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恨嫁》 第一章 穿越好吗? 好个屁! 双十一的姑娘穿成了妈,还不如穿成个庶女被嫡女压。 又是一觉睡醒,一眼望去,还是睡前那样,尤其是徐昭星特意放在枕边的那柄铜镜,依旧闪烁着亮光,刺眼的紧。 徐昭星已经哭的没有了眼泪。 她从雕刻着福寿禄的紫檀木床上翻坐起来,守夜的大丫头慧珠已然听见动静,掀起了床幔,展颜道:“二夫人,奴婢伺候您起床。” 白色的中衣,上淡蓝纹路下深蓝的齐腰襦裙,配了条紫色流苏的宫绦,蓝面黑底的绣花鞋,还有那细密的针眼,精致的剪裁,纯天然的衣料…… 徐昭星伸直了胳膊,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受刑。 真不是她矫情,二十二岁的黄花大闺女,一朝穿成了三十二岁,这打击也就算了。 还有一个快十四岁的女儿,还是个寡妇,她也忍了。 知道她前身那个昭娘是怎么没有的吗? 是别人想给她介绍个新丈夫,她一时想不开,以死明志,上吊了。 想想自己现如今的处境,这是要让她徐昭星空有一身的撩汉本领,无处施展的节奏!也是会活活憋死的节奏啊! 徐昭星一想起这个,对着铜镜的她就恨不得咬上自己一口。就算三十二岁长的像十八那又怎样,再好的容貌,再正的身材,不能出去勾引人,对着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难不成要玩百合? 郁闷啊!又一想,那个小鲜肉啊,帅大叔啊,韩剧啊,a|v啊,全都拜拜了。 她接过慧珠递来的面巾,沾了沾眼角,又沾了沾眼角,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慧玉打了帘子,进屋道:“二夫人,三姑娘来给您请安了,您看是让她进里屋,还是在外间候着?” 古代的孩子也是够苦逼的,据说有规矩的人家,见个亲娘,都得让丫头先传话。 要搁现代的熊孩子遭受这个待遇,那是会直接离家出走的好嘛! 徐昭星可不是谁的亲娘,纠结了小半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个儿这突如其来的便宜女儿。 见,还是不见呢? 见,或是不见,她都在那里,每天都来,连时辰都不差。 昨天都没见,今天再不见的话……唉,“让她在外间候着吧!” 兴许是错觉,慧玉仿佛听见了二夫人 在叹气。 也是该叹气,这二夫人和三姑娘的关系……唉,越来越不好了。再怎么说,也是亲母女,却跟个冤家似的。 慧玉跟着叹了口气,转身去外间回话。 蒋瑶笙小心翼翼地捧着大丫头雪刹泛舟湖心剪来的一枝荷花,亲手插在了她娘最爱的绿釉瓷瓶里。 她原本就没打算到里屋去,听见慧玉回话的时候,面上波澜无惊。 算起来,她和她娘的生疏是打三年前,准备开始给她说亲起。 娘是亲娘,她幼时就没了爹,和娘相依为命。 可是娘再亲,也不能将她推到火坑里。 蒋瑶笙的心里还存着气,瞧见慧珠打帘,她立了起来,福一福身,叫道:“娘。”便再无一句言语。 打小就没有女人缘的徐昭星也犯难了,在一群男人堆里摸爬滚打惯了,除了会调戏小鲜肉、勾搭帅大叔,对付中二期少女的技能还真是没有。 该怎么和她这个正值青春期的便宜女儿沟通? 徐昭星憋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吃过早饭吗?”哎哟喂,简直逊毙了。 “吃了。”蒋瑶笙的语气稍显生硬。 徐昭星:“哦!”哎哟喂,没有话题了。 急啊,在这个不能聊爱豆的地方,在这个大夏天还得穿两三层衣服的地方,聊美男怕吓着蒋瑶笙,聊时装化妆品……她才刚来,知识面还不够广,还不太能理解这儿的时尚和品味。过了半晌,她干脆一捂脑壳儿,哀了声:“唔,头疼。” 蒋瑶笙下意识扶着她的胳膊:“娘,我扶你去床上躺一躺。”到底是亲娘,气归气,可做不到不闻不问不关心。 躺?刚起就躺,还没吃早饭呢。 徐昭星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 蒋瑶笙的手随即落空,她红了眼眶,前些日子的过往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委屈地道:“娘,你不愿嫁那洪大,便以死明志。我呢,我不愿意嫁三婶家的幼侄,可曾对你以死相逼?” 蒋瑶笙拧着帕子,拔腿就跑了出去。 徐昭星已经懵逼了,一个头有两个大。 不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到底哪儿惹着她了? 亲娘不作为,奶娘只好上线了。 一直跟在三姑娘后头伺候着的季嬷嬷兴许是年纪有点儿大了,这一回没能跟上她们家三姑娘的步伐,眼见“ 刹那芳华”四个丫头追了出去,想来三姑娘也就是哭一场的事情,自己带出来的姑娘自己知道,三姑娘可干不出像二夫人那般自尽的事情来。 季嬷嬷索性也不追了,拿袖子将眼睛一捂,对着她们家脑袋拎不清的二夫人嚎啕道:“我可怜的三姑娘~啊……” 那个“啊”,季嬷嬷是准备拉长音的,就好像春熙班的小玉团唱的悲苦大戏,最后一个“啊”字恨不能拉上个半盏茶的功夫。 她当然比不了小玉团的唱功,但拉上个十几次还是没问题。 可她的第二声“啊”还来不及出口,便被徐昭星喝了回去。 “嚎丧吗?” 开什么玩笑!那小的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好。 这个可就不一样了。 徐昭星早就发现了院里的丫头婆子没几个真怕她的,她原也不怎么在意,可胆敢在她跟前儿膈应她,还真是老虎不发威当她病危啊。 季嬷嬷抽了一下,自个儿把自个儿噎了个半死,两眼发红,愣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 想来是先前的昭娘温和的太过了,那季嬷嬷喘了口气,竟又嘟囔道:“二夫人,三姑娘可是你亲闺女,哪有亲娘不为亲闺女着想的!” 徐昭星冷笑:“嬷嬷这话说的,合着我是个傻子,我自己生的闺女我竟不认识!” “二夫人,奴婢真、真不是这个意思。”季嬷嬷又被噎了一下,红着脸后退一步。 她心中奇怪,二夫人嫁进蒋家十六年,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木讷好欺,头一回像是吃错了药,瞪着眼睛冷笑的样子,叫人心里憷的紧。 可是,怕也不能退,她若不替三姑娘争上一争,谁还能替三姑娘说一回话! “扑通”一声,季嬷嬷实实在在地跪了下来,顾不上膝盖疼,也不敢再拉长音,只悲切地说:“二夫人,三姑娘心里苦啊……” 这满长安城里,谁人不知,现在的宣平侯府住着三家蒋姓人。虽说一个门进,却早就分出了东西中三个院子,三口锅里吃饭,说的是亲兄弟,可早就不连筋。 也就只有二夫人,还傻啦吧唧地相信大夫人和三夫人的话语。 既然二夫人头脑拎不清,那就多说几遍,说到她稍微明白点才行。 —— 宣平侯府。 肖嬷嬷疾步快走,过了福星湖,越过了福星 门,才算出了中院,径直往东院去。 虽说东院的地界没有中院大,可是院中多房屋,少景致,肖嬷嬷七拐八拐,这才到了主屋。 守在门边的丫头赶忙向里屋传话,“大夫人,肖嬷嬷来了。” 又冲着肖嬷嬷福一福身,掀开了帘子,低语:“肖嬷嬷快些,大夫人都快等急了。” 肖嬷嬷向她点了下头,一迈腿跨了进去。 “你说,三姑娘哭哭啼啼地跑出了二夫人的院子?”头上满金的妇人坐在梳妆台前幽幽地叹了口气,对着铜镜拢了拢发鬓,又道:“唉,这二弟妹啊,怎么能把我们蒋家好端端的姑娘许给那种纨绔子弟!这做娘的眼睛不够亮,愣是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蒙蔽了心。” 大夫人洪氏比夫君蒋恩大了三岁,已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当,看起来顶多三十而已。 可她保养的再好,也比不上中院的那个一点也没见老的灾星。 可不是灾星,嫁进蒋家的头五年,先后克死了公婆、夫君,就连自己唯一的亲兄弟也战死,中院里蒋福特地为她修建的福星湖和福星门,成了蒋家最大的笑话。 垂首而立的肖嬷嬷附和了一句:“可不是,女婿奉养岳母要将亲娘置于何地?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谁会同意自家的子弟做上门女婿呢!依奴婢看,二夫人是异想天开的紧,倒不如,趁着年轻,再结一门亲。不仅自己有了着落,也不难为三姑娘。二夫人一向糊涂,哪里会明白大夫人的好意。” 洪氏脸色一紧,好半天才平缓下来,“唉,我也不求她能感激……罢了,我再多一回事,你去给我娘家的弟弟传一句话,叫他‘务必耐下心,多等个几日’!” 若不是她亲弟弟喜欢的紧,她也不愿意那个灾星嫁到洪家去。 唉,罢了,若当真能嫁去,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只是……洪氏直了会儿眼睛,思索后道:“晚上,等大老爷回来的时候,务必要让他知道三姑娘和二夫人又闹开的事情。” 万不能因为灾星的事情,让她和夫君离了心。 第二章 徐昭星的记忆里还有昭娘的样子,说好听了叫柔顺,说不好听了就是无能。 且昭娘一直以为自己的女儿不听话且精怪,可这些在徐昭星看来才是有脑子的样子。 昭娘的头脑拎不清,徐昭星却是个明白的,心里知道就是因为昭娘无能,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八岁便开始管家,吃了不少的苦楚,长成了现在这样,没有长歪,还得庆幸。 这是对着自己的前身昭娘有多哀怨,对蒋瑶笙就有多少的同情。 来的第一天,徐昭星就知道蒋家是个富裕家庭。 院子大,奴仆多,大嫂和三弟媳又是个装逼技能高超的。 按照惯例,蒋家就不会是普通的暴发户家庭,要么是家中现在有人在朝为官,要么就是祖先荫庇。 可季嬷嬷不说,她还真不知道,原来蒋家是有侯爵在身的。 只不过老宣平侯,就是她的公公过世之后,作为嫡子的她的丈夫也过了世,当今的圣上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既不说削侯降爵,也不下旨册封,置蒋家于尴尬的境地。 再后来,宣平侯夫人也过世了,大夫人洪氏联合三夫人余氏便闹起了分家,也就有了蒋家如今的模样。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同父异母的兄弟。季嬷嬷就是不说,徐昭星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徐昭星觉得季嬷嬷说的挺有意思的,也就不忍心打断她,任由她继续说下去,就是忍不住在心里吐吐槽而已。 “……我知道二夫人恪守妇道,断不会改嫁!” 我去,恪守妇道的前提是得有人恪守夫道。寡妇嘛,碰见合适的就改嫁,碰不见好的即使不嫁也和妇道没二两关系,可以是不忘旧情,也可以是不愿意将就。 “可是二夫人,三夫人的娘家侄子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弟,尚未娶妻,家中已美妾成群。他应承了愿意奉养二夫人,还不是因着三姑娘的嫁妆和二夫人的金银。这样的男人,不足以托付一生,不足以信任。 二夫人,且莫让人蒙蔽了眼睛,也莫听其他人挑拨。三姑娘怎么会逼着二夫人改嫁呢?做女儿的怎么会不设身处地的为亲娘着想? 三姑娘原也想过过继,可二夫人也知道,大房有四子,三房仅有一根独苗。大夫人本就是打着将四少爷过继来的心思,四少爷的亲娘就是大夫人,他亲娘尚在,还是个厉害的角色,三姑娘害怕啊,这才一直不肯应下。谁料,大夫人忽然改了主意 ,想着要让二夫人改嫁,说来说去,还不是为着嫡出的这点子产业。 退一万步说,即使不过继,二夫人也不改嫁,就以三姑娘的秉性,二夫人当真以为三姑娘嫁人了之后会不管您?” 儿孙自有儿孙福,自个儿的手里握着大把的金银,活的随心所欲多好,想怎么过都行!所以说,昭娘啊昭娘,想不开也是一种病。 徐昭星想的倒是很开,一时之间,还接受不了自己要做别人的母亲,不过做个知心大姐姐没问题。 反正,来都来了,还顶着人家母亲的身体,总得干点儿实事才行。 “不就是不想嫁,那就不嫁呗!” 徐昭星在荷花纹路的紫檀榻上半躺,话说的漫不经心。 本来就是,多大点事儿! 季嬷嬷惊讶不已。 居然…说通了?是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太厉害,还是二夫人的榆木脑袋终于想通了,她也说不清。 总之,很惊喜,却仍旧不敢置信,确认道:“二,二夫人的意思是要推了三姑娘和那余良策的亲事?” “推?!”是推不是退,那就更简单了。“推了呗!一家有女百家求,他求他的,我不同意,他还能硬抢!” 季嬷嬷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理。那奴婢,奴婢赶紧告诉三姑娘一声去?” “去吧!”徐昭星摆了摆手,任她而去。 季嬷嬷不走,她可怎么吃早饭,人家一边哭她一边吃,那是会消化不良的。 徐昭星口重,不喜欢吃清淡的东西,来的头几日她且忍着,忍了没几日便露了原形。 反正这屋里她最大,想吃什么,直接提。 今早上的早饭是汤面,用煨了整整一夜的鸡汤去油做汤底,下入如发丝的细面,再配上时令的蔬菜,既比清粥的味道浓郁,又不显油腻。这汤面,嘴刁的徐昭星连续吃了好几早上,每每吃完心情倍儿爽。 季嬷嬷扶着蒋瑶笙再来的时候,徐昭星刚刚吃完今早的元气饭。 她没了起床气,便想和“女儿”好好沟通一下。 她一挥手支退了所有人,慧珠呈上了两杯花茶,也默默地退下,还顺手关住了门。 徐昭星在心里默数了一百个数,瞅了蒋瑶笙一眼,又瞅了一眼,直瞅的蒋瑶笙一双小手将丝帕越缠越紧,这才道:“不想嫁就不嫁,闹什么脾气!” 是了,季嬷嬷说她娘就是这样说的。 蒋瑶笙起先并不能相信,如今听她娘亲口说出,她怔了一下,半天不知该作何言语。 趁着蒋瑶笙还缓不过神来,徐昭星清清嗓子又道:“那个,瑶笙啊,娘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啧啧,才把世事看清,咱们以前的日子过的实在太糟心。娘觉得亏欠你,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才好。想了这么些天,娘决定要变一变,换个活法,你看可行?” 这话其实就是个铺垫,给昭娘的忽然变身,做个看起来合理的说明。 徐昭星编起瞎话来,没有一点儿压力,就是自称“娘”时,差点儿咬到自己。 不过,说上个几回,倒也顺当了。可见,人的脸皮,越练越厚实。 蒋瑶笙到底不傻,懵了片刻,终于想过味来了。 她娘这是……真要转性? 她不太敢相信,其他的就不说了,只说她娘最坏的一个毛病——窝里横啊!被她大伯娘欺负也就算了,还被她三婶娘拿捏,在她这个女儿面前,却是说一不二,不论理,也不知道是被谁惯出来的坏毛病。 蒋瑶笙不表态,可眼泪不争气,想想这些天的糟心事情,说句真心话,她本已经妥协了。 还能怎么办呢?她总不能真的不管她娘的死活。谁知竟有这突如其来的转机。 她默默地抹了把泪,还是闷声不语。 徐昭星看明白了,这是不相信。 唉,连亲娘都不相信,可见昭娘这个娘做的有多糟糕。 徐昭星抬眼将蒋瑶笙瞧了个仔细,小姑娘个头是真不低,但瘦啊,也就是那双腿被粉色的襦裙遮了个严严实实,那要是露出来,标准的筷子腿一双,绝对跟营养不良似的。 像蒋家这样的勋贵世家,即使没有册封,却也不曾削侯,不缺吃不缺穿,还瘦的话,八成是因为长期缺乏安全感思虑太多的缘故。 徐昭星也不指望一次就能把好感度刷上去,但实打实摆出了诚心。她叹了口气:“得了,你就甭操心了,既瞧不上,咱就不愿意,娘总不至于委屈了你。” 蒋瑶笙终于有所松动,却还是半信半疑:“那三婶娘那儿……” “我来说。” “娘你……我的意思是三婶娘是个难缠的,娘你该心知肚明。” 徐昭星嗤了一声,“难缠怎么了,我还怕她不 成!” 顿了一下,假装没有看见蒋瑶笙疑惑的神情,徐昭星抿了口茶,又道了一句:“死都不怕,还怕她!” 蒋瑶笙欲言又止,眼神闪烁不已。 —— 又不曾下过定,就是口头上也从没将话说死过,徐昭星可一点都不着急。 着急的自有人在。 三夫人余氏带着心腹婆子,越过分隔西院和中院的暖春门,又过了回形长廊。 这个时候,徐昭星才得到报信,蒋瑶笙顿时一惊,面上的神情既像是见了鬼,又像是见了什么叫人反胃的东西。 已经分过家的弟媳,带着人直接到了二嫂的家里才差人来报信,可不仅仅是忘记或者熟稔而已。这还间接说明,做弟媳的从不把二嫂放在眼里,还有这个弟媳是个情商有点低,又嚣张的个性。 其实徐昭星来这儿的第一天,余氏伙同洪氏像是约好了似的,前后脚都来看过她。 就是那会她情绪比较激动,没正儿八经和她们过过招而已。 现在想想,尽管两个人惯会装腔作势,但大嫂和三弟妹比起来,很明显三弟妹是个聒噪话多的。 俗话说,“反派都死于话多。”徐昭星凝神思索,喃喃低语。 “娘,三婶娘的爹是武将出身,两个哥哥亦在朝为官,虽说品级不高,但如今的蒋家连那样的人家都惹不起,你万不可冲动干出……”蒋瑶笙听的糊里糊涂,那个“死”字却格外的叫她惊心,她“腾”一下立起。 真正的*oss都是最后出场,忍不住先跳出来的仅仅是小角色而已。毕竟还不太熟,徐昭星暂时还不打算给蒋瑶笙这样的教育,她笑出了声,摇了摇头,特地拍了拍她的手,宽慰她道:“你且安心。” 好容易劝走了蒋瑶笙,徐昭星四平八稳地坐在紫檀榻边,一边饮茶,一边等着余氏的到来。 第三章 怕吗?慌吗? 笑话! 无故到了这陌生的地儿,不过就是才来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压根就没怕的影儿,难不成还会怕那些软刀子来软刀子去? 其实仔细想想,她这一手的牌并不算很烂。 没有丈夫,总好过于有个陌生的丈夫,若还带着娇妾成群,那才叫糟心。 想想这个女人睡完了那个女人睡,你还得把他当天当地当大爷,我呸!滚一边儿去! 旁的不说,只要有她徐昭星在,肯定不会让蒋瑶笙嫁给那样的男人。 余氏是属于人没到声先到的类型,徐昭星先听见了一声清脆的“二嫂”,这才瞧见一袭赭衣挺了进来。 余氏已怀胎六个月有余,听说没怀胎之前就是丰腴的类型,现如今六个月的怀相竟和八个月差不离,就连脸盘看起来也略显浮肿。 从西院步行到中院,最快也得个两盏茶钟的时间。 而从徐昭星接到报信起,她等了足有两刻钟的光景。 也是,这是余氏的第三个孩子,头两个都是姑娘。也就是说,三房唯一的儿子,并不是嫡出的。 余氏一心想要拼出个儿子来,对自己的身孕自然看的要紧,就是心里再急,也会走走歇歇,先保重了自己。 还真真是自己家的那本经都没有念好,偏偏想念别人家的经。 徐昭星起身迎了几步,将余氏迎到了紫檀榻旁,两人一左一右落座之时,慧珠已经拿了厚垫子给余氏垫在腰后。 余氏便道:“二嫂的丫头真真是调|教的好,哪里像我房里的丫头,不说就不会动。” 徐昭星谦了一句:“哪里!”又吩咐慧珠:“让厨房做碗牛乳蒸蛋。” 余氏娇嗔:“还是二嫂心疼我。” 如今的蒋家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吃穿用度比作几年前,还是有所差别,尤其是分家之后。 当初她之所以同意大嫂洪氏分家的提议,不过是怕受二房的拖累,谁曾想,过着过着,竟是自己的日子不如人。 哪怕二房少了男人,没了俸禄,可二房的人口简单,满共就两个主子,花销自然也简单。哪里像她那里,光妾就有四个,还有一子四女。像这牛乳不是没有,可为了彰显她这主母的大度,得先紧着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子用。 那小子已经六岁了, 饭不愿意吃,却把牛乳当水喝,少喝一口就哭天抢地。 她用的牛乳是那小子吃不完的,有时剩不剩下还不一定。 想到此,余氏的心里有些酸,低了头,拣了颗梅子放在了嘴里。 徐昭星笑而不语。 昭娘本就是个话不太多的,徐昭星却是想故意晾着余氏。 她越是不着急,余氏越是沉不住气。 余氏的心思转了几转,吐掉了梅核,转而便拉了徐昭星的手连连叹息,“二嫂啊,弟妹知道你心里苦!” 瞧这头开的,直击人心,要搁昭娘在这儿,肯定该忍不住飙泪了。 不好意思,如今在这儿的可是徐昭星。 徐昭星一听这话,撇过了头,直翻眼睛。 余氏一心想着怎么卖好,没能一睹徐氏白眼,还接着道:“二嫂也别太往心里去,咱做娘的哪个不为了子女掏心掏肺,可是做子女的…也不是说不孝心,这人啦都是这样,非得等到自己做了父母,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二嫂,切莫和三姑娘置气。” 一上来就使离间计,徐昭星不肯接话,倒是煞有介事地跟着余氏叹了口长气,紧接着却强行转换话题:“昨夜雷声阵阵,我只当今天也不会是个好天气,不曾想,今日倒是艳阳高照。” 余氏愣了片刻,心想不带这样的,倒还是含笑接了:“是啊,昨夜我都睡下了,那雷声惊的我没法入眠,幸好三爷在旁,说了些趣事给我听,若不然……” 余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昭星直勾勾的眼神惊断了,“二,二嫂!” 又瞅了她几眼,徐昭星才幽幽道:“哦,寡妇、也害怕打雷呢!” 一句话说的余氏心惊肉跳:“二嫂,你瞧我这嘴…二嫂知道的,我就是有口无心……” 徐昭星摆了摆手,面色无光,继续作伤心状。 余氏尴尬了,心里知道今天肯定没法聊下去,扯了几句其他的,徐昭星还是蔫蔫的基本没什么回应,她连牛乳蒸蛋也没吃,就匆匆告辞。 余氏前脚离开,徐昭星房里年纪最小的丫头惠润也跟着出去。 不多时,回转,与慧珠低语。 慧珠打了帘子进屋,笑着和徐昭星道:“三夫人也是,如今身子都这般笨重了,有什么事差人来说一声便是,自己来回折腾,何苦呢!这不,连咱们中院都没出,便吩咐人抬软轿子来接了。” 慧珠话里的意思,徐昭星自然听的懂,无非就是在说余氏这番作态,若传了出去,被人指摘的还是她。 可徐昭星想到的并不止这一星半点,她想,就昭娘那个无能的脾性,能调|教出慧珠这么伶俐的丫头来? 嘿,打死她都不信。 徐昭星指了指青瓷茶杯,慧珠立马将茶满上。 慧珠的心里也是疑惑,自打二夫人自尽不成,忽然就像是换了个人。 以前最爱喝的就是牛乳,一日三碗,雷打不动。 如今只每日睡前喝上半碗,多一口都不肯饮。 以前最不爱喝茶,而今却是日日饮茶,最好龙井。 最奇怪的还是对待三姑娘的婚事,前些日子闹的那么厉害,怎么忽然就松口了? 可别说是季嬷嬷的功劳,在季嬷嬷之前,她和慧玉、慧圆换着法子,劝了无数回,可不劝还好,越劝闹的越起劲。 徐昭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差错,千不该万不该太随性。 她仔细一想,昭娘的记忆里,“珠圆玉润”四个大丫头,并非她的陪嫁。 当初陪着她嫁到蒋家的是慧兰和慧心,与昭娘情同姐妹,在她嫁进蒋家的头两年便被发嫁了出去,如今各管着一间她陪嫁的店铺。 蒋瑶笙三岁那年,蒋福给她选了“刹那芳华”四个与她挨肩儿的丫头。别人都说他有病,丫头的岁数太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还得大丫头照顾着。可,瞧瞧现在,雪刹、雪那、雪芳和雪华,哪一个不是蒋瑶笙的得力助手!蒋瑶笙之所以八岁能够管家,就是因着有那四个丫头的助力。 “珠圆玉润”也正是那个时候到的昭娘身边,人自然也是蒋福为她挑的,据说就是因着她的个性绵软,这四个丫头都是有主意的。 最大的慧珠今年已经二十三岁,早就过了出嫁的年纪,五年前,昭娘便想给她说一门亲,可是这丫头非说蒋福许过她终身不嫁。 有样学样,慧圆和慧玉也是死活不嫁。就是最小的惠润,其实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如今看来,蒋福的眼光确实不错,几个丫头俱是忠心护主,只不过…不好糊弄呢。 徐昭星一气将茶饮光,像是才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而后紧盯着慧珠喃喃自语:“也不知能不能糊弄的过去!” 慧珠的耳尖,听的一字不差,正想宽慰她几句。 只听她又道:“这话我连瑶笙都不敢告诉,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今日说给你听。那一日,其实我已经到了鬼门关前,可二爷就站在门口,死活不让我进。二爷说我得立起来,不能老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原先他还能宠着我,可他已经走了,凡事还是得靠我自己。且,就是爷放心不下我们娘俩,到现在都还没能去投胎。慧珠啊,我思来想去,我怎么也得让二爷安心投胎去。” 说前,徐昭星还害怕慧珠不能相信,她才说到一半,那丫头已经哭的没有了判断力。 其实徐昭星也是孤注一掷,她就是想着,宁愿不嫁也要守着昭娘,可见,这几人的忠心并不是因为把柄或者金银,而是感情。 不见得是对昭娘有难舍难分的感情,说不定是因着蒋福。 “珠圆玉润”和“刹那芳华”一样,并不是蒋家的家生子,都是蒋福打外面带回来的。至于这些丫头的来历,昭娘不知,只是知道这八人都是无亲无故的可怜人。 利用别人的感情,徐昭星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看慧珠哭的太痛,只好强行替她转移注意力,“慧珠啊,这茶没味了,再给我重新煮一壶。” 慧珠抹干了眼泪,端起茶壶临出门之前,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二爷……他最喜欢龙井。” 徐昭星心虚不已,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二爷啊二爷,我一定会把你女儿当亲女儿待的,一定给她找一个长的帅、有品味、能挣钱、还一心一意对她的小女婿,所以啊,你晚上千万、可千万别来找我谈心。 不约,二爷,咱不约! 第四章 三夫人余氏往中院来一趟是被抬回西院的,很快就传遍了东西中三院的每个角落。 得知此事,大夫人洪氏笑弯了眼睛。 蒋瑶笙却是急的不行。 怎么能不急?也不知她娘到底说了什么,竟让她三婶娘这番作态。 原来的她娘虽说糊涂,可心里不藏事,她娘想什么她都能看清。 现在的她娘……她越来越不懂了。 三姑娘的焦虑,雪刹看在了眼里。晚间,服侍三姑娘躺下,她提了灯笼出门,准备单独去一趟二夫人那里。 这个时间,二夫人的院子已经落锁。 看门的韩嬷嬷见是雪刹,连个疑顿都没打,直接将人让了进来,还道:“今晚上守夜的是慧玉姑娘,慧珠姑娘在房里。” 雪刹微微一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几个铜板,塞到了韩嬷嬷手里。 慧珠的房间在西厢,与二夫人的卧房隔着小半个院子,雪刹站在慧珠的房门前,透过院中的榆树梅,瞧见了二夫人房中透出的点点亮光。 她没有声响,推门而入。 —— 一句话的杀伤力能有多大? 反正,三夫人余氏就是因着徐昭星那句“寡妇也害怕打雷”,一夜不得安眠。 开什么玩笑,这是寡妇要怀春了? 太不可思议! 都怪大嫂洪氏多事,若不是她横|插一脚,蒋瑶笙和良策的亲事早就成了。 余氏在西院暗搓搓地咬牙,想着决不能认输,还想着怎么哄着昭娘尽快点头,再怎么给洪氏下个绊子。 中院这厢,蒋瑶笙也因着她娘的那句话诧异坏了。 她娘这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不放心啊! 昨夜慧珠姐姐没有明说,但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二夫人的变化与二爷分不开关系,有些话不能与三姑娘明说,雪刹只道:“三姑娘,我琢磨着这人和人就没有一样的,有些人三岁就能明理,可有些人三十岁才能开窍。想来,二夫人是属于开窍晚的。可甭管早晚,也算是开窍了不是。” 蒋瑶笙眉间的“川”字还是没有展平,“你说的道理我也懂,我只是害怕……”害怕她三婶娘不是个善茬子,还害怕她娘不靠谱。 雪刹给了她一记“我懂”的眼神,闷哼一声道:“三姑娘莫忧,咱们不尽然就是任人 拿捏的软柿子。且,如今三夫人最恼的不一定是咱们呢!” 和聪明人说话,是一点即明。 八岁就能管家的蒋瑶笙自然是不笨,就是使起手段来也是像模像样,只不过却是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娘会使手段。 蒋瑶笙连早饭都没顾上用,就匆匆往她娘那儿跑。 没来这儿之前,徐昭星从没在晚上十一点前睡过觉。 即使八点钟上床,也能在黑暗里捧着手机玩到十一点。 这是多少年养成的作息,一时半会还真是改不了。 前些天,都是天一黑便上床干躺着胡思乱想,折磨的她报复社会的心理都有了。 好在,昨天她翻箱倒柜翻出了一本小闲书,看起来还真是不错。 小闲书不是言情小说的鼻祖,而是一本志怪小说集,一两句话就是一个故事,有鬼有怪有神仙,有恩有怨有情仇。 故事挺好,字也好,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即使有些字她不认识,但连猜带蒙多半也能看的懂。 徐昭星一直看到三更敲响,才在慧玉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上了床。 不用想,她肯定不会天一亮就起。 要知道如今才七月底,昼长夜短,这天一亮顶多才五点。 自打高考结束,徐昭星就再也没有五点起过床。 开什么玩笑,怎么说也得让她睡到六点半。 蒋瑶笙足等了她娘半个多时辰,才等到她娘哈欠连天地出了里屋。 一句话都还没说上,她娘又脱了绣鞋,躺在了紫檀榻上缓起了神。 她只当她娘为着昨天的事情担心了一夜,心里头又酸又疼。 说来说去,她们娘俩活的如此胆颤,还不是因着身后没有依仗,就连那些小鱼小虾也敢蹬鼻子上脸了。 想到此,蒋瑶笙的鼻子直泛酸,坐在她娘的脚边,一时没忍住,又落了泪。 人的感情奇妙的很,上一回她哭,是跑了出去才掉的泪,那是死活不愿意让她娘看见。 这一回,她却是想和她娘一起抱头痛哭一场。 只不过,她娘没甚反应。 她娘等到她抹了一会儿泪,才拿脚蹭了蹭她问:“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有,大房和三房,就没一个好人。 蒋瑶笙有一肚子的委屈,可有些话她是说不 出口。亲眷间的算计,软刀子来去,若当时不能以软刀子捅回去,真刀真枪地撕了脸皮,说起来还是自己没本事应对。 徐昭星见她不再落泪,却也是半天不肯言语,心想着,这孩子就是心事重,话太少。 于是,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徐昭星正经不过三秒,忽而一笑:“吃早饭了吗?今儿早上…在我这儿吃吧!” 徐昭星的元气饭终于从汤面换成了饺子。 一大清早吃纯肉陷的过于油腻,还是昨晚上她遛弯的时候,发现花园的角落里居然种着黄瓜,便叫厨房炒了鸡蛋,黄瓜剁碎,拌了个素馅。 做了半辈子饭的婆子,头一回做胡瓜馅的饺子,唯恐不好吃,呈上饺子之后,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口。 慧玉摆好了碗筷,伺候徐昭星净手,还说:“那胡瓜就是种着玩的,二夫人怎会想起来吃了?” “老司机”的面上顿时一僵,“胡瓜首先是吃的,其次才是…玩。” 感觉有点囧的徐昭星赶紧终止这个不良话题,拿起了筷子,夹了个饺子沾了些醋汁儿,放到了蒋瑶笙的碗里。 蒋瑶笙说了句:“谢谢娘。” 秀秀气气地夹了起来,秀秀气气地咬了一点。 咦~比想象中好吃,很清香的味道,爽口的不得了。 吃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竟不知到底吃了多少。 徐昭星笑问:“好吃吗?” 蒋瑶笙点点头。 “那成,以后你就跟着我吃饭。”保准养的你多长二斤肉。 蒋瑶笙的眼睛一亮,轻快点头。 徐昭星笑,只觉得这孩子的眼睛亮的像星星一样,太萌了,随手给了她一个摸头杀。 蒋瑶笙便忍不住想,这样的她娘……其实挺好的。 却还是找了机会和慧珠、慧玉单独说话。 “我娘她最近的…身子可还好?”蒋瑶笙吞吞吐吐地问话。 其实这还用问嘛!能吃能睡,智商也忽然在线了,这是好的不得了的好。 别说是慧珠了,就连慧玉也明白蒋瑶笙想问的不是这个,她看了慧珠一眼,欲言又止。 慧珠会意:“可是昨晚上……” 慧玉点点头。 蒋瑶笙稍显着急,跺着脚道:“昨晚上怎么了?” 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说,慧玉一咬牙道:“昨晚上二夫人三更方歇下,一直在看、一直在看二爷最爱的那本《神仙记》。” “就是章先生著的那本?”蒋瑶笙红了眼眶。 慧玉又点了点头。 一天之中,蒋瑶笙哭了二回。 也不知怎么了,以往艰难的时候,打死都不哭的她,一看见她娘的笑,就忍不住想要落泪了。 哭完,再没有芥蒂。 季嬷嬷背着她和旁人道:“到底是亲母女,哪能真成仇呢!” —— 中院的厨房从两个合成了一个,丫头婆子们省事不少,蒋瑶笙倒是麻烦了,每日三次往她娘那儿跑。 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嫌烦,哪怕是晌午头上太阳正毒,也是进门便笑。 别说,没几天的功夫,小脸看起来还真圆润了不少。 徐昭星莫名有一种成就感,毕竟在少女跟前刷好感度这种事情,还真真是头一回干,居然也没想象中那么难。 她琢磨着三房那边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心,便唤了蒋瑶笙单独说这件事情。 “最近可要出门应酬?” 蒋瑶笙摇了摇头,反问:“娘是不是想出门走走?” 她之所以这么问也是有原因的,她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寡妇,甚少出门走动。自打她开始管家,需要应酬的人家,都是她自己打理自己走动。 不曾想,徐昭星也摇了摇头,还道:“最近两月,能不出去应酬就不去,推脱不掉的人家,你不管到哪儿都要让雪刹她们几个寸步不离。” 蒋瑶笙从她娘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娘?” 徐昭星:“有什么不会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丫的破地方,男女七岁不同席,若是余氏起了坏心,让那余良策寻个什么机会把她们家小萝莉挤到墙角,再一吆喝,那是不嫁也得嫁。 什么名节,什么妇道,男人如此要求女人,不过是满足自己的变态占有欲罢了。 只是没想到啊,徐昭星想差了,枉自当了回小人,度了君子之腹。 这一次,余氏没走歪门邪道,走的居然是正道。 