里曾留下过他们忙碌的身影,也曾记录过他们的欢笑和忧伤。 一抬头,看见义廷神情复杂地凝望着贴在墙上的工期计划表,如今,上面所有的条目都被荧光笔覆盖了。 每每义廷沉默都会令文瑾莫名不安,在她心里义廷就该是闹腾的,然而,不得不承认,在共同做飞机的漫长岁月里,他们彼此浸染着对方,都改变了很多。 她长高了,脸上的婴儿肥渐渐退去,越发亭亭玉立,不再是那个青涩、幼稚和怯懦的丑小鸭。不过,跟这么个二缺呆久了,她也变得没心没肺起来,不再对一点儿小事耿耿于怀,不再对各科成绩锱铢必较,对于以前不太熟络的同学,见面也能随便聊上两句了,或许,这应该被称作豁达开朗。 天天和学校最厉害的学霸朝夕相处,义廷一点点褪去鲁莽和浮躁,变得更加脚踏实地,也学会了认真严谨,思虑周全,成绩和之前相比有了飞跃式的进步,还在文瑾的督促下,读了不少书。 他不再是别人眼中咋咋唬唬,傻里傻气的逗比男孩,成长中,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卓然气质,和坚毅担当,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十二年级大学长。 不知从何时起,低年级的小女生见了他,总是绯红着脸跑开,他成了她们口中经常议论的体育明星,工程学达人。 思忖间,文瑾发现义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吓了一跳,用手摸了摸脸颊,确认上面并没有沾米粒之类的东西,才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义廷揉了揉一头精心梳理过的黑发,原本整齐的钢针硬发,瞬间又变成了毛燥的刷子状,他呵呵笑了两声,道:“没啥。刚上九年级那会儿,以为高中四年时间老长了,天天盼着长大,盼着毕业,却总觉得那一天好像还很遥远。一转眼,咱们都十二年级了,眼瞅着再过十几天就该提交ed大学的申请。离毕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打住,啥时侯学会的多愁善感的?你这样我还真有点儿不适应。”文瑾说话间,坐到工作台前,扭亮了台灯。 一束光倏然亮起,将她映照得格外耀目,顺直墨发闪着健康的光泽,一张素白小脸越发清秀。虽然,她没有羽悠引人注目的美丽容貌,也没有薇薇安雷厉风行的女神气场,她身上却有一种她们都不具备的气质,那是从幼年至少女时代笃定的信仰,所赋予她的爱与坚韧,是一种心无杂念的智慧的光芒。 义廷端端正正地坐到她对面,正色道:“大哥,我有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小弟。”文瑾很久没有这么叫义廷了,今天,他既然先开头,她也乐得配合。 “有件事,我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可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义廷双眉紧锁,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表情下面是掩盖不住的局促。 “有什么事我不能罩着你?尽管放马过来。”文瑾琢磨着,刚做完飞机,这小子有心野了,指不定又想出什么出格的鬼点子。 义廷努力隐藏着眼底促狭笑意,他心里知道,不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有些话,他永远说不出口。 他咽了口涂抹,说道:“当了你一年小弟,我有点儿不想再当小弟了。” 文瑾收敛起嘴角的笑容,气咻咻地想,这小子真不够意思,翅膀硬了,就准备单飞! 转而,她竟有些慌神,在一起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她很难想象,如果生活里少了他会是怎样? 不知为何,之前的两年,她看义廷浑身都是毛病,土气、人傻、成绩差、不讲卫生、无聊、一张嘴只会惹人发笑,然而,最近这一年,她却打心眼里看着他哪儿都不错,勤奋、能吃苦、有担当、不计较……文瑾觉得,只要有他在身边,就算天塌下来,自己都不用害怕。 不过,她嘴上还是逞强:“怎么?你是觉得,标化考试不需要我辅导了?还是人文课的论文,不用我帮你分析讲解了?” 义廷很喜欢看文瑾一本正经要挟他的样子,故意说:“你这么说也太低估自己了,我从你那里学会的东西老多了?你教会我,永远对新事物充满好奇;你教会我,每学一门课程,都要试着用学到的新视角和思维方式去观察和解读这个世界;你教会我,啥事都要认真对待,全力以赴地投入……和你在一起,我还越来越喜欢去图书馆,你知道啥原因不?” “因为那里有大量的书籍和无穷无尽的知识呗。”文瑾不假思索地回答着,她觉得义廷又提了一个很没有质量的问题。 “不对。”义廷摇头。 文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道:“哦,因为那里安静,没人打扰。” 义廷仍是摇头。 文瑾难以置信地上上下下看了看义廷,不相信这小子还能提出她回答不上来的问题。她望天,边思考,边用手捋着下巴,仿佛那里长出了一小撮儿胡须,半晌,才心虚地问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喜欢那幢建筑吧?” 义廷摆出同情智障的模样,一字一句说道:“因为那里有一个除了睡觉、吃饭、上课、做飞机,天天都长在里面的傻瓜。” 文瑾回头看了看身后,立刻为自己的弱智行为涨红了脸,此时的三号仓库除了他们俩,怎么可能会有旁人呢?当确认义廷说的“傻瓜”就是自己之后,她的脸更红了。 义廷越发觉得好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别看你这人不错,我还是不能再作你小弟了。” 文瑾眼珠转了转,自作聪明道:“那你总得给个理由吧?” 义廷理直气壮道:“做飞机那会儿,你也就出了点儿脑力,大部分敲敲打打、焊接、喷漆的活儿可都是我干的,而且,你拍着良心想想,这些年,哪一次关键时刻,不是我来保护你的。” 好啊,学会讨价还价了!文瑾鼓起腮帮寸步不让,道:“但是,我就是不想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 义廷看着一脸认真的女孩,露出一口大白牙,那笑容格外笃定,他说道:“我不是想要你的位置,只是想要你!” 回到宿舍,辰辰的脑子瞬间又被一大堆待办事宜占满了,只能将刚才庆功晚宴的欢快场景,暂时放到一边。 打开电脑,他重新登陆本科入学常规申请系统,再次将填写好的各项内容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继续润色自己的申请文书。 这已经是他文书的第五稿,和最初相比,其中的内容早已面目全非。原先他写的是学生会主席竞选的全过程,只为了将四年高中生活里最辉煌,最高大上的部分展现给大学招生官。尽管内容丰厚有趣,却令他感到空洞和雷同,他甚至觉得那篇个人陈述里的完美的辰辰不是他本人,更像是a校历届的任何一位学生会主席。 后来,他又以划船队获得联赛亚军为主题写过一个版本,也感到有诸多的不满意。 就在一个星期前,他推翻了之前的所有内容,决定结合进入大学后,想去学习的心理学专业,将他和文瑾用马去帮助自闭症儿童的课题,和帮助羽悠找回绘画技能的事情写出来。 这方面的内容没有之前那两个主题光鲜亮丽,他却认为,是最能写出他内心感受,突出他个性的。 第一稿写完之后,他曾经分别拿给升学顾问、卢卡斯博士和自己的学年导师金博士,又综合他们的意见修改了两遍。 辰辰再次看了一下手机日历,距离ed申请的提交截止日期还有两天。他不想再等了,他不确定,在等待的两天中,自己还会不会再一次改变主意,又对个人陈述产生新的灵感和构想。 在确定自己不会后悔之后,他按下了提交按钮。 关上电脑,他摊开线性代数的书和笔记,作业截止日期是下周一,但他知道,即便是不大的作业量,也足够他忙活两三个小时。 第六百四十三章 +1和-1 次日是周六,辰辰吃过早餐,就直奔农校长家,校长的宅邸离主校区很远,位于招生办公室附近。刚走近门廊,就听见里面传出欢声笑语十分热闹,从落地窗望进去,农校长的小女儿朱莉亚,羽悠、崔美儿,还有几个低年级同学正围坐在餐厅内一张铺着碎花台布的桌子前喝茶聊天。 辰辰按响了门铃,朱莉亚跑出来开门。 “嘿,早啊,朱莉亚,你又长高了。”辰辰说着,递上一盒巧克力。 “哇,太棒了,我最喜欢的godiva。”朱莉亚欢叫着,将辰辰拉进房间。 农太太看见辰辰,忙笑着迎上来,说:“查理,你可是稀客。快过来,尝尝我做的小松饼。” 转眼,她看到朱莉亚正在兴高采烈地正在拆着巧克力包装,嗔怪道:“每个周末都有这么多同学来我家做客,就你讲究最多。” “您每周都给各个宿舍楼换着花样做曲奇饼之类的小点心,就怕我们熬夜学习肚子饿,我这也算是礼尚往来。”辰辰寒暄着坐到了同学们中间。 大家正在聊刚才崔美儿、羽悠和朱莉亚斗琴的事情,见辰辰来了也不见外,继续他们的聊天。 不一会儿,农校长放下报纸,一边摘下老花镜,一边从客厅走过来,嘴里说着:“每周末都能听到这么棒的音乐,还能和这么多有趣的人聊天。要我说,没有比在a校当校长更幸福的事情了。” 辰辰还不习惯在校长家做客,见农先生走过来忙起身问候:“农校长,周末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农先生忙将辰辰按坐回椅子上,笑道:“哈哈,哪儿的话?这只能说明,之前,你来这里的次数太少了。” “是啊,我家客厅随时对你们开放。”农太太说着,笑眯眯地为辰辰添了些咖啡。 农校长品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对辰辰说:“你不知道,过去,罗杰斯和彼得最喜欢过来和我讨论政治,安东和雅各布和我聊的最多的是哲学,伊丽莎白和奥利弗喜欢谈戏剧,薇薇安三天两头跑来和我讨论经济学问题,还有……” 老人说到这里,声音一滞,目光转向客厅落地窗前的国际象棋棋盘,忽然收住笑容,不说话了。辰辰知道,农先生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个他非常欣赏的学生威廉。 为了不让老人难过,他马上引开了话题,道:“好啊,今后,我一定多来拜访。这一次,我是特意来感谢您给我写推荐信的。” 农先生舒了一口气,道:“不用客气。咱们a校的每一个学生都是最优秀的。不过,查理,我亲眼看到了你的成长,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无论外界有什么样的影响,依然不能动摇你的善良本真的天性。” 几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羽悠说还要回去写两篇论文,农太太也不挽留,拿起一小盒点心塞到她手中。 这几年,农校长夫妇知道羽悠父母不在身边,对她格外关心照顾,羽悠也将这两位老人视作自己的亲人一般。 辰辰便也起身告辞,随着羽悠一起走出了农校长家。 一进入十月末,辽阔的西海岸和大部分南方城市还是艳阳高照的朗朗秋日,新英格兰地区却已是一片肃杀的冬天景象了。两人戴上口罩、围巾,将羽绒服拉链一直拉到脖颈处,顶着瑟瑟寒风往宿舍区走,一路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即将来临的万圣节晚会和新近提交的ed申请。 辰辰一直将羽悠送进了维多利亚楼,推门走进大厅,里到处都摆着同学们自制的南瓜灯,沙发一角和吧台内侧,还放着不少半成品的万圣节服装。壁炉里的熊熊火焰将大厅烤得暖烘烘的,辰辰不由得摘下了口罩和羽绒衣风帽。 羽悠看他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便请他在沙发上坐,问了一声:“喝咖啡吗?” “刚才在农先生家刚喝的,你不用忙,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 辰辰说的轻描淡写,羽悠嘴角噙笑,却觉得辰辰所说的随便聊聊没有那么简单。她在对面的沙发上飘然落座,只等对方抛出话题。 “先恭喜你,顺利晋级世界青少年绘画总决赛。”辰辰说罢,看似无意地拿起壁炉罩旁边的一根细长银签,拨了拨炉膛里的炭火,火苗一下窜起老高,舔着炉壁,也照亮了他的面庞。 “还要谢谢你的鼓励。”羽悠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谈论午餐是吃意面,还是烤鸡。 “什么时候动身去中东?我印象中总决赛是在迪拜,对吗?”辰辰搓了搓依旧有些僵直的手指。 “11月21日走,正好赶上感恩节假期,还可以少请几天假。”羽悠的口气听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辰辰见她依然没有主动提出,让自己欣赏一下那幅复赛作品,只得主动开口请求道:“上周五的晚餐会上,我和娜拉坐一桌,一顿饭功夫,她都在谈论你的那幅复赛作品。她说,你画的是一位凭窗而望的女子,大赞画作有维米尔的风采,我倒是越来越好奇,这幅画究竟长什么样。” “娜拉老师向来喜欢夸奖学生,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好。”羽悠垂眸,觉得今天恐怕躲不过去了,辰辰来这里,竟然就是为了专程看这幅画的。 “复赛还是按照老规矩,先給组委会发带作品照片的邮件,再寄送原件,对吗?当然,如果你手机上保留了那幅画的照片,就更省事了。”辰辰对比赛规则门儿清,说话更是滴水不漏,几乎让羽悠找不到借口拒绝。 她犹豫了片刻,才打开手机相册,递给辰辰。 辰辰接过手机,将屏幕横置,一幅色彩凝重略带阴郁的油画展现在他眼前。这就是娜拉心心念念的那幅画吗?乍一看,他甚至想用平实,接地气这样的词来概括这幅画的特点。 画中呈现了一位美丽女子卧房中的场景,一幅斜拉开的丝绒罗帷占据了画作的三分之一,似乎也遮住了女子生活中更多的细节。 女主人公手扶一张华丽的桌子凭窗而站,桌上凌乱摆着她的饰品,对面是一张空空的镶皮西班牙椅。画面最明亮的部分就是女子的肌肤,和她对着那扇窗。 这女子果然令人过目难忘,倒不是因为她姿态美好,容颜娟秀,而是源于她脸上那种极其复杂的表情,任何人都不难看出她的忧郁,却很难判断这种情绪是源自失落、思念、悲伤还是其它的什么原因。 辰辰毫不费力地就注意到了娜拉老师提到过的两处细节,一个是玻璃窗里映出的男子影像,另一个是女子胸前的突兀的红色刺绣。 他仔细端详着整幅画,用心体会其中的内涵,尽管他一时间还琢磨不透,羽悠到底要表现什么,却五路如何也无法从中解读出,娜拉老师提到过的为爱心碎主题。 “我能当面请教画中的含义吗?”辰辰说着,用手指扶过屏幕,避免手机忽然黑屏。 羽悠摇头,道:“有时候,画画的人也无法用语言描述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 一个念头闪过辰辰脑际,不禁令他片刻心悸。羽悠毫不犹豫地让娜拉老师欣赏了自己的作品,对他则再三推拒,这种行为本身或许是她的下意识,但是,其中是否暗含了,她不想让人真正读懂画作主题的因素? 换句话说,不了解她的人,肯定会对作品产生自己的理解,而太了解羽悠的人则更容易得出正确答案! 那个答案究竟是什么呢? 离开维多利亚楼,辰辰心里更乱了。 他沿着湖岸漫无目的地走着,觉得自己的强迫症又犯了,仿佛不把这件事想明白就寝食难安,然而,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弄明白的。 几天后,辰辰去希尔夫人办公室,接受论文的单独辅导,无意中和她聊到了羽悠的第三次催眠治疗。 出于保护个人隐私的原因,希尔夫人并没有透露羽悠梦境的内容,只是将她提出的那两个奇怪的问题告诉了辰辰。 梦境和回忆哪一个更真实? 梦境和现实会不会是+1与-1的关系? “+1和-1?辛西娅是不是想表明,她的梦境和现实回忆之间,存在互为倒置的关系?”辰辰看着温婉慈祥的希尔夫人,希望从她眼睛里看到答案。 “梦境包含了很多内容,能拆分出来的信息元素更是海量,究竟是哪些方面互为倒置呢?若是她缄口不提,我们是永远也无法猜到的。” 说着,希尔夫人面带忧虑地向辰辰谈到了她的另外一个疑惑:“羽悠和妈妈分开,只是这三、四年的事,和爸爸分开的准确时间,虽然无从考证,但是显然要更为久远。如果是这样,她理应和妈妈关系更亲近,为什么她口中经常提到的却是爸爸?” 这一点辰辰也有同感,从那个冬夜,在冰天雪地的湖边扔表,到后来,她偶尔向辰辰提到的爸爸陪她弹琴,送她项链等等,然而,其中的原因,辰辰也回答不上来。 第六百四十四章 仰望月光 开往阿拉伯联合酋长国举世闻名的商业之都迪拜的emirates航班(阿联酋航空)缓缓驶离了帕皮提(papeete)·法阿国际机场,这是距离那颗孤悬海外的明珠最近的一个国际机场。 头等舱幽暗的灯光中,一个容颜清丽的女子娴静地靠在宽大舒适的座位里,已届中年的她,脸上看不出一丝岁月风霜的痕迹,未着粉黛的肌肤如同上好的宫廷御用汝窑白瓷般光洁莹润,脖颈纤细,挺直的鼻梁,水杏般顾盼生辉的明眸,只是精巧秀致的珊瑚色嘴唇边似乎含着一层淡淡凉薄。 她的双手看上去比那张娟美的面庞至少老十岁,左手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揉搓着右手中指微微凸起的第一根指节,上面粗糙茧子清晰可辨。 她那绣工繁复的真丝对襟长裙外,随意披搭着一条原色的沙图什披肩(音:shahtoosh:古代波斯语,“shah”意为皇帝,“toosh”则是羊绒。这个词特指用藏羚羊下巴低下的羊绒织成的名贵围巾或披肩),五米幅宽迤逦而下的宽大织物,在女子右肩的位置被别致地收束进一枚孩童小手指粗细的五彩碧玺丝巾扣中。 她的右手在长及腰际的垂顺墨发间下意识地轻轻抚过,微蹙两道柳叶弯眉,凝神思索着半个月前和保罗的那次通话,以及更早些时候,他发给她的那些邮件。 那个大胡子西班牙老头,是她在德国上大学时的教授,也是她二十多年的老朋友。提起他的祖父,超现实主义大师萨尔瓦多·达利还是名头很大,曾经被认为,和梵高并驾齐驱。 保罗本人二十三岁成名,早年曾是巴洛克绘画艺术忠实的传承者。他学识渊博,绘画功底扎实,对世界各个画派都有研究,除了是一位享誉世界的艺术大师,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术权威。 近三十年来,保罗的画风渐渐向其祖父的方向转变,成为二十世纪后半夜现实主义画风的领军人物,被誉为色彩魔术师、当代最伟大的画家。 此次,保罗盛情邀请她担任本届世界青少年绘画比赛决赛阶段的专家评委,并在邮件中附上了进入决赛的五位少年天才,在初赛、复赛阶段提交作品的高清照片。 女子两手交叠在膝上,微微垂眸,回味着五位选手的作品。 他们的画画技巧各有所长,其中,一号选手的画作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作品浓郁艳丽的色彩和略带糜废的哀伤味道,她判断,这或许是位年轻的女性画家,她在强烈的日本传统浮世绘风格中,揉进了娴熟的西洋画技巧,堪称佳品。 四号选手的画作更是精彩绝伦,随意勾勒点染的一幅风景油画,几乎可以说是一部纵切面的欧洲绘画史,其中融汇了各个时代,各种流派的复杂技法,虽有浓浓的炫技成分,但是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目前已成名大画家,也有不能企及之处。 当然,上述感受都是基于她还没有亲眼目睹五号选手的作品之前,序号靠前的几位选手的作品固然出类拔萃,却都不及五号选手作品中阐释的丰富隐喻信息和充满天赋的灵动笔法。这位画家的作品简直令她这样一个驰骋世界画坛二十余年的人,也为之着迷,感到回味无穷…… “林小姐,您的午餐配什么饮品?我们这里有2003年的波尔多红酒,蓝方威士忌和轩尼诗……”夹杂着异域口音的英语,将女子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唤回。 林萃低下头,刚才轻声细语的美丽空乘,手里端着一只银质雕花托盘蹲跪在她座位前,头发挽成一个沉甸甸发髻垂在脑后,头上红色贝雷帽和白色绢丝头纱间露出一张年轻明艳的容颜,饱满的红唇比托盘上的宝石红葡萄酒还要鲜艳欲滴。 “红酒,谢谢。” 说着,林萃从托盘上拿起一只高脚杯,轻轻晃动着杯中赤霞般光艳夺目的液体,灯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弯曲的小拇指外沿一直延伸到皓腕处,淡淡的,却是深入肌肤纹理的油彩残留。 下了飞机,林萃和助理祖伊(zoe)一前一后朝空港大厅的方向走,她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不停。 接起手机,听筒里传来保罗那浑厚而苍老的声音:“翠西,你把自己流放到孤岛上三年多,难道没想过哪一天,它也像亚特兰蒂斯一样沉入海底吗?” “是啊,这世界上,恐怕也只有您能够让我迈出诺伊雅。”在炎热的迪拜,两句亲昵调侃,瞬间融化了林萃身上那层极光笼罩下的浓浓寒意。 “你能来出任决赛环节评委,我真是太高兴了!”保罗说着,发出会心的笑声。 “做评委倒在其次,来看看老师才是最要紧的。”林萃不会虚与委蛇,这话全是出自她的真心。 保罗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许关切,道:“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抬头仰望月光,固然是你追逐理想的高傲,不过,我可不希望十七年前的一场情殇,让你终身远离世俗的幸福,即便你给世人留下了不一样的作品,难道有一天不会觉得得不偿失吗?” 林萃轻哂道:“您还不了解我吗?画画就是我的一切。” 电话那头,保罗的笑声里多了几分无奈,将险些走入冷场的谈话引回到正途:“本来,我已经做好准备亲自去机场接你,刚要出门,马蒂斯过来和我商量比赛流程上的一些变化……我已经安排我夫人亲自去机场接你,等你入住了酒店,晚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 车在亚特兰蒂斯酒店大门前停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 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劳顿,林萃憔悴的面容爬上些许倦意。一迈进酒店,大堂鲜明的色彩,夸张的陈设和极尽铺排的华美,如同一杯加了冰与薄荷叶的杜松子酒般提神,一下唤醒了画家敏感的神经,令她的两眼重又迸发出光彩。 整个酒店的设计沿袭古波斯、古巴比伦的风貌,又融合了阿拉伯地域特点,同时还加入了贝壳、浪花、海马之类的海洋元素。 大堂正中央八根巨大的白色鱼尾型立柱气势宏大,底部翻卷的鱼尾上闪闪发亮的鳞片赋予立柱勃勃生机,和向上的生命力量。立柱中间包围着通天彻地的五彩琉璃雕塑,看上去即像一株巨型的珊瑚树,又像一簇姿态优美的火焰。 这就是柏拉图的理想国,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 来到楼上,祖伊帮林萃安置好房间,正要离开就接到保罗助理罗宾打来的电话:“嗨,祖伊,你好。林小姐和你一路辛苦了。晚上的招待晚宴安排照旧,只是下午5点至6点临时增加了一个媒体见面会,保罗先生问林小姐是否能出席?” 祖伊的电话开着免提,她用眼神征求林萃的意见。 林萃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站在镜子前打开了化妆包。 “哦,好的,可以,没问题。”祖伊问明了见面会的地点,又和保罗简单寒暄了两句就收了线。 林萃伸出细长的无名指,粘取了一些遮瑕膏,轻轻点在下眼睑处,以便抹去旅途劳顿留下的乌青眼圈,用接近唇色的珊瑚色唇膏滋润了一下两片干涸的嘴唇,又将墨绸般光泽柔软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别上一只长长的曲柄红珊瑚发钗。 她与祖伊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云朵般柔软波斯羊毛地毯踩在脚下,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刚一穿过走廊,就听见亚特兰蒂斯酒店的会议大厅周遭人声鼎沸。 在人迹罕至的孤岛上呆久了,乍一看到那么多记者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器材,拿着贴有不同台标话筒朝自己走过来,林萃感到呼吸急促,不由得蹙紧了双眉。 恰好此时,西服笔挺的罗宾迎面走过来接应她们,伸开手臂,示意保安人员挡住媒体,贴心地带着她们绕开各种好奇的目光,从会议大厅的旁门上了主席台。 离见面会开始还有十分钟,大厅内仍是一片喧闹景象。 林萃一眼就认出了多年未见的保罗,他仍是一头的乱蓬蓬的灰白卷发,长约寸许的络腮胡子绕着清癯面庞,与头上的乱发无缝衔接,令他的脸看上去更加瘦削。浓眉深目,鼻子陡峭突兀地占据了脸上最显眼的位置。一别经年,这个智慧深邃,难以琢磨的老者,脸上上又多了几道深刻的纹路。 他张开双臂朝林萃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好久不见,希望你一切都好。” “看到您身体健朗,我很欣慰。”林萃嘴里说着礼节性的客套话,可当她再次嗅到保罗白色长袍上熟悉的托斯卡纳艳阳混合着油彩的味道时,不禁感到心里一暖。 抬头仰望老人如今苍山覆雪的一头白发,和行将枯槁的容颜,林萃切切实实感到时光流逝如白驹过隙,自己的老师如今真的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灵魂共鸣 保罗携着林萃的手在主席台中间位置落座,此时,媒体座席渐渐坐满,对开的高大橡木门敞开着,仍有人不断涌进大厅。 林萃的目光扫过台下第一排决赛参赛选手座席,下面坐着三男一女四名选手。她看了看手腕上的伯爵表,嘴角露出一个淡泊笑意,心想,迟到可不是年轻人该有的习惯。 坐在她身旁的保罗低声问道:“看了我给你发过去的初赛、复赛作品,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一位选手的作品酷肖你的风范?” 林萃一惊,大师的话果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语切中要害。 这几天,她的脑海里经常反复出现五号选手的画,巧妙的构图,对光影和色彩的精准把握,都令她感到些许不安,那是一些不甚清晰,却明明就在那里的东西。 她很想透过五号选手画作中看似简单,实则丰富的信息,探究深藏在表象背后的那个人,然而,四五年来好容易平静如水的心却屡屡被搅乱。 保罗用一双锋锐如鹰隼的浅褐色眸子望着林萃,继续说道:“……作品的可贵之处在于,那并不是简单拙劣的模仿,而是……而是……像群山回唱一样,能给人以灵魂共鸣。” 林萃像二十年前在德国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读书时那样,用近乎于虔诚崇拜的目光看着保罗。 大师不愧为大师,彼时,她欣赏五号选手作品时,尚不能确定的东西,经大师点拨之后,再去回味,果然,那正是令她焦虑的原因。 作为一个格外特立独行,视绘画如生命的画家,最不愿意被别人归类和贴标签,她希望自己永远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然而,一位举世无双的大师亲口对她说,五号选手的画作“酷肖你的风范”,甚至不是说,“酷肖你当年的风范”,还是令她感到汗颜。 在一个青少年国际绘画比赛中,竟然有年轻画家的作品能与她相提并论,这多多少少意味着某种无奈——她并不是独步天下的独孤求败,对手甚至可能就在她的视野之内,而且正值韶华妙龄。 她雍容轻笑,并未应声,目光却再次投向台下,想用一双画家的眼睛去判断,到底坐在下面的哪位选手是保罗口中“酷肖她风范”的那一位。 那两个金发白肤的阳光男孩?还是那个脸上冒痘痘的阴郁少年?抑或是那个梳着齐刘海的和服少女? 羽悠拖着金属银色的登机箱走出了滞闷的机舱,看着熙来攘往的迪拜机场,感到一阵恍惚,心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由于新英格兰地区感恩节前天气突变,航班取消造成迟来的事情,她已经和组委会取得了联系,并获得了他们的谅解。 事实上,更令她忐忑的是,到底能不能在这里与三年多未曾谋面的妈妈见面。她不确定妈妈是否真的能来决赛作评委,毕竟,她一向都是一个逃避现实特立独行,把自己局限在狭小内心世界里的人。 亚特兰蒂斯宴会大厅的门关上了,会场内仍有低分贝的嗡嗡声,那是记者们交头接耳的私语声。 此次绘画比赛的组委会主席,马蒂斯·科林走到演讲台前开始讲话。 科林先生曾经也是一位画家,做过大学教授,后任柏林美术馆的策展人,目前是梵蒂冈美术馆的馆长。 “女士们先生们,首先我代表‘世界青年绘画比赛’组委会欢迎大家的到来。”科林先生略带德国口音的英语,从扩音器中传出来,会场里立刻鸦雀无声。 “十分荣幸担任本届‘世界青年绘画比赛’组委会主席,这个世界瞩目的比赛每三年举行一次,已经有六十年历史,每次比赛都会迎来全球数以万计青少年画家的报名参赛,决赛环节更是成为世界著名画家、美术评论家、相关媒体、及绘画爱好者们汇聚一堂的好机会。在本次比赛的决赛环节,我们十分荣幸地与‘全球名媛会’一年一度的名媛派对,同期在亚特兰蒂斯酒店举行,各位除了能见到曾在历次决赛中莅临的老朋友,还能与来自世界各地的一百位出身显赫的名媛和一百名贵胄公子,共赴这场三年一度的盛会。名媛会主席奥菲莉雅在半年前就与我接洽,希望参加本届名媛派对的青年精英们也能有机会作为大众评委,为此次进入决赛的作品投票……” 林萃的目光望向后排,发现被媒体记者席环绕的中间区域,果然坐着不少身着盛装华服的少男少女,他们举止优雅,神态高贵。 这么严肃的世界青少年绘画大赛也加入了互动娱乐的内容,这是林萃始料未及的,不过,比起之前几届近乎于学术研讨的作品点评过程,这种安排无疑会让比赛更为轻松,并吸引更多的关注。 此时,羽悠乘坐的出租车穿行过迪拜市区,绕上弯道,行驶在通往棕榈岛的高架桥上。 天空碧蓝如洗,道路两旁绿树成荫,若不是十一月下旬仍保持着36度居高不下的气温,完全看不出这里处于沙漠腹地。 棕榈树叶片的经脉是延展向海中心的大道,一幢幢融合了*的圣洁典雅与欧洲高贵繁复风格的白色别墅和精巧的公寓楼分列在道路两边,楼顶偶尔能看到模仿清真寺圆顶的白色半球形装饰。 不远处,粉珊瑚色的亚特兰蒂斯酒店高大宏伟的主楼和主楼中心清真寺轮廓的宽阔大门已经遥遥在望。 忽然,前车窗玻璃上跳跃晃眼的阳光暗淡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条幽暗宽阔的海底隧道,和一辆辆轰鸣着他们旁边飞驰而过的跑车。 会议大厅里科林先生的讲话已经结束,保罗先生的助理罗宾正站在演讲台前,向来宾们介绍着各位决赛评委,和赛制规则:“……五位决赛选手有八天自由绘画时间,第九天举行作品展示,请大众评委和专业评委来观看作品,并在下午一点钟开始投票。本次比赛,每人可为自己喜欢的作品投一票,大众评委的投出的每一票换算一个积分点,十名比赛常务评委的投票每一票换算五个积分,五位决赛环节特邀嘉宾评委一票换算十个积分,首席评委保罗·达利先生一票换算二十个积分……” 林萃的目光望向台下一行行整齐有序,人头攒动的听众席,第一排选手席上的那个位置仍然空着,看上去如同一张缺了门牙的嘴。 大厅外的茶歇区,着黑色西服的大会安保人员,和穿制服的服务生穿梭忙碌着,偶尔有从会议厅里走出来的记者,抑或是名媛、来宾,在茶歇区边喝下午茶,边聊着一些空洞无味的话题。 羽悠从铺着真丝地毯的旋转楼梯匆匆上楼,朝会议大厅的大门走去,一名身材高大结实安保人员拦在她面前,问道:“小姐,请问您有邀请函吗?” “我是参赛选手。”羽悠一脸焦急,说着就要推门。 安保人员身法迅速地移动了一个位置,像座黑铁塔般横亘在她和大门之间,很明显是拒绝她擅闯会场:“抱歉,您说的很难令人信服,按照组委会的规定,我们的选手都是昨天到达亚特兰蒂斯的。” 羽悠不得不从fu涂鸦小牛皮包中取出决赛选手的参赛通知,递给安保人员。 “抱歉,我需要联系罗宾先生,做进一步确认,但是,他现在应该在主席台上,恐怕您不得不在这里多等一会儿了。”安保人员说着,按了一下手里的对讲机:“找一下罗宾先生,请他来会议厅门口。” 此时,媒体的自由提问已经进入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一个黑西服大汉悄悄走上主席台,与坐在最靠边位置的罗宾耳语两句,罗宾立刻随着他离场。 接下来,大赛组委会主席科林先生站起身来,宣布媒体见面会结束。 林萃搀扶着保罗的手臂朝会场大门口的方向走,她注意到,直至媒体见面会结束,选手席始终有一个位置空着。 她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神情。 保罗看了一眼林萃清瘦而忧郁的面庞,问道:“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没走出来?” 林萃知道老师话有所指,便道:“任何痛苦的经历都是精神上最大的财富,克利夫兰的离开或许是天意。他走后,我才明显感到自己的作品走向了另一个更新的境界。” 正说着话,一个清脆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鼓,在迪拜这个世界各国精英汇聚的地方,到处都充斥着南腔北调的英语,纯正的美式英语听起来还是蛮悦耳的:“谢谢罗宾先生,我不想吃晚餐了。” “不,没能事先与保安人员进行缜密沟通是我们的失误,希望不要影响你参赛的心情。”罗宾格外真诚地道着歉。 这个声音十分耳熟,耳熟到令林萃难以相信。 当她驻足回头时,却只看见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媒体记者,美丽名媛或是矫揉,或是洒脱的面庞…… 罗宾先生脸上残留着抱歉的笑意向他们走过来。 第六百四十六章 老闺蜜 义廷和李恩走进餐厅时,早已饿得两眼发蓝,他们省去了沙拉和前菜环节,李恩拿着餐盘直奔冒着热气的银亮布菲炉,义廷发现今天有现烤牛排,顾不得咕咕叫的肚子,大步走到舒克拉先生的明档前排队。 他前面只有一份正在烤制的牛排,舒克拉先生笑眯眯地问:“罗伯特,你要几分熟的?” “四分熟纽约牛排,谢谢舒克拉先生。”义廷礼貌对答。 站在他前面的浅棕头发的男孩接过舒克拉先生烤制好的牛排,转过身来,义廷一看,竟是斯蒂文的死党艾伦。 艾伦端着餐盘冲他笑,好像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义廷看着铁板上吱吱冒油的牛排还没翻个,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艾伦搭讪:“听说你ed申了哥伦比亚。大学不准备和斯蒂文作同学了?” 艾伦笑笑,道:“我爸妈都是哥伦比亚毕业,他们家三代哈佛,他哥哥也在哈佛,家庭传统恐怕还是很难改变的。你呢?” “我比不了你们,ed申请的是塔夫茨大学。”义廷说着撇撇嘴。 塔夫茨是一间不错的大学,然而,在这个藤校录取率达到33%的学校里,他几乎不好意思将这个大学的名字说出口。 艾伦听了一脸遗憾,像个内行似的说道:“据我看,这个大学未必适合你。以你的网球天赋,又完成了一架飞机,完全可以挑战更好的大学。” 义廷无奈地耸耸肩,说:“哎,说起来都是泪。去年,我橘子碗杯排名才第五,这个成绩是根鸡肋,对申请大学没有优势。至于飞机嘛。写ed文书那会儿,还没试飞成功,没敢往上写,而且,你知道的,我sat成绩太低,塔夫茨能录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该不会是因为蒂娜申请了mit,你想离她近一点儿吧!”站在他身后的迭戈表情夸张地朝两人挤鼓了两下眼睛。 迭戈一语道破义廷的心思,惹来义廷一句亲昵的笑骂:“就你小子聪明,看出来还到处宣扬,可就不厚道了!” “滚!用我宣传吗?就你对蒂娜的那点儿想法,以为还能瞒得过谁?”迭戈朝他扮了个鬼脸。 “罗伯特,你的牛排好了,快趁热吃吧。”舒克拉先生打破了尴尬。 义廷红着脸,拿上牛排,转头去和布菲炉前的李恩汇合,顺便取了些水煮蔬菜和两大块茄汁比目鱼,又切了两片又厚又硬的全麦烤面包。 他的好基友李恩几乎每餐都要和义廷看齐,总是力争和他吃下一样多,一样丰富的餐食。 两人托着装满食物的餐盘放眼一望,哈利波特大厅里每张桌子前几乎都坐满了人。 靠窗位置上,西蒙·霍尔教练正陪着一位女士背对他们坐着,身旁恰好有两个空位。 “哎,快看,坐在西蒙旁边的那位小姐姐身材真火辣。”李恩喜滋滋拉着义廷就朝西蒙走去。 走到那位“小姐姐”身旁,两人都愣住了。 这位神情冷峻的女子少说也有五十五岁,她长着一双充满理性的眼睛,活力四射的金色短发梳成三七开偏分,垂落在脸颊两侧,使得那张容长面庞更显窄瘦。脸和脖颈上的肌肤泛着红的暗褐色,干燥而褶皱,像极了富含铁矿的沉积岩,唇角和眼角堆满是深刻的皱纹。 两人尴尬地互相看了看,还是礼貌地向西蒙教练和他的客人,以及餐桌上其他几位打了招呼,这才安然落座,享用起美味的午餐。 “西蒙,一会儿吃完饭,你可得带我参观一下这里,我没想到,我们的小西蒙工作的地方这么漂亮!”这个苍老粗粝的声音,几乎不像是从一个女人的喉咙中发出来的。 义廷的注意力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边吃边侧头悄悄观察坐在西蒙教练身旁的女士。 她的打扮却几乎能称得上青春靓丽了。上身是一件宽松的宝蓝色卫衣,配奶白色镶红色边条的厚料运动裤,简洁干练很是利索。这身衣服就算是穿在学校里任何一个十几岁的女同学身上,也不会有丝毫违和感。 再看看同样红褐肤色,金色短发的西蒙教练,义廷暗自疑心,这位老奶奶该不会是西蒙教练的妈妈吧。 他刚想开口询问,只听西蒙教练说:“这两年,我妈妈常回忆起你们年轻时的时光……” “哎,那时候的飞短流长啊,就像过眼云烟……”老奶奶深深叹了口气,随后换上一个平和的笑容,问道:“你妈妈最近身体还好吗?自从1981年那本《突然死亡》之后,她后来的作品好像都反响平平,她现在还在创作吗?” 义廷这才明白,老奶奶不是西蒙教练的妈妈,听这话应该是他妈妈的老闺蜜。 “不写了,早就不写了。她说,在你离开之后,她的灵感都枯竭了。现在她得了帕金森,和我最小的妹妹琳达生活在哈特福德市。”西蒙教练说着将盘中最后的意大利肉酱面吃下了肚。 吃货李恩早已将餐盘中的食物消灭了大半,他发愁地看着一整块夹了蛋和火腿的三明治,感到是在无力独自干掉它,于是,用餐刀将它一切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在义廷盘子里,自己则专心地吃起了另一半。 义廷抓起三明治塞入口中的时候,注意到老奶奶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哀戚。 西蒙教练许是意识到了他和老妇人之间忽然变得凝重的气氛,指着义廷道:“玛蒂娜,我猜,你肯定会愿意和我们的罗伯特打两局网球。” 什么?和一个老奶奶打网球?义廷暗自抱怨西蒙教练这个人太不靠谱,居然拿他送人情。看老奶奶这岁数,走路恐怕都需要人搀扶,还打网球?要是摔了怎么办? 老奶奶用眼角睨了义廷一眼,道:“这个主意不错。” 什么?您老人家哪里就看出不错来了?义廷心里不禁抱怨,这老奶奶比西蒙还不靠谱。 “太好了。”听老奶奶如此说,西蒙教练显出兴奋神色,转向义廷道:“罗伯特,三点半,我们在网球馆等你。” 虽说心里一千个不愿意,义廷却没有失信于人的习惯。下课后,他回宿舍换好衣服,硬着头皮来到网球馆,竟然发现老奶奶已经在那里做准备活动了。 她依旧穿着那条奶白色镶红色边条的厚料运动裤,上身却是一件白色工字背心,松弛的胸部有些下垂,两条手臂却意想不到的结实。头上还戴了一条绣有nike品牌logo的白色头带。 义廷猜想,这位老奶奶年轻的时候,说不定也和他爸爸一样是个教练。一年多之前的那个暑假,和爸爸打球的情景又浮上脑际。 从三岁起,爸爸就开始一招一式地教他打网球,长大后,又是爸爸用最严格的方式给他做训练,然而,那次父子俩的对决,义廷却感到格外心酸。 才四十多岁的爸爸就已经显出老态,身形步伐远不如从前灵敏矫健,击球的速度也明显弱了很多,还经常会出现失误。 那一场球,义廷打得格外累心,他必须在明察秋毫的教练老爸面前假装打得很卖力,还要小心翼翼不能让爸爸看出他在有意让着他。 他们之间的比赛以爸爸小胜告终,爸爸一手地抚摸着用了十几年,油漆剥落的旧拍子,怎么也掩饰不住心里的得意之情,嘴上却还不停地数落着:“看看你,去了美国指定是光顾贪玩,那边训练没有国内苦吧?要是你还在我手里,说什么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现在,西蒙教练要自己哄着妈妈的老闺蜜开心,却着实给他出了个大大的难题。要跟眼前这个老奶奶打,他不知道,这回自己要使出几分力气,才能让老奶奶既赢了球,又能感到很有尊严。 西蒙教练吹了一声口哨,义廷煞有介事地摆好了一个姿势。他定睛一看,对面的老奶奶居然还是左手握拍,之前义廷参加过数次比赛,只遇到过一个左手握拍的选手。 比赛刚一开始,老奶奶就发了一个威力极大的上旋球,义廷迅速反应,离位接球,客客气气地挥动球拍,将球击了回去。 老奶奶早已给自己留出了充足的上网时间,迈动双腿,一个漂亮的反手拍,将荧光绿色小球抽到了一个极其刁钻的位置。 义廷勉强接起来,打回去,老奶奶抽回来,义廷再打回去……不觉间一个球就拉锯了十几个回合。 义廷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今天的对手不好惹,他若是掉以轻心,很容易毁了他在a校网球一哥的一世英名。 正分神间,老奶奶的球旋转着飞了过来,义廷用力伸手扑救,球堪堪擦着球拍上缘飞了过去,落在界内。 义廷如同被扎了一针兴奋剂,意识到,眼前这个奶奶级的对手技术娴熟,招式狠辣老道,实力水平绝对在老爸之上,应该说,甚至超过爸爸十年多前状态颇佳时的水平。 第六百四十七章 228分钟 不知道西蒙教练妈妈的这位老闺蜜是何方神圣? 义廷努力摒除心中的杂念,用力抛起手里的小球,一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爆裂上旋球打出,他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历次的比赛中,在他的独门发球下一招毙命的年轻名将不在少数,不知道老奶奶受不受得住这剂猛药。 只见老奶奶脚下的步伐如同幻影般不可思议地迅捷,稳稳将球格挡回去,义廷大力回抽,老奶奶轻盈吊球,义廷奋力向前冲好不容易接过了网,老奶奶有来了个长球,直压义廷底线。 义廷在场上被老奶奶变幻莫测的击球打得满场跑,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在又输掉了一个球之后,义廷冷静了一下急于求胜的心态,重新审视对手,对方至少有五、六十岁,而他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上有挥洒不完的精力,于是,他决定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用力量和速度取胜。 义廷火力全开,施展出自己平日罡猛击球,和飞快的速度,几乎每个球都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连赢了三个球之后,比赛来到局点。老奶奶情绪上没有任何起伏变化,不动声色地扳回两分赢下了第一局。 义廷心有不甘,仗着自己体力过人,第二局开局又是一番冲杀劈砍,若是一般对手,早就被这种猛虎下山的气势吓到了,老奶奶却遇强则强,越发生龙活虎起来。 义廷无法从老奶奶的技术上找到丝毫可以攻击的弱点,她的身体柔韧性更是达到了令人恐怖的程度,脚下的移动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两人比分死咬着相互交错,轮流控制着局势,每个球的来回拉锯都能让义廷感到痛快淋漓,同时又心惊胆战。 接下来的三局盘盘抢七,互有胜负。 最后一局开始前,义廷心中暗自庆幸,这一盘打的是体力和耐力,就凭这点,老奶奶必输无疑。 开局,义廷打了两个好球便开始得意,然而,老奶奶并没有出现义廷想象中的体力不支,相反越打越勇。 只见她的一头金色短发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垂顺,而是像头雄狮一样炸了起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盯着飞过来的每一个球,红褐色的双颊泛出少女般的光晕。她每一次击球都完整流畅,轨迹低平,其威力较之先前几盘更加匪夷所思。 义廷被老奶奶一路吊打,以江河日下之势输掉了最后一局。 自从九岁以后,义廷在国内外比赛中赢多输少,奠定了他在世界青少年网球球员中坚固的排名。 今天,一位年逾花甲的老奶奶,竟然将他打得措手不及,杀得片甲不留,他感到颜面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西蒙教练高兴地从看台上走过来,说道:“玛蒂娜,你的体力不减当年,你们一共打了228分钟。” 义廷不敢看西蒙教练的眼睛,和老奶奶象征性地握手行礼之后,就冲进了洗手间。 回想起下午在网球馆的这场特殊的球赛,他感到心里无比难过。原来,他自负网球水平难寻对手,居然连一个十余年没有打过网球的老奶奶都不如。他叹息技不如人的同时,责备自己在心里素质上也有失专业水准,从开局到终局,情绪始终不稳定,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受过多年严格训练,历经无数大赛洗礼的网球运动员。 他瞪着一双充满困惑的大眼睛看着镜子中自己,常年被户外阳光炙烤成黝黑泛黄的皮肤,满头乱发被汗水打成绺,贴在脸颊和脑门上,汗水干涸后,脸上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白色印子,厚厚的嘴唇因失水而皲裂…… 忽然间,义廷有种茫然迷失的感觉,他想问镜子里那个傻头傻脑的男孩,你从哪儿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当年,因为网球打得出色,西蒙教练才将他作为体育特长生,从中国东北部一个小城市引进到a校。三年多过去了,他的学习成绩和学校的众多天才儿童比起来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即便是现在,人文类课程的老师一讲到深奥的学术问题,他仍时常不知所云,如果不是靠文瑾一遍遍给他讲解,回去后再死啃书本,他连课堂讨论都无法顺利完成。 他存在于a校的核心价值就是网球,去年,他在橘子碗杯上遭遇前所未有的滑铁卢,今天,惨败给一个精瘦的古稀老奶奶。 想着想着,他双手撑在大理石的洗脸台上,弓起背,呜呜地痛哭起来。 又是一阵猛烈地抽噎之后,义廷忽然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张脸,红褐色的,一头金发。 