第五章 按照套路,余氏想,她被抬回了西院,昭娘怎么着也得跟过来瞧一瞧。 徐昭星:谁丫的要和你按套路玩耍! 余氏左等右等,等不来中院的动静,只得叫了娘家的嫂子过门商量对策,两个人叽里咕噜了整整一上午,也没能想出什么好计策来。 余氏的嫂子方氏并非是名门闺秀,其实就连余氏也不是出自名门。 余家祖辈武人出身,到余氏的父亲余季同这一代,也不过是混了个从四品,偏偏东颜朝重文轻武,一二十年没有大的战乱,不过是些小匪患而已,所以这将军基本就成了摆设。 十五年前,余氏嫁给蒋威,即使蒋威是蒋家的庶子,也算是高嫁。 可如今的蒋家,不过是说出来好听。 蒋家老大蒋恩在太学做了十几年的五经博士,未能升迁,估计到死也就是个博士了。 蒋威还不如蒋恩,至今没能出仕,整日游手好闲,说的是分给三房的银两、田地以及铺子,够她们几代人吃喝,可经不住挥霍。 蒋威是蒋家三兄弟里长相最俊的,而余氏呢,样貌也算不错,可往蒋家人跟前儿一站,就稍显普通了。这男人和女人就是那么回事,一个将另一个看的太重,另一个就难免傲娇,不服管。 实际上,打小就没了亲娘的蒋威打小就没人管。 侯夫人毕竟不是亲妈,管他吃喝拉撒睡,不找事,不下绊子,不使坏,就已经是不错的了,思想教育她可从来不管。 就是让蒋威能长成什么样,就长成什么样,于是蒋威就长成了现在这样,整日必干的事情有三件,一是逛戏园子,二是去喝花酒,三就是买买买。 三房,就是活生生被蒋威一个男人给买穷的。 还是什么都买的那种,偶尔买个菜或者古董,一般都是买个人或者动物。 西院的地界儿也没有中院的大,但比大房的东院大了不少,可如今也是挤啊,漂亮的丫头太多,甭管大小丫头,全是四人一间房,然后还得养犬…… 现如今,余氏只要一听到狗叫,就心口疼。 就这,在蒋威的跟前还是不敢说个“不”字。 这才把歪脑筋动到了二房上头。 余氏想着婆家的侄女能嫁给娘家的侄子,可不就是美事一桩。二房又没有旁的人了,只要蒋瑶笙一嫁给良策,那整个二房还不都改姓余了,到时候,良策当然 会帮衬着她。 想的是挺美的,可这年头,谁家女儿不高嫁。 何况还是名门贵女呀! 再加上余氏的爹余季同死活也不肯让余良策做上门女婿,余氏可是费劲了口舌去说服昭娘,不停在她面前说蒋余两家是亲戚知根知底,还说有她在就不用怕良策胡来之类的。 好不容易昭娘松动了,就只剩搞定蒋瑶笙,谁知道,半路又杀出个洪氏来,搞了那么一出事情。 唉,丧气! 余氏都没有主意,连字都不识的方氏可就更没主意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一直到傍晚,余良策从太学回转,到蒋家来接母亲。 “姑姑和母亲为何一脸愁容?” 余良策随着丫头轩容进了门,眼睛只一扫,就瞧出了不对劲。 他长了一双风流的眼睛,十五岁的年纪本该清澈透明,而他那双眼睛却是处处透着诱惑,又叫人觉得动心。 余氏不忿地想,就她这侄儿,人高马大,唇红齿白,就是当驸马都行,还当不了她昭娘的女婿! 方氏一看见小儿子,什么烦恼都没了,笑着叹:“唉,还不是为你的亲事着急。” 又的吧的吧地把蒋家二房的变故一说。 余良策笑道:“我还当是什么事情,这又有何难的。我与瑶笙表妹还是幼时见过,就是二夫人也有十年不曾见过我。不如这样,姑姑安排个时间,带着我上门拜访,就是不说亲,这亲戚间的走动也不能少。” 既出了这个主意,那是对自己真有信心。 不就是讨人欢心,还别说,他余家三少爷旁的本事没有,就这个行。 余氏一听,拍手叫好,“还是良策的主意好,咱们啊,就上门让她瞧瞧,我就不信,就良策的样貌人品,她们还能瞧不上!” 余良策谦道:“我哪里有姑姑说的那么好!” 余氏:“姑姑也不瞒你,若不是姑姑家的瑶情和瑶美与你年纪不相当,你这个现成的女婿我还不舍得让出去呢!” 余氏想着是不是她以前把身份摆的太低了,说的是求娶,可真正的老大难并不是良策,而是那蒋瑶笙,高不成低不就,尴尬的要命。 是以,余氏再去中院的时候,话音就变了,提也不提说亲的话,还道了一句:“哦,最近我那嫂子可忙着呢!嗯,就是忙着相儿媳。二嫂也知道,余家的门第虽说不高,可想和余家结亲 的人家还真不少。” 那得瑟的样子,徐昭星是不气啦,就是蒋瑶笙生了一肚子的闲气,当着余氏的面就拉了脸。 送走了余氏,徐昭星开始教育蒋瑶笙。 “你可是动心要嫁给那余良策?” 蒋瑶笙本是装模作样地看绣样,一听,便再也装不下去,重重地摔了手里的东西,怒道:“娘说的是什么话?” 徐昭星慢条斯理:“你既不想嫁给他,那他是不是在说亲,还有要娶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气个什么劲!” 蒋瑶笙苦着脸道:“我就是听不了三婶娘的口气,她余家不愁娶,不就是在嘲讽我难嫁。” “我可没觉得你难嫁,好事多磨,这挑女婿啊,就是得慢慢的挑。上赶着嫁娶的,了解太少,日子没几个过的不糟心。反正,娘是不着急,你着急了?” 蒋瑶笙心知她娘说的是对的,一歪头靠在了她娘的肩膀上,撒娇道:“我倒宁愿一辈子不嫁,就守着娘过日子。” 徐昭星笑:“我可不想把好好的宝贝女儿养成了老闺女。” 母女两个说着笑着,徐昭星还一直在心里琢磨着事情。 余氏今日特地上门,就为了告诉她余良策在说亲这件事? 怎么想都透着古怪呢! 猜也猜不透,干脆解决些摆在眼前的实际问题。 徐昭星让慧珠直接发落了两个婆子,一个是负责看守暖春门的邢婆子,另一个则是看守福星门的刘婆子。 慧珠问她发落人的事由,她哼笑:“我就是觉得她们没把我当正经的主子,不如让她们分别去西院和东院给三夫人和大夫人当差去。” 大夫人表示躺枪,就是吓得肖嬷嬷再也不敢青天白日就往中院跑。 两日之后,余氏再一次不请自来,身后还跟着余良策,却被人直接拦在了暖春门外。 余氏的脸都气僵了,指着看门的婆子开口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路。” 新上任的姜婆子,原在浆洗房干了半辈子,好容易得个闲差,当然一心想要把差当好。 她可是记的很清,如今给她发月例的是二夫人,并不是三夫人呢。 余氏骂她,她还笑,可就是死活不给让路。 直到报信的小丫头去了又来,还带来了慧玉。 慧玉假装喝斥姜婆子一句:“你也 真是不长眼睛,二夫人让你看门,是唯恐进来了乱七八糟的人,你怎么连三夫人也敢拦了呢!” 暖春门又不是大门,不过是中西两院互通的必经之路而已。 从西院过来的乱七八糟的人——余良策,那神色真是精彩至极,好在心理素质过硬。 他清一清嗓子,眼睛一挑,笑道:“在下余良策,今日不请自来,是随姑姑来拜见二夫人,如有唐突,还请见谅。” 余氏也没忘记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压下心头的怒火,硬声道:“说起来都是亲戚,我侄儿今日过来,不过是尽亲戚之礼。若二嫂不愿认这门亲,我带着侄儿回去就是。” 慧玉赶紧赔礼:“三夫人莫怪,都是底下的人太实心眼了,二夫人就是怕三夫人误会,这才让我亲自走一趟,还带了软轿,抬三夫人过去。” 不止如此,她们家二夫人还特别英明地下了道命令,让她们家三姑娘就呆在闺房,哪儿也不许去。 所以,来了又怎样!可别想着有什么偶遇。 徐昭星下了命令,防火防盗防三房。 还想着,余氏带着侄儿过来到底想闹怎样? 一瞅见余良策,她就顿悟了。 我了个去去,敢情,余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窥透了她是个地地道道的颜狗,带着长的好看的小鲜肉迷惑她来了。 可余氏是不是傻啊,她是爱颜值不错,但她好歹也是带着脑子一块儿穿过来的,智商在线啊! 当然知道婚姻这件大事,颜值非正义,靠脸吃不消,唯有真情才是硬道理。 同作为颜狗的余氏表示不能理解,她怎么一看见蒋威就成傻子了呢! 第六章 以徐昭星阅男无数的审美来看,余家的小子长相确实不错。 可皮相好,代表不了人品好,又有季嬷嬷的卖力科普在前。 是以,徐昭星看见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的:怪不得小小年纪就有那么多女人了,人长的好,家世也不错,受到的诱惑自然也多,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男人的人品和家教了。 可见,这余良策不止自己的品行不怎么样,就连余家的家风也是…呵呵哒。 一屋子不见得有一个明白人,那样的人家就是宁愿一辈子不嫁,也万万不能嫁。 徐昭星对余良策乃至余家的评估很快就出来了,另一边,余良策也有自己的思量。 毕竟是男客,这蒋家二夫人招待他的地方,据说是蒋家二爷生前的书房。 人死了那么久,书房里的一应摆设仍旧整整齐齐,窗棂下摆放着几盆盆栽茉莉,一簇簇的小白花,开的很素雅。 蒋家二爷少年成名,现如今的太学里还留有他著的文章和诗词,余良策也有幸拜读过。怎么说呢,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二爷的为人不止犀利,还好素雅。 想来,那茉莉便是二爷生前最爱的花。 只是不知,为何二爷的夫人不是素雅型的,偏偏还很艳丽夺目。 听说蒋家二夫人和他姑姑差不多年纪,可扫一扫坐在主位上的二夫人,再观一观自家的姑姑,还真是没有一点儿的可比性,并非因着姑姑怀有身孕,即使拿姑姑鼎盛期的容貌来和现在的二夫人相比,他是真不忍心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自己的姑姑,可事实就是如此呢。 其实若说这蒋家二夫人生的有多美,也不尽然,可不管是一颦一笑,还是一举一动,都有说不出的韵味。 余良策有点儿眩晕,甚至有一种自己为何不早生二十年的遗憾感。 转而又一想,做娘的不差,二爷少年成名之时也有谦谦玉公子的盛名,想来他二人的女儿一定不会差到什么地方去。 再看一看这满屋子的书籍,和一路走来的风景,他是头一回觉得,若真能结这门亲事,着实不差呢。 一开始他对他娘想让他娶谁,一点儿都不挂心。 婚姻本乃父母之命,以余家的门第总不至于让他娶个太差的。 可看看这里,再想想他家中的情形,便知男人娶妻的重要性。 娶妻要娶贤,家中才不会乌烟瘴气。 余良策处事,本就不是高冷挂。被那二夫人有意无意的打量眼神一激,就更显熟络了。 安已经请过,为什么来这一趟的鬼话也是表了又表,为了不使气氛冷场,他是见什么都夸,有故意表现的意思。 “二夫人这龙井可是上好的大佛龙井,味道醇厚,唇齿留香。要知道这普通的大佛龙井一般也需要四五斤青叶,经过采摘、摊放、杀青、回潮、辉锅等工序,才能生产出一斤大佛龙井。而四五斤的普通大佛龙井才能筛选出一斤上乘的来,可见是极其难得。”说完便去看主位上的她。 长的这么好的小鲜肉,不能唱歌跳舞拍电影,着实可惜了。 主要是这边也没有这方面的业务好发展,若不然,她一定签下他,保红啊! 徐昭星已经在心里严厉告诫过自己好几次——再看一眼就绝对不看了! 可是忍不住啊! 来这儿都有月余了,除了来第一天见着的老大夫,她能说她是头一回看见异性嘛!吼吼,还是小鲜肉。 怪不得别人都说,当兵三年,母猪赛貂蝉。 她要是在这后院憋个三月,公猪也能赛潘安。 我了个去啊,差点儿没有压抑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上去要签名儿。 心里还想着,聊什么茶叶啊,聊一聊肌肉,或者别说话腼腆地笑一笑,多干些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事情呗! 换句话说,徐昭星喜欢内向型的小鲜肉,那么能撩的分明应该是帅大叔,别尽干些和年纪不符的事情。 徐昭星忍不住,眉头一蹙。 余良策又有点儿眩晕,心里拿不准,到底那句话说的不合时宜。 心里不爽了好久的余氏终于找到了可以酸的内容,道:“可不,良策你到姑姑那里就喝不到这样的好茶。” 蒋家当初分家,将一应财产分成了三份。 譬如大房的东院最小,大房得到的银两就多了八千,还多得了长安的两间铺子。 三房的西院稍大一些,也比二房多了银两八千,却比大房少了两间铺子。 二房的中院最大,长安的铺子只有两间,近郊的庄子是一个没有,但因为二房是嫡,占了食邑。封地宣平,虽说贫瘠,但好歹还有座茶山。 当初这样分,并没有严明谁选哪个。 大房和三房是打着要占二房的便宜,故意将侯府一分 为三,任二房先行选择。 可她和洪氏的心里都明白,中院有福星湖和福星门,二房一定会那样选。 而所谓的食邑,二房无子,侯爵肯定要落到大房或者三房的头上,与其在没有定下来的时候,吃相难看,不如保持风度,反正对于二房来说,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谁知,猜来猜去,猜不透圣心。 这是每每想起宣平的茶山,余氏都要酸死的节奏。 徐昭星假装听不懂,还故意恶心人,转头就对慧珠道:“一会儿三夫人回去,你备些茶叶给三夫人带回去。” 慧珠答了声“是”,偏又道:“这上好的大佛龙井今年就送来了十余斤,将送来的时候,三姑娘便命我给大夫人和三夫人各送去了三斤,如今咱们这边余的也并不太多……” “分一半就是了。”徐昭星把话说的轻描淡写。 余氏的心里却呕的要命,要不是,不要也不是。 这一传到大房那边,不饶人的洪氏肯定又该变着法子说她眼皮子浅。明明都是庶出,偏那洪氏还假清高,动不动就摆大嫂的做派,即使是出门交际,也生怕别人不知她是五经博士家的夫人,总之一句,坏点子都是她出,好名声的偏偏也是她。 正不知该怎么回应,恰好,一旁的余良策道:“那敢情好,我再分姑姑的一半,沾沾姑姑的光。” 余氏有了台阶,拿帕子捂了嘴笑语:“难不成余家缺了你茶喝!” 余良策笑回:“没有二伯母这里的茶香。” 才多大一会儿,二夫人就成了二伯母。 徐昭星笑而不语。 余氏特地拿帕子挡了脸,和她挤眼睛。那意思是,瞧瞧,我家的侄儿还行吧! 余氏的表情和作态,使得徐昭星隐隐有些脸蛋疼。 她不准备再让余氏得意下去,放了茶杯,看定了余良策笑语:“既叫我一声二伯母,二伯母也不能慢待了你。茶叶我让慧珠一分三份,咱们啊,见者有份。” 余良策惊喜,向主位拜了一拜:“二伯母如此厚待侄儿,就是侄儿天大的福气。” 徐昭星叹了口气,哀伤道:“我这人哪还有什么福气!你只要不嫌弃,往后可常来常往。就是你成亲之时,只要不嫌弃二伯母丧偶不吉,二伯母也会亲自上门讨一杯喜酒。” 余良策一愣,转而去看余氏。 余 氏恨不得想抽死自己,谁叫自己前两天为了出口气,说了那番良策正在相看别人的话语。 她赶忙道:“哎哟,二嫂这话说的好像良策已经说定了媳妇似的,这不是正在相看,什么时候能碰见合适的还不一定。” 徐昭星认真脸:“就良策的样貌和家世,嗯,好说亲。” 余氏快被噎死了,想着提一提蒋瑶笙的事情,可心里头没底,生怕被拒绝的干脆,让她在娘家人没了脸皮。 她坐立不安,心想着,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难不成看不上她侄儿? 不应该啊! 余良策的心思转了几转,先前按照他娘和他姑姑的说法,他本以为和蒋家三姑娘的婚事,至少八字已有一撇,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呢! 他心知,此时多说反而不好,便笑道:“二伯母莫说那些丧气话,今日小侄过来就是认个门,只要二伯母不嫌弃,往后肯定常来常往。” 这是已有告辞的意思。 余氏比他还想走,直接站了起来,硬声道:“那就不劳二嫂相送了。” 小鲜肉要走了,不舍啊! 徐昭星忍痛道:“那……你们,慢走啊!” 等到余良策撩着袍子,跨出了门,徐昭星还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什么,常来啊!”真的。 待看不见抬着三夫人的软轿,慧珠捂着嘴在她身后笑。 慧玉直接嗔道:“二夫人,真是……真是太没诚心了。” 已经明明白白地表明了不想结亲的意思,谁还会上门啊! 徐昭星翻了翻眼睛,一点儿也不想解释。 谁能理解她的痛苦,那是忍着想哭的心,挥一挥手,再挥一挥手的不舍之情。 小鲜肉若是能常来,她是真的很高兴。 —— 穿过暖春门,余氏还恶狠狠地回头瞪了那姜婆子一眼。 余良策笑说:“姑姑又是何必!” 余氏咬着牙,眼眶一红道:“都是姑姑的不是,让你受了今日委屈。” 余良策却道:“姑姑说的什么话,难道姑姑不是为了我好吗?姑姑且放心,好事多磨,侄儿还有这样的定力。” 这事儿……不算完! 第七章 人的感情就是奇怪。 若是余良策发了脾气,余氏了不得再生一场闲气,然后便有了借口撒手不管他和蒋瑶笙的事情。 偏偏余良策从头到尾没有埋怨一句,余氏的心里对这件事情就格外的过意不去。 她想,她侄儿都表示了,这事不算完,哼,这事当然不能算结束。还想着,老实木纳的昭娘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有心计? 她思来想去,觉得症结恐怕还是在寡妇思春上。 时下,寡妇再嫁不是不行,可总归说出去不太好听,尤其是像蒋家这种勋贵世家,出门交际,也会觉得面上无光。 余氏想了又想,终于想出了个好主意。 蒋威从外间回来已经是上灯时分,以往这个时候,发妻余氏多半已经洗漱完毕,会散着头发坐在灯下,一面给他做衣裳,一面等他回家。 今日一推门,却见她穿戴整齐地坐在梳妆台前想事情。 蒋威只觉稀奇,笑问:“可是咱家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就算天塌了,也轮不到你来烦心,还有我这一家之主顶着呢!” 余氏回了神,赶忙起身为他宽衣,还嗔了一句:“是是是,有爷在,咱家哪里会有烦心事。” “那你今日为何看起来如此不开心?” “还不是因着……”余氏停顿了一下,向着中院那厢努了努嘴:“唉,还不是因着二嫂的事情在烦心。” 蒋威怔了片刻,“哦”了一声,才道:“二嫂那里,可是大嫂那边又起了那样的心思?” 余氏闷哼一声,轻蔑地说:“大嫂啊,她好意思往中院去吗?”又意识到自己这样说不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想着二嫂可怎么办好?听人说,大嫂的娘家兄弟又往东院去了好几次,看来并没有死心。二嫂又对二哥用情至深,我深怕她再想不开……” 蒋威也跟着叹了口气,犹豫道:“要不我再去和大哥说说,让他好好约束约束大嫂?” “没有捉住现行,你以为大嫂会承认?肯定反咬你一口,还要借机大闹一场。” “你说的也是,这事着实不好办!若是父亲或母亲有一个尚在人世,大嫂也不敢如此。” 蒋威拉了余氏的手,并肩坐于榻边,一手轻抚她高高隆起的肚皮,柔声说:“你呀,身子这般重,也别只顾着忧心二嫂的事情,你得放宽了心,如此,对咱们的孩儿才好不是!” 余氏没忍住,露出一丝笑意,却还是佯怒道:“咱们也不能只顾咱们自己。” 停顿了一下,反拉着蒋威的手说:“我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可行不可行。我听说啊,陇西有一家豆腐铺子,早些年经营铺子的乃是一对儿夫妻,可前些年丈夫遭遇了不幸,剩下妻子一人,孩子一双,度日艰难。 其实母子三人也不是没了生活的根源,毕竟还有一间豆腐铺子,只不过一个寡妇难免会受到那些狂蜂浪蝶的骚扰。豆腐娘子不堪其扰,便自己向郡守请命,说是此生不嫁,只守着儿女。郡守便给她立了贞洁碑,还下了命令,凡是胆敢骚扰豆腐娘子的,一律打板子二十,罚银十两。我琢磨着,若是二嫂执意不改嫁,倒不如,咱们也为二嫂请一座贞洁碑。说不定,因此还能得到圣上的注意,让你出仕也有可能呢!” 蒋威心中微动,沉吟片刻道:“出不出仕倒不是紧要的事情,主要你这个主意能彻底断了洪家的心思,不过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明日,我便去找大哥,先探一探他的口风。” 夫妻二人又叙了会儿话,紧接着余氏伺候了蒋威沐浴,还推脱让他去成姨娘的房中歇息,蒋威的心中有事,本不欲*。 余氏羞羞答答,褪了他的中裤,双手握紧,几个来回,蒋威便直立而起。 余氏抬头将他望定,似喜似嗔,又缓缓低头,缓缓张口。 好一夜别样春情。 —— 自打十天前,徐昭星见过了余良策,便一直在感慨一件事情,那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格外的怀念没来这儿前,那个时候,想看小鲜肉,只要一打开手机,就能随随便便舔屏。 而今……唉,一言难尽。 别说看小鲜肉了,能培养个兴趣爱好,打发打发时间也行。 连续好几天,徐昭星只要一睁眼,便面临着一个大难题——今天干点儿啥? 简直快要闲出病。 人,大都有一个贱脾气,徐昭星没来这儿之前,最想要的就是休假,而今……唉!这就好比周一到周五上班的时间,天天睡不醒,等到周六周日可以睡懒觉了,尼玛,一到点就醒,连闹钟都不带要的。 徐昭星急的抓耳挠腮,生怕自己因此抑郁了。 就是这个时候,一直没见动静的大夫人洪氏,差人给她传了句话。 徐昭星当时就气乐了 ,嘿,这是终于要有事儿干了。 大夫人的心腹肖嬷嬷告诉她,三房的妖精开始作妖了。 这是肖嬷嬷的原话。 那三夫人余氏,可不就是个妖精,没事儿作作妖,这是作死的节奏啊! 二房里头没有什么秘密,徐昭星赏了肖嬷嬷一两银子,转脸就被蒋瑶笙知道了。 蒋瑶笙每日要干的事情可比她娘多,绣嫁妆、看账本,还要处理家中的大小事宜。 恰逢,昨日二门上的刘婆子告了假,二门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让人不开心的事情,蒋瑶笙清早起来就在处理。 听雪刹在她耳边一嘀咕,撇下没处理完的事情,就往她娘这儿跑。 还一进门,直接问:“娘,大房那边来人做什么?” 要知道,她有多不待见三房,她娘就有多不待见大房。 可她娘居然打赏了大房的婆子,事出反常必有妖。 按照徐昭星的理论,小孩子就该操心小孩子的事情,学学习,玩玩耍,不需要整天操大人的心。 是以,她压根儿就没准备说,正准备糊弄过去。 一旁的慧玉揉着帕子,就好像在揉余氏,义愤填膺地接了口:“肖嬷嬷来说,三夫人给三爷出了个主意,说是要给二夫人请立贞洁碑。” 早在慧玉一开口,徐昭星就赶忙用眼神儿制止来着,慧玉表示没有接收到。 得,人多口杂,瞒不了。 真的,自打她娘明确地推掉余家想要结亲的企图,蒋瑶笙的日子快活了不少。 大抵是因着快活惯了,这再陡一听见不好的消息,一下子承受不了。 蒋瑶笙愣了一下,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抖,她在心里不停地询问自己该怎么办,可一时之间,她想不到任何主意。 她下意识往外走,心里只余下一个声音,她要去西院。 她要去问一问三婶娘,是不是真要把她们母女逼死了才能罢休。 转身就走的蒋瑶笙脸色苍白,着实吓了徐昭星一跳,赶忙让丫头拦住她。 蒋瑶笙却像是中了邪,三个丫头一齐,也没能拦住。 徐昭星一步从榻上跨了下来,连鞋都没顾上穿,就赶紧把人拦。挡在了她的跟前,一把捧了她的脸问:“瑶笙啊,瑶笙啊,你想去干什么?” 蒋瑶笙抬头看到了她娘的脸, 好容易回了魂,红了眼睛说:“娘啊,你可知那贞洁碑立了会怎样?” 这一声,她是用尽了力气嚎出来的。 能怎么样? 贞洁碑是家族的荣光,女人的悲哀。想要拿她的青春去换他们的得益,呸,即使她是个软柿子,也能爆他们一手稀。 徐昭星不由分说,牵了她的手,将她拉回了屋,又摁到了榻上坐好,这才道:“你急什么!那贞洁碑岂是他们说立就能立的!” “娘你有办法?”蒋瑶笙依偎在她娘的怀里,抬头将她娘看着。 徐昭星冷笑一声:“哼,娘说过不再让咱娘俩受一点的委屈,说到就能做的到。” 徐昭星没想到她到了这里,缓解寂寞的方式居然靠撕逼。 这还真是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她轻蔑地笑出了声音,她准备一次就让那些人明白她有多么的恐怖,她可是战斗机。 第八章 自己成长起来的蒋瑶笙,到底也算经历过“战争”的洗礼。 她慌了一时,很快就稳住了神,用这几年她布下的眼线,打探请立贞洁碑的具体消息。 可到底还是年岁小,要应对后院的尔虞我诈已经颇费心力,手再长也就只能遍布后院而已,对于前院的事情则是一问就蒙。 宣平侯府分家分的很彻底,不止后院一分为三,前院也分了三处。只不过,二房没有男人,三房的蒋威整日游手好闲,是以,使用前院最频繁的也就只有蒋恩罢了。 就连二爷蒋福生前常用的小厮蒋肆,也去了大房。 另外常用的两个,蒋伍在二爷生前便被赶出了蒋家,唯留下有些痴傻的蒋陆仍在打理二爷生前待客用的大书房。 徐昭星便叫慧玉召了蒋陆到中院说话。 慧珠问她为什么不直接找蒋肆,要知道一个傻子就算忠心,也难当重任。 徐昭星摆了摆手,没有回答。 蒋陆很快就来了,穿了一身青色的短打,没有想象中的邋遢,相反还是面无胡茬,衣服整洁,只不过膝盖和袖口的地方明显已经磨白了。 他跪在门口,给徐昭星请安。 慧珠唤他进一步说话,他却死活不肯迈过门槛。 徐昭星索性也不强求,就随他跪在那里,遥遥看着他问话:“二爷,待你好吗?” 慧珠说过,蒋陆笨是笨点,却有一双比常人灵敏的耳朵,徐昭星不怕他听不到,甚至没有刻意抬高声音。 蒋陆的反应比常人慢些,用有些慢的语调回答:“回二夫人的话,二爷待小的自然是极好。” “那你听二爷的话吗?” “听啊!” “那二爷让你听我的话,你听吗?” “肯定听的。”蒋陆一面回答,一面重重点头,“二爷原来就说过,二夫人说的话和他说的话一样。” 徐昭星从榻旁缓缓移步至门边,“那你去找蒋肆,告诉他,你梦见了二爷…在哭。” 其实蒋陆并不懂,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他根本就不需要懂。于是,看着光影中的二夫人,再一次重重点了下头。 一仆不事二主,说的是仆人的忠心,其实也说明了主人的态度。 蒋肆在大房并不是个得重任的,大爷出门有蒋春和蒋秋跟随左右,回了宣平侯府,又有蒋东这个管事打理 大小事物。 他根本就挤不到大爷的跟前儿,心里也明白就是挤到了跟前儿,也是个遭白眼的。 他便索性不挤,每日做些杂活,累是累些,好在少生闲气。 这一日,管事蒋东让他清理地窖,他从早起一直做到月上树梢,这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去了厨房,而后准备回住处歇息。 大房在前院的仆人房外有一棵老柳树,蒋肆经过柳树的时候,被突然窜出来的蒋陆吓了一大跳,待看清了来人,他又气又笑地踹过去了一脚。 蒋陆没有躲,实际上,蒋肆踹来的这一脚并不重,也就是将将挨着他的衣角,就没了力度。 他眼巴巴地看着蒋肆手里捧着的两个馒头。 蒋肆抛了一个给他,而后自己靠在了柳树上,撕了一块馒头,边吃边问:“陆儿,你怎么来了?” 蒋陆咽下了口中的馒头:“来看看你。” 蒋肆嗤笑:“我还用的着你来看!” 蒋陆一听,低了头,不言语了。 蒋肆又踢了他一脚,“快说,找我干什么?” 蒋陆哼哼唧唧,半天才道:“肆哥,我昨夜梦见二爷了,他不和我说话,却光看着我掉眼泪呢。” 蒋肆举着馒头的手顿了一下,心里不由的咯噔一跳。 他看着月光下的蒋陆,眼睛放着精光,“你……见过二夫人了?” 惠润得了令,到前院整理二爷生前的大书房。 二爷过世了这么久,二房在前院真没几个能用的人了,围观看热闹的倒是不少。 惠润的眼尖,一眼就瞧见院门前的槐树下站了个青衣的家奴,吆喝道:“哎,你,对,就是你,你过来帮我挪一下柜子。” 蒋肆犹豫了一下,低着头进去了。 柜子还是那个柜子,就连书案上摆着的青玉镇尺也和往昔放置的位置一样。 惠润指挥他将书柜往角落里移了移,紧接着便扔了一袋碎银在他的脚下。 惠润道:“活儿干的不错,二夫人赏你的。” 想要在大房打探消息,没有银两,可是寸步难行。 “小的,谢二夫人打赏”。蒋肆的心里清亮,将那银袋子攥在了手中,又贴身收藏好。 —— 请立贞洁牌坊的提议确实是从三房起,因为关系着整个蒋家的声誉,大爷亦 很动心。 这才是大夫人偷偷派心腹过来传话的主要原因。 大夫人不能违背大爷,却也不甘心。 这就是利益牵制,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 这立贞洁碑毕竟不是一桩小事,三爷和大爷聚在一起嘀咕了半月有余,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终于从纸上谈兵付诸行动。 这一日,蒋家大爷特地请了同僚章得之回家,说的是喝酒,其实就是为了说立贞洁碑之事。 从自家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总归会被人诟病。从外人的嘴里提出来,这就不同了。 更何况这个外人还是个大儒,和蒋福一样少年成名,当时被并称为“武蒋文章”。 章得之并不是个好请的客人,实际上五日前,蒋恩已向他邀约一次。 只不过二人的交情过浅,被章得之给婉拒。 蒋恩并不死心,今日课毕,又在太学门口特地和章得之偶遇,好说歹说,硬是将人给拉到了家里。 蒋恩带着章得之才踏进宣平侯府的大门,又与蒋威偶遇。 这巧合,让章得之笑而不语。 于是,兄弟两人作陪,在前院摆了桌宴席,款待他。 宴席太好,招待太周,让章得之倍感压力。 蒋恩好歹也是五经博士之一,说起风雅来,在行的紧。 蒋威又是个风月高手,时不时说些点到即止的荤言荤语,气氛调节的恰到好处。 宴席过半,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蒋恩叹息一声,道:“不瞒清烈先生说,我早就想与先生交心,只是,唉,看见先生总会想起我那亡弟。” 不待章得之言语,蒋威便假装埋怨道:“大哥真是,今日就该忘却烦忧与先生痛饮一番,提二哥作甚?” “还不是因着你二嫂……”蒋恩又叹了口气,用带了些歉意的语气对章得之道:“不瞒先生,前几日我那二弟妹寻了短见,若不是救的及时……唉,幸好没事,若不然我有何颜面对我那死去的兄弟。” 蒋恩叹了又叹,引了又引,就是想引着章得之自己询问徐氏寻死的原因。 可章得之端了酒盏,只喝不语。 只好自己又道:“说来惭愧,都怪拙荆。唉,其实真说起来,拙荆也算是好意。想着我那二弟妹还很年轻,与其后半生孤独,不如再寻良人,想来二弟在天之灵,也不会因 此而怪罪。谁知,我那弟妹用情至深,执意寻死……” 话都说到这儿了,是该提请立贞洁碑的时候了。 偏在这个时候,徐昭星像个鬼一样,悄无声息地到了宴客厅。 蒋恩正在给蒋威使眼色,意思是快提贞洁碑,乍一看见徐昭星,惊得打翻了桌案上的酒水。 他强作镇定:“二弟妹,你怎么会到此?” 徐昭星笑回:“哦,我在福星院收拾夫君的大书房,听闻大伯和小叔在此宴客,特来瞧瞧可有招呼不周的地方。” 宴客厅里一共就三个男人,方才和她说话的和另一个长的有些相像,都长了一双和蒋瑶笙类似的丹凤眼,想来剩下的那个便是慧珠口中的章先生了。 据说挺有名,字清烈,她前几日看的那本小闲书,就是他写的。 徐昭星便对着他道:“这位先生,招呼不周,还请海涵。” 章得之拱手行礼:“夫人客气!” 蒋恩的眼皮儿直跳,不悦地道:“二弟妹,快快回去,前院可不是女人家该来的地方。” 徐昭星但笑不语,缓缓走到章得之的桌案前,执起酒壶,替他斟满酒盏,这才柔声问起:“先生乃大儒,小妇人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像洪氏之霸道,余氏之乖张,在外男面前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这一向温顺的徐氏,居然也能咄咄逼人,实在让蒋恩和蒋威惊讶不已,再想制止,已晚矣。 “夫人有什么想问的,但问无妨,清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章得之本打定了主意,任那蒋家二兄弟如何下套,都不会趟蒋家的浑水。可如今,他改变了主意。 徐昭星冲他温和一笑,随即转了转身子,面对着蒋氏兄弟,目露凶光:“人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只是不知有没有这样的说法,寡妇没有儿子,公婆也不在人世,那这必须得服从大伯或者小叔吗?哦,还有个前提,兄弟三人已分家。” 蒋威还好,只是惊诧,蒋恩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灰色,指着徐昭星,“你”了半天,说不出其他的话。 徐昭星冷笑,阴阳怪气:“哦,我也是听说的。听说,我家大伯和小叔要背着我,给我请一座贞洁碑呢!这么大的殊荣,小妇人惶恐,并不敢要。” 第九章 “二嫂,我和大哥是一心为你着想。” 也就只有蒋威能完全没有压力,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徐昭星明显不相信,问他:“当真?” 蒋威正经脸:“自然是当真。”女人都是好糊弄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懂得什么。 这时,蒋恩也缓过了神,附和:“是啊,二弟妹,你可千万别想歪了。” 徐昭星却将眼睛一瞪道:“大伯不说,我还真没往其他地方想,大伯这一说,我想到的就太多了。其实立不立贞洁碑,我也不甚在意。只因我一直觉得这人生坎坷啊,过着太没意思了。等到贞洁碑立起来了,我准备试一试碑够不够硬,能撞死当然是最好,要撞个半死只能算我自己太不走运了。” 蒋恩气急败坏:“二弟妹,你怎地如此……” 如此什么,徐昭星懒得听他说,转过头便又和章得之搭话:“我还要拜托先生一件事情,听说先生是议郎,若哪天先生得圣上召见,烦请先生帮我说句话,就说宣平侯府福气太薄,要把侯爵之位还给圣上。圣上若是不相信,我这里手写了一封信,还有信物。” 她一面说,一面从袖笼里拿出那封事先准备好的信,还顺手解下了悬在腰间的白玉如意,双手替了过去。 心里害怕的要命,生怕这章什么先生的不肯接。 好在,他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徐昭星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东颜朝没有明确的庶子不能继承爵位的说法,说的是侯死子继,侯死无子,则侯的同父兄弟可以继承,但决定权在圣上。 老宣平侯死的最早,蒋福死的突然,据说圣上已经拟旨准备册封了,却只能留旨不发,原以为会追封的,谁知竟也没有。 对于大房和三房来说,蒋福没有被追封,自然是件天大的好事。 可圣上这一忘,倒像是把整个蒋家全部都忘记了。 说什么女人的心海底针,上位者的心那是比女人还要女人啊。 如今,这蒋家的老大和老三共同在意的除了侯爵之位,想来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蒋威恨的牙直痒痒,徐氏这是要釜底抽薪?一个女人,太不自量力,若不是碍于章得之还在,他早就叫来小厮将她扭回后院去了。 他抬手制止了想回应徐氏的章得之,怒道:“二嫂说的是什么话?男人的事情,二嫂个女人 还是妄议的好!” 他原还想将那已经到了章得之手中的信笺抢回来,不料,那章得之接过信笺,便郑重地贴身放好。 另一厢的徐昭星还在这时脖子一缩,像是唯恐谁会来打她一样,弱弱道:“我也只是猜想,夫君都死了将近十年,宣平侯的位置还是无人继承,想来圣上的意思……”点到为止,便往章得之的身后躲了躲。 蒋威的脸上忿忿,心里想着这徐氏还真是个扎手的。小叔和嫂子动手,哪怕他是个纨绔,也干不出这样丢份儿的事呢! 今日且算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若一开始便知道徐氏如此难缠,一早提防…… 现在想这些还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那章得之可不仅是议郎,还是大儒,在各地都有声望。他不说还好,若往外露个两三句,后果便不堪设想。 蒋恩用眼神制止了还想出声的蒋威,咬着牙道:“二弟妹,切莫听了别人的挑拨,误会了我和三弟。你既不同意,这贞洁碑的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二弟妹若不相信,咱们可请清烈先生做个见证。” 你说没发生就没发生啊!徐昭星可不干,又笑笑地和章得之搭话了:“叫先生看了笑话,小妇人……” 蒋恩怕她再说些有的没的,赶忙打断她:“二弟妹,你有什么想法,和我说就好,毕竟是家事,就不用事事劳烦清烈先生了。” “我说了,大伯就会同意?” “那是自然。” “其实说来也没旁的事情,只不过最近我想死不成,性情大变,偶尔暴躁,连我自己都拿自己没办法。我也不想给大伯和小叔找麻烦,所以……这以后我和瑶笙的事情,就不劳大伯和小叔操心了。”家都分了,手可别伸那么长。 “照顾二弟妹和瑶笙本是应当,可二弟妹既执意不肯,那我也就不再多事了。” “那小叔怎么说?” 蒋威冷笑:“不管更好。” 徐昭星拍手,“好的很,有清烈先生做见证,我就是死了也可安心了。” 蒋恩一听见这个“死”字儿,就眼皮子乱跳。真的,眼下,就是他死,她都不能死! 她多少有一点不好,他和蒋威就得背上逼死兄弟媳妇的罪名。别说什么封爵了,估计到时候他的五经博士之位,也难保。 蒋恩的心里堵了口气,吞不下吐不出,却还是得笑着挽救局面,他认真脸道: “清烈先生,蒋某惭愧啊,原只是诚意和先生相交,谁知竟让先生为蒋某的家事所扰,我自罚三杯,还请先生见谅。今日之事,先生切莫放在心上。” 真的,能有什么办法让他失忆最好。 唉,这算不算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徐昭星懒得听他们那些虚言假语,反正自己该撕的已经撕过了,光看脸色就知道蒋恩和蒋威气的不轻,想要的效果也算达成了,也该“功成身退”了。 她向着章得之福了一福,“打扰了先生的雅性,小妇人自罚一杯,这就告退了。” 嗯,这是临走了临走,还顺了一杯酒。 也不知他们喝的是什么酒,劲不大,还有一股子的花香。等回去了变着法子问问,也让慧珠给她整上一壶。 徐昭星咂着嘴,过了二门,一早候在那里的蒋瑶笙迎了上去,急切地问:“娘,办好了吗?” “……好了。”徐昭星故意迟疑了一下,引的她着急,才干脆道。 “真的?”蒋瑶笙欢喜的快要跳起来了。看着她娘轻松的神色,压在她心口的大石终于被弹开,这才想起其他的来,又问:“娘,大伯真的请来了章先生?” “是的吧!” “章先生都说什么了?” 徐昭星略一回想:“话挺少。”不少不行啊,这可是谁也断不清的家务事。和她预想的一样,只要来人能保持中立,不偏不帮,她就稳赢了。 “娘,那章先生长的可有我爹好看?想当年,我爹可是和他齐名呢,想来也不会差。” 这一问,叫徐昭星也懵了,紧接着就是懊恼。 啊啊啊,光顾着撕人,忘多看几眼帅大叔了,更别说撩。 —— 章家是清流,尽管有声望,但日子一向清贫,宅子和宣平侯府这样的勋贵世家自然离的不近。 蒋恩好说歹说,醉醺醺的章得之才同意弃马,坐侯府的马车回家。 马车行过了西边街市,还过了祈水桥,才在祈水旁一条不知名的小巷停下。 蒋东将章得之扶下了马,见他踉跄着站不稳,便一手扶他,一手叩响了他先前指过的那扇只余了点点红漆的大门。 很快,大门闪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家人探出了头,瞧见歪歪倒倒的章得之抱怨:“先生怎么醉的如此厉害?” 说话的功夫,人已经出来了 ,又赶忙对着蒋东连连道谢,还接替他扶好了章得之。 认准了门的蒋东迟疑片刻,就此告辞。 大门也就是才将合上,章得之便不再借力,行的稳当,走的匆忙。 老家人方叔紧跟了几步,没跟上,只好在他身后喊:“先生没醉?” 章得之步子不停,睁着眼睛说瞎话:“醉了。” 章得之径直到了书房,坐在了书案前,从怀中掏出了信笺和那枚小手指般大小的白玉如意。 方才在那马车上,蒋家的家奴寻找了几番,他将它压到了臂下,那家奴才没能找到。 大概蒋恩怎么也想不到,原是请他过府,想要利用他一回。哼,不曾想,自己的把柄落到了他的手上。 只不过,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 他打开了信笺一观,竟不是预料中的白纸一张,可和白纸也没什么两样。 里头夹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另还有一张麻纸,横着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今日之恩,送上千两银票聊表感激之情。感谢,感谢,感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徐昭星敬上。” 徐昭星! 两辈子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 章得之捏着银票哭笑不得,心想,这个女人还真是……真是出人意表。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蒋家的二夫人应该是死了才对的。 是了,他分明记得很清楚,上一辈子,蒋家的二夫人自尽身亡,当今的圣上不仅追封了她和蒋福,还亲下旨意给她建了一座贞洁碑,然后为了表彰蒋家,封蒋恩为宣平侯。 重来五年,原以为这一辈子什么都不会变,得之,得之,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心中只感荒凉。 谁知道,最大的变数竟发生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章得之握着那枚玉如意,只觉它洁白无瑕,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穿着黑中夹赤襦裙的女人,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明明是庄重得体的衣裳,偏偏被她穿出了妖冶如火的味道。 再一观那麻纸,有些嫌弃,自言自语道:“字,丑。” 第十章 正所谓事实无常。 蒋家的大夫人和三夫人,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三夫人是因着自己出的主意,不仅事不成,办的还很恶心。所以三爷一看见她,立马就想到了那天吃的憋,心情不太好,说出来的话自然就没有以往好听,这还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未免口角,最后避到了年轻的姨娘房里。 而大夫人纯粹是被迁怒,大爷责怪她识人不清,谁叫她说什么二房的徐氏好相与,敢情,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大夫人不止委屈,也有些不确定,难不成这十几年,她都让那徐氏给骗了? 偏偏大夫人的弟弟洪堂左等右等等不来姐姐的信儿,又上门了一趟,还好死不死撞在了蒋家大爷的枪口上,一言不合,又闹腾了一场,那个鸡飞狗跳。 所以说……这就叫活该,谁叫她们自己家的经还没有念好,就施施然插手别人家的事情呢! 有人不高兴,徐昭星表示,心情…还行。 第一回当人母亲,女儿黏她黏的太紧,很奇妙,也很贴心。 第二回奋发图强,嗯,就是整理了蒋福的书房,翻捡出了很多能看的小闲书,就和高三“备战”时下的苦力一样,动不动就挑灯夜战,这是补充本土知识要紧。 如此一来,空闲的时间确实少了不少。 人一旦忙起来了,连胳膊腿都忘记了疼。 整个蒋家笼罩在一种很微妙的平静氛围里,只有徐昭星在算着日子过,又是十几天过去,没人再整幺蛾子,她知道到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选了一日秋高气爽的天气,吃饱了元气饭,徐昭星不止带了“珠圆玉润”四个大丫头,又另叫了四个机灵的小丫头,浩浩荡荡出了中院,准备去大房。 洪氏一听人来报,头皮都麻了。 她能说她不想见徐氏吗? 当然不能,说出去多不好听啊!只能好好的把人请进来,叫人小心伺候着。 原还想拿拿乔,晚点见。 不料,徐昭星有备而来,一进院子就当着好多的丫头婆子道:“大嫂呢,我今天过来可是报恩来的。” 洪氏又听人来报,一口气差点儿没能上来,赶紧去见她。 徐昭星来找洪氏还真没什么好事,瞅着洪氏不痛快的神色,原还想再膈应膈应她,又害怕膈应到自己,干脆开门见上了:“大嫂,我今儿来,可真是来 报恩的。” 这还不是膈应? 洪氏干笑一声,麻溜儿开始装傻:“瞧二弟妹说的,我对你有什么恩,我怎么不知道呢?别说没你说的什么恩情,即使是有,咱们是一家人,还说什么报不报恩的见外话。” 徐昭星也不点破,就是笑着冲洪氏勾了勾手,等到洪氏把耳朵凑过来,她才低声道:“大嫂的恩情我可是真记在心里呢!我今儿来,就是为大嫂解忧的。”说着,摁了摁她的手,又道:“我猜大伯肯定让你彻查我怎么晓得立贞洁碑的事情了。” 洪氏一点儿不觉意外,这并不难猜。 那天的宴一结束,蒋恩回到后院便砸了她最爱的那套青瓷茶杯,让他彻查二房埋在院里的眼线。 虽说蒋恩要请谁过府,什么时候请,这些并非由她泄露出去,可洪氏心虚,唯恐查到她的头上,哪里敢真的严查,拖了十余日,前日蒋恩还因为她办事不利发了脾气,而她确实在愁该怎么糊弄过去。 可她也知道,徐氏此来不一定就安了好心。 要放在以前,她还真不把徐氏放在眼里。哪怕她的夫君是庶出,就算徐氏占了个嫡,也从没压过她。 但今日不同往昔,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她一瞧见徐氏心里就忍不住一紧,总觉得徐氏邪门的要命。 她想,等过了这几日,一定去一趟正一道观,请几道灵符回来,压一压这府中的邪气。 而今,还得解决眼下的难题。 这徐氏到底想干什么,听一听也行。 洪氏坐直了身子,笑道:“二弟妹就别卖关子了。” 徐昭星心说,不卖不行啊!绕弯子说话,她也是刚学会的,要搁她以前的个性,就那日的宴席,她得先砸了再说。 她一个体育老师,打小就开始练体力,到了这儿竟要开始练智力,光想想就闹心。 徐昭星笑了又笑,方道:“我想向大嫂要一个人,明人不说暗话,就是我夫君以前惯用的家奴蒋肆。” 洪氏一愣,这才想起来了。 当初分家的时候,不知蒋恩是不是一时兴起,要来了一个原先在蒋福跟前得用的小厮。 那会儿她还奇怪了一阵子,蒋恩将那小厮要了过来,不打不骂,就像对个普通的东西一样,随便一扔,不管不问了。 后来因为那小厮太没存在感,快十年的光景,如今那小厮长成了什么样 ,她都不记得了。 恐怕就连蒋恩自己也不见得记得那个人。 先前不愿查是她心虚,可如今眼线自个儿出来了,想让她轻易放手,嘿,那她也太好欺负了! 像那种刁奴挨一顿板子就是轻的。 洪氏正在心里琢磨着事情,一抬头,正对上那徐氏含笑的眼睛。 她一怔,心叫不好。 可不是不好!如今对面的那个是光脚的,什么都不怕。想想自己好心给她送了消息,她不但不感谢,还将此当做了把柄,实在是无耻之极。 洪氏不愿再和她对视,不自在地撇过了眼睛。 知道怕就好! 徐昭星呵呵一乐:“大嫂,我先在这儿谢过大嫂了,人,我一会儿就领回去了。” 她可还没说同意。 洪氏的心里憋的难受,想说一句“人不能领走”,可这样的话她还真不敢轻易出口呢。 她下意识扶了扶额,缓了半天,才算顺了气,方道:“既然二弟妹开了口,我怎么能不答应,一会儿我就叫人给你送蒋肆的身契。” “如此,谢过大嫂了。”徐昭星瞧她挤出的那一丝儿笑比哭好看不到哪里,本不想再给她刺激,可又一想,丑话还是说到前头的好,便道:“大嫂,我这个人就是这么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脾气,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护短。就像那蒋肆吧,今儿成了我中院的人,这往后啊,他要是少了根头发丝,我都得大发一场脾气。” 这是在威胁她? 洪氏气的脸发白,差一点儿破功,原还想口头上答应,故意压着身契。 现今……“明月”,她唤了心腹丫头过来,“拿了我的钥匙,开了箱子,给二夫人拿身契。” 赶紧拿了赶紧走吧,这哪儿是弟妹啊,这是活祖宗! 等到徐昭星带着八个丫头,又浩浩荡荡地回了中院,蒋肆已经跪在了二门外。 徐昭星还是令了惠润去传话。 “二夫人说了,差当的不错,把你从大夫人那儿要回来,一个是要委以重任,另一个是想着那件事情迟早要查到你头上去。既瞒不了,便无须再瞒。以后你就是咱们中院的管事,和蒋陆一起打理前院的事物。咱们中院在前院的人不多,你看着用,遇见合适的再买几个也行。机不机灵无关紧要,要就要身子壮,有一技之长的。” 既给二夫人探了消息 ,蒋肆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 更何况,如今比他预想的还要好,至少现在为止,没有谁清算他。 他隔着二门磕了头,起身之后,问惠润:“敢问姑娘,二夫人有没有说要有何一技之长的小厮?” 惠润露齿一笑,叫他附耳来听,“二夫人说了,要有…武艺的。” 蒋肆的眼睛一眯,明白了,这是借着找小厮的名头,养护院呢。 可不,一屋子女人,总得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保镖才安心。 —— 宣平侯府东院。 到了晚间,蒋恩打外头回转,又一次追问了彻查眼线的事情。 洪氏有些精神不济,扶着额哀求:“爷,就此揭过行不行?是我看走了眼睛,那个灾星……总之,咱们就别再招惹那个灾星了。” 她什么都不必说,前院里少了个家奴,他迟早会知道。 蒋恩的心里烦躁不已,今日那章得之得了圣上的召见,他吓了个半死,生怕那章得之把信笺交了上去。 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如今,也确实不是该管眼线的事情。 他想了一会子,道:“前头的事情可以就此不提,可是眼下,有一件事情,你得给我办好了才行!” 这就把想法一说。 洪氏一听,在心里叫苦不已。 求,不和灾星打交道行不行? 第十一章 徐昭星两次一招制敌,她心里明白不是因为自己聪明,不过是她敢豁的出去。 换句话说,是她脸皮够厚,说不要完全没有一点儿压力。 不像那些人,明明心里住了条毒蛇,还在那儿装人畜无害,装逼不成被碾压,那是活该! 然后,她被慧圆念了半个多月,也是她活该。t_t 谁让她也装逼了呢! “二夫人,你知道大姑娘出嫁,大夫人给她的压箱底钱是多少吗?” 徐昭星痛苦地摇了摇头。 慧圆便自问自答了:“两千两。大姑娘可是大夫人嫡亲的亲闺女,才给了两千两呢!” 徐昭星又痛苦地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知道。所以,求,别念。 慧圆却不依不饶:“唉,咱们二夫人的手笔就是大呢!” 徐昭星快被念奔溃了,原先以为慧圆是四个丫头里最没存在感的。 像慧珠妥当,慧玉机敏,惠润贴心,她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标签给慧圆贴上,现今有了,慧圆……抠门啊! 怪不得让慧圆来管账。 好吧,她承认是她败家了,不该给那个章先生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可那日,她说她要用钱,是慧圆自己抱着盒子让她拿的啊。 她也就是随手那么一拿,也没想起来咨询慧圆一声这地儿的物价。好死不死,用钱的时候,她神色严肃,慧圆又什么都没敢问。 现在……又不能再要回来了。 有昭娘的记忆也不是万能的,她记忆里最多的东西就是她的夫君有多好,她有多命苦以及女儿有多不听话。 要不,徐昭星也不会这么渴求本土知识了,要知道不是慧圆可劲儿的唠叨,她对这儿的物价还没有一点儿的概念呢。 据说,像蒋恩每月的俸禄是六百石,月钱是三千五百钱。而今七百钱就可养活一个人。然后一两黄金等于十两银子,又等于十贯铜钱,再等于一万钱。 最后一千两银票到底等于多少钱?能养活多少人?能买多少谷? 徐昭星倒地哀嚎,她的数学老师已阵亡。 反正,挺多挺多的,是普通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天文数字。 怪只怪她没来这儿的时候,电视剧看太多,像电视剧里的公子哥儿,逛个青楼都要花好几千两…… 她只能说,尼 玛,没常识害死人好不好! 如今,她也是肉疼。 不过,还是那句话,也不能再要回来啊。 实在是害怕慧圆再接着唠叨,徐昭星只好双手合十,向她告饶。 一旁看热闹的都不嫌事大,慧珠和慧玉掩面笑的直不起来腰,惠润还故意道:“慧圆姐姐你不知道,那一日,二夫人让我拿银子打赏那蒋肆,有满满一荷袋呢,少说也得有个十两八两。” 慧圆一听,疼的心直抽抽,捂着心口子道:“我就说那银匣子里的银子怎么一下少了不少。唉,我的二夫人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话音才落,才将走到门口的蒋瑶笙听见了便道:“二夫人也是你能说的?” 小姑娘管家向来不苟言笑,徐昭星向她说教过好几次。 并不是灌输给她打破阶级等级或者奴婢也是人这些没甚用处的话,就是教她要多笑。 笑,可不是为了让别人的心情好,笑是笑给自己看的。 小姑娘的笑确实是多了,却也仅限在徐昭星的面前罢了。 蒋瑶笙最看不惯的就是她娘的四个丫头,没大没小的和她娘说话。 可她娘都不管,她娘的丫头怎么也轮不着她来教训。 况且,四个丫头都是知情知趣的人精,见她一到,立马该干嘛就干嘛了。 蒋瑶笙倒是还想再说,也找不到机会,闷闷地往她娘身边一坐,不言语。 在徐昭星看来,蒋瑶笙浑身上下都写着“娘,我有病啊,你快来给我治病,快来快来啊”。 于是,徐昭星也就不客气的“对症开处方”。 她把自己的“珠圆玉润”留下,还叫了蒋瑶笙的“刹那芳华”,开始演讲了。 此次演讲,主要的目的是教育女儿,次要的目的是敲打丫头。 俗话说的好,新官上任三把火,甭管是恩还是威,迟早都是要立的。 “我以前挺无能,还特别好欺负对吧?” 一个女儿外加八个丫头,九个拨浪鼓,使劲摇啊摇。 也是,说话不揭短,更何况这屋里最大的就是她了。 徐昭星瞧了一圈人的反应,很好,都没说实话。就算知道是假的,心里也是舒坦的,便又问了:“你们觉得现在的我还和以前一样吗?” 不管是从身份来说,还是从实际受益度来 讲,这屋里最有资格说话的就是蒋瑶笙,她接了一句:“以前的娘好,现在的娘更好。” 瞧瞧这孩子多会说话! 就是昭娘要在这儿,又想上吊了。 徐昭星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这是受了表扬,板正着脸,进入正题:“慧圆因着我给了章先生一千两银票的事儿,唠叨了半个月有余,我任由她埋怨,是因为我心里明白咱们二房虽有进项,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好,那银子就是用一两少一两。我知道慧圆是打心眼里为我着想,所以她罗嗦的话我听的进去。可慧圆我问你,我拿一千两银票买了我下半辈子的舒坦和自由,你觉得这银票花的值吗?” 冷不丁被点了名,慧圆的心里一凛,也跟着正经了脸说话:“自是值得。” 所谓的知情知趣就是这样,该埋怨的时候埋怨,该听话的时候就得听话。 “这就对了。”徐昭星满意地点头,转而便点了她女儿的名字,单独教育:“你看,瑶笙,我与她们说笑,可并不是因为我好欺负。而她们,别管是以前埋怨我不争,还是现在埋怨我手大,哪个不是出自真心实意呢!再有,她们个个都拿捏着分寸呢。” 蒋瑶笙抬眼看了下慧圆,只见她垂首而立,头都不抬一下,便知她娘说的是对的。 “再说蒋肆,”徐昭星停顿了一下,眼神扫向面前的八个丫头:“前天慧珠还问我这个人到底能用不能。我今儿就告诉你们,蒋肆和蒋陆一样,又不一样。蒋肆是聪明人中的明白人,蒋陆是笨人中的明白人,这便是他们一样和不一样的地方。像蒋肆,经此一事,他的心里清楚跟着我会比跟着大房的人强,他知道我对他即使不是完全信任,也没有用完了就扔掉。而蒋陆,他虽不是个聪明的,可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面有数。这便是我瞧中他们的地方。 还有你们,我今儿就把话说到这儿了。以前我不争,蒙着眼睛蒙着心得过且过,不止让你们三姑娘受了委屈,你们受的委屈也不会少。从今往后呢,咱的日子都得变一变了,咱不惹事也不生事,可哪个想欺负到咱的头上,哼,那就是他眼瞎。即使咱二房没有男人,这日子是我们几个女人过又怎样!我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想嫁或是不想嫁,你们只需记着,我都不会亏待了你们,更不会让你们白活一场。” 男人是什么呢? 甭管是什么,反正不是天,也不是地。 当然,像这样的话,徐昭星还不能说。 瞧着 眼前,一个赛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们,她有一种荣升为妇女主任的错觉。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最后,她又将眼神落在了蒋瑶笙的身上:“眼下,最要紧的事儿……就是三姑娘的婚事了。” 自打摆平了大房和三房,徐昭星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 按照她受过的教育,就蒋瑶笙现在的年纪,还没十四,谈恋爱都算早恋,更别说成亲生孩子了。 要叫她说,蒋瑶笙的婚事是真不用着急。 可是入乡随俗,她要真敢把蒋瑶笙留到二十再嫁出去,嫁给什么样的人呢? 年纪相当的恐怕早就娶妻,也不能委屈她给人做填房去。 所以,还是得赶紧订下来才行。 然后问题就来了。 在这地方,自由恋爱的难度是五颗星。 父母包办,也不是没有幸福的婚姻。 可自己的人生还没理清,便把别人的人生攥在了手里,压力山大。 所以,愁啊,她到底得给蒋瑶笙找个什么样的小夫君呢? 说的是得找个,长的好、性格好、有家世、能挣钱、还能宠妻的五好小夫君。 现实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就独宠这一条,难度已爆表,更别说那些附加条件了。 要不,想办法包|养几个小鲜肉,自己调|教,瘸子里头挑个将军? 徐昭星正想的痴迷,这时候,蒋瑶笙道了一句:“娘……我不嫁也行。” 徐昭星一翻眼睛,“那可不行,你爹会不高兴,会责怪我,还会……”好害怕,嘤嘤嘤! 可是,去哪儿包|养那么多那么多的小鲜肉? 正经脸,她可真是为了女儿的婚姻大事,一点儿也不是为饱眼欲。 徐昭星一时还想不到主意。 就是这个时候,在家念叨了两日“我不想我不想我不想去”的大夫人,被蒋恩逼的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能不情不愿地上门了。 第十二章 大夫人来了! 难道是前两天的碾压力度还不够,这才使得她上门找刺激? 先不管她是为了什么事情,至少勇气可嘉。 反正不管大房想干什么,徐昭星都表示,老子不怕。 —— 自打分家,洪氏自己是很少走那福星湖。有什么事情非得来中院的话,她宁肯绕路。 无他,就是不喜。 想当初,那徐氏初嫁蒋家,她也不过是将过门两年的新妇,那时徐氏有多风光,她就有多黯然。 说起来,徐氏是什么身份呢? 不过是没落世家的嫡出姑娘,说的好听是常年跟随父兄在任上,说的难听就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可就是这个乡巴佬,一回长安,便嫁给了宣平侯唯一的嫡出儿子,是何等的幸运。 而她,明明是洪家嫡出的女儿,却因着幼年定亲的未婚夫君发生意外生死,耽误了年纪,只能嫁给宣平侯府的庶长子,也就只能安慰自己好歹嫁进了侯府。 侯爷和侯夫人相继过世后,侯府的风光也就不再了。其实即使他们还活着,侯府依然风光,和他们大房也没甚关系,她不过是得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倒不如现在,自个管着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 在洪氏的心里,深埋着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破账。 她今日连绕路的心情都没有,出发之前,命了肖嬷嬷先行她一步,给中院的徐氏报信。 她可不是余氏那个蠢货,只会干些自己打自己脸的破事。 就是因此,等她到了福星门之时,才能畅通无阻。 一过了福星门,迎面扑来的就是湖水的味道。 如今正值八月,湖两边的垂柳随风摆动,湖面上的荷花如碧波中的一点胭脂红,娇俏的让人舍不得移步。 洪氏带了明月和明娟两个丫头,沿着湖边疾走。 十四五岁的丫头,正是爱闹的年纪,明娟看着那荷花,实在是欢喜的紧,便道了一句:“大夫人,要不要奴婢去采些莲子?” 洪氏的脚下顿了一顿,连头都没回,喝斥她:“给我滚回去。” 明娟懵了,还是明月悄悄地向她摆了摆手,她才红着眼眶折返。 像采莲子这种小事,要放在平时,洪氏一定不会生气,即使采莲子的地儿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可今日不同,一想到要去求人,以往那些原以为早就忘记的委屈和不甘,一桩桩一件件地浮上了心头。 其实若将她心里的那些个屈辱一件件摆出来,又算什么呢,谁家的庶子都是这样过日子,“忍”字当头。 她还应当庆幸,也就忍了七八年的光景,就成了可以跋扈的那个。 只不过跋扈了快十年,再一吃瘪,总感觉一切来的太过突然,都不像是真的。 所以这一次,虽说洪氏有求人的心,却没有带着求人的态度。 洪氏还是那个洪氏,有一点点的倨傲,还有一点点的装腔作势,剩下的就全是对徐氏的鄙夷了。 要换作昭娘应对这样的洪氏,恐怕只会无措或者害怕。 但对于徐昭星来说,那些看不上她的……切,好像她就能看的上一样! 说起来都是女人,洪氏有的她都有,说不定罩杯还更大。 年纪是洪氏大,容貌也是她更丑,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优越感,又凭什么鄙夷别人呢! 就因为昭娘是寡妇? 呵呵哒。 洪氏倒是有丈夫,但年轻貌美的小妖精睡完了再还给她,还好用吗?若洪氏是个开放的,什么双|飞,三四飞,天天上演也可以呢! 就是不知道蒋恩的小身板受了受不了! 想想都是限级制,满脑子的马赛克飘过。徐昭星瞬间惊醒了,邪恶也得有个限度,算了,还是算了。 可洪氏还在说说说…… 是不是这儿的女人都是话唠,蒋瑶笙身边的季嬷嬷也就算了,毕竟年纪大罗嗦,情有可原。 还有慧圆。 又来个洪氏。 说点儿有营养的也行啊,要么是变相的威胁恐吓,要么就是洗脑。 “……二弟妹啊,不是嫂子吓唬你,你不为自己着想,总得为咱们的三姑娘着想一下。说来咱都是做人儿媳、又都是做人娘亲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娘家对于出嫁的女儿来说,意味什么吗?所以,蒋家的爵位要是真没了,瑶笙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可若是蒋家好,旁的话不多说,太学里有子弟一万,难道大爷在太学里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世家子弟,来和瑶笙匹配吗? 再者说了,爵位可是世袭的,你这样做能对得起蒋家的列祖列宗吗?等死了也没脸见去见父亲、母亲和二叔呢~” 洪氏今日过来所为何事,徐昭星已经明白了,但她没打算接话,更不打算应承她什么。 她歪歪斜斜地在榻上半躺着,洪氏板正着身子笔直地坐着,光态度就能说明一切了。 可徐昭星想了想,还是道:“大嫂有没有觉得最近我变了?” 问完了,却不待洪氏回话,又狡黠一笑:“我自己都觉得我变了。二爷总说我没脑子,不让我总听别人的话。” “二叔?”洪氏一听,心里怪膈应的,干笑着问:“二叔……他什么时候这么说过?” 徐昭星也不回答,自顾自道:“二爷说吃啥补啥,便带着我去吃了脑花。大嫂,你说那猪脑花和人脑子,长的到底一样不一样?哎哟,算了,不说了不说了,怪吓人的。” 这说的没头没尾的话,难道就不吓人了? 明明早起还觉得秋老虎热的要命,这到了晌午头上,硬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也不怪洪氏这么简单就相信了,那徐氏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又成了什么样,这可是有目共睹的。 难道? 当真? 洪氏只觉大脑空白一片,还要什么应承啊,赶紧的回家吧! 一回了东院,就命人拿了床冬被捂上。 晚间,蒋恩一回府,便听后院的明月来报。 “大夫人中暑了?这都立秋多少天了,怎么会中暑呢?” 明月垂首立在那里,不敢回答。 没法说啊,总不能说大夫人是被二夫人给吓的。 大夫人还说了哪怕她病的爬不起来,明儿抬也得将她抬到正一道观。 这事儿也不好报给大爷听呢。 —— 徐昭星也不知道洪氏是个这么不经吓的,其实她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胡诌。 虐人虐完了,还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她还真不是得了便宜就卖乖。 说起来心里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别管洪氏来的目的是啥,徐昭星都应该感谢洪氏,要不是今天她来说,徐昭星还想不到去太学里包|养小鲜肉来着。 对,那洪氏不是说了,太学里可是有一万个小鲜肉呢! 想想怪激动哒! 那太学是什么呢? 就相当于大学。 然,这地儿可没有高考,想上太学,一般靠走后 门和推荐。 世家子弟和普通官二代,这些人想上太学一般没啥压力。 余下的想上就有些难了,一般由郡相,约等于市长,固定时间去下属各县转圈之时,除视察行政民风外,再捎带着荐举优秀青年,一个郡县一般每年能有六七个名额。 如此一来,太学里的不是精英,就是有身份的。 再一个,太学里的子弟们,年纪与蒋瑶笙也是差不了多少。 徐昭星越想越觉得合适,恨不得明天就出门搜罗小鲜肉。 可淡定下来一想,嗯,还得再谋划谋划。 这一出手就有个章法,事才好成不是! 第十三章 这地儿的女人能出门吗? 当然能。 不过也得看干啥。 像出门上个香,逛个铺子,赴个宴席,窜个亲戚,都行。 但是像往太学那种读圣贤书的男人堆里跑,那肯定是不行,不说什么下不下猪笼的话了,光老学究的吐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徐昭星倒是想活的随心所欲,不就是出个门嘛,套上马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她不能连累了蒋瑶笙。 试想,若是她的名声坏透了,不就成了蒋瑶笙人生中的*ug,嫁人不好嫁不说,且到哪里都会被别人指指点点。 也别说什么女扮男装去转一圈就行了,马车的制式在那放着,往外一溜,谁不知道那是侯爵府的马车! 再有,出去一天不一定能成事,连续出去个几天,东院和西院会不知情? 指望蒋恩和蒋威能替她兜着?别开玩笑了,若出了什么事情,那两人不多踩她一脚,就算还顾念着和蒋福的手足之情。 一肚子心眼的徐昭星,喜欢办起事来,没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先是召来了蒋肆,这样那样交代了一番,主要目的就是教他怎么忽悠蒋恩。 蒋肆和蒋陆一样,都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绝不多问。 当然,一个是真听懂了,一个虽然听懂了,但仅仅是字面的意思。 与其让蒋肆想的太多,倒不如透露个一二。 徐昭星特地叫住了他道:“事情办的好,能给你们三姑娘寻来个好夫婿,少不了你的好处。” 蒋肆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二夫人会这么坦白告诉他。 他的神色稍有些复杂,不自主就吐露了自己的不放心,“二夫人给三姑娘挑夫婿,可是不看重家世,只看重人品?二夫人为何不将此事交给大爷或三爷呢?” 徐昭星冷笑:“你觉得他们可靠?” 蒋肆略一思索,斟酌了用词:“不是说二夫人一定会识人不清,只不过二夫人常年呆在后院,小的唯恐二夫人会被居心叵测的人蒙蔽。” 徐昭星挑一挑眉,说的漫不经心:“你猜……我会不会被骗?” 蒋肆又一愣,竟不知道如何作答,却没来由地告诫自己,往后给二夫人办差一定要更加的卖力气。 —— 宣平侯府的落成,约在二百年之前。 那时的东颜朝刚刚经历过一场混乱,蒋家在那场混乱之前,也不过是个没落的世家,之所以进阶,不过是跟对了人罢了。 其实翻翻所有一等世家的发迹史,就跟抄袭似的大同小异。 只不过,决定了蒋家高人一等两百年的那位蒋家祖宗,碰到的那个皇帝更加的奇葩。 幼时,他的母妃为了他的皇兄能够出头,献计把他送到了敌对的国家当质子。 好在,他的皇兄一不小心挂了,他也终于被接了回来。 原本以为自己终于熬出了头,谁料,他母妃转身就给他定了一门坑死他不偿命的婚姻。 嗯,换句话说,若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他的媳妇儿原本会是他的嫂子。 然后好死不死呢,哥哥和嫂子没能做到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嗯,再换句话说呢,就是有了婚前性行为。那个,呵呵,他…喜当爹了。 按理说,哥哥都没了,唯一的侄子还不就跟儿子一个样。 但,自己愿意把侄子当儿子,还是被逼着把侄子当儿子,这个心情可是不一样。 所以,他恨啊! 但,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总不能生吃了自己的母亲。 