暗淡的灯光下,他险些将这张脸错认成今天狂虐他的老奶奶,稍一凝神才看清,原来是西蒙教练。 他尴尬地打开水龙头,拼命地冲洗头发和脸,半天才挂着一脸水珠抬起了头。 西蒙教练既没有笑话他,也没有丝毫打算安慰他的意思,表情中带着一种父亲式的疼爱和严厉,心平气和地对义廷说:“即便是经历了去年橘子碗杯失败,你的网球生涯一路走来,也打赢了太多场比赛,败绩屈指可数,算是太一帆风顺了!你应该庆幸自己在今天遇到了玛蒂娜,更应该庆幸六十二岁的玛蒂娜打得比你强,她让你看清了你还有哪些不足。” 义廷从墙上的卷纸盒里吃啦一声撕下一张面巾纸,擦着眼睛里不断涌出的泪水,带着哭腔赌气道:“是!今天我彻底输了!” 西蒙摇摇头,神情肃然道:“不对,距离上次橘子碗杯过去快一年了,别看你每天照常训练,照常上学,可是,你仍然不知道,该如何从失败中走出来。” 义廷张大了嘴看着镜子里面的西蒙没有反驳,眼泪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听着。我能看出,你今天的挫败感非常严重。我特意安排你和玛蒂娜对决,不是为了看到你这样消沉,相反,你应该通过这场比赛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强大!在未来的比赛中,即便你遇到再强劲的对手,也要抱有自信,永不放弃希望!就算结局注定了失败,也要用最大的毅力坚持到最后,不辜负自己的那一份自尊。”西蒙说着,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重重捏了一下义廷的肩膀。 在人世间行走了十七个年头,自信,坚持,这两个词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他都早已铭刻于心,然而,他何曾真正明白过这两个词的涵义?曾几何时又真正拥有过这样的内心力量? 想到此,他再次呜呜地哭出声来…… 西蒙教练看着镜子里的义廷,温暖的大手抚上他剧烈颤抖的肩头,说道:“能和玛蒂娜·纳芙拉蒂洛娃连续打了将近四小时球的人,这个世界上还不多。” 义廷立刻停止了哭泣,睁着空洞的大眼睛看着西蒙。 西蒙脸上终于云开雾散,道:“毕竟,她曾经是获得过59个世界网球比赛大满贯冠军,拿到过299个冠军奖杯,曾经是美国历史上最优秀的网球明星,被誉为‘女金刚’,网坛常青树。迄今,美国网球史上,能敌得过玛蒂娜的反手、截击和耐力的人,掰着手指头数也没有几个!” 义廷方寸大乱,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痛痛快快哭出来。是的,他就是西蒙教练口中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人之一。 他立刻用双手开工抹去脸上的泪水,咧开大嘴抱怨着:“你怎么不早说,我爸是她的铁粉,我还没要她签名。” 说罢,就要往洗手间外面冲。 西蒙教练一把住他,说道:“她已经走了。” 看着义廷失望的模样,西蒙说:“不过,她第一次夸奖了我选队员的眼光,还说,等到你今年参加超级碗比赛的时候,她会亲自去为你观战助威!” *** “好久不见,吉米,能在这里见到你简直太高兴了。”保罗走到一个面色苍白神情高贵的六旬男子身旁,亲热地与他贴了贴脸颊,然后,紧紧拥抱。 “嗨,翠西,老朋友,四年前的那个画展我去了,你的作品简直堪称当代女的画家中的翘楚。这两年如此沉寂,是不是又在筹备大的举措呀?”一位珠光宝气的亚裔女子气度雍容地握住了林萃的手。 林萃脸上挂着不惯应酬的敷衍笑容,道:“承蒙霍大小姐也来参加这次活动,见到您很高兴。” 女子拍了拍林萃的手背,说:“我们只能算是附庸风雅了,女儿被邀请参加今年的名媛舞会,我这个当妈的过来当陪衬,没想到还能顺便参与这个世界顶级的青少年绘画比赛。” 有了世界名媛俱乐部的协办,今年的开幕晚宴比往年隆重许多。椭圆形宴会大厅内,六十几张圆桌前坐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嘉宾,米其林厨师为出席者烹制了精美可口的法国菜。 林萃作为决赛环节特邀的嘉宾评委,十分荣幸地和本届大赛评委会首席评委保罗·达利,以及大赛主席马蒂斯·科林先生同坐在一张圆桌前。另外几位同席的决赛评委,也是世界一流的知名艺术家,或艺术理论家。 第六百四十八章 久别重逢 刚喝完开胃酒,宴会厅的门再次被两名侍者推开,一位身穿月白色曳地真丝长裙的少女飘然而至。 宴会厅中觥筹交错,来自世界各地一百名少女和她们的舞伴身穿世界顶级设计师的高级定制服装,各个都想在晚宴中艳压群芳,然而,这位宛若冰山的少女在大厅中乍一出现,还是吸引了大量宾客的目光。 少女从宴会厅的大门向众人走来,遗世独立的气质和绝美的容颜即便在这个佳丽云集的场合,也显得格外出挑,她像一轮明月,将漫天的星子映衬得暗淡无光。 当她经过评委席圆桌时,目光淡淡一扫,看到了妈妈的侧影,乍看上去,妈妈和三四年前分别时,或者应该说,和她小时候印象里的妈妈没有丝毫变化。 顺直的黑发披散在肩上,白腻细致的肌肤,纤长的颈部,明净的额头,柔美的轮廓,最难得是半生归来,仍是少女,她眼底还留存的那份天真。 岁月悠长,那是一种怎样的幸运与不幸?不曾在算计柴米油盐中变得俗气,不曾在看尽虚伪市侩后变得圆融,当然,亦不曾为儿女成长升学之事愁肠百结而变得唠叨…… 羽悠强迫自己收回目光,脚下的步伐也丝毫没有犹豫停留半分,她从妈妈身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林萃用叉子将一小块多汁的芦笋放入口中,拎起餐巾一角在唇边轻拭,然后,拿起右手边兑了果汁和香槟的酸甜雪葩抿了一口,忽然察觉出一丝异样。 刚才,还在天南地北闲聊的同桌人,瞬间全部噤声,她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细长的高脚杯险些从手指间滑脱,一个少女妙曼婀娜的背影落进她的视线中。 林萃一眼看出那是羽悠,她身上的miumiu真丝长裙还是这个秋天,她托人从法国给她寄回去的。她的嘴张成了一个大写的“o”形。 三年多没见到羽悠,女儿长高了,她总觉得,女儿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即便用一个画家的眼光去审视,竟然也不能分辨出她到底是哪里和从前不同。 或许真是分别的太久了,女儿儿时的模样在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了。一想到自己错过了她成长中的轨迹,林萃眼底不禁涌起薄薄泪光。 此时,羽悠已经走到参赛选手席,从容坐下,向同桌的参赛者们微微颔首,打着招呼。她很确定,背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她能感觉到那种阵阵袭来的熟悉气息,却不曾回眸。 霎时,林萃恍然大悟,她仓皇地放下手里的酒杯,酒杯捧在白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引来同座的侧目。 她从座位上一点点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盯视着羽悠的方向。初赛预赛作品集中看到的那些画风酷似自己的作品,除了出自自己女儿之手,还能有谁画得出来? 数年前,年幼的羽悠陪自己一起画画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彼时,她刚刚请欧洲最著名的心理学医生治愈了她的儿童忧郁症,她看起来真的像普通孩子一样正常快乐,迸发出对绘画无限的热爱和惊人的天赋,她们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她九岁那年,临摹自己的画作,就已经难辨真伪了。 “怎么?你们认识。”坐在林萃身旁的保罗·达利,看到自己的爱徒神情异样,不禁惊讶。 “那是我女儿。”林萃的声音不大,满桌人却都停下了刀叉。 “什么?你居然有女儿了,还这么大了?”保罗收敛了笑容。 尽管他与林萃亦师亦友二十余载,每次与她交流沟通却都围绕着画画,竟然不知道她有孩子。 “是的。” 林萃话音刚落,就准备离席去找女儿。 保罗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林萃两道细眉微微攒起,疑惑地看着保罗。 保罗严肃地摇摇头,道:“现在不行,这是比赛的规定。在决赛结束之前,评委不得与选手有任何口头、书面形式的接触与交流。” 林萃紧抿嘴唇,不甘地重又坐回到座位上。 整个晚上她都如坐针毡,目光不时逡巡在选手席上,她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正是这次绘画比赛决赛的评委呢? 看着三年多未曾谋面的女儿,她正在和同桌的选手优雅交谈,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冷漠、羞涩的小女孩,俨然成为了一个富有智慧的真正淑女。 这几年,她不在她身边,是什么令她变得从容大方,又是什么让她有勇气去面对未知的一切? 次日,羽悠从位于水底的波塞冬海神套房(poseidonsuite)醒来,看着整面玻璃墙内湛蓝色的海水,和白色的、银色的、黑色的鱼群,感到说不出的惬意。 明天,就要开始8天的封闭创作了,还可以趁今天好好放松休息一下。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她在门厅前穿上浅口的香奈儿羊皮蛋卷鞋,正准备出门去用早餐,就听到关闭的大门外一片嘈杂。 正在心中狐疑之际,发现玄关地上散落这几叠报纸,显然是被服务生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不过,这都是一些阿拉伯语的当地报纸,她一个字也看不懂。 此起彼伏声浪透过厚厚的门扇传到她的耳朵里,那些夹杂着浓重阿拉伯口音的英语交叠在一起很难辨识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能间或听到,有人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辛西娅,请打开门……” “罗德小姐请您解释一下……” 门外的骚动声、说话声,令羽悠的心咚咚直跳,她努力思索着,为什么一觉醒来自己竟然会变成记者们围追堵截的对象? 隔着羊皮软鞋,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脚下正有一个硬邦邦的扁片正从门缝中捅进来。她吓了一跳,蹑足向旁边移动了半步,低头一开,居然又是一叠报纸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这回是全英文的《华盛顿邮报》,羽悠从地上捡起报纸,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在众多的版面和标题间不停地移动,想知道在她倒时差睡觉的十几个小时里,这个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和她密切相关的大事。 不出所料,第二版上的一个通栏标题牢牢锁住了她的目光:世界青少年绘画比赛的惊天内幕。 羽悠的视线在文章的字里行间飞快扫读着,终于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媒体发现自己的妈妈林萃是这次比赛的评委之一,怀疑她勇闯初赛、复赛是因为妈妈的关系,并对未来几天决赛结果的公正性深表担心质疑。 这时,门外的喧闹声越发厉害,透过门镜,羽悠看到穿制服的酒店保安和大赛安保人员也被惊动了,已经开始在走廊上做劝说工作。 然而,群情激愤的无冕之王们摆出一幅不与恶势力妥协的架势,与保安人员大有分庭抗礼斗争到底的架势。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请辛西娅·罗德小姐自动退赛!” 这句话居然变成了一句口号,被狗仔队们起哄般地叫喊了起来,声音震动了整个楼层,其他房间的客人也战战兢兢地将房门打开一条缝隙,观望着屋外的形势。 记者们越闹越起劲,又有人高喊着:“取消翠西·林评委资格。” 听到这话,羽悠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纷乱的心绪,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门扉开启的一刹那,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站在门口的羽悠身上。她穿着白色polo衫和及膝针织百褶裙,素净的面庞上却没有一丝惧意。 环顾四周,羽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酒店客房门口宽大的走廊上,密密麻麻站了六七十个手拿闪光灯、话筒、摄影机和摄像机的记者,险些令她犯了密集恐惧症。 瞬间的静穆之后,人群又喧闹起来,数十名记者早已按耐不住好奇的心情,同时对羽悠发问,然而,他们说的话羽悠一个字也无法听清。 无奈之下,羽悠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鼎沸人声渐渐弱了下去。 “林萃女士是我母亲,没错!”任何人都能听出,羽悠这句话说得很勉强,仿佛在陈述一个很无奈的事实。 “事实上,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我参赛了。我们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见面,甚至很少互通消息。众所周知,她在诺伊雅岛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我在美国东北部读书。此次,我来参加这个比赛,她完全不知情……” 记者们屏息静气地听着当事人的发言,并用各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站在门前的少女,惊异于她希腊神话中阿弗洛狄忒般美丽的容颜,更惊异于她北极冰山般冰冷的风骨。 不过,当事人的自述显然是缺乏说服力和公信力的,羽悠的话还没说完,还是被几名强势的记者打断:“这怎么可能?” “选手资料上介绍,你还有一个月才满十七岁,怎么可能离开母亲独自生活三年?” “这肯定是你们编造的借口,只是为了哄骗媒体和民众。” “你的母亲是否像通过这次比赛,为你今后在绘画事业上的发展铺平道路?” 第六百四十九章 酋长行宫 面对记者们群情激愤的质疑,羽悠脸上静若止水,只淡淡说了一句:“我来参加比赛,不是为了得奖。” “那你来参赛做什么。”记者们显然对羽悠的说辞并不相信,纷纷高声质问。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羽悠心里暗自嗟呀,然而,其中原因却不足为外人道,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一众媒体记者有种被集体愚弄的感觉,不禁激愤起来,叫喊声此起彼伏:“那你为什么不退赛。”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在记者们身后方响起:“不!罗德小姐无需退赛,更无需取消林女士评委资格!” 大家的目光投向声音的源头,只见此次比赛的首席评委保罗·达利先生正岿然不动地屹立在距离人群不远的地方,记者们识趣地让出一条通路。 保罗走到羽悠面前,朝她露出慈祥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尽管他只看到过羽悠的两幅作品,却认定这是一位不世出的绘画天才,对这个小女孩的欣赏之情全都写在脸上。 他转头面向围观的记者,脸上带着怒容,说道:“对于你们在决赛前打扰参赛选手的做法,我本人表示愤慨!一切问题应该交由组委会解决,我希望你们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一身白色长袍的保罗,站在人群中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他那仙风道骨的气质和真诚笃定的目光让在场的记者们全都哑然失语。 保罗向前两步,继续说道:“本次比赛,是为我自己的寻找关门弟子,我当然会对比赛结果负责。” 这时,保罗的助手罗宾匆匆挤进人群,向大家宣布:“关于此事,下午三点会召开记者招待会,届时,大赛组委会主席、驻会的国际公证律师和达利先生本人会亲自参会回答记者问题。请各位媒体朋友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打扰我们的选手!” 一早的事件不能说对羽悠没有影响,上午别的选手都去海上冒险乐园玩了,她独自一人徜徉在海豚湾温暖的洋流中,和海豚嬉戏玩耍。 下午,在海滩上晒太阳发呆时,接到罗宾先生的电话,告知她,如果有意愿,可以去参加记者见面会。 为了避免和频繁妈妈见面,羽悠选择了婉拒。 晚餐后,一辆加长林肯载着五位参赛选手驶离了亚特兰蒂斯酒店,羽悠知道,他们的封闭创作之旅即将开始。 车在迪拜宽阔的街道上行驶了约莫半小时后,开上了一条高速公路。 旅途漫长,两个金发男孩始终是全车活跃气氛的开心果。他们一个来自法国,名叫让·西梅翁·赛杜(jeansiméonseydoux),另一个和羽悠一样来自美国,名叫马克·特纳(markturner)。 尽管他们因参加这场比赛才得以见面,哥儿俩却像是熟识已久的老朋友。两人有着极其相似的俊朗外貌,不知道的人甚至会误以为,他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一位面色苍白的忧郁少年,整整一路都将头转向车窗方向。从玻璃的反光中,羽悠看到,男孩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而又贪婪地欣赏着外面的景色,仿佛高速路两旁并不是沙漠瀚海,而是一片奇幻的海市蜃楼。这样沉郁的一双眼睛,羽悠之前从不曾见到过。 不过,他脸上偶尔也会呈现出愤怒神色,那是因为车摇晃时,那位叫工藤熏的日本女孩,和服的袖口不小心碰到了他。 工藤熏也很沉静,身体始终保持着低头微躬的姿态,脸上带着蜡人一样僵硬的笑容。 又行驶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车辆穿过一个类似凯旋门的高大建筑,进入了酋长行宫。入夜时分,绚烂灯火点缀了绿树掩映中,每一幢宫殿般巍峨漂亮的建筑,经过一条三四百米长的坡道,他们乘坐的林肯加长轿车停在位于四层的一个巨大平台上。 保罗的助理罗宾先生,和几名组委会工作人员将五位年轻画家引入金碧辉煌的大厅。 “请问,能否给我找两三份最新的英文报纸?”一到达目的地,羽悠就向罗宾先生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没问题,一会儿,工作人员会将报纸直接送进你的套房。”罗宾先生回答得彬彬有礼。 几分钟后,工作人员便办好了一切手续,五位小画家便被分别安排入住五个位于同一楼层,相隔不远的套间。 羽悠走进自己的套件,放下简单的行李,环顾四周,足有三四百平米的套间内,摆着法国洛可可风格的,饰有金箔的家具,客厅中的大理石柱子和波斯手工真丝地毯无不给人以过分的修饰感。她向来不喜欢金碧辉煌的布置,不禁微微蹙了蹙眉,从小游历过不少国家,恐怕也只有中东土豪行宫才有这样奢靡浮华的气息。 不过,冷眼一看就能发觉,组委会对这个套房,做过一番调整和改装,所有的电视、电脑设备都被事先移走了,取代些东西留在屋子里的是画架、各种颜料和全套的绘画工具,唯一的插电设备,除了吹风机,就只有一台音响和几张古典音乐光盘。 每个套房还夸张地配备了四名女侍者,分两班24小时听后吩咐。 静静看着侍者忙前忙后地帮她安置东西,羽悠慢慢啜饮着描金英式瓷杯中的奶茶,想起来迪拜之后的种种变故,或许,现在,其他四位选手都在努力休息调整,好让自己快点儿进入构思创作状态,羽悠却不急不慌,内心格外平静。 叮咚—— 侍者应门,片刻后,几张当日的报纸送到了羽悠面前。 果然不出所料,她从当地的一份英文报纸上,看到记者见面会的全部报道。 当记者质疑达利先生偏袒自己的学生时,组委会主席马蒂斯·科林先生是这样回答的:“长年跟踪报道我们比赛的媒体一定不会陌生,我们比赛制度有一定的特殊性,几十年来,初赛、复赛和决赛都是采取国际公证律师严格监督下的盲评制度。 其中,初赛、复赛的晋级结果是由十位常务评委评审决定的。常务评委是世界青少年绘画比赛的常设席位,这十位德高望重的专业人士不仅拥有二十年相关比赛的评审经验,品行也值得信赖。 决赛阶段,选手们更是要进行封闭式创作。今天傍晚,所有决赛选手将不携带任何电子用品,搬到里距离亚特兰蒂斯一百三十公里之外,位于阿布扎比海滩的酋长行宫进行历时八天的潜心创作,直到投票结果统计出来的当天,选手们才会重新回到酒店。也就是说,画作评审结果揭晓之前,评委不会以任何形式与年轻画家们进行接触、对话或沟通。” 羽悠放下手里的报纸,准备洗漱休息了。在这场比赛中获得荣誉,对她来讲并没有那么重要,她只想用妈妈最擅长的方式让她明白,她是一个多么糟糕的母亲。 次日早上醒来,羽悠的情绪有些低落,对于决赛的作品,她没有一点儿思路,于是,她像在学校时那样,换上运动服出去晨跑。 十一月底的中东,唯有清晨的还吹着些许凉风,她从中庭喷泉一直跑到海边,从天色蒙蒙亮一直跑到朝霞漫天,薄薄的汗珠从额上沁出来,连同脑子里的杂念一起被逼出身体,她这才感觉心情似乎也晴朗了许多。 回房间冲澡更衣,羽悠再次出门去吃早餐。 一走出房间大门,清晨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白色大理石落地窗照在身上,驱走了空调下的凉意。水晶壁灯镶金之字形托架,和玫瑰金色镜面玻璃电梯门,也被晨光映得熠熠生光,电梯门对面的墙壁中央悬挂着酋长的巨幅照片,这个英俊的中年男子正向她展露出中东人特有的友善微笑。 环绕着洛可可风格的椭圆大厅,有五扇对开的白橡木雕花大门,这就是五位决赛选手的临时居所。 忽然,羽悠听到身后有清脆的哒哒声,回头一看,斜后方的一扇雕花木门敞开了,身穿靛蓝色和服,脚踩木屐的熏微微低着头,怯生生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早上好。”女孩礼貌地鞠躬,口中的日式英语听起来温柔可爱,随后,她马上注意到,电梯的上下行按钮都没有被按亮。 两人相视轻哂,原本疏离陌生的眼眸里都有了一丝暖意,同时伸出手去按电梯按钮,薰中途将手抽回来,羽悠细细的指尖点亮了下行箭头。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提示之后,羽悠走进电梯,熏也踩着慌乱的小碎步走了进来。 一层空荡荡的餐厅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七八个侍者礼貌地道过早安之后,静静地游走在她们附近,贴心周到地提供服务。 大概是看羽悠的面貌既像亚洲人,又像欧洲人,工藤熏不知怎样开口搭话,便索性缄口不言,羽悠更是不惯与生人说话,于是,两人就沉默着各自用餐。 第六百五十章 冥思苦想 初到中东,羽悠的胃口不佳,只点了几样中餐,片刻之后,精巧透明的虾饺和香喷喷的白粥就被送上来了。 在沙漠腹地,居然能让胃得到粤式早茶熨贴的安抚,着实是种意外的惊喜。 当熏点的牛奶、红豆羹、温泉蛋、鲟鱼子沙拉、培根和冷奴豆被侍者一道道端上桌的时候,她蜡人般的笑容被罩上了一层红晕,头埋得更低了,小口却快速地吃着面前的食物,仿佛是急于吃完离开。 羽悠能看出,这个垂着眼皮小心翼翼地吃东西的日本女孩,显然不习惯被人这样服侍,她的紧张程度简直就像一只被关进笼子的仓鼠。 羽悠刚刚将一只精致的水晶虾饺放入口中,就听到有人和她们打招呼:“海,辛西娅,嗨,熏,你们来得真早!” 法国的梅西翁和美国的马克说笑着走进了餐厅。 听到人声,熏居然打了个激灵,看上去就像雨天里被打湿了翅膀的蝴蝶,瑟缩着冰冷潮湿的脊背,令人看了抖生怜意。 两个大男生显然没注意到熏的微小反应,阔步走过她们身边,在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继续聊天。 熏抬头看了看墙上古朴的挂钟,欠身说了声:“失礼了。”就匆匆离开了餐厅。 两位阳光大男孩心无芥蒂地谈论着自己对决赛画作的种种构思,侍者过来递上菜单的时候,每个人都点了不少东西,看来是相谈甚欢,准备在这里再多停留些时候。 只听马克说:“哦,不,我不同意你的观点,过分的个人化的表达,都会令作品多少有点儿自说自话的味道,不适合这样的大赛,无法引起大众评委和专业评委共鸣,能令所有人产生共情,并拍案叫绝的作品才会最终赢得比赛……” “有道理,我认为,唯美的作品到任何时期,都是会备受关注。”梅西翁说着,用叉子卷起盘子里的烟熏三文鱼若有所思。 “不仅仅是唯美,还要层次丰富,有足够的复杂性,当然,我也不赞成形式大于内容的单纯炫技。”马克说完,将一大块培根肉塞入口中。 听着他们的谈话,羽悠陷入了冥思,对于这场决赛她不想草率行事,这与能否赢得比赛无关,更不是觊觎大师关门弟子的名号,她只想通过自己的作品,表达一些无法用语言诉说的内容,而且只想让妈妈一个人看懂她的作品。 而这算不算过分的个人化表达呢? 回到房间,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空空的画架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走到窗前,眺望着远处的海岸线,脑子飞速运转。 不一会儿,她就形成了五六个思路,然而,没有一个令她感到满意。 她想起康州家中三楼,那间巨大房子,墙上、地上都堆放着她儿时的习作,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临摹妈妈的作品。 在初赛和复赛作品的创作过程中,她用尽了所有办法,想抹去自己潜意识中烙印下的林萃式风格,然而,在构思决赛作品的时候,她的思路却无论如何也脱不开之前的窠臼。 如果忠于她自己的想法和构思去作画,妈妈很容易看出是自己的作品,按照妈妈的性格,她是绝对不会将她那权重很大的一票投给自己,如果隐藏或改变自己的风格,或许,她还有一线机会得到妈妈的那至关重要的一票,然而,这一票对她来说真有意义吗? 想着想着,羽悠竟然沉沉睡去。 隔壁的房间有着与这里大不一样的静谧。 从客厅经过餐厅,一直到卧室的卫生间,一条二十多米长的奶油色大理石走廊上,零散扔着许多揉搓成一团的白纸,画纸高傲而柔韧的质地即便是被团起来之后,仍充满着张力,像极了因不堪重负从枝头滚落的复瓣白芍药。 浴室里飘出落风轻尘般的歌声,随着歌声一同漾出来的还有满地的水。 天鹅颈的金色龙头仍然开着,水从天鹅口中哗哗流淌出来,熏仰躺在浴缸里哼唱着寂寞无词的小调。小小的松木画板、调色板和碎花棉布缝制的装画具的袋子,静静放在浴缸前的大理石台阶上,致密的棉布袋子全湿了,向台阶下滴着水。 土耳其式椭圆浴缸两根立柱之间的墙上,用水贴上去一张着了色的画布,湿湿画布上,压抑而奔泻的笔触勾勒出与众不同的才情。 古老庙宇的跷角,灰暗的小巷都是远远的背景,身着绚烂和服的稚龄女孩单手敷面仰躺在草地上,一对灵动的丹凤眼从手指间跳脱出来,繁复却艳俗的和服下是顽皮伸出的白皙美腿,她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只顺服的蜥蜴。 熏看着一点点沿着大理石墙面往下滑落的画布,嘴角勾起一个泠然笑意,她决定了,不能延续初赛复赛的风格。 决赛是在作者匿名的前提下进行盲选投票,根据票数加权得分决定名次。在这种以西方审美作为圭臬的比赛上,在十五位专业评委中,只有一名亚裔,还是常年旅欧的女画家。 而她那根植于日本文化,深受浮世绘影响的繁复、浓烈、细腻、幽艳的绘画风格,一下子就会将她孤零零地暴露于专业评委面前,成为极其特殊的少数派。在这样一个国际比赛中,怎么会把冠军颁给一个纯日式画风的画家? 不行,一定要得第一,绝不能在比赛中冒这种风险!熏告诫自己。 与其这样,不如隐藏起原本的风格,用她在京都嵯峨艺术大学习得的西方油画功底完成这次的创作。 她叹了口气,从浴缸中起身,从墙上扯下那块眼看着就要滑倒浴缸里的画布,顺手抓起白色浴衣,一双泡皱了皮的白皙小脚踩进几乎要被水浮起来的木屐。 “哒哒哒”木屐扣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婉约声响。 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皮质垃圾桶,毫不吝惜地将手中的画布揉皱,扔掉…… 亚特兰蒂斯酒店的日餐厅内,林萃和保罗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条样式夸张,飘着干冰雾气的刺身船。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做本届比赛的评委……”说到此处,保罗从刺身船上夹起一片红艳艳的金枪鱼,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林萃,道:“你不用在意媒体说什么,来,先吃东西。” 林萃挑起一片三文鱼,轻轻沾取着芥末酱油,朴拙的小瓷碟和深绯色的酱油,将银箸间橘色的生鱼片衬得越发鲜嫩。 她复又停箸,托腮看着自己的老师:“可是,我这一票该怎么投呢?” “但凭自己的内心而投。”保罗说罢,将刺身放入口中。 说来容易,当妈的明明知道女儿画得不错,怎么可能将票投给其他人,可是,投给自己的女儿,她又于心何安? 简简单单的一顿日餐,林萃吃起来如同在受刑,保罗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道:“翠西,你别有压力,不让你退出评委席,不仅是基于赛制和我本人对你的认可。毕竟,我对外宣布过,要通过这次比赛为自己选一个关门弟子。实话实说,对于比赛的最终结果,我心里有数……” “这话怎么说……”林萃看着保罗深邃的眼睛,没能完全理解老师的意思。 “这五位选手虽说各有所长,旗鼓相当,但是,若论作品构思和综合实力,辛西娅绝对又是强手中的强手。你尽管将选票投给其他选手,我认为,如果辛西娅正常发挥,比赛结果是没有悬念的。”保罗说完,脸上露出欣慰笑意。 从客厅的沙发上醒来的时候,羽悠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罗马数字四,早就过了午餐时间,她这才觉得有些饥肠辘辘了,而脑子却异常清醒。 隐隐约约有音乐声传入她的耳鼓,仔细辨别,充满戏剧冲突的旋律,隔着门扇流淌进来,是舒伯特的叙事曲《魔王》。 这时,两名侍女推房开门,端着茶点和水果一前一后走进房间,羽悠的目光顺着洞开的门扉向外望去,对面套间大门也敞开着,音乐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那个套间的格局、装饰和羽悠这边大同小异,只不过,此时,客厅中所有的窗户都敞开着,来自海上的风吹拂着一层层薄纱窗帘,如一大群在墙壁和窗牖间纷飞盘旋的玉*。 阳光从每一扇镶着白色大理石边框的窗户中照射进来,照在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身上,一片亮闪闪的的欢快气息,从他那如婴儿般柔软的金色短发上蒸腾出来。羽悠一眼认出,那人正是是来自美国的阳光男孩马克·特纳。 马克看上去心情极好,一手握着炭条,另一只手按在木质画架上,两只眼睛凝视着画布上的草稿,嘴里还跟随音乐的旋律,吹着轻快的口哨。 忽然,他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弹去画布上的废线,再望向那幅画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有了山川的雄伟,江河的壮丽…… 第六百五十一章 头皮发麻的推论 杯盘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侍女们在巴洛克风格的拼花木质圆桌上铺上餐垫,摆好茶点,又重新换上了一束粉色的风铃草和紫色的跳舞兰,然后,朝羽悠微微颔首,示意可以用下午茶了,接着,恭谨地退出房间。 空荡荡的大客厅中又剩下羽悠一个人了,她看着落地画架上空空如也的画布,心里有些焦虑。对面房间的男孩那么灿烂的笑容,他的画布上该会是怎样一番风景呢? 刚才的一幕带给羽悠些许压力,还有八天时间,眼看着第一天就要过完了,然而,她的画布上还未着一笔。 她静静地握着柳绵炭条站在画布前,试图逼退各种杂念继续思考。 看着纤尘不染的画布,她眼里又出现了那个冬天,校园里刚下过雪的湖面。 她忽然感觉到冷,颓然坐回到画架前的小沙发上。对面房间里的音乐声不知是什么时候停止的,在她脑子里留下一片细微的,不清晰的,却分明存在的丝丝声。 她将脸埋在冰凉的双手中间,感觉自己忽然不会画画了,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被唤醒画画技能之前。此刻,她很想念一个人手心的温度,想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哪怕他只是对她说些心灵鸡汤。 夜幕降临,在海与沙漠的边缘,在这座陌生而华丽的酋长行宫内,从窗户向外望去,每一座建筑都亮着灯,如同一片灯火璀璨的灯海,又像是一个童话世界。 法国少年让·西梅翁·赛杜的画室内,茶几上一溜排开四五只笔筒,里面插满了粗细不一的油画刷,斑驳的颜色一块一块,疏离而又融合地共处在西梅翁手里的木质调色盘上。 一人多高的画架上,一幅典型的法国人想象之中的阿拉伯美女的油画已经初见雏形。 画面的场景应该是一座传说中的古老宫殿,地上铺着华丽柔软的波斯地毯,白色的中东风格大理石柱间,金碧辉煌的穹顶下,一个赤足的美丽少女正在翩翩起舞。 金色紧身胸衣和缀满金色饰品的紫缎长裙勾勒出她丰腴妙曼的身姿,周身披着透明白纱半掩住她美艳绝伦的容貌。 画上的少女鲜活逼真到似乎马上就要从画框里舞出来,她肌肤的质感丰盈润泽,腰肢的弧度极具诱惑,矜持高贵如同女神,风情冶艳堪比倡优…… 梅西翁额上渗着细细的汗珠,苍白面颊在灯光下泛着红晕,目光大胆而热烈地直视着油画上的女子,手中的油画刷如同心灵延伸出来的触角,神经质地快速融合调配着油彩,挑剔地沾取,一遍遍强化点染着少女的美丽…… 从海边踏着星光散步归来,羽悠对自己的作品仍然没有丝毫头绪。 乘坐的电梯到达四层,镜面玻璃门刚一打开,羽悠就看到两名白衣女子推着一辆小车匆匆走进电梯对面的房间。 羽悠心里纳闷,这才想起,他们来阿布扎比三天四夜了,却从未见到过那位来自葡萄牙的神秘男孩出来吃过一餐饭。 正在她愣神的当儿,金色的镜面电梯门险些合上,幸好她手疾眼快按住了开门键。 羽悠走出电梯,两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面房间缓缓变窄的那道门缝,门里面的灯全黑着,一丝光线也无。 在一片黑暗中,她分明看到房间里有个什么东西反了一下光,那是一根银色的金属支架,上面挂着的两三瓶液体,背面墙边立着一口的大钟,在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关上之前的那一刻,表盘和指针是扭曲的,仿佛要被门缝挤扁。 那个男孩生病了,这意味着,他的时间将被病魔一点点偷走。羽悠不禁杞人忧天地担心,那个叫作詹姆斯·米罗(jamsmiro)男孩是否还能坚持到比赛结束,完成自己的创作。 出来亚特兰蒂斯的欢迎晚宴,在开往阿布扎比的车上匆匆一晤,来阿布扎比这几天就再也见过他的踪影,事实上,她已经记不起那个男孩的样貌。 她努力回想,却只能勉强回忆起从车窗玻璃反光中看见的那双眼睛,忧郁的,阴沉的,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玻璃的反光、扭曲变形的钟表、输液瓶、阴郁的眼睛、颠倒的世界、双倍的童年记忆、催眠、妈妈的目光、成人退行……大量的信息碎片瞬间令羽悠感到天旋地转,忽然间,她觉得自己正在混淆真实与虚幻之间的那条分界。 为什么自己眼中的时间竟是扭曲的?为什么她总是看不清爸爸的面庞?为什么妈妈将自己流放到孤岛? 那些本该像溪水一样流淌在她十七年人生中的童年时光,原来是一部被拙略剪辑过的电影。 羽悠冲进房门,打开大厅所有的灯,她明白,如果此时此刻,不把自己心里所有的情绪倾斜在画质上,今晚,她很可能就疯了。她拿起画架抽屉中的炭条,开始在画布上勾勒涂抹起来…… *** 今年的感恩节假期,义廷借口要准备act考试,又赖在了西蒙教练家不走,辰辰猜想,准备考试还在其次,主要原因是文瑾住在詹妮弗家,他只是想和文瑾多些时间相处罢了。 辰辰也没有像往年那样去斯蒂文家,这倒不是因为,去年的学生会主席之争,伤害了他们之间两年同寝室友的深厚情谊。相反,辰辰就任学生会主席后,斯蒂文一直全力配合他的工作,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两人一边忙着大学申请,一边着手整顿学校的制度、规范对学校各个社团的管理、还对餐厅和图书馆做出了相应的改革。 感恩节前的两周,亚当斯夫人就给妈妈及他本人写了邮件,盛情邀请他和义廷再度来家里一起度过假期,然而,辰辰还是婉转礼貌地推辞了,听斯蒂文说,就为了这件事,任性的小米兰达还在家里哭了鼻子。 不过,辰辰作出这样的决定,也确实有他自己的原因。 最近半年,辰辰爸爸江致远在哥伦比亚大学做一个为期三个月的研究项目,从小到大,都是妈妈负责他的学习生活,爸爸一直专注于学术研究,他和爸爸的交流本来就不多,出了国之后,不再父母身边,爸爸又不像妈妈那样,随时都给他发微信,和爸爸交流的机会就更少了。 不过,他心里知道,在这个妈妈几乎一手遮天的家里,爸爸还是一直默默关心支持着他,正是因为爸爸当初的眼光,他才得意在高中阶段出国留学,后来,也是爸爸不畏*为他争取权益,他才有机会竞选学生会主席,并当上了划船队队长。 他一直都在爸爸充满父爱的默默注视里长大,这次爸爸来美国了,他也希望能多陪伴老爸,有时间多和他谈谈未来,谈谈人生。 尽管是假期,爸爸白天仍十分繁忙,辰辰就在爸爸租住的公寓里看书、学习,闷了也会去街头逛逛书店,或是参观博物馆。 爸爸一闲下来,就会带他去唐人街吃各种中餐,还会带他一起去看演出,父子俩难得的相处时光竟然也是意想不到的轻松快乐。 整个假期,辰辰脑子里萦绕不去的,仍然是羽悠参加复赛的那幅画,他始终想不明白,这个沉静寡言的女孩到底想借助那幅画表达什么意涵呢? “梦境和回忆哪一个更真实?” “梦境和现实会不会是+1与-1的关系?” “我为什么看不见他的脸?” 这些都是羽悠对希尔夫人的苦苦追问。 感恩节假期前,在人文学中心,辰辰和希尔夫人谈及此事,曾经得出过一个结论,那就是:在羽悠的催眠梦境和现实之间,存在着某种互为倒置的关系。 对于羽悠这样一个女孩,了解到的越多,未知的越多,辰辰感觉自己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一连几天,稍有闲暇,这个看似无解的问题,总是从辰辰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困扰着他。 他了解羽悠的性格,即使她此刻就在她身边,也无法向她求证什么,更何况她现在远在万里之外的中东某国参加绘画比赛。 一天,辰辰在曼哈顿上西城闲逛,经过一间饰品店时,看到橱窗里摆着一条带玫瑰吊坠的项链,他久久站在柜台前,凝视着玻璃柜中的项链。 这和羽悠脖子上那条项链不尽相同,却令他想起,十一年级春假出院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那天,羽悠曾将自己那条玫瑰十字项链拿给他看,还万分懊悔地告诉他,本以为爸爸给她的这条项链可以护佑他们的安全,没想到,却害他受伤入院。 辰辰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问她的:“这条项链是不是你爸爸亲手交给你的?” 羽悠沉默,回想了半天,才突兀地冒出一句:“我仍然看不见他的脸。” 当时,辰辰并没留意那句话,如今,他回想起,羽悠的眼神中竟有种前所有为的惊慌失措。 羽悠的复赛画作中,窗玻璃的反光中恰好站着一个男子,脸被颜料糊成了一片,这两者之间一定不是简简单单的巧合。 难道说,这就是羽悠爸爸留在她心里的全部印象? 还有那个眉眼和她有五六分相似的女子,会不会就是她的妈妈? 当这些信息的碎片在辰辰脑子里按照某种逻辑线索整合拼接之后,他得出一个令他自己都感到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推论:羽悠的爸爸根本没有在她的生活中出现过。 第六百五十二章 品鉴 第九天清晨,五位决赛选手经过数日苦战,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画作被运往亚特兰蒂斯酒店,他们被要求不能参加评选过程,在当天晚上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才能返回棕榈岛。 终于可以放松休息一下,羽悠才出门准备去地下一层的游泳池,就看到电梯对面的房间里走出两三名护士,她们推着一张医院的移动病床朝电梯走来。 羽悠忙闪到一旁,帮他们按住电梯下行按钮,护士们推着躺在病床上詹姆斯走了进电梯,原本宽敞的电梯立时被塞得满满当当。 羽悠没有挤进去凑热闹,只在金色镜面门关闭的时候,看到詹姆斯双目紧闭,唇白如纸,面庞清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她很难想象,这八天他经历了什么。 决赛作品被运到酒店之后,就被直接送上了位于主楼顶层元首套间的小艺术沙龙。 十五位专业评委、名媛会的二百余位大众评委、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三位酋长,十几位王子和公主,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理论家、评论家被分成三波,按照组委会规定的时间段在沙龙里欣赏作品,并共赴会议大厅,做最终的交流和品评。 首席评委保罗一现身,身边立刻围了一大群人,以他的崇拜者和媒体的记者为主,林萃懒得过去与众人周旋,便独自一个人在小沙龙里走走停停,欣赏着画作。 尽管到现在为止,哪幅画是谁画的仍是未知之谜,她还是毫不费力地从五幅画中,认出了羽悠的作品,这就像从无数只伸出来的手中找到自己的那一只一样容易。 作为评委,看到女儿作品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一丝心虚,从那幅作品前经过的时候,甚至没敢抬头品鉴就匆匆走了过去。 比起欣赏羽悠的作品,她已经按耐不住想和她本人见面,互诉思念之情的愿望。 母女两人一别三年,她躲到孤岛只为了少些俗世牵绊,对于羽悠的学习和自我管理能力,她从未操过心,更何况还有一个在打理家务,照顾孩子方面全知全能,比她本人强上一百倍的莲姨照看左右。尽管如此,她却没有一天不在惦记着自己的女儿。 来迪拜的第一天晚宴上惊鸿一瞥,母女两人甚至没顾上交换一个眼神。这八天,惜时如金的林萃在这里耐着性子等待,就是为了在评奖结束的时候,能和她好好见上一面。 林萃环视艺术沙龙里的另外四幅作品,不得不说,五位年轻画家不愧是从全球上万位优秀的候选人中一轮轮筛选上来的佼佼者,他们每个人的作品都有极高的水准,十分难得的是,竟然还风格各异。 领略了厚重油彩交织的巴洛克风格风景画《悬崖灯塔》之后,林萃发现,紧挨着它的另一幅画作,下面的水晶投票箱里,绿票的数量比前几只箱子里都要多。 她好奇地抬头,流光溢彩的洛可可式的浮华扑面而来,她惊讶地发现,画上美轮美奂少女有颇有些致敬雷诺阿作品的味道。 周遭嘤嘤嗡嗡的人声和衣香鬓影的交错,始终没能干扰她几乎嵌在画里拔不出来的目光。 在林萃看来,即便是那幅笔力稍弱的《幻想中的宫殿》,也能从中体味到画家奇妙的构思,和纤细而敏锐的思想触角。 那是一座在巴伐利亚西南部、法国的卢瓦尔河畔,抑或是土耳其的伊斯坦布尔才能看到的古老宫殿,然而,纯白的颜色更容易令人联想到高纬度地区的莫斯科公国。 在深浅不同的灰黑底色上,整座宫殿建筑有着完美宏大的轮廓和堪称精湛的光影对比。主体建筑占据了画面的三分之二,却完全不见一根扎实的线条,同时也摒弃了精细的描绘和色彩铺陈,只是通过一点点、一片片虚幻、模糊而又稀薄的雪花状白色油彩点染而成,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透明易碎的水晶城堡。 画面的左下角,在城壕的阴影衬托出一辆只有在童话中才可以见到的精巧南瓜马车,整张作品里没有人,只有深深的,幽冷的,无法言说的寂寥。 看着这幅画,林萃不禁佩服创作者的大胆和奇思,这是思想固化之后的成年画家很难再去描摹的灵动和青春之殇。 林萃缓缓移动脚步,耳边的人语如同吹过巷口的风,那是有人在和她打招呼吗?此时的她早已物我两忘,如同游走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对周遭没有一丝反应。 她走到下一幅画作前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画面上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集市,喧闹声、叫卖声似乎正穿透画布传递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闲适和喜悦。 仔细观看不难发现,就在集市上人群最稠密的地方,正在进行着一场类似邪教仪式般的杀戮,被*的少年躯体像从十字架上抬下来的耶稣圣体般,绵软却没有一丝生机,然而,触目惊心的血腥,越发衬得围观者一张张无动于衷的脸极其丑恶。 一种莫名悲恸混杂着不适的感觉传遍林萃周身,她惊异于画作本身的震撼力,单单是少年躯体传达出来的微妙感觉,就不是一个稀松平常的画家可以表现的,更何况,这幅画是要探讨的是一个关于人类、关于信仰、关于生命的,更宏大的主题。 比真实还要残酷的画面中,林萃却看到了画作者本身的悲悯和对人类世界何去何从的忧心忡忡。 犹豫了片刻,林萃从21寸香奈儿羊皮包中珍重地取出那张橘红色的选票,纸张握在手中有种粗粝而饱满的触感,连同它那鲜明的颜色无不彰显着特邀评委的尊贵身份。 她将这枚火苗般明艳夺目的选票,投入了画作下面的水晶箱。 大众评委和专业评委的投票还没有结束,隔壁大厅内,来自世界各地的画家和美术鉴赏家、评论家们却早已围坐在一张巨大的圆桌前,关于作品的争论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我觉得那幅作品就是青春期少年少女的一种消遣,晦涩、隐约、故作姿态的忧伤,而且看上去像是时间仓促之下的半成品。”