转机,是在他的媳妇儿给他生下了侄子的五年后到来的。 他那个都不怎么认识他的皇上亲爹挂了,排在他前面的大二三四五六七八哥们,因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 他在这场战乱中,先是帮助他的八哥干掉了大哥和三哥的联盟,又拖垮了二哥、四哥和六哥组成的铁三角,在战斗快要胜利之时,挑拨了八哥对五哥和七哥的信任。 等到他的五哥和七哥被八哥干掉了之后,他迅速以唇亡齿寒的口号,扯起了大旗,与已经自立的八哥隔江对战。 他八哥那个恨啊,本来就唯恐世人说其心狠手辣残害手足,他还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他八哥抓来了他的母妃,威逼他:你投降不投降,你不投降,我就砍了她。 他:别啊,八哥,我的父亲是你的父亲,难道我的母妃就不是你的母妃吗? 废话一堆,但就是不退兵。 砍之。 他痛哭一场,增兵三万,双管齐下,一面渡江,一面围城。 他八哥被他逼疯了,又绑了他的媳妇儿和侄子到了城墙,狂笑曰 :退不退,不退,我就砍了你的女人。 他:女人如衣服,母亲就一个。你砍了我的母亲,我就是宁愿不穿衣服,裸奔,也得干死你。 又砍之。 他八哥:哈哈,你说女人如衣服,那你儿子呢?这可是你的独苗苗哦亲! 他:孩子,不要怕,人都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八哥:卧槽! …… 最后,他孤家寡人地登基了,年号武广。 蒋家的那位祖宗就是在那场隔江对战中入了武帝的眼睛,他率兵三万,以一夜之时,渡过了甜江,成了压垮废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加之,蒋家的那位祖宗皮相好,怎么形容呢,穿上男装那是英姿飒爽,换上了女装就成了倾城倾国。 再加之,武帝大概是因着母亲的原因,总觉得自己的前半生被女人坑的太厉害,自己的后半生一定不能被任何女人所掌握。 是以,一生无后。 便有世人说,其实蒋家的那位祖宗才是武帝的心头好。 要不然,赐的宅院怎么那般的大,还是在废王府邸的基础上重新建造。 要知道,废王府邸的人工湖,可是长安一绝,比着宫中的掖池建造,两百年来都没谁能超过它。 后来的宣平侯府,最引人称道的地方就是那个人工湖,原先叫做小掖池,十余年前,改做了福星湖。 莫以为,它只是后院见到的那般大小。 实际上,一开始后院本没有湖,乃是从前院引流,引到后院去的。 在后院,它是分割中院和东院的屏障。 而在前院,它却是环福星院一周,其东乃是东院的地方,其上乃是西院的地界,其西便是侯府的院墙。 两百多年前的破事,谁能知道真假。 徐昭星之所以知晓这样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秘辛,还是因着蒋福的手稿。 说起来,蒋福也挺有意思的,明明是以武闻名,却偏偏是个书痴,前院后院的书房无不摆满了各类的书册,有竹简的,有兽皮的,还有纸质的,藏书约有两千册。 徐昭星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便带领着丫头们分拣书册。 按照她的理解,前院的可以示人,她交给了惠润,由惠润带着人整理。 而搁置在后院的,她叫来了蒋陆 ,并且亲自看着。若不然,像上面那种关于皇家秘辛的手稿被别人瞧见,可不是要人命。 与此同时,蒋肆出了福星院,上了福星桥,去东边的文茂居寻蒋恩去了。 蒋恩看见蒋肆便觉得憋气,原是想着牺牲了二房,成就了自己,不曾想,事不成,反倒惹来了一身的腥。 而那蒋肆,就好像是这场事故中的失败铁证一样。 但,打狗看主人。 蒋恩还不至于没有这点子气魄,他提也不提叫他烦心的事情,对待蒋肆就像是对待蒋府中其他的家奴。 蒋肆怎能不知蒋恩看他不顺眼,他将自己摆的很低,唯恐出错,坏了二夫人的事情。 他恭敬道:“大爷,二夫人叫小的来禀告大爷,她明日想去太学一趟……只为弥补过错。” 蒋恩“嗯”了一声,思索了片刻,道:“二夫人出门不便,不如我将……”他之所以犹豫,是不知眼前的蒋肆对那件事情知道多少。 蒋肆想起了二夫人的嘱托,按照她事先教过的道:“二夫人说了,上次之事已经是强人所难,这一次唯恐别人不肯上门呢!” 蒋恩心说,哼,她也知道那是强人所难了。又一想,经过上次,那章得之肯定不会轻易上门。 还有这一次,她总算明白些事了。 继而得出结论:“此事本由你们二夫人而起,由她了结也是天经地义。明日出门时,可多带几个家奴,以护周全。至于马车,用普通的就行。” 蒋肆得了话,便告退了出来。 这一会儿,他满脑子都是二夫人最后说的那句话:“我叫你去请示他,不过是提前知会他一声罢了。他没有反对的理由,即使将来出了什么岔子,不管他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他都得给我兜着。” 适当的摆低自己的位置,说起来还是为了算计。 还是那句话,给二夫人办差一定要尽心尽力啊! 第十四章 徐昭星所说的整理书房,可不是扫扫灰尘,晒晒书册那么简单。 她要的是将书房里的所有书籍登记在册,编上号码,再分门别类,怎么可能一日就能整好! 徐昭星便命人连夜将蒋福的所有手稿搜罗到一起,锁在了樟木箱内,全数搬到了她的卧房,还装模作样对人道:“见字如见人。” 惹的慧珠几个红了眼眶。 唉,其实她也不想。这是生怕鬼话说的太多,连鬼都相信了! 翌日,徐昭星黎明便起,日出出门。 慧珠稳妥,便将她留在了家里。 慧玉机敏,就把她带在了身旁。 听说惠润打小练了几手功夫,也让她跟在身后。 另外又带了两个新买的小厮,陈汤和陈酒。 这兄弟俩是新买的小厮里身手最好的。 哥哥陈汤十五岁,弟弟陈酒十四岁。 这两兄弟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长相颇老,十四五岁长的就和二十四五岁无异。 但好在,两人话不多,干活卖力气。 徐昭星打的是历练历练二人的主意。 她原本还不打算带着蒋肆或蒋陆的,但临出门之际,蒋肆带了蒋陆求了又求,意思是,不带他行,得带着蒋陆,他才能安心。 别人求了,她又不好不答应。 于是,一辆马车,六个人……唉,嘚吧嘚吧地往城南驶去。 那太学在城南的黎阳门外,想当初修建之时,用工徒十一万人,耗时一年,建成两百六十房,一千八百室。 现今有小鲜肉,哦,不,太学生一万名。 住校生占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乃是本地或是在本地置了产业的。 这些,她早已打听了清楚。 想想这可是来这儿第一回出门,徐昭星兴奋的愣是失眠了一整夜。 坐在马车上一晃悠,还没出城门,就睡的迷迷糊糊。 也不知马车走了有多久,她是被一阵香味给勾醒的,睁开眼睛便和慧玉说:“去给我买点吃的。” 慧玉迟疑了片刻道:“要不二夫人先吃块点心垫一垫,这街边的小食唯恐不干净呢!” 懂什么!她曾经也是街边撸串教的教徒一枚,肉串配啤酒,闺蜜和狗友,有多痛快知道嘛! “不干净怎么 了,眼不见为净。”说着,徐昭星猫着腰出了车厢。 慧玉“哎”了一声,可陈汤已经停稳了马车,扶着徐昭星下去了。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即使这里有肉串,也没有啤酒,更没有闺蜜和狗友。 先前的香味,是从不远处的肉饼摊上飘出来的。 这就是个食物匮乏的年代,不仅仅是有好多东西还没有被发现,还和烹饪的技巧有关系。 那所谓的肉饼,就是面粉和肉糜的混合物,贴在铁器的两边,烤制而成。 想也知道,里头一定只放了些许的盐调味,可也正是因为食物匮乏,像这样的味道,很少有人能够抵抗的了。 蒋陆连吞了几口口水,惹的徐昭星直笑。 她道:“二管家,识数吗?数数咱们一共有几人,几人为男,几人为女。凡女子,一人一个肉饼。凡男子,一人两个肉饼。去买吧!” 蒋肆荣升为宣平侯府二房大管家的同时,蒋陆就得封了个二管家。 府里的人都知道,虽说二管家不是个管事的,但很得二夫人的重用。 如今,二管家蒙逼了。 他本来就不聪明好嘛!傻傻地站在那里,先是“一二三四”数了又数,紧接着掰起了手指头。 跟着徐昭星,一直走到肉饼摊前,还没算出来呢! 肉饼摊的摊主是一对儿五十多岁的老夫妇。 见客人来到,老头儿问:“客官,您要几个?” 蒋陆吭吭哧哧,徐昭星笑了笑,正要代答,便听后头有人道:“他要九个。” 徐昭星转头,只见那人在艳阳底下敛眉拱手:“二夫人,有礼。” 黑马素衣,居高临下。 徐昭星仰头看着他,明明是个知识分子,可光看样子就知不是只弱鸡。 她眨眨眼睛道:“无礼无礼,你这人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这人还真不是徐昭星想要见的,虽说出门就打着见他的旗号。 身为大儒,章得之应该是个高冷挂,给人的印象可以用这样的几个褒贬不一的同义词来形容,譬如孤芳自赏、桀骜不驯、卓尔不群、鹤立鸡群,还有阳春白雪。 反正,就是一副“我和你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或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派头。 说起来,这并不是徐昭星对章得之的第一印象,而是潜 意识里觉得那些传说中的诸子百家,还有历代的大儒和老夫子,大都这样,才能保持着神秘性。 不曾想,章得之居然会笑,一笑起来,倒真如阳春融化了白雪,暖一分太热,凉一分太寒,如此恰到好处。 也看的出来,他并不是个常笑的。 因为笑到最后,可能是自己有所意识,嘴角下意识一收,稍显尴尬。 章得之的心里知道,徐昭星如此发问,并不是想听他回答,他掀衣下马,岔过了话头道:“二夫人今日来此……”是来寻他的。 徐昭星肯定不会承认,装傻,转头去问慧玉:“咱到哪儿了?” 慧玉答:“这条街市乃是因太学而生,走完便是太学了。” 徐昭星点点头,心说,怪不得能在这儿撞见他。 自己被忽略的很是彻底,章得之轻笑一声复道:“哦,我还以为二夫人今日来此,是为了寻在下。” 方才的笃定,转而成了现下的自嘲。 寻你干吗?要回银票吗? 徐昭星干笑,对有些人说有些话,真不用那么坦白,她只好选择沉默。 她总不能说,呵呵,我不是来找你的,我和你,就是利用完了就扔掉的关系,最好别再牵扯。 虽说他皮相不错,唉,但撩人有风险,她也是后来才想到的。 别说是他这样三十多的帅大叔了,在这地儿,超过二十的男人,都是慎撩的对象。 说不准,人家的家里就住着正房和以群而论的妾。 既不能撩,也没啥正事好谈的。 徐昭星学着他的样子拱了拱手,就是没学来他的谦谦有礼,反倒江湖味儿颇重:“先生,请了。” 请到哪儿去?章得之还正糊涂着,就见那个女人施施然上了马车,一句话不曾交代过,马车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成了块擦桌子的抹布,被用了不算,还被随手一扔,就差一脚踹开了。 又一次,哭笑不得。 偏偏笑过之后,脑海里只余下她扬起头望定了自己时的那双眼睛,又圆又黑又亮。 眼睛,是那墨玉做成的棋子。 眼神,就是那暗夜中的流光。 稍纵即逝,即使侥幸抓住了,也能从指缝中溜走。 章得之翻身上马,翘了翘嘴角,道:“诡 ,猾。” —— 徐昭星在离太学不远的一座茶楼里,要了个雅间,而后让陈酒和蒋陆一道去太学请人。 正值午时用饭的时间,余良策听说有人来寻,以为是家奴又来送饭,本有些不快,待出了太学的正门,寻了一圈,并不见相熟的家奴,还当是哪个该死的戏弄于他,正待回转,一个呆头呆脑的男人凑了上来,问:“敢问,您是不是余三公子?” “你是?” “小的蒋陆,我家二夫人有请。” “蒋家?二夫人?”余良策并不敢相信,又问:“哪个蒋家?” 陈酒唯恐蒋陆说不清,行礼道:“回三公子,正是宣平侯蒋家,我们是二房的,我家二夫人有请。” 余良策的思绪转的飞快,他拜访之后,蒋家又生了何事,他并不知情。 只知,他的姑姑派人给他娘透了个信儿,说是他和那蒋瑶笙彻底成不了,还说什么要与二房不共戴天。 问的多了,来报信的人也不知情,只说,姑爷因着二房的事,和姑奶奶分了房,姑奶奶也因此气坏了身体,都头疼好几日了。 他娘自然也跟着气了个绝倒,也嚷嚷着要和蒋家二房不共戴天,看那架势,估摸还想着伙同了他姑姑再闹上一场。 要不怎么说娶妻要娶贤,像他娘和他姑姑这样的,只会坏事呢。 他好说歹说,劝服了亲娘,又写了封信给亲姑姑,洋洋洒洒一大页,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的亲事你不用管了,你不管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当然,信里的话说的肯定比这个委婉多了。 然后,他让自己的亲妹妹打听了一下,都说那蒋家的三姑娘貌美无双,最重要的是八岁就能管家,是个聪明智慧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 他想,与其信奉他娘的话,娶一个一点都不了解的姑娘,倒不如自己争取一下。 然,他还没有想到再次去见蒋家二夫人的缘由,二夫人便亲自来寻,这算不算惊喜? 自然算的。 只是这二人凭空说白话,是不是蒋家二房的家奴,他也不知。 最好是,若不然…… 余良策的眼睛里闪着不善的光,要知道他余家乃是从武出身,祖父非得送他来这太学,不过是为了说出去好听罢了。 他有一身的功夫,就是龙潭虎穴,又有何惧呢! 再退一万步说,真的是蒋家二夫人要见他,必是有事。 其实是何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愿意。 是的,只要不让他去死,且不损了余家的利益,他没什么不愿意的。 第十五章 余良策是见过慧玉和惠润的,徐昭星却偏偏让了他没见过的蒋陆和陈酒去寻他,不过还是试探一场。 他若不来,徐昭星绝不会让人去请二次,想办的事情也自然不会托付给他,只会另觅他法。 但,他来了。 这说明了什么? 谁也不是余良策肚子里的虫,既猜不透,又何必再猜。 与其猜人心,不如先衡量自己。 把自己能做的该做的做好了,最差不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已 蒋陆的脚程快些,先了余良策一步到了茶馆。 徐昭星便命了慧玉清洗茶具,才将茶杯从滚烫的热水中捞出,还冒着残留的热气,余良策便随着陈酒来到。 他行礼道:“二伯母。” 徐昭星“慈眉善目”:“良策啊,快过来坐。”跟个怪阿姨似的,自己都快受不了自己。 想来余良策是受用的,三步并作两步在她对面落座,不无欣喜地道:“二伯母今日怎地想起来看我了?” 因为你好看……当然不能说这样的话。 做一个古代大龄迷妹是没有出路的,徐昭星在心底叹息,心说,还是说正事吧! 大概是错觉,慧玉居然从她们家二夫人的脸上看见了愁容,下意识瞧了瞧跟着敛了下眉的余良策,不由感慨:这真是做戏要做全套呢! 好像是一场无言的交锋,片刻,就听她们家二夫人开口了。 “良策上回上门,可瞧见了我家的藏书?” “不瞒二伯母说,这些日子良策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二伯母家的藏书,还想着,若能借阅一二必定受益良多!” “你见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我家有藏书约两千册,本本俱是二爷的心头好。原本我也想把它们送给能用之人,可那些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二爷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昭星含蓄地低了下头,又道:“我也不瞒你说,我此来正是为了那些书。自古以来,成书的目的就是为了能有成千上万的人读到它,若让二爷的书就此不见天日,我想那也不是二爷想要的。我便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准备开放二爷的藏书房。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你可带我告知你那些同窗,若有谁想要借阅,一月后便可上门。” 余良策惊奇道:“二伯母,此话当真?” “自然……可是良策觉得 两千册书太少?不足以做开放借阅?” “不少不少!”余良策连声道。 他忍住了神醉心往,又道:“二伯母,堂堂太学有太学生万名,藏书也才不过万册。且,那日我远远一望,便知二爷的藏书里有很多都是千金难求的孤本。二伯母此举,实乃大义。只是不知为何要一月之后才能上门?” 这是恨不得明天上门的节奏。 当然,他不是个实打实的书痴,借书是一方面,醉翁之意不在酒又是另一方面。 东风借的还算顺利,徐昭星眨了眨眼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只需照我说的……广而告之。” 广告做的好,能省事不少。 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余良策简直成了广告达人,见人就说这样的话。 兄弟,知道宣平侯蒋家吗? 蒋家二子蒋福听说过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英年早逝,少年成名,与章先生共称为“武蒋文章”的蒋二爷。 他可不止武艺好,还是个书痴,家中有藏书两千册。 啧啧,好多都是孤本。 兄弟有福了,蒋家二夫人,就是我那二伯母,可说了,一月之后,开放蒋二爷的藏书房。 什么,我怎么知道?呵呵,我家和蒋家可是有渊源的。 什么渊源?呵呵,到时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就知道了。 余良策在太学里的人缘还算不错。 加之,这年头根本就没有私人图书馆,大家觉得新奇,口口相传起来,广告的效果确实不错。 别问徐昭星怎么知道的,才过了一天的时间,蒋恩便差人来问了。 还是“责问”的“问”。 蒋恩差来的是东院的大管家蒋东。 徐昭星低垂着眼眉,很是委屈地对蒋东道:“我去见章先生大伯也知道。章先生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书也是这个理。” 本土的“土著”都有一个短板,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是以,她还真不怕蒋恩会因此跑出询问章得之。 想也知道,蒋恩根本就没那个魄力。 果然,蒋恩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处宣泄,在书房里乱窜,就快要压抑不住心底的火气。 可一听说是章得之的提议,他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谁让自家的把柄落到了人家的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哄自己开心,转而又一想,开放蒋福的书房,可是个得名的事情,与他来说,并不是坏事。 说不定……还能引起圣人的注意。 再一个,如今,太学里的太学生尽知这个事情。若此时中断,说闲话的人难免不把他带上。 于是,蒋恩不但放手不管,还嘱咐蒋东若中院有需要,尽管给予援手。 然,半月之后,蒋恩便恨不得抽死了自己。 那徐氏居然在侯府的西院墙另开了一扇门。 门后就是福星湖,湖中就是那福星院。 不仅如此,福星桥以东是他的文茂居,两者之间,徐氏命人加了道篱笆墙。 福星桥上游是蒋威的寒山园,两者之间,也加了道栅栏。 如此一来,那里就好似独立于宣平侯府外。 这是要昭告世人,开放的不仅是蒋福的书房,还与他蒋恩无关? 这一次,按耐不住的蒋恩亲自来责问徐昭星。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甚至还生出了想要不择手段弄死她的念头。 徐昭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淡定地对蒋恩道:“十年之前,博士薛景聚集太学生千余,意图解救执法不阿的司隶校尉庞选,圣人却大怒,大伯可还记得此事?弟媳唯恐大伯被人误解开放书房乃是为了聚集太学生……此番作为,正是为了大伯着想呢。”是要名,还是要命,你自个儿可得掂量好。 蒋恩一愣,心下也是一惊,可他到底不是那些个好糊弄的。 先是先斩后奏,这是算准了他也有私心。 再动工动土,此时箭在弦上不发不行,这时再寻个理由搪塞,事情办的还真是叫人无可挑剔。 此时,蒋恩的心里要还不明白徐氏所说的都是托词,那他就白混了这么些年的官场。 是的,就是官场。 五经博士怎么了? 照样也是拿俸禄的,他的见识岂是后院的妇人能比! 他冷笑:“想不到弟媳竟非池中鱼!可请弟媳谨记自己的身份,生是我蒋家的人,死是我蒋家的鬼,应当事事以蒋家为先才行。也还得记得…女子无才便是德!” 走的时候,袖子一甩,这是气出了内伤。 徐昭星:“……”我呸!老子生姓徐,死也姓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 蒋二爷的书房即将开放的头一天,蒋恩和章得之在太学里偶遇。 这一次还真的是偶遇。 毕竟一个是普通教授,一个是名誉教授。普通教授和学生一样,想见名誉教授,还得撞大运。 可蒋恩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好运。 他的心情,近来一向不好。说也奇怪,只要是和二房的徐氏牵扯上关系的事情,总是能让他莫名内伤。 眼前的章得之,更是让他怨恨不已。 是以,当章得之随口问起蒋家二房要开放书房的事情,他不悦地道:“章先生的恩德,蒋家铭记在心。” 恩德?章得之愣了一愣,不自在地挥了下袖子,看着蒋恩远离。 难道……自己又背锅了? 其实也并不难猜,他知道他见着徐昭星的那日,那个女人约见了太学生余良策。 他还知道,上一次立贞洁碑的闹剧,便和那余良策脱不开关系。 别问他是怎么知情的,这世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有心打听。 按理说,她和那余良策,就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她还特地来寻……是说她大肚能容呢?还是说她诡变多端? 一个后院的女子,如此精怪,为何这么多年都不曾惹人注意? 这个女人的身上,还真是有太多的迷。 第十六章 徐昭星命了慧珠负责福星院里的一切事宜,不仅仅是因为她性格稳妥,还因她是几个丫头里年纪最大的。 没了旁人的时候,徐昭星还悄悄和她道:“你在前院看着借书的事,也替你自己……长双眼睛。” 慧珠愣了一愣,想通了关节,哭笑不得:“二夫人,我就是一个奴婢,凡太学里的太学生哪个不是高门大户,难不成我要去给人当妾。再者,我说了我不嫁的。” 徐昭星也不多劝,只是道:“凡事没有绝对,也难得你有不做妾的志气。我说了,嫁还是不嫁,我都依你。反正,像这种事,你若心中确实不想,便是安乐。可但凡你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意思,就是一件扰人的事情。” 慧珠又是一愣,嘴张了半天,无法言语。 她心说,二夫人通透起来,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和余良策说定的时间,恰好是太学十天一休的旬假。 徐昭星早早就让陈汤和陈酒在宣平侯府的正门前为人引路到西门。 而慧珠也早已在西门等候。 徐昭星新建的西门比较阔气,一点也不比宣平侯府的正门小。 且还是二层的门楼。 门楼顶部是挑檐式,门楣上有双面砖雕,刻有“竹苞松茂”的匾额。斗框边饰也是竹节图案,象征着君子高洁。 门楼的二层挑高了些许,有檐有壁,有窗有棱,就好像是个密封的四角凉亭。 瞧着下头的太学生越聚越多,慧珠推开了窗棂,立于窗前朗声对下头道:“我家二夫人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想进我家的藏书房,就得守我家的规矩。规矩有五:一,凡进入藏书房者,不许大声喧哗;二,每本书都可以抄录,但素不外借;三,损坏书册以及偷窃书册者,一经发现,再不得进入藏书房;四,凡进入藏书房者只能在福星院内走动,违者,再不得进入藏书房;五,藏书房每日准时卯时开门,申时闭门。” 下头的太学生们交头接耳,并没有人提出异议,打头的余良策道:“姑娘说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等既入了藏书房,自然要遵守藏书房的规矩。只是不知,我等何时才能进去?” 如今已过秋分,昼夜的温度逐渐加大。今日走的匆忙,他依旧穿着薄衫,不料却是个阴天,立在这宣平侯府新建的西门外,只觉前心和后背冰冰凉。 说话的时候,余良策还下意识跺了下脚。 慧珠微微一笑,又道:“俗话说了,这万事开头难。今日是我家藏书房第一次对外开放,诸位也是第一次来此,就好比两人初次见面,总得有个了解的过程。不瞒诸位说,我家二夫人还说了,人人都可进我家的藏书房,但进时容易,进时也难。我家二夫人给诸位出了道题,不止针对今日来的诸位,就是往后凡是第一次上门者,都得先答了题,才能换了牌子,自由出入藏书房。下面,我便让家奴把题目发到诸位的手上,诸位可以选择带回去作答,也可以在此作答,我已为诸位准备好了笔墨。” 说着,便让人打开了大门。 谁知有门两道,临街的这道打开,里头的那道仍旧不开,众人还是瞧不见宣平侯府的内景。 大门与二门中间隔了约有五丈的距离,里头摆满了桌案,而桌案上则放置着笔墨纸砚。 等到众人跨进了大门,大门便随之关上。 实际上,大门打开的同时,便有人陆陆续续离开。 待蒋陆将写好了题目的册子发到众人手上,又走了一部分。 慧珠命人点了点,这时不过只余下了二十一人。 她快步回转,见她们家二夫人还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忧心道:“夫人,人走了一半儿呢!” 徐昭星点了点头,道:“这就好比铺子头一天开张,来的什么人都有。有打算趁乱摸些好处的三教九流,也有你的竞争对手过来观望,如此一筛选,能余下的才是真正为了书而来的。其实也不尽然,估计还有想放长线钓大鱼的。总之,咱们且等着就是了。”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下头的太学生也纠结了,来借个书而已,题册子上问了姓名年纪,问了家世祖籍,问了爱好消遣,问了君子六艺,问了志向报复,怎么还得把家有何许人也一一列举? 这还不算完,最后还得自画像一幅。 有太学生姜高良不解,为此专程上了二层,隔门请教慧珠。 只听里头的人道:“哦,那个啊,就是以防有人偷书。问的清楚了,万一真有人拿了我的书,我好上门要去。” 姜高良怔了一怔,他听的真切,将才的声音并不是先前的那个姑娘。 他才从二层下来,余良策便截住了他问:“上面怎么说?” “哦,确实合理。”姜高良不欲多说,绕过了余良策,去了桌案边,重新握笔。 余良策与他不是很对付,拿了自己填好的册子,也上了二层。 册子慧珠收下了,却没让余良策进门,还道:“没和余三公子说明,一船载五人,三公子还要等一等后头的四人。” “船?” “是的!” 即使是来过宣平侯府几次的余良策,也不知这二道门打开会瞧见什么样的景致。 听慧珠的意思,唯有等。 好在,并没有等待多久。 姜高良第二个呈上题册,还帮了宿在一个屋里的牢元勋画了肖像。 余良策有些心急,接过了耿宏博的笔,道:“我定将你画的比真人俊俏。” 待他和姜高良停了笔,恰好角落里的江同方也完成了题册。 三本一齐呈上,慧珠并没有仔细翻阅,一挥手,便有小厮打开了二道门。 前头哪里有路? 高高的台阶下头,只有波澜不惊的湖水映入五人眼帘,远远望去,雾蒙蒙的湖水中央有一个圆形的小院。 这算不算是别有洞天? 尽管余良策已经有了心理建设,却还是心下一惊,紧接着便是一喜。 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高台的下面并没有船,姜高良下意识回转,原是想寻人问问,该怎么过去。 就在这时,只听牢元勋惊喜道:“船来了。” 等他再回了头,果然看见,一顶乌篷小船晃晃悠悠地向这厢驶来。 那乌篷小船,他还是听扬州郡的同窗提起过,在这长安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心说,怪不得父亲非要他来此一观呢! 这蒋家的二房果然……奇特。 奇特,只是为了标榜自己与他人有异。 但凡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地方,总是能吸引更多的人向往。 在营造氛围上,徐昭星自然是个好手。 但光凭一幅画像,就能看出本质? 徐昭星自认还没有那个能耐。 是以,题册上的那么多题,只是为了了解两方面的信息。 一,婚否;二,长相。 徐昭星很快就凭借长相从今日进入藏书房的二十一人中选出了“重点关照对象”。 第一艘船上的五人竟全部胜出,当然余良策得自动跳过 不提。 剩余的四人……看来冥冥中,还是物以类聚。 其余的十六人,有七人家中有妻,有三人未满十三,有四人长相实在是不行。 另外的两人一个二十三岁,一个二十五岁,不仅年纪比蒋瑶笙大的太多,就这个年纪在这普遍早婚的社会氛围中还没有娶妻,肯定有问题。 果然一打听,二十五岁的那位是丧偶。二十三的那位,据说是个娘宝儿,娘说什么都是对的,二十三岁了还和娘睡一间房…… 徐昭星摆了摆手,示意慧珠别再说下去,心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二十一人中有四人可以再观望,嗯,也不算是大海捞针呢! 再有一月便是蒋瑶笙十四岁的生辰,也就是说,再过一年蒋瑶笙及笄。 一年的时间,虽说仓促,但也不是没有希望。 徐昭星如是安慰着自己。 先解决了昭娘遗留下来的问题,再好好想一想自己的事情,这本来就是她定好的计划。 按照昭娘的年纪,她不过才三十二岁,即使只活到六十,也还有将近三十年的光阴。 这三十年,让她就呆在这后院里吃了睡,睡了吃? 呵呵,别开玩笑了。 不往大了说,至少也得不负光阴不负己! 第十七章 蒋家二房的藏书房开了十余天,吃瓜的路人逐渐散去。 本来嘛,多大点儿事!不就是开了个私人借书馆,既不会颠覆朝野,也不会打乱阶级,更没有以此盈利,完全的奉献精神,就算偶尔还会被人提起,也是被人歌颂而已。 依旧还在心里惦记着这事儿的,要么是与之分不开关系的,要么是羡慕嫉妒恨的。 蒋恩和蒋威这对儿同父异母兄弟,属于后者。 蒋威已经不止一次埋怨过蒋恩没个大哥的样子,若是能摆一摆大哥的权威,二房还不得乖乖听命。 对此,蒋恩却从不多说一句。 倒不是大肚,是犯不着,毕竟也不是一个娘生的亲兄弟。他的为难,不需要向旁人道明。 一想起自己的难处,蒋恩难免咬牙切齿地念起嫡母。 想当初,父亲与那嫡出的二弟先后亡故,按理说,嫡母应当将他记在名下,并且上报朝廷。 可他那嫡母,到死都不肯吐口同意。 如今他倒是想耍一耍老大的权威,可嫡庶有别,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尴尬的要命。 蒋恩觉得自己是个苦命的,不仅仅是出身不够好,就连人生也不顺遂,给他添堵的人,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总也死不尽。 不过是个小小的书房,有书千册,也敢取名叫做藏书房! 不过是个小小的妇人,夫君亡故,娘家也没了什么人,也敢事事算计他! 不如…… 蒋恩能够想起来的,不过是杀人越货,这样的老戏码。 他思来想去,雇凶杀人的危险极大,下毒杀人又唯恐留下痕迹,但如果二房不慎走火呢! 哈哈,越想越觉得是个妙计。 且,走火的范围无需广,就烧了那徐氏所居的“六月莉”。 到时整修起来,也不费力气。 当然,这事儿可不能他亲自动手。 要心腹养奴才的作用,也就体现在这当口。 但,如何操作,选谁去,还得从长计议。 ——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太过顺风顺水,一早起床,徐昭星的眼皮儿不自主地跳了两下,她顿觉膈应,就好像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似的。 能有什么坏事呢? 如今她最在意的不过是那一件而已! 徐昭星叫了慧珠前来。 “藏书房的情形如何?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自打藏书房开放,慧珠每日都要和徐昭星汇报情况。 这十余日,一共有一百一十三名太学生慕名前来。 后面来的太学生,还不如第一天来的。 太学原本有要求,凡十八岁才能入学。但自从云帝继位,下了旨意,凡六百石以上的官吏都需遣子弟前来太学学习。 如此一来,所谓的年纪要求,形同虚设。现在的太学,上至六十老翁,下至十二少年,都有。 唉,想要寻找适婚又适合的对象,哪里会有那么容易。 慧珠叹了口气,道:“姜高良今早又来过一次,借了本《东吴山水志》;牢元勋与他同来,看的书太多,每本书都看不够一盏茶的功夫;耿宏博是午时来的,还是抄写他第一次来借的那本《杂赋集》;江同方倒是一直没来;前几天过来的韩律,也是并未再来。” 顿了一顿,她想起来了:“今日,余家的三公子也来了,可我瞧他好似心不在书册上,三番两次与我搭话,都是打听咱们后院的情形。我寻了个事由,躲了。” “下回他要是再问,你就说我说的‘书中自有颜如玉’。” 余良策的心思,徐昭星怎能不知,她把余良策伙同其他“重点关照对象”的画像拿给蒋瑶笙看过。 一开始,蒋瑶笙当然是抗拒的。 徐昭星劝了几句,她倒是听了,其他人的画像略看了几眼,唯独余良策的题册,只扫了下名字,连翻开都不曾。 可见,可能性为零。 蒋瑶笙对谁都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徐昭星也吃不准她的心思,只能继续观察。 像今日,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可她这心里还是毛毛的不舒坦。 徐昭星和慧珠话还不曾说完,便听见门口的慧玉大声道:“三姑娘来了。” 紧接着,珠帘一响,蒋瑶笙迈着端方的步子踏了进来。 徐昭星便没心思再多想,随口嘱托慧珠:“你叫蒋肆继续注意着大房和三房,前头和后头都找人看着,防人之心不可无。” 慧珠应下了,向着蒋瑶笙福了一福:“三姑娘陪二夫人坐坐,奴婢到前头忙去了。” “去吧!” 