一位四十来岁,头发凌乱如鸡窝画家正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哦,不不不,”或许是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太低,那位更加年长的女画家裹紧了身上的羊毛披肩,说道:“那幅叫《梦魇》的作品我很喜欢。其中的钟表不仅仅代表着时间的流失,似乎还暗喻着虚幻之中的现实,或是现实之中的虚幻。深色、浅色的碎片交叠,形成一张梦魇中的面孔,着实震撼人心。这幅作品给人以未完成感,仿佛是一个有着开放性结尾的电影……” 林萃的心揪紧了,没想到羽悠的作品竟然叫这个名字。 在她的记忆中,羽悠一、两岁起就开始拿着油画笔在画布上涂鸦了,稍稍长大一些,她会坐在她身边,静静欣赏在她画画,四岁那年她指导羽悠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幅油画作品《蝴蝶》,林萃发现羽悠在色彩的敏感度和线条的描摹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后来,在她的辅导下,女儿又接连创作了不少作品。 然而,迄今为止,羽悠至少有四年不曾动笔画画了,她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时候和画画结仇的,更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林萃曾经一度觉得惋惜,但也没有试图劝说她重新拿起画笔。反正女儿的兴趣爱好很多,更何况像她这样有主见,又有些小古怪的小女孩,决定的事情别人是强迫不来的。 她唯一好奇的是,这次她为什么要来参加这场比赛? “不伦不类,实在是不伦不类。你说的那幅画我看了,说是象征主义又缺乏具体意向,说是印象派,又夹杂了古典主义的风格,看得出画家的作画手法娴熟,不过,构思上不得不说是败笔。”一位衣着讲究,手上戴了颗鸽子蛋蓝宝石的男收藏家的观点显然和那位年长的女画家针锋相对。 鸽子蛋收藏家又接着补充道:““若说是收藏欣赏,我倒是宁愿在客厅里挂上那幅《阿拉伯少女》。” 一位气质阴柔,奶油色面庞的中年男画家,优雅地拢了一下脑后的长发,马上表示赞同:“那幅《阿拉伯少女》的确是近几年各类绘画比赛中难得一见的杰作,构图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豪华的筵席、华丽的服装、烟盒、酒杯、带羽饰的帽子都增添了欢愉的冲击力,舞动的阿拉伯少女既有天真烂漫的孩子气,又显出女性的娇态。” 一位地中海头的秃顶画家马上出来反驳:“比较而言,那幅《阿拉伯少女》还是稍欠些功力。《悬崖灯塔》才是真正将巴洛克风的古典主义格运用到了极致,特别是光的运用具有独到之处……” 另一位老者站起来发表不同观点道:“还是那幅《幻想中的宫殿》更为精妙,这位画家的薄涂的手法已经达到教科书水平,色彩衔接上充满了空气感,使得整个宫殿看起来就像是透明的……” 第六百五十三章 揭晓结果 大家正说得热闹,本届大赛的首席评委保罗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坐在圆桌主位上,叹了口气转向刚才发表意见的老者,说道:“我倒觉得,你说的那幅作品虽然构思新巧,却是这位小画家提交的三件作品中最单薄,最没有特色的,本来,她是有希望冲击冠军的。” 林萃一蹙眉,思忖良久,又觉得自己的判断不可能出错,《幻想中的宫殿》绝对不是羽悠的作品,看来,保罗已经大致猜出了那幅画的作者,于是,她继续倾听。 “这幅画的作者在决赛中显然是有些自作聪明,她摒弃了之前浓郁的日本浮世绘风格,却无法藏匿其女性主义的创作手法。我只是想说,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太遗憾了。”保罗说罢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位穿白色长袍,头上围红格子羊毛围巾的阿拉伯王子,走到保罗的助理罗宾面前,礼貌地说道:“罗宾,《阿拉伯少女》和《悬崖灯塔》我都要收藏。你问过两位画家之后,请告诉我价格。” 王子刚刚离开,那位身披披肩的女评论家就撇了撇嘴,仿佛是在讥诮王子世俗的爱好破坏了这场神圣的谈话,她说道:“绘画作品可不仅仅是为了挂在客厅里装点门面,只有承载更深刻,甚至更沉重主题的作品,才能引起人的反思,将来才会流传后世。” 一位头发稀疏的奥地利画家随声附和着:“是啊,要说作品主题的深刻、技法的老道,任何一幅作品也无法和那幅叫做《祭献》的作品相提并论。姑且不谈我们能从作品中解读出多少深刻的内涵,单就作品的技法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这幅画在画法上继承了伦勃朗《夜巡》故事性和《约瑟芬加冕典礼》的宏大。二十二个人物不规则地分布于画面上,每个人物都各具情态,喜怒哀乐呼之欲出,形成一种无序的动势,似乎要将看画的人也一并裹挟到画中的世界去。” 林萃默不作声地听着,尽管老画家谈论的正是她投票的作品,她也不想在这种场合下置喙。 “是啊,最妙的就是画面中心处的大胆留白,只描绘了一只振翅欲发的白鸽,旁观者被紧缩在一个金字塔形状的三角区域,少年的肢体位于画布中下方,四肢呈对角线分布增加了画面的张力。”鸽子蛋收藏家补充道。 有人窃窃私语道:“据大家推测,那幅画的作者就是西班牙绘画大师米罗的重孙子。” “真的吗?出自百年绘画世家,有这样的技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头发稀疏的老画家频频点头,光秃秃的头顶在水晶灯下反射着亮光。 “我觉得《献祭》在表现手法上仍然太直白,《梦魇》的隐喻色彩更为突出?”一个记者打扮的年轻小伙子说。 保罗正和另一个画家聊得热闹,听到“梦魇”这个词,立刻转过身来,说道:“我的一票就投给了这幅画,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作品。” 大家面面相觑,仿佛在大师给了定论之后,反而不知如何发表意见。 看到气氛瞬间凝重,保罗笑了,说道:“我不否认,自己对这位画家的欣赏,就决赛参赛作品本身而言,这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为了区别于以往的印象派风格,画作大量运用了‘薄层堆砌’的笔触,使得画作本身的情感性和象征性优于具体物像的描摹。” 林萃的嘴角扬起来,她用贝齿轻轻咬住下唇,以免旁人留意到她面有得色。 秃顶大叔频频颔首,说道:“我也有这种感受,虽然画的表现寓意有些晦涩,但是,能明显感受到画家在色调、构图方面摆脱了客观真实世界的束缚,不是把绘画当作自然事物的再现,而是强调客观感受和主观见解。” 身披披肩的女评论家附和道:“画家刻意将前景压缩,中景还原,后景放大,呈现出一种违背物理学的三维立体感,还截取表盘碎片将局部空间进行拓展,赋予叙事化的内容,同时,柔化整个物像的边缘,使它产生虚幻感和漂浮感。” 年轻的记者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对,那些打碎的表盘碎片,是借用了印象派绘画的‘窗口’理论,在凌乱空间中营造出一种韵律感和震撼时刻。” 这时,保罗的助理罗宾示意大家安静:“请各位评委、媒体朋友移步会议大厅,大赛组委会已经统计出了各位选手获得的投票,我们即将揭晓本次比赛的结果。” 保罗看到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林萃,忙走过来对她说:“这届比赛强手如云,我还是祈祷自己能如愿以偿,收一个满意的关门弟子。” 林萃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过,从刚才专业评委对羽悠作品的分歧这一点来看,她对结果并不乐观。 她不想很应景地夸五位决赛选手都是天才,只是淡笑不语,一路跟在老师身后。 三个人朝会议厅方向走,保罗问罗宾:“那个晕倒在房间的葡萄牙男孩怎样了?” “哦,听说经过一上午的输液,已经脱离了危险,他晚上坚持要过来听取比赛结果。”罗宾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云,显然在为小男孩的健康状况担心。 “画个画怎么会搞成这样?”保罗不解。 罗宾忙解释道:“这也不能算是意外事件。来参加决赛前,孩子的父亲,也就是那位著名的小米罗先生已经和组委会主席科林先生亲自通过电话,说他儿子进入创作状态之后,很可能会一连几天不吃不喝,请我们做好医疗救助准备。” 保罗转向罗宾摊开双手,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天才嘛。可以理解。”罗宾笑着回应。 走进会议大厅,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前来观礼的名媛公子和穿着白袍、黑纱蒙面的当地贵宾。 演讲台上五位决赛选手也已经到齐,他们神情凝重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大会主席宣布比赛结果。 林萃搀扶着年迈的保罗,走上演讲台,在小画家们右手的评委席中间落坐。 林萃悄悄打量着坐在选手们中间的羽悠,发现女儿仍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这时,只见科林先生宣布:“本届大赛组委会在公正机构的监督下,经过三小时的统计,已经评出了决赛名次。” 台下鸦雀无声,每个人的眼睛都静静地注视着科林先生,等待他公布比赛结果。 科林先生顿了顿,大声说道:“本届比赛的第五名是《阿拉伯少女》,它得到56票,加权积分是67分,这幅画是由来自法国的让·西梅翁·赛杜先生画的。” 满脸阳光的法国少年站起来,笑着向观众席鞠躬后,又向所有来宾致以热情的飞吻。 “第四名的获奖作品是……《幻想中的宫殿》,是由来自日本的工藤熏小姐创作的。” 被大会组委会主席念到名字时,熏下意识地站起身,她脸上带着哀戚的愁容,即便是这样的表情,也是在极大的压抑和隐忍之下了。 女孩谦虚地低下头向观众席行礼,又转向左右两侧的评委席,向评委们深深鞠躬。 从林萃的角度,却可以看到女孩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珠。 “好的,现在我们宣布三甲作品。第三名的作品是《悬崖灯塔》,作者是来自美国的马克·特纳……” 科林先生的声音化作了一片嗡嗡的杂音,林萃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 事到如今,结果已经越来越明朗,羽悠的作品在前两名无疑,然而,林萃心里却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希望女儿拿到第一名。 如果,羽悠夺冠,必定是遂了保罗·达利先生的心愿,然而,羽悠在比赛中易如反掌地过关斩将,以及在专业人士口中毁誉参半的才华,都令林萃感到不安,在未来的日子里,这样的比赛结果势必又会招致媒体的无端猜测。 “第二名获奖作品是《梦魇》,得到89票,累计积分157分,作者是来自美国的华裔女画家辛西娅·罗德小姐。” 会场里发出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少人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林萃分明听到很多人在惋惜,为什么这幅作品没能夺冠。 林萃看到聚光灯下保罗皱纹密布的面庞略有阴郁之色,羽悠脸上却依旧是坦然的笑容。她站起来,礼貌地从保罗手中接过奖杯,并向评委和所有观众致意。她长大了,美得不经雕饰,却益发落落大方。 “此次比赛的第一名,想必大家也猜到了,就是这幅《献祭》,它是由葡萄牙天才少年詹姆斯·米罗创作的。他的得票是90票,累计加权积分163分。” 林萃心中又是一震,仅仅不足十分的分差,不成想,竟然是自己那关键一票让比赛结果发生了直接的逆转,不但让女儿和第一名失之交臂,恐怕也为自己的老师留下深深的遗憾…… 第六百五十四章 * 在庆功宴开始之前,大众及专业评委、记者、以及当地的知名人士纷纷移步小沙龙展厅,围在各位画家身旁,听他们亲自解读自己作品的理念。 马上就能和女儿面对面交谈了,林萃心里有些忐忑,三年多未曾见面,再相见却是在这样的场合。看着羽悠被记者和评委们团团围在中间,问长问短,她竟有些踟蹰不前。 不一会儿,她看到自己的恩师保罗也走到羽悠的作品前,一老一少看着作品时而思考,时而又滔滔不绝地讨论着,说得津津有味。 林萃迟疑了半天,见羽悠身旁人散去了一些,才走上前。 那一瞬间,她不知道应该叫她什么,作为一个评委,在这种场合直接对选手大呼“女儿”显然太过亲近,说不定附近还有媒体的摄像机,叫羽悠,或是辛西娅吗?无论是哪一个名字,她都已经三年没有叫出口过。 还是羽悠礼貌地笑着先开口,说道:“如果林女士有兴趣对我的画做进一步了解,我很愿意与您共同探讨。” 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如同她和所有人交流时的态度,保持着友好的距离,很官方,也很得体。 林萃愣在原地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她心如刀绞,什么时候,自己和女儿的关系竟然变得这样糟糕? 又有不少人围过来,就羽悠的画作问东问西,不一会儿,她就被游离到人群之外了。 晚宴还没开始,林萃却像喝了酒一样,脑子里混沌一片,她踉踉跄跄走出小沙龙,走进旁边的洗手间。 助理祖伊不放心跟了进来,她挥挥手说没事,让她去宴会厅等她。 祖伊走后,她捧起水将脸埋进去,水从指缝间流走,她就再掬起一捧水将脸埋进去,温热的眼泪融进凉丝丝的水里,她可以骗自己并没有哭泣。 重新补了妆,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又消瘦了,一幅憔悴不堪的模样。 双脚神差鬼使地将她带回艺术沙龙,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人去,只有几名大赛安保人员守在门口。 五位决赛选手的作品被放在这里暂时保存,每幅作品上面都盖着一块白色的绢丝。 或许是直觉,林萃一下子锁定了其中一幅,她站在画架前,轻轻掀开覆在上面的白绢。原先,她只是远远观看过这幅作品,当分辨出这是出自羽悠手笔之后,便为避嫌没有再去仔细欣赏。这下,她的目光无可逃避地落在了羽悠的画作上。 一幅扭曲的的时钟出现在她眼前。 钟面的玻璃破碎了,碎玻璃片漂浮在空中,这些碎片交叠着、离散着,毫无规则地落下来,或是正在散落的途中,林萃竟然从其中一个极小的碎片中发现十年前她在法国家中最喜欢的那把咖啡壶。 林萃下意识地走近画作,发现大部分的玻璃碎片中都映出一些图景和场面。 她和羽悠在希腊海边度假…… 缺了一颗牙齿的羽悠,一手碰着刚掉下来的牙,一手揪着她的衣角…… 钢琴前的四手连弹…… 法国家中的金毛…… 林萃看着画,忽然发出两声诡异的笑,羽悠竟然煞费苦心地在这幅画里穷尽了所有她惯用的绘画技巧,有些技巧居然比她用的还要极致,比方说,在拇指肚大小的方寸之间营造的那个画面,林萃几乎怀疑,羽悠是一手拿放大镜,一手拿油画刷精雕细琢上去的。 这些在评论家们口中充满叙事性,却不知所云的画面,此刻,在林萃的脑海里搅成一片,那些原本就是她生命中的回忆,她想要遗忘,却又被一点点牵拉出来,呈现在她眼前。 不规则碎片上的画面看得林萃两眼发酸,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疲劳的双眼中掉落下来。忽然,她一激灵,羽悠怎么会知道这些回忆原本的样子? “如果林女士有兴趣对我的画做进一步了解,我很愿意与您共同探讨。”羽悠的声音在她上方突兀响起,说着和十几分钟前一摸一样的话,恍惚中,她竟有种错觉,好像时间以这句话为线,做了个折叠,这中间的发生的一切都并不存在。 此刻,羽悠就站在她面前,而她自己竟然蹲在画作前。 “羽悠,你怎么这样和妈妈说话?”借助着画架的帮衬,她费力直起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她不想再多摄取这幅画作中任何一点密集的信息量。 “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有个女儿呢?”羽悠声音冷冷的。 林萃想摇头否认,最终,却将脸轻轻别过去。 近在咫尺,一对母女都沉默了。 咽了口唾沫浸润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喉咙,林萃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问道:“得到这样的好成绩,你开心吗?” “你呢?将自己流放到孤岛,让女儿活得如同孤儿,你开心吗?”羽悠不答反问。 “羽悠,别这么说,妈妈会伤心的。”林萃想努力分辨女儿脸上的笑意是不是嘲讽。 她尴尬地看了看四周,幸好几个安保人员都不是亚裔,没人能听懂她和羽悠在说什么,她的笑容里有了一丝歉意甚至是谦卑,尽量压低声音说道:“妈妈是默默关心你的,只不过,在照顾你的生活方面,莲姨比我做得更好,所以……” “所以,你缺席了母亲的职责?你当然是关心我的,否则也不会在多年前,用一次拙略的催眠,为我编织谎言?”羽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羽悠毫不客气地拆穿了她当年的愚蠢做法,令林萃感到猝不及防,她脸上一阵发烧,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你怎么……不,不可能,那不可能……” 羽悠轻哂一声,道:“人人都说你画画走心,欣赏画作为什这么马虎?我的复赛作品难道你没有看懂?” 林萃回忆起那幅凭窗远眺的女子,记得,她第一次看到那幅画时,曾一度感到不安,那不仅仅因为自己和画中的主人公酷似,她也留意到了与主人公互为关联的男子影像……当时,她不知道那幅话的作者,还以为那些意向只是一种偶然的巧合。 真实,真实的虚像,莫非女儿知道了一切。 仔细想想却又觉得不可能。根据催眠师所说,羽悠只会将催眠中的心理暗示投射到她的回忆中去,不会记得那场催眠。 羽悠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口气却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这当然不是我回忆起来的,而是另一位更优秀的催眠师给了我明确的提示。” 一个*终究还是要爆炸,林萃痛苦地闭上眼睛,等待女儿的哭泣和控诉,然而,小沙龙里静得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难道说,这颗*被成功拆除了? 林萃睁开眼睛,看到羽悠与她对面而立,静止如一尊雕像,然而,这尊雕像正在静静地流泪。那种无声无息的哭泣拥有最摧毁人心的力量,林萃感到心中剧痛,眼眶一热,泪水顺着面颊汩汩流淌下来。 她声音颤抖地说:“我……是为你好……” 躲去遥远的荒岛,逃到自己热爱的绘画事业当中去,这一切都是形式和借口,她想要逃离的是曾经的回忆,她没办法天天面对着自己的女儿而不去想那个人,更加无法面对横亘在她和女儿之间,那一系列精心编织的谎言。 “如果你为我好,就应该懂得,一个孩子失去了爸爸,这已经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不幸,在这种前提下,她不能再失去妈妈!” 羽悠的声音不大,林萃却垂下眼眸不敢和女儿对视。 只听她继续说到:“你不是为我好,而是为自己好。你想把一个从我们身边消失的人,永远留在我们生活里,你装成他给我寄生日礼物,暗示我,曾经我们拥有过美好回忆。虚构出来的美好对你来说或许很重要,却为什让我承受背后最残忍不堪的结果……” 说着,羽悠猛力从领口处拽下项链,断掉的金色细链末端,一个珐琅镶金的玫瑰十字的项链坠平躺在她摊开的掌心中,说道:“这也是谎言的一部分,对你来说最珍视,最重要的东西,险些害了我同学的一条命。” 林萃睁大空洞的眼睛,那双眼睛霎时又盈满了泪水。 羽悠仿佛没看到妈妈的痛苦,平静无波的声音从她口中流淌出来,幽冷而理性:“在很长的时间里,我都对那些心理暗示深信不疑。努力追寻那些回忆碎片,想从中看清爸爸的脸,我的尝试屡屡失败。我自责,尽管那些回忆已经年代久远,自己怎么可以说忘就忘了,而事实却是……他从没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 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面颊簌簌滑落,落进脚下葡萄藤纹饰的手工地毯,她眼里却依然是讥诮笑意。 “别再说了。”林萃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无声滴落,没入她白色丝裙的顺滑纹理当中。 再次睁开眼睛,泪光中羽悠的画作渐渐模糊,她觉得,自己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到被扭曲的时间,被还原的记忆,还有破碎的生活。 第六百五十五章 我怎么给予 忽然,她神经质地后退几步,再去审视画作,深深浅浅的碎片组成了一张无比可怖的,抽象的人脸,那张丑陋的面孔正在和自己的一点点重合…… 原来自己在羽悠心中竟然是这样可憎,而那些美好的回忆破碎之后的,才是羽悠心里真正的梦魇。 “不!”林萃再次将脸埋进双手,泪水顺着指缝流淌出来。 在诺伊雅岛上的时候,虽然和害怕面对越来越聪明懂事的女儿,她却不能停止每天都构想一遍和女儿重逢的情景,在这一千多次的构想中,没有一次是这样惨烈的。 她隐忍着哭泣,抽噎道:“羽悠,你不可以对妈妈这样无情,我是爱你的。我只想给你最好的一切,包括回忆。” 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羽悠冷笑一声:“我承认你给了我最好的物质条件,你以为这样一来我就很快乐吗?你错了,一切物化的东西都是冰冷的,只有关爱和陪伴才有温度。” “原谅我,我也是第一次做妈妈。”林萃夹着抽泣的声音几乎是在哀求她的原谅。 “从九岁起,你就很少像其他孩子的妈妈那样陪伴在我身边。这些年,我忍受着孤独寂寞,起初,还天真地每天期盼你回来看我,到后来,一点点心寒,一点点死心……”羽悠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她可以把心里的话对妈妈一股脑儿倾吐出来,更令她意外的是,竟然还可以说得这样轻松。 “你不可以对妈妈这么冷漠。”说这话时,林萃却抽噎得浑身发抖。 小沙龙室内的空调令整个房间异常干燥,羽悠脸上的泪痕早已被风干,此刻,她又恢复了平日不悲不喜,不怒不嗔的漠然神情,平静地说道:“不,不只是对你,我对任何人都这样冷漠。我十七岁了,我的成长轨迹就是这样的。当我一点点长大,开始观察周遭的世界,开始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没有人给我正确的典范和样本,更没有人教会我对这世界温柔以待,甚至没有人给过我正常的家庭,你应该庆幸你的女儿内心足够强大,她没有自杀,也没有堕落。所以,请不要对我要求太多,我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东西,你让我怎么给予?” 林萃咀嚼着冰碴儿般锋利寒凉的话语,再抬起头时,羽悠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 女儿的话刺痛了她。 什么画界奇才?什么为艺术在孤岛上求索?事实上,她只是个自私又不成熟的女人,企图逃避世界上一切真实存在的挫折。 她终于明白,自己用一种痛苦,伤害了女儿两次,一次粉饰了她的童年,一次暗淡了她的青春。 又回到海平面下一层的波塞冬套间,羽悠仰躺在房间中央的大床上,隔着整面墙的玻璃,望着在海水间游弋的鱼群,她感到如释重负。她不必去作大师的学生,有比她更热爱绘画的人求仁得仁。 不过,在这场比赛中,她仍是算无遗策的赢家。她终于用妈妈最在意的方式,和她进行了一场难以用语言完成的沟通,三年多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不知为何,此时,她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辰辰…… *** 文瑾看着邮箱里被麻省理工学院defer(延迟决定是否录取)的邮件,终于还是没忍住,踢掉脚上的拖鞋,一头扑到宿舍床上哇哇大哭起来。 一向被学弟学妹们奉为学神的她,此时心情岂止是“百感交集”这四个字可以形容的? 哭归哭,理性如她,很快就在心里分析出了被mit延迟决定的原因。 首先,以mit为申请目标的学生,哪一个手里没攥着好几个物理、数学、工程学或是科技类的国际奖项,她在九、十年级拿过的那两个数学类小奖,即便在a校校内都拿不出手,更无法去和申请mit的众多竞争对手相比。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那架挑战者001号飞机上了,虽说gpa还是稳稳地维持在全校的前2%,和九、十年级傲视群雄的绝对第一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 最糟糕的是,她在十一年级放弃了所有ap考试,直至申请大学之前,她只有十年级考下来的统计学、心理学、艺术史和微积分四门满分ap成绩。这实在不能算录取中的瑕疵,但是,凡事就怕做比较,区区四门ap和本届十二年级拥有七门以上闪亮ap成绩的大部分同学相比,还是明显逊色了一筹。更遑论,他们中间还有七八个人拿到ap国家学者奖(八门4分以上的ap成绩)。 众所周知,亚裔,特别是华人,在大学申请中属于被区别对待的群体,他们整体成绩都太优秀了,水涨船高,也将这个池子里的录取标准逐年推高。 文瑾正趴在床上独自垂泪,电话铃很不是时候地响了起来,她一骨碌坐起身来,拿起手机,来到电显示是“陈义廷”。 她没好气地按下了屏幕右侧的红色拒绝按钮,现在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一秒钟后,锲而不舍的义廷又将电话拨了过来,反复挂断几次之后,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拗不过那个死心眼,不得不按下了接听按钮。 听筒那头,传来义廷中气充沛的英朗声音,依然夹杂着老家的土话:“我说,你跟那嘎达呢?” 自从那次土味情话表白之后,义廷不再用“大哥”或“老大”这种充满江湖气息的称呼呼唤文瑾,而他又不喜欢女生们之间亲啊,甜心啊之类的肉麻话,于是,每次说话前,总是以“我说”两个字开口。 “宿舍。”文瑾无精打采地回答了两个字。 义廷似乎没有察觉文瑾的情绪低落,自顾自说着:“哎,我说,出来吃个饭吧。今天晚餐是minifaso(小规模的,有各地美食的晚餐),餐厅有炸酱面哦。哈哈,国际俱乐部那帮新人可真是比咱们当初能折腾,不单单整出个春节全体中国学生放假一天看春晚,还在餐厅里整了个stirupstation(可以自己炒菜,炒米饭的地方),就连辰辰发起的国际美食节,也被他们发扬光大,弄成了每月一次的minifaso,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 “不吃!人家心烦着呢!”文瑾没心思听他啰嗦,说罢就要挂机。 “哎,先别挂,有惊天大新闻,听不听。”义廷又使出虚张声势的固有伎俩。 “没兴趣听,你留着吧。我要睡了。”文瑾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已经开始动手铺好了被子。 “哎哎哎,你知不知道啊,现在才六点半,不正经吃饭会得胃病!我说,我五分钟后到维多利亚楼大厅接你,你要是不下来,我就让安妮去你门口拉小提琴,你甭想睡踏实觉……”义廷发现,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居然挂了电话。 他看着一点点暗下去的屏幕,叹息道:“女生咋那么麻烦呢?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脾气贼大。” 他急匆匆赶到维多利亚楼,不等他劳驾那个小提琴拉得比锯木头还要难听的安妮去骚扰文瑾,就碰巧遇见了羽悠。 羽悠的面子果然不小,没过几分钟,文瑾就顶着一对红彤彤的肿眼泡,一脸倦容地从楼上走下来。 义廷忙迎上前,还没说话先露出讨好的笑容,道:“我说,咱们去餐厅,边吃边聊,咋样?” “不咋样。”文瑾学着义廷的口气,冷着一张脸说:“有事快说,说完我接着去睡。” “我就是来叫你一起去吃饭的。”义廷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 “谢谢,我不饿。”文瑾回答完就要转身上楼。 义廷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拼命挽留:“食物有很强大的治愈力。” “我不需要治愈。”文瑾将义廷的大爪子挥开。 义廷看出文瑾情绪糟糕透了,转了转眼珠子,道:“你不想去餐厅?我给你整个外卖送过来,咋样啊?你不是爱吃刘家香的烧卖吗?” 说着,他就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开始在通讯录里查找,准备拨电话点餐。 文瑾这个女孩哪儿都好,就是这几年,结结实实沾染了一身薇薇安的抠门毛病,近来还有发扬光大的趋势。尽管维多利亚楼的女生们点外卖成风,她却一次也没这么做过。 见义廷要给她点餐,忙伸出手去抓手机,说道:“你是不是傻?学校餐厅那么多吃的,还点外卖?这跟自带干粮去吃大餐有区别吗?” 义廷牢牢捏着手机的另一端,面露难色,道:“我可不能瞅着你晚上挨饿……” “行了,别闹了。真服了你!去餐厅吧。”文瑾见争执不过这个一根筋,只得妥协。 义廷正嘿嘿笑着自己的诡计得逞,只听文瑾没好气儿地大叫道:“走啊!又犯傻!” 他忙跑过去拉开维多利亚大楼的木门,乐颠颠地走在文瑾身旁,随着她往餐厅走去。 第六百五十六章 延迟与脆拒 傍晚时分,凛冽的北风变小了一些,文瑾将头深深埋在羽绒服风帽里,声音隔着厚实的风帽穿出来,却并没有带上丝丝暖意:“你找我,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哦,我是想告诉你,辰辰被普林斯顿提前录取了!” 义廷话音刚落,文瑾立刻站在原地石化般不动了。 继续往前走的义廷没留神,一下子撞到文瑾娇小单薄的身体上,幸好他身法矫健,后退半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文瑾才不致于向前俯冲,摔个嘴啃泥。 挣脱开义廷,文瑾眼角向上斜睨着他,问道:“真的假的?怎么没听他自己在群里头得瑟?” “人家低调呗。”义廷看着文瑾冻红的鼻尖,说:“刚才,辰辰妈在家长群里发红包,我妈抢了个最佳运气的好彩头,整整三百八十块人民币。可把她乐坏了,就在群里打听为啥发红包,辰辰妈这才说,是为了庆祝他们家辰辰被普林斯顿提前录取。” 看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了。 辰辰被录取,理由再充足不过,人家可是a校千年不遇的华裔学生会主席,稀罕着嘞!可是,她潘文瑾差在哪里啦,怎么就被mit嫌弃? 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她一咧嘴,生无可恋地说:“刚才,羽悠来宿舍找我,我追问了半天,她才说,刚收到耶鲁的录取……” 她握着小拳头,呼呼地喘着粗气,很不甘心的模样,道:“再怎么说,辰辰这四年的gpa都不如我吧。凭什么他都拿到录取了,我没有?” 义廷了解之前文瑾在学习上有多么较劲,生怕她又钻牛角尖,忙岔开话题,道:“其实吧,你没有get到我说话的重点啊,他录了哪儿不重要,我是想和你商量,这回让他在哪儿请客。” “请客!请客!你就知道吃!没听说,吃多了容易变猪吗?”文瑾快要被这个缺心眼儿气哭了。 “留神,别喝风,容易岔气儿,咱们进餐厅再接茬儿唠。”说着,他伸手将文瑾头上的风帽又向前拽了拽,风帽里的那张小脸被包裹得只剩下一对漆黑的眼睛。 文瑾今天脾气格外不好,其中原因义廷心里早已猜到了八九分。 进了餐厅,他找了张靠近墙角的僻静餐桌,安置文瑾坐下,径自朝取餐区走去,不一会儿,就端着一个餐盘回来了。白色餐盘上放了两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炸酱面,一盘子生黄瓜条、一盘子水果甜品和两杯柳橙汁。他将其中一只碗面推到文瑾面前,另一碗留给自己享用。 大概是刚训练完饿极了,义廷顾不上餐桌礼仪,吸溜吸溜一会儿就将大半碗面吃了个精光,文瑾却还坐在他身旁一根根数着面条发呆。 吃货的模样令她着实很不爽,她冷不丁问道:“这么说,你也收到ed结果了?” 义廷一边嚼着塞了一大口的面条,一边笑嘻嘻地点头,口中含混道:“收到了。” 文瑾像蚂蚱那样,用两颗白白的前牙小口啃着黄瓜条,酸酸地问:“录啦?” 义廷将碗端起来,底朝天,吃相惨不忍睹地扒拉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面,笑着说:“嘿嘿……脆拒(被很干脆地拒绝的意思)。” 文瑾差点儿没被他这句话噎死,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脆拒?那你还傻乐个什么劲儿?” “哈哈,你寻思啊,咱提交申请前才把飞机的事都弄消停,跟本没在申请上花多少时间,塔夫茨要是提前把我录了,那才叫没天理!” “你倒想得开!”看着义廷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文瑾真想打人。 转念一想,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再瞧瞧他那双一眨一眨的大眼睛,强撑了半天的文瑾终于泄气地伏在桌上,几乎要将一张小脸埋进面碗里,闷声说道:“我也被延迟了。” 义廷夸张地抓起她的手,仿佛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激动地说道:“那句话咋说的来着?上帝抽不愣子给你关上窗户,咔嚓!又给你推开一扇门……” 心情复杂的文瑾一听这话居然被气得笑了,纠正道:“我的个神呀!那应该是,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义廷用餐巾纸大剌剌地抹了抹嘴,小鸡喯米般点头说:“说得都是一个理儿。没差,没差。” “我现在心里很乱。”文瑾撩起头发帘,用手掌托着额头,眼睛直勾勾盯着碗里快要凉透的面条。 “乱啥乱啊?延迟更好,常规申请咱正好可以把好多没整明白的事给整明白,多选几个好大学比较比较。你不知道,那些手里攥着七八份大牛校录取通知的大神,哪个不都是在早申阶段被学校拒了,或者延迟的?要是个顶个都跟辰辰那么好运气,申请大学也太容易了吧?” 义廷一边说着,一边将文瑾的碗捧起来,上下左右抖搂着碗里快要变凉粘在一起的面条,一套略显滑稽的动作做完,又将碗推到文瑾面前,示意她趁热吃。 义廷的话让文瑾心里好受了许多。不得不说,在学校里有数不清的关键时候,义廷的存在松缓了她时刻紧绷的神经,她才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为某一次考试中不该丢分的错误过于自责,为某某的成绩比她高出一分而寝食难安。她很难想象,若是高中四年的生活中没有义廷将会是一种什么局面,说不定,她比大头学尊还要早两年就患上了忧郁症。 见文瑾终于肯正常吃面了,义廷便凑上去,问:“你说,我这个脆拒,是不是因为gpa太低?” 几口炸酱面下肚,文瑾又喝了口果汁,感觉整个人都从混沌的状态下清醒了一些。她托腮梆子思索片刻,说道:“‘你九、十年级的gpa那时真叫人惨不忍睹,但是,十一年级进步飞速,十二年级也在上升通道上,我分析,这应该不是最主要原因,他们可能是嫌弃你标化成绩太低了。据我所知,塔夫茨别看名气不大,排名不高,却还偏偏是个分控,我看了一下naviance(每个美国高中内网系统里都有,帮助学生和家长提供大学录取信息分类数据的内部平台),最近这几年,咱们学校被塔夫茨录取的亚裔,托福都在110以上,sat也很少有人低于1500。” “我8号刚考了一个act(美国高考),感觉不错,不过,他们都把我拒了,这个成绩也不赶趟儿了。”义廷边说边将一张用过的餐巾纸折了一架纸飞机,落寞地投进墙角的纸篓。 文瑾擦了擦嘴角上的炸酱,她看出,义廷的不在乎也是装出来的,此刻,他心里的不安和失落恐怕并不比自己少。 当初,义廷积极和塔夫茨这所大学接触,并非因为这是他的梦想学校,纯粹因为,他知道文瑾ed报了mit,而塔夫茨也在波士顿地区。 又喝了口饮料,文瑾说道:“不管是脆拒,还是延迟录取,咱俩下面面临的事情都是一样的,偷懒什么的都不用想了,咱们就踏踏实实进入常规申请阶段吧。” 义廷开始挠头,嘴里嘟囔着:“大部分大学的rd申请都是1月1日截止,我还有十多天就要去参加橘子碗杯比赛。咋办?” 自从那次败给了玛蒂娜老奶奶之后,义廷憋了一股劲儿,每次训练都加倍刻苦,已经为即将来临的这场比赛做了充足准备。不过,这样一来,义廷就少了五六天继续完善文书的时间。 “后天学校就开始放圣诞假期,就算天天不吃不喝不睡觉,也得拼一把了。之前,我不是提醒过你,给自己留后手吗?你电脑里应该还有三、四所大学的文书吧?”文瑾收敛了笑容,一副马上就要进入战斗状态的模样。 听了文瑾的话,义廷哭丧着脸道:“去年这会儿,我和塔夫茨的网球教练聊过,寻思着他们百分之百能录我。你让我留后手的那几个学校,我琢磨着,反正也不见得有机会申请,就恶搞了一把,全选的大牛校。” 他以为文瑾会骂他蠢,不成想,对方并没有数落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只要你标化考出好成绩,大牛校未必没有可能。再去研究两所保底校,先把现有文书修改完善,再写三、四所大学的新文书,时间应该够用。”文瑾掰手指算着。 义廷不断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上次申请ed的时候,咱的飞机还没做完,这回试飞成功了,咱要不要把制作飞机、试飞的视频编辑一下,给学校发过去?” “你这回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不和申请学校分享?”文瑾脸上露出笑容。 说罢,她就将脸埋到白瓷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哎呀,这酱料是什么鬼?怎么一股黄油味?和国内的味道一点儿也不一样。”文瑾虽这么说着,还是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里的空碗。 第六百五十七章 大满贯 吃过晚餐,这对儿难兄难弟就去了图书馆。事先预定好自习室向来是文瑾的习惯,两人一进屋就支开电脑,着手重新研究学校,撰写文书。 对于文瑾来说,重新选校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从学校内网登陆进去,打开naviance系统,她像贵妇欣赏自己的首饰盒里的珠宝那样,仔细看着自己高中四年下来,超高的累计加权gpa,接近满分sat,和四门满分ap成绩,然后,从排名前二十的大牛校中选了几所名头最闪亮的,点击加号,添加进自己的选校栏。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历年这些大学从a校录取学生的gpa,和各种考试成绩的中间值列表,她将自己的成绩与列表中的数值相类比,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硬件条件符合列表中任何一所大学的录取要求。于是,她又在列表中删删加加,准备从中先找出了几所工程设计专业排名靠前的逐一研究。 义廷可就没有那么顺利了。 他添加了几所备选院校之后,列表中gpa和标化成绩栏里都自动亮起了许多红灯,这说明,他的某一部分成绩并未达到学校历届录取的平均值,这不禁令他有些垂头丧气。 他自作聪明地将电脑屏幕微微转了个方向,不想让文瑾看到这个满篇标红的列表。 文瑾只用眼角余光斜瞄了一眼,就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说道:“别告诉我,这是你隐私。还不把电脑给我转过来!不需要让我亲自动手吧?” 义廷没办法,只得乖乖将电脑转向文瑾。 出乎意料,文瑾看到naviance系统列表并没有发笑,反而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她从列表里剔除了几个gpa严重不达标的大牛校,又添加了几所新大学,然后,对义廷说:“从你之前的几次模考看,12月8日的act结果出来,标化成绩就应该能达到这些学校的标准。你的gpa虽然不满足这几所大学的录取条件,制做飞机这件事希望能稍加弥补,至少可以从侧面佐证,你在工程技术学方面的学术能力不差,另外,你的网球特长是你的加分项,姑且冲刺一下这三所大学。我建议,也请西蒙教练和这几所大学的网球教练推荐一下你的情况……” 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辰辰推门走了进来。 在二人面前,他是从来不见外的,一进屋就脱掉了大衣和围巾,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他们旁边,嘴里说着:“找你们半天,居然又躲到自习室来啦?” “你能不能一边玩去,我们事多着呢。比不得你这种拿了普林斯顿offer的大神。”文瑾说起话来酸不溜丢的。 辰辰毫不在意,说道:“惊天大新闻,听不听?” “少来。”文瑾白了辰辰一眼,又看了看义廷,道:“你们俩有一个算一个,说话越来越浮夸,有没有?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惊天大新闻啊?” 义廷却立刻被这个话题吸引了,这几天正是ed、ea下offer雨的时候,他还是乐得听听有什么好消息,于是,问道:“咋的啦。快说呀。” “咱们学校今年ed、ea真是大满贯。光哈佛就录了两个。你们猜是谁?”辰辰故作神秘地眨巴着眼睛。 义廷心里没数,抓着一头乱发,道:“听说有五个申请哈佛的,谁知道哈佛瞅谁对眼儿啊!” 文瑾装着漠不关心,对于这个问题却脱口而出:“还用问,你老对手斯蒂文和郑熙泰呗。论学习、课外活动、获奖,这两个最突出了。这下子好了,他们可以从咱们学校一路打到哈佛去了。” 辰辰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很接近正确答案了。” 文瑾朝辰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我回答问题的正确率是不容质疑的。” 坐在文瑾对面的辰辰将椅子的两条前腿翘起来,身体往后一靠,说:“我早猜到,你会这么想。斯蒂文猜对了,不过……” “什么?郑熙泰没录吗?论活动,论成绩他哪点不如斯蒂文啦。还有谁比郑熙泰更有资格录哈佛?”文瑾说着,从桌子对面探过身来。 辰辰轻咳两声,开始公布答案:“是阿卜杜拉呀!郑熙泰反而被脆拒,估计现在正心情低落,刚才连学生会会议他都没来。” 没等文瑾说话,义廷先大叫起来:“啊,不能够呀,哈佛招生官没疯吧?阿卜杜拉sat分数比我高不了几分,郑熙泰人家可是满分。王子比欧巴低了200多分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文瑾笑道:“呵呵,如今的招生官还真是脑回路清奇。虽说王子这个人哪里都好,但是,他报考哈佛,我还是觉得有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他的gpa和标化在咱们学校应该都算是后百分之二十吧,学术能力和哈佛根本就不匹配好吗?” “哈佛每个录取名额都有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呢,我敢说,录取阿卜杜拉肯定是经过仔细斟酌的。他们不录郑熙泰,可能是因为他和斯蒂文的趋同性,两人都是咱们学校成绩最优异的学生,辩论赛拿过大奖,热衷政治,多个社团的领袖。哈佛想要的是一个更多元化的校园。和斯蒂文比起来,郑熙泰是亚裔身份应该是他吃亏的一个原因。”辰辰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那录取阿卜杜拉又是什么鬼,脑抽了吗?或者是他的国王老爸给哈佛捐钱了?”文瑾对这个录取结果感到不公平。 辰辰点头道:“有可能啊。” “没想到哈佛真的这么现实!”文瑾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可不是现实,美国私立大学没有政府拨款,也没有国家政策倾斜,他们要请最好的教授,购置最顶级的设备,还要接收没有能力支付学费的优秀学生,这些都需要大量资金,校友捐款是他们资金的最大来源之一。正因如此,大学招生官各个都像金融投资家一样目光犀利,每召进来一个学生之前,都要像研究股票一样,对他评估一番,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在有限的录取名额里只招收最具有长线投资价值的人。拿咱们王子举例,他是他们国家王位第三顺位继承人,将来要是当了国王,还能不时常回馈母校吗?” “啧啧,你说的真有道理。太励志啦!”义廷向来佩服辰辰的见识,不住口地夸赞着。 励哪门子志啊?文瑾刚想白义廷一眼,一琢磨,还确实励志,同样是成绩渣渣,这不是给义廷做了个好榜样吗? “哼,你刚才不是说什么大满贯吗?除了你录普林斯顿,羽悠录了耶鲁,两个哈佛的,还有谁录了大藤校?”文瑾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哦,对了,艾伦录了哥伦比亚。肥乔录了mit……” 不等辰辰说完,义廷就在一旁给他比手势,出怪样,千方百计想阻止他说出mit这个天下尽人皆知的缩略语。 不过,他还是完了一步,眼看着,文瑾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变得越发难看起来,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好啊,我看你就是来故意气我们的。”文瑾板着脸呼呼喘气。 文瑾和义廷ed录取失利,是在辰辰意料之中的,两人都是仓促准备的文书,义廷标化成绩又差强人意,如果能顺利录取反倒是个奇迹。 到了十二月中旬,早申同学的录取结果陆续收到,大家接二连三公布好消息,如果文瑾和义廷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义廷肯定早就沉不住气,开始四处宣扬了。