眼见就是蒋瑶笙十四岁的生辰,与她娘同吃的 这些日子,她娘将她养的圆润不少,越发有少女的线条,就连声线也褪了稚|气带着少女的娇俏。 她自个儿的变化,她自个儿也知道,原本胸前挺平的,这两月居然疯长,一天一个样,肚兜的绳子是松了又松。 要照这样的速度长下去,她也不比那个嘲笑过她没长开的临湘县侯家的五姑娘渺小多少。 前日沐浴的时候,给她擦背的季嬷嬷也道:“三姑娘,真是越长…越好,待葵水一到,就可以作新嫁娘了。” 一想起这茬,蒋瑶笙就觉得脸如火烧。 关于男女之事,她知之甚少,能见到外男的机会也少之又少。 前院的事情她娘一直没有让她插手,她也不好插手,哪有女儿家自己挑夫婿的。 可……这心里总是不安宁呢! 今日实在忍不住,遣了雪刹到藏书房瞧了瞧,也不知慧珠说给她娘听了没有。 蒋瑶笙不知道慧珠还没来得及说,还只当她娘九成九知情,待慧珠一走,不自在地道:“娘,哎哟……”话未说完,先低了头,脸也越来越热了。 有些话,即使是对着亲娘,也不好说出口。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自家的女儿已经有了发育期的羞涩和烦恼,徐昭星除了叹息,只能装作不经意地告诉她:“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般女儿都随娘……” 徐昭星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昭娘就属于肤白胸大型,目测得有d。 这让上一辈子平胸的徐昭星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她能说走路晃着疼嘛! 徐昭星有点儿晃神,她想要不要让慧玉几个研究研究,看能不能做出胸罩? 又想,用不用给青春期的女儿进行一下性|教育呢? 第十八章 毕竟徐昭星也是打青春期走过来的,她青春期那会儿,好歹还有一门课叫《生理卫生》,虽说形同虚设,但挡不住大家都有自学的热情,不过,一知半解就对了。 她属于发育比较早的,才上小学六年级,不仅来了大姨妈,连小平胸也长成了小肉包。 羞啊,走路都不好意思挺直了腰。 后来没办法,逼着徐妈妈给做了很紧的小背心,就是可以把小肉包勒平的那种……后遗症是,她好像打六年级之后,就没再发育。 唉,说起来,这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得避免蒋瑶笙重蹈覆辙。 徐昭星有意无意打量了一下蒋瑶笙,清清嗓子道:“赶明儿,量个尺寸,我叫人重新给你做几个肚兜!” “娘!”蒋瑶笙弱弱地叫了一声,忸怩不安。 她娘以前并不这样,那一次她出外回来,告诉她娘临湘县侯家的五姑娘嘲笑她没长开,她娘说她肤浅,说女人只需温顺,还说…… “娘,你以前不是说大家闺秀又无需以色侍人,在意这些作甚!”蒋瑶笙的声音小的就像蚊子哼哼。 好在,徐昭星听见了,顿觉无语。原以为蒋瑶笙并非昭娘,如今看来受荼毒也不少。 思来想去,吓唬她道:“大家闺秀又无需以色侍人,那你还要花容月貌作甚?叫你往后越长越丑行不行?” “当然不行的!”蒋瑶笙赶忙捂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睫毛眨啊眨。 小姑娘可爱起来,还真是叫人没法招架。 徐昭星挪开了她的手,使出了捏脸杀:“你长的好,和大家闺秀,还有以色侍人,可没半两关系。以色侍己,我倒是同意。你想你长的好,便会有自信,紧跟着心情也好,这个理由够充分了吧!” 原想着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性格也不是一天造就的。可她今儿来了脾气,又想治一治蒋瑶笙的毛病。 矜持不是不好,可到了该解放天性的时候,还偏偏端着,别说别人受不了,就是自个儿也不见得舒坦,最怕的就是自个儿陷在了自个儿画的那些条条框框里。 譬如,要做大家闺秀,于是这不行,那也不许。 要做就做自己。 见蒋瑶笙不出声,徐昭星决定下一剂猛药。 她道:“我早就想问你了,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自古异性相 吸引,这世上的男男女女,那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就好比青春期的悸动,男孩对女孩的身体好奇,其实女孩也好奇,只不过表现不一样而已。 男孩比较直接,女孩喜欢含蓄。所以,日本教育片就是为男孩量身打造,什么高清步兵,光看个封面都能让人热血沸腾,时时刻刻想要燃烧了自己。 而狗血言情小说,就是女孩最爱看的。 徐昭星青春期的时候,正流行台言,别人她是不知道,反正她是没少看。 看到后来才发现,她爱的男猪脚,千篇一律。 要么是黑西装大长腿的禁欲霸道总裁系,要么是白衬衣牛仔裤的小清新校草系,共同特点是腿长、肩宽、帅、坏,一言不合,说吻就吻,看的人心潮澎湃。 为此,她还暗恋了她们班上一个打篮球和打架都很棒的长腿帅锅。 徐昭星就不信了,即使见外男的机会少,可压迫越大,反噬就越大,该有的青春期悸动肯定会有,是以蒋瑶笙怎么可能对异性没有一点自己的幻想。 虽说幻想不一定成真,但至少能有个参考。 徐昭星猜着了蒋瑶笙肯定不会答话,便给她施加压力:“你不说也行,这往后你每日都去前院一趟。” “我去前院作甚?”蒋瑶笙惊问,还以为她娘是开玩笑。 但,很快,她就知道她娘是认真的。 徐昭星眨了眨眼睛:“去瞧瞧来的太学生里,可有你钟意的。” 这是…硬逼着孩子早恋的节奏。 想想自己也是醉醉哒。 蒋瑶笙已懵,急道:“可是,娘,这不合规矩,会被人看轻。” “你傻了吗?谁叫你告诉他们,你是蒋家的三姑娘了。” 她没傻,就是一时半会接受不了她娘……原来是这样的娘。 于是,藏书房里多了个扫洒姑娘叫知遇。 脸皮薄,爱脸红,隔着面纱都能让人觉察她的羞涩模样。 这还不算,手还笨,不是打翻了墨汁,就是弄洒了水壶。 不过,身段极妙。 只这一条,便有人想要红袖添香。 又是十日一次的旬假日,这一天来的太学生格外的多,粗略一数,竟有近百名。 蒋瑶笙一早就到了前院,穿着丫头的衣裳,摇身一变,又成了 知遇,就跟在慧珠的后面,负责登记借书牌。 余良策递上了借书牌和一本《五国志》,同慧珠搭话:“慧珠姐姐,这也是二伯母房中的丫头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那借书牌是徐昭星命人特制,每个牌子的后面,都刻有持牌人的姓名。 蒋瑶笙瞥眼一看,随即闷哼一声,无比嫌弃地转过了脸。 余良策怔了一下,心说,难不成自己得罪过她? 要知道,他这张脸,走到哪儿可都是受欢迎的。 冷不丁,被人嫌弃,总得找到了原因。 余良策正欲和她搭话,这时,就听慧珠道:“余三公子也就是随三夫人到过中院一次,中院有那么多的丫头,别说一个两个没见过,就是十个八个没见过,也属正常。” 余良策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藏书房的丫头都蒙着面纱,他也看不清面纱后头慧珠是不是还带些笑意,他不敢得罪了二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又瞧了瞧慧珠后头的那丫头几眼,悻悻地去了一旁的看书区。 蒋瑶笙觉得扫兴,便比往日提前了一个时辰,离开藏书房。 她才将跨出院门,雪刹便紧跟上来,两人走上了福星桥,忽听身后有人呼唤。 “两位姑娘,留步!” 雪刹下意识转身,只见一个穿着圆领袍的太学生追赶了上来。 雪刹挡在了蒋瑶笙的前面,不快道:“你怎么不守藏书房的规矩?” 那太学生没再逼近,与她们相隔了几步之遥,作了一揖,便不再抬头。 “学生姜高良,奉恩师之命,有一封信要当面交予二夫人,想请二位姑娘代为通传一声。” 雪刹看他还算有礼,却还是警惕道:“你把信交给我,我替你呈交。” 姜高良面露迟疑:“这……恩师有命,叫学生一定当面交予二夫人。” 雪刹斥了一声“固执”,转而低声对蒋瑶笙说:“交给慧珠姐姐处理,咱们走!” 蒋瑶笙却没有动,还出言相询:“你恩师叫什么名字?” 姜高良:“恩师乃清烈先生。” “那你跟着来吧!” “不行!”雪刹赶忙出声制止,“我们都是奴婢,二夫人见不见你,我们说的可不算。” 蒋瑶笙这才想起自个儿现在叫知遇,慌乱中编了个理由圆方才的冲动:“清烈 先生乃我家二夫人至交,我们带你去见二夫人也行,想来二夫人也不会怪罪。可你若拿不出清烈先生的信,到时我便让家奴收了你的借书牌,叫你从此不得踏入藏书房。” 姜高良又一作揖,道了声“是”。 这一路看的都是桥上风景,蒋瑶笙有那个自信,凡是第一次到她家的人,都会为这风景赞叹一句。 她时不时瞥眼看向那姜高良,见他目不斜视,走起路来也是不疾不徐,心中便又多了些赞许。 姜高良的名字,她倒还记得,她看过他入藏书房时写的题册,就是画像并不曾看仔细。 如今看到真人,只觉他长相虽不比余良策俊俏,却也少了花哨,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是周身散发着读书人的正气。 若今日,她并不曾见到余良策,便不会觉得姜高良好。 可一与余良策比较,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姜高良哪儿哪儿都好。 再说,他长的真不难看,还很顺眼。 待到了“六月莉”的院门前,蒋瑶笙对雪刹道:“你去通报。” 雪刹犹豫了一下,心知拗不过她,只能飞快往院中去。 哪知二夫人也够荒唐,听她说人是三姑娘硬要带进来的,居然还道:“不忙不忙!” 当然不忙,既得了她女儿的眼,便让她女儿和姜高良多说几句话。 徐昭星不用想也知道,在她的地界,只有她女儿欺负人,哪有她女儿被人欺的可能。 蒋瑶笙是不明白她娘的苦心,但并没有发现雪刹进去了许久。 两人沉默了许久,原以为姜高良会趁机套些她的话,谁知,他跟根棍似的,直立在院门前,不声不响。 她“喂”了一声,姜高良好似才看见她,道:“谢谢姑娘引荐,姑娘若有事尽管去忙,学生一人等候就行了。” 蒋瑶笙气的差点儿跺脚,一扭身,独自进院了。 看见她娘,就撒娇。 徐昭星问她:“怎么了?” “没怎么!” 情绪这么低落,徐昭星想要相信都不行。 那姜高良已经好几日不曾来过,算着时间,她女儿应该是第一回见到他。 这就一见钟情了? 惊喜来的有点儿快啊! 又一想青春期的一见钟情可不可靠?别是一时冲动就完了。 徐昭星有些不敢确定,拍了拍蒋瑶笙的手,道:“你先回避一下,叫娘先见一见他。” 不是还要转交章得之的信,虽说她和章得之之间没什么牵扯,可万一要是正事呢! 第十九章 姜高良没见到蒋家的二夫人前,还在想她长的是否和那蒋家三姑娘相像。 蒋家三姑娘他是见过的,去年临湘县侯家摆宴,他与县侯的四子高巍有些交情,便也去了。 路过花园,瞧见一众女眷,均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那蒋家三姑娘个子略高,打眼的紧。 不知名门贵女们聚在一起,说的是否都是那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反正,那日,高家的五姑娘高五儿拉着高巍,不依不饶地道:“四哥,你快看看,那就是蒋家的三姑娘,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待看见了他也在,居然也不避讳:“姜哥哥,你也来看看。” 高巍实在拗不过高五儿,还硬拉上了他。 说来好笑,长那么大,头一回躲在老槐树后,像个登徒子似的偷看小姑娘。 更好笑的是,仅仅一眼之缘,便将蒋三姑娘的样貌牢牢记在了心间。 说不上动心与否,他对这些事情就好像少了根筋,这一点倒是随了他无情的爹。 等了好半天,蒋家二夫人终于差了丫头来请,来的丫头并不是知遇。 他敛眉跟在后面,谨记着他爹说过的——万事不好奇。 院子不算太大,姜高良跟着丫头过了繁花似锦的花园,便上了长廊。 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踏上长廊又回头一看,那花园背阴之处,方方寸寸的一片地方,盛开着妖艳的石蒜花。 他心想,哪有人在院子里种石蒜! 石蒜还有其他的名字,红色与白色合称彼岸花,红色单称曼珠沙华,白色单称曼陀罗华,黄色又叫忽地笑。 这花园里的石蒜,一半为白,一半为红。 传说,彼岸花开在黄泉路边。 这蒋家二夫人是不畏生死吗? 姜高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那仅仅是徐昭星吓唬别人的新招式而已。 自打彼岸花盛开,连大房的眼线都不敢来了。 姜高良带着些许的诧异,随丫头到了花厅,恭敬地行礼。 徐昭星打量了来人几眼,觉得这孩子长相周正,可说不出为什么,一举一动,竟有一股老学究的气质。 看着就像学霸,不是像那种不学就会型,而是像那种带着厚底眼睛,斯斯文文、不苟言笑,刻苦用功的学霸。 她心想,敢情,蒋瑶笙好 的是这类型。 也还成,看着踏实,就是不知定亲了没。 徐昭星不慌不忙,提也不提章得之,而是“慈眉善目”地和姜高良话家常。 “姜公子请坐。” “谢二夫人。” “姜公子不是长安人士?” “学生乃陈留郡人。” “姜乃国姓,不知姜公子这一脉……” 说白了,东颜朝乃是姜家的天下。只是姜姓那么多,也不可能都是皇亲国戚。 即使是皇亲国戚,也分个三六九等。 两百年前,那个被女人坑出了心病的武帝登基,一肚子的心眼,总害怕别人以他为榜样,登基的第二年颁布了推恩制,就是为了限制和削弱日益膨胀的诸侯王势力。 具体的办法是下令允许诸侯王将自己的封地分给子弟,儿子分给孙子,孙子分给重孙,生的越多,分出去的越多,诸侯国越分越小,分到最后,说不定就剩下二亩地。 这就是生孩子太多的坏处了,有些皇亲国戚,若不是嫡出一脉,仅仅是说起来好听。 徐昭星问的很是委婉。 这个问题,姜高良被人问起的太多,丝毫不显尴尬,道:“祖上乃是废王一脉,得圣武广泰皇帝宽恕,保存一息。又得当今圣上恩赐,我才得以进入太学学习。” 我去,徐昭星惊讶了,这是还不如普通农民的节奏。 要知道,历来的史书都是由胜利者书写。 两百年前的那场夺位之争,武帝胜利,废王之所以被废的原因就成了“残害手足、暴虐无道、残民害理”,本应斩尽九族。 估计武帝想着,自己和废王也是兄弟,也在九族之列,这才下令,处死废王以及废太子,至于废王的其他儿子,早就死尽。最后,倒是给废王留了根独苗,便是废太子尚在襁褓中的儿子。 毕竟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能活下去的几率,简直的…低! 逆转就是,那孩子不仅活下去了,还生了儿子,儿子又生儿子…… 看看眼前的这孩子,都不知道是第几代了。 徐昭星想到这儿,随口问了一句:“几世了?” “十二世孙。”姜高良认真答。 我去,徐昭星再一次惊讶了,两百除个十二,平均每代16.667岁生子,早婚早的很彻底。 且不说,以蒋家的出身,这姜高良不算良配。 单只说,这生育的压力……姜高良今年已经十六了。 徐昭星面上不显其他神色,又笑着问他:“父亲、母亲的身体可还康健?” 这就是一句客气话,哎哟,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可不是好的很呐! 一个人是否得另一个人的眼缘,最是奇妙的事情。 先有藏书房的大义,又有彼岸花的诧异,再见二夫人其人,姜高良只觉……和蔼可亲。哪里是他爹说的诡异。 他道:“父亲和母亲都很安康,虽说两人不在一处,但各有各的天地,过的都很好。” 说罢,顿了一顿,抬眼去瞧徐昭星的神情,不觉有异,方又道:“我一岁之时,母亲便与父亲和离,另嫁叔父,如今又有一子三女,幸福安康。其实,在我朝,女子再嫁也并非不行。再者,人活的幸不幸福全看自己,何须在意他人的眼光。” 这一回说罢,他没敢再看上首的二夫人的神情,他心里忐忑,只因不知她会不会怪自己多事。 徐昭星笑出了声音。 姜高良窘的不行,他想说自己以往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这话要是一说,就更奇怪了。 就在这时,徐昭星道了一句:“那是你母亲幸运,遇到了良人。” 姜高良不好意思说,他爹、他娘、还有他叔父的恩恩怨怨。 旁人都以为“叔父”是他对母亲再婚配偶的尊称,实际上,叔父真的是叔父,他爹的堂弟。 那一段往事,他也不知情,实在不知是他娘和叔父先在了一起,才有的和离。还是和离了之后,才在一起。 反正,他爹从来不提。 旁人都以为他爹是不愿提起,他爹确实是不愿,但他爹的不愿是根本不在意。 就因为如此,他对他爹有些冷淡,对他娘亦是亲热不起来。 姜高良略微一晃神,尴尬笑笑。 家世已经了解的七七八八,徐昭星道:“章先生托你……” “其实没有信,先生就让学生带句话给二夫人。先生说‘日中则昃,月满则亏’,先生指的究竟是什么没有明说,学生也不知。”姜高良略微不好意思,又道:“因为先生说事关紧要,一定要将话带到,学生便对方才的二位姑娘撒了谎,还请二夫人见谅。” 虽说那章得之有点儿咸吃萝卜 淡操心了,可这几天徐昭星的心里也确实在犯膈应,越是找不到原因,就越显焦虑。 不过,章得之的话说的神神叨叨,既点了还不点明,实在讨厌的紧。 可,甭管心里不领情,面上也得有所表示。她道:“谢谢你特意来告诉我。” “二夫人无需客气。”姜高良也没说她好像谢错了人。 又说了几句其他的,姜高良便告退了。 姜高良将将踏出院子,一直躲在西厢房的蒋瑶笙便匆忙去见她娘。 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这人怎么样。 进门,便同她娘道:“娘,章先生的信上写了什么?” 徐昭星想事情想的出神,听见蒋瑶笙的声音,才陡然回神,也不隐瞒,直接把听来的告诉她:“姜高良乃是废王十二世孙,父母和离,母再嫁。” 就是答非所问了。 若放在平日里,蒋瑶笙还会娇羞一下,可如今,惊讶都来不及。 姜姓,她原也想过会不会是皇亲国戚,但他并非长安人士,她便存了些侥幸心理。 现下,她与她娘想的一样,还不如个普通人,穷不怕,不是世家也不怕,谁料竟是这样呢。 这就好比阶级成分,有一个废王的祖宗,睡觉都睡不安宁。 万一哪一天圣人不高兴了,清算起来,还能有命! 退一万步讲,圣人就是大肚能容,也看不得还有侯爵在身的蒋家与废王之后结亲。 搞不好,就要被戴上一顶造反的帽子。 蒋瑶笙的小脸苍白,徐昭星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凡事莫往坏处想,你与他也就是见了一面而已。” 徐昭星的意思是,才见一面,总得了解透彻再说其他的事情。 蒋瑶笙以为的,她娘在说不行,还是斩钉截铁的那种,当即红了眼睛,没落下泪,忍着心里的哀怨道:“娘说的是,我与他……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废王之后,岂能是蒋家可以结亲的!” 第二十章 徐昭星听蒋瑶笙那么一说,愣了片刻,却没敢劝。 她不敢说什么要勇于冲破门第观念的话,她那个时代,冲破门第观念不用赔上性命,可这破地方,搞不好赔上自己的性命不算,说不定还要赔上一大家子的命。 再一个,事情还得分个轻重缓急,蒋瑶笙也不是说明天就得嫁出去,而连章得之一个外人都说了“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这样的话,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这才是首先要搞明白的。 徐昭星的第一反应是难道朝中发生了什么和蒋家有关系的事情? 又一想,蒋家现在别说无人身居高位了,就是想在高位者跟前刷个存在感都难,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后继无人,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彻底没了侯爵的身份。 可侯爵之位,说不好听点,除了那座茶山的进项,其余的和二房本来就没有多大关系。 而且衰了十几年的蒋家也跟“月满”并不相符。 倒是她,自从她来了,谁都没从她这儿讨到好处,会不会幸极必衰?越想越是叫人心里不舒坦。 徐昭星忍不住腹诽,她不是穿到后院了嘛! 后院不就是宅斗嘛! 她不是已经成了宅斗中的战斗机了嘛! 别说嫂子和弟媳了,就连大伯和小叔都被她秒成了渣渣,她到底还在担心什么? 哎哟,没有安全感的感觉真真是折磨死人了。 等到晚间,慧珠从前院回转,净了手,便开始张罗着给二夫人和三姑娘摆饭。 白日里,二夫人并不曾避讳人,差了慧玉将那姜高良送回了藏书房。 旁的人倒没怎么注意,毕竟也没谁知道慧玉是二夫人身边的人,唯独余良策多看了姜高良几眼。 慧珠便留了个心,特意叫人看着,听说姜高良离开的时候,余良策紧跟了上去。 两人会说什么,她并不知晓。 只知道她得把瞧见的如实禀告给二夫人。 于是,便当着三姑娘的面将今日藏书房里的事情一说。 不曾想,三姑娘一听,面色难看的紧。 慧玉给慧珠使了个眼色。 看来并不全是因着余良策,慧珠了然于心。 她笑了笑,给主位的二夫人夹了一筷子香酥藕片,紧跟着又给下首的三姑娘夹了一筷子,道:“三姑娘尝尝,这香酥藕片的做法 ,又是二夫人想出来的。” 蒋瑶笙的面色稍微缓和,夹起了其中的一片道:“娘新想出来的菜式,总是比厨娘以往的做法好。” 徐昭星压根就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 饭后,蔫蔫的蒋瑶笙便告退了。 好容易神游回来的徐昭星,直接问慧珠:“咱们还有没有能用的人?” “二夫人指的是什么地方?前院、后院、亦或是……” “外面的,交际广的,可靠的,但无需必须听命于我,能帮我办些事情就行。” 慧珠略一沉思,“有人是有人,就是不知那人还当不当用?” 原就是随口一问,不曾想还真有。 徐昭星惊喜的很,追问道:“谁?” 慧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之后,方道:“便是那蒋伍。” “他?不是被二爷赶出了蒋家,如此,怎么可能再为我所用?” 慧珠迟疑道:“奴婢也不知……奴婢只知蒋伍被赶出了蒋家之后,便换回了自己的姓氏,并没有离开长安。因着有两手医术,先是在城西盘下了一间铺子,做了药材生意,没两年,又做起了丝茶,三年前开了银楼,据说不止开了一家,也不止开在长安。” “生意竟做的如此之大?” 慧珠点了点头:“先前没和二夫人说,蒋伍现在的名字叫……樊星汉,在这长安城中颇有名望。” 徐昭星皱一皱眉,总觉得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樊星汉!”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她还记得,星汉便是银河的意思。 慧珠却小声道:“中间那个星……撞了二夫人的闺名。” 有意思,怪不得慧珠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徐昭星想了好大一会子,也没想起蒋伍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蒋福逐出蒋家的,便问了慧珠。 谁知,慧珠一口咬定道:“二夫人,事发突然,奴婢等至今不知。” 徐昭星也猜不透她到底是知道不肯吐口,还是确实不知情,叹了口气,做了决定,“那我要去见一见他。” “不如,先让蒋肆传个话。”慧珠提议。 徐昭星摇了摇头:“恐怕是没那么多时间能浪费了。” 翌日一早,慧珠找出了一身蒋福少年时穿过的青色长袍,徐昭星穿起来居然 正好。 慧珠又替她束好了头发,她对镜一照,昭娘的长相,即便着了男装,也暗藏了些性感,眼神不动也媚,雌雄同体,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且,一换上男装,更显年轻,说她是少年,一点都不违和。 藏书房来了第一个太学生的时间,徐昭星便带了蒋肆从西门而出。 蒋肆带着徐昭星直奔城西的同景堂。 那里是蒋伍的发迹地,即便他发迹了之后,也是住在同景堂的后院里。 只是十年前,同景堂的正门不过一个小小的门脸,而今铺面是半条街。 大老远,徐昭星就看见了同景堂前挂着的幌子。 蒋肆在同景堂门前停了马车,徐昭星不等他来扶,便自个儿跳了下去。 门口有伙计迎了上来,问:“客官,您是看病还是抓药?” 迎面扑来的还有一股子的药味儿,徐昭星瞧了他一眼,笑道:“去告诉你们主子,故人来寻。” “敢问您是?” 蒋肆正要套出蒋家的腰牌,亮明身份,便听见一声清亮的回答。 “徐昭星。” 不是什么蒋家的二夫人,甭管走到哪里,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伙计进了柜台后头,和掌柜低语。 掌柜偷眼打量了徐昭星,便将她让到了内里。 “这位公子,我家主人,现在并不在同景堂。公子要是有什么事情,与我说也行。” 徐昭星端起了伙计将呈上来的茶,抿了一口,尝出了大佛龙井的香味,放下茶杯,四平八稳道:“你们只管去寻,我、就在这儿等。” “公子……” 那掌柜还欲说些什么,蒋肆斥了一句:“还不快去。” 掌柜也拿不准眼前女扮男装的姑娘是什么人,在长安这儿地,一个弄不好,就要得罪贵人。 他略一犹豫,出了屋子,交代了伙计几句。 那伙计一溜烟儿就出了门。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伙计刘光将来同景堂一个多月,倒是有幸见过他们家樊爷几次。 掌柜的说了,若不出什么意外,这个时辰,他们樊爷会在庆福楼听春熙班的小玉团唱戏。 说来,庆福楼离同景堂也没多远,也是他们樊爷的产业之一。 东颜朝一直奉行前朝重农抑商的政策,不许商人穿丝绸,不许商人“名田”,也不许商人入朝为官。 但那都是早些年的老黄历了,如今的商贾,除了不许入朝为官,已没了其他的限制。 说起他们家樊爷,那就更是风光了。 两年前蜀地大旱,颗粒无收,他们爷一下子捐给朝廷五千担粮食,解了圣上燃眉之急。 圣上龙颜大悦,特封了他们爷一个散官,虽无实职,却有俸禄四百石。 俸禄多少根本不在关键,关键这也算光宗耀祖了不是。 如今这长安城里,即使是王公贵族,谁人不给他们爷几分薄面。 还有这满长安城里的媒婆,个个都上过门。可一般的姑娘,哪里能配上他们爷。 要知道他们爷不止银子多,也不止有能耐,关键长相好,就连脾气也好。 他们这些下人们都说,他们爷肯定得做大人家的女婿呢! 不知今儿来的是哪路神仙,瞧那气势,嘿,也就是掌柜的胆小,若叫他,就是不寻,那又怎样! 刘光一出了同景堂的门就慢了下来,悠悠哒哒地到了庆福楼外,和庆福楼的伙计打听了他们家爷在哪个雅间,都上了楼,却又变了主意。 万一来的并不是什么人物,他冒冒失失扰了爷看戏的心情,倒霉的可是他。 这么一想,他没敢靠近,找了个角落一蹲,窝成了球,等。 茶喝了一盏又一盏,茅房都去了两次。 蒋肆不耐烦地催促,正赶上同景堂来了几个瞧病的,一个掌柜,三个伙计,忙得不可开交。 徐昭星也懒得再等,掀了麻布帘子,从内里出来,问那掌柜:“你遣伙计去了什么地方寻人?告诉我地方,我自己去。” 那掌柜还正犹豫,她又道:“我只带了一个家奴,横看竖看我也不像是寻事的,怕甚?” 掌柜觉得有理,心说,她一个女人,兴许是真有事情。再者,自己跟了爷这么些年,还是第一回有女人找上门。 他道:“我们爷应当在庆福楼 ,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爷都会在那儿听戏。” 徐昭星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又吩咐蒋肆,“包些红果,回家做果条吃。” 蒋肆明白她的意思,包了两包红果,给了掌柜的一锭银子。 徐昭星将到庆福楼,正赶上小玉团拉完最后一个唱腔,她踩着满堂的喝彩声音,直奔二楼的雅间。 据说,这庆福楼光雅间就有十个。原是打着站楼梯口堵人的主意,不曾想,刚上楼,就瞧见了同景堂的伙计。 蒋肆还来不及出声唤他,就见他从东面的角落里站了起来,直奔对角的雅间门口。 雅间的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了。 打先出来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紧跟着出来的男子,身高至少一米八,穿的衣服很是诗情画意。内穿带有暗纹的浅米色圆领长衫,外披圆领宽袖白色丝绸褙子,前襟、后襟的下摆及袖口处绘有水墨兰竹,丝绸的飘逸和水墨的雅致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若换个粗犷或者阴柔的人穿这身衣服,就显得不伦不类了,偏偏那套衣服映衬的那个人英俊又儒雅,衣服与人相得益彰。 虽说那模样与往昔不太一样,蒋肆还是认出了那人是谁,昔日同吃同住的兄弟,如今倒成了人上人,瞧瞧那周身的气度,再瞧瞧自己,他的心里说不出该是什么滋味。 徐昭星认真地想了想,发现昭娘,甭管是对蒋伍还是樊星汉,记忆都少之又少。 她自己感觉那人应该就是他,便脚下不停。 来庆福楼的,多半是冲着小玉团而来,他每日只唱一场,这一场唱完,人至少得走一半。 走廊上的人越来越多,徐昭星混在过往的人群里,并不显眼。 距那人约有三四步的距离,她听见同景堂的伙计道:“爷,有人到同景堂找您?” 那人问:“谁?” 伙计支支吾吾说不清。 已经走到那人身后的徐昭星,拽了拽那人宽大的袖口,待那人转过了头,她道:“我,就是我找你。”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她辩了许久,也辩不清,只分辨出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头有些许惊讶的情绪。好在,不是惊喜,也不是惊恐。 还是蒋肆道:“怎么?自己当了主子,就不认识以前的主子了?” 那人方才回了神,将她上下一打量,张了张嘴,兴许是想叫二夫人,又怕人听了去。 徐昭星便一拱手,大咧咧道:“叫你一声樊爷吧!” 他也拱了拱手,眼神不明:“我们……到里头说话!” 他将徐昭星和蒋肆让到了里头,把自己的小厮和伙计均放在了门口,又吩咐人重新上茶,这才在徐昭星的对面坐好。 蒋肆有些不忿。 他则直接道:“我就不给二夫人磕头了。” 那本就不是徐昭星在意的,她笑了笑,开门见山:“樊爷,无需给我磕头,帮我办事就行。” 他又是一惊,“我能给二夫人办什么事情?” 说罢,觉得不妥,赶紧又道:“或者我这样说,二夫人身居后院,而我就算能耐再大,也不能插手宣平侯府后院中的事情,我实在不知二夫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徐昭星道:“我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和你说。” 是啊,她又不能说,以前的昭娘挂了,她来了之后,大杀四方,杀的那叫一个痛快,可后遗症来了,老是觉得不安心肿么破! 要她自己一个人不安心,她顶多当自己是闲出了被害妄想症。可章得之又横插一杠…… 对面的樊星汉一张好好的俊脸,快皱出了包子褶儿,徐昭星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不明不白,这事儿肯定难办。 她想了想,又道:“我和你说说最近我那边都发生了什么事吧!” 见他点了头,她抿了口茶,从头说起:“前些日子,我大嫂想给我保媒,男方是她娘家兄弟洪堂。我弟媳妇呢,想给我女儿保媒,对方是余家嫡幼子。我和我女儿都不愿意,那些人不依不饶,我心烦难耐,寻了回死。当然,没死成,要不然也不会坐在这儿和你说话了。然后呢,我大伯和小叔想借着我寻死的事,给我请立贞洁碑,我没同意。还有,就是前些日子,我在侯府的西边,另开了个门,开放了我家二爷的书房。” 徐昭星的故事讲的是真没意思,语气平淡无奇,提也不提自己大杀四方的事情,还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听在樊星汉的耳里,桩桩件件,戳心窝子。 他禁不住道:“他们,怎么敢?” 蒋肆瞧见他的脸色,腹诽了一句,还算他有良心。 徐昭星摊了摊手,认真道:“没什么不敢的。” 她觉得这次她或许没有找错人,便打铁趁热:“这么跟你说吧,我心慌。我一个……” 她停顿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初来乍到者”给咽了回去,重整词句:“我一个弱女子,眼界有限,有好些事情瞧不清,可我的直觉很准,总觉得最近要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手头能用的人有限,便想到了你。你交际广阔,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最近关于蒋家的,特别一些的事情。” 徐昭星也没有想到樊星汉会答应的那么干脆,约定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她便和蒋肆匆匆往回赶。 这一次出门,她想要避人耳目,并不敢耽误太长时间。 蒋肆掩护着徐昭星到了藏书房,又掩护她到了暗间,等她换好了府中丫头的衣裳出来,他便行礼,想要告退了。 徐昭星叫住他问:“你知不知道当初二爷为何要将蒋伍赶出蒋家?” 蒋肆一愣,和慧珠一样,一口咬定道:“回二夫人,不是奴才不说,是奴才确实不知情。” 敢情,这还真是一桩悬案! 要不下回见面的时候,问一问樊星汉? 徐昭星当然好奇。 世人都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毛病,那章得之帮她两回,她不但不领情,还想躲他远远的,就是因为不清楚他肯帮她的真正原因。 别说什么为了正义,也别说什么看不得欺凌弱小,她不相信,她更相信的是他愿意捏住蒋恩的把柄。 所以,轮到樊星汉,也是一个道理。 她想,蒋福把他赶了出去,而不是发卖,直接给了他身契。或许他肯帮忙,是念着这点子旧情? — 同景堂的小伙计刘光都快要吓死了,那不知是哪路来的神仙走后,他们樊爷,对,就是他们谪仙一样的樊爷,居然动了怒。 抽翻了茶水,踢坏了桌案,要不是他躲得快,说不定还会挨上一脚。 到底是怎么了? 也没谁敢多问一句。 只知道,樊爷忙的脚不沾地,还亲自上门给宰相家的夫人瞧了病。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樊星汉之所以能够发迹,最开始的依仗,就是那一手不甚精湛的医术和极其缜密的心计。 旁的大夫看病看重的是表症,他看病侧重的却是病因,治病先医心,竟也医出了个小有名气。 可他自个儿的心里知道,他瞧好的那些病人,有多少是真的因为能耐,又有多少是真的因为侥幸。 是以,自打他做起了丝茶生意,同景堂里请来了坐诊的大夫,他自己便再没有给人瞧过病。 宰相夫人小刘氏已病了一月还有余,莫说长安城里的大夫了,据说就连太医也是无能为力。 樊星汉原是不想去趟赵家的浑水。 要知道宰相赵器,乃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十余年前,先帝驾崩,他有拥立幼主上位之功。 而后就是仰仗这功劳和太后的信任,把持朝政十数年。 而今幼主成年,已然到了要立后的年纪。 就在不久前,太后忽然下了懿旨,要立赵器的长女赵映珍为后。 莫说这宫中贵人的事情,宫外的人说不清。哪怕是只隔了堵墙的邻里,这厢也不尽然就能知道那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像他们这些凡尘看客,只知道太后的懿旨没下几天,宰相夫人就染上了重病。 糊涂的会说,看,宰相夫人太没有福气。 聪明的自然看出了些许不对劲。 心思缜密的樊星汉还没有踏进宰相府,便比旁人多知道了一星半点,他已经大致猜出了宰相夫人的病因。 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十年又三月前,就在他出蒋家的那日,宰相府为将满月的长女宴请宾客。 还不到十一岁的小姑娘,即使长的再快,也鲜少有长成的。 圣上今年已年满十八,只要是个正常的青年,有正常的取向,便不会看上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 更何况,这女孩的爹还是他又怕又恨的舅舅。 可以想见那赵映珍进宫之后的生活是什么样,不会不好,可认真说起来,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做爹的心大,可以为了大事牺牲女儿的幸福。做娘的心小,且心有余力不足,因此得了心病。 樊星汉的推测很对,诊脉的时候,他同宰相夫人小刘氏小声说了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夫人若因为儿女的事情操劳过度,而不顾自己的身体,恐怕会折损了儿女的福气。” 那小刘氏一听,差点儿叫人将他赶了出去。 还嚷嚷道:“哼,你收了何人的钱财,就去告诉何人,他可以的事情,我办不到,因为我良心尚在。” 只说了这一句话,小刘氏便气喘吁吁。 樊星汉是何许人也,他不动声色,甚至连步子都不曾挪动一下,只拱了手道:“夫人息怒,让在下看夫人就是饿出来的虚证,又加上急怒攻心。这心病多半还得心药来医,在下开的汤药只能辅助夫人调理身体。在下言尽于此,却斗胆想再多说一句,夫人想想那些还没有离巢的雏鹰,哪一个不需要成鹰的哺育呢!不瞒夫人说,在下一看见夫人,就仿佛能看到一群得不到哺育的雏鹰。” 这样的话,还真没人敢和她说过,却句句砸在了她的心坎上。 除了赵映珍,她还有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和两个更小的女儿,那个人心狠如斯,连昔日最最疼爱的女儿都能送进宫去,还有什么他做不出来! 原本强撑着坐起来的小刘氏,一下子瘫软在榻上,一旁的丫头抖着手端了蜜水想要喂她,她迟疑了一下,终是张了口。又缓了良久,才缓匀了气。 她道:“瞧不出你还是个能说会道的,那你说我这病……该怎样才能慢慢好起来呢?” “清粥数日,再喝上些许在下的汤药。”樊星汉转身到了桌案旁,握笔疾书。 字如其人,波澜不惊。 小刘氏瞧了一眼那药方,闭了眼道:“你……去领赏吧!” 宰相府的赏赐,樊星汉自是不会要。 他跟着领路的小厮出了后院,在花园中顿了脚步,和那小厮道:“我有事想要拜见宰相大人,烦劳小哥通禀一声。”说着,从袖笼中摸出了一块碎银。 要放在平日,宰相大人怎么可能见区区一个大夫,即使他是个散官又怎样。 可今日不同,赵器肯定会见他。 并非是因为他医好了宰相夫人的心病,反而是因为他多事了。 就好比,当初他捐出了五千担粮食一样,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是兵行险招。 若不是被逼急,他露财也不会露到圣上面前去。 而圣上抬举他,说不好听些,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再有灾情呢! 那赵器会和他说些什么,他早已细细思量过,若叫他投诚,即使他再不愿意,如今也不是不可以。 不甘如何,委屈也罢,这世上的生存定律,不过就是女人依仗男人,小人依仗大人,有财的还得依仗当权的而已。 再说,钱财本就是身外物,哪里会比的上人重要。 想那小刘氏不过是赵器的填房,在她之前,还有一个大刘氏,与赵器结发八年,方才生下长女赵映珍,却不幸因生产弱了身体,一年之后离世。 小刘氏是大刘氏的亲妹妹,甘愿做赵器的填房,为的是能够照顾姐姐的孩子。 一个姨母因为继女的亲事,气的差点儿没了半条命。 樊星汉只要一想起那天昭娘说的那些个事情,心便如刀割。 以前不管不问,就是因为不敢不能,而今变成了不能不管。 他蜷缩了十年,不见还罢,一见当真硬不下心。 他想,即使多的不做,至少也得让那母女能够安稳的过下去。 那前去通禀的小厮很快回转,领着樊星汉直直穿过赵府的花园,到了前院的待客厅。 有丫头端上了茶水,喝过一盏,方见赵器从他来时的另一个方向缓步走来。 说起来,他还是十几年之前见过赵器。那时的赵器没有如今的意气风发,更没有周身都散发的这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那时的赵器有些平庸,谁也想不到他能笑到至今。 樊星汉立了起来,俯身行礼:“下官见过宰相大人。” 他偷眼去看,一双黑色的靴子,从他跟前儿迈了过去,这时,耳边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起来吧!” 樊星汉垂首站立,并没有坐。 赵器又让了一次,方道:“听说我家夫人肯吃你的药,你功劳着实不小……” 樊星汉道:“下官并不敢当,不过是夫人自己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赵器一翻眼睛,“哦”了一声。 他听人来报时,并没有想起这樊星汉是何许人。 后又一想,才想到这人的来历。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早就不做大夫的人,亲自上了门,若说无事,他当然不会相信。 赵器轻笑一声,闷哼道:“你胆子不小。” 樊星汉又俯身跪了下去,叩首道:“大人息怒,下官只是有事不明。” “说来听听。”赵器敲了敲桌案道。 樊星汉抬了头:“那宣 平侯府已十多年无主,圣上从来不提,下官听说最近却有人常在圣上面前说‘这不封不降,不合规矩’……” “不封不降,本就不合规矩。” 赵器直视着樊星汉的眼睛,他没有躲闪:“不瞒大人说,下官原不过是个无根之萍,后与宣平侯嫡子结拜为异姓兄弟……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请大人救救我那嫂嫂和侄女。”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求人最讲究的就是方法,若哀苦可怜,就应该求到慈善家的跟前,反之,若求到一个冷血之人的跟前,什么施舍都得不到。 所以,“病急乱投医”便是求人之大忌。 樊星汉求到赵器这儿之前,已经查的很清楚,那蒋恩就是走了赵器这条通天路。 向自己的仇人求救,若不是确定了此事能成,樊星汉万万不会走这一遭。 蒋家还真是没落的太久,连他这个商贾都比不上了。 从赵家出来,樊星汉坐上了自家的马车,这才呼出一口长气。 那赵器变着法子要了他千两黄金,绝不是给女儿当嫁妆那么简单。 他闭目思索了一会儿,这才吩咐马夫:“去庆福楼。” 此时已到申时,樊星汉自然不是去听戏。 庆福楼的掌柜姓包,大名不够响亮,叫做包小二,另有个外号叫“包打听”,号称这世上就没有他打听不出来的事情。 这南来北往的客人想要打听点儿什么事,只需奉上一锭金子。 到了樊星汉这儿,就算是主子,也不能坏了祖师爷的规矩,“包打听”给让了些利,只收取银子一锭。 樊星汉让他打听的事情可不止一两件,有的打听出来了,有的压根儿不知该从何处开始打听。 若不然包打听也不会屈就在庆福楼,做个小掌柜。 远的先不提了,这近的,宰相府的事情算一桩,蒋家的事情也算一桩,是已经打听清楚的。 樊星汉到了庆福楼,直奔二楼他专属的雅间。 他前脚上楼,后脚包打听便端着茶水跟了上去。 包打听其人身形瘦小,这也是他们这一脉寻找传人的铁律。 因为常年练习,他的脚步很轻,唯恐他们爷不知他已经来了,进屋前,先吱了一声。“爷!” 樊星汉正立在窗前看街景,八年前他在这儿建了庆福楼,门开的方向朝南,这窗户也朝南。 他每每立在窗前,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能透过那无数的老房子,看见蒋家碧水翻波的小液池,还有水里的垂柳倒影。 那里有他两世的记忆。 他治好了小刘氏的心病,至始至终医不了自己的心。 他反复吐纳,调匀了呼吸,转身。 见他们爷回头,包打听道:“爷,那章家……我去 了。那座宅子里只有主仆三人,一个老仆老眼昏花,另还有个小厮,是个哑巴,我……” “又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听他们爷这话说的,包打听觉得自个儿二两轻的脸皮都快要挂不住了。 他有些丧气道:“爷,我也就是个听墙角儿的,可人家要是不说话,我,反正我是没办法。再说了,章先生是大儒,一心做学问的人,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樊星汉无意识地弹动着手指,不出声音。 他是让包打听去查蒋家旧事之时,牵扯出了章得之。 一开始也只是顺带打听,不曾想……便是这个结果。 看似没有问题,但以他的阅历来看,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沉吟了良久道:“叫你那些徒子徒孙再去。”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如果你有心打听,即使是藏的再深,也能探知一二。如果你有心隐藏,瞒的了枕边人,却不一定能瞒的住隔墙耳和梁上君。 关于蒋府的一些事宜,章得之也知情,甚至也知道了樊星汉。 他辗转反思,两夜未眠,也想不出这个人的来历。 上辈子蜀地大旱,确实有一位商贾捐粮五千担,正因为如此,两年前他才不曾在意这件事情。 前两日,他的眼线送来了消息,说是那蒋家的二夫人又见了外男,还是个商贾,外貌风流,未婚多金。 他便让眼线接着打听,居然就是两年前捐粮五千担的商贾! 可他分明记得,上辈子捐出五千担粮食的商贾姓齐,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因为一辈子没有生出儿子,又不愿自己辛辛苦苦积攒出的家业落到旁人的手里,这才一不做二不休,捐了粮留了名。 上一辈子果真有樊星汉这个人吗?章得之并不知道,直觉告诉他,又是一个有故事的。 看来,他的判断很正确,那个女人,还有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便是这一世最大的变数。 —— 到了和樊星汉约好的日子,徐昭星一早就在准备谢礼。 虽说事办没办成,还不知情,可该准备的东西不能少。 徐昭星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就是谢章得之那次,她不准备送樊星汉金银。 本来嘛,樊星汉财大气粗,送多了,她心疼,送少了,他看不上。既然送多少都不合适,干脆不送。 慧圆得知,简直感激涕零。 慧玉咬着手帕沉思道:“那到底送什么好?” 徐昭星差点儿拽过了她的手帕,和她一块儿咬。 最怕的就是欠人人情,最不会的就是表达感激,这是她那个时代人的通病。 她是有病还没痊愈,就莫名奇妙到了这里。 徐昭星只好召来了蒋陆。 那憨子坐在门槛上,一面吃点心,一面道:“四哥爱吃肉,五哥……嗯,五哥爱吃点心。” 这下好,不待徐昭星吩咐,慧玉带着惠润忙了起来,什么莲花饼,金乳酥、四花糕、水晶玉饺,一共准备了八样。 在徐昭星看来,甭管是什么时候的点心,都是吃着腻,闻着香……闻着闻着,一言不合,就自己动上了手。 她想吃桃酥,以前也不见得有多爱吃,但搁不住现在想,还是想的直挠心那种。 她要来了猪油、鸡蛋和面粉,想了想,又要了点核桃碎和酒酿。 慧玉问:“二夫人,你要做什么?吩咐奴婢就行了。” 她摆了摆手,表情认真,实际上心里有一团乱麻。拿酒酿代替泡打粉,或许能行。拿猪油代替黄油,估计也能行。 可到底是先放酒酿,还是先放猪油,或者先放鸡蛋? 要不一起? 大概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面团成型。 拍成饼就简单了,“啪”一个,“啪”又一个,完全没压力。 最后撒上核桃碎,她道:“陶罐子烧热了,放上炙就行了。” 厨娘本想问“炙多久”,就见她们二夫人长出了一口气,双眼无神地出了灶间。 有些人,只适合动嘴,不适合动手,好比徐昭星。 从一大早起折腾到午后,桃酥吃了一口,至于味道怎么样?她只能说,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双眼哭瞎,也得咽下去。 午饭后,徐昭星小憩了一会儿,起床时,直接穿上了男装。 这一回的衣裳可不是蒋福穿过的,而是慧珠几个,赶工做出来的最新样式。 慧珠原本想给她做一套青色带花纹的衣裳,可她不想变成青花瓷,又觉得樊星汉那套衣裳特别骚。不是都说,想要俏一身孝,她也想要俏。 这一套衣裳,内里是白色大袖中衣,外面是白色无袖交领的曲裾深衣,领 口和衣缘处有淡青色刺绣,两边肩头也绣着淡青色蔓草藤枝似的纹路,还有青黑两色双拼成的宽腰带。 看着一块白布,从几个丫头的手中变成了这般模样,徐昭星叹服不已。 本来还准备了束发的银冠,可徐昭星带不惯,只许惠润用玉簪将她头发束起。 这样一捯饬,慧珠几个都说她像哪家王公贵族风度翩翩的小公子,快嘴的慧玉还调侃一句:“二夫人回来时,一定甩掉了尾巴,千万莫把旁人家的姑娘带回了家,若非得嫁给你,可怎么好!” 徐昭星就呵呵哒了,她可没干用白布缠胸的多余事,缠也缠不住啊! 所以,就她这一对儿高耸入云的胸器……还有人看错的话,呵呵,眼瞎也是病! 不曾想,倒是碰上个故意眼瞎的。 第二十四章 二十四 徐昭星和樊星汉约定好的见面时间是申时初,从宣平侯府到那庆福楼,即使不紧不慢赶着马车,不到半个时辰也能到。 临走前,慧玉特地交代了又交代,“二夫人,回来早些,要不到了晚饭的时间,三姑娘看不见您,奴婢不好说。” 好不容易出回门,原还想逛一逛夜市。徐昭星不耐烦道:“有什么不好说的,照实说就行了。” 慧玉为难道:“照实怎么说啊?三姑娘要是问奴婢,二夫人去见了什么人……” “男人!” 徐昭星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话题,留下目瞪口呆的慧玉傻站在原地。 慧玉心想,见男人!哎哟,原来蒋伍在她们家二夫人眼里是男人!哎哟,莫不是她们家二夫人心动了! 要说,那蒋伍也不是不好,虽说原先的身份有点低,但搁不住人家现在长能耐了。 还有……慧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脸色顿变。 若说方才她还带了些戏虐的心思,如今就是一本正经。她还记得二爷刚把蒋伍带进府时,给了他一身自己的旧衣,老夫人看见了还道:“竟与我儿幼时有三分神似!” 难道二夫人就是为了那三分相似? 不行!慧玉呆不住了,她得去找一找慧珠,好好说一说这件事情。 一直到上了马车,徐昭星还在笑。 可不是好笑,她知道慧玉一定多心了,但,那樊星汉不是个男人,难道还能是个女人? 至于其他的想法……也就才见了一面,连个基本的了解都没有,颜值是够高,可颜值高的也不止他一个,总不能个个都是她脑公吧! 再说了,从小厮升级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在这地儿,简直就是惊天大逆转。 接下来应该迎娶白富美,跨上人生的另一座巅峰。 可他呢,二十七八岁了,至今没娶不说,白日里没事儿还听听小曲儿,到了晚上……那夜生活该多丰富啊。 在这个男人可以合法拥有小三四五六的年代,真的,徐昭星觉得别说自己现在的身份是二婚,就是初婚,也嫁不出去。 无他,她对男人的要求有三条:一,不能太丑;二,不能不举;三,不能不洁身守“道”。这个“道”,还是她徐昭星的“道”。 试问这地儿有男人能办的到? 她比谁都明白,她嫁人无门,也无人敢娶。 蒋肆驾着马车,很快就到了东街市场。 做了书童打扮的慧润一直掀着车帷往外瞧,时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道:“二夫人,你快看!” 看什么?不过是些杂耍,或者是慧润不曾见过的街景罢了。 到底是属她最小。徐昭星拍了拍她的手道:“外面好,还是府里好?”这不是闲着没事儿,挖了个坑准备给她跳一跳。 慧润却一转眼睛道:“二夫人这话说的,外面再好也好不过府里,府里是家。” 却不是她的家,徐昭星的心里不太好受。她不想被慧润发现了异常,也掀了自己这厢的车帷往外看。 这不看还好,一眼就看见了熟人。 还是黑马素衣,马不曾换过那是理所应当,可他身上的那身衣裳,好像也没有换过。 都拿了她一千两的银票,也不舍得给自己买几身新衣裳,是说他节俭好呢还是说他抠门儿? 该不是把银票全数上交给了夫人!哈哈,若真的是,可见是不是妻管严,从面相上是看不出来的。 徐昭星看见章得之的时候,愣了一下,最多有三秒钟的时间,醒悟过来,立马开始放车帷。 但,章得之也看见了她,还冲她微微一笑。 这……装没看见多不好。说点什么吧……说好巧,然后呵呵哒! 又犹豫了三秒,章得之驱马过来了。 徐昭星觉得自己还是很有急智的,连为什么穿男装以及穿男装去哪儿,都编造出了合理的理由。 那厢,却听见他道:“这位兄台,好生面熟!” 徐昭星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好吧,有车帷挡住了,确实看不清楚。 她再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神,带着同情。 有时候,不止眼瞎是病,天真也是病。 这一大把年纪的,该不是看书看傻了吧! 徐昭星压低了声音道:“你认错人了。” 她实在是不想再理他,怕她这一双好眼,跟着瞎。 她放下了车帷,还听见外头的章得之道:“这位兄台,哎……” 徐昭星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 本来啊,咱走大街上遇见一个看着像熟人的人,过去打招呼了,人家不搭理咱,咱还会跟着吗? 吃饱了撑的才会跟着对吧! 嘿,那章得之就是吃饱了撑的。 一到庆福楼,蒋肆停好了马车,掀起车帷低声道:“二夫人……” 话还没说完,徐昭星就看见了阴魂不散的章得之,且已经下了马,正冲她笑。 一个不太会笑的人,三番两次冲自己笑,那感觉真的是怪怪的,跟个人贩子似的。 蒋肆的意思是想问她要不要避一避。 徐昭星却道:“也不是蒋家的什么人,避个甚?” 她下了马车,越过了章得之,往庆福楼内走。 又听见章得之在后头喊:“这位兄台……” 都到这儿了,徐昭星要还不明白他是故意的,那得了天真病的人就是她。 不管章得之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今儿出来的目的都不是要见他。 所以……别挡道成吗? 可见章得之并不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他三步两步追了上来,还道:“这位兄台,在下……” 徐昭星选了个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指了指他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卧槽!这么大,你都看不见,假不假! 她的本意是让他别耍花招。 章得之却是震惊到直接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干什么。 那个女人,居然做出如此、如此不雅的举动,到底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干的! 徐昭星再一次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 毕竟章得之停下了脚步,没再跟上来烦她。 她直接去了与樊星汉上一次见面的雅间,敲门而入,樊星汉已在里头等着她。 樊星汉今儿穿的也够任性的,暗红色交领大袖长袍,领口和腰间绣有黑色宽边花纹,显得整个人明艳发光。 徐昭星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一笑,示意慧润将带来的点心先呈上。 真的,两个人也就是互相看了两眼,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上,便听见有人“梆梆”砸门。对,就是砸,绝对不是敲。 樊星汉走到门边,路过徐昭星身旁,道:“你先坐一下,我去瞧瞧。”那语气轻的,像是生怕吓着了她。 徐昭星点了点头,方才坐下,就听见门边的对话。 “你是何人?”这是樊星汉在说话。 “在下章得之,特来求见蒋家二夫人!” 徐昭星一捂脸,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他还 有完没完了? 没完,没见到人,就绝对不算完。 章得之也想不到自己有生之年能用的上痴缠这一招,但那个女人太特别了,特别到什么地步呢? 现在还不知道,只知道,就是现在,他不愿让她和另一个男人独处一室。 兴许是怕闹的大了,不好收场。 樊星汉还是把章得之让进了雅间。 徐昭星一瞬间,觉得头大两倍。还心想,这些古人,整天这不行那也不许,胆子大起来,却是这么的没脸没皮。 那章得之一进来便道:“哦,原来你今日乔装打扮,几次甩开我,就是为了来见他!” 也许是错觉,不,一定是错觉。 徐昭星居然从这话里听出了酸味儿! 敢问,他还要不要脸了? 第二十五章 二十五 徐昭星有一肚子的问号,且问号前都是同一句话——章得之想要干什么?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从来不纠结。 主要是纠结也没用。 现如今,章得之已经入了这雅间,总不能再将人赶出去,既然是甩不掉的膏药,那就搁那放着吧! 闲碍眼,不看就行。 上回来没有注意,这里说的是庆福楼的雅间,在徐昭星看来,倒像是樊星汉的临时办公室,还是个套间,前头待客,后头歇息。 外间的进门处放置着宽大的山水屏风,是以,即使开着门,也看不见里头的人。 而里间的进门处挂有密密麻麻的珠帘,透过珠帘的缝隙可以看见左边靠墙的地方放置着紫檀的立柜,柜子上有几个摆件,还有几本书,想来他来这儿也不仅仅是听戏。 靠窗的地方还有床。 床这个东西的用处就多了,可以小憩,还可以嗯哼嗯哼翻云覆雨。 咳咳,脑洞太大害死人。 徐昭星强行将自己的心思从那些杂事上扭转回来,不大高兴地瞪了眼章得之,又直接忽略掉他,请了樊星汉过来坐,还道:“我请樊爷帮我办的事情如何了?” 问话的时候,她显得漫不经心,眼神四处游弋,最后又多看了几眼珠帘后的那张床。 再看之时,觉得特别眼熟,好像和她现在睡的那张床大同小异。 后又一想,这儿的床几乎都是这个样式,上面刻绘着精致的花纹,周围有栏杆,下有6个矮足,床的高度只在她脚踝上方一点,反正都是“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睡觉会滚到地上”系列。 那厢徐昭星自己给自己解了惑。 这厢的樊星汉实际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而是一直立在章得之的身后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听见徐昭星的问话,才施施然上前,道了声:“已妥。” 转而便对着章得之,拱手行礼:“章先生,有礼了。” 章得之也拱手,正欲说话,就听见徐昭星阴阳怪气道:“无礼无礼,也没谁请你来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章先生,我实在不知你跟着我……又想捡银票吗?” 徐昭星当然知道章得之是个清高的人,然,清高的人大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最烦别人和他提钱,不是有句话叫“视金钱为粪土”,所谓的清流名士可不就是这样。 徐 昭星摆明了“我就是个俗人”,他要是来气还好,怕只怕他忍气不发。 试想,都受到了这般屈辱,他还能忍着,那他到底图的是啥? 这是不是间接说明,他在下好大一盘棋哦! 细思极恐有木有。 徐昭星做好了装怂的准备,却看见章得之笑了。 我了个去,他居然又笑了。 喂,幺幺零吗?这儿有个人贩子。 还别说,章得之这一笑,徐昭星是真怂了。 好吧,看在他帮了她两次的份上……徐昭星对他展颜一笑,转而和樊星汉说:“方才我是说笑,这一位章先生,乃是我家的大恩人。”嗯,背了好大一口锅的恩。 这话音转的够快。 可樊星汉并不多问,对着章得之,作揖道:“既是嫂嫂的恩人,便是我樊某的恩人,多的不说,章先生往后能用的上樊某的地方,只管开口,樊某定当竭尽所能。” “嫂嫂?”章得之问话只问重点,“原来樊爷和二夫人还有亲眷关系?” 别说他不知道,连徐昭星也不知情。 不过,想来那樊星汉是为了避免他人误会。 这事儿就不能解释的太清,徐昭星正想岔过话头,就听樊星汉道:“先生不知,我与二爷本就是结义兄弟,二爷待我恩重如山,替二爷照看妻女本就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这……徐昭星就不好多话了。 章得之看过来的时候,她正扭头示意慧润上前。 惠润端来了茶壶,她接了过来,将滚烫的茶水依次倒入杯中。 徐昭星在心里盘算着事情,她只不过让樊星汉打听打听最近关于蒋家的特别的事情,方才樊星汉却答“已妥”,而不是已查明。 由此便知,关于蒋家确实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而他已经帮忙摆平。 徐昭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又是何人为之,但有章得之在,好些话,都不能明说。 她便默声不语,原还期待着那章得之能长点眼色,赶紧的走。 却听他俩,一人一句“先生的学问好”“樊爷的生意大”,她便知此事无望。 干坐着听人寒暄最是无聊,尤其还是俩古人,要是谈个琴,跳个舞,她表示还能忍受。可一会儿这个“过奖过奖”,一会儿那个“谬赞谬赞”,她有一种想让他俩全都死一边儿去的 冲动。 是以,她只能一手茶水,一手点心,不断地安抚自己冲动是魔鬼。 这两男人一聊就聊到了华灯初上,其过程,聊了茶,聊了生意经,还顺便聊了聊章得之写的书,总之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徐昭星自己喝了一壶茶,还有她带来的点心,也被她自己干掉了一半。 樊星汉提议一块儿吃饭,徐昭星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自己撑的直翻眼睛。 她摸了摸快凸出来的肚皮,道:“不了,回家了。”真是……扫兴。 樊星汉便又道:“天黑了,我送嫂嫂。” 那厢的章得之强势插话:“不用劳烦樊爷,在下顺路。” 顺路的意思是什么呢? 樊星汉要非送,那就是三人行。 徐昭星可不想听两个男人聊月亮,于是道:“那就劳烦章先生了。” 樊星汉倒是从善如流,将二人送到了庆福楼门口,还亲自扶徐昭星上了马车,趁机在她耳边低语:“外头的事无需操心,府里的事却不可掉以轻心。” 这是谁又想起幺蛾子? 徐昭星愣了一愣,冲他笑笑,一矮身,进了车厢。 她并不曾想过要依附着谁过,所以也根本做不到樊星汉说的“外头的事无需操心”。 拜某人所赐,今儿出来这一趟,根本没什么收获。 徐昭星闷闷地坐在车厢里,不出声音。 就听见那骑在马上的章得之,一会儿道:“今天的月色真好!” 一会儿又道:“如此的月色,若能去祁水岸边走走,一定惬意至极。” 徐昭星原打定了主意不搭理他,又一想,如此下去也不行。 话说的通俗点,就是她想知道他到底想干啥。 于是,她掀开了车帷,同他道:“先生此言差矣”,她伸头出去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说真的,这个地方有千不好万不好,唯有一点却不能违心承认不好,那便是这自然风景。 不知不觉竟又是十五的月圆日,她到此竟已有三月整。 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今日的月亮也不差,她瞧了一会子,又看向章得之,笑道:“先生,如此的月色怎能无酒!” 正所谓,人不撩人,月撩人。 蒋肆和慧润都快急哭了,这黑灯瞎火的, 她们家二夫人居然要和男人一块儿喝酒。 苍天啊,大地啊,二爷快托个梦吧,赶紧的让二夫人打消了念头,快快回家。 可叫谁都没用。 章得之说,未免人多口杂,别去酒肆了。于是,自个儿骑马去酒肆买了两坛子陈酿,然后带着徐昭星一行到了祁水旁。 徐昭星令了蒋肆和慧润守着马车,自己跟着章得之到了桥墩处的一块大石上。 这石头定是白日里洗衣的地方,因着日积月累的打捶,表面没有一点儿青苔,很是光滑。 等到徐昭星在大石上坐好,章得之已经打开了酒封,将整坛递给她,还道:“没有酒杯,夫人将就一下。” 不就是对瓶吹,完全没有压力好嘛! 徐昭星对着坛子整了一大口。 用曲酿造出来的酒大概在十到十八度左右,所以说的是陈酿,真的,也可以叫做酒精饮料,和现代的酒,无论是口感还是度数,根本就没法比。 但,有聊胜于无。 徐昭星喝了有三四口,对着天上的月亮,不说话。 像这种时候,像这样的独处,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过了良久,酒没了小半坛。只听章得之问:“夫人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真的无妨?” 徐昭星轻笑:“上无公婆,中没丈夫,下头也没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这晚些回家,又有何妨!倒是先生,回家晚了,家中的夫人……”呵呵,不让你跪搓板吗? 章得之也轻笑:“哦,我与夫人倒是同命相怜。” “怎么说?” “上无父母,中无妻子,下头也没有嗷嗷待哺的孩子,这晚些回家,又有何妨!” 徐昭星闻言转头,正对上章得之含笑的眼睛,像水中的月影一样,圆,亮,却飘渺空寂。 她的心咯噔一跳。 不会吧! 肯定不会的! 第二十六章 二十六 这地儿如果有论坛什么的,徐昭星一定会上传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做《我和一个男人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这得叫人评评理,看看眼前这男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撩她。 要说这疑似被撩的心情,徐昭星表示自己还很淡定。 就是觉得惊讶,说他看书摇脑袋她信,说他会撩女人……哎哟,我去!感觉之怪无法用言语说清。 难不成都是月亮惹的祸? 徐昭星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章得之见她不语,也在心里盘算着事情。 无他,就是想看看她何时会醉而已。 倒不是想干些坏事情,他又不是色中饿鬼,自然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他只想和醉酒的她好好谈一谈。 可,喝了这许久,怎地一直不见醉意? “二夫人的酒量……”他欲言又止。 徐昭星笑的眼睛都弯了:“你想灌醉我?” 章得之跟着笑出了声音:“原先确实这么想。” “现在呢?” “也很想。” 如此坦白,倒是出人意料。 徐昭星又回了头去瞧他,说起来章得之的长相并不比樊星汉差,不过是稍微有些不修边幅罢了,像他身上的袍子说好听了是素色,其实是瞧不出到底是白还是灰罢了。 她挑了下眉,忽然欠起了身子,用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含笑道:“这样吧,一人三次发问的机会,可以不答,不可以说假话。” 提议是不错,只是这举动……章得之惊诧了,下意识身子往后一仰。 好在,徐昭星很快就收回了做乱的手,抬起了下巴,眼睛里的狡黠一闪而过,又问:“如何?” 章得之好容易缓过神,调整好了坐姿,还撩了下衣摆,装腔作势:“如此甚好!”又特意停了一下,方道:“夫人,先。” 徐昭星嫌弃地捏了捏他的袖口,问道:“你这身衣裳原先是什么颜色?” 章得之低头瞧了瞧自己,而后笑出了声音:“我身边只有一个老仆和小厮,像衣食这些杂事,自然不如丫头细心,我也不曾在意这些事情。”说罢,像是深怕她不相信,认真道:“实话。” 徐昭星翻了下眼睛,表示自己没说不信,用手指比了个一,紧接着变一为二,“你第 一次帮我,是临时起意?” “确实。” 她又变二为三,“你让姜高良送来口信,是不是料准了,我还会去寻你帮忙?” “确实,倒是不曾料到夫人还有樊爷这样的义弟。” 章得之的话里似乎还透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不能否认他确实是一个有风度的男人。 但有风度不代表不狡猾。 徐昭星忽然摇头晃脑,干脆半眯着眼睛,往后一倒,刚好倒在了章得之的臂弯上。 她笑嘻嘻地伸手去摸他的脸。 章得之躲了又躲,她便拽住了他的耳朵。 “夫人!”章得之有些动怒。 “我醉了。”奈何,徐昭星耍起赖皮来,简直没有一点的压力啊。 “夫人!” “真的醉了,真的,实话。” 章得之摆了几下头,也不能摆脱她的手,闷哼道:“恐怕夫人不是醉,是想言而无信。” 徐昭星笑的直飙泪,“我,真的醉了,你看…我都控制不住自己。” “夫人,只怕是躲得过十五,逃不过初一。” “堂堂的七尺男儿,和个女人计较,真的大丈夫?”说着,徐昭星趁机摸了把脸。 等到章得之回过神来,她已经麻溜地起来,还上了岸去。 章得之愣了会子神,站起来,追了上去。 