这也再一次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想在关键时刻帮他们一把,却不能直截了当去问,更不能好为人师地站出来指手画脚,只能采取拐弯抹角的方式。 见文瑾真动气了,便说:“ed暂时受挫未必是坏事,毕竟ed只能申一所,一旦录取之后,再发现和自己不适合,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rd可以多申请几所,将来收到录取,也有一个再比较选择的机会。我明天就要回国,再回来就要1月上旬了,临走前,就是不放心你们rd申请的事情。如果可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的ps文书(个人陈述,即,所有申请学校都能看到主文书)?” 乍听辰辰的话,文瑾本想呛声说,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后来,听他言辞恳切,确实不是来说风凉话的,脸色便渐渐缓和下来。 她也不说话,从善如流地打开ps文档,将电脑推到辰辰面前。辰辰凝神看完文瑾的文书,又将义廷的文书仔仔细细阅读完毕,思索良久,才开口道:“文瑾,我觉得你没能被mit在ed阶段第一批录取,而被放在延迟名单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文书。” “哦?”文瑾有些疑惑,她的文书从行文到结构都是经过细致思考,精心布局的,能有什么大错? 第六百五十八章 奖牌的重量 辰辰继续说道:“你的文书归根结底是在不动声色的告诉招生官一件事,我很牛,我学习很棒,我各方面都很优秀。招生官不傻,这一点,他们从你的活动列表里,从学校寄送的成绩单里,从你的标化成绩和各种奖项里早就看出来了。如果你刻意在文书里再重复一遍,只能说明两件事。其一,你除此之外乏善可陈,其二,你在浪费让招生官更了解你这个人的机会。” “我的主文书在你看来都这么糟糕,更不用说招生官了。不过,写什么呢?”文瑾颓然依靠在椅背上。 凭文瑾的悟性,可以判断出辰辰帮她找到了症结所在,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充满感激的。 “你十七岁了,肯定有很多值得告诉招生官的事情,关于具体写什么,我也无法给你建议,只是想说,写你最容易给人留下辨识度的地方,写最容易令人产生共鸣触动的地方,写最真实生动的你。” 说着话,他从书包里出两本书,递到文瑾面前,道:“这一年多,你们光顾着制作飞机,肯定没有去想过研究申请大学的事情。我知道,现在距离rd申请提交时间不多了,所以,从自己买过的书里精选了两本,一本是优秀文书汇编,另一本偏重美国本科申请的方*和纠正错误观念。希望对你们有启发和帮助。” *** “本届橘子碗杯网球比赛,中国选手义廷·陈获得18岁年龄组冠军!”颁奖主持人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义廷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将一只盛满橘子的玻璃碗举过头顶,洋溢着兴奋笑容的脸上,挂着汗水和泪痕。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奔到西蒙教练身边,取回寄存在他哪里的手机。 为了怕分心,一登上去佛罗里达的航班,他就把手机给了西蒙教练,决定再来一次破釜沉舟。 音乐声响起,在大赛礼宾人员陪同下,走上台授奖的竟然是曾经狂虐义廷228分钟的玛蒂娜奶奶。老人先来到他身旁,将一个金晃晃的奖牌挂在他脖子上。和他拥抱之际,老人伏在他耳边说:“你的每一场比赛我都看了,发挥的太棒了。” “您过奖了。”义廷礼节性地回应老奶奶的夸奖。 玛蒂娜顽皮地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笑着说:“特别是你决赛对战德尔那场,那股气势简直太霸道了。就算换了我站在你对面,也肯定招架不住。” 一听这话,两行滚烫的眼泪从义廷眼中流了出来,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张开嘴露出满口白牙,傻傻地朝老奶奶笑,朝教练席和观众席拼命挥动手臂。 泪水再次蒙住了他的双眼,他觉得脖子上的奖牌沉重无比,这里熔铸着他四年来的执着和拼搏。在他的目光中,眼前欢呼的人群都变得模糊,心中唯有一个人的影像越来越清晰。 那正是文瑾。 秋日的三号仓库里,她穿着深蓝色的背带工装裤,白色的樽形领毛衣外面套了一件满是油漆的宽大牛仔服,在阳光里挥动着手上的刷子,给机身上第二遍油漆。 义廷站在机身的另一侧,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我看了你去年的比赛视频,那个叫前田的日本男孩能力和技术都不如你,不过,心态稳稳的,很适合持久战。还有那个叫德尔的,前三局不知是隐藏实力,还是技术本来就一般,最后能赢你,还不是因为你急于求胜,连连失分。” 义廷从飞机尾部一点点转到文瑾这一侧,一个对体育,特别是网球一窍不通的小女孩,时常跟着他和西蒙教练一起看自己和对手之前的比赛视频,日积月累竟然也成了半个行家,而且她作为一个局外人,评论角度还格外独特,颇有些借鉴意义。 文瑾正专注刷漆,只给了他一个好看的背影。义廷冷不丁搬过她的肩膀,问道:“所以,你对我有信心?” 文瑾脸红了,另一只手上的刷子加快了速度,别过身体使劲忍住脸上的笑意说:“是啊。谁让我是你老大呢!” 他也不能确定,从来不看电视的文瑾,会不会坐在电视前,认认真真地看完他的每一场比赛,此刻,他只是一心期待着回到她身边,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然后,看见她开怀傻笑的样子。 义廷走后第二天,詹妮弗老师和老公张先生也飞去夏威夷度假,家里只剩下文瑾一人。 圣诞假期当中,图书馆、餐厅等所有的公共设施都不开放,又赶上这几天东北部下大雪,校园如同被一张柔软干净的大棉被覆盖了。 反正出去走动也不方便,文瑾索性整天窝在詹妮弗家整洁而舒服的客房中,除了观看义廷的网球比赛,就是润色修改大学申请文书,时常连饭也懒得为自己准备,过得晨昏颠倒,不知今夕何夕。 冬夜,前廊处门铃响起,她一下子从坐了十几个小时的椅子上跳起来,匆匆汲上棉拖鞋,一路往外飞奔,一阵乒乓作响之后,她也不知道究竟碰翻了哪些家什,终于不顾一切地穿过只开了一盏昏黄小灯的客厅和餐厅。 冲到门口,她按着胸口喘息了片刻,只觉得心突突跳得厉害,这一定是她的那个傻里傻气的男孩满载着荣誉和喜悦归来了。 门扉开启处,风将簌簌细雪吹送进来,文瑾第一眼就看见了身躯伟岸如山门的义廷,一动不动地站在漫天飞雪中。 前廊顶上灯光如烛火般昏暗,却将空中飞舞的雪片映照得格外分明,一朵朵,一片片六瓣霜花落在那人肩上、睫毛上和浓密的黑发间。他高挺的鼻梁,双目炯炯,黝黑的面庞上绽放出比春日还要温暖的笑容,一口大白牙被灯光晃得耀目,依然是憨气十足的模样,微髭的上唇却显出些许男子汗的刚毅。 不知为何,文瑾感到心头一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毫无征兆地一头扎进义廷宽大的怀中。 两人在门廊的风雪中不知呆立了多久,直到她感觉脚下一轻,被义廷一个公主抱,走进了屋子。 文瑾窘得双颊如灼,甫一从义廷怀中跳下来,便开始手忙脚乱地在冰箱里翻找吃的,嘴里还语无伦次地念叨着:“你是不是饿了,等着哦,我给你煮乌冬面吃。詹妮弗临走那天,我们去超市采购了好多吃的,哦,对了,要不你先吃个牛油果垫垫肚子,还有鲜榨果汁,我傍晚刚做好的。哎,你怎么不喝茶,傻看着我干什么,自己倒水呀……” “别忙了,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义廷笑眯眯地看着她,淡定得如同墙上油画里的贵族少年。 “没忘啊,今天是提交大学常规申请的截止日期。”文瑾说着,将大半锅水端上炉灶,准备开火。 义廷走过来,拉起她的手,温柔无限地垂眸看着她,说:“今天是除夕夜啊,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年了,我们又在一起度过了一年,走,我要带你去镇上吃大餐。” “天啊,今晚吃大餐不是等着挨宰吗?我不去,太贵了。”文瑾像个节俭的小妇人般连连摇头,又像耍性子的小孩般翻着眼皮看他。 “没事儿,冠军奖金5万美刀,下月就能到账。咱可以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了!”义廷豪爽地拍着胸脯。 文瑾向后退了半步,道:“不行啊,你怎么就能保证,大学会给你全奖。这些钱还要派大用场呢。” “我能保证,因为我拿到了冠军。”义廷平静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好了,快换衣服吧。咱们这就走。顺便把欠你的生日礼物、圣诞礼物、新年礼物都买了。” 文瑾从薇薇安寄给她的新一季冬装里,选了一件标签还没剪的小熊图案的加绒长卫衣,配了条咖啡色绒线织的小脚裤,套上羽绒服,踩上及膝靴,就和义廷出门了。 义廷开着西蒙教练的车,冒雪带文瑾来到镇上,准备找一家餐厅吃顿丰盛的新年大餐,才发现,小镇主路上的大部分他们熟悉的餐馆都提前打烊了。 义廷叹了口气道:“咱们a村民风也太淳朴了,这么早就关门闭户,大过年也没有个夜生活啥的。走,我开车带你去波士顿吧。” 文瑾掩口一笑,看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大雪连连摇摇头,道:“你刚打比赛回来,不能太辛苦了,而且雪天开远路也不安全。要不我们去临镇的商业区看看,那里比这儿好歹要繁华些。” 于是,两人又冒雪开了20英里,到了临镇才发现,在这样一个合家团聚的夜晚,这里也只有寥寥几家店铺开门营业。 他们进了一家装潢怀旧的三十年代爵士风餐馆,这里的气氛还算热闹,只不过,在座的几乎都是一对对银发老人。 赶在在厨师下班前,文瑾点了一份扇贝海鲜餐,义廷点了羊排全餐,俩人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在充满年代感的热闹中享用着新年晚餐。 第六百五十九章 申请走进你心里 一位西装革履的老爷爷漫不经心地在钢琴上演奏爵士乐,陈旧的木质饰墙板上贴着泛黄的老海报,烛光下的气氛谜之怪异,两个人却盼着这个漫漫冬夜永远没有尽头。 又过了约莫一个多小时,餐馆里的老爷爷老奶奶们陆续离开了,两人从书包掏出电脑,默默将自己的大学申请又细致检查了一遍,然后,十分郑重地互相交换电脑又检查了一遍,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他们双双点下提交按钮,在新年来临前,结束了这个申请季的所有工作。 钟声敲响之际,文瑾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闭上眼睛默默许愿,睁开眼睛时,看到义廷也学着她的样子,一脸肃穆。 “你许了什么愿?”等义廷睁开眼睛,文瑾问他。 “我不告诉你。”义廷说着,脸上竟有淡淡伤感。 文瑾似乎也被他感染了,她想起,未来的四年,她和义廷或许就要天各一方,他们申请的大学里,只有一所是一样的,那是义廷的梦校,却是文瑾的保底。 她将整张脸埋进宽大的玻璃杯中,在泛着香草气味的奶昔中,三年多来两人在一起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在眼前。泪水无声落入杯中,奶昔甜腻腻的味道中浸染上了心头那一点点微苦。 忽然,义廷一拍桌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叫道:“哎呀,糟糕了。我有一份申请忘记了提交。” 文瑾一惊,瞬间眼睛睁得老大,数落道:“大哥,你搞什么搞?这么重要的事还能马虎?!哪所大学啊?快看看,说不定是15日截止的那一批呢。” 义廷紧咬着厚厚的下唇,就是不说话。 文瑾急了,搓着手道:“你倒是说呀。咱们也好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补救。” 憋了半天,义廷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说道:“被我遗漏的那份申请,是applytoyourheart(申请走进你的心。)。” *** 正是落英缤纷的四月时节,辰辰抱着一大捧鲜花站在樱花树下。 他和义廷、肥乔等几个粗手笨脚的直男,花了一小时时间,在剧场门口用粉白两色的氢气球搭了一个小亭子,又用字母气球在古老剧场灰色的石头外墙上拼了一个单词:prom,周围还点缀上独角马、小彩虹和蝴蝶结的气球,布置成了一个十分浪漫的场景。 几个小伙伴忙碌完毕,功成身退,将主场让给今天的男主角辰辰。 对着剧场大门上的玻璃,辰辰将刚刚拉松的条纹领带又整了整,余光不时瞟着那条砖石小路。 她就要来了,一想到这里,汗水从额上流下来,经历过三次学生会竞选,曾经独自在台上,脸红脖子粗地为自己拉票都不曾脸红心跳,此刻,他却感到从头发尖到脚趾尖都在叫嚣:我好紧张。 也难怪他会这么不淡定,学校每年秋天举行一次返校节舞会,冬天有一次冬季正式舞会,高中四年都快过去了,他还从来不曾有过一次成功邀请羽悠的经验,眼看着就要举行高中生涯的最后一次舞会prom(毕业舞会),他不想再错失机会。 他捧着花束,在亭子里里外外不安地踱步,展览在全校同学面前的滋味真不好受,然而,除此之外,他无法做其它任何事情。每当他走进气球亭子的时候,总觉得同学们看向他的眼光里有种关爱珍惜动物大熊猫的情怀。 这世界真是公平?说好的promposals(是prom毕业舞会,和proposal求婚,合并而成的词,意思是毕业舞会邀请)要像求婚一样隆重,为什么陈义廷用一张自己画的登机牌,和一句:我可以成为你的飞行员吗?就轻而易举地骗到了舞伴的点头允诺, 幸好走过路过的a校同学见怪不怪,即便是带着了然的笑意决定留下看热闹的,也没人不厚道地给他投掷面包块和香蕉。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在隐形眼镜的帮衬下,看见三个女生远远朝这边走过来,他不由得挺直了身板。文瑾和崔美儿到底用什么方法合力将羽悠骗过来的,他不得而知,反正最终的结果是羽悠站在他面前了。 忽然,他像个傻瓜一样犯起了口吃,幸好昨天熬了一整夜,画了幅拙劣却勉强能表达心意的海报。 当他慌乱展开海报的时候,忽然感到无比后悔,自己这幅小学生水平的海报,怎么能入的了羽悠的眼?她毕竟是世界青少年绘画大奖的得主啊。 无意间,他瞥见羽悠的眼睛,里面全是看透他一切心酸的悲悯神情。是啊,铺开这么大阵仗,傻子都会明白是什么意思,如果羽悠拒绝了他,他这个学生会主席可真要在全校同学面前颜面扫地了。 还没等他将海报完全展开,只听羽悠轻轻哂笑一声,说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接受你的邀请。” 接下来,一通闪光灯和咔嚓声,围观的同学开始对着两人狂拍起来。 辰辰暗自为自己刚才的忐忑感到好笑,是啊,如果羽悠不答应邀请,根本不会从大老远过来,不过,他心里对另一件事却有了一丝隐隐的不详预兆。 文瑾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维多利亚宿舍楼的大厅里空无一人,这幢楼所有十二年级的女生,应该都去中央大草坪集合了。 她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心踏实下来,拿起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将风向变为朝上吹,然后,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往手臂和腿上补防晒霜。 时序已进入暮春,阳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暖暖的,虽不算炙烤,若是穿着短袖t恤在外面呆上一两个小时,uva、uvb的强度也足以伤害肌肤。 在阳光下坐久了,文瑾眼前被晃成了一片白,一如那个新年来临前,车灯下的雪夜。 十二年级在繁重的学业和等待大学录取中一天天过去,到四月初,a校的全部同学都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昭示着今年的大学申请季尘埃落定了,面对那些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录取结果,不知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常规录取阶段,文瑾有了一个新外号——名校收割机。她顺利拿到七所常规申请大学的录取通知,包括曾经将她放在延迟名单里的mit,常青藤名校耶鲁、普林斯顿、达特茅斯、宾大,位于西海岸的加州理工,还有近几年在usnews大学排行榜上风头正健的芝加哥大学,她一下子成了本年度,手里握有最多大牛校录取通知的学生。 大家都在纷纷猜测她会去那所大学,有二十几个拿到宾大、芝加哥、加州理工、达特茅斯等大学waitlist(等待)的同学,则眼巴巴地等着文瑾赶快选定学校,以便拒绝掉不去的大学,这样一来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可以从等候名单上被转正。 “吱丫”一声门响,文瑾的目光转向大门口,进来的果然是义廷,他裹挟着一束阳光走进维多利亚大厅,手里还拿着一个抹茶蛋筒冰激凌。 “怎么?下课到现在这么会儿功夫,你还去了趟网球中心?”文瑾接过那个双球冰激凌筒,她知道,这种冰淇淋只有在威尔森体育馆一楼的零食吧里才售卖。 “嗯,玛蒂娜来了。”过去聊了一会儿。 文瑾点头,将他习惯性挽到大臂上缘的t恤衫袖子放下来,问道:“照完了像,你们是不是还有一战啊?” “可不咋地。”义廷说着,拉着文瑾的另一只手,走出了维多利亚大楼。 漫步过十二年级专属的新月形草坪,在飘着花草芬芳的熏风中,两人一路朝主楼前的中央大草坪走去。 文瑾听凭义廷拉着她的一只手,此刻,她只顾专心舔着另一只手里快化掉的冰淇凌,边吃边抱怨着:“我说,零食吧里的那个牛奶筒大力士该不会又是你好基友吧?每次给你盛冰淇凌啦,墨西哥玉米片什么的,总是加量不加价,这回又害我长胖。” “没关系呀,我喜欢肉肉的女孩,就像你以前那样。”说着,义廷鼓起腮帮,学着文瑾刚来a校,一脸婴儿肥的模样。 文瑾委屈道:“我好不容易刚从95斤减到88斤。” “没关系。那我就陪着你胖回到89斤。” 明媚的阳光毫无遮挡地照射下来,文瑾踮起脚尖,用面巾纸擦了擦义廷黑亮冒油的脑门,庆幸自己涂了防晒。 老远就看到中央大草坪上一片欢腾景象,一名专业的摄影师和一名助理正在设置相机机位,同学们各自穿着印有大学的校徽和名称的t恤衫,在阳光下追逐嬉戏。 “等等。”义廷忽然叫住手捧冰淇凌,正要发足朝小伙伴们狂奔而去的文瑾 没等文瑾反应过来,他就蹲在她面前。 文瑾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白色板鞋上的鞋带松了,义廷正低着头帮她细心绑好。 第六百六十章 一样的t恤 正在这时,辰辰、羽悠、郑熙泰、肥乔、阿卜杜拉、美智子等一干人呼啦一下就拥了过来。 “呦呦呦,要不要这么高调虐狗啊?”辰辰带头打趣义廷。 文瑾将吃剩的冰淇凌筒当作隐身草,遮住自己泛红的笑脸,义廷却不以为然,从地上一跃起身,笑道:“咋滴啦,羡慕到质壁分离啦?” 美智子最先注意到两人竟然穿了一摸一样的t恤衫,用手指着两人,仿佛是大白天见了鬼一般,啊了半天说不出话。 文瑾和义廷对望一眼,笑而不语。 是的,他们今天穿了一模一样的t恤上,上面写着大大“caltech”,还有一个醒目橘黄色圆形校徽。 肥乔先沉不住气冲过来,问道:“蒂娜,说好的梦校是mit,明明拿到了录取,你怎么还穿着对手校的衣服?” 文瑾撇撇嘴,道:“姐变卦了。谁让mit在ed申请的时候,录你不录我来着,他们rd录了我,我还不去了呢。未来四年,咱们恐怕就是对手关系啦。” “那耶鲁又是那里得罪你了?”羽悠依旧语声泠泠,其中的戏谑味道却一听便知。 “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不是也放弃耶鲁,准备去英国读牛津吗?”文瑾强辩。 “我还琢磨着,就冲薇薇安在宾大,咱俩也能混上个大学校友呢?”李恩耸肩。 “哈哈,我姐懂我,会支持我的选择。”文瑾没心没肺地笑着。 “好啊,义廷,你看看你魅力多大,学霸连我大普林斯顿也不稀罕了,生生被你拐带到西部去了?”调侃文瑾和义廷这件事,辰辰从来不落人后。 “你想歪了,加州理工是我爸母校,我本来就想去那里读书的。”文瑾被大家围攻得不好意思,嘴上却还是硬撑着死不承认。 义廷一把揽住文瑾的肩膀,笑着说道:“谁说我拐带她了,一直就是她拐带我的,好吧?” 他话音未落,周遭立刻一片嘘声,美智子道:“得了吧,别在这里傲娇了,谁不知道,从九年级到十二年级,你一有机会就和蒂娜打情骂俏……” “什么打情骂俏?我们那是在认认真真地吵架,好不好!”文瑾一脸无辜百口莫辩。 “嘿嘿,那就有趣了,谁见过吵架时候,两个人还都笑得那么开心的?”肥乔故意气文瑾。 文瑾的脸涨得像一块红布,一看反正也抵赖不掉了,索性举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我承认,确实是我贪恋他的美色,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说罢,她又转头对义廷甜甜一笑,说:“谢谢你为了我拒绝了那么多女生的追求。” 这话让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义廷更加兴奋,忙说:“谢谢你为我放弃了排名第一的大牛校,陪我去排名第十的大学。” 这个下午,所有人都被义廷和文瑾发的糖齁到了嗓子,学生会特意请了专业摄影师,为他们记录下了一个个尽情欢笑的时刻。 *** 一天天热起来的五月,十二年级的同学用最后的坚持走过了漫长黑暗的期末考试季,为即将落幕的高中四年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度过的时光,再也难以回头,无论是令人兴奋,还是留下遗憾,每个人都拥有了一段无可复制的青春。 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将是大学的新生活,然而,对于a校的大多数同学们来讲,那也只不过是在美国内陆,甚至只是在美国东北部地区进行的一次大迁徙。 早上八点,夏小妍就和江致远驱车离开了酒店,几分钟后,他们开的凌志越野车驶进a校熟悉的校园。 和往日的远离尘嚣安静的感觉大不相同,今天,校园里的车一下子比平日多了数十倍,各条车行道上都有汽车缓缓驶过,小妍不由得轻点刹车放慢了速度。 距离中央大草坪最近的停车场早已没有车位,他们只得绕道将车泊在人文学中心附近,两人双双下车,手挽手往校园腹地走去。 小妍穿了一件天青色真丝长旗袍,显得身姿袅娜,容颜秀美,江致远穿了一件纯白色,手绘寒梅映雪的丝绸对襟上衣,豆青色亚麻裤子,本就清癯周正的一张脸,更是平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穿过了艺术中心前的小广场,两人朝校园内人群熙攘处走去,触目皆是笑容满面的家长。 这不禁又让小妍想到了三年多前,第一次陪辰辰来学校报到的日子。那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也是这样一群喜气洋洋的人,不同的是,彼时,这群风采卓然的青年人还是稚气未脱的孩童,正扑棱着幼嫩单薄的羽翼,准备迎接充满挑战的高中生活,如今,他们已经走过了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有更遥远的未来等待他们去跋涉。 两人来到位于校园中心大草坪上,甫一踏上那片新鲜明艳的绿,脚下触感绵软,鼻端幽香萦绕,眼前更是一片盎然生机。 大草坪被几座高大巍峨形制各异的古老建筑物环抱着,远处宿舍区一幢幢乔治王风格的红砖楼宇,青绿色的藤蔓爬满了背阴的墙垣,蜿蜒向上,直爬到屋顶。 在初夏的阳光中,视野极好,可以眺望到更远一些灰色石墙的图书馆,尖顶的礼拜堂,高高的白色钟塔,它们衬着远处的湖泊山峦,明丽如一幅展开的风景画卷。 草坪中央不知何时支起了一顶漂亮的白色帐篷,帐篷极为庞大,四面敞开,所有的钢制立柱都用鲜花和缎带装饰缠绕,帐篷四角上还垂着长长的紫色与金色相间的丝绸缎带。帐篷里,左中右整齐摆放着三个座位方阵,方阵与方阵之间是两条长长的红色地毯,一直延伸到主席台的下方。 主席台正中央的背景板上写着a学院的名字,上方是a校沿用了二百多年的校徽,一端矗立着一个高大木质雕花讲台,精心设计的插花从讲台一侧垂下长而古雅的花蔓。 主席台两侧各有十几把椅子,学校乐团的成员已经坐在那里为前来参加毕业典礼的宾客们演奏音乐了。 刚过八点,草坪上已经聚集了很多身穿礼服的家长,他们悠闲地徜徉在草坪上,音乐声伴着欢畅地交谈,间或有幼小的孩童跑来跑去的身影。大家的目光不时地投向草坪周围那些蜿蜒曲折的小路,翘首等待毕业生们的到来。 主席台周边的草坪上,有十几张铺着白色台布的长桌,上面摆放着被擦拭得锃亮的银制餐具,造型奇异的水晶托盘,和流光溢彩的玻璃樽,阳光下这些餐具明晃晃的,里面的各色点心,蛋糕、水果和饮料,更是赏心悦目。 这时,江致远手指天空,让小妍看。 只见一架直升飞机在a校上空盘旋,飞机后面托着一条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祝贺斯蒂文从a校毕业!” “哇,亚当斯州长真土豪,开着私人飞机来参加儿子的毕业典礼。” 小妍的赞叹之声还没落下,又有一架蓝白相间的小型私人飞机又从头顶飞过,尾部长长的粉红色烟雾带,将那架小飞机在天上的运动轨迹展现无余,仔细一看,那烟雾竟书写成一个大写的a字。 “那就是文瑾和义廷自己做的那架挑战者001号。”江致远的声音有点儿激动。 “是啊,真是佩服这些敢想敢干的孩子们。”小妍仰着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两架飞机。 不知何时,托马斯先生端着一杯果汁站到了夫妇二人面前,老学术主任头上的银发一丝不乱,身体还是那么健朗,他笑容满面地问候道:“要是我没记错,你是查理的妈妈吧?” 夏小妍忙收回目光,整了整衣裙,笑意嫣然地礼貌回应着:“是啊,又见到您,太高兴了。请允许我介绍您认识我先生……” 江致远和托马斯先生互致问候之后,老者喜滋滋地说道:“我要先恭喜你们!a校全体老师都为能有查理这么优秀的学生感到骄傲,他将要去就读的普林斯顿是一所非常好的大学……” 说话时,托马斯先生每一条皱纹里都透露着慈爱与亲切,他笑着继续说道:“不过,几年前你带着查理,去找我调换课程的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没想到,这些您都还记得。”夏小妍不好意思起来,托马斯先生却笑得开怀。 小妍握着托马斯先生的手,真诚而恳切地说道:“当初您给了我那么多善意的忠告,又在这四年帮助查理明确了学术方向。您说的没有错,想要进入理想的大学,仅仅有优异的成绩是不够的。这几年多亏了您和a校各位优秀的老师,是你们给予查理更全面的培养和塑造。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您。” 正说话间,十二年级毕业生,三五成群地从学校的“新月草坪”朝中心大草坪汇聚而来。 明媚的五月阳光下,男生们穿着浅蓝色斜纹布衬衫配深蓝色西服,系着颜色统一的条纹领带。女生们虽然都穿着颜色统一的白色的小礼服,却能看出大家都在样式上力求独树一帜,单肩的,蕾丝的,薄纱的,即便是单调的白色,穿在一群光艳照人的青春少女身上,也颇有一番争奇斗艳的感觉。 第六百六十一章 与这世界和解 小妍和江致远在人群中没有找到辰辰的身影,却一眼看见了文瑾。 如今,她削尖下颏,面容清丽,长发垂肩,摘掉了厚厚眼镜片和牙套,早已从原来那个幼稚土气的小女孩,脱胎换骨成了一个温婉恬静,清新脱俗的少女。 一件中国剪纸元素的白色及膝裙,穿在这个娇小女孩身上,配上光可鉴人的黑色长发,很是别具一格,清新养眼。 她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弟弟,正往中央大草坪上走来。灰白头发,穿着老式西装的潘中华,亦步亦趋地跟在母女三人身后。 经过白色的大帐篷附近时,文瑾看到教物理的金博士和工程学老师卢克,便停下脚步,将自己的父母介绍给他们认识,潘中华很快就和两位老师攀谈了起来,而且在不到一分钟时间里,三人将谈话内容毫无违和感地切换到工程技术前沿问题。 文瑾继续带着妈妈和弟弟朝主席台附近走,见到夏小妍和江致远,忙停下来问候:“叔叔、阿姨好。听辰辰说,你们是昨天才从香港转机过来的,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随后,她又大大方方将妈妈和弟弟介绍给他们认识。 几位在微信群里抱团取暖,无话不谈,相识了将近四年的家长,第一次见面就一下子熟络起来,他们看着来来往往的孩子们,不禁感慨时光的流逝。 小妍仔细端详着文瑾,不住口地向沈惠芸夸赞道:“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文瑾和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大不一样了,长高了,也漂亮多了。” 沈惠芸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回头爱怜地望着女儿,欣慰道:“哎呀,漂亮倒谈不上,只能说是比小时候张开了些。不过,这四年,都是她一个人在外面摸爬滚打的,我们也帮不上忙,这孩子确实比以前皮实了不少。” 草坪上一片欢腾气氛,家长们有的在拍照留影,有的在相互聊天,孩子们在草坪上说笑打闹着,还有惜别难舍的同学正拥抱着哭泣…… 小妍注意到,唯有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手执漂亮的水晶杯盏,在风中孑然伫立。她专注凝望着主席台一侧巨大的液晶显示屏,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本届毕业生们的照片。 小妍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大屏幕,脸上不禁浮起笑意,她看到屏幕上,有孩子们襁褓婴儿时的萌态可掬的照片,也有他们刚入a校时,带着牙套一脸懵懂的样子,还有前几天学校刚刚请摄影师为他们拍下的,带着学士帽的单人毕业照…… 小妍的注意力又转向了那个沉静如水的美丽女孩,她穿了一件领口镶了一圈钻石装饰的真丝长礼服,欧式的宽边遮阳帽下,只露出一半侧脸,在蓝天碧草下,她的冰肌雪肤被衬得皎皎如月,美得令人移不开视线,蓬松的亚麻色秀发如瀑披散,愈发显出她的出离凡俗的高贵与孤独。一阵微风徐徐吹来,柔软的裙边翻着雪浪,恰勾勒出她纤长玲珑的身姿,有种乘风欲飞的感觉。 小妍发现那女孩身边并没有家长陪伴,一抹清愁凝聚在她脸上,虽说愁而不哀,看着却也令人心生怜惜。 这时,有个高大健壮的帅气男生连跑带颠地过来,在文瑾单薄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文瑾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义廷,刚刚出言嗔怪:“都多大了,还这么小儿……” “科”字还没说出口,她就到义廷身后跟着一对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夫妇,马上缄口不言,咬唇浅笑。 义廷礼貌周到地向各位家长和老师们打招呼,然后,给大家介绍着自己的爸爸妈妈。义廷的爸爸穿上了一身簇新的西式正装,头发经过打理,看上去比平日年轻许多,妈妈略有些拘谨地收起了大嗓门,一双大手始终不停地抻拽着石榴红套装的衣摆,两人看上去活像一对正准备结婚的新人。 又有几位老师和家长朝这边走过来,大家寒暄畅谈,义廷的爸妈听不懂英语,除了用眼神求助儿子,只是频频点头。义廷十分耐心地为父母充当着翻译,三人脸上挂着复刻般一模一样的幸福笑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谢谢。 小妍暗自观察着义廷,发现四年来变化最大的非他莫属了。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加高大健壮了,面庞线条棱角分明,显得英武俊朗。特别是他那双总是充满探究好奇的大眼睛,不再像野生小兽般只会警觉鲁莽地东张西望,多年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阅历,加上日复一日知识和智慧的涵养和淬炼,渐渐闪烁出淡然理性的光芒,也折射出内心的坚定从容。 小妍拉起义廷,对着陈刚夫妇连声称赞:“丽芬,难怪你总是在家长群里夸儿子壮实得像头小牛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没想到还是个帅小伙呢。” 义廷被说得不好意思,嘿嘿笑着,说:“阿姨,您太夸奖了。像我这样没啥优点,脑子又不灵光的人,能被夸一句身体棒,心里也是老感动了。” 小妍被义廷的话逗笑了,拍了拍他的结实的胸膛说:“谁见过不聪明的孩子还能被加州理工全奖录取的?” 不多时,十二年级的同学们已经都找到了各自的家长和亲友团。高中毕业事件大事,美国家庭少则会来三五位亲朋好友,多则十几位也不算稀奇,国际生则一般只是父母同来观礼,唯有郑熙泰是个例外,这次,他的亲友团又来了三十多位,不知是否又是举家包机前来。 此时,众人被一个佩戴着金色流苏穗子绶带的少年吸引了过去,小妍转头一看,那正是自己的儿子。 只见他迈着矫健的步伐从远处走来,常年越野跑和划船训练,早已将那个曾经的奶油色皮肤的小男孩,锻造成了一个背脊挺直,身姿伟岸,拥有小麦色健康肌肤的帅气青年。一双眼睛依然闪烁着温暖睿智的光芒,举手投足间却有了一种令人有种不敢轻易靠近的卓然气度,挺括有型的深蓝色西服,配着肩膀上写着毕业年份的金绶带,在阳光下更是格外耀眼。 小妍刚想大声叫儿子,却发现他走向了那个穿白色长裙的孤独女孩。 “羽悠……” 辰辰轻唤了一声,小妍心中霎时了然,这个名字曾经从儿子口中听到过不止一次。 还没等辰辰走到羽悠身边,好几个低年级的小同学就从斜刺里跑出来,将一条鲜花编织的长花环套在两人颈上,辰辰不住地向他们道谢。 羽悠和辰辰携手走进人群,两人走在一起,一个傲岸俊逸,玉树临风,一个纤细柔美,芝兰馥郁,宛然是这古老校园中的一对儿璧人。 他们向每个人友好地打招呼,亲切地问候聊天,时而,调侃几句,时而又开怀大笑,无论走到哪里,就会将那一处的气氛点燃。 和辰辰并肩而行的女孩,冰雪般的容颜也一点点娇丽明媚起来,暗紫色星眸看似澹然无波,分明能感觉到凛凛坚冰正融化作了一潭春水。 “我说过要给你惊喜的,你看谁来了。”辰辰说着,手指向中央草坪的正南侧,连接着图书馆的那条小路。 只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正从那边飘然而至,她脸上未施粉黛,却依旧明眸皓齿,和身着重装礼服的各位家长比起来,只穿了一条十分庸常的浅紫色长裙的她,仿佛刚在家中侍弄完花草,却仍显得出尘脱俗。 小妍正在心里暗自纳闷,这女子看着眼熟,莫不是演员,或是主持人? “看!那不是那个著名的旅欧女画家林小姐吗?” 江致远的一句话提醒了小妍,她这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家长们口中珞羽悠那位四年未曾谋面的神秘妈妈。 再朝那边看过去时,羽悠已经扑进妈妈怀中,两人在阳光下久久地拥抱,画面美得宛如一桢经典的电影镜头。 眼前的情景,令小妍一时怔忪,半天才从心中深深滴舒出一口气。 凭着她的人生阅历能够看出,这画面如同一个无声的仪式,标示着一个在青春期偏执固执的女孩正在与自己的内心,与外面的世界和解。然而,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辰辰摆脱了她的桎梏,恣肆生长的这四年中,她曾经偏执的内心不是也在周遭环境的影响下,一点点归于平静吗? 在乐队悠扬婉转的音乐声中,伊萨卡牧师走上主席台,宣布毕业典礼正式开始。 老师、家长和学生亲友们秩序井然地走进白色帐篷,在左右两边的坐席方阵上纷纷落座。 当《前进》进行曲铿锵响起时,一百多名毕业生们,一对对挽着手从帐篷外迈着从容自信的步子踏上红地毯。他们面带笑容,迤逦入场,家长和老师们齐齐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和着音乐的节拍鼓掌,欢迎毕业生们入席。 “这场景虽说隆重养眼,怎么看怎么像集体婚礼的现场啊。”江致远在小妍耳边私语。 小妍低笑。 第六百六十二章 毕业典礼 大家刚刚就坐,就有四名刚考上西点军校的十二年级学生,穿着帅气的军装,抬着一面国旗,迈着整齐的步伐走上了主席台。全体再次起立,聆听台下乐队演奏的美国国歌。 毕业典礼主持人伊萨克宣布校长讲话,满头银发的校长农先生走上了主席台,向老师、家长和十二年级毕业生友好地挥了挥手,从容站在讲台后面,他先问候了在座的的所有人,然后,开始了他的毕业讲话。 “……a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我们常年习惯于生活在这样的一个民族和种族的多样性团体中,无论你来自哪里,父母是谁,拥有多少财富,在a校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归属和位置。 在这里我们秉持着nonsibi(拉丁语,notforself-不为自己,不自私)这个沿袭了二百多年的古老校训,学会去包容别人,鼓励别人,和别人平等相处,即使存在分歧,也会在完全看清对方和自己对立的立场之后,相互尊重,各抒己见。我相信,这种传统会给即将从这里毕业的每一位同学的一生产生深远的影响。 在一届又一届毕业生从这里走出去之后,我发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定地想把a校变成一个宽容、多样化、积极、坚强的团体。世界局势纷繁变化,a校却要成为团结和爱的象征,要做照亮希望的灯塔,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这个世界。 我希望今天,你们从这个校园走出去之后,也要带着a校的精神,去改变世界,为国家,为全人类作出贡献。” 校长话音刚落,乐队演奏起ndofhopeandglory》(《希望与荣光的土地》),校长和诸位校董事会成员,在音乐声中为本年度的荣誉毕业学生颁奖。 奖项名目繁多,多以校友名字冠名,诸如西德尼学术贡献奖、米尔顿卓越领导力奖、亨利·米罗体育精神奖、露西摄影奖、卡尔顿科技进步奖等等,获奖者沿着红毯走上讲台,从校长手中接过錾刻着金色校徽的木质奖状,获奖同学还拿到了一张写有奖金数额的巨型的支票。 最令人高兴的是,本届仅有的四名中国毕业生,都上台领取了奖状和证书。 按照学校的惯例,每年的毕业典礼上,都会有两名学生代表发表毕业演讲。第一个走上台的是肥乔,他讲的是,经历了a校的四年学习生活,自己怎样从一个人人嫌弃的极客肥宅,变成了一个受欢迎的男孩,他一开口就把大家逗笑了。 “在我原来的中学,餐厅被分成a到e五个区域,坐在最好的a区的,通常不是橄榄球队的大块头,就是啦啦队那帮身材火辣的大美妞。坐在最角落的e区里的,是像我这样长了一张唐氏综合症脸的极客肥宅。 没有人在乎你智商是不是超过一百八,是不是在七岁的时,就因为篡改ipad内部程序而引起过蒂姆·库克本人的注意,我们的地位甚至无法和终年只穿黑色的忧郁雅痞相提并论,那些没有朋友的边缘人也对我们不屑一顾,即便是鄙视链最底端的书呆子,在我们面前也能找到耀武扬威的优越感……” 后来,他讲了自己从利用电脑与同学搞各种恶作剧,到黑掉学校网络平台,再到成立“带着态度去破坏”黑客社团,黑进中情局局长的私人邮箱,引起社会轰动,一直到被引导着与学校的网络工程师合作,修补学校网络漏洞,直至参加全国网络安全大赛获得冠军的心路历程。 不仅如此,他还讲了,自己是如何从一个对体育一窍不通的胖子,成了一个满身肌肉的性感胖子,也开始有漂亮女孩喜欢他,他体会到了一个预科学校优等生和一个酷男孩的所有荣耀和快乐。 当胖子乔迈着几乎要把舞台震塌的步子走下台,学校乐队开始演奏令人热血沸腾的《威风凛凛进行曲第一号》,农校长、托马斯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师走上舞台,开始为毕业生颁发毕业证书。 伊萨克老师每念到一位毕业生的名字时,还会幽默地评价调侃几句,那位同学就会满面欣喜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迈着自信的脚步踏上红地毯,然后,一个健步约上讲台。 大家一个个从讲台上走过,和校长及老师们握手,然后,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书。大多数拿到自己的毕业证后,都会激动地朝台下用力挥动着手臂,还有不少同学给了年迈的农校长和学术主任一个深情的拥抱。 在毕业典礼的最后,辰辰走上台代表全体毕业生发言。 “尊敬的农校长,尊敬的各位校董事会成员,远道而来的家长,和a学院第288届十二年级的毕业生们:有机会站在这里演讲,我感到万分荣幸。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父母家人,更要a校的每一位老师、教职员工,金博士、农校长、托马斯先生、卢卡斯博士、斯密斯先生、莎伦女士,是的还有你,汉娜阿姨、牛奶筒大力士、舒克拉先生……如果没有你们,我不可能成为今天的我,是你们让一个平凡的男孩拥有了不平凡的四年青春岁月,你们是我今生最好的遇见。 谁不曾经历过像我们一样迷惘的时光,一边告诫自己要成熟稳重,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与前途无关的事情上,一边又忍不住恶作剧,忍不住冲动冒险,忍不住被奇幻大胆的想法牵着走?感谢老师和家长能够理解我们的好奇和叛逆,让我们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尝试,去探索,去犯错,去度过一段无比奢侈的青春时光。 我们用四年时光,从自以为是地扮酷,从自信爆棚,觉得自己永远会无往不利,到装着快乐,装着不在意,竭力掩盖自己的狼狈,成长的过程中,我们终于学会了去接受不完美的自己,尝试着和这个世界妥协。 在这四年中,无论你曾经是学校的体育明星,还是曾经数度登上过校刊封面,抑或是你代表学校赢得了全国演讲比赛、橄榄球比赛、国际象棋比赛的冠军,又或许你是将皮肤晒成古铜色的返校节皇后,或是心怀星际穿越的梦想……在临近毕业之际,我想对每个顶着著名私校预科生光环的同学们说,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并没有那么与众不同,更没有那么该死地重要。 就离我们不远的麻州、新汉布什尔州、宾州、或者再远一些的加州、德州、佐治亚州,正有320万名高中生参加着37000多所高中的毕业典礼上,如果扩大到全球范围,这个数字恐怕还要乘以数百上千倍。是的,就在这个月数以千万的我们将领到一张内容几乎完全一样的毕业证书,除了校名和姓名有所出入。 你不是太阳系的中心,也不是宇宙的中心,但是,你仍然能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做最好版本的自己。 我们在高中、大学的岁月里幸运地拥有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教育资源,仅凭这一点,我们就应该铭记校训,理所应当地肩负起一份与之相对等责任,那就是努力去做一个对世界有用的人,用自己所有的能力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在辰辰发言的结尾,他深情地说道:“从来没有这样一个地方,我给予她的是那么少,而她带给我的是那样多。这一生我都要珍视在这里度过时光,珍视她曾为我生命注入的源源不断的爱和能量!” 看着台上的儿子自信的面庞,夏小妍用纸巾悄悄抹去了眼角流下的泪水,儿子在a校度过的几个年头,使他变成了一个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优秀的人。 伊萨卡牧师正在致最后的答谢词:“在典礼的最后,我们要感谢出席本次毕业典礼的各位贵宾。除了远道而来的毕业生家长,请允许我代表a校,再次感谢专程参加此次活动的州立教育委员会委员怀特先生、法国驻美大使及夫人,意大利驻美商务参赞……还有我们的校友史蒂夫·劳伦斯先生、克利夫兰·罗德先生、皮埃尔·林顿先生、乔伊纳·霍尔女士…… 我们有幸请到了,当下风靡北美流行乐团的teen’sspirit乐队,这个乐团的两位主唱也曾经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爱玛·鲍特瑟和米亚·科本。在毕业典礼的最后,我们请她们演唱她们的成名曲post-prom(毕业舞会之后)。也预祝本届毕业生今晚能有一个完美的毕业舞会!” 节奏强烈的摇滚乐刚一响起,台下就兴奋了,文瑾看着一头雷鬼辫的艾玛,三年过去,她的样子一点儿没变,绿宝石般的嗓音更加饱满好听,小粉毛米亚,仍是那个外表性感,骨子里简单倔强的好姑娘,她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 四年前的来信 毕业典礼结束了,同学们欢呼雀跃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奔向帐篷外阳光明媚的草地。 “大明星。”文瑾走到舞台前,仰望着舞台上的两个女孩,她们也曾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米亚和艾玛等不及走台阶,利索地跳下台,和文瑾抱在一起。 在蓝色的苍穹下,同学们相互祝贺,亲密拥抱,尽情欢笑着……家长们手里各种相机不停咔嚓咔嚓地响着。 羽悠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克利夫拉·罗德,伊萨卡牧师清清楚楚读到过这个名字。 她不动声色地在来宾中间寻找着那个她从未见过的父亲,她坚信,自己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一定能认出他。 校园主楼的东翼的校长室内,农先生将一个厚重的白色纸袋郑重交给身穿浅蓝色西服套装的莎伦女士。莎伦老师抱着纸袋走出主楼堂皇的木门,朝中央大草坪上那一群毕业生走过去。 