当然不是为了纠缠。 上了岸的章得之,依然是临危不乱、坐怀也不乱的真君子。 他骑着马,跟在徐昭星的马车后,一直将她送到了宣平侯府西门处。 临走前,他坐在马上,拿马鞭挑了车帷,和仍装糊涂的徐昭星道:“夫人,你应当相信我。” 徐昭星听见此话,倒是没再装糊涂,轻笑一声。 章得之不快道:“哦?夫人竟如此信不过我?是了,有樊爷这样的义弟……” 又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不快,居然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原来,她不是不肯信他,而是谁都不信。 他放下车帷,不再纠缠,道了声:“夫人,好梦。” 瞧着丫头搀着她下了马车,又瞧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门,最后大门“咣当”一声关上。 他的脸还在烧。 幸好有这朦胧的月色作遮挡。 口齿间的酒香似乎一直在提醒着他,自己被个女人给调戏了。 尽管他并不想承认,但那一时的慌乱,至今还藏在心底没有彻底平复。 这是两世来的第一次。 对于女人,他从来没什么遐想,也无需遐想。 他要想的事情很多很大,心里从不曾有可以放下儿女私情的地方。 倒不是说他的心里就放下了徐昭星,只是这个女人太、太叫人琢磨不透,且,他一心以为她是颗幸运星。 上一辈子早死的女人,活过了该死的时间。 或许……他也能。 暗夜里,章得之的眼睛熠熠发光,反复默念那个女人的名字。 徐昭星,你究竟是哪颗星? —— 下了西门的台阶,慧润拿着油灯晃了晃,湖对岸的乌篷船便晃悠晃悠着向这厢驶来。 慧润忍不住唠叨道:“二夫人真是,若想喝酒,说一声便是,家里的酒不比外面的酒香!” 徐昭星只笑不语。 慧润又道:“看,醉的都神志不清了。如今已过二更,慧珠她们不定急成了什么样子!” 徐昭星还是笑。 其实今儿,调戏人就是为了耍赖皮,并非事先预谋好,而是一时兴起。 一开始,徐昭星很是想让章得之问她些问题,只因一个人的疑惑是什么,足以说明这个人的心理。 这也是她忽然换了自己原本想问问题的原因,更是她耍赖皮的原因。 精明如章得之,会问的多半是些仅限于表面的问题,没意思的紧。 呼啦呼啦的水声唤回了徐昭星的意识,乌篷船到的时候,慧润便不再罗嗦了,拿斗篷遮住了她的脸。 幸而划船来的是蒋陆,蒋肆先上了船,又帮着慧润扶她上船。 徐昭星的心里很清醒,她怎么可能醉,她可是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女战士”,号称啤酒瓶不倒她不倒。 她只是想,或许醉眼看人,看的更清。 蒋陆和蒋肆一路掩护着她和慧润,四人在夜色中行走,只能听见沙沙的脚步声音。 大老远,就瞧见了二门边的慧珠和慧玉。 蒋陆和蒋肆止了步子,她听见蒋肆嘱咐慧润:“不该说的不许说。 ” 慧润低低应了一声:“知道。” 接下来,她是被慧珠和慧玉给架回去的。 徐昭星没有闹腾,往床上一躺,任由慧珠给脱了衣裳。 又听见慧珠同其他人道:“二夫人倦的很了,明日再洗。今夜我守着,你们也都歇息去吧!” 烛火熄灭,很快,四处静悄悄的没了一点声音。 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发展到现在的迷茫,她调整了三个月,也不能对这个地方产生真正的归属感。 但她们对她,不可谓不是真心。 喝酒最忌讳的是越喝越清醒,徐昭星躺在床上一直睁着眼睛,也许是敲过了三更,或者是四更,她并没有仔细去听。 在似梦非醒间,忽然闻到了刺鼻的味道,她瞬间惊醒,屋外火光一片。 第二十七章 二十七 火,是打西厢房而起。 也就烧坏了一个屋角,火势便被熄灭了。 听说最先发现火势的是起夜的陈酒,他瞧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出了小厮的住处,便一路跟着那人到了后院,眼见那人翻墙进去。 陈酒说,他没敢惊动那人,也就是去找人的功夫,西厢便起了火。 然后忙着救火,叫那贼人趁乱给溜了。 还向徐昭星请罪来着,徐昭星当然不会罚他,若不是他,她和她这一屋子的丫头不是成为烤乳鸽,就是得活生生地呛死,想起来便心有余悸。 虽说财产的损失不大,但灭火之时,慧润不小心烧伤了手臂。 徐昭星发了火要彻查,实际上根本无从查起。 因为天黑,陈酒说他只看见了一个黑影。 而且,几乎是中院起火的同时,东边的大房那厢也起了火。 东院可不像中院空旷,东院是景致少,院落多,这一烧就烧坏了三处院子,最倒霉的是库房也着了。 据说损失挺惨重的,大夫人洪氏都急的昏了过去。 可不,库房里头的都是真家伙,攒了半辈子的家当,一朝就没了,搁谁也受不了这个刺激。 不过,徐昭星没去瞧那个惨状。 她倒是不介意那些表面功夫,不过是因为三房那厢也出了点事。 三夫人余氏是个不经吓的,昨晚上东院和中院都起了火势,一惊,破了羊水。 算起来,本也就没几日,却还是提早了九天。 好在,稳婆早就接进了院子里。 就在东院忙着救火的同时,西院在忙着接生。 而东院的火都熄灭了,余氏的孩子还没有生出来。 这生孩子,光想想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徐昭星权衡了一下,命了蒋瑶笙留在中院镇守,又命了慧玉带了几人去东院帮忙,自己亲自往西院走一趟。 徐昭星还是头一回到西院去,西院虽比不上中院的美景,却比东院着实好了不少,有院有景,错落有致。 可见在心性上,余氏还是比那洪氏差上一招。 有些人,就好比洪氏,为了别人的看法,活的太不随心所欲,何苦来哉。 将走到余氏的院墙外,徐昭星就听见了余氏的惨叫声音,只觉心惊肉跳。 倒是凑巧,就是那一声的力气,余氏的孩子呱呱落地。 徐昭星才进了院子,就看见稳婆跑出来报:“生了,生了,三夫人生了位……姑娘。” 她真想掉头就走,可已经来不及了。 要知道三房就是个女人窝啊,如今那余氏正处劣势,山中无老虎的时候,群猴乱舞,还不得被吵死。 她是不怕宅斗来着,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是想的开,可很多人都想不开。 产房的血腥气重,余氏的心腹婆子余嬷嬷没敢将徐昭星迎到内里,就在院子里摆了桌椅。 三房的四个妾一字排开,都立在院门外,没一个离开的。 徐昭星原也没打算待多久,抿了口茶,问了余氏的情形,得知累极的她还不知生了个女儿,便昏睡过去。 听余嬷嬷说话那口气,若不是人多,就差抹泪了。 可不,一心想拼个儿子的……也不想想这世上的事情哪能都如人意。 再说了,徐昭星可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这十月怀胎,哪怕生个棒槌,也是宝贝。 话不投机半句多,徐昭星什么都不打算说了,嘱托了两句,抬脚抬的甚是利索。 路过四妾身边,正好听见成姨娘和桂姨娘小声说:“……我说了咱们夫人就是西王母的命,富贵至极。” 这话听的没头没尾,听起来像是句奉承话,可这话要是被余氏听到,能呕死。 《墉城集仙录》上面可是说了,西王母一共有二十三个女儿。 啧啧,这有女人的地方,果然不缺好戏。 可这幸灾乐祸的嘴脸也太过难看了。 徐昭星看了成姨娘一眼,她便噤了声,还福了一福,道:“恭送二夫人。” 徐昭星问她:“你就是瞬哥的娘?” 瞬哥是三房的独苗,就是出自成姨娘的肚皮。 成姨娘一听二夫人提起了自己的宝贝疙瘩,立刻笑颜如花,道了声:“正是妾。” 话音将落,她便看见了二夫人在冷笑,还对送她出门的余嬷嬷道:“嬷嬷可别说我手伸的长,管起了三房的事情,我是心疼弟妹,这刚刚生完孩子,身子还虚着……来人啊,伺候成姨娘在地上跪上一跪,什么时候起来,等三夫人醒了,再问一问她。” 成姨娘急道:“不知二夫人为何要妾跪?” 徐昭星白了她一眼,“你是瞬哥的娘?哼,你们三夫人还活的好好的呢!” 她不喜余氏,却更看不上成姨娘的嘴脸,总有一种小三得势的即视感。 唉,这个破地儿,当个女人还真是不容易。 徐昭星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西厢房那儿烧坏的一角,已经不冒烟了。 徐昭星怔怔地看着,想事情。 想不通啊,她院里的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 还有,东院的火,又是谁放的? 她可并不觉得是同一伙人所为,更不会觉得这两把火是三房的人放的。 蒋威就是一纨绔,喝花酒在行,杀人放火,他的魄力还不如蒋恩呢。 至于余氏,一个连自己房中的妾都收拾不了的女人,可见能会有多凶狠! 实在是想不通,徐昭星便让蒋肆带着陈酒去见蒋恩。 倒不是指望蒋恩能查出点什么来,毕竟损失最大的是东院,谁知道蒋恩怎么想呢! 不巧,蒋肆带着陈酒去文茂居撞见了熟人。 蒋肆机警,让陈酒在文茂居外等候,自个儿一溜烟跑了回去,告知二夫人。 “你说樊星汉去见了大爷?” 徐昭星皱起了眉头。 只听蒋肆道:“确实是他,小的瞧见了常跟在他后头的小厮,就侯在大爷的书房外。” 蒋肆犹豫了一下又道:“小的还听说大房烧死了一个小厮,并不是常跟在大爷身后的。而且奇怪的是,没人瞧见那小厮去救火,火扑灭了,才发现了黑不溜秋的尸身,又清点了人数,才知道少的是哪一个。” 这大晚上的,后院烧死了一个小厮,还不是经常跟在蒋恩身边的。 徐昭星想了一会子,拍案而起,“好你个蒋恩!” 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文兴十一年十月十六,寒露已过,小雪未临,说冷不冷的天气,对于长安城里的很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是宣平侯府夜间的那场大火,惊动了京兆尹。 长安城里多权贵,宣平侯府是哪根葱哪根菜,若不是这场大火,恐怕已被很多人忘记。 想那蒋家,也不是没有辉煌过。 如今呢,嫡系后继无人,庶出的两房倒是想折腾点什么出来,可哪有那么容易。 京兆尹*例行公事上门问询,那蒋家的大爷是个五经博士,家中正有访客。 客与他还很是熟稔,正是一起喝过好多次酒的樊爷。 既然都是熟人,*便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捉住放火的贼人。 谁知,蒋恩却道,乃是家中守夜的丫头打翻了烛火,这才不幸走了火。 人家都说了,一切怪自己。 *自然乐的就此打道回府,临走前,又与樊爷约定了下回喝酒的时间。 这一来一回,又天下太平。 *还许愿,若差事都能如此简单。 一出了蒋家,*便瞧见三五成群的人围在一起,指指点点交换信息。 他不以为意,拍马前行。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侯府还是个深严大院。 吃瓜群众还是听说了着火的地方就是庶出的大房,不仅如此,又听说三房今儿晌午头上添了个姑娘。 便有多事的人道,这姑娘是不是太邪气?一出生就带来了火患,这往后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还真是人有一张口,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人不仅缺德,还缺行。 好在好容易醒转过来的余氏还不知情,若不然又得昏厥过去。 余嬷嬷把才出生的小姑娘抱给余氏瞧,粉□□白的小脸,活脱脱就和蒋威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她两个姐姐都要讨喜。 余氏却还是好哭了一场,才想起夜间失火的事儿来。 余嬷嬷便将这半日东院以及中院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余氏听,说完还感慨一句:“三姑娘,你说这蒋家是不是…中了邪?” 三夫人余氏未出阁之前,在娘家也是老三,余嬷嬷是她的奶嬷嬷,打小将她搂大,余嬷嬷的两个女儿又搂大了她的两个女儿。 这情分,自然是一般人 比不了。 余氏叹了口气,这人就是这样,家里的其他姐妹还羡慕她嫁进了侯府,实际上冷暖自知。 她瞧了又瞧自己怀中的小女儿,嫌弃不了,疼爱又无能,泪花子直冲眼皮儿。 到底没忍住,问道:“三爷……回来了吗?” 蒋三爷已经连续三日没有归家了,只差了人回来告诉余氏,说他去了城外头的庄子。 余嬷嬷这才想起成姨娘的事情来,正色道:“三姑娘,三爷如今不回正好,你赶紧的收拾了那浪蹄子才是正事情。” 便又将二夫人发落了成姨娘的事由一说。 余氏冷声道:“她整日教瞬哥儿叫她娘,还以为我不知情,我不过是看不上她,更看不上她的儿子,哪知……”自己的肚皮不争气。 “叫我说,不如留子去母……”余嬷嬷压低了声音,“把那浪蹄子除掉,剩个小子。姑娘不生儿子便罢,精心养着就成。生了儿子……更加精心的养,三爷只会感念姑娘的良苦用心。” 余氏心下一惊,后宅中的手段,她不是不知,不过是把庶子养费而已,她只是一直不愿意因为这些事情与蒋恩生了嫌隙。 可一个主母,庶子渐大,她若当真不能得男,这往后的日子势必难过的紧。 她咬了牙道:“那浪蹄子不除不行,如今却不是除掉她的最佳时机,待过了这几日,我定叫她后悔为人。眼下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嬷嬷你去大房和二房帮我传句话,就说‘我余凤如即便害人也会明刀子捅进去,绝不会干那背地里放火的事情’。” 东院和中院都起了火,她可是得尽快择干净。 —— 事情其实有点儿乱,即便余嬷嬷不来传话,徐昭星也并不曾怀疑三房。 她有先入为主的意识,一开始怀疑的就是大房,要问原因,就是因为大房也着了火,她下意识就觉得那是贼喊捉贼。 可大房烧的实在有点儿太惨,血本下的太大,一时之间混淆了她的判断力。 如今樊星汉都登门了,且不说他登门所为何事,单只说那个烧死的小厮,十有*就是杀人灭口。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莫名奇妙的火势,肯定是“自己人”为之。 要不然呢!她与人无怨无仇,也不是图财,谁没事儿吃饱了撑的玩放火找尿床嘛! 思来想去,徐昭星以为的,她院中的火是蒋 恩找人放的,绝对错不了。 而蒋恩院中的火,很有可能是樊星汉找人为之。 她觉得自己想通了关键,撸了袖子,准备去掐蒋恩脖子的时候,自己劝了自己一句,别冲动。 大房这是真想弄死她没错。 就是没料到,她找了个外援,更没想到她运气好。 她并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智商一般,情商也一般,唯一的优点就是想的开不要脸。 可这一回,她觉得自己想不开了。 别人想让她死!卧槽,一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可现在去对质的话,已经死无对证。 她劝自己冷静下来,再探一探还有没有更多的消息。 这一探不要紧,听说京兆尹都来了。 自然也打听到了蒋恩应付京兆尹的说辞。 徐昭星越发觉得不能轻饶了蒋恩。 就是这时,樊星汉托了陈酒转交给她一封信。 上次没来及说的外面发生的事情,他一五一十地写在了信上。 说起来,很简单。 看起来,愤怒至极。 那歹毒的心思,简直畜生不如。 整件事情,不过是蒋恩搭上了圣上身边的红人。 红人三番两次在圣上的面前提起蒋家未曾封爵之事,圣上并不以为意。 紧接着才有了蒋恩听了蒋威的劝告,动心想给她请立贞洁碑之事,被她破局,蒋恩便又想还是死人最听话。 当然,这是樊星汉根据外面的消息,猜测出来的,蒋恩才不会亲口承认。 但,如今看来,就是如此呢。 樊星汉在信的末尾特别嘱咐,叫她稍安勿躁。 还说,他与京兆尹有些交情。 其实他今日上门,也正是算着京兆尹会来而已。 那信,徐昭星看完便撕掉了。 撕的粉碎,还在心里劝慰自己,总有一天她会撕碎了蒋恩,犹如这信。 她许久没有说话,忽然开口叫了慧珠,道:“藏书房从今日起闭门谢客,至于原因,就说我二房不明原因起火,我因为惊吓生了病。” 即使什么都干不了,她也要闹的满城风雨。 蒋恩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为非作歹,还不是因为他觉得她是个无依无靠,即使死 了,都不会有人问起的人。 这是逼她到处刷存在感的节奏。 蒋恩确实那么想,可偏偏今儿樊星汉来此,已经示了威,不仅炫耀了财力,还炫耀了人脉,带来了诸多的礼物,都是请他转交给徐氏和蒋瑶笙。 蒋恩的心里明白,那徐氏如今是动不得了。 他就没敢往后院去,脑子一阵一阵的发热,无处发泄情绪。 洪氏醒了之后,差明月来找他。 他也没有去。 他知道洪氏要说的是什么,不过就是重新建房子之类的事情,可他现在不想提,他需要平静,更不想看见洪氏哭泣。 他与洪氏说不上是恩爱的夫妻,他一直都明白,即使洪氏从没有说过,他也知道她是看不上他的。 既看不上他的人,也看不上他的身份。 她的心里另外有人,便是在他前头的那个短命的未婚夫君。 活人再怎么争,也争不过死人。 但,如果他做了宣平侯,她成了侯夫人的话,至少身份上他再不比那人低。 这一直是他心中的芥蒂。 再有,她嫁给他这么些年,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并非没有一点功绩。 但如今,后院的库房烧毁了一半,那里头放置的多半是洪氏的嫁妆。 她没了傍身的东西,便不能贴补日常家用,自然要问他要银子。 可他的私库,为了巴结宰相赵器的外甥林琅,早就没了值钱的东西。 说他狠,狠的过这招釜底抽薪? 人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活一天,就得为生活操碎了心。 一夜之间白头,说的可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 蒋恩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宿。 清早,蒋东大着胆子去请安,抬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因他们大爷忽然白了两鬓。 另一边,樊星汉也是一夜未眠,他立在窗边,看了一夜的夜景,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盘旋不去,那就是蒋家大房的那把火,究竟是什么人放的? 当然不是他,对于他来说,蒋家的一草一木,都得珍惜。 难道是巧合? 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失火的时间太巧妙,烧死的小厮也叫人觉得莫名奇妙。 蒋 恩就是再笨,也不会干出叫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杀人灭口的事情。 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火患后的重建工作,因为要和外头的人打交道,徐昭星交给了慧玉去做。 慧润的手伤好在并不严重,只伤了碗底大小的一块,但会留下疤却是肯定的。 她自个儿说:“这点儿伤不碍事。”然后该干啥干啥。 徐昭星也不拦她,却找了专门的小丫头伺候她,就连擦脸也不许她沾水一下。 这几日,银子支出又是不少,单赏给陈酒就有数十两,其他参与救火的家奴也是人人有赏。 不过这一次,慧圆一句都没有唠叨,跟在慧玉的后面忙死忙活,干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将用银子的地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于是,该请的泥瓦匠,被蒋陆代劳了。 蒋陆人笨,慧圆便守着他,一点一点地将西厢拾掇好。 蒋陆忙不过来,像上房揭瓦这种事,她提着裙子就上去了。 慧玉气了个绝倒,跑到徐昭星的跟前儿告状:“好好的丫头,上起房顶来,跟只山猴子似的,嗖嗖两下就窜上去了。” 慧珠听了呵呵直笑,徐昭星却只叹了口气,一句话都不讲。 虽说她做事不瞒人,但有很多事情,别说是四个丫头了,就连蒋瑶笙都不知情。 是以,四个丫头到现在都不知她们的“六月莉”失火的真正原因,只知道她们的二夫人,自打失火那日起,就不太对劲。 慧珠还因此去见了蒋肆,他却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她知道蒋肆的难处,若蒋肆问她关于二夫人的事情,她也不会告诉他。 正是因为忠心,信息才不能共享。 其实事情并不难猜,八成和那两房脱不开关系。 就连三姑娘也如此怀疑,问起她时,被她拿话搪塞了过去。 慧珠只当是二夫人还在因失火之事而忧虑,偷偷打了个眼色,慧玉便福了一福,掀了珠帘出去。 反正,也不是真的要告状。 没人知道真正让徐昭星烦心的是什么事情。 上一辈子,她从五岁起,开始练习跆拳道。 徐妈原本是准备送她去学跳舞,但她发现自己死活跟不上音乐的节拍。 徐妈还鼓励道:“宝贝儿,咱们再试一次。” 她转身就去了隔壁的跆拳道馆,还说:“妈妈,我喜欢这个抱在一起滚来滚去的。” 呃……虽然动机略粗暴,但这一练就是十五年。她先是成为了国家二级运动员,大学毕业了之后,又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体育老师。 虽说那时候,人们总是会说“你数学是你体育老师教的吗”这样的话。 但,真的,能当体育老师,她很快乐。 反正,她从没有升学的压力。 过惯了没有压力的生活,肆意地按照自己的意愿成长,养成了徐昭星现在的个性。 她不能去暴打蒋恩,忍的好心疼不说,又一想,跟在她身边的人对她都如此的尽心尽力,万一因为她真的出了差池……压力成倍翻涨。 她有点不知该拿她现在的人生怎么办?人生不该是快乐的吗?更何况她周遭这么些人的人生还都和她有关。 上一辈子,只需要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努力变得更快乐。可那样的经历到了这儿,根本无用。 她会撕人不错,她会反击不错,她甚至可以赤手空拳要了蒋恩的性命,可她不会杀人。 在她所受的教育里,夺取他人生命是犯法。 所以,她并不是听了樊星汉的建议才稍安勿躁,而是自己在迷茫,她无法释怀,想要报复,却又觉得自己杀不了人。 因为烦恼,徐昭星又去找了樊星汉一次。 可同景堂的掌柜说,樊爷并不在长安,临走前,倒是给她留了封信。 那信,其实徐昭星都懒得看,无非是些“忍一时海阔天空”的大道理。 虽说她对樊星汉的了解不深,但看他的为人处事,就是忍字当头这一号的。 拆开一看,信上只有一句话“外头的事宜不用担心,后院的事情我不便插手,切勿掉以轻心。” 徐昭星又迷茫了,什么叫后院的事情他不好插手,难道大房的那把火不是他找人放的?不是他又是谁?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郁闷地想,当初她就不该去学跆拳道,应该去学围棋,好开发开发智力。 实际上,徐昭星倒是想到了一个人,毕竟她在这儿认识的也就那么两个人而已,只不过不敢确定。 若说,樊星汉肯帮忙,因为与蒋福的旧情谊。 那么,章得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做了好事还不留名。 难不成……看上她了? 呵呵哒,她可没有这样的迷之自信。 蒋家的藏书房闭门十日。 没闭门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一闭门,常来的几个太学生,急的在大街上乱窜,日日命了小厮过来询问。 这是深怕不开的节奏。 如此闹上一闹,还真是没人不知蒋家二房失火的事,倒是少有人再提起烧的更厉害的蒋家大房。 太学里日日都在议论这件事情,蒋恩已经气的连请了好几日的病假。 徐昭星一高兴,藏书房即日起恢复了正常,还预备写张条子让慧珠交给姜高良,让他代为转交给章得之。 她写条子的时候,倒是没背着人,蒋瑶笙也在场。 当着女儿的面,给男人写字条,徐昭星自己也觉得这画风略清奇。 可蒋瑶笙的重点明显不在此处,趴在她娘的耳边道:“娘,字条给我行不行?” 徐昭星一开始以为蒋瑶笙是想看她写的啥,很大方地递给她道:“娘就是有些事情想请教请教章先生,约他在外头见一面。” 蒋瑶笙点了点头,把字条小心翼翼收在荷包里,欢天喜地地走了。 徐昭星这才想过味儿来,敢情,这孩子扮丫头扮上了瘾。 虽说情窦初开的感情成功率有点儿低,可身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并不这么认为,且一旦动心,便心不由己。 徐昭星对此表示观望态度,只嘱咐了慧珠一句:“护好了你们三姑娘。” 待交待完毕,徐昭星叹了口气,只因她想起了自己情窦初开的年纪。 那会儿,她也暗恋过一个长相很帅的小男生,算是她师弟吧,虽年纪与她一样大,但练跆拳道比她晚了好几年。 别幻想那些师姐和师弟一块儿练功的美好画面,什么眉来眼去功,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她把那个小男生打哭了,那小男生大概是觉得丢脸,从此不和她对练。她伤心啊,找了个机会,又打哭了他一次。 说起来,她对感情的幻想,就是从那时候幻灭的,从此在只撩汉子不谈恋爱的路上越走越远。 虽然她一直都不想承认是因为她太厉害了,没哪个男人敢以身犯险。 回想以前的奇葩事,真的,没被追过的人表示,她还是不懂,那章得之真想追她? 那他是看上了她的脸,还是胸,或者是其他的地方? 这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徐昭星约了章得之,月上柳梢头,还是老地方见。 本该女扮男装的,她却选了一套红白相间的齐胸襦裙。 这衣服比起齐腰襦裙更适合骑马,而且还会给人一种脖子底下都是胸的错觉。 嗯,她要的就是这种错觉。 第三十章 虽说有品味的男人品的是女人的内在,但内在并不足以激发一个男人的原始欲|望。 这就是为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原因了。 再说了,徐昭星也没什么内在可言。 剽窃一句好诗词,或许能引来文人骚客的仰慕。 可仰慕那玩意儿……徐昭星表示,她要来无用。 其实她也并不想激发哪个男人的原始欲|望。 她就是想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想知道她到底是兔子还是鹰? 这一回出门,徐昭星没带蒋肆,带了陈酒。 本来慧润嗷嗷着要跟着,徐昭星一脚踢坏了院子里的石板桌,她便噤声了。 就她那两手功夫,在二夫人面前还真是没法看。 踢坏一块厚约五厘米的大理石桌面而已,要换作花岗岩,估计她的脚得废。 徐昭星如愿出了门,没想到她小露一手,众人惊呼,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还说二夫人果然出自武将世家。 要早知道,她就不用装的如此辛苦了。 带陈酒的好处就是他没有那么多废话,人看起来憨憨的,却从不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偶尔还会给人带来惊喜,就好比上次误打误撞发现了失火。 徐昭星到的很早,至少她到了祁水边的时候,月亮还没有爬上岸边的柳树。 她带来了三壶桂花酒。 慧珠说,这是在桂花树下埋了十几年的陈酿,极易上头。 她很是不能理解这些古代人的思维,问了句:“埋在桂花树下就叫桂花酒,那要是埋在槐树下,是不是就叫槐花酒?” 慧珠听了直笑,还道:“二夫人喝过便知了。” 徐昭星仰坐在那块光滑的大石上,害怕石头凉,还把自己的披风垫在了上头,坐定后,品了一口桂花酒。 难道真是因为在桂花树下埋了太久,喝起来真的有股香甜的桂花味儿。 章得之的马蹄上蒙了厚厚的布,他到的时候,就连岸边的陈酒都没有听见声响。 他没让陈酒吱声,从岸边的斜坡,慢慢地下到了大石旁。 瞧见的是怎样一幅肆意的景象! 那个女人,穿着在夜色中显眼的衣裳,一只脚晃啊晃的在水面上晃荡,惹的人心神荡漾。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忍心去打扰。 徐昭星却开口问:“不坐吗?”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后面多了个人的? 就是刚刚的一阵风吹来的时候,她嗅到了他的味道。 这地方的人都喜欢在衣服上熏香,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股不自然的味道。 她头一次见章得之,往他身后躲了那么一下,那时便闻到他身上的异香,比竹香浓一些,比茉莉淡一些。 她仰头,淡淡的一眼看过去,便收回了目光,而后坐直了身子,给他腾出了些许地方。 上一次就是这样,他起初并不坐,后来倒是坐了,却连衣裳都不肯挨着她的衣裳。 反正,这些古人都这样。哪怕在心里将人扒光了无数回,面上却还是斯文有礼。 在章得之的印象里,女人看男人,多半是怯懦的,或是幽怨,亦或是含情。 他从没有在女人这儿得到过如此淡漠的眼神。 他瞧见了徐昭星手边的酒壶,好笑道:“夫人已经自备了美酒,是又准备关键时刻装醉吗?” 徐昭星回他:“什么样的时候才叫关键时刻?听说过春风得意时,也听说过洞房花烛夜,可你瞧瞧我,既不得意,也无房可洞!我这叫借酒消愁愁更愁,我愁啊!” 章得之忍住笑意:“不知夫人为了何事发愁?” 这话问的,略欠抽。徐昭星又淡淡的看过去一眼,笑道:“愁啊…自己太弱了,迟早有一天被人给卖了,还得帮人数钱呢!” 章得之轻笑一声。 徐昭星有些不爽:“你笑什么?” “我笑夫人在说笑。” 确实在说笑,就是再傻,也没傻到那种程度。 徐昭星递了壶酒给他,还拉了他的袖子,“坐吧,我与你还有许多话要讲。” 章得之低头看了看她的手,心想,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说的应该就是这样。 他接了酒壶,掀了衣摆坐下。 徐昭星便道:“这一次谢谢你。” 不想,章得之却说:“不知夫人因何事要谢我?” 明显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徐昭星不满道:“何必兜弯子呢!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一口冰凉的酒下肚,没来由的喉头滚热,跟着连身体也燥热起来,这便是酒的妙处了。 可那口酒,他明明还没有咽下 ,就已经觉得浑身燥热。 他想要什么呢? 清醒如他,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 原来自己也有这般糊涂的时候。 章得之浅笑,摇了摇头。 徐昭星得了机会,逼近他,拉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紧盯着他道:“或者,你想……这样?” 章得之的手抽离的飞快,就如真的受到了惊吓,还道:“夫人,你又醉了。” 徐昭星“呵呵”直笑。 最成功的猎人从来都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所谓的撩汉,彼此有意才能撩的好看、撩的带劲。 一方有情,一方无意,有情哪能撩的动无意,撩来撩去只能撩出大写的尴尬。 可要是不撩一下,哪能知道他是有情还是无意。 她和章得之能够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便用了最下下策的撩拨方法——主动出击。 看,吓着人家了吧! 其实这才到哪儿啊,她的女流氓*可是一点还没有使出来。 敢情,这大叔,好纯情。 徐昭星继续干着没脸没皮的事情,望定了他之后,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是情是媚还是骚?哎呀,不管了,就算是骚,也得骚到底。 她道了一句:“我可没有醉。”又稍稍凑近。 他与她不过隔了一掌之间的距离,她未施粉黛,或许是因为冷风,亦或是因为酒意,脸上的红晕分明,煞是好看。 那一眼的风情,并不是不让人醉心。 明明只饮了一口酒,却像是饮了一坛。心有些醉,头有些晕,他下意识便眯了眼睛,还好脑海里仍有一丝的清明。 徐昭星见他半天都没有反应,终于肯坐直了身躯,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撩拨,变得一本正经。 她道:“先生既然并非是想要我这个人,那我便不知先生所图是何了。” “你试探我?”章得之的怒火来的有些莫名,原想甩甩手就走,他不过才一动作,便被徐昭星捉住了衣袖。 “先生要走?走之前,也得先回答了我的问题。莫不是不敢说!”徐昭星不依不饶。 她原先不问,是觉得没有必要,如今都和她的生死扯上了关系,她必须得问清。 她又道:“既然先生不想开口,那我说先生听。先生无需否认,你一定是对 我家的什么东西颇感兴趣。所以才在蒋恩为难于我之时,给予援手。后,便在我家埋了眼线。要知道,即使放火之人会飞檐走壁,想要在大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把火,也根本没那么容易,除非放火之人特别了解地形,才能躲过所有人的眼睛。你看——” 她指着岸边的陈酒,“你的人我已经带来了,兄弟两人一人放火一人捉贼,分工明确,干的漂亮,差点连我都瞒了过去。” 她说话的期间,一直在直视着他的眼睛。 这人仿佛是个假人,眼底流露的情绪波澜无惊。 难道她错了? 徐昭星也不敢确定,忍不住又问:“先生怎么不说话?” 章得之笑道:“明明是夫人不让说。” “那现在让你说了。” 他看了看被拽住的衣袖。 “不知羞耻”可是她的个性,她也看了一下,还道:“你今日不说个明白,我肯定不会放手。” 他便顺势一扯,措不及防,她整个人扑在了他的怀里。 她正错愕,只听他说:“夫人怎知我想要的不是你?” 假不假啊! 他到底是戏弄,还是真的动情,她可是能够感觉到。 徐昭星挣扎了一下,没能挣扎出去,索性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头道:“咱们别兜弯子行不行?我说过,先生想要什么,尽管直说。” 她的眼神是真诚的,真的真的,快看她的眼睛。 章得之松开她的同时,撇过了脸。 上一辈子,蒋家确实有他想要的东西。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是一些没人知晓的陈年旧事。 但那些旧事,在他上辈子死之前,他已经弄清。 这一辈子,蒋家还真没什么他想要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他道:“夫人英明,我不过是想向夫人讨一些蒋二爷的手稿。” “我家二爷的手稿?” 