穿行过洋溢着喜悦与欢乐的大草坪,迎面走来都是一张张年轻可爱的笑脸,莎伦老师边走边搜寻着与信封上名字相对应的面庞,像个忠实的信使般,将一封封信交还给它们的主人。 接到信的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先惊讶地张大嘴,然后,恍然大悟地“哦”一声,或许,他们早已将这封信的事情抛到了脑后。毕竟,动笔为四年后的自己写这封信,是在入学典礼的那一天,那时,他们还是幼稚的孩子,如今已长成了翩翩少年和美丽少女。 走上通往礼拜堂的上山小径,主校区的人声喧嚣听起来渐渐遥远,莎伦女士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大信封,至少还有一半信件没有分发出去。 她远远看见,十几个人人正娴静地坐在礼拜堂外的拱形石廊中聊天,一对中国夫妇互相搀扶着从礼拜里走出来,亭亭玉立的少女走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顽皮的小男孩在他们膝边绕来绕去地跑,四人脸上都洋溢这骄傲的笑容。 她一眼看出那个少女正是蒂娜,于是,大步朝石廊走去。 莎伦老师同文瑾的父母寒暄几句,将信封交到文瑾手中,她似乎已经期待了很久,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谁给你的信?”沈蕙云偏过头来问女儿。 文瑾顽皮一笑说:“是四年前,我写给自己的,你们可不许偷看哦。” 说着,她便独自跑到回廊的另一头,倚着石柱展开信笺。 初夏的风,吹下几片粉白色的花瓣飘落到信纸上,文瑾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轻轻拂去,几行娟秀小字映入眼帘: “文瑾: 爸爸妈妈辛劳了大半辈子,他们拿出所有的积蓄供你在a校读书,你必须争取最好的成绩来报答他们。下面是你这四年的目标: 1、每个学年选到学校最难的课程; 2、每一科都取得第一名的成绩; 3、像鲍勃学长那样,在11年级就把sat和托福考到接近满分; 4、通过努力拿到尽量多的满分ap; 5、获得常春藤名校的青睐,并拿上全额奖学金。” 哈哈,那时候的你,果然是一个只懂得好好学习的书虫! 看着信上真诚却幼稚的话语,文瑾脸上露出笑容。 回想着四年前,她是如何毅然决然地拖着行李奔赴美国,一心只想过不同于家庭学校的生活,只想看更大的世界,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不过,那时的她也没有太多害怕担心,可能那就叫作无知而无畏吧。 文瑾在心里将自己笑话了一番,视线顺着信纸上那些条目逐一扫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笔,在信纸上逐条都打上对勾。 她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在毕业前,信里所有的目标都完成了。 像她这样一个死读书的大宅女,如果不来美国读书或许永远都意识不到,学习并不是人生的所有,很可能只是人生命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比起读书学习,她在a校收获的东西远远要更多更丰富。 接下来的大学生活呢?除了孜孜不倦地学习,还有什么更大的挑战在等待着她?此刻,她忽然才感觉到,自己如同一只就要踏出羊圈的羔羊,心里充满了忐忑彷徨。 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父母,父亲的身体有些佝偻了,母亲的鬓发也染上了白霜,她心里百感交集:机缘巧合,我竟然和爸爸上了同一所大学,多年之后,也许我也会像爸爸一样从加州理工博士毕业,然后,从事一份令人羡慕的工程师的工作,结婚生子,平安度过一生。 一想到这样可以预期的人生,她心中的迷茫和恐惧被无声无息地放大了。 拐过科学楼,莎伦老师走下一段长长的台阶,在罗马风格的石头建筑旁边发现了罗伯特。他正和李恩、布雷克、肥乔等一大帮男生口沫横飞地一边聊着天,一边从体育馆的大门口走出来。 莎伦想起义廷第一天上她课的情景,不禁轻笑了一下,如今,她再也不必担心这个男孩的口语不够流利,他说的俚语已经能把他的美国同学逗得哈哈大笑了。 莎伦女士迎着几个男生走过去,将信封一一递到他们手中,义廷接过信封,有点儿懵圈。 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发现,身形灵活的李恩一把抢走了肥乔的信,大声念了起来:“上高中这四年,一定要找到一个女朋友,还要干一两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他还想继续读,整个人却已被肥乔抱住,信也被夺了回去。那个强悍的胖子还试图反杀,从咯咯笑个不停李恩手里抢对方的信,李恩手疾眼快,一下从胖子腋下钻了出去,举着自己的信朝气喘吁吁的胖子出鬼脸。 反射弧比别人长了好几圈的义廷,这才明白,手里到底是一封什么信,谁知早晚了一步,胖子乔来了个声东击西,佯攻李恩,突然对义廷发难,将他的信拿在手中得意地挥舞起来。 平日毛毛躁躁的义廷这次不但没急眼,反倒看着肥乔一个劲儿地笑,这下把肥乔笑得有点儿毛了,他怕夜长梦多,赶紧从信封中取出义廷的信,看了半天直翻白眼。 “什么鬼,来了美国还用中文写信?”肥乔气得哇哇大叫。 义廷不慌不忙地从肥乔手里抽出自己的信,还故意气人地朝他挤鼓了两下眼睛,说:“小样儿,拿自己当杰夫呢?中文一级都没过的人,还想看懂我的信?你看过莎士比亚用中古英语写的剧本吧?告诉你,我的信也是用中古中文写成的!” 肥乔眨巴眼睛听义廷一字一句说完,觉得十分高深莫测,脸上流露出一个谄媚的笑脸,问:“写了什么?” 义廷作出一副说了你也不懂的表情,道:“重大秘密,和外星文明有关,不能说。” 比义廷还要二的肥乔居然信以为真了,在耳边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说:“还是你厉害,给你打电话。” 在劳伦斯楼门前,和一帮闹闹哄哄的哥们儿道别,义廷回到宿舍,才展开自己的信。 看着上面涂鸦般难看的中文,他噗地笑了一声。那时的他啊,英文差到不足以给自己写一封这样简单的信,紧接着,他就感到,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往外涌,很快模糊了视线。 “哥们儿: 学校净整些新鲜玩意儿,让给四年后的自己写信。写啥呢?我又不会整那些酸词。 用英语写?你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呢,咱就用中文吧,不过四年后,说不定我把中文也忘光了,别再认不全上面的字吧。 废话不多说,直接上干货。 一来这个学校,我就喜欢上这嘎达了,他们给我助学金,不假,可我不是冲着学校有钱才来,学校餐厅好吃的贼多,这没错,牛肉、猪肉、火腿、培根……别说了,再说又饿了。 谁要是为了这些,就拿我当个啥都不懂的二货,我就跟谁急眼!我喜欢这儿,是觉着,在这个学校呆上几年,眼界指定会跟在我们铁岭那嘎达不一样。 不过,我也瞅看出了,自己和那些大牛孩比,可不光是英语不行,学习也差了一大截子,一张嘴就被人笑话,可我这个人还挺嘴欠,就爱搭话插嘴啥的。 说实话,最闹心的就是,我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才能听懂老师同学说话,听不懂他们说话,我咋听课,咋交新朋友? 还展望四年,展望啥呀?只要别蹲班,别被开除,能顺顺利利拿到毕业证,我就心满意足了,这不是为我自己,我可是不想给咱中国孩子丢脸。 就写到这儿吧。如果四年后,我还能看到这封信,就说明,我成功了! 咱四年后见!” 义廷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笑了。他成功了,他不但在a校生存了下来,还拿着全额助学金考上了梦想中的美国大学。 他想到两年前的那个万圣节。 那天,他从白馨蕊的塔罗牌中抽出了一张愚人,把自己吓了个半死,他以为这是个凶兆,意味着自己是笨蛋,无法从a校毕业。 现在,他终于明白,愚人是没有经历千辛万苦之前的智者,以一颗不经世事的纯真之心,去信任、接纳,以无所畏惧的勇气和坚定不移的信念去创造和冒险,为自己开拓未来无限的可能性! 第六百六十四章 忆及美好 羽悠跟着那个高大的身影一路走来,竟走上了通向船坞的小径。 初夏来临,道路两旁的樱花盛放,却也正开到荼靡,身边的草地铺上了一层薄绡般的淡粉落英,风来,吹起满地香尘,树上的花瓣也从高高的枝丫上摇落,如雪纷飞。 迎面有人走过来,递给她一只雪白的信封,她只说了声谢谢,眼睛却仍失神地望向那个人影消失的地方。 不过,在拿到信封的一瞬间,她回过神来,想起这是四年前,还是小女孩的她写给如今自己的一封信。 信封一如四年前,珍重封印它时一样洁白,她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撕开信封,轻轻抽出信纸,想要展开,却又停下来。 忽然,她又被巨大的悲伤攫住,她不敢再去面对,这张小纸片里藏着的,那个将心灵牢牢冰封起来的小女孩。 四年后,她和妈妈重新生活到一起了,然而,她渴望的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依然不完整,这世界上本该有两个最重要人,在这个最重要的时刻一同来见证自己的优秀与荣耀,而其中一个,在她成长的路上永远缺席了。 四年时光荏苒,物是人非,她从漠视一切的冰雪女孩,学会慢慢融化,慢慢长大,自以为拥有强大内心,然而,在每一个重要的路口,却仍是那样不可抑制地悲伤难过。 或许是恼人的微风,将花粉吹落进她的眼中,她只觉得双目酸涩泪意上涌,似要将眼中的异物冲走,这是自我防御的眼泪,还是难过,她一时分不清楚。 她用手指抹了一把眼睛,正要开启手中的信笺,忽然,感到身后有一只大手轻轻落在她削薄的肩上,她的身体一下子僵了。 那不是辰辰的手,辰辰的手掌心很温暖,手指很长,划船握桨留下的薄茧与她的丝绸裙子摩擦,会有轻微的沙沙声,而这双手是冷的,很软,像变温动物的身体。 一点点转回头,她身体微微一震,在逆光中,她一路尾随的高大男子正站在她面前。 羽悠努力将眼睛睁得极大,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下落,安静地流淌过面颊的泪滴暖暖的,竟然有温度。 她强迫自己不哭,这一次,她一定要看清眼前的一切,记住那个男子的模样,然而,阳光太刺眼,她依然看不清男子的容颜。 艰难地伸出手,那页菲薄的信纸连同那个素白的信封从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她一激灵,发现眼前除了漫天飘飞的樱花雨,哪有半个人影? 一切都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点擦火柴后看到的幻境…… 那页小小的信纸在风中烈烈舞动,随着风飘了起来,最终被风吹远……信笺上一行娟秀的花体小字赫然写着:“我想在毕业典礼上见到爸爸!那时,我已是更优秀的自己。”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问自己,这次是谁催眠了谁?原来,潜意识中,她也渴望活在虚幻美好的幻象里。 这么想着,她感到释然。 彼之真理,我之谬误,有一些所谓的是非对错,本来就没有明确的分野。 爸爸,希望你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岁月静好吧。 望着随风而逝的信纸,她又想起劳伦和白馨蕊,美丽与才华兼备的她们,曾在她的青春岁月中轰轰烈烈走过,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绝世芳华,然而,她们却在青春最美丽灿烂的时刻就嘎然终止的美好生命。 与她们相比,自己是何其幸运。 在a校度过四年的青春岁月,对于她来说是一笔弥足珍贵的财富。 曾经给予过她温暖和关心的人和事难以计数,而那些曾经震撼她,影响她,重塑她价值观的事情,她都不曾忘记。 正是这些赋予她精神力量,一点点融释了她心头的冰雪,让她重新温暖鲜活起来,让她从月亮——一颗的只会反射光芒的行星,变成了一颗会自己发光,带给人温暖光明的恒星。 莎伦老师的手中剩下的信件已经不多了,她的步子也变得越来越轻松。走进主楼一楼大厅,她听到西翼的学生会会议室里传出说话声。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对学校的管理制度、改善餐厅的用餐体验、图书馆的开放时间等方面,都进行了卓有成效改革,还给予校内社团不少扶植和帮助,另外……”这种比常人稍快的语速,一听就是史蒂文。 查理的声音听起来则要更沉稳些,他接着说道:“新学年,学生会的工作就靠你们了。亨利,就像当初你们在竞选宣言中说的,要将同学们对多元文化理解和包容的觉知,变为行动,在这方面,的确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们不遗余力去做。” 莎伦老师走到会议室门前,大门敞开着,学生会正副两位主席正站在屋子中央,给新一届学生会主干部召开本学年最后一次会议。几个低年级的学生会骨干,手里拿着笔和小本子,边记录,边凝神细听。 辰辰第一个看见了莎伦女士,他看了看墙上的钟,说:“我们今天的所有议题都讨论完毕了,那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吧。” 说着,他走过去,亲自请莎伦老师进屋。 莎伦老师站在两名在学校权利最大的同学干部面前,金色眼瞳满含笑意,从大纸袋中抽出两个白信封,一手一个交给他们。 辰辰微一怔忪,旋即明白,将轻飘飘的信封塞进书包。 斯蒂文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少年,他眼神中多了几分谦逊友善,深沉高贵,打开信笺的那一刻,他却放下矜持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方地将信笺递给辰辰,辰辰也忍不住笑了,上面只写了一句话:“这个学校又将见证一名美国总统的成长!” 低年级的同学们从辰辰手里接过信,仔细传阅着,他们并没有笑,依然向斯蒂文和辰辰投来崇拜的眼神。 辰辰看到莎伦老师手中还有最后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斯黛拉”。 如遭电击的感觉让他一下子收敛了笑容,斯黛拉,这个名字多久没被人提起过了?并不是大家的冷漠已将她遗忘在时光的背后,而是因为这个名字包含了太多的泪水和伤痛,令人不敢想起。 辰辰张了张口,想对莎伦老师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 他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学生会办公室的,当他的再度回神的时候,竟然已经走进双子星般矗立在校园西侧的,两座艺术中心之间的甬道上。 他停下脚步,提起鼻子嗅了嗅,似乎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淡的,却是十分熟悉的香气,那是很多种花混合在一起的甜香味,百合、路易十四玫瑰、栀子、延龄草、黄水仙、还有金光菊……他曾在走近白馨蕊的时候,闻到过这种气味。 他抬起头,向白馨蕊经常练习长笛的琴房张望,期待着还能看到那个俏丽的身影,还能听到那仙乐般的笛声。 门廊前的那棵白橡树又高大的粗壮了不少,树下一丛丛凤仙花在阳光下丽色惊人,他依稀记得,某个夏天,白馨蕊和艾米吵吵闹闹地将这种花绞成汁水,坐在维多利亚楼的门廊下涂染脚指甲。 如今,花依然开得那么浓艳,人却已经不在了。 忆及美好,痛入骨髓,辰辰难过地闭上眼。 他长叹一口气,白馨蕊永远也不会收到那封穿越时光的信了,她在信中对四年后的自己说了什么呢?他想,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忽然间,他有了一种在阿舍洛特河上划船划了十个来回后的疲惫感,他扶着甬道旁的一张长椅缓缓坐下,手在书包夹层中摩挲,拿出了那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信封。 展开那页薄薄的信纸,只见上面写到: “江睿辰: 时光荏苒,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意味着四年的高中生活已经接近尾声,我时刻在想,未来的你会是什么样子? 在厦门市,你是学习很牛又考上了美国名校的小牛娃,到处去做演讲,接受各种鲜花和掌声,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很虚。 回望之前走过的十五年,走过的每一步,度过的每一小时,上的每一堂课……几乎都是在妈妈的精心规划缜密安排下完成的。你当然要感谢爸爸妈妈的无私付出,但是,你长大了,应该想想怎么去走自己的路。 来到了a校才知道自己有多平凡。除了学习,你几乎什么也不会,就算一直引以为傲的学习,恐怕也不足以让你在这里得到一个学霸的美名。既然上常春藤名校是你从小到大的目标,真得加把劲儿了! 这可不是说说而已,各方面都需要不断努力,出国是你当初自己认定的方向,就算再艰难也不要忘记初心。 a校是个有趣的地方,如果你一直呆在自己老家的那座城市,就没有机会认识身边这些人,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大。 我希望四年后的你,能像陈义廷那么强壮,能像潘文瑾那样博览群书,像珞羽悠那样多才多艺,像斯蒂文那样精通政治,能像学生会主席威廉那样受人瞩目……至于像白馨蕊那样,将来某一天也能为学校捐一座楼,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定了这么多目标,会不会太贪心了?其实,我更期待的是,能和这些有趣的灵魂成为一辈子的朋友。 江睿辰写于某年某月某日。” 第六百六十五章 离别在即 辰辰读着这封自以为成熟,看起来却十分幼稚的信,嘴角掠过一丝笑容。 四年的时光带走了少年的青涩,那些在青春里不期而遇的优秀灵魂,为他的人生扩充了太多丰富的内容,无论是美好,还是哀伤,都是他始料未及的,正是这些成就了今天的江睿辰,无论如何,他要感谢生命给予他的甜蜜和苦涩。 信中的很多设想对于从前的他来讲,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如今却已经超预期达成,对于这份略显厚重青春答卷,他是无悔的。 羽悠独自走进位于剧院一楼的圆形大厅,午餐后,女同学们都忙着去美发沙龙,或是在宿舍里试妆,为晚上的毕业舞会做准备,这里空无一人。 脚下的高跟鞋踩在光洁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令灯光暗淡的圆形大厅显得愈发空寂。 暗艳奢华的丝绒帘幕低垂着,常年不见阳光的巨大房间里,显得有些阴冷,羽悠双手环抱这肩膀,不禁打了个寒战。 走到宽大的木质落地窗前,她轻轻拉开窗帘,让夏日午后的阳光照射进这个有着拱形穹顶的空旷大厅。 流年暗换,奢华旋转楼梯扶手上,洛可可风格的金色雕绘经年累月,被磨得有些暗淡了,白色大理石雕像,红樱桃木饰墙板,水晶吊灯,古老油画却仍保持着恒久不变的样子。 羽悠一下子就发现了位于两根立柱之间的古老信箱,它是黑色铸铁描金的。指腹轻轻抚过信箱正中间微微凸起的金色校徽,又划过古雅的拱形顶盖,和用流云纹括起来的投信口,冰冷坚硬的触感令羽悠感觉到它是真实存在的。没有人知道这个信箱有多大年龄,只知道,它年复一年,迎来一届又一届年轻的私校预科生,将他们写给未来自己的心愿小心收纳起来。 羽悠在古老的三角钢琴前坐下,轻轻掀开琴盖,指尖在琴键上弹出一串华丽爬音。 此刻,她内心忐忑,即便是见面在即,脑子里仍是迷茫一片。答案早就有了,只是不知道,面对辰辰时,该怎样给自己的答案加上一个情理之中的注脚。 凝眉思索间,一首肖邦练习曲第三首《离别》在指端轻柔铺展开来,回响在空旷安静的圆形大厅内。 羽悠对辰辰并非无动于衷,从第一次见面,他那和煦的笑容,就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心中,此刻,一幕幕回忆如同海上的潮汐,一层层漫上心头。 开学之初的那次团队建设,她晕倒,从高台上跌下来,辰辰在学校医院里忧心忡忡地守候着她,得知她常年低血糖之后,他的口袋里就总会为了她,随时准备上几块巧克力; 寒风呼啸的夜晚,校园里落了厚厚的雪,羽悠泪流满面地将爸爸寄给她的那只昂贵的手表扬手扔了出去,辰辰第一个窥见了她悲伤的源头,他将自己的肩膀借给她,让她感受到了一丝丝温暖与慰藉; 春天,他们一起去六面旗游乐场游玩,他一直形影不离地陪伴在她身边,她被大黄蜂蜇伤后,是他第一时间背着她去诊所。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间,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琥珀混合着松木的清香; 还有那次,他极为中二地爬上黑匣子剧场高空的铁架子,用一只小熊向她表白心迹,那天他对她说了很多真心话,她却转弯抹角地和他定下了这个三年之约; 他发现了她曾经会画画这个秘密,为了解开她的心结,他请求希尔夫人为她实施催眠治疗,帮她寻回了,刻意遗忘在记忆深处画技; 特别是他鼓励她参加绘画比赛这件事,以画家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和妈妈沟通,在她决定参赛之后,他不断鼓励她,启发她,带给她源源不断的灵感; 羽悠心里对辰辰充满感激,正是这件事,弥合了她和妈妈之间的误会和裂痕,…… 设若她和他之间曾经存在,或即将迎来一场恋情,那一定是极好的一段恋情,然而,这样的假设并不存在。 辰辰是个多么傻的男生,明知结果不可期,他却依然爱得笨拙,爱得用力。 是的,她无法给他回应,至少现在不能。 既然她已经将这一切思考清楚,为什么一想到,即将离开学校天各一方,心里还是会一下子空落落的? 一个人给予的守护和爱,会不会慢慢习惯,慢慢依赖。 此刻,各种情绪如潮水般翻涌上来,她心里波澜起伏难以平静,琴键上的一个个音符也由平缓陡然变得激越高昂起来。 羽悠不是没有想过与此相反的另一种回答,然而,可以将自己的一切绸缪得精确如斯的她,总是不停地问自己,她拿什么去爱他? 在与人交往方面,她一直处于情感透支的边缘,枯竭的心灵中更没有什么可以交付出去的爱。 幼年遭逢家庭变故,儿时相依为命的母亲也渐渐离她远去,她的情感和与人交往的能力,停留在母亲拖着行李出门的那一天。 本该撒播在她心田里的爱的种子,被一再错过了农时,如今她的心灵荒芜一片。 她觉得自己的成长过程很像《海上钢琴师》中的1900,那个天才钢琴家说:“钢琴键盘有始有终,你确切知道88个键就在那儿,错不了……而那些城市,你无法看见尽头……”所以,终其一生,他也不愿意走下邮轮,踏足外面的世界。 在她看来,情感就是外面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之于她,更像是一片没有航标的海洋,偶尔出现丝丝点点的光亮,令她感到超乎寻常,时常还会将她的心灼伤得千疮百孔。 她的精神世界是残缺不全的,她根本没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得到幸福呢?毕竟爱不是单方面地,一味地给予只会给对方带来负累和疲惫。终有一天,这样不公平的情感会崩盘,她父母故事又会重演,她不想再跌入循环往复的死结。 如此说来,对他轻许承诺,比简简单单地拒绝,更要残忍百倍千倍。 三年的约定之期一分一秒临近,辰辰从长椅上起身,他掐算着时间,又放任自己在这熟悉的校园里走了好大一圈。 先经过时常令他流连忘返的图书馆,又绕过宿舍区,再去看看被称为荣誉圣殿的体育中心,在他们的精神家园礼拜堂门外徘徊片刻,然后,顺着小路北上往船坞走,从那里走上通往后山的小径,就是从前他和文瑾经常去的马厩,再往前走,穿过一小段越野跑赛道,又可以绕回到哈利波特大厅…… 就要挥别高中的青葱岁月,校园里有太多的路口留下了他和羽悠的生命过往,淡淡离殇从心头牵出丝丝苦涩,此刻的心境居然是语言所无法尽述的。 他俯身细细端详校园里每一朵静静盛放的小花,从花瓣里,他能看到羽悠娇艳的容颜;他望向湖水,望向远山,望向天边停停走走的云……无处不曾留下羽悠纤丽的身影,还有他们共同的回忆,他贪恋地目光恨不得将校园里每一处景色都印刻心底。 他犹豫着继续前行,高大巍峨的剧院遥遥在望了。传说,几十年前,剧院顶上有一个露天游泳池,传说,克利夫拉·罗德先生小时候,曾经在那里放养过一条价值八百美金的鱼。 他整了整系在衬衫外面的领带,朝剧场走去 马上就能在剧场一楼的圆形大厅见到羽悠了,三年之约终须做结,想到此处,蓦地,辰辰有种世事沧桑百转千回的感觉。 羽悠就像一个近乎完美的水晶人,倾世绝丽的容颜,饱读诗书的风华,丰富而宁静的内心……只是她的头脑太过清醒,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没有模棱两可,也没有似是而非。 她才华横溢,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总是认为世间万事皆在自己掌握,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她,却被捆缚在亲情的十字架上无措迷茫。 尽管命运的变故和亲情的疏离,在她幼小的的心灵上造成了无法衡量的毁伤,她却并不自弃怨尤,而是选择坦然接受,并仍然保有一颗正直坚韧的初心,对人世间的一切心存正义和善念,对未来与心怀无限憧憬。 这样的一个女孩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却又是多么令人心疼。 大多数时候,她静如空谷幽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周遭纷繁杂沓无法扰乱她内心的宁静,世事人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也只是她人生旅途中的匆匆过客。 今天,辰辰是来兑现承诺的,在之前三年的时光里,他一直盼望着这一天的来临,为了能无限接近那个承诺,他一腔热血地追逐,义无反顾地奔赴,沿途的荆棘密布、逆流险滩、崇山峻岭都被他踩在脚下,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真能达到威廉的高度,然而,今天,他做到了。 第六百六十六章 另一种圆满 至于三年之约他会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辰辰没有太乐观的预期。 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曾经抱有过希望,渐渐地,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成熟,答案的指向也在眼前日渐清晰:一场轰轰烈烈的追逐,终归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不是塔罗牌暧昧不清的暗示,也不是命运女神从来未曾睁开过的双眸,而是一种带有必然性的走向。 能够早早洞穿这个答案,归根结底还是要归因于他更爱她,更了解她,更能体察出她微妙的思绪,而这本身又是一个多么令人发笑的悖论。 定下盟约时,他尚年少,时间如江河奔涌,看不到尽头,此刻,低头看腕上的手表,时间已像沙漏中的流沙,仅剩那金色的小小一簇,接下来,他不是要去收获甜蜜,而是要去领受分别。 在这一刻,辰辰却感到脚下格外沉重,他踯躅了,既然答案已经分明摆在眼前,他是否还要赶赴圆形大厅,赶赴那场三年之约?如今,他对羽悠的爱未曾改变,却已不再对答案本身充满执念…… 或许,羽悠对他的感情,远远不及他对羽悠的千百分之一,然而,他们终究是无悔青春中一场最美的邂逅。四年以心换心的融化与温暖,只要能在羽悠从零到一的蜕变过程中,起到小小推波助澜,对此他就已经感觉值得。 辰辰被心中浓浓的留恋与不舍操纵着,又踏上了他和羽悠第一次见面的那条林荫小径,古老的剧院近在咫尺…… 指尖一首《离别》弹至尾声,羽悠等的那人还没有来。她心绪纷杂中有了浓浓的伤感失落,自怨自艾地想到:或许,他已经将三年之约忘记。今时今日的他,已远不再是往日单纯而执着的少年,或许,在他与她还未正式开始的故事中,他已经决意提前退场,又或者,这个约定已经对他不再重要了。 思及此,伤极而喜,她又暗自庆幸:看过有多少青春悸动的两情相悦,都已化作悲悲切切地无疾而终,与其那样,趁着此刻他们还不是彼此的谁和谁,错过未尝不意味着另外一种圆满,不如就这样过去,让一切随风淡去,了无踪迹吧…… “恭喜你,辛西娅,你入选‘毕业舞会皇室’(promcourt,即,有机会当选毕业舞会皇后)了,你和郑熙泰是唯一入选的东方公主和王子,到时候可要好好表现啊!” 夜晚,辰辰和羽悠一进博物馆大门,美智子就迎上来告诉她们这个好消息。 这是一座久负盛名的私人建造博物馆,入夜时分,他们穿过昏暗的长廊,到拥有玻璃顶棚的花园,被一个连一个的拱门、雕花石柱、古老阿拉伯风格的石券窗环绕的中庭花园中,高低错落的树木、草坪,竞相开放的奇花异草,在点点灯光点缀下,简直如同仙境。 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许多同学正聚在这里拍照,羽悠睁大眼睛看着这里奇幻的景致。茂密的修竹旁边,有古希腊神庙中不知名英雄雕像高贵的头颅;暗夜蓝色的花丛中,遗落着两河流域先民汲水的长形白陶瓯,古老石柱链接的穿廊中,有洁白的花岗岩圣母雕像;灰白色的莲花石基上,矗立着大片不规则的佛陀岩画…… “这真是个很棒的地方,学生会为了今年的毕业舞会花费了不少心思。”羽悠带裙撑的礼服长长的裙摆扫过地上的花砖砾石,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一生一次的高中毕业舞会,于公于私都要找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地方。”辰辰轻轻挽着羽悠的手臂。 这时,郑熙泰挽着低年级的崔美儿迎面走来,他穿了一套极为时髦的蓝白条纹西装,外面别出心裁罩了一件很有气场的宝蓝色绣云纹真丝缎传统韩式大氅,他那平日聒噪的舞伴裹在一身层层叠叠的湘黄色复古韩装中,竟也有了几分淑女的斯文。 几人说笑着走进博物馆大厅,这里是典型的文艺复兴时期宫殿风格,舞会是在华丽宽敞的荷兰厅举行的。这里有和对面三一教堂一模一样的拱形花岗岩窗户,拼花木地板经过两百年风雨早已磨砺得光可鉴人。墙壁上铺着鸡血红镶金的丝质壁布,被烛台型壁灯隔开的空间里,挂着一幅幅价值不菲的画家真迹,包括那幅久负盛名的提香的名画《欧罗巴的掠夺》。 整个晚上,同学们都大厅里热烈而欢快地舞动,尽情地欢笑。 在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的疯狂欢快气氛之后,临近午夜,走心时刻也终于到来,同学们似乎也意识到,一场青春的盛典即将进入尾声,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一丝留恋不舍。 dj小雅各布放了一首五六十年代的老歌《savethstdanceforme》,辰辰牵起羽悠,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 从高旷的天花板上垂下的水晶灯光,投射在羽悠秀发间花冠型钻石皇冠上,辰辰能感受到无数璀璨的光点像飞舞的萤火虫般印在他深蓝色西服的领口和胸前。 他凝望着羽悠平静的面庞,这一晚,他们除了畅叙几年的美好时光,再也没有触碰下午在圆形大厅中谈及的话题,然而,他知道,他们仍在仔细思考着彼此间说过的那些话…… 藏着无限心事的钢琴音,如泣如诉行将终了,羽悠听到大厅门外的旋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笃笃笃……”脚步声自上而下,由远及近,恰合上了她此刻的心跳。 沉静抬头,厚重的大门一点点开启,半明半昧的大厅里投射进一缕夺目的光,那是夏日午后最明丽的一道阳光,白衣少年眉目如画,裹挟着光,充溢着暖,一步步向她走过来。 尾指在琴键上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时,辰辰恰走到她面前,羽悠从琴凳上缓缓起身,绢衣冰绡的白丝缎色小礼服柔柔地贴着肌肤,有种沁凉的感觉,她从阑珊光影中飘忽而出。 两人相对伫立,凝视良久,谁都没有说话。时光如凝滞了一般,两人似也要在这空旷大厅中站成两座雕像。 羽悠羽睫微颤,幽幽开了口:“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约定好的事情,我何曾食言过?”辰辰轻声答道,然后,又微笑着看向羽悠,静默着等待羽悠的结语。 千言万语凝于唇齿间,羽悠竟一时语塞,洁白贝齿轻噬薄薄唇瓣,神态里尽是难得一见的局促不安,颊畔如醉酡颜映得星眸迷离,却躲闪着不敢去看辰辰,几次樱唇轻启都未开口说出一字。 辰辰见识过羽悠的清静傲然,见识过羽悠的淡漠疏离,见识过羽悠的悲伤哀愁,见识过羽悠的笃定决绝,唯独没有见识过她的慌张无措,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谜一样的女孩正在被解码,她内心某种坚硬冰冷的东西正在一点点崩塌瓦解…… 辰辰以一抹淡笑化解了眼前的尴尬,他说道:“四年前,曾有个懵懂少年……”他目光落在羽悠秀致面庞上,羽悠回望辰辰,暗紫眸色藏了窗外花影,或许还有什么别的辰辰无法尽数读懂的内容。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天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遥远国度,走进一片陌生而美丽的丛林,心里对未知的世界充满了无助和迷茫。 就在那天那时那刻,命运驱使他走上了一条幽暗宁静的林荫小路,在那里,他从未期盼,却偏偏遇上了他青春岁月中最最重要的女孩……” 停顿片刻,辰辰温柔声音在空寂大厅里复又响起,字字句句格外清晰: “iwenttothewoods(我走向森林) becauseiwishedtolivedeliberately,(只因我期许岁月静好缓缓流过) iwantedtolivedeep(我期许活得深刻)” 羽悠的声音慢慢加入进来,一如他们相见的第一天: “……andsuckoutallthemarrowlife,(汲取生命中精髓) toputroutallthatwasnotlife,(将不属于生命的一切击毁冲破) andnot,whenicametodie,(以免当我人生的大幕降落) discoverthatihadnotlived.”(却发现自己未曾活过)” 辰辰的目光看向看窗外,窗外阳光灿烂,正是草长莺飞,春花烂漫的时节,女孩们阵阵笑语隐约可闻。此刻,她们已经穿上了奔赴毕业舞会的盛装,正在校园各处尽情拍照。 阳光斜映在辰辰俊逸侧颜上,羽悠看到了他眼中的璀璨光华,在一片光影交叠中,开学第一天的幕景再次闪过眼前。 辰辰似沉浸其中,声音变得飘忽,“我还记得你穿白色的衬衫,蒂凡尼蓝的长裙,很久以后,那个女孩定格成了我人生最重要的一个岔路口上最美的风景……” 辰辰收回目光。 此时,日影西斜,窗外浓荫将温暖日光筛成片片光斑,透过镶了金色铜条玻璃,洒落在大厅红樱桃木的浮雕墙面上。 羽悠垂眸,睫毛轻颤,如栖息在白皙面庞上的两只翩跹欲飞的墨*,她脸颊泛气淡泊红晕。 辰辰定定看向羽悠问道:“你知道那个女孩最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羽悠茫然摇头。 “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眉宇间的淡淡忧伤……” 羽悠心中一颤,惊怔地睁大双眸,不觉眼底有些酸涩。 辰辰轻笑说:“我能离你的心越来越近,离你的优秀越来越近,还要感谢当初,被你当作推脱和玩笑的那句话……” 羽悠连连摇头,“不,那并不是什么推脱和玩笑……” “最好的爱情就是,当你和她在一起,你可以变成更好的自己。于我而言,这就已经是我今生最美好的初恋。” 辰辰牵起羽悠冰冷的双手,捧在掌心,凝视她潋滟紫眸,说道:“爱从来就不是束缚,和你在一起固然是我此生所求,若命运注定只能天涯永隔,只要知道你在某一处过得平安喜乐,我也能将你的幸福感同身受。” 无数水晶般的泪珠从羽悠眼中簌簌垂落,点点滴滴挂在她颊畔,如同蔷薇带露。泪光闪烁中,她勉力微笑,“如果,某天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再相遇……” “我绝不让你再走出我的视线……”辰辰说。 1.1 一辆红色敞篷法拉利行驶过洛杉矶喧闹的街区,奥利弗一抬眼皮,看到了头顶斜上方的路标,上面写着熟悉的路名sunsetblvd(落日大道)。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心情随着车里的音乐声变得好起来。 和环球电影的制作团队为新电影的筹拍开了一天会,他是这部大制作影片中唯一一位亚裔主演,由于公司越来越看中亚洲市场的票房前景,他被定义为这部电影中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 临出门时,他的经纪人老怀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两天,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看了近期关于你大婚的那些新闻报道?我不是第一次提醒你,真的没必要去在意媒体褒贬不一的报道,至于影评人自相矛盾的态度就更不必去理会了。无论如何,你是唯一一个拿到过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的亚裔明星,也是目前好莱坞最具票房号召力的明星之一,如果他们不拿你的话题做文章,就会没饭吃。” 想到这里,他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 拿到文学和戏剧表演双学士学位从耶鲁大学毕业之后,他就只身来到这座世界电影事业最发达的娱乐之都。 当国内的小鲜肉流量明星拍着口碑烂到家的垃圾剧依然能月入千万的时候,他的日子却异常艰难,在最穷的时候,他甚至交不起房租,一连几天靠着去超市买半价面包度日。 不少和他同来好莱坞,当初也曾热情似火,才华横溢的年轻人都渐渐放弃了心中的梦想,他却仍坚持着,因为,这样的心路历程他很多年前就曾经受过。 那段日子里,他在a校戏剧社被威廉打压、挑剔的经历,竟然成了他的精神财富,他坚信风雨之后会有彩虹。 铃—— 车里刚才还在播放的摇滚乐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电话铃声,仪表盘侧面的屏幕上显示出“本杰明来电”的字样。 他按下了方向盘上一个带有电话图标的按钮,助理本杰明的声音在车里响起:“奥利弗,nbc想约你后天的时间,对你进行一个专访。另外,明天的日程别忘了,10点钟在办公室与欧米加公司的代表谈新一年男士腕表的代言,下午飞到亚特兰大,参加国际青年影展的开幕式……” 奥利弗疲惫地打断了助理的话,说:“本杰明,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近两周的日程都推掉?孩子们放圣诞假了,在新戏开拍前,我准备和家人们去度个假调整一下。哦,我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儿任性,不过,我已经三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哦?这和你上周低调大婚有关系吗?该不会是蜜月旅行吧?”本杰明声音里有了那么一丝丝好奇。 “本吉,我说,老伙计,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八卦起来了?” 奥利弗收了线,车缓缓驶进被称为平地区(ts)的威尔榭大街的轨道北,绕上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又开了约莫两三分钟,一幢覆盖着常青藤的意大利风格大宅出现在道路尽头。 在车库停好车,他从副驾上拿起新买的摇滚乐专辑下了车。专辑上有两张不算陌生的面孔,其中那个身穿皮衣的性感白人女孩,染着一头扎眼的粉红色头发。 刚走进房间,他就听到前廊处有人进来,还有孩子们的喧闹声,准是保姆将姗妮、吉姆和琳达从学校接回来了。 回卧房换好衣服下楼之后,看到三个孩子已经齐齐坐在餐桌前,一见他来了,都亲昵地叫着“爸爸,爸爸。” 今晚,朱师傅做了他最喜欢的八宝黄焖鸡、面包大明虾和碧波鱼圆,再配上一碗粳米饭,哇,想一想都觉得胃口大开。朱师傅是他上个月才从老家南京请来的名厨,在他和杰夫结婚后,他觉得需要生活不能再将就,需要一个人来打理全家的饮食。 三个孩子中,一个是从中国大陆领养的,另外两个分别来自越南和美国当地,幸好,他们都喜欢中餐远胜过汉堡披萨。 三个孩子看着桌上的菜已经开始咽口水,最小的琳达问:“杰夫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奥利弗拿起手机,拨了个熟悉的号码,还没开口,听筒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我已经开上落日大道了,别让孩子们等我,你们先吃。” “孩子们,我们先吃饭吧,边吃边等杰夫爸爸。”奥利弗说着,开始动手给坐在自己身边的吉姆盛汤盛饭,保姆则忙着照顾另外两个小的。 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档脱口秀,这是他们家晚餐时的另一道下饭菜,电视音量不大,他的眼睛偶尔瞟过去,更多的精神则是放在听孩子们的讲话上。 “爸爸,我今天跟同学们说,明天,我的爸爸们会一起来参加学校的开放日,约翰好像一直在笑我。” 小吉姆是老大,快十一岁了,对这个特殊的家庭开始有了自己的认知,奥利弗耐心地说:“去年,你不是告诉我,也看见过克劳迪娅的妈妈们吗?每个孩子的家庭都不是完全相同的,最重要的是我们一家五口相亲相爱,对吗?” 机灵鬼琳达眨巴着大眼眼睛笑眯眯地点头:“爸爸,就算我以后喜欢上了那个2in1街舞天团的男孩,心里还是最爱爸爸们的。” 奥利弗将琳达马尾辫子上的蝴蝶结重新扎好,朝她欣慰地笑着。 一转眼,这些孩子已经与他和杰夫生活了五六个年头,目前看来,两个女孩在学校都有要好的男孩子朋友,小吉姆已经宣布了初恋女孩的名字,他们竟然都不曾受到两位家长的影响。 姗妮吃了两口保姆勺子里的饭菜,就开始咬字不清,荒腔走板地唱起了中文歌:“世上只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投进爸爸的怀抱……” 前厅的门再次打开,杰夫风尘仆仆地走进家门,孩子们又是一阵“爸爸,爸爸……”的欢呼。 奥利弗忙迎到前厅,接过杰夫手中沉甸甸的公文包放在玄关柜上。 两人拥吻过后,奥利弗一边帮他换衣服,一边问:“今天开会,詹姆斯还在问我,你有没有可能来做我们新片的艺术总监。” 杰夫疲惫一笑,道:“谢谢他的好意,我目前的工作安排已经到两年后了,我也分身乏术。” 两人走进了餐厅,杰夫与三个孩子分别拥抱,然后,坐在奥利弗身旁,先用叉子从小蒸笼里插起了一块藕粉桂花糖糕,放在面前的小餐盘里,还没顾上吃,他的眼睛就被电视里的狗血场景吸引了。 一个衣饰华丽,珠光宝气的年轻女子正在哭哭啼啼地对主持人诉说着:“不,在媒体报道之前,我就听说他又勾搭上了那个唱摇滚的小婊砸,听说,他们中学就认识……不,他怎么可以这么对待我,我是那么爱他,他不承认,我真希望他说的那些谎话都是真的……” 录播间台下的观众们都用充满兴趣的目光注视着台上的小怨妇,主持人只得出言劝慰:“哦,听我说,宝贝,每一段关系都有漩涡和波浪,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很快乐,不过,每一次争执都会让你们重新相爱、相知,婚姻的神奇之处就在于,经历了一切之后,你发现站在你身边的还是同一个人,你们依然深切地爱着对方。” “什么时候灌鸡汤也成了‘阿曼达脱口秀’的一部分?不是世界越混乱,她才越开心吗?”杰夫啃着一块鸡肉,用肘弯轻碰了一下奥利弗的胳膊。 “我也不喜欢阿曼达这个人,不过,她的节目确实挺有趣。算上去年,已经连续三年获得艾美奖了。每期节目,她都能请来一些州长、富商、议员、明星之类的名人,讨论的事件也都是有轰动性和争议性的,还是蛮有质量的……” 忽然,滔滔不绝的奥利弗缄口不言了,手里的汤匙都拿不稳,里面一个白生生的鱼圆,又掉回到汤碗里。 他顾不得拿餐巾纸擦去衬衫上带着油星的汁水,见了鬼般盯着电视,伸出一只手指着屏幕,说:“你看,那是谁?” “凯文!”杰夫也惊讶地长大了嘴。 屏幕上,一个身材健壮,满脸倨傲的男子从后台走进演播室,他嘴角挂着一个玩世不恭的微笑,坐到哭泣女子身旁,粗壮的手臂一把搂住她的肩膀,他说的话却成了杰夫与奥利弗之间的背景音:“你也相信那些小报上胡说,我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去找什么小明星?再说,我心里只有你。” “他什么时候放出来的?”想起当年那场血淋淋的旧事,杰夫的嘴唇仍有些发抖。 奥利弗温柔地握住杰夫的一只手,说:“你不记得了?他从来就没进监狱。当初只有山姆逊吃了牢饭,莱恩、内森和另外几个,因为不够年龄,只去了‘少年监’,而凯文被叛无罪,只在康州州立精神病医院接受了几个月的治疗,因为,他的律师出具了他需要服食*缓解学习压力的医学证明。” 2.1 电视里的凯文还在冠冕堂皇地向女子解释着:“我和科本小姐的事情肯定是媒体恶意炒作,大明星和成功企业家的新闻一向吸引公众眼球。你想想,一个拿过格莱美奖的当红歌手,怎么可能像一般小明星那样招之即来?” 听了凯文的花言巧语,年轻女子渐渐平息了抽泣,重新投入凯文的怀抱。 奥利弗却将身体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冷哼一声,道:“诡辩。下个月就要和杜邦家族的大小姐结婚,还在外面左拥右抱,这么多年过去了,凯文果然死性不改。” 这时,镜头转到了主持人身上,满头栗子色小卷的阿曼达如同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一张大嘴涂上鲜红唇膏越发触目惊心,她在沙发上换了个坐姿,整了整身上的橘色套装,试图对这场豪门恩怨做一个总结:“无论男性、女性都会受困于地位和社会角色的框架中,我很高兴看到我的好朋友杜邦小姐这么坦率地向我表达她的烦恼,我想,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应该拥有自由表达脆弱的勇气,当然,更应该随时显示坚强。但愿经历了这场误会,两个人能冰释前嫌,让双方的爱情历久弥坚……” “天啊,真难以想象,这个每期有四千万人同时观看的脱口秀,什么时候变成了大型生活服务类节目,居然解决起家庭纠纷来。”奥利弗四下寻找遥控器,准备换台。 杰夫默契地将频道转换成了事实评述,轻笑了一声,说道:“以阿曼达好为人师的性格,她迟早会把节目变得越来越庸俗。让全世界都能坐在她的教室里听她讲话,才是她的终极乐趣。” 2.1 “伙计,你现在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胖子啦。”身板挺直,身材高大的壮硕男子,松开怀抱中体重足有两百磅的老朋友,连连摇头。 松软的胖子显然是被周遭的嘈杂环境搞得有些心猿意马,嗡嗡嘤嘤的声浪甚至冲散了他和健硕胖子之间那种就别的陌生感,他尽量放大音量,凑近健硕胖子的耳边说:“你倒还是个结实的胖子,和咱们当初在划船队训练那会儿比起来,基本没变。” “谁说的?你看看我这张脸,再看看我的白头发。上星期,和我们68岁的老局长站在一起,还被误认为是哥儿俩。”健硕胖子说得格外心酸,还不时自怜地叹上两口气。 由于脚步得急,松软胖子的衬衫下面露出ck灰色内裤闪着高级光芒的松紧边,他提了提松垂到胯部的黑色西装裤,喘着粗气追上前面健步如飞的老友,还不忘埋怨几句:“当初,谁让你选了这么一条混账路呢?咱们一起从mit毕业后,我好几次挽留你跟我一起在母校读完博士,你却非要去芝加哥大上什么狗屁法学院……” 两个悲催的胖子穿过宽阔如同十个篮球场,拥有三层楼高的贯穿穹顶的大厅,从一排排带小抽屉的老式铁皮柜子最外沿的窄路往里走,这条路窄得如同松软胖子口中混帐路。 “我说,老伙计,”松软胖子一挥手,指了指机场大厅般熙熙攘攘的一屋子人,问:“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好像是你们局里那个废弃的档案中心。这些人在这里干什么?该不会是正在为某个愚不可及的电视真人秀节目做海选吧?” “你说的真没错,这就是臭名昭著的fbi老档案库,这群人正在为一个什么混账唱歌比赛做全国天才招募。”健硕胖子同情地看着不断涌进来的杀马特造型的年轻人们。 “哦?你作为这里的一个官员,不觉得这很讽刺吗?要知道,这里最辉煌的时候,曾雇佣了一万三千名档案管理员,日以继夜地整理数千万份个人档案卡和超过1000万份指纹记录,通过甄别共产主义分子,来消除那时凌驾在美国政治头顶上的威胁。”松软胖子的口气里充满了正义感。 健硕胖子嗤笑一声,说:“不过,那些当年绝密的纸质档案早就失去时效性了,如今想处理掉,都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最有趣的是,1980年fbi为所有档案建立了计算机检索,1999年又引入了数字化的综合自动指纹识别系统对指纹数据库进行归档和管理之后,我们信息中心只有不到50个伙计,就能干完令一万三千人犯愁的活儿。” “这个可以理解,不过这好歹也曾经是个*的地方,不是吗?”松软胖子仍觉得不可思议。 “伙计,这里是华盛顿,寸土寸金之地,不比你们西边沃野千里,偶尔租出去多少也能帮我们缓解一些经费不足的压力。”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一间布置得如同五十年代街头饮料店一样的休息厅。皮质大门关闭之后,令人懊恼的嗡嗡声才终于被隔绝在外。 健硕胖子打了个俏皮的响指,正在吧台后面涂指甲油的女侍者不耐烦地走过来,不过,在第一眼看到健硕胖子之后,立刻站得笔管条直,换上一副肃然起敬的笑容问道:“助理局长,您有什么吩咐。” “两杯美式咖啡,这位先生的加奶,不加糖的……” 不等被称作助理局长的男子说完话,女孩立刻自作聪明地献殷勤道:“是的,我知道,您是不加奶,双份糖。” 健硕男子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居高临下道:“把咖啡拿上来之后,你就可以暂时回避了,我要和我的好朋友聊聊私人的事情。” 说罢,他的凌厉的小眼睛沿屋顶墙壁职业性地迅速溜过,又在角角落落稍作停留。 松软胖子一直仔细观察着坐在对面的老朋友,见女侍者转身离开,才吸溜着滚烫的咖啡感慨道:“怎么?在找监视器?哎,何苦进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呢?你现在活得恐怕还没有咱们十六岁那年潇洒,想想当年,咱哥儿俩随随便便就黑进你们局长的私人邮箱,搞得全美国都轰动了,快意恩仇啊?” 健硕胖子拍了拍老友臃肿的肩膀,说:“不自在的只有我一个,我看你过得比以前爽一千倍!我早有耳闻,听说你和拉杰希两个人就掌握了硅谷的半壁江山啊。” 松软胖子脸上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说道:“如果你认为一家世界最前沿it企业的cto(首席技术官)天天过着海岛度假的惬意生活,恐怕你对我们这个行业的误解太深了。” 两人又畅叙了一番离别这几年的心酸往事之后,松软胖子忽然神色一凛,问道:“乔,你真的要接受这个任命吗?” “当然,我爱美国。”说完这句,乔挺直了腰板儿说道:“布雷克,你是最了解我的,从十七岁拿了那个全国网络安全大奖之后,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摆脱极客宅男的人设。我骨子里是一个很酷的人,想搞一些事情的人,迟早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记住我,这才是我才放弃了纯技术,投身到这个行业的原因啊。既然来了,怎么能不寻求向上的发展呢?” 布雷克一脸严肃地说道:“听着,在这个领域里,你是草根,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这个职位又是fbi四个助理局长中最一个危险的一个,犯罪调查不和你以前负责的网络犯罪部不同,一旦你下台、退休、甚至主动辞职,都会面临被暗杀的命运。” “放心,我不会辞职,更不会被暗杀,当然,更没有人敢解雇我。”说着,他看了一眼挂在吧台后面的那幅漫画,画中的埃德加·胡佛(fbi第一任局长)头戴天使光环,手拿利剑,配上他那张满是赘肉,双下巴,又不苟言笑的脸,令人感到几分滑稽。 看着布雷克充满忧虑的目光,乔无比坚定地说道:“我会像他一样统治这个大楼半个世纪,因为,我手里握着这个国家一些重要人物永远不想公诸于众的机密,我就是一下一个‘深喉’。” 布雷克透过雪茄烟的烟雾看着自己的老友,想起传记文学《傀儡王》作者理查德·海科曾在书中说过的一句话:“没有一位总统敢解雇胡佛,因为没有一位总统知道胡佛究竟知道些什么。这对总统来说,这是最大的恐吓。” 送走了多年不见的老伙计,肥乔重又步履矫健地走进这幢位于华盛顿特区,距离白宫只有几条街的j.edgarhoover(埃德加·胡佛)大厦,骄阳下,它像一座中古时期的堡垒般灰暗肃穆。 刚走进自己所在的办公区,肥乔就感受到一股热烈的气氛扑面而来,灰扑扑的办公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些气球、彩带之类的东西,他的两名助理推着一辆木质雕花的餐车走过来,上面竟然堆满了他平日最爱吃的各色甜甜圈。 恭喜高升之类的言辞不绝于耳,没想到大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看着餐车上的糕点和大瓶香槟酒,他们显然还安排庆祝。 2.2 眼前的场面忽然令肥乔有了某种不真实感。 忽然,一个女下属小心翼翼地说:“咱们fbi的老人告诉我,在这个职位上没有做过五年以上的人,有失踪的,有被暗杀的,还有一个间谍,被驱逐出国境了。” 大家都在责怪这个女人乌鸦嘴,肥乔却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们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做下去吗?就是因为我乔没来。” 黑珍珠般年轻夺目的女秘书从他单独的办公室里探出头,恭敬地说道:“助理局长阁下,这里有您的电话,是白宫内线。” 同事们都露出理解的表情,示意他先办正事,庆祝活动不着急,肥乔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好。”听筒对面传来年轻的白宫幕僚长斯蒂文兴奋的声音:“祝贺你即将荣升联邦调查局助理局长!去年,你调查摩根斯坦利银行向对冲基金倒卖金融机密,进行内线交易的案子,把昆丁气得半死,却让你名声大噪。如今,我们骷髅会成员又多了一位身居要职的,实在是值得庆贺,我和夫人准备邀请助理局长阁下携全家来寒舍吃顿便餐。” 肥乔脸上浮起笑意,半是玩笑半是讥诮地说道:“我代表黛西谢谢幕僚长的好意,不过,恕我直言,这个饭局的醉翁之意恐怕不是为我升迁,而是为了再见一见你当年的女神吧?” “几个月没见度量又小了不少,咱们如今都是拉家带口的人,还提年少时候的那些事干什么?”斯蒂文佯装生气。 肥乔解释道:“说真的,最近抽不出时间啊。我们没有幕僚长平步青云的好运气,还要为事业打拼呢,最近,黛西的那家民调公司和新媒体都接了新项目,忙得连照顾孩子的时间都没有……” “黛西真是个天才,我哥哥说,等到有一天他竞选总统,也要请黛西来为他策划运营竞选事务呢。要我说,你们家有黛西一个人在外面工作就够了,你这个大宅男就该在家里辅助她。”透过听筒肥乔仍能感受道斯蒂文声音里的不平之意。 他平日最恨别人提起他曾经是个宅男的往事,决心教训一下斯蒂文,于是,说道:“读了,咱们说点正事。我得到可靠消息,你哥哥,也就是我们可敬的能源部长罗杰斯·亚当斯先生,最近和一个俄罗斯人过从甚密,坊间传言,他曾多次与这位俄罗斯金融寡头私下见面,据说会晤内容和美国与墨西哥边境的一个金矿收购业务有关。” 电话那头的斯蒂文怒道:“一个fbi助理局长居然靠阿曼达脱口秀获取信息,这是不是太荒唐了?罗杰斯和安东认识至少十五年了,这个你不是不知道,不是已经召开记者招待会辟谣了吗?我倒是提醒你,作为美国反恐组织的高管,最好不要跟阿拉伯恐怖主义者走得太近!” 肥乔被气得笑出了声,他知道,两人之间每隔三五个月就要进行一次的互怼模式又开启了,于是,说道:“认识阿卜杜拉的恐怕不止我一个吧。总统大人恐怕还要靠阿卜杜拉的军事采购订单来弥补国内财政亏空吧?难怪外界都说,亚当斯兄弟俩的脑子不好使。当我们用复杂的数学公式开始计算天文历法,用文学创造美丽的诗篇,用石头开始建造神庙和宫殿,亚当斯家族的祖先们还在山洞里乱涂乱划呢?” “好啊,原来这话是从你口中散布出来的!你这个霸占着fbi办公室电脑的野蛮人,我准备让我的律师以诽谤和人身攻击罪起诉你,还是公然攻击政府要员,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更要罪加一等。”斯蒂文气呼呼地大叫。 成功激怒斯蒂文令肥乔感到心花怒放,他连忙收起锋芒,说道:“等等,我这个人敢做敢当,不过,这句话的著作权真的不归我,我要澄清一下,我只是转述罗斯、莉莉两姐妹的观点。最近这十年,范德比尔特家族在这两姐妹的带领下可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你还是去找罗斯说理吧!” 斯蒂文也觉得这样的争吵着实不像两个有身份的成年人,决定偃旗息鼓,他声调平缓地说道:“打住。老伙计,我知道咱俩从高中就有些恩恩怨怨,不过,等有一天,你先一步离我而去的时候,你的名字仍会随着我簌簌落下的两行泪水从唇中滑出。” “想多了,斯蒂文,这个世界上,希望我长命百岁的人占大多数。好了,同事们还等着我一起欢庆升迁呢。替我问候你夫人,对了,也替我你哥哥和伊丽莎白,还有他们的小女儿米兰达。” “替问候黛西。” 听斯蒂文酸酸地说完最后一句话,肥乔挂上电话,满面笑容地走出办公室。 一位男下属迎上来问:“老板,幕僚长下达什么新任务了?” “没有。他只是打电话来祝贺我,还特意邀请我去他家吃饭,我说没时间,给回绝了。”肥乔边说边得意地捋了捋日渐后移的发际线。 黑珍珠秘书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的老板,说:“老大,果然是升了职脾气也渐长,连幕僚长的面子都不给了?” 肥乔眨巴眨巴眼睛,说:“十多年前,在高中那会儿,他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一次,他把我惹毛了,我在他电脑上稍微动了些手脚,就让他电脑每分钟闪动6000次。” “哇。太厉害了。” 耳边是啧啧的赞叹声,志得意满的肥乔举起香槟用力摇晃着,只听“嘭”地一声响,酒瓶盖子应声飞起,绵密的泡沫从瓶口冒出来。 他往每个人的高脚杯里注满了浅金色液体,大家相互捧杯,说着祝贺的话语。肥乔拿起餐车上最大,最诱人的甜甜圈塞进嘴里。 3.1 菲欧娜拖着行李箱走向这架由最新式的波音767-300改装的私人商务飞机时,心情格外忐忑。 上班入职的第一天,就被老板要求陪同他去拉斯维加斯进行一次非正式的商务旅行,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美国臭名昭著的赌场拉斯维加斯,而且还是在暧昧的夜色中出行,作为一个刚走出哈佛大学校园的美丽女孩,她不能不考虑到工作之外的一些问题。 尽管她的老板是所有人眼中标准的霸道总裁,帅气、多金、教养良好,最令人满意的是,他并不老,看上去也只比她大五六岁的模样,脱下西服时,她看到他臀部漂亮的肌肉线条,还在心里悄悄和米开朗基罗大卫雕像的臀部做了个比较,发现竟然丝毫不逊色。 不过,她却见识过这位年轻老板的派头和气场,集团里众多五六十岁的老者,也在他面前表现出俯首帖耳的恭敬模样。 她猜不透自己的老板什么来头,很想是一个老钱家族的继承人,或者是西海岸新崛起的某高科技产业富豪的公子哥? 就在刚来坐车来机场的路上,她从老板私人助理,斯坦福商学院毕业的安德鲁口中得知,这位格林先生和他们一样,也是a校的毕业生,这多少让她有些安心,脑子中的种种疑团也得意解开。 外界时常将a校称作富豪阶层维持社会地位的一种工具,这句酸话显然是出自普通中产阶级或上层平民之口,因为中下层平民说不出具有这种思想境界的话。这话说得虽然偏激、露骨,却道出一个事实:寒门再难出贵子。 菲欧娜不是出自平民阶层,她爸爸是律师,妈妈是医生,当然,这也远远算不上这个社会的上层、甚至顶层,不过,高级中产阶级的定位肯定是不含水分的。 即便如此,在走上飞机前,她也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她提醒自己:富豪的私人飞机内部一定极尽奢华,到时千万不要表现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淡漠然,只有这样才会更像一个练达的商务人士。 然而,当她登上飞机的那一刻,仍忍不住张大了嘴,这架飞机居然有两层,一进舱门是一个巨大的客厅,地板和墙壁都镶着巨大的屏幕,这些屏幕中播放的绝对不是什么飞行安全须知,地上的屏幕播放着世界各地奇幻的风景,而墙上的则在播放英国皇家芭蕾舞团演出的芭蕾舞剧《卡门》。 铺着红色地毯的螺旋楼梯旁,还多此一举地设置了一个小巧别致的电梯,如果她没猜错,这应该是通往上一层飞机主人的办公室和私密空间。从大厅尽头敞开的雕花木门望过去,是一个摆放着一架透明的三角钢琴的音乐厅。 “哦,不,别推这扇门,这里是一个带手术室的诊所,是两名随性医生休息的地方,我们的活动区域分别在三号和五号套房内。” 安德鲁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她,菲欧娜旋即尴尬地闭上一直张着的嘴,不过,忽而转念一想,飞机上要手术室做什么? 她随手推开另一个房门,发现这里也不是安德鲁口中的套房,而是一个拥有一张大圆桌的会议室。 3.1 这时,她听到扩音器里穿出她老板格林先生的略带疲惫的声音:“菲欧娜,你马上到二楼我办公室里来,我有几封法律信函需要你回复一下。” 什么,现在可是深夜,难道他老板不知道,此时应该是睡觉时间吗?抑或是说,工作只是一个幌子? 菲欧娜走向旋转楼梯,脚下的步子稍稍迟疑了一下,安德鲁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上下打量着这个一头金发,身材高挑的白人姑娘,伸出大拇指,指向他们头顶上方,打趣道:“放心好了,他对你这样的姑娘不感兴趣。” 菲欧娜脸一红,毕竟,哪个女孩都不喜欢被看穿心思之后,还得到这么不厚道的评价,她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内心情绪,说道:“哦,这么说,他也喜欢男生,我知道,这很普遍。” “你错了,他是直男,不过,他只喜欢亚裔女孩,特别是有点儿混血的那种。”安德鲁冲她挤了挤眼睛。 当红女明星光洁圆润的大腿,在赌场对面大厦十几米高巨幅液晶屏上恣意扭动,霓虹、音乐、欢笑声和肤色各异的人群充斥着这里的狂欢夜,哦,不,这里只有狂欢,没有夜晚,更不知睡眠为何物: 一张黑桃皇后和一张红桃a摊放在闲家面前,涂着鲜红指甲的修长手指不紧不慢地交替叩击着牌桌,一双狭长凤目斜睨着对座,头发灰白,手里拿着一只雪茄喷云吐雾的男子; 酒气冲天的黑人青年们聚啸而来,每人怀中都搂着两个身材窈窕,衣着单薄,珠光宝气闪瞎人眼的漂亮女孩,步履蹒跚地在大厅里招摇过市; 几张赌桌中间的小舞台上,两名身材火辣,头上插着五颜六色鸟羽的年轻女孩,在两根钢管上卖力地翻飞舞动,似乎在做着某种角逐,浑身上下除了亮晶晶的钻石胸衣,钻石丁字裤之外,几乎未着片缕; 酩酊大醉新娘将一叠钞票扔进吧台,嘴里含混喊出一串鸡尾酒的名字,挥手间碰翻桌上乘着通红龙虾的白瓷盘,鲜美的意大利海鲜酱汁在白纱裙上留下一片片可疑的狼藉; 吃角子老虎前的鏖战最为克制,与机器的博弈互动整晚没有停止过,角落处的轮椅上,面容苍白,头发凌乱的俄罗斯老妇,将花花绿绿的小面额纸币、硬币轮番投进机器,通红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机器上的花色变化,盼着奇迹的出现,奈何每次不足五美金的火力,远远满足不了她为人生翻盘的野心…… 凌晨五点,林先生站在新落成的豪华赌场内,感觉时间、金钱被绑缚在这架罪恶的机器上之后,都失去了意义,有意义的只有那些颤抖的手,贪恋的眼,和永无止境的欲望。 拉斯维加斯从来都不乏尽兴豪赌的异乡客,虔诚的基督教徒甚至不愿将他们悲悯眼神投向这座罪恶之都,这里成了放牧人类无尽欲望之地,而那些赌客正是迷途的羔羊。 为了让这些迷途羔羊在挥洒金钱的同时,拥有帝王般的享受,近几年,在这片曾经被沙漠戈壁包围的贫瘠土地上,豪华大厦如同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其中最为世人瞩目的,就要算这座去年底才落成的“皇家道林格雷旋转宫殿”,据说,它的主人是一对神秘的台湾夫妇,在当地,他们名下拥有不下七座同等规模的赌场酒店,只不过,这座是最新落成的。 没有人知道这对夫妇的背景,只知道,内华达,连同附近几个州的州长和当地警署的高级官员,都对这对他们礼敬有加。 “皇家道林格雷旋转宫殿”通高666米,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摩天大厦。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是以一根巨大的混凝土柱子为中轴,108层楼各自建在中轴上,相互之间并不相连。 每一个楼层,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着360度终年无休地转动,高度还原我们地球的自转运动——没有人能感觉它在转,而这种旋转在物理上客观存在。 除了这个听起来颇为吉利的高度数据,传说,这幢大厦的宽度、地基深度、每一层的层高,甚至是每一层的转动速度,都是林先生请了台湾最好的风水师傅测算过之后给出来的,设计师严格遵循这组数据进行设计,才有了这幢大厦如今的模样。 林先生如同大隐般将自己隐没于赌场的喧嚣之中,他十分感念在纽约的那位好朋友威廉,哦,不,现在要尊称他一声格林先生,这是“风之子”内部对这个年轻人极为官方的称呼,至于他的非官方称呼就不胜枚举了,其中比较著名的两个分别是“优雅的威廉”和“首相”。 这几年,如果没有他的筹划,以及必要的资金支持,他林某人恐怕到现在还是那个愚蠢地,企图批发电棍谋取利的小商人。当年在看守所里对这个自视了不起的名校预科生冷嘲热讽的时候,他万万想不到,他是个胸怀鸿鹄之志的厉害角色。 自从他刑满释放之后,他纽约的朋友就将他纳入到地狱之子西海岸帮会组织之中,他们打压俄罗斯黑帮,在毒品和武器买卖行业中和拉丁裔武装组织平分秋色。自从纽约大集团接管了拉斯维加斯的赌博产业之后,他就受命负责该地区最大、最奢华的赌场酒店。 为了给“皇家道林格雷旋转宫殿”的开业献上一份大礼,林先生的那个有势力的纽约朋友还在一年多以前就派人绝了他的后患,让西海岸俄罗斯黑帮灵魂人物,有军方背景的“伊凡诺夫老爹”神秘失踪,此案至今悬而未决,无论是当地警方,还是fbi都遍寻不到老爹的人影。 他看了看晚上的劳力士满天星金表,他还有三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明天一早,还要准备迎接这位大人物的莅临。 菲欧娜一步步走上旋转楼梯,楼上的景象更是令她吃了一惊,机舱内的大办公室简直就是她在纽约新帝国大厦顶层接受最终面试的那个房间的缩小版,内部陈设几乎一模一样。 巨大红樱桃木雕花l型办公桌,皮质转椅,靠近他右手边一侧的墙面上,是红樱桃木半敞开式文件柜,里面摆放着各类卷宗和书籍。办公室的一侧摆放这一排健身器材,墙壁上挂着大量价值不菲的油画珍品。 桌子上高高摞起两大叠卷宗后面,格林先生正在电脑上敲击键盘,他太过专注于手头的工作,完全没有注意她的到来。 菲欧娜屏住呼吸,仔细端详着自己的老板。这位成功的年轻商人拥有一种天生不凡的气度,看上去更像一个十八世纪的公爵,或是正在签署外交文件的总统大人。 商务休闲衬衫领口的上面两粒纽扣敞开着,露出大理石般白皙性感的颈部,苍白面庞上一对深邃的金蜜色眸子,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冷光,高而悬直的鼻梁,上唇线条完美,是绅士该有的模样,下唇微厚,暗示着难以餍足的欲望。金红色的头发如同一团火焰,以飘扬的姿态很有气势地矗立在头顶。 在这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面庞上,偏偏有一道极煞风景的旧疤痕,触目惊心地延展在右侧额际,在他卓然不群的气质上平添了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狠戾。 就凭这道疤痕菲欧娜猜想,这位格林先生小时候一定淘气而不驯服,她眼前甚至出现了小格林先生穿着贵族式三件套马球服,在绿草如茵的草地上和众多佣人们捉迷藏的情景,或许他就是为了躲避追赶,跑到大宅后面的林地树屋,从上面摔下来才留下了这道疤。 第一次见到威廉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一连想了好几天,也没想出在哪里见过。此刻,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十一年前的一件往事。 那一年,她刚刚考入a校,开学前一天,一个叫斯黛拉的中国学长召集大家去参加迎接女生新生的“公主之夜”晚会,在游戏的最后一个环节,她们被学姐锁在大木屋的一个巨大的木质衣柜里。 当学姐来打开门的时候,和一群小女孩一起从衣柜里出来的,还有一幅残破的油画像。 牛气冲天的斯黛拉学姐只看了油画像一眼,就晕在了另一个学姐怀中。 那天,所有新生都被连惊带吓地弄傻了,只有她偷眼看了一下那幅油画,油画上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翩翩美少年。 是的,格林先生的眉眼就是和画上的美少年有八九分相像。 “菲欧娜,快过来,这两个卷宗你看一下。”格林先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的肩膀瞬间缩紧了,略显拘谨地垂眸走到他面前。 “坐。”他并没从电脑上抬起眼皮,只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皮椅,然后,将两个厚厚的文件夹朝她的方向推了推,说道:“这里有一份集团海外业务卷宗,我们西亚分公司运营的海上保安公司,在亚丁湾至苏伊士运河海域遇到一些法律纠纷,需要你给当地政府发律师函协调一下。另一份是关于我购买湖人队的一份意向书,相关背景资料都在里面,你需要起草一份完备的合同…… 3.2 “听起来好像有些复杂……”菲欧娜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就接这么棘手的业务,不禁心虚。 “复杂的事情轮不到你,艾伦会替我处理,交给你的都是一些琐碎小事。”格林先生抬眸看着她。 这两件事有哪一件听起来像琐碎小事?菲欧娜呼吸变得有点儿急促,她避开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年轻人的犀利和年长者的双老于世故,并存于这双迷人的眼睛中,她开始怀疑自己对老板的年龄估算。 尽管心情紧张,在听到那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时,菲欧娜还是颤声问了出来:“艾伦?该不会是……纽约最著名的大律师艾伦·贝里希吧?” 贝里希大律师是近十年来美国最炙手可热的法律界权威人士,有个外号叫“大脑”。在她还是哈佛法学院新生的时候,就已经久闻这位律师的大名,他辩护过不少出名的案子,其中一些甚是被写进了她们的教材。 毕业前一个月,她也曾经去那个位于华尔街附近的著名律所参加过面试,只可惜在第三轮结束的时候,被早她三年毕业的哈佛师姐捷足先登。 “对,就是艾伦,有机会我引荐你们认识。”格林先生脸上露出少见的笑意。 什么?他居然直呼他艾伦?菲欧娜在心里叫喊着。 她依旧强装平静地问道:“您和贝里希律师是朋友吗?” “谈不上,我们高中就认识,他是我的学弟,六年前,他才开始为我做事的。”威廉说着舒展了一下手臂。 菲欧娜眼睛睁得老大,琢磨着老板这句话背后的丰富信息,她疑惑道:“我高中是从a校毕业的,我知道贝里希律师是我的校友、学长,这么说来,您本人也是从a校毕业的了?” 格林先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说:“菲欧娜,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抱歉,我明天有一个重要会晤,先去睡三个小时,希望我醒来的时候,你的信函已经草拟完毕……”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菲欧娜感觉自己如同上满了发条,几百页的卷宗,两封符合哈佛法学院毕业生水准的律师函,要做完这么多事情,她不得不拿出上学时迎接期末考试的高效率。 那桩地产纠纷不算复杂,她没费多长时间就形成了处理思路,起草了一封自己还算满意的信函,海上保安公司的事情涉及国家繁多,甚至还牵扯到索马里海盗的利益,她一边看卷宗一边纳闷,集团在地产、金融、高科技、娱乐领域早已赚得盆满钵满,为什么还要涉足这种灰色地带。 菲欧娜揉了揉眉心,感到飞机的高度正在不断降低,看了看电脑屏幕上,即将完稿的第二封信,两只眼睛干涩酸胀程度已经让她无法继续工作。 她打开飞机舷窗朝外望去,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玫瑰色的朝霞,寂静的暗蓝色天幕下,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与峡谷,那就是内华达州,眼前的景象是这个贫瘠而广阔的内陆州本来的样子,而此刻,他们的飞机正在朝沙海中一片灯光璀璨之地飞去,似乎正跃跃欲试地要介入到那种喧嚣当中去,她知道,那就是她们此行的终点,著名的罪恶之都拉斯维加斯。 一行人走下飞机时,林先生夫妇早就在停机坪前恭候了。 菲欧娜注意到,这对夫妇的年龄差至少四十岁,她还注意到,自己老板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约莫不超过十八岁的林太太脸上、身上逡巡了好几圈。 也难怪,这个中国大陆的*,拥有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统,最该死的是,在林太太面前,还不到27岁的她居然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婆!看看那张年轻得能掐出水的娇艳面庞吧,几个男人等抵挡得住着样的清纯诱惑? 她用眼尾余光扫了一下跟在格林先生身后的安德鲁,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他只喜欢亚裔女孩,特别是有点儿混血的那种。” 当他们走进“皇家道林格雷宫殿”的大厅,林老板还不忘吹捧他的这位来自纽约的朋友:“格林先生给酒店起的名字太棒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就觉得气派,讲究。” 格林先生想起了他高中时曾经最爱读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物是人非,他仰起头满意地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酒店,嘴角未扬,摘下林太太刚送给他的宽檐牛仔帽,颇有玄机地说了一句:“让我们和‘伊凡诺夫老爹’说声早安吧。” 一行人捧场地笑着,赞美着走向电梯,只有林先生忽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来到位于顶层的360度观景餐厅,菲欧娜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早餐清场,七八百平米的餐厅只招待他们一桌客人。 她看了看腕上精致的蓝气球腕表,还不到八点钟,一位西服革履的五十岁左右日本客人和一个头发稀少的犹太人已经前驱后恭地站在桌前。 “哈哈,老朋友了还这么拘礼,坐吧。”说着,格林先生当仁不让地在长桌主位落座。 犹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格林先生左手边,日本人看着菲欧娜面生,小心翼翼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四十五度向前倾身,单手将名片举到菲欧娜面前,用蹩脚的日式英语做着自我介绍:“我叫前田,请多关照。” 名片倒是没有稀奇,上面写着某某株式会社社长,令菲欧娜惊讶的是,前田的左手小指只剩下一个指节。 她和安德鲁礼貌地在长桌尾部刚坐下,又来了一位面貌粗陋凶悍的墨西哥人,嘴里连声说着,抱歉,迟到了之类的话,格林先生和他拥抱过后,他在日本人身旁坐下。 服务生还没有给大家面前的杯子里倒好咖啡,一位彬彬有礼的高大黑人,和一位操着意大利口音英语的老派绅士一同走进来,两个人看上去并不十分亲厚,却都对格林先生十分恭敬。 格林先生亲昵地拥抱了老绅士,又和黑人大哥用斯瓦希里语亲切地打招呼,众人落座后,他宽厚地朝一桌人笑笑,说:“我这次来西部就是随便走走,没想惊动各位,你们都是事务缠身的人,又没有早起的习惯,特意来陪我共进早餐,实在是多礼了。” 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引得桌上三人更加诚惶诚恐,又是一通道歉、怠慢之类的自责之后,黑人咧着厚嘴唇笑嘻嘻开口道:“格林先生每次来西部,总是把日程安排得那么紧张。何必急着明天就飞迈阿密呢?既然来了西部,我和兄弟们都琢磨着,能在好莱坞多招待您几天。我们投资的一部电影正在开拍,里面有一个新面孔的亚洲小妞,长得非常带劲!” 格林先生笑着拍了拍黑老哥的肩膀,说:“这个好说,我要的人,你帮我找到没有?” 黑老哥脸上神色一凛,收起笑容说道:“山姆逊吗?他可是让我们费了不少力气。这个人出狱第三年就当上了西海岸‘血帮’老大,抢劫、杀人、强奸、贩毒无恶不作,我的手下前天才把他控制起来。” “嗯,交给我吧。”格林语调平静。 “可是,如果他消失太久,血帮、拐子帮、18街恐怕……” 黑老哥的话还没说完,格林先生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要再跟我提这些不入流的街头混混,凭你在西海岸的实力,这几个小虫子还摆不平吗” “是,人下午送到。”黑老哥说罢立刻噤声。 格林转向墨西哥人,摇着头说:“去年,咱们的传统生意规模只有29亿美金……” “是啊,都怪那个新上任的墨西哥总统,赚这么点儿钱,连四个卡特尔里的兄弟都养不活,大家都准备好再和政府军干一仗了。”墨西哥人说话间,腮帮上的肌肉一起一伏,看起来颇有些狰狞。 格林先生摆手道:“稍安勿躁。最近,朋友倒手给我几块地皮,我准备在佛罗里达、北卡、密苏里和密歇根州建一些健康养老社区。如今,美国建材价格高居不下,我琢磨着,在咱们常规的那两宗生意里面,加进一条物流线,专门进口建材,你说呢?老兄。” “行啊,网络是健全的。只听你一句吩咐。”墨西哥人一扫脸上的愁容,笑意里带着一丝感激。 “彼得,可惜这次时间短,咱们不能喝上一杯了,我还是希望你有机会回纽约,那里有不少你哥哥的铁杆粉丝。上次和昆丁·摩根斗法,多亏了你的指点,让他们没赚到一分钱,背了黑锅,还吃了个哑巴亏,实在是高明。”格林先生微微向前探身,朝那个意大利口音的老绅士露出赞许的笑容。 老绅士优雅地吃完盘子里的东西,用口布揩拭了一下唇角,说:“我的侄子最近跟我说,总统在白宫花园的烧烤晚宴上说:地狱之子中的某些人简直就是他最糟糕的噩梦,是该收敛一些的时候了。你猜我们尊敬的民主党大佬亚当斯议员怎么说?” 3.3 “哦,怎么说?”格林先生说着,将一小块沾满枫糖酱的华夫饼放入口中。 “他说,请不要用这种刻薄的言辞攻击为减少美国失业率,提升gdp做出过重要贡献的纳税人。当年你当选总统,恐怕还要多亏了他们下面的国际船舶运输工会、全国卡车司机工会、联合农场工人工会的大票仓做出的贡献,至少,你伸手向他们要竞选资金的时候,他们从没少给过你一美分。”说到这里,彼得·戈蒂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在座的几位也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和那位俄罗斯金融寡头的谈判,菲欧娜和安德鲁只参加了半程,商务和法律问题讨论完毕之后,他们以及库兹涅佐夫先生的两名高级助理一同被请出了会议室,理由是两位老朋友要畅叙一些离别之情。 下午,回到皇家道林格雷大厦35层,为格林先生常年保留的办公室中,菲欧娜和安德鲁在根据上午的谈判内容制作相关文件,期间,安德鲁偶尔抱怨格林先生和库兹涅佐夫先生讨论中穿插他们听不懂的俄语。 手头的工作理出一些头绪之后,出于好奇,菲欧娜再次上网查格林先生的相关消息,在维基百科人物词条中,威廉·格林先生的介绍极其简单,而且披露的都是一些尽人皆知的信息,某某集团公司首席执行官、社会活动家、慈善家。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自己的老板是个神秘的,有故事的男人,否则,为什么维基百科上甚至没有披露他毕业的大学和家庭情况。 她试探着问正在电脑上飞速敲击键盘的安德鲁:“那位彼得·戈蒂先生是不是甘比诺家族的现任教父?” 安德鲁从电脑上抬起头,看了她三秒钟后,然后哈哈大笑:“现在是什么年代,意大利黑手党早就不存在了,哪里还有什么教父?我看你是没少读小说。” “切掉小指一个关节是那个组织的入会仪式,我就不说了,那个墨西哥人和卡特尔又是什么情况?”菲欧娜不动声色地看着安德鲁。 “菲欧娜,你的简历里明明显示,你是00年后出生的人,你的思想为什么还活在上个世纪?这几十年来,各国政府对恐怖组织和黑帮的打击力度那么大,除了那些街头混混还铤而走险,稍有些头脑人早就金盆洗手了,他们可都是从事正经生意的人,最多只能被叫做灰色经济链上的重要环节。”安德鲁说着,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咖啡。 “我刚才给咱们高中的学姐阿曼达发信息,证实了咱们老板就是当年轰动一时的私校强奸案被告,哈佛大学取消了他的录取资格,听说他在监狱里关了两年半。”菲欧娜说着,将一封手机短信举到安德鲁面前。 安德鲁听说新来的同事调查自己的老板,眼睛立刻瞪圆了,说道:“谁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误,更何况,他当年是被冤枉的,不信,你可以去问阿曼达。” “不,我无意冒犯。我只是好奇,老板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有了这么大的成就。”菲欧娜说着,开始翻阅手头的另一个卷宗。 “哦,这一点你不用有任何怀疑。威廉是天才,他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学生会主席,在国际象棋俱乐部和戏剧社也担任最高职务。学校里的白色珞珈俱乐部你还有印象吗?”安德鲁问道。 “当然有,我就是那个社团的对外联络干事,白色珞珈俱乐部是学校里专门镇压黑暗的光明使者,每一个人都洁身自好,绝不容许自己被污染半分。”菲欧娜一脸严肃地答道。 安德鲁点头道:“威廉曾经连任了两年白色珞珈俱乐部的主席,到现在为止,他仍是一个极其善良的人,每年捐献给公益机构的善款都是数以亿计,还不计前嫌,为哈佛和耶鲁各捐了一幢教学楼。所以,你要相信,威廉和这些人交往,只是在用他的方式改变这个社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皇家道林格雷酒店36层一间没有窗户的封闭暗室中,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黑人大汉,被绑在一个铁架子上。他*的上身伤痕累累,只穿一条难辨颜色的裤子,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松开他。”格林先生走进密室吩咐道。 “老板,我们的机车帮五十多个兄弟追踪了半个月才找到山姆逊的踪影。”一个小头目站出来邀功。 格林先生一言不发地站在屋子中央,几个人将山姆逊从铁架子上解下来,他就如同一座大山崩塌般颓然倒在格林先生脚下。 他抬起被凝固的血污糊住的眼睛向上看,威廉的身躯显得异常高大,轮廓分明的面庞上有一道格外醒目的疤痕,一头红头发在灯光下鲜艳如血。 “我给过你机会,你竟然还是私下去投靠摩根家族的新继承人,我和他有仇,你不是不知道。”威廉的音调不高,却寒意十足。 “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以后不敢再和他们有往来……”山姆逊趴在地上大声连声哀求着。 一双tod’s黑皮鞋踩住他的手,大汉口中发出一声*。 “真吵。”威廉拿出枪。 嘭地一声闷响之后,枪口冒出一团蓝烟。 握枪的手上,星型蓝宝石的戒指闪过一道幽光。 4.1 “老板,这里怎么看也不像富人区啊,你确定你同学住在这里吗?”迪米特里按照本特利车上的语音导航,将车驶进花园街康科德大道,又从这里转向下一个街区。 “按导航走就对了!我这个同学呀,做事最讲究精确,从高中起就按分钟管理时间,他给我的地址当然不会有错!”坐在后座上的男子下达指令时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夹着雪茄烟的小指头点击屏幕上的绿色按钮,一封邮件发送完毕。 他望着车窗外,道路上随处可见踩着滑板,身背双肩包,穿大号卫衣的学生,男子不禁眯起双眸,回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 忽然,一对情侣亲密耳语着从车窗旁走过,他感到自己再次被一大波狗粮伤害到了。 “再开这就快进哈佛校园了,这片房子应该都是学生住的,我敢说,月租金绝不会超过两千美金。”迪米特里在驾驶坐上小声咕哝着。 后座上的男子掐灭了手里的雪茄,尽管他健壮身体微微发福,线条硬朗的面庞下缘有了双下巴,看上去仍不失为一个帅气大叔的典范。 他将羊皮外套内灰格子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一粒,对前排司机位上的年轻人说:“这两年,你就是豪宅看得太多了!我跟你说,这在剑桥算相当不错的街区了。” “前方五十米路口,请右转进入布赖顿街区,在这条路上行驶一点五公里,目的地就在右侧。”语音导航中温柔的声音将车辆引导上了一条新路,与方才经过的,沿途餐馆、书店、咖啡店林立的花园街比起来,这里显得更要荒凉许多。 本想找补回一些面子,刚说完就被啪啪打脸,男子不禁懊恼。 迪米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老板,知道他虽然脾气急,却从不对员工乱发火,于是又开口道:“上周去橄榄球明星尼古拉斯家,才真算开眼了,他在曼哈顿的那套独立大宅连国王看了都要眼红?还有上个月,跟您去弗罗里达,顺便去摆放了您那个姓崔的韩裔学妹,就是报纸上说是德彪西转世的那位,人家音乐家就是酷,光是一栋海边度假别墅就占地十几英亩!老板,您不是常说,您毕业的那所贵族高中都是牛人嘛,居然还有这种和穷学生们住邻居的?” 迪米特里是个黑白混血的巧克力人,给太空发展公司ceo开了三年车,他这股聒噪劲儿若是在别的老板手下,恐怕早就吃了好几大盘鱿鱼了,偏偏他们老板还是蛮喜好这一口儿。 “我这个同学,当初在我们学校可是一等一的牛人!”男子决不允许任何人小看自己的同学,为了给自己的司机提升一下思想境界,他锲而不舍地说道:“你听说过我们高中的校训吗?nonsibi啊,这可是拉丁语,就是不自私,只替他人考虑,换句话说,就是要心怀天下……”男子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急刹车将他甩到后座靠背上。 迪米特里连声说抱歉:“哎呀,对不起呀对不起,这两个大房子中间的小矮楼,要是不留神就开过去了。” 在房子前停好车,迪米特里恪尽职守地走到后面,拉开后座车门:“老板,请下车,就是这里。” 义廷从车里走出来,看了看这幢被周围建筑衬托得格外平淡无奇的灰色小楼,门口局促得连一个车位都没有,狭窄的街区只有上下两条车行道,再看看自己那辆个头不算小的本特利,不觉皱眉犯难,吩咐道:“也没地方停车,你先开出去逛逛,记住,别走远。我们聊会儿天就出来,我一会儿还得送他区去机场赶航班呢。” 4.1 迪米特里看了看自己老板身上设计师限量版的阿曼尼羊皮夹克,订制的tod’s皮鞋,爱马仕的腰带,满脸怪异表情,似乎在质疑,有什么人只得大名鼎鼎的太空发展公司ceo亲自去送机。 差遣开迪米特里,男子按响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个身材高挑的俊朗男子,阿迪达斯的休闲外套,牛仔裤,即便是一身简单的旅行装扮,仍能看出眉宇间不凡的气度。 他激动地一脚跨进门,抱住他,用儿时的小名大声呼唤:“辰辰,好久没见了,你可一点儿都没变!” “老弟,你倒是比两年前见面时,又胖了一圈!八块腹肌是不是变成一大块五花肉了?”辰辰也像上学时那样调侃着自己的老朋友。 “嘿,会不会聊天?”义廷亲昵地怼了辰辰肩膀一拳。 “哎呀,对对对,我应该说,太空发展技术公司的ceo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辰辰笑容一如十年前一样明彻。 略一扫视,屋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义廷失望地发现,这果然是个不大的房子,虽说不上穷酸,却也是平民气十足。从拥有落地窗的客厅眺望出去,能看到查尔斯河上的落日,客厅陈设是极简的北欧风格,干净、硬朗,除了客厅、书房通天彻地的书柜里摆满了书籍,屋子里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辰辰将义廷往屋子里让,嘴里客气地寒暄着:“其实,我们中心有车,还劳动你这么个大忙人亲自来送我,真不好意思。” “虚伪,又来这套虚伪的,是吧?你从纽约搬来波士顿之后,咱哥俩也算是住一个州,话说,这也快两年了,您老人家的日程比总统本人都忙,和你约了二十几次也没能和你见上一次面。这回学霸说了,你要去欧洲常驻,哥们儿就算放下所有的事,也得来给你送行啊。”义廷说着,举步走了来。 “话说,学霸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辰辰看了看义廷身后,确认文瑾没来,心里不免有些小遗憾。 义廷耸了耸肩膀,道:“这一周她都不在波士顿,现在,应该在密西西比nasa斯坦尼斯航天中心开会呢。从英国一会来,原来说是在mit消消停停当教授,实际上,nasa这十几个中心到处跑。” “哦,看来坊间传言都是真的了?文瑾这几年著作等身,自从去年升任了mit最年轻的女性正教授以来,就有不少人说,她有望成为nasa的第一位女掌门人?”辰辰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这事别信,以讹传讹越传越神,就跟薇薇安和丹尼尔的婚讯似的,这不是也传了四五年了吗?你啥时候见他们真去教堂了?”义廷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辰辰禁不住好奇,问道:“话说,你们家文瑾跟薇薇安最好,我看杂志上说,teen&style明年开春ipo上市,薇薇安和丹尼尔的婚事到底有没有戏?” “江博士,上市不假,他俩结婚这么不靠谱的谣言你也信?别人不了解丹尼尔学长,你应该最清楚啊,他这辈子心里只有他那个死去的前妻,而且他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不可能再婚。”义廷这回又充当了一次权威发言人。 “对了,你父母来美国之后还适应吗?他们刚来那会儿去看过他们二老一次,这一晃又好几年没见面了。”江睿辰一边让座,一边问候着。 “那可不是一般的适应。这里空气好,我爸又戒了烟,慢性支气管炎都快好了。我妈也不懂英语,连菲佣都信不过,整天自己在家鼓捣美食,我每次回去看他们,都能吃上她做的红烧肉。” 说着话,义廷的目光被茶几上那套端石牧牛戏水的茶海吸引了,他回忆起a校迪克森楼的一幕幕情景,大叫着:“我的上帝啊,十多年前,大卫学长传给你的这套茶海你还留着呢?” “是啊,迪克森楼大卫学长的茶会你还记得?”辰辰笑着问。 “这咋能说忘就忘,青葱岁月啊。”义廷说着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 辰辰说着看看手表,道:“时间还早,我请你吃饭去吧。我们这边新开了一家寿司店,比那会儿咱们常去的银座还地道呢。” 义廷摆摆手道:“吃饭就免了吧,一个小时前,刚和一个欧洲客户吃过早午餐,今天晚上还要再去赶两个场子。我说,好久没喝你泡的茶了,你的茶道手艺可是得了大卫真传的,今天,就请我喝茶吧。” “难得你有雅兴,也好。”辰辰到义廷对面,按亮了烧水按钮。 义廷担心地摸了摸样式淡薄的茶几,生怕它承受不住茶海的分量被压塌,问道:“你别告诉我,这些家具都是宜家买的?” “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来了?”辰辰往茶壶里放茶叶,回答得不以为然。 “一个普林斯顿本科、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的博士,不至于混这么惨吧?”这话说出来,义廷自己都觉得心酸。 辰辰像从前在a校时那样,一边给义廷泡茶,一边说:“《朱子治家格言》里说,勿营华屋,勿谋良田,居身务期质朴……” 义廷大嘴一撇道:“拉到吧,别跟我整那些我听不明白的酸词儿,我就问问你,你治啥家呀?你成家了吗?” 辰辰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又要开始说那些老生常谈,于是,先发制人,道:“哎,这么多年我都忘了问你,当初,你和学霸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虽说咱俩是最好的兄弟,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听说这几年,你们分分合合好几次,到底怎么回事啊?” 义廷垂下眼眸,玻璃壶腾起的蒸气,为他红光满面的脸笼罩上一层伤感,口气里却是满满的爱怜:“咋分的呀?这个你得去问学霸。她说她不适合结婚。挺大个人了,从英国回来还是啥都不会,连厕所坏了还得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修。” “我觉得,她不是不适合结婚,可能是太专注学术研究,怕耽误了你。你也别介意,她这个人,除了学术,其它方面就是比较低能。话说,我在高盛上班的第二年去过一趟英国,通过你联系上了学霸,她这人倒实在,招待我吃了一顿人生中最贵最难吃的英式下午茶。”辰辰回味着那时的情景,不禁失笑。 “没准儿你说的对。我创业的第三年,她就从mit博士后毕业了。高中做飞机那会儿,有个霍夫曼教授指导过我们,就是他给学霸推荐到帝国理工当助理教授的,不到两年就出了好几个震惊世界的科研成果,升了副教授。从英国来就去了mit,更是如鱼得水,事业一路走高,可是……”义廷越说,神情越不对劲儿。 不过,一秒钟之后,他就为自己找到了开解情绪的新话题,他环顾了一眼辰辰的家,就开始数落他:“不是我说你,你从哈佛商学院毕业那年,不是去高盛了吗?前年,你当上高盛总裁助理那件事各大媒体都炒疯了,说啥,眼瞅着一个金融新贵即将诞生,还说啥华裔将统领华尔街。一年工夫你就自降薪水重回校园,这是啥意思啊?读书没读够还是咋地?” 辰辰轻哂,还没来得及开口,义廷又抢白道:“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庸俗,俩眼只盯着钱。把我撂一边,学霸也看不懂你这一波骚操作呀!你到底想干啥?” 辰辰煮好了水,将茶壶中的金骏眉洗过第一遍,在一只稍大的瓷杯子中为义廷斟上一盏深红色茶汤,递过去,道:“哎,说来话长,我刚当上高盛总裁助理的第一年,我导师耶伦特博士就受聘担任美国总统国际事务顾问委员会主席。他很担心自己走后,对肯尼迪学院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这边的研究分身乏术,就说服我回归老本行,在这边做高级研究员,同时兼任中心主任。” “这笔帐我就算不过来了,你要是不当个小主任,现在,没准早就升任高盛的副总裁了,就算是没有升职加薪,年薪也比在研究中心高十倍不止吧?”义廷说着一口饮尽茶盏里的茶汤。 辰辰抿了一小口茶水说:“你忘了,当时,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我想做一个能改变世界,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人。我觉得,在这里虽然从事国际关系和政策研究,比我去做投行更有意义。” 义廷笑着摇头。 “哎呀,别光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要是我没记错,你们公司是去年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对吧?公司名字中二了点儿,不过,也是高科技朝阳产业,你才是妥妥的成功人士,人生大赢家啊。”辰辰又为义廷倒上一杯茶。 义廷脸红,笑道:“少来。我算什么?就算不考虑咱们学校那些继承家族产业的同学,随便哪一个同学不都是混得风生水起?你还记得那个整天和阿曼达混在一起,专爱传别人八卦,又馋嘴贪吃的胖维姬吗?她的母婴营养公司如今已经是全美国最大的了,开车走在高速路上,到处都能看见她们公司的路牌广告。" 4.2 “是啊,”辰辰点头附和:“就说邵云泽学长吧,他比我早两年进入华尔街,凡经他手操盘的项目回报率都在35%以上,被誉为‘华尔街金手指’。他的‘潜在市场假说’和‘黄雀投资法’都被业内人士奉为圭臬。” 义廷马上接过话头,说道:“你们宅男五人组里的那个瘦了吧唧的印度小哥,就是爱做抛饼的那个,我听说,他收购了美国的uber和中国的滴滴,成了了一家叫ubnce的打车公司,不但可以提供打车服务,还嫁接各个城市的医院,取代救护车的作用。在全球100多个国家,600多个城市运营。” 辰辰笑了,说道:“谈到这个话题,咱们就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同学们都这么优秀了,我们自然也不能敢怠惰。” 说着,她拿出一盒曲奇饼放在桌上,故意岔开话题道:“这是农太太新给我寄来的,你尝尝,看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义廷只尝了一块,就把盒子抱在手里不撒手了,耍赖道:“就这个味,学霸的最爱,我拿走了。” 辰辰也不客气,道:“好啊,吃了我的限量珍藏好,总该跟我说说你这几年的近况了吧?媒体上关于你的报道不少,可是都太官方了。” 义廷挠了挠头,说:“哎,外人都是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这话怎么讲?”辰辰不解,为他换上茶饮。 在他的印象里,自从义廷考上加州理工,人生就一路开挂,每次在网络、电视里见到他,都是精神抖擞,风光无限。 “两年前,我公司差点儿破产清算。”义廷苦笑。 辰辰一脸惊愕,问道:“不是连nasa都是你们最稳定的大客户吗?如今,在做商用航天运载方面,你们可是全球业界老大。” “是啊,我们从中国和俄罗斯手里购买二手运载火箭,拿回来改造之后,帮各国的航空航天公司回收有再利用价值的卫星、打捞火箭残骸、给国际空间站和宇航员提供补给,一开始,干得顺风顺水,随手一签都是几千万,上亿的大单……” “等等,”辰辰打断他,问道:“你一毕业哪儿来那么多钱?” “这要感谢我生命中两个贵人。”义廷说道:“第一个是阿卜杜拉,他是我们公司最早的合伙人,我一开口求他,他二话没说就注资3000多万美金,公司上市后,他的股份比例虽然有所稀释,仍是公司重要股东。” 辰辰点头道:“亏你能想到去找王子,他最不缺的就是钱。听说,前两年他叔叔病逝,大哥被暗杀,如今他已经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义廷晃动着手里的瓷杯子说:“不过,他恐怕要像查尔斯王子那样超长待机了,他老爸身体贼好,也一点儿没有退位的意思。” 不等辰辰问,他就继续说道:“第二位贵人你应该能想到,就是我室友李恩了。” 辰辰笑着问:“他给你投了多少钱?” “他这个人平时挺彪,谨慎起来比谁都保守。他没给我们投资。公司成立初期,发展方向并不是航天商务运输,而是新动力,新能源,我们把当初在加州理工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专利产品市场化,李恩就是我们第一个买家,匡特集团旗下的汽车公司都向我们下了大订单。市场就是喜欢跟风,眼看着奔驰、宝马都捧我们公司的场,全球大部分汽车公司也和我们签订了合同。这一块业务,至今还是我们的核心竞争产品。”义廷回忆着公司的发展。 “那后来,怎么会濒临破产呢?”辰辰觉得自己这么问,简直像个财经记者。 “后来,我们发现,对买来的航天飞行器进行改造,成本远远高于自主研发,我们就成立了自己的研究中心,文瑾向我们提供最前沿的先进技术支持,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不过,两年前的一天,我们的腾龙三号重型运载火箭发生了小小的技术故障,我在监控室亲耳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眼看着一个大火球腾空炸裂,我当时就晕菜了,好几亿美元听了个响,就这么打了水漂。”义廷的眉头紧蹙,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出这么大事,你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辰辰追问。 “是啊,提了也只有给你添堵,而且你也不是这个领域里的人,还不如我们自己扛。文瑾听说公司的事,找到了罗杰斯……” “哪个罗杰斯?我们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就有三个叫罗杰斯的。”辰辰打断义廷问道。 “罗杰斯·亚当斯啊!时任国家能源部副部长,”说到这里,义廷看了辰辰一眼,补充道:“对,就是你室友斯蒂文的哥哥,咱们每年感恩节都去他们家住,他们还有个的妹妹叫米兰达的。” 辰辰点头道:“哦,你说的是他。” 义廷提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辰辰有一度晃神,自己的老对手斯蒂文和他的哥哥罗杰斯,这几年果然不如门楣,作为一颗政治新星,在仕途之路上高歌猛进的。 他想起九年级感恩节假期的最后一晚,斯蒂文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即便只能在新闻报道中见到这兄弟二人,辰辰依然能感到,血管里流淌着政治豪门血液的,想当美国总统的野心依旧那么炽热。 “他们兄弟俩是如今政坛上的一对双子星,很了不起。”辰辰像是在自语,他忽而想起义廷正讲到公司危机的关键时刻,抱歉地笑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打断你,后来呢,你继续。” “后来,文瑾和他交涉拿到了4亿美元低息贷款,我们公司才起死回生。”义廷讲完自己的经历眼睛望着窗外夕阳下的查尔斯河静默不语。 再看看义廷有惊无险的表情,思索着他刚才的话,渐渐琢磨出些滋味,说道:“两年前?这么说,学霸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从英国帝国理工辞职回来的?那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被一语点破心事,义廷傻傻地咬唇忍笑。辰辰的心也放下了一些,有些事就是迟早而已,只要他们之间仍是心心相印的。 “我真为你骄傲,这两年,公司发展方面还有什么打算?”辰辰问。 “去年,我们在火星上建立一个小型封闭实验温室,想让来自地球的农作物在火星的土壤里试着生长。下一步,还准备开辟月球和火星的旅行项目。”义廷说得踌躇满志。 “这个恐怕不太容易吧,不是每一个普通人的身体都能适应失重环境,高辐射对人体也很有害,若是不幸遭遇太阳风暴,宇宙飞船被高能粒子袭击,那可就是一场灾难了。”辰辰满脸惊恐,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胆子贼大,干出任何事都不稀奇。 看着辰辰忧心忡忡的模样,义廷大笑,道:“哈哈,这个项目还在实验和论证阶段。放心吧,你能想到的,学霸早想到了,我们的宇宙飞船有‘太阳风暴保护层’。你知道咱们的大头学尊吗?他从哈佛医学院毕业之后,去了一个叫太空与极端环境医学中心的地方,我们也正在和他们合作,研究让游客在太空旅游中不受身体局限束缚的解决方案。” 听了这话,辰辰由衷地啧啧赞叹,道:“真了不起,你们确实是干大事业的人。你在学校那会儿就交友广泛,出了校门,这些人全都成了你事业的助力,看来,这几年,倒是我固步自封了。” 说罢,他捏了捏义廷的胳膊,问道:“这两年是不是不练网球了?” 义廷自嘲地笑笑,说:“我是没有时间精力打网球了,不过,我赞助了十几个和我当年差不多的中国小子来美国读书。那些人可都是好苗子,不能荒废。” “哎呀,”辰辰看了看手表说:“咱们得准备走了。” 义廷给迪米特里打了电话,小伙很快赶过来,帮辰辰将行李运上车,就超洛根机场开去。 坐在车里,义廷问辰辰:“说实话,你这回去巴黎,是不是为了去欧洲找她。” 辰辰沉默,他知道义廷口中的“她”是谁,这几年,他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然而,羽悠自从去了牛津大学之后,就嫌少和同学们联系,大家对她的音讯知之甚少。 一想到她的名字,就有许多美好的,苦涩的,甜蜜的,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 “说话呀。”义廷用肘弯碰了碰辰辰。 “不是,”辰辰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到当下。 “一上午时间光顾着讲我自己了,都没问,你为什么去巴黎常驻?”义廷脸上露出抱歉神色。 “我是被派往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巴黎总部,全面协助秘书长工作。”辰辰说得轻描淡写。 “哇,那就是秘书长助理,厉害了!这个组织一直在致力与推动世界经济增长,帮助发达国家政府制定国家政策,保持财政稳定,帮助发展中国家改善经济。你要是去那里,正好能实现改变世界的梦想。”义廷赞叹着。 3.4 她打开飞机舷窗朝外望去,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玫瑰色的朝霞,寂静的暗蓝色天幕下,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与峡谷,那就是内华达州,眼前的景象是这个贫瘠而广阔的内陆州本来的样子,而此刻,他们的飞机正在朝沙海中一片灯光璀璨之地飞去,似乎正跃跃欲试地要介入到那种喧嚣当中去,她知道,那就是她们此行的终点,著名的罪恶之都拉斯维加斯。 一行人走下飞机时,林先生夫妇早就在停机坪前恭候了。 菲欧娜注意到,这对夫妇的年龄差至少四十岁,她还注意到,自己老板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约莫不超过十八岁的林太太脸上、身上逡巡了一圈。 也难怪,这个中国大陆的*,拥有四分之一西班牙血统,最该死的是,在林太太面前,还不到27岁的她居然觉得自己是个老太婆!看看那张年轻得能掐出水的娇艳面庞吧,几个男人等抵挡得住着样的清纯诱惑? 当他们走进“皇家道林格雷宫殿”的大厅,林老板还不忘吹捧他的这位来自纽约的朋友:“格林先生给酒店起的名字太棒了,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听起来就觉得气派、讲究!” 威廉想起了他高中时曾经最爱读奥斯卡王尔德的作品,如今物是人非,他仰起头满意地看着这座金碧辉煌的酒店,嘴角未扬,摘下林太太刚送给他的宽檐牛仔帽,颇有玄机地说了一句:“让我们和‘伊凡诺夫老爹’说声早安吧。” 一行人捧场地笑着,赞美着走向电梯,只有林先生忽然感到一阵脊背发凉。 来到位于顶层的360度观景餐厅,菲欧娜惊讶地发现,这里居然早餐清场,七八百平米的餐厅只招待他们一桌客人。 她看了看腕上精致的蓝气球腕表,还不到八点钟,一位西服革履的五十岁左右日本客人和一个头发稀少的犹太人已经前驱后恭地站在桌前。 “哈哈,老朋友了还这么拘礼,坐吧。”说着,格林先生当仁不让地在长桌主位落座。 犹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格林先生左手边,日本人看着菲欧娜面生,小心翼翼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四十五度向前倾身,单手将名片举到菲欧娜面前,用蹩脚的日式英语做着自我介绍:“我叫前田,请多关照。” 名片倒是没有稀奇,上面写着某某株式会社社长,令菲欧娜惊讶的是,前田的左手小指只剩下一个指节。 她和安德鲁礼貌地在长桌尾部刚坐下,又来了一位面貌粗陋凶悍的墨西哥人,嘴里连声说着,抱歉,迟到了之类的话,格林先生和他拥抱过后,他在日本人身旁坐下。 服务生还没有给大家面前的杯子里倒好咖啡,一位彬彬有礼的高大黑人,和一位操着意大利口音英语的老派绅士一同走进来,两个人看上去并不十分亲厚,却都对格林先生十分恭敬。 格林先生亲昵地拥抱了老绅士,又和黑人大哥用斯瓦希里语亲切地打招呼,众人落座后,他宽厚地朝一桌人笑笑,说:“我这次来西部就是随便走走,没想惊动各位,你们都是事务缠身的人,又没有早起的习惯,特意来陪我共进早餐,实在是多礼了。” 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话,引得桌上三人更加诚惶诚恐,又是一通道歉、怠慢之类的自责。 叫前田的日本人朝主桌点头,脸上僵硬地笑着说:“格林先生来了,我们当然要来拜会,规矩不能乱。” 格林先生略带夸张地笑起来,道:“哈哈,去他妈的规矩,我们只是老友聚会,来来来,大家不要拘束,我们边吃边聊。” 黑人咧着厚嘴唇笑嘻嘻开口道:“格林先生每次来西部,总是把日程安排得那么紧张。何必急着明天就飞迈阿密呢?既然来了西部,我和兄弟们都琢磨着,能在好莱坞多招待您几天。我们投资的一部电影正在开拍,里面有一个新面孔的亚洲小妞,长得非常带劲!” 格林先生笑着拍了拍黑老哥的肩膀,说:“这个好说,我要的人,你帮我找到没有?” 黑老哥脸上神色一凛,收起笑容说道:“山姆逊吗?他可是让我们费了不少力气。这个人出狱第三年就当上了西海岸‘血帮’老大,抢劫、杀人、强奸、贩毒无恶不作,我的手下前天才把他控制起来。” “嗯,交给我吧。”格林先生语调平静。 “可是,如果他消失太久,血帮、拐子帮、18街恐怕……” 黑老哥的话还没说完,格林先生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要再跟我提这些不入流的街头混混,凭你在西海岸的实力,这几条小爬虫还摆不平吗” “是,人下午送到。”黑老哥说罢立刻噤声。 威廉转向墨西哥人,摇着头说:“去年,咱们的传统生意规模只有29亿美金……” “是啊,都怪那个新上任的墨西哥总统,赚这么点儿钱,连四个卡特尔里的兄弟都养不活,大家都准备好再和政府军干一仗了。”墨西哥人说话间,腮帮上的肌肉一起一伏,看起来颇有些狰狞。 格林先生摆手道:“稍安勿躁。最近,朋友倒手给我几块地皮,我准备在佛罗里达、北卡、密苏里和密歇根州建一些健康养老社区。如今,美国建材价格高居不下,我琢磨着,在咱们常规的那两宗生意里面,加进一条物流线,专门进口建材,你说呢?老兄。” “行啊,网络是健全的。只听你一句吩咐。”墨西哥人一扫脸上的愁容,笑意里带着一丝感激。 “彼得,可惜这次时间短,咱们不能喝上一杯了,我还是希望你有机会回纽约,那里有不少你哥哥的铁杆粉丝。上次和昆丁·摩根斗法,多亏了你的指点,让他们没赚到一分钱,还背了个大黑锅,如今联邦调查局开始彻查他们的交易黑幕了,实在是高明。”格林先生微微向前探身,朝那个意大利口音的老绅士露出赞许的笑容。 老绅士优雅地吃完盘子里的东西,用口布揩拭了一下唇角,说:“我的侄子最近跟我说,总统在白宫花园的烧烤晚宴上说:地狱之子中的某些人简直就是他最糟糕的噩梦,是该收敛一些的时候了。你猜我们尊敬的民主党大佬亚当斯议员怎么说?” “哦,他怎么说?”格林先生说着,将一小块沾满枫糖酱的华夫饼放入口中。 “他说,请不要用这种刻薄的言辞攻击为减少美国失业率,提升gdp做出过重要贡献的纳税人。当年你当选总统,恐怕还要多亏了他们下面的国际船舶运输工会、全国卡车司机工会、联合农场工人工会的大票仓做出的贡献,至少,你伸手向他们要竞选资金的时候,他们从没少给过你一美分。”说到这里,彼得·戈蒂先生哈哈大笑起来。 在座的几位也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和那位俄罗斯金融寡头的谈判,菲欧娜和安德鲁只参加了半程,商务和法律问题讨论完毕之后,他们和库兹涅佐夫先生的两名高级助理一同被请出了会议室,理由是两位久别的老朋友要畅叙一下离别之情。 下午,回到皇家道林格雷大厦108层,为格林先生常年保留的办公区域中,菲欧娜和安德鲁在根据上午的谈判内容制作相关文件,期间,安德鲁偶尔抱怨格林先生和库兹涅佐夫先生讨论中穿插他们听不懂的俄语。 手头的工作理出一些头绪之后,出于好奇,菲欧娜再次上网查格林先生的相关消息,在维基百科人物词条中,威廉·格林先生的介绍极其简单,而且披露的都是一些尽人皆知的信息,某某集团公司首席执行官、社会活动家、慈善家。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自己的老板是个神秘的,有故事的男人,否则,为什么维基百科上甚至没有披露他毕业的大学和家庭情况。 她试探着问正在电脑上飞速敲击键盘的安德鲁:“那位彼得·戈蒂先生是不是甘比诺家族的现任教父?” 安德鲁从电脑上抬起头,看了她三秒钟后,然后哈哈大笑:“他是甘比诺家族的不假,不过,现在是什么年代,意大利黑手党早就不存在了,哪里还有什么教父?我看你是没少读小说。” “切掉小指一个关节是哪个组织的入会仪式,我就不说了,那个墨西哥人和卡特尔又是什么情况?”菲欧娜不动声色地看着安德鲁。 “菲欧娜,你的简历里明明显示,你是00年后出生的人,你的思想为什么还活在上个世纪?这几十年来,各国政府对恐怖组织和黑帮的打击力度那么大,除了那些街头混混还铤而走险,稍有些头脑人早就金盆洗手了。格林先生的这几个朋友可都是从事正经生意的人,最多只能被叫做灰色经济链上的重要环节。” 安德鲁说着,一口喝干杯子里的咖啡。 4.3-5.1 回到皇家道林格雷酒店顶楼,自己办公室,赌场、墨西哥人、教父、帮派似乎都远离了他,他又从格林先生变回了威廉。 或许是下午谈判时,那两杯咖啡起效了,躺在宽大的沙发上,他感到身体格外疲惫,意识却异常清醒。 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他大睁着双眼,直视着从玻璃窗投射进来的刺眼阳光,在一片白色的光芒中,他仿佛看到一个红发白肤的高个子少年,他穿着笔挺的校服裤子和一件干净的格子衬衫,又重新回到了a校的校园。 少年脸上带着不经世事的青涩与傲然走出迪肯森楼的男生宿舍,在高大漂亮的图书馆中借阅了两本小说,然后,一路和同学们打折扣招呼,去主楼的学生会办公室开会…… 他似乎还能闻到表演艺术中心大剧场中,暑假新铺设的木质舞台发出的胡桃木香气,招生办公室的红色圆形屋顶建筑旁,农校长家厨房后窗里飘出阵阵蓝莓曲奇饼的香气…… 走到礼拜堂后山,看着夕阳下阿佘洛特河汤汤的流水,对着河对岸的群山,他不禁朗诵起拉丁文的古老诗篇,树后面是对他倾慕已久的伊丽莎白爱意流淌的目光…… 威廉从沙发上起身,走进洗手间卸掉身上的负担,刚想躺回沙发上继续他的白日梦,整整一面墙的镜子里照出一张阴郁慧黠的面庞,他的英俊经过时间的打磨变得深湛而令人琢磨不透,额头上的疤痕在镜前灯的光亮下触目惊心。 幽闭而昏暗的空间令他感到一丝恐惧,错觉间,他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他曾经艰难度日的简陋牢房。 虽然仅仅是两年半的牢狱之灾,他却见识了别人一辈子也无法见识到的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官方称谓,那就是是重罪犯,因而,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罪恶。 他不愿去回忆那段不堪的过往。 监狱里有许多老大,他们拥有各自的势力范围,时而相互挑衅,时而在一种勉强平衡的状态下僵持。 起初,作为一个新人,他连和老大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任何一个老大副手下面的小喽啰都可以随便欺侮他,对他呼来喝去。唯一要感谢的,是多年来在a校戏剧社历练出的演技,他演什么像什么,装傻、装可怜、装病、装同性恋他都干过,尽管如此,他经受的皮肉上的折磨依然足以摧毁任何一个正常人,让他发疯、自弃。 一路靠着演技,他得到了一些人的同情,和其中的另一些人也混得日渐熟络。很快,一个叫德莱塞的金融诈骗犯发现了他异乎寻常的聪明,他们成了忘年交,然而,那位身体疲弱的可怜老者,最终没能让他在残酷的环境里坚持过完第二个冬天。 德莱塞的离去令威廉非常难过,位老者是监狱里唯一能够和他推心置腹的人,曾在哈佛商学院担任教授,华尔街数以亿计黑金交易的幕后阴谋家的德莱塞,帮他在短期内恶补了大学到博士的金融学课程中最精髓的那一部分知识,还教会了他在大学里根本无法学到的东西,那就是各种金融诈骗的手段,和规避调查的方法,在他心里,德莱塞几乎等同于基督山伯爵的导师法利亚阿神父。 所幸,当德莱塞离世的时候,威廉早已在监狱里小有名气。这要归功于他和狱中另一名深柜老男人爱德华若即若离暧昧不清的关系。 爱德华是迈阿密某涉黑团伙的重要人物,因与墨西哥反政府武装勾结贩卖枪支、毒品被抓进来,他这辈子都无法离开监狱,不过,监狱里的各路老大都对他十分客气。 就这样,威廉从一个遍地开花阳光灿烂的校园,走进一个生满霉菌蛆虫的暗黑校园,天才学霸的本能让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各种他不知道的信息,和不具备的能力,对于权利阴谋的把握,也远比在a校当学生会主席时玩得更加纯熟。 他不喜欢欺负弱小,在他看来,那只是无能懦弱的另一种体现形式,却喜欢不动声色地挑动冲突和战争,然后,坐在憋闷的牢房一角,扇动着灰色监狱服不清洁的衣襟,看一群野蛮人拳拳入肉的搏击,当鲜血从自诩为强悍者的眼眶、鼻孔中流淌出来,当胳膊、脊骨被扭断的咔嚓声传入他耳鼓,他就会产生莫名的快感,心中默默盘算着,自己又能从这场斗殴中获得什么样的好处。 出狱后,在被誉为南美首都的迈阿密,他很快凭借爱德华的关系找到了那个团伙的老大,一位黑白混血的老者。这位老者足有六十多岁,一生浴血在晚年只想着金盆洗手。在见到威廉少艾美颜的那一刻,他贪婪纵欲的本性立刻暴露出来,为了让这个美少年成为自己的盘中猎物,他不惜答应他各种条件,并给予了他全部的信任。 两年之后,当威廉对组织内部的一切机密了如指掌,六十五岁的老者将威廉叫道身边,将象征组织最高权利的黑曜石权杖交给他,他也客气地回礼,那是一颗闪着蓝色幽光的子弹,他将这颗子弹亲自嵌进了老者的头颅,为他辉煌而罪恶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完美句点。 皇家道林格雷酒店88层一间没有窗户的封闭暗室中,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黑人大汉,被绑在一个铁架子上。他*的上身伤痕累累,只穿一条难辨颜色的裤子,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松开他。”格林先生走进密室吩咐道。 “老板,我们的机车帮五十多个兄弟追踪了半个月才找到山姆逊的踪影。”一个小头目站出来邀功。 格林先生一言不发地站在屋子中央,几个人将山姆逊从铁架子上解下来,他就如同一座大山崩塌般颓然倒在格林先生脚下。 他抬起被凝固的血污糊住的眼睛向上看,威廉的身躯显得异常高大,轮廓分明的面庞上有一道格外醒目的疤痕,一头红头发在灯光下鲜艳如血。 “我给过你机会,你竟然还是私下去投靠摩根家族的新继承人,我和他有仇,你不是不知道。”威廉的音调不高,却寒意十足。 “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以后不敢再和他们有往来……”山姆逊趴在地上大声连声哀求着。 一双tod’s黑皮鞋踩住他的手,大汉口中发出一声*。 “真吵。”威廉拿出枪。 嘭地一声闷响之后,枪口冒出一团蓝烟。 握枪的手上,星型蓝宝石的戒指流转过一道幽光。 5.1 “老板,这里怎么看也不像富人区啊,你确定你同学住在这里吗?”迪米特里按照本特利车上的语音导航,将车驶进花园街康科德大道,又从这里转向下一个街区。 “按导航走就对了!我这个同学呀,做事最讲究精确,从高中起就按分钟管理时间,他给我的地址当然不会有错!”坐在后座上的男子下达指令时才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夹着雪茄烟的小指头点击屏幕上的绿色按钮,一封邮件发送完毕。 他望着车窗外,道路上随处可见踩着滑板,身背双肩包,穿大号卫衣的学生,男子不禁眯起双眸,回想起自己的大学时光。 忽然,一对情侣亲密耳语着从车窗旁走过,他感到自己再次被一大波狗粮伤害到了。 “再开这就快进哈佛校园了,这片房子应该都是学生住的,我敢说,月租金绝不会超过两千美金。”迪米特里在驾驶坐上小声咕哝着。 后座上的男子掐灭了手里的雪茄,尽管他健壮身体微微发福,线条硬朗的面庞下缘有了双下巴,看上去仍不失为一个帅气大叔的典范。 他将羊皮外套内灰格子衬衫领口的扣子松开一粒,对前排司机位上的年轻人说:“这两年,你就是豪宅看得太多了!我跟你说,这在剑桥算相当不错的街区了。” “前方五十米路口,请右转进入布赖顿街区,在这条路上行驶一点五公里,目的地就在右侧。”语音导航中温柔的声音将车辆引导上了一条新路,与方才经过的,沿途餐馆、书店、咖啡店林立的花园街比起来,这里显得更要荒凉许多。 本想找补回一些面子,刚说完就被啪啪打脸,男子不禁懊恼。 迪米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满脸尴尬的老板,知道他虽然脾气急,却从不对员工乱发火,于是又开口道:“上周去橄榄球明星尼古拉斯家,才真算开眼了,他在曼哈顿的那套独立大宅连国王看了都要眼红?还有上个月,跟您去弗罗里达,顺便去摆放了您那个姓崔的韩裔学妹,就是报纸上说是德彪西转世的那位,人家音乐家就是酷,光是一栋海边度假别墅就占地十几英亩!老板,您不是常说,您毕业的那所贵族高中都是牛人嘛,居然还有这种和穷学生们住邻居的?” 迪米特里是个黑白混血的巧克力人,给太空发展公司ceo开了三年车,他这股聒噪劲儿若是在别的老板手下,恐怕早就吃了好几大盘鱿鱼了,偏偏他们老板还是蛮喜好这一口儿。 5.2 “我这个同学,当初在我们学校可是一等一的牛人!”男子决不允许任何人小看自己的同学,为了给自己的司机提升一下思想境界,他锲而不舍地说道:“你听说过我们高中的校训吗?nonsibi啊,这可是拉丁语,就是不自私,只替他人考虑,换句话说,就是要心怀天下……”男子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急刹车将他甩到后座靠背上。 迪米特里连声说抱歉:“哎呀,对不起呀对不起,这两个大房子中间的小矮楼,要是不留神就开过去了。” 在房子前停好车,迪米特里恪尽职守地走到后面,拉开后座车门:“老板,请下车,就是这里。” 义廷从车里走出来,看了看这幢被周围建筑衬托得格外平淡无奇的灰色小楼,门口局促得连一个车位都没有,狭窄的街区只有上下两条车行道,再看看自己那辆个头不算小的本特利,不觉皱眉犯难,吩咐道:“也没地方停车,你先开出去逛逛,记住,别走远。我们聊会儿天就出来,我一会儿还得送他区去机场赶航班呢。” 迪米特里看了看自己老板身上设计师限量版的阿曼尼羊皮夹克,订制的tod’s皮鞋,爱马仕的腰带,满脸怪异表情,似乎在质疑,有什么人只得大名鼎鼎的太空发展公司ceo亲自去送机。 差遣开迪米特里,男子按响了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个身材高挑的俊朗男子,阿迪达斯的休闲外套,牛仔裤,即便是一身简单的旅行装扮,仍能看出眉宇间不凡的气度。 他激动地一脚跨进门,抱住他,用儿时的小名大声呼唤:“辰辰,好久没见了,你可一点儿都没变!” “老弟,你倒是比两年前见面时,又胖了一圈!八块腹肌是不是变成一大块五花肉了?”辰辰也像上学时那样调侃着自己的老朋友。 “嘿,会不会聊天?”义廷亲昵地怼了辰辰肩膀一拳。 “哎呀,对对对,我应该说,太空发展技术公司的ceo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辰辰笑容一如十年前一样明彻。 略一扫视,屋子里的一切尽收眼底。 义廷失望地发现,这果然是个不大的房子,虽说不上穷酸,却也是平民气十足。从拥有落地窗的客厅眺望出去,能看到查尔斯河上的落日,客厅陈设是极简的北欧风格,干净、硬朗,除了客厅、书房通天彻地的书柜里摆满了书籍,屋子里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辰辰将义廷往屋子里让,嘴里客气地寒暄着:“其实,我们中心有车,还劳动你这么个大忙人亲自来送我,真不好意思。” “虚伪,又来这套虚伪的,是吧?你从纽约搬来波士顿之后,咱哥俩也算是住一个州,话说,这也快两年了,您老人家的日程比总统本人都忙,和你约了二十几次也没能和你见上一次面。这回学霸说了,你要去欧洲常驻,哥们儿就算放下所有的事,也得来给你送行啊。”义廷说着,举步走了来。 “话说,学霸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辰辰看了看义廷身后,确认文瑾没来,心里不免有些小遗憾。 义廷耸了耸肩膀,道:“这一周她都不在波士顿,现在,应该在密西西比nasa斯坦尼斯航天中心开会呢。从英国一会来,原来说是在mit消消停停当教授,实际上,nasa这十几个中心到处跑。” “哦,看来坊间传言都是真的了?文瑾这几年著作等身,自从去年升任了mit最年轻的女性正教授以来,就有不少人说,她有望成为nasa的第一位女掌门人?”辰辰眼里闪过一丝喜悦。 “这事别信,以讹传讹越传越神,就跟薇薇安和丹尼尔的婚讯似的,这不是也传了四五年了吗?你啥时候见他们真去教堂了?”义廷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辰辰禁不住好奇,问道:“话说,你们家文瑾跟薇薇安最好,我看杂志上说,teen&style明年开春ipo上市,薇薇安和丹尼尔的婚事到底有没有戏?” “江博士,上市不假,他俩结婚这么不靠谱的谣言你也信?别人不了解丹尼尔学长,你应该最清楚啊,他这辈子心里只有他那个死去的前妻,而且他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不可能再婚。”义廷这回又充当了一次权威发言人。 “对了,你父母来美国之后还适应吗?他们刚来那会儿去看过他们二老一次,这一晃又好几年没见面了。”江睿辰一边让座,一边问候着。 “那可不是一般的适应。这里空气好,我爸又戒了烟,慢性支气管炎都快好了。我妈也不懂英语,连菲佣都信不过,整天自己在家鼓捣美食,我每次回去看他们,都能吃上她做的红烧肉。” 说着话,义廷的目光被茶几上那套端石牧牛戏水的茶海吸引了,他回忆起a校迪克森楼的一幕幕情景,大叫着:“我的上帝啊,十多年前,大卫学长传给你的这套茶海你还留着呢?” “是啊,迪克森楼大卫学长的茶会你还记得?”辰辰笑着问。 “这咋能说忘就忘,青葱岁月啊。”义廷说着大剌剌地坐在沙发上。 辰辰说着看看手表,道:“时间还早,我请你吃饭去吧。我们这边新开了一家寿司店,比那会儿咱们常去的银座还地道呢。” 义廷摆摆手道:“吃饭就免了吧,一个小时前,刚和一个欧洲客户吃过早午餐,今天晚上还要再去赶两个场子。我说,好久没喝你泡的茶了,你的茶道手艺可是得了大卫真传的,今天,就请我喝茶吧。” “难得你有雅兴,也好。”辰辰到义廷对面,按亮了烧水按钮。 义廷担心地摸了摸样式淡薄的茶几,生怕它承受不住茶海的分量被压塌,问道:“你别告诉我,这些家具都是宜家买的?” “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来了?”辰辰往茶壶里放茶叶,回答得不以为然。 “一个普林斯顿本科、哈佛大学肯尼迪政治学院的博士,不至于混这么惨吧?”这话说出来,义廷自己都觉得心酸。 辰辰像从前在a校时那样,一边给义廷泡茶,一边说:“《朱子治家格言》里说,勿营华屋,勿谋良田,居身务期质朴……” 义廷大嘴一撇道:“拉到吧,别跟我整那些我听不明白的酸词儿,我就问问你,你治啥家呀?你成家了吗?” 辰辰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又要开始说那些老生常谈,于是,先发制人,道:“哎,这么多年我都忘了问你,当初,你和学霸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虽说咱俩是最好的兄弟,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听说这几年,你们分分合合好几次,到底怎么回事啊?” 义廷垂下眼眸,玻璃壶腾起的蒸气,为他红光满面的脸笼罩上一层伤感,口气里却是满满的爱怜:“咋分的呀?这个你得去问学霸。她说她不适合结婚。挺大个人了,从英国回来还是啥都不会,连厕所坏了还得大半夜给我打电话,让我去修。” “我觉得,她不是不适合结婚,可能是太专注学术研究,怕耽误了你。你也别介意,她这个人,除了学术,其它方面就是比较低能。话说,我在高盛上班的第二年去过一趟英国,通过你联系上了学霸,她这人倒实在,招待我吃了一顿人生中最贵最难吃的英式下午茶。”辰辰回味着那时的情景,不禁失笑。 “没准儿你说的对。我创业的第三年,她就从mit博士后毕业了。高中做飞机那会儿,有个霍夫曼教授指导过我们,就是他给学霸推荐到帝国理工当助理教授的,不到两年就出了好几个震惊世界的科研成果,升了副教授。从英国来就去了mit,更是如鱼得水,事业一路走高,可是……”义廷越说,神情越不对劲儿。 不过,一秒钟之后,他就为自己找到了开解情绪的新话题,他环顾了一眼辰辰的家,就开始数落他:“不是我说你,你从哈佛商学院毕业那年,不是去高盛了吗?前年,你当上高盛总裁助理那件事各大媒体都炒疯了,说啥,眼瞅着一个金融新贵即将诞生,还说啥华裔将统领华尔街。一年工夫你就自降薪水重回校园,这是啥意思啊?读书没读够还是咋地?” 辰辰轻哂,还没来得及开口,义廷又抢白道:“我知道,你又要说我庸俗,俩眼只盯着钱。把我撂一边,学霸也看不懂你这一波骚操作呀!你到底想干啥?” 辰辰煮好了水,将茶壶中的金骏眉洗过第一遍,在一只稍大的瓷杯子中为义廷斟上一盏深红色茶汤,递过去,道:“哎,说来话长,我刚当上高盛总裁助理的第一年,我导师耶伦特博士就受聘担任美国总统国际事务顾问委员会主席。他很担心自己走后,对肯尼迪学院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这边的研究分身乏术,就说服我回归老本行,在这边做高级研究员,同时兼任中心主任。” 5.3 “这笔帐我就算不过来了,你要是不当个小主任,现在,没准早就升任高盛的副总裁了,就算是没有升职加薪,年薪也比在研究中心高十倍不止吧?”义廷说着一口饮尽茶盏里的茶汤。 辰辰抿了一小口茶水说:“你忘了,当时,竞选学生会主席的时候,我说过什么。我想做一个能改变世界,让世界变得更好的人。我觉得,在这里虽然从事国际关系和政策研究,比我去做投行更有意义。” 义廷笑着摇头。 “哎呀,别光说我了,说说你自己吧。要是我没记错,你们公司是去年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对吧?公司名字中二了点儿,不过,也是高科技朝阳产业,你才是妥妥的成功人士,人生大赢家啊。”辰辰又为义廷倒上一杯茶。 义廷脸红,笑道:“少来。我算什么?就算不考虑咱们学校那些继承家族产业的同学,随便哪一个同学不都是混得风生水起?你还记得那个整天和阿曼达混在一起,专爱传别人八卦,又馋嘴贪吃的胖维姬吗?她的母婴营养公司如今已经是全美国最大的了,开车走在高速路上,到处都能看见她们公司的路牌广告。” “是啊,”辰辰点头附和:“就说邵云泽学长吧,他比我早两年进入华尔街,凡经他手操盘的项目回报率都在35%以上,被誉为‘华尔街金手指’。他的‘潜在市场假说’和‘黄雀投资法’都被业内人士奉为圭臬。” 义廷马上接过话头,说道:“你们宅男五人组里的那个瘦了吧唧的印度小哥,就是爱做抛饼的那个,我听说,他收购了美国的uber和中国的滴滴,成了了一家叫ubnce的打车公司,不但可以提供打车服务,还嫁接各个城市的医院,取代救护车的作用。在全球100多个国家,600多个城市运营。” 辰辰笑了,说道:“谈到这个话题,咱们就是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同学们都这么优秀了,我们自然也不能敢怠惰。” 说着,她拿出一盒曲奇饼放在桌上,故意岔开话题道:“这是农太太新给我寄来的,你尝尝,看看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义廷只尝了一块,就把盒子抱在手里不撒手了,耍赖道:“就这个味,学霸的最爱,我拿走了。” 辰辰也不客气,道:“好啊,吃了我的限量珍藏好,总该跟我说说你这几年的近况了吧?媒体上关于你的报道不少,可是都太官方了。” 义廷挠了挠头,说:“哎,外人都是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 “这话怎么讲?”辰辰不解,为他换上茶饮。 在他的印象里,自从义廷考上加州理工,人生就一路开挂,每次在网络、电视里见到他,都是精神抖擞,风光无限。 “两年前,我公司差点儿破产清算。”义廷苦笑。 辰辰一脸惊愕,问道:“不是连nasa都是你们最稳定的大客户吗?如今,在做商用航天运载方面,你们可是全球业界老大。” “是啊,我们从中国和俄罗斯手里购买二手运载火箭,拿回来改造之后,帮各国的航空航天公司回收有再利用价值的卫星、打捞火箭残骸、给国际空间站和宇航员提供补给,一开始,干得顺风顺水,随手一签都是几千万,上亿的大单……” “等等,”辰辰打断他,问道:“你一毕业哪儿来那么多钱?” “这要感谢我生命中两个贵人。”义廷说道:“第一个是阿卜杜拉,他是我们公司最早的合伙人,我一开口求他,他二话没说就注资3000多万美金,公司上市后,他的股份比例虽然有所稀释,仍是公司重要股东。” 辰辰点头道:“亏你能想到去找王子,他最不缺的就是钱。听说,前两年他叔叔病逝,大哥被暗杀,如今他已经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义廷晃动着手里的瓷杯子说:“不过,他恐怕要像查尔斯王子那样超长待机了,他老爸身体贼好,也一点儿没有退位的意思。” 不等辰辰问,他就继续说道:“第二位贵人你应该能想到,就是我室友李恩了。” 辰辰笑着问:“他给你投了多少钱?” “他这个人平时挺彪,谨慎起来比谁都保守。他没给我们投资。公司成立初期,发展方向并不是航天商务运输,而是新动力,新能源,我们把当初在加州理工实验室里研究出来的专利产品市场化,李恩就是我们第一个买家,匡特集团旗下的汽车公司都向我们下了大订单。市场就是喜欢跟风,眼看着奔驰、宝马都捧我们公司的场,全球大部分汽车公司也和我们签订了合同。这一块业务,至今还是我们的核心竞争产品。”义廷回忆着公司的发展。 “那后来,怎么会濒临破产呢?”辰辰觉得自己这么问,简直像个财经记者。 “后来,我们发现,对买来的航天飞行器进行改造,成本远远高于自主研发,我们就成立了自己的研究中心,文瑾向我们提供最前沿的先进技术支持,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不过,两年前的一天,我们的腾龙三号重型运载火箭发生了小小的技术故障,我在监控室亲耳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眼看着一个大火球腾空炸裂,我当时就晕菜了,好几亿美元听了个响,就这么打了水漂。”义廷的眉头紧蹙,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出这么大事,你从来都没跟我提起过?”辰辰追问。 “是啊,提了也只有给你添堵,而且你也不是这个领域里的人,还不如我们自己扛。文瑾听说公司的事,找到了罗杰斯……” “哪个罗杰斯?我们贝尔弗科学与国际事务研究中心就有三个叫罗杰斯的。”辰辰打断义廷问道。 “罗杰斯·亚当斯啊!时任国家能源部副部长,”说到这里,义廷看了辰辰一眼,补充道:“对,就是你室友斯蒂文的哥哥,咱们每年感恩节都去他们家住,他们还有个的妹妹叫米兰达的。” 辰辰点头道:“哦,你说的是他。” 义廷提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辰辰有一度晃神,自己的老对手斯蒂文和他的哥哥罗杰斯,这几年果然不如门楣,作为一颗政治新星,在仕途之路上高歌猛进的。 他想起九年级感恩节假期的最后一晚,斯蒂文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即便只能在新闻报道中见到这兄弟二人,辰辰依然能感到,血管里流淌着政治豪门血液的,想当美国总统的野心依旧那么炽热。 “他们兄弟俩是如今政坛上的一对双子星,很了不起。”辰辰像是在自语,他忽而想起义廷正讲到公司危机的关键时刻,抱歉地笑笑道:“不好意思,刚才打断你,后来呢,你继续。” “后来,文瑾和他交涉拿到了4亿美元低息贷款,我们公司才起死回生。”义廷讲完自己的经历眼睛望着窗外夕阳下的查尔斯河静默不语。 再看看义廷有惊无险的表情,思索着他刚才的话,渐渐琢磨出些滋味,说道:“两年前?这么说,学霸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从英国帝国理工辞职回来的?那证明她心里还是有你的。” 被一语点破心事,义廷傻傻地咬唇忍笑。辰辰的心也放下了一些,有些事就是迟早而已,只要他们之间仍是心心相印的。 “我真为你骄傲,这两年,公司发展方面还有什么打算?”辰辰问。 “去年,我们在火星上建立一个小型封闭实验温室,想让来自地球的农作物在火星的土壤里试着生长。下一步,还准备开辟月球和火星的旅行项目。”义廷说得踌躇满志。 “这个恐怕不太容易吧,不是每一个普通人的身体都能适应失重环境,高辐射对人体也很有害,若是不幸遭遇太阳风暴,宇宙飞船被高能粒子袭击,那可就是一场灾难了。”辰辰满脸惊恐,知道自己这个好朋友胆子贼大,干出任何事都不稀奇。 看着辰辰忧心忡忡的模样,义廷大笑,道:“哈哈,这个项目还在实验和论证阶段。放心吧,你能想到的,学霸早想到了,我们的宇宙飞船有‘太阳风暴保护层’。你知道咱们的大头学尊吗?他从哈佛医学院毕业之后,去了一个叫太空与极端环境医学中心的地方,我们也正在和他们合作,研究让游客在太空旅游中不受身体局限束缚的解决方案。” 听了这话,辰辰由衷地啧啧赞叹,道:“真了不起,你们确实是干大事业的人。你在学校那会儿就交友广泛,出了校门,这些人全都成了你事业的助力,看来,这几年,倒是我固步自封了。” 说罢,他捏了捏义廷的胳膊,问道:“这两年是不是不练网球了?” 义廷自嘲地笑笑,说:“我是没有时间精力打网球了,不过,我赞助了十几个和我当年差不多的中国小子来美国读书。那些人可都是好苗子,不能荒废。” 5.4-6.1 “哎呀,”辰辰看了看手表说:“咱们得准备走了。” 义廷给迪米特里打了电话,小伙很快赶过来,帮辰辰将行李运上车,就超洛根机场开去。 坐在车里,义廷问辰辰:“说实话,你这回去巴黎,是不是为了去欧洲找她。” 辰辰沉默,他知道义廷口中的“她”是谁,这几年,他不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然而,羽悠自从去了牛津大学之后,就嫌少和同学们联系,大家对她的音讯知之甚少。 一想到她的名字,就有许多美好的,苦涩的,甜蜜的,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 “说话呀。”义廷用肘弯碰了碰辰辰。 “不是,”辰辰努力让自己的思绪回到当下。 “一上午时间光顾着讲我自己了,都没问,你为什么去巴黎常驻?”义廷脸上露出抱歉神色。 “我是被派往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巴黎总部,全面协助秘书长工作。”辰辰说得轻描淡写。 “哇,那就是秘书长助理,厉害了!这个组织一直在致力与推动世界经济增长,帮助发达国家政府制定国家政策,保持财政稳定,帮助发展中国家改善经济。你要是去那里,正好能实现改变世界的梦想。”义廷赞叹着。 “oecd总部有十二个业务司局,七百多名经济学家、律师、科学家呢,我的作用极其有限。”辰辰谦虚着。 “话说,这个机构,中国都没有参加呢。不知道是因为,中国给别的国家的官方发展援助(oda)低于gdp的0.7%,还是国内福利水平不满足加入条件。” 辰辰笑笑,义廷显然对这方面的事情不在行,他淡淡说道:“中国目前以观察员身份,参加加入了好几个委员会。不过,我在职期间,会遁词中国的加入,让我们的国家在国际上拥有更多的话语权。” 义廷朝辰辰伸出大拇指,道:“还是和从前一样,老有情怀了。” 转而,他又好奇道:“这回又是你导师耶伦特推荐你去的?” 辰辰摇头,道:“这回我去巴黎,导师很舍不得呢。不过,他也无奈。这回是美国总统亲自提名的,他在白宫花园对oecd的秘书长亲口说:‘除了查理·江,我不认为还有更合适的人选。’” 义廷的眼睛立时瞪得大如铜铃,开车的迪米特里听不懂两人之间的中文,也从后视镜中瞥见自己老板的神色,也不明觉厉地打量着老板身旁的男子。 半晌,义廷才说:“你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oecd的秘书长助理,这是奔着世行、联合国、美联储进发的节奏啊!斯蒂文将来就算当了美国总统也不如你牛,我们就更不用提了。” 辰辰笑道:“说到底,咱们是殊途同归的,都是为了让咱们居住的这颗变得更好。牛不牛又有谁在乎呢?” 6.1 “罗德小姐,你发现的新锐画家真是太有个性了。我们希望近期能有机会再次与您这样杰出的艺术家,以及您的画廊合作。”索斯比董事会主席约瑟夫·海登的夫人欧兰妮·海登亲自将羽悠送至vip大厅小厅出口处。 设置这样一个相对私密的单独出口还是绝对必要的,这可以很好蒂避免出现狂热的艺术爱好者们围观某位知名艺术家的情景出现。 “您不必客气。能看到今天的拍卖最终圆满落幕,我就放心了。”羽悠边说,边被动地接受着海登夫人热情的贴面吻别。 “希望刚才那场小小恶作剧没有给您带来困扰。”对方带着巨型祖母绿戒指的手仍紧紧拉住羽悠的衣袖,仿佛对她即将离开觉得百般不舍。 羽悠只得再次赞美、微笑、道别:“谢谢您和海登先生的盛情,有机会一定去府上叨扰。今晚,我还要赶航班飞回巴黎,筹备后天在大皇宫巨型的世界古董展双年会。” “哦,那个活动我和海登先生也会参加,尽管这个活动中的拍卖一向都是由我们的对手克里斯蒂拍卖行承办的。”海登夫人口气中满是遗憾和不甘。 一楼的壁炉将大厅烘烤得暖融融的,海登夫人脸上的妆容被薄汗浸透,已经有些浮粉,肩上的貂皮披肩却依然十分给力地为这个满脸倦容的女人支撑着门面,上面短促而细腻的毛针在水晶灯下根根分明地流转出夺目光彩。 “好的,那我在大皇宫恭候二位的光临。您留步吧,外面下雨了,小心伤风。我的助理应该就在对面那条街等我,再次感谢您。”羽悠不再多说,推门走出位于美菲尔街的豪华建筑。 天色灰蒙蒙的,她不确定这个拍卖会进行了多久,更无法确定这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是什么时候下起来的。她撑起黑色的雨伞,走进薄薄的雨幕中。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都有些年头了,却并未呈现出历经沧桑的颓败之色,依然低调而倔强地兀自华丽着。车灯接连着车灯的街道被雨水打湿了,乍看上去如同一条浅浅的河流。建筑物的阴影在闪动这水光地上印出毛边,路灯的光芒落在地上如同一片阴开的亮色,整条大街则是一副同未干的油画。 手机在书包里不安分地震动了好久,她磨蹭了半天才将它掏出来,只因她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景象大大分散了。 这条据说是伦敦顶级上流街区的便道上,竟然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条长队,队尾口甩出两条街区。 她眯起眼睛朝前方看,惊讶地发现,队伍的最前端竟然是她刚刚出来的大画廊,那个正对着繁华街市的正门早已被手持摄像机的媒体围得水泄不通了。 这一定不是在排队购买街角面包店的可颂面包。 她马上联想到,在大画廊二层索斯比拍卖会上发生那一幕闹剧。 就在离开前的一个多小时,她新近发掘的一位名叫天之岸的画家,一幅简单的涂鸦新作拍出99万欧元的高价,然而,就在拍槌下落的那一瞬间,那幅画竟然在画框中诡异自爆了。 不知是谁在画框中安装了一个自动碎纸机,当一条条色彩斑斓的画纸从描金画框底端缓慢滑出时,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十个月前,羽悠在伦敦一个狭窄的街区墙上看到了一些涂鸦,她敏锐的神经被触动了,立刻体会到了那些画作的独具匠心。那些无厘头的画几乎将那个晦暗的街区点亮了,三天后,那个蓬头垢面的家伙成了罗德画廊的签约画家。 握在手里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接起来,对方已经挂断,那是一个没有标注姓名的来电,尽管羽悠知道,这可能又是一桩重要的艺术活动,但她没有急着回拨,她需要一个人在雨里整理一下刚才凌乱的思绪。 如今,妈妈的创作量稳定,也依旧是华裔画家中执牛耳者,羽悠自己很少画画,正因她的画存世量极少,她的作品价格也异常昂贵,大部分都超过了妈妈。 这四五年,羽悠从运营自己的画廊、发掘扶植年轻的天才艺术家,逐渐参与到艺术品收藏,和国际文化交流领域。自从发现了《白色曼陀罗》的作者,并以1.76亿美金将她的作品拍卖成交,全世界的艺术家和艺术评论家都越来越重视羽悠的声音,时刻希望倾听到她对艺术的独到观点。 近期,她旗下这位年轻画家心之岸,在欧洲的艺术品市场上红得发紫。今天,他的行为并没有招致,以行事铁面无情著称的索斯比拍卖公司的愤怒和起诉,居然被在场的艺术品收藏家们视为一种很有个性的行为艺术,当然,这很大原因要归功于那位拍得作品的女士坚决表示会付钱,并拿走那一堆碎纸。 羽悠对这类任性行为见怪不怪,她旗下的画家、雕塑家没有像塞尚那样拿着个从超市买来的小便器当作拍品放在屋子中央,她就已经觉得谢天谢地了。 人群仍从四面八方向大画廊涌过来,羽悠感到过膝的羊绒大衣下裸露出来的那一截穿丝袜的小腿被冷雨吹打得有些发凉,不禁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在走出拍卖大厅前,心之岸挤到她面前,扬起嘴角低声对她说:“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他们宁愿在这里画大价钱买他们并不理解的东西,其中有一些还是垃圾。” 这句话在她心里掀起了小小的波澜,心之岸的行为看似是在嘲讽那些附庸风雅的有钱人,实则是对强权和资本控制艺术的一次最有力的控诉。由此,她想到,艺术究竟是什么?艺术的世界里有没有界限存在?她从小的愿望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她以为自己正在通过所从事的事业朝那个理想中的方向努力,而事实确实如此吗? 终于在街角看到她那辆暗夜蓝色宾利轿车了,雨水将黑白分明的斑马线清洗得格外干净,不知为何,高跟鞋在便道上发出的哒哒声,这让她想起了上个世纪初叶在欧洲兴起的达达主义。 6.2 “羽悠居然没接电话。”文瑾说着垂头丧气地将样式古老的电话听筒放下古董电话机上。 “哎呀,急什么,到那天她肯定会去。这两年,你和她见面不多,我们倒是常见面,每年春秋两季我都要抽时间去参加巴黎时装周,十次倒有七八次能碰上她,就算没时间吃便餐,也会在一起喝个咖啡聊聊天。”薇薇安的声音从地下一层的大更衣室里穿出来的,因为屋子中央从地下一直通往三层的旋转楼梯是相通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不会吧。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浮躁肤浅了?你们这些搞什么时尚产业的真不得了,再好女孩也能被你们带跑偏。”文瑾坐在奶油*型的大方沙发里,双手随意地撑在身后,仰头看着这个色调对比充满了戏剧性的后现代风格的三层楼空间。 薇薇安身上礼服的拉链还没有拉好,就从更衣室的大镜子后面里转出来,攀住楼梯扶手,喊道:“你好歹也是在高中上过艺术史和绘画课程的人,咱们学校的博雅教育怎么还没把你这个大宅女的理科脑袋瓜改造过来。” 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一楼,拉着文瑾说:“过来,姐今天让你看看什么是艺术。” 文瑾不慌不忙地刚帮薇薇安拉好裙子上的拉链,就被她带着来到客厅,她在空中画了个大圈圈说:“你看这个房子了没有,是哈扎·哈迪德帮我设计的,那面墙上的画是都是韩国插画家金亨泰画的,餐厅和客厅中间这匹马是安吉拉·米娅·德拉维加的雕塑,屋子里所有的后现代风格家具都是出自康士坦丁·葛切奇的亲手设计……” 不等薇薇安说完,文瑾就嫌弃地看着玄关处的一面镜子,道:“那么大一面镜子周围都糊上了,只留中间一块儿怎么照人啊?而且还圆点,看着好像蛇蜕皮啊,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薇薇安马上奔到镜子前,拍拍那面巨大的穿衣镜,说道:“真不识货!这些圆点都是圆点女王草间弥生的亲自画上去的,我觉得放在更衣室太可惜,才搬上来展示的。” 文瑾一脸尴尬:“看不懂,真心看不懂。” “走,去主卧卫生间,我带你看看什么叫塞尚同款小便池,一比一定制的,好吗?”薇薇安兴奋地拉着文瑾就网电梯方向走。 文瑾连连摆手:“姐,你赢了。不过,说句实话,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反艺术啊?” “不不不,”薇薇安看着几乎被布置成前卫艺术展厅的客厅,说道:“艺术可不止于绘画、雕塑,你看那盏灯,那个书架、还有那些锅碗瓢盆,你不觉得,我营造这样的环境,是为了思考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吗?” “什么?”为了避免薇薇安的自说自话,文瑾很配合地发问。 “艺术的边界在哪里。”薇薇安一本正经地说。 “这个叫哈迪德的设计师设计的房子可真不怎么样。我顺着导航开车过来的时候,居然没敢相信这就是你的家,我还以为是个儿童诊所,或是美容院什么的呢。”文瑾故意逗她。 薇薇安无奈地摇头,道:“和你这种不懂艺术的人沟通实在太辛苦了。” “好吧,好吧,不和你争了,你喜欢的就是艺术。”文瑾举白旗投降。 如果说薇薇安是个极其精明的商人,文瑾相信,至于她吹嘘自己真的懂什么艺术,文瑾是完完全全不相信,她笑道:“所以,为了艺术,你趁着去年欧洲金融危机,从皮诺家族手中大举收购了伊夫圣罗兰的男女装和彩妆,从阿尔诺手里买下了迪奥、芬迪、纪梵希、亚历山大·麦昆,还打算购买爱马仕家族的股份?” “哦,不。我是为了早日在时尚奢侈品界一统江湖。”薇薇安向来不爱拐弯抹角,更何况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 文瑾听了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就是仗着丹尼尔是著名风险投资公司a16z的合伙人,ceo,就有恃无恐。” “拜托,我可没有有些女孩那么好的福气,一招手说,我喜欢这个,就有人给买单。我收购每一家公司之前,都要给丹尼尔公司提交几乎比一本书还要厚的分析报告和可行性研究报告和商业计划书。”薇薇安说得理直气壮。 文瑾看着她一身格外性感得黑色晚礼服,忽然换了话题:“为了参加巴黎大皇宫得古董双年展,你都试穿了十六套礼服了,是不是丹尼尔也会出席这个活动啊?” “哎,我说,你想到哪里去了?”薇薇安委屈地叫起来。 文瑾在一旁正笑个不停,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 “哈哈,居然有那么多同学去巴黎大皇宫参加这次古董双年展,这让我想起十年前,在伊莎贝拉嘉纳博物馆举行的毕业舞会,就是你当选舞会皇后那次,这次的感觉就像上次舞会的延续……” 文瑾兴奋的声音还在不停地继续着,羽悠耳畔却又响起了急促的嘟嘟声,这声音连续不断,与文瑾的声音重合,她不得不将电话从耳边拿下来,看到屏幕上显示另一个打进来的电话是詹宪。 这位詹先生是“中华抢救海外文物基金会”的法国当地总干事,虽然未曾某面,近一周来却通过一次电话和两封邮件,主要是请她协助安排国内代表团来法国参加世界古董双年展一事。 大展在即,羽悠担心接待环节上出现问题,不得不打断电话那头的文瑾,道:“文瑾,我这边有一个重要来电,我们后天见面再聊。” 结束了和老同学的通话,她马上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焦急的男声:“珞小姐,如果不是遇到棘手的问题,我们是不会贸然给您添麻烦的。有一个紧急情况想先和您沟通一下。” “哦?请讲。”羽悠心中疑惑。 这次双年展,中国国内有高官出访,羽悠特意请助理安排了最妥帖的利兹卡尔顿酒店,她还曾亲自致电酒店的总经理,告知了这批客人的重要性。按照时间计算,中国的代表团应该是即将登机的时间,这时候,还能有什么紧急情况呢?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我们接到一位中国驻法记者的电话,他告诉我,唐朝释妙善大法师肉身佛像将会出现在这次的双年展上,并准备参加拍卖。妙善法师是唐代的一名高僧,玄宗开元十九年出家,唐武宗会昌元年在九华山坐化圆寂,享年一百二十八岁,原本供奉在九华山百岁宫,在一百多年前清末战乱年间被盗运出境,而这件国宝已经又至少一百年未在世上现身,在中国流失海外a类国宝名册中拍前五位的……” 詹干事的话还没说完,羽悠的眉头就已经皱起来了,作为一个在艺术品收藏领域浸染多年的艺术家,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件文物的价值?这可不是二十年前年前,晚清那一对铜制水龙头的价值可以比拟。 “你们是否已经采取了应对措施呢?”羽悠的问话十分急促。 詹干事滔滔不绝地叙述起事情的来由:“昨天,我们的海外律师团兵分两路出面交涉。去往荷兰的律师团成员试图说服拍卖委托人,向中国政府归还文物,遭到拒绝;和拍卖公司的谈判进行了五个多小时,也受到重挫,他们态度强硬不同意撤拍。文物局局长很着急,已经上报*,准备启动1.2亿‘珍贵文物征集’专项资金,再加上敝协会向国内企业个人筹集的七千万元资金。我们的计划是,先与荷兰的拍卖委托人谈回购,如果没能谈妥,恐怕就只有硬着头皮参加这次拍卖活动了,希望能将这件国宝级文物通过拍卖方式,迎回国内……” “等等。你说的这1.9亿是欧元还是人民币?”羽悠中途提问道。 “人……人民币。”尽管这的确是一笔巨额款项,詹先生的回答依然很没底气。 羽悠轻笑一下,说:“上个月,我和梵蒂冈博物馆的馆长去了一趟波士顿美术馆,他粗略地给该馆收藏宋徽宗临摹的唐·张萱《捣练图》做了个估价,已经超过4亿美金,更何况一座唐朝高僧的肉身金佛。” “这个,我们也知道,只是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款,所以才想到了珞小姐,你在欧洲艺术界人脉广博,影响力大,还希望您能积极帮我们从中斡旋。”詹先生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您太客气了,我虽然身在海外,也是中国人,为祖国尽些绵薄之力,当然是义不容辞。目前阶段,这件事要低调处理,先不要在任何媒体上曝光,那样的做法形同炒作,会引来全球的关注,这只能让委托人更坚定地要将拍品脱手,并间接推高这件文物的拍卖价格。”羽悠感到事态的严重,说话速度都不由得加快了一倍。 “国内媒体我们能控制,就是不知道海外媒体会不会大肆炒作。”詹先生的声音显得有些为难。 6.3 “别担心,我和欧洲几家知名媒体关系不错,明天,我会让助理盯紧这件事。”说着,坐在后座的羽悠从反光镜中和助理交换了一个眼神。 “太谢谢珞小姐了。” “先别急着谢我,我想说,你们目前的方案欠妥。” 眼看着,后天就举行展会,拍卖会是在展会开幕式当天的晚上举行,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羽悠不得不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羽悠的直言相告令詹干事有些摸不到头脑,忙问道:“那您有什么高见。” “我非常反对回购的方式,如果,真像你所说。这件国宝是在战乱中被欧美人掠夺走的,那么,你们的做法无异于助长‘第二次掠夺’。据我所知,咱们国家对海外流失国宝的回购已经有过不少先例,中国流失海外的珍贵文物何止上千万件,如果采取回购的方式,没有企业家能长期提供这样庞大的资金,长此以往国家也会不堪重负。” “那您看有什么更好的方式呢?”詹干事问道。 羽悠思索片刻,说道:“这些珍贵文物动辄都已流失海外上百年了,期间几经转手,时间早就将各种可能存在的罪恶记录洗涤殆尽了,其中还牵扯到国际公约、法律和各方的经济利益,很难说哪一种方法就一定会行之有效。不过,针对这件文物,我想,民间斡旋和官方途径齐头并进,希望能有好结果。” “您详细说说,我也好向文物局和*那边写报告。” 羽悠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今年,我接受法国国立古董商公会主席谢瓦利埃的任命,担任本次巴黎古董双年会总监。明天,我会召集组委会开个紧急会议,争取能请到克里斯蒂拍卖行和这件文物的拥有者一起参加。讨论一个可行的方案。同时,我建议国内的外交部、*也约谈法国驻华大使,中国驻法大使也可以向法国发出外交照会,表明对这件事的态度。” “抱歉,我们多方联系那位荷兰收藏家,对方很神秘一直是代理人和我们沟通,对方严正地拒绝参加此次会议。克里斯蒂拍卖公司的总裁冯·伯格·皮诺先生生由于身体原因也无法出席今天的紧急会议,他儿子代为出席。”助理站在利兹卡尔顿酒店会议大厅门口,附在羽悠耳边轻声说。 羽悠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走进会议大厅,刚一落座,她的目光就不动声色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人脸。她对其中大部分人都不陌生,很快也从围坐在圆桌前的明空中找到了小皮诺先生,她不禁感到失望,过于讲究的着装,略显倨傲的态度,没有其父的稳重练达,显然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会议一开始,法国国立古董商公会主席谢瓦利埃就抛出了今天要讨论的主要问题,他简单介绍了事情经过之后,说道:“为了确保双年展半个多世纪来积累的声望,按照商公会的规定,在展览开幕前两周,来自世界各地的超过三百名专家会逐一检查展品,对这些古董中出处存疑,和珍贵罕有程度与要求不符地进行甄别、排除。然而,明天就要开展,中国政府却对我们的一件展品提出了异议,那就是唐朝高僧的肉身金佛。今天,我们想就此事协商出一个方案,怎样才能敦促这位荷兰的私人收藏家将这件古董归还中国政府。” 主席话音刚落,双年会协办方之一的俄罗斯圣彼得堡艾米塔吉博物馆馆长,冷笑一声反问道:“请问主席先生,按照您的逻辑,我们在座的人是否也有必要敦促大英博物馆、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日本国家典籍博物馆归还所有中国、埃及、印度的文物? 会场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阵,羽悠才回应这位馆长的话:“或许,是时候应该将那部分抢来的文物归还给中国了。” 这时候,加拿大蒙特利尔朗道美术馆馆长站起来,说道:“这么说来,我们馆藏的塞尚、毕加索、高更的作品是否也需要归还原来的所有国?” 一名英国绅士盛气凌人地大声说道:“文物存在的最大价值是记录历史。是的,当年我们是抢劫了中国,然而,请不要忘了,当我们的士兵进入中国、抢劫到这些文物的一刹那,这些文物不再只记录中国的历史,也和大英帝国发生了联系,至少它们记录了我们的士兵曾野蛮地劫掠了中国这段重要历史,所以,它们既是中国文物,也是我们的文物,我们同样有理由保存它。” “然而,按照国际条约的规定……” 羽悠的话说到一半,那位小皮诺先生顾不得绅士礼仪,抢先开口道:“这些文物固然有当年抢劫得来的,除此之外,有许多是通过当年清政府海外贸易输入的,移民携带、合法交易、赏赐赠送也是这些文物流入海外的重要渠道。当年合法购买的物品,今天成了文物,凭什么要归还给中国?让我们撤拍就更没有道理了。” “关于归还文物这件事,我建议根据每件古董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羽悠马上据理力争。 “据我所知,中国政府1930年才颁布《古物保护法》,而大多数文物是各国政府在中国立法前获得的,请问中国政府讨还文物的法律依据是什么?”法国古董家具中心主任反驳道。 宾大博物馆馆长马上随声附和:“如果我们因购买浮雕碎块遭受批评,那么我们为拼接它们付出的热情、劳动和美元,就足以使批评者哑口无言。我们是在为中国事业服务。我们比任何中国人付出得多!再说,中国经历国很多次战乱和动荡,中国的文物观念是这十几年才拥有的,他们亲手破坏掉的文物远比流失海外的多,而外流的文物远比在中国国内的文物保存得更好!” 对于这样的指责,羽悠确实无话可说。 今天的这个会议令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平日一团和气的组委会,一谈到这个敏感问题,舆论竟然坚决地一边倒。她和谢瓦利埃主席倒成了少数派,然而,他们说的并非全无道理,难不成还真的要重金回购吗? 这时,西班牙博物馆德高望重的老馆长摆出一幅公正姿态,总结道:“中国的确失去了自己的宝贝,但是令人欣慰的是,艺术没有国界。那尊肉身佛造像走向世界,被学者研究,被公众欣赏认识,这样做更有利于世界了解中国的文化,毫不夸张地说,这对中国带来的益处超过任何驻外使节。” 会议在异常别扭地气氛中结束了,羽悠步履沉重地走出大厅,谢瓦利埃主席叫住她:“辛西娅,我知道你很热爱自己的国家,不过,看现在这个局面,让荷兰收藏家归还恐怕没有可能。这件座像至少也要价值五亿欧元,就算你倾家荡产把这件古董拍下来,也不解决根本问题。” 羽悠站在原地沉默了。 是啊,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是一个横亘在东西方中间常年无法根本解决的国际问题,那么多国际公约在这个问题面前都形同虚设,她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就解决了呢? 一转念,她想到了昨晚天之岸自碎画作的那一幕。 那时,她也曾问过自己,艺术、文化这些人类形而上的事物,除了陶冶灵魂,释放创造力,还能为人类的进步带来什么?难道这些也要和资本画上等号,被强权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会议一结束,羽悠继续四处寻找皮诺先生。 既然双年展组委会不能对高僧肉身佛像的归还做出任何举措,她也只能寄希望于克里斯蒂拍卖公司的撤拍,当然,这件国宝古董还有可能再次被收藏者拍卖,但是,至少能够为他们预留出更多解决问题的时间。 只要皮诺先生同意撤拍一事,下一步他们就可以将这件事诉诸法庭,这样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然而,皮诺先生似乎一直在和她玩捉迷藏游戏。 巴黎古董双年展可谓是国际视觉艺术领域最高规格的活动,相当于电影界的奥斯卡颁奖礼,体育界的奥利匹克运动会,开展几周前,富商巨贾,来自世界各地的皇室贵族、明星政要齐聚巴黎,让整座城市都刮起了一阵奢靡、复古、美仑美奂的文化风潮。 举办过多次双年展的巴黎大皇宫,是现代文明和古典传统结合的产物,建筑结构新颖独特,壮观的玻璃屋顶,高大的廊柱以及丰富的雕饰,无一不反映出典雅雍华的艺术风格。 展会开幕这一天天气晴朗,天光从玻璃穹顶直泻进大厅。本届双年会的整体设计灵感来自凡尔赛宫花园,通往天际的走道两旁是各种奇花异草,大厅中间是巨大的喷水池。 在高六米的券形拱廊下,每个展厅都宛若一座独立而奢侈的宫室。贴金箔的洛可可风格家具、嵌入墙壁的玻璃展柜,云朵一样舒适的豪华沙发,高悬在半空中的水晶吊灯,还有琳琅满目的稀世珍品。从世上罕见的古董藏品,到顶级珠宝、艺术品华丽丽地荟集铺陈,让这里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水晶宝盒。 6.4 巴黎古董双年展可谓是国际视觉艺术领域最高规格的活动,相当于电影界的奥斯卡颁奖礼,体育界的奥利匹克运动会。 开展前几周,富商巨贾,来自世界各地的皇室贵族、明星政要齐聚巴黎,让整座城市都刮起了一阵奢靡、复古、美仑美奂的文化风潮。 举办过多次双年展的巴黎大皇宫,是现代文明和古典传统结合的产物,建筑结构新颖独特,壮观的玻璃穹顶,高大的廊柱以及丰富的雕饰,无一不反映出典雅雍容的艺术风格。 展会开幕这一天天气晴朗,天光从玻璃穹顶直泻进大厅。本届双年会的整体设计灵感来自凡尔赛宫花园,通往天际的走道两旁是各种奇花异草,大厅中间是巨大的喷水池。 在高六米的券形拱廊下,每个展厅都宛若一座独立而奢侈的宫室。贴金箔的洛可可风格家具、嵌入墙壁的玻璃展柜,云朵一样舒适的豪华沙发,高悬在半空中的水晶吊灯,还有琳琅满目的稀世珍品。 从世上罕见的古董藏品,到顶级珠宝、艺术品华丽丽地荟集铺陈,让巴黎大皇宫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水晶宝盒。 透过任意一扇窗,一道门,惊鸿一瞥的可能是价值过亿的上上品钻石项链,也可能是在杂志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名流淑媛。 “嗨,大明星,假装不认识姐,是不是?” 眼看着老同学一家从小沙龙大门口直眉瞪眼地继续往前走,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早已预热的气氛。薇薇安沉不住气,从长沙发里站起身,踩着细细的高跟鞋健步如飞地追了出去,手里还拖着文瑾。 “嗨!薇哥,大老板了。还是那么霸气。”奥利弗闻声回头,见到薇薇安,脸上立刻绽放出笑颜,挽着杰夫的手臂双双走进花朵装饰的大门,身后还跟着三个打扮得如同小天使的孩子。 “就你们一家来得最齐全,快坐吧。”文瑾招呼着两位老同学。 奥利弗打量鲜花着锦的小沙龙,打趣道:“往年,也参加过世界古董双年展,感觉这次的整体艺术品味格外不同,唯独这个小沙龙,浪漫归浪漫,却怎么看怎么像婚礼现场。” 薇薇安白了奥利弗一眼,道:“这个小沙龙是公司里的人按照我的创意布置的,你该不是想变相质疑姐不懂艺术吧?” “不敢不敢,如今你都把世界上最有名的四大奢侈品品牌收归旗下了,我哪儿敢质疑你?”奥利弗知道自己那句话又招黑了,忙摆手解释。 “还说婚礼呢,你不提倒也罢了,提起来我就得挑你的理了。你和杰夫大婚为什么不请我们,想随一份彩礼都不给机会,是吧?”说话的是云泽,他佯装生气,一脸嗔怪模样。 义廷忙在一旁给学长帮腔:“就是,小奥,你和杰夫在学校就腻腻歪歪,好不容易等到你们修成正果了,结婚还不大摆宴席请请我们,真不够意思!” 奥利弗被两人挤兑得不好意思,沙龙角落里响起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你们要理解一下,人家是明星,结婚这件事是怕媒体过度炒作。” 奥利弗听出这是大头学尊的声音,忙走上去和他拥抱,说道:“还是老大懂我。我们这次结婚确实特别低调,在教堂举行了一个简单仪式,就我妈和杰夫父母参加。” 侍者送上热咖啡和几色法国盛产的精美小点心,几人落坐。 薇薇安看了看手腕上的伯爵表,吸了口气道:“果然还是江睿辰和羽悠最沉得住气。” “今天是开展第一天,羽悠这会儿恐怕还在忙着接待各国贵宾,中午前准能过来。”文瑾忙替自己的好友打圆场。 义廷也举起一只手,说道:“哦,对了。薇哥,我忘了告诉你。辰辰今早给我发了微信,从今天上午开始经合组织总部召开紧急会议,应对东欧的经济危机和北非的新灾情。这三天恐怕都要连轴转,他也很想念大家,可是,不确定是不是能抽出时间过来。” “好吧。公务在身的人真没办法。”薇薇安刚一咧嘴,忽而又像想起什么,朝义廷嘿嘿笑了两声,道:“你这属于汇报不及时,今天中午这顿饭你请了。” “你们瞅瞅,这是不是欺负人?薇哥,你可是跨国集团的总裁,这里就属你要名气有名气,要钱有钱,抠门的毛病咋还不改改呢?”义廷嘟囔着。 大家不理义廷,都拍手称快地跟着起哄,唯有文瑾一脸委屈嘟着嘴。 薇薇安白了义廷一眼,又看见文瑾的样子觉得好笑,故意逗她:“怎么啦?义廷再怎么说也是大老板,让他出这么点儿血你就心疼啦?”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着,唯独小学弟卓浩然嘎嘎大笑的声音最响。 云泽不改从前的八卦本性,问道:“你们俩的爱情长跑从高中跑到现在,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奥利弗的婚礼错过了,我们不能在错过你们俩的婚礼。” 文瑾被学长的直白弄了个大红脸,忙低下头,装没听见。 “啥结婚呀?八字都没一撇呢。”义廷苍白地辩解着。 “都这么大人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我三年前在旧金山见义廷,你们都猜不到,他居然在饭前祈祷,包里还揣着本《圣经》。” 在座几人一听奥利弗的话,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义廷,他们怎么也想像不到,一个在学校咋咋唬唬,土里土气的男孩居然能皈依基督教,除了文瑾,谁还能带给他这样巨大的影响? “是啊,你们俩各自都忙自己的事情,这谁都能理解。主要就是怪义廷有不会做什么浪漫的事推进感情。不过,看着你俩这磨叽劲儿,姐姐我都跟着着急。”薇薇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薇哥,不带这么护犊子的。如今都这年代了,结婚又不是我单方面的事,我倒是想推进,她也得给我机会啊。”义廷揉着一头乱发,用眼角瞟了文瑾一眼。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集结到文瑾身上,她知道再不说两句这一关过不了,只得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你们可能不理解,我们从小到大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感情,远远大于一纸婚约所能涵盖的。只不过,我们各有各的领域,都不想过于依赖对方,当然,谁也不能少了谁,其实,现就是一种最完美的状态。” 学长们发出一片嘘声,表示对文瑾的说法不买账。 文瑾的脸更红了,正巧看着羽悠婷婷袅袅地从门口走进来,忙舒了一口气,见了救星般叫道:“哎,羽悠,这边坐,就等你了。” 羽悠穿了件灰色薄羊绒长裙,佩戴着一对宝格丽钻石耳环,一进门就和大家打招呼,然后,在文瑾身旁坐下。 看着一屋子人都笑得神秘兮兮,唯有三个孩子愉快的品尝着米其林厨师制作的雪域蛋糕和马卡龙。她不清楚大家的话题进行到哪里,目光扫视过众人,问道:“大卫学怎么没来?” 薇薇安如遇知己般叹了口气,道:“还说呢,给他发到家里的第一封信被告知查无此人退回来了,我又让助理给他公司发信,也像泥牛入海。后来,我亲自给他原先的公司打电话,才知道,他半年前辞职了……” “中国的家里呢?”羽悠问道。 “地址早就换了,电话也变了。”薇薇安说着叹了口气。 “当年我和大卫住一个套间,无话不谈,如今才十年,就联系不上了。”大头学尊沮丧地将额头埋在手掌间。 同学们不敢去设想大卫近况究竟如何了,脸上的神色却都暗淡下来。 奥利弗想改变一下略带压抑的气氛,道:“薇薇安这个动议是三个多月前才有的,时间紧联系不上也很正常。大卫学长的性格我了解,我和杰夫基本上和他算是一类人,都不喜欢被外界打扰,巴不得深居简出过隐居生活呢。说不定,下次聚会,我们就能找到大卫学长了呢。” 同学们都觉得奥利弗的话有道理,便将话题转向了他,云泽问道:“我说,哥们儿,你已经连续五届陪跑奥斯卡最佳男演员了,什么时候能抱回这座小金人啊,也算为中国实现零的突破啊!” “这个啊,你们可别抱太大希望,好莱坞什么样的天才演员没有?我提名都觉得是一种幸运了。”奥利弗谦虚道。 “你不会等着五十岁直接拿终身成就奖吧?小奥。”义廷打趣道。 “哈哈,你想多了。好莱坞每天都会出现许许多多俊美年轻的新面孔,我是担心,自己还没真正大大紫就过气了。”奥利弗笑着自嘲道。 “妥妥的演技派,过气倒不至于。我们一直等着盼着你获奖,每年在电视里看着你被提名,落选,再提名,再落选,小心脏都快承受不了了。你可不能妄自菲薄啊,加把劲儿,多拍几部好片子,拿下这个奖项吧。大头学尊鼓励道。 6.5 (大结局) “我们俩之间的事你们可能不理解,我们从小到大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感情,远远大于一纸婚约所能涵盖的。只不过,我们各有各的领域,都不想过于依赖对方,当然,谁也不能少了谁,其实,现就是一种最完美的状态。” 学长们发出一片嘘声,表示对文瑾的说法不买账。 文瑾的脸更红了,正巧看着羽悠婷婷袅袅地从门口走进来,忙舒了一口气,见了救星般叫道:“哎,羽悠,这边坐,就等你了。” “你们都在这里。好久不见。”羽悠一进门就和大家打招呼。 “终于见到你了,大忙人,快坐下来休息一下吧。”文瑾往沙发里侧挪了挪身体,羽悠从善如流地坐在文瑾身旁。 她穿了件优雅的灰色薄羊绒长裙,耳环上佩戴的那对宝格丽钻石耳环在灯光下璀璨夺目。 小沙龙里唯有三个孩子愉快的品尝着米其林厨师制作的红丝绒蛋糕和五颜六色的马卡龙,羽悠目光扫视过众人,发现大家都笑得神秘兮兮,不清楚话题进行到哪里,会想起她在校时熟悉的那些中国学长,发觉少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物,便问道:“大卫学长怎么没来?” 薇薇安般叹了口气,道:“还说呢,给他发到家里的第一封信被告知查无此人退回来了,我又让助理给他公司发信,也像泥牛入海。后来,我亲自给他原先的公司打电话,才知道,他半年前辞职了……” “中国的家里呢?”羽悠问道。 “地址早就换了,电话也变了。”薇薇安说着叹了口气。 “当年我和大卫住一个套间,无话不谈,如今才十年,就联系不上了。”大头学尊沮丧地将额头埋在手掌间。 同学们不敢去揣测当年的钢琴小王子近况如何,脸上的神色却都暗淡下来。 奥利弗见气氛一时压抑,忙说道:“薇薇安这个动议是三个多月前才有的,短时间紧联系不上也很正常。大卫学长的性格我了解,我和杰夫基本上和他算是一类人,都不喜欢被外界打扰,巴不得深居简出过隐居生活呢。我们的同学遍布世界各地,不如大家都分头打听一下,说不定,下次聚会,我们就能找到大卫学长了呢。” 同学们都觉得奥利弗的话有道理,便将话题转向了他,云泽问道:“我说,哥们儿,你已经连续五届陪跑奥斯卡最佳男演员了,什么时候能抱回这座小金人啊,也算为中国实现零的突破啊!” “这个啊,你们可别抱太大希望,好莱坞什么样的天才演员没有?我提名都觉得是一种幸运了。”奥利弗和从前在学校时一样谦虚。 “你不会等着五十岁直接拿终身成就奖吧?小奥。”义廷揶揄道。 “哈哈,你想多了。好莱坞每天都会出现许许多多俊美年轻的新面孔,我是担心,自己还没真正大大紫就过气了。”奥利弗笑着自嘲道。 “妥妥的演技派,倒不至于那么快过气。我们一直等着盼着你获奖,每年在电视里看着你被提名,落选,再提名,再落选,小心脏都快承受不了了。你可不能妄自菲薄啊,加把劲儿,多拍几部好片子,拿下这个奖项吧。”大头学尊鼓励道。 *** 整个上午,羽悠的助理都在千方百计地联系克里斯蒂拍卖公司,寻求和皮诺先生见面的机会,对方一直找理由推脱,羽悠最终见到皮诺先生,竟是在拍卖会开始前的十五分钟。 在进入大皇宫的vip通道尽头看到羽悠的时候,皮诺先生露出无奈的笑容,他没想到这个执着的中国女孩竟然将他到达的时间掐算得飞秒不差。 两人走进贵宾休息室,羽悠开门见山道:“尊敬的皮诺先生,我此次来找您的目的相信您早已清楚,我只想再重申一下撤拍释妙善大法师肉身佛像,对于贵公司的意义。首先,法国是《文化遗产保护国际公约》的缔约国,作为法国公司遵守原则精神是义不容辞的义务。另外,也请皮诺先生考虑一下,这件事将对贵公司今后在中国国内的业务产生的影响……” 皮诺先生一摆手,说道:“辛西娅,我们公司和你母亲及你本人的合作都不是一年两年了,按说,满足你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是我本人很乐意做的一件事,但是,问题的症结不在克里斯蒂拍卖公司,荷兰那边的卖家比较强硬,他说,这件事除非有明确有效的法律判决,否则,宁可让这尊释妙善大法师肉身包金佛像闲置,也不让他回中国。” 片刻沮丧过后,羽悠打起精神,问道:“皮诺先生能否帮我引荐荷兰卖家?” 皮诺先生和蔼地看着这个固执的女子,叹了口气,忽然将话题扯开,道:“辛西娅,我听说,你新近买下了威尼斯大运河边的歌罗西宫75%的股份,99年的使用权,又花了三千多万欧元装修,并将展区扩大了一倍,由此可见你对收藏艺术的痴迷程度,以后,我们合作的机会更多了。” 羽悠不说话了,皮诺先生不愿意为她引荐荷兰卖家的意思不言自明,她微微颔首,礼貌告辞。 走到门口,忽听皮诺先生在身后叫她:“辛西娅,这次实在抱歉。对方是荷兰皇室。” 本次巴黎古董双年展是羽悠第一次参与其中,并担任艺术总监。在经过了多年的低迷不振之后,由于羽悠等具有国际化视野的年轻艺术家加盟,为历史悠久的古董双年展带来了新元素、新理念,令此次展会又达到了一个历史空前的热度。 看着眼前人群熙来攘往的热闹景象,羽悠心里仍压着一块巨石,那就是此次展会中备受瞩目的妙善大法师肉身金佛像。 佛像放在一个水晶四壁透明的水晶宝函内,置于大皇宫二层的中央区域的半空中,在距离佛像方圆五十米的区域内,站立着数名保安,参观者无法近距离观看那座佛像,然而,即便远观也足以让人产生敬畏之心。 据她所知,中东的石油富豪、巴西的航运大亨、美国的金融巨子都对这尊佛像垂涎欲滴,打定主意要收入囊中。 夜幕降临,拍卖会上名流云集,羽悠在他们中间竟然发现了身穿黑西服,戴着白手套的肥乔,和花枝招展的阿曼达。继十几件世界顶级珠宝品牌的镇店之宝拍出天价之后,那些富豪们像嗜血的战士,在资本的搏杀中越战越勇。 当最后一件拍品——妙善大法师肉身金佛像被四名安保人员抬着送进拍卖大厅时,在座的人都不由自主起立致敬。 羽悠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几位从中国国内远道而来的客人,詹先生也不苟言笑地站在他们中间。 这件拍品的起拍价就是2.5亿欧元,他们目前可供支配的资金量甚至不具备参加这件拍品竞拍的资格。 看着竞拍者们兴致高昂的一个个举牌竞价,羽悠的手握成拳,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在将近三十轮的叫价之后,不少买家仍兴致高昂地不断举牌,借拍卖师之口一次次爆出来的天文数字,有些实力不济的买家则在猛烈的金钱炮火前退却了。 羽悠注意到,仍有三名买家锲而不舍地加价,如同是在进行一场豪赌。 其中一位是她熟悉的学长,摩根集团的继承人昆丁,还有一名任性而富有的阿拉伯公主,第三位买家是代理人出面竞价,背后的真正金主就不得而知了。 “4.6亿欧元,我们的小摩根先生报出了4.6亿的高价!4.6亿第一次,4.6亿第二次……”拍卖师的脸在聚光灯下泛着红光,这场史无前例的拍卖会,他已经主持了四个小时,场内气氛被他亢奋的声音推到了有一个高点。 片刻,他就像一个敬业的独角戏演员,发现了更高的出价,高声喊着:“好,这位神秘的先生出价4.8亿,看来,我们的稀世珍宝就要归他的新主人了,4.8亿第一次,4.8亿第二次……” 那位阿拉伯公主在罡猛的加价攻势垂下了高贵的头,安静地坐回自己的vip席位中,睁大眼睛看着局势的变化。 拍卖师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5亿!天啊!我们慷慨的摩根先生已经将价格出到了5亿,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价格,这无疑是本届古董双年展上最昂贵的一件拍品,然而,目前价格已经比和起始价格整整高出了一倍!这是不是今晚的最终出价呢……” “5.5亿。”不等拍卖师说完话,代理人面无表情地报出了新价格。 在昆丁的基础上一举加价五千万欧元。在场的人发出一片惊呼,这样的出手未必太过豪阔霸道。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有的在猜测着买家的身份,有的对这样的激烈的竞拍啧啧感叹。 几位中国官员的脸上罩上了一层愈发浓重的阴影。 昆丁长出一口气,霍地从椅子上起身,愤然离开拍卖大厅。 随着昆丁离去的脚步,拍卖师激越昂扬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5.5亿第一次,5.5亿第二次,5.5亿第三次,成交!” 拍卖槌落下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一场拍卖大秀也尘埃落定。 助理凑近羽悠,说道:“我们的人刚才通过多条途径,只打听到了这位神秘买家是美国人,他的名字和背景资料还不清楚。” 听了这些话,羽悠的脑子里一下子转了好几个圈:或许,这次拍卖是机构行为,而非个人纯粹的炫富。一转念,她想到美国多如牛毛的博物馆,哪一家不是实力雄厚,如果是某个博物馆委托个人来拍卖,这件国宝回归中国又成了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 晚宴开始了,大家兴高采烈,举杯畅饮,唯有羽悠仍是心事重重,即便是和自己的高中同学坐在一张桌子上,听他们讲儿时的种种趣事,仍无法令她打起精神。 坐在她左手边的文瑾揉了揉眼睛,用胳膊肘碰了碰羽悠,道:“你看,那是谁?” 顺着文瑾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中间位置的长方形贵宾席上,坐着一位丰神俊逸的男子,他衣着华丽,谈笑风生。羽悠一个慌神,竟觉得那个人是小说中的盖茨比先生,然而,他侧颜看上去是那么面熟。 羽悠下意识地以手背掩口,几乎叫出声来,她确定那个人正是他。 女性特有的第六感让她联想到,拍卖会上的神秘买家。 她端起手中斟满白葡萄酒的酒杯,起身正要走到邻桌去打招呼,只觉得有人从身后轻拍她的肩膀。 回头一看,竟然是皮诺先生手里端着高脚杯,笑眯眯地看着她。 出于礼貌和对长辈的尊敬,羽悠和皮诺先生捧杯,说道:“感谢克里斯蒂拍卖行和皮诺先生本人对本次双年会的支持,特别是这次拍卖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哈哈,小小年纪竟也学会这些外交辞令了。”老者说着,和她捧杯,啜饮了一口杯中的美酒。 从老人的眼神中,羽悠看出他欲言又止,便知道皮诺老爷子可能有话对她说。于是,她放下酒杯,跟着老者走到宴会厅外。 老者停下脚步,回身收起笑容,对羽悠道:“我也是在几分钟前刚得到通知,那位拍下唐代高僧肉身金佛的神秘买家,请纽约著名的贝里希律师事务所向我们的拍卖行发了正式函件,宣布将这件稀世宝物以赠与的方式让渡给你。明天,珞小姐只需办理一个简单的手续,你就是这尊佛像的实际拥有者了。” “我?”羽悠糊涂了,忙问:“这位神秘买家的名字可否透露?” “抱歉,买家一再强调是匿名赠与。” 顾不得身后皮诺老爷子惊诧的眼神,羽悠推开宴会厅的门,疾步走向自己的邻桌。刚才,那个男子坐过的位置空了,她的目光在宴会大厅的客人们中间搜寻着,却始终没有发现那个熟悉的面庞。 她马上坐到文瑾身旁,问:“威廉什么时候离开的?” “什么威廉?什么什么时候离开?”文瑾正听着奥利弗讲的笑话哈哈大笑,被羽悠问蒙了。 “我和皮诺出去前,你不是还只给我看,就是刚刚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男子。”羽悠的口气里多了几分急切。 “哦,那不是威廉啊。我只是看着他觉得很面熟……” 三天后,羽悠一个人奔赴机场,作为无偿捐献者,受邀去国内参加国宝归还的盛大仪式。 那尊妙善大法师肉身佛像已由国家文物局、*和外交部的官员乘坐转机护送回国内。 趁着候机时间,她坐在头等舱休息室里,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脑里一个很长时间没有碰触的文件夹,读了几篇自己很久之前写下的日记。 这些就是我高中发生的故事,她合上笔记本电脑,仍回味着那段充满欢笑、疼痛的青春岁月。 等等…… 此时,她看到一个男子朝她走过来,她忽然变得前所未有地慌张、无措。 “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男子说。 羽悠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