徐昭星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些秘辛,没有发现章得之的眉峰一挑,带着些古怪的神情。 他觉得她说的话很是刺耳,是了,她与蒋福的感情很好,不是还因为要守节,寻过死。 徐昭星仍旧陷在沉思里。 “先生想要我家二爷的手稿,一定是知道手稿里会记载什么东西。姜高良是先生的学生 ,先生如此信赖他,一定有原因。姜高良又是废王之后,那么,到底是先生能驱使他,还是他能驱使先生?” 她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惊讶到瞪大眼睛,“你该不是想要……” 谋反! 外戚当道的最终结果,就是有人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干些谋反的事宜。 历史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我想要如何?” 一步一步,他向她逼近。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脚下一凉,她下意识回头,发现自己已经快被逼进了水里。 这就叫好奇害死猫,原想着他肯救她,就不会要她的命。 这才敢带着疑似他的眼线,来见他。 怪就怪,她好像猜中了哩。 徐昭星快速分析着自己和他的力量悬殊有多大,即使她是跆拳道黑带五段,也没有信心将他一次击倒。 他也就是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可刚刚她摸过他的手,手上的老茧很厚,绝不是握笔磨出来的,他肯定练兵器。 是了,冷兵器时代,不练兵器,他还能玩什么! 如今之计,唯有跑。 可她还来不及动作,脚下便忽然悬空。 卧槽! 就是这个时候,章得之一勾手揽住了她的腰,又是一个借力,她的鼻子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只听他在耳边问:“夫人说…我究竟想要如何?” 徐昭星高高悬起的心并没有安稳降落,她的鼻子快塌了,她的腰还紧紧攥在别人的手里,还有她的胸…被挤的生疼生疼的。 她吸了口气,扭动不安道:“松开,疼!” “我若松开,夫人就会落到水里。天气寒凉,若冻坏了夫人该如何是好!” 瞧见没,斯文败类就是这个样,说的明明是人话,干的却不是人事。 声音明明是温柔的,可忍不住叫人脊背发凉。 徐昭星决定装傻,忸怩了一下,说:“先生,这样可不好。这若是叫别人看到了,我还要不要活了?” “哦?夫人刚刚不是说,我想要什么,尽管直说。” 他的手,不由地收紧了一下。 盈盈一握楚宫腰,他的手与她的腰倒是很匹配,握起来将将好。 原来这么瘦,倒是看不出来呢 。 他的视线有点儿飘,什么东西压在了他的上腹上,他是知道的。 很软,就是不知握在手里,会不会刚刚好。 “是啊,我是这么说了,我也听到了,不就是手稿嘛!等先生闲了,直接上门,我找给先生就是了。” 徐昭星急着脱身,答应的很是干脆。 “如此,我与夫人说定了。” “嗯嗯,一言为定。天晚了,各回各家吧!” 章得之松了手。 抓住了就是死的,放了又成了活的。徐昭星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岸,远远对他道:“你的人你带走。” 话音降落,她又被章得之制住了。 这人,速度之快,像个鬼一样。 徐昭星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可不,十几年的跆拳道难道是白练的,她直接飞起一脚。 章得之往后一跳,躲开了,无奈道:“夫人什么时候才能相信我一定不会存有害你之心?若夫人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在此对天对地起誓,若夫人遇到了危难之事,我就是豁出了性命,也会保夫人周全。” 他到底要怎么解释,她才能相信,只有她不死,或许他才不会死。 第三十一章 这世上的事情,有很多都是没法解释。 譬如,徐昭星莫名奇妙就选择了相信章得之的鬼话。 什么“我就是豁出了性命,也会保夫人周全!”这不是鬼话是什么呢? 但,兴许是她鬼话说的太多了,所以也相信了别人的鬼话。 是以,陈酒,她又领回了家,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蒙着被子睡了一天一夜,尽管内心并不想承认,但她知道,像这种混吃等饿的日子,她过不了多久了。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永远都不知道战争的可怕。 她上一辈子没有经历过,可上一辈的信息发达,别的国家战乱的惨状,她都知道。 自然明白“除了生死无大事”的道理。 战争只符合少部分人的利益,大部分的平民百姓都是受害者。 她从没有想过以一己之力能够改变什么,譬如,说服章得之别谋反了……这得有多自信才能干出这么愚蠢的事情。 或许,她能够做的就是带着身边这群人安安稳稳地活到战争后。 徐昭星在床上干躺了一会儿,爬起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叫了陈汤来后院给她打理院子。 陈酒和陈汤最近被召唤的机率有点高,慧玉还特别提了一句:“要不,奴婢叫蒋陆……” 徐昭星摆了摆手,慧玉便不再多说,出门寻了个小丫头,让她去前院儿唤陈汤。 陈汤来的很快,还特地从前院儿带来了铲子等等或许能用的上的工具。 徐昭星随手一指,让他把踢坏的石板桌挪出去,还要他想个法子把腾出来的空地放上合适的东西。 陈汤道了声“是”,二话没说,便开始干活。 徐昭星哪儿也不去,叫人抬来了木榻,就坐在不远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有一把子力气,掂那石板桌的时候上臂高高隆起。 要知道如今已是深秋,他身上的衣服并不单薄,袖子还稍微宽松,如此可见他手臂上的肌肉有多健硕。 心理素质也很好,明明知道她可能会故意找茬,却还是有条不紊地干活。 不知道陈汤和陈酒在章得之那里是本来就受重用的,还是排不上号的人物。 若他二人排不上号,可以想见章得之的队伍有多强悍。 那她就要好好地考虑 一下,要不要抱紧他的粗大腿了。 虽说陈汤看起来也是憨憨的,可和蒋陆一比就比出差距了。 陈汤的干活速度很快,且不用人教他就能把活干好。 他先是将石桌和石凳搬出了院子,四处寻觅了一圈,找来了几根木头,在原先放石桌的地方,搭了个秋千。 将这些事情全部做好,他只用了半天的功夫。 一个秋千,替他收买了好多女人的欢心,可见女人是多么好满足的动物。 就连一开始并不怎么能瞧上她的慧玉也夸赞了秋千好几句。 慧润第一个坐上了秋千,一荡就荡出去很远,笑的格外开心。 徐昭星索性让身边的丫头都去玩,这才叫了陈汤说话。 “手艺不错。” “谢夫人夸奖。”陈汤立在不远处,俯首说话。 “一会儿去找慧圆领赏,就当是谢谢你那日放的那把火。” 陈汤明显怔了一下,这便是她探陈汤的口风,而不去探陈酒的原因了。 陈酒跟着她出门,对那日发生过什么事情知道的很清。 陈酒一定会和陈汤通气不错,但并不在现场的陈汤知道的仍旧会有限。 现在,陈汤一定在想,她是如何笃定那把火是他放的,而不是陈酒。 其实她也是一半分析,一半靠猜。 毕竟,从始至终都是她在说,那章得之可是一件都没正面承认过。 说起来,她好像有点儿亏,腰被捏了,胸被挤了,所有的答案还是模棱两可。 那陈汤反应够快的,直接跪下了,请罪道:“夫人莫怪,事出紧急,小人来不及禀告夫人,这才自作主张……” 话说的可真好听,提都不提章得之,徐昭星显然不满意这样的说辞,轻笑一下。 陈汤赶紧叩头道:“请夫人安心,小人和家弟誓死保护夫人的周全。” 他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没用,唯有表明忠心。 还真是和他主子说的一个样。 徐昭星继续下套儿给他:“来我这儿委屈了你和陈酒。” “不委屈。”陈汤答的干脆利落。 徐昭星见他不跳坑,只好直接问了:“没来我这儿之前,你和陈酒是做什么的?” 陈汤迟疑了一下,道:“小人与陈酒是先 生的侍卫。” “那他把你二人给了我…怪不得现如今他身边没有跟着旁人。” 陈汤又迟疑了一下:“不敢瞒夫人,小人与家弟隶属光卫。” “什么?” “有光才有影,是以先生的侍卫便分为光卫和影卫,小人与家弟都是光卫,平日里散在各处,主要负责收集消息。至于影卫,就是一直影在暗处。” 一问他便答,就连没问到的也说了。 徐昭星顿时醒悟,咬牙道:“你们家先生又交待了你们什么?” “不敢瞒夫人,先生说不管夫人问了什么,都照实回答。” 算的倒挺准。徐昭星气的摆了摆手:“滚,快滚。” 滚之前,陈汤不忘小声说:“先生还交待了,若是夫人叫小的到后院收拾院子,便想法子给夫人搭一个秋千……” “滚!” 徐昭星气的冷笑,想带她下海带她上贼船,想得真挺美的。 老子不好奇了总行吧。 说不好奇,就不好奇。徐昭星把陈汤和陈酒丢在了前院,再也不动一下。 后又吩咐了慧圆清点库房,说明了她要卖掉一些东西。 可不,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真的乱起来,那些价值连城的瓶瓶罐罐,带着累赘丢了可惜,倒不如趁如今全部换成真金和白银,就连银票都不能要。 她嘱咐了慧圆不能走露风声,慧圆偷偷抹了把泪,再三保证一定连慧珠都不告诉,还问她:“夫人,咱们当真落魄到要卖东西度日的地步吗?” 这不好解释啊,她支支吾吾敷衍了过去。 立冬这日要吃饺子,厨上一早就宰了两头活羊,做起了羊肉馅的饺子。 只因二夫人吩咐了,但凡今日来藏书房借阅的太学生,都得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饺子。 这工作量也够大的,离厨房老远,就能听见‘嘣嘣嘣’剁饺子馅儿的声音。 立冬刚好又是蒋家八姑娘满月的日子,三房请客,徐昭星问了好几次,不去行吗? 不用其他人回答,她也知道自然是不行的。 因为蒋瑶笙死活都不肯做代表,徐昭星只好任由慧玉给打扮了一番,过了暖春门,不情不愿去西院应酬一下。 要按她内心的想法,这花了大价钱的宴席,不吃也罢,还不如家里的羊肉馅饺子好吃呢。 余氏本就没想过要大办,至今连名字都还没取的八姑娘,虽说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总归不是心想,便只请了娘家的亲眷,另外就是与蒋威交好的人家,又散了些铜钱出去,算是积福了。 就这,亲眷带亲眷,超生的力量大,来的宾客也不算少。 都知道,大房的两个女儿,一个已经出阁,另一个也和洪氏的娘家侄子定亲了。 三房五个女儿,都不是出嫁的年纪。 唯有蒋瑶笙年纪正是说亲时,却还没着落。 按理说,她应该借着宴请的日子多刷存在感的。 可她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宴席都没开,便推说头疼,回家去了。 余氏的面上不好看,她确实想过等宴席过了,寻个机会让侄儿余良策到后院一趟。 说的是可能性不大,可万一要是看对眼了呢。 终究是不死心。 唉,可蒋瑶笙就是不给面子,她恨的牙直痒痒,也无甚办法好想。 她幽怨地看向徐昭星,徐昭星一撇脸,表示接收不到。 如此忙乱,还能不忘初衷,可见她们二房的存在感就是不刷也强。 说起来也够稀奇的,八姑娘的亲爹蒋威,居然是满月了,才见着自己的亲闺女。 抱八姑娘到前院的丫头回来说,三爷甚喜。 然后余氏喜极而泣了。 余嬷嬷还劝解了一句:“三夫人和八姑娘都是有福的。” 再一次刷新了徐昭星对福气的认知。 这地儿还真是奇葩有很多,奇葩的方式更是不重样。 真的是少干一点奇葩的事情会死吗? 生孩子的时候,男人不在家。 孩子生出来了,男人连看都没看过。 敢情,这儿的男人就是做种用的。 卧槽,用处可真够大!都快赶上种猪了。 徐昭星觉得自己有吐不完的槽,不知是该哀其不幸好,还是怒其不争,干脆做个傻子,只管吃吃吃。 就算本钱吃不回来,也不能太折本不是。 不曾想,她还有操不完的心。 —— 话说,这世上最恨徐昭星的人,恐怕洪氏说第二,就没人认第一。 大房失火之后,蒋恩躲了初一, 没躲掉十五,让洪氏给堵在了书房里。 起先,问了什么都不说。 后来,没抗住洪氏的眼泪,一五一十地交待清。 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夫妻,别管是不是真心实意,倒是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 洪氏并不埋怨蒋恩,甚至还觉得蒋恩做的对,不过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栽在了恶人手里。 于是,那浅恨,变成了深恨,怨气滔天。 还去正一道观请了道邪不压正符,准备时时刻刻拍在二房那妖精的脸上。 还有一件在大房内传得很邪乎的事情,说二夫人是个能通鬼神的人。 如此一来,很长时间都没人敢靠近中院。 但今日不同,二夫人还在三夫人这里。 是以三姑娘一离开西院,便有大房的丫头,跟在了后头。 好死不死,蒋瑶笙离开西院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讨厌,还因着姜高良说过今日会来。 她过了暖春门,直接去了藏书房。 跟在蒋瑶笙后头的是洪氏的心腹丫头明娟,眼见三姑娘和雪刹进了藏书房后头的暗厢里,再出来的时候就成了两个蒙着面纱的丫头,还有什么不知情,赶紧回去报给洪氏听。 洪氏心想,今儿真是个好日子。 她瞧了瞧对席而坐的方氏,和明娟耳语了几句,明娟便悄悄地退守一旁。 半日都没有和徐昭星说过话的洪氏,却在开席时道:“二弟妹,怎不见瑶笙呢?” 徐昭星不觉有诈,就是打心眼儿里讨厌她,看都不愿意看她便道:“回去了。” 又一转脸,明显不想再和她搭话。那余氏,还真是唯恐不乱,宴席的排位,偏偏将她和洪氏排在了一起。 洪氏恨的握紧了手帕,可转而她便高兴了,只因她下定了决心要让二房变成笑话。 未嫁的姑娘扮作丫头与外男私会,原来藏书房就是这么个藏污的地方,她倒要瞧瞧那母女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另一边,说蒋瑶笙到了藏书房。 这时,姜高良抱着借来的书在藏书房外的凉亭里,瞧了已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藏书房里的桌案,就是供太学生伏案看书用的,也可以在外头,只要不踏出藏书房的地界儿就行了。 藏书房外的凉亭三面环水,姜高良就喜欢这儿的清净自在。 在蒋瑶笙的眼里,他总是与那些人不一样。 即使是一样在看书,她也觉得那些人不如他专心。 她几次立在他的跟前,他都不动不语。 有一次,她生了气,故意立到了与他同来的牢元勋跟前,那人一直同她搭话,她原本不想理,为了刺激他,她与牢元勋说了整整半日的话,他竟还是不动不语。 这一回,蒋瑶笙下定了决心,连雪刹都没带,自己掂了装满饺子的食盒,缓步走向他。 这些日子,她总在想,是不是因为他不曾见过她的样貌…… 余氏的娘家嫂子方氏,也就是余良策的娘,最近有一大喜。 已经有了孙子的她,咳咳,四十好几的高龄,又怀上了身孕。 日子还有些浅,闹口却甚是凶猛。 宴席将开,她不过吃了一筷子开胃小菜,不想,胃里便一阵翻搅,实在受不住,只能离了席。 一出门,便有一个丫头同她道:“余夫人,三夫人让奴婢带您走一走,透下气。” 方氏心想,她这小姑子办起事来,倒是越发周全,点了点头,压根儿没觉出异常来。 直到那丫头带着她七转八转,远远的瞧见了一处凉亭,凉亭里还有一男一女,紧接着那丫头惊呼出了声音:“啊,三姑娘……” 想那方氏只见过蒋瑶笙一面,离的又那么远,那丫头不叫,她根本不可能看清。 可,这还真是瞌睡来了便有人给递枕头。 方氏对蒋家三姑娘的怒气,并非一天两天形成的。 原先她是被鬼迷住了心想着蒋家二房的金银,后来发现自个的儿子总是因为这个蒋家三姑娘的事情与自己生气,她便醒悟了,儿媳妇还是得要好拿捏的才行。 前几日,她想给儿子定下自己娘家的侄女,谁知,儿子因此生了气,还搬去了太学住。 这下好,说不定就能解了她的心病。 嘿,瞬间就不恶心了。 她二话没说,带着丫头往回走。 还得走快点才行,深怕宴席结束,撞不见那蒋家的二夫人。 宴席确已结束,已有宾客先后离去。 徐昭星早就想走,却被洪氏绊住了脚。 洪氏缠着她说来说去,她原本正奇怪着,就瞧见余氏的娘家嫂子气冲冲地进了门。 余氏瞧出了不对劲,问道:“嫂嫂怎么了?可是有谁冲撞了你?” 方氏对着徐昭星哼了一声,才道:“也没什么,就是看见了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想要赶快洗一洗眼睛。” 洪氏抿嘴偷乐,唯恐天下不乱,插口问:“余夫人此话怎讲?” 方氏又哼了一声:“你既问了,我便直说。先说明,这话我说出来都觉的臊的慌。我方才在外透气,撞见了和外男私会的蒋家三姑娘。” 洪氏“惊”问:“余夫人可曾看清?” “自然。”方氏一口咬定。 洪氏拉了脸道:“若当真如余夫人所讲,我相信二弟妹定不会轻饶……” 事已至此,徐昭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肯定不会说她女儿和外男见面,就是她让的。 只是极其淡定地问那方氏:“余夫人是在那儿看见的我家瑶笙?” 方氏道:“在一处凉亭里。” 徐昭星想了想藏书房的地势,已经心知肚明,淡笑道:“可是我福星湖中央的凉亭?” “是。” 徐昭星又一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夫人见过我家瑶笙,一次还是两次?” “一次,令爱生的如您一样貌美,不止男子,就是我这个妇人,也对她影响极深。”方氏不无讽刺地道。 “余夫人真是好眼力,隔着半个福星湖都能瞧出来那与外男私会的是我家瑶笙,而且,夫人只见过她一次,我这个做娘的与她日日相见,自问也没有那么好的目力,相隔那么远,还能认出来呢。” 在座的都知道福星湖有多大。 徐昭星此话一出,已有人窃窃私语,胆子大的,还有人对着方氏指指点点。 方氏的面上一红,急道:“也不是我认出来的,是你们府上的丫头说那凉亭里的就是蒋三姑娘。” 方氏可不傻,这时候甩锅,有两个意义。一,认出人来的不是她,该找谁找谁去;二,那徐氏不是说她只见过蒋瑶笙一面,那蒋府的丫头自然不止见过蒋瑶笙一回。 丫头就更好办了。徐昭星道:“不知是哪个丫头,夫人可叫她出来,待我问个清楚明白。” 方氏找了一圈,在门口看见了缩头缩脑的明娟,一指道:“就是她。” 这个时候,别说是徐昭星了,就连余氏也明白了。 敢情,大房在借着她女儿的满月宴生事呢! 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没有趁机踩上一脚,还是看在徐氏帮她惩治了成姨娘的份上。 洪氏的面上有些不好看,她想到了徐氏的狡猾,没想到那方氏的战斗力那么渣。 一口咬死了就成的事,却被徐氏三诈两不诈,诈出了那样的话。 她叫了明娟道:“你这死丫头,我说宴席上怎么不见你!也罢,你先好好的把看见的告诉二夫人,余下的事情咱们回去了再算账!” 明娟战战兢兢地走向前,立在了众人的中央。 徐昭星瞪了她好一会儿,方道:“说吧!” 问都没问,让她从哪儿说起?明娟想了又想,小心翼翼道:“宴席开了之后,奴婢便在外面侯着,瞧见余家夫人脸色不好,便带她在院中逛了逛。这就看见了三姑娘在那凉亭里和一个男人……” 徐昭星这时才发问:“你瞧见的三姑娘穿着什么衣裳?” 明娟一愣,这话可不好说。是说她最初穿的衣裳,还是之后换的衣裳? 只好道:“奴婢……忘记了!” 叮——您的猪队友方氏上线了。 方氏插嘴道:“这我可瞧见了,粉色的……就和二夫人丫头身上穿的颜色一个样!” 可说完她就后悔了。 已晚矣! 徐昭星冷笑:“余夫人的意思是我蒋家堂堂的三姑娘,竟和丫头穿的衣裳颜色一样?今日来的宾客可不少,我家瑶笙来贺堂妹满月之喜,身上穿的可是鹅黄衣裳。” 方氏心叫不好,再一次甩锅不干了:“反正,我是没看清,都是那个丫头说的。” 徐昭星便一转脸,再一次瞪着明娟:“我再问你,你可看清楚了,那凉亭中的就是三姑娘?” 都说二夫人能通鬼神…即使能通鬼神又怎样,她并没有说谎。 再者,这事儿要是办不成,大夫人能打死她,让她变成鬼。 明娟豁出去道:“奴婢确实看清楚了,三姑娘一开始穿的确实鹅黄衣裳,但她去藏书房之时,便在暗厢里换了丫头的衣裳。” “来啊,掌嘴。”徐昭星眼睛都不眨道:“你说谎,前言不搭后语,前头还说一直在宴客厅外守候,后与余夫人一起偶见三姑娘,那你又是何时看见三姑娘换的衣裳?世人都知,我开放了二爷的藏 书房。藏书房中配有伺候笔墨的丫头,丫头俱都围着面纱,莫说相隔那么远,即使是面对面,也看不清面纱后头的是何模样!” 慧玉和慧润,早就撸好了袖子,一人摁住了明娟,一人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甩了她一个耳光。 明娟惊呼:“大夫人救命!奴婢没有说谎,三姑娘根本就没围面纱。” “我不知你是受了何人教唆,死到临头,还敢说谎!再掌!” 慧润表示,她根本就没停手好嘛! 打狗也得看主人。洪氏气的发抖,可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她总不能命了丫头,去和那泼妇的丫头打架。 原想过那徐氏一定会抵赖,不曾想到她还敢倒打一耙,竟还如此霸道。 她忍怒道:“二弟妹且慢,我这丫头是不是说谎,咱们派人去那凉亭,再去那暗厢,瞧一瞧不就知道了。退一万步说,若当真是我这丫头说谎,我绝不护短。若不是……还请二弟妹给蒋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不怕她说话,就怕她装鳖不说话。 徐昭星已经回想了好多伤心事,早就酝酿好了眼泪,说下就下。 她一边流泪一边道:“大嫂不用差人去搜,大嫂的丫头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大嫂就此放过我们母女好不好?” 洪氏的脸瞬间通红,压低了声音道:“你休要胡说八道!” “大嫂,不就是怪我不肯改嫁给你的弟弟。可我改不改嫁,二爷已死,我膝下又无子,无论如何我也做不了侯夫人啊!我是侥幸死不了的人,大嫂还是容不下我吗?大嫂,你当真好狠的心啊!大嫂的两个女儿一个已嫁,另一个也定给了娘家,一顶私会外男的帽子扣在瑶笙的身上,对她们已没有太大影响,还不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好抢茶山嘛!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苦了我的女儿,幼年丧父,还要被人污蔑。大嫂,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瞧瞧,这抵死不认的反转能力,简直绝了。 徐昭星的哭戏逼真,说要撞墙就要撞墙。 可哪能让她真的撞。 余氏一把抱住了她,道:“二嫂,你休要想不开。” 又愤怒一指:“大嫂,你真真是好狠的心啊!” 能够踩洪氏的时候,余氏向来不余遗力。 再说了,她也想过味来了,若是蒋瑶笙有了私会外男的名声,她的女儿可也不好嫁。 第三十二章 一万点的暴击伤害有多大? 基本上可以判定为伤人一千,自伤八百。 好痛! 还有……愧疚! 姜高良就是带着这种失落的情绪,走出的宣平侯府。 他与牢元勋各骑了一匹枣红马,马是前不久牢元勋送给他的。 牢家虽不在长安,但久居扬州,在扬州势力庞大,怎么说也是个二等世家。 比起姜高良这种废王之后,有钱太多了。 牢元勋与姜高良同住一屋,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对他避之若浼,还引以为好友。 有了三年同吃同住的情分,牢元勋自认还是很了解姜高良。 瞧起来是个温润的玉公子,实际上,啧啧,很执拗。 两人翻身上马,因着城中人多,并不敢驱马快行。 眼见天色还早,牢元勋道:“明知,你我一道去望云楼吃饭可好?” 往时这么问,他的答案自然是好。 可今日他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如光耀独去,我有事需回家一趟。” 二人相交,早就以字相称。 姜高良,字明知,这个字是他爹亲取。 明知,可以是明白知识,也可以是明明知道,譬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还譬如,他爹明知知遇不是丫头,而是蒋家的三姑娘,还非要他恶语伤人。 想起自己对她说出的话,他便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知他爹在蒋府放的有眼线,却是昨日才知,关于蒋府的事情,他爹竟然如此上心。 就连藏书房中有一个丫头总是向他示好,他爹也知情,还让他干干脆脆地拒绝,不许生邪念。 他懂他爹的意思,虽说他们这一支确实是没落了,可他爹就是宁愿让他一辈子不娶,也不会让他娶了一个丫头。 是以,今日知遇给他送了饺子,他谢过之后,便正色让她离开。 她起先不肯走,看那样子,还颇是委屈,后来便将手伸向面纱。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可他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之士。 他有些愠怒,又想起了他爹的交待,便道:“姑娘,还请自重。” 哪知,他的话音将落,她的面纱也随之落下,她呆愣了片刻,扭头就走。 可他还是看见了 ,那个知遇就是蒋家的三姑娘,去年,他在临湘县侯家的老槐树后偷看过她。 瞧姜高良面上的神色不好,牢元勋并不敢劝,道了句:“也好。” 姜高良心里的愧疚转变成了怨气,与牢元勋道了别,拍马疾行。 牢元勋咂了咂嘴,自言自语:“啧啧,没来长安之时,我还只当我爹是最恐怖的。见了章先生之后,我便知道这世上最难当的儿子是明知。” 瞧着好友怒气冲冲地回家去,一准儿又得垂头丧气地到太学。 三年里,这种情形,他见的可多了。他好友被完虐的次数太多,他都忍不住心疼。 牢元勋心想,怪不得,明知在外,从不主动承认章先生是他爹。 可,一个人的出身却是没法挑的。 行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姜高良到了祁水旁的宅院。 他翻身下马,一边拍门一边叫:“方叔,开门。” 老家仆方德打开了门,道:“公子回来了!” “我爹呢?” “书房。” “我去找他。” “哎……” 方德想唤他没能唤住,不由地皱了眉头。 这父子两人,一个毛病,犟! 大的轻易不说话,基本上只要一说话,保准没好话。 小的轻易不回家,基本上只要一回来,两人必吵架。 方德原还想跟上去劝劝,后来一想,还是算了。 他一转身,去了厨房。 还是烧个去火的汤吧! 尽管姜高良心里的怨气都快滔了天。 进门的时候,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和他爹行大礼。 而后,跪着说话。 “爹。” “嗯,回来了。” “爹……”话不好说,质问什么的,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 他犹豫了一下,方道:“爹,我觉得那蒋家要出事,兴许事还和儿子有关。” 章得之挑了眉,这才将眼睛从书册上挪开,去瞧跪在书房正中央的亲儿子。 这儿子确实是亲的,上一辈子,他娶了表妹陈佳云,新婚一月,夜夜耕耘,直到她查出了身孕,一年后诞下儿子。又一年之后,两人和离。 想来,这一辈子也是这样。 五年前,他偶感风寒,整整烧了三天三夜。 醒转之后,便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那记忆像是会覆盖,他没有上一辈子记忆前的这一辈子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记不清。 反正,那时儿子有了,也和离过了,所有的结果和上辈子差不离,其他的也就并不重要了。 只顾上惊心,他怎会有那种血腥的记忆。 五马分尸,便是他上一辈子的死因。 他原以为那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梦,可他逃不过那场梦境。 他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就好像有神力,不管他想怎样偏离原先的轨迹,总能莫名奇妙的又变回本该有的模样。 比如,他明明做了努力,可赵器还是干掉了赵广,做了宰相。 他唯有认命。 直到见到了徐昭星,才觉得或许可以更改命运。 想起那个女人,章得之的心里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双手中还握着什么东西,许多天过去,总是让他忍不住去回忆。 又想起了方才的密报,他是见过她怎么收拾蒋恩和蒋威的,连他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女人……那些女人啊,简直不自量力。 章得之知道亲儿子在卖关子,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知情。” “爹已知道!那儿子就直说了,儿子按照爹的嘱咐,对那蒋家的丫头知遇说出了恶语。可儿子不明白,爹为什么要儿子拒绝她?” 章得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道:“你明明已知情。” 尽管早就知道自己爹的神通广大,可姜高良还是愣怔了一下,心里有又输了的不甘心,藏在袖子里的手便下意识攥紧,“儿子就是不明白,爹为何让儿子拒绝蒋家三姑娘?” “你有不拒绝她的理由吗?” 姜高良又愣了一下,听见他爹再次开口说话:“你不过是恼我事先没有告知你,你觉得我若告知了你,你一定会换个合适的法子,与她说清。可在我看来,拒接就是拒绝,不管你话说的多委婉,结果还是一样。” 确实,就蒋家的门户,便是他一定不能沾染的。 这关系着他们这一支所有人的性命,若无意外,他的配偶只能是身家清白的普通人,可以是商贾,绝不能是世家之女。 只因,他们绝不能引起圣上半点注意 。 姜高良肚子里的怨气,仿佛一下子泄了出来,脸色有些难看,可他没法说他爹说的不对。 “可是,爹,今日儿子与蒋三姑娘在凉亭里说话,瞧见湖对岸有人……儿子恐怕……” 他也不知道他还做这无用的垂死挣扎干什么! 却听他爹道:“原来你担心这个,放心,不会传出去。” 看,挣扎了也无用。 都说母凭子贵,子凭母娇。放在皇家,因为贵妃得宠,便废了皇后和太子的比比皆是。 像他这种母亲另嫁的孩子,爹又怎么可能疼爱呢! —— 那厢的父子谈话,越谈越离心。 宣平侯府的中院里,母女两人却是越来越贴心。 叫了所有的丫头都出去,蒋瑶笙还在气呼呼地道:“他有什么好的!还敢说我不自重!” 徐昭星附和:“对,长的就像只呆头鹅,有什么好的!咱不气了啊!” “我好心好意给他送了饺子,才把饺子放那儿,他就赶我走!” 徐昭星佯怒:“小样,还敢赶我女儿,嘿,明日我就告诉慧珠,收了他的借书符,再叫陈汤和陈酒抬了他扔到湖里,叫他自己游出去。” 蒋瑶笙也不知道她娘这么说是为了哄她,抹干了眼泪,越想越忧心:“那他要是不会游泳呢?” 徐昭星哼笑:“管他,不会游泳就喂鱼!不是打武帝那儿起,就下了诏书,只许废王留一脉,姜高良是根独苗,未婚未育,他要是喂了鱼,没准儿圣上还能感激我,赐给我金银。” “那可不行!娘,那,那可不行!”蒋瑶笙急道,“咱们不能要了人的性命。他要是没了的话,他爹该多伤心。” 徐昭星翻了翻眼睛:“他怎么不想想他惹哭了你,你娘有多伤心呢!” 蒋瑶笙半天无语,帕子都快揉碎了,才道:“娘,我是不是特别丢人,特别让你忧心?” 不等她娘回应,又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他与其他人不一样,想和他说话,他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不甘心。明知他不是良人,还非得贴上去,没脸没皮。原先我总想着我怎么样都行,只要和他在一起,过苦日子也行。只是唯恐拖累了娘,每每想起这个,便觉得自己太不孝。 其实如此也甚好,以后我便不想他那个人了,娘说让我嫁谁我就嫁谁,嫁那 余良策也行。我瞧过他的人,长相隽逸,也知书明理,虽说母亲是个搅缠的,家风也不怎么好,可事事哪有顺心如意的。瞧瞧大伯和三婶娘那儿,虽说进门时家中都无妾,可后来不还是得有妾,总归都要有,是早有还是晚有,有什么区别呢。” 孩子不乖,大人操心。 孩子太乖了,又叫人心疼的要命。 这事儿要叫徐昭星说,还真不是个大事儿,不就是暗示告白失败了嘛! 再接再厉呗!要不和一个人死磕到底,要不再换一个人继续爱情。 可这话现在不能说,毕竟国情不一样。 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是今天不能解决的事情。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徐昭星决定放个大招,分一分她的心。 她正色道:“如今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娘也不怕告诉你,上一回咱院里的火便是你大伯找人放的。” 果然,蒋瑶笙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还下意识捂住了嘴巴。 怕当真吓坏了孩子,徐昭星又道:“当然,娘也不是任由他们欺负的,娘也不瞒你,你大伯院里的火便是娘找人放的。所以,这如今啊,咱们得先想着怎么自保才行。” 接下来,徐昭星又向她说明了很多事情。 譬如,编了个自己为了练武,吃苦受累的童年。 再譬如,又编了个为了保持淑女仪态,没敢告诉任何人,自己会点功夫的事情。 蒋瑶笙听的一会儿惊呼,一会儿捂嘴。 徐昭星见效果达到了,才道:“所以,娘决定了,从明日起,教你一些防身的功夫,还要和你一块儿练习骑马射箭。不止你,就连‘珠圆玉润’,还有‘刹那芳华’,八个丫头都得学。季嬷嬷的年纪太大了,就算了。” 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若真的天下大乱,最危险的就是她们了。 学骑马是为了跑路,学射箭是为了不用直面血腥,只要拉开弓,就能射出箭,比学刀学枪来的稍微容易。 徐昭星想,她能做的,也唯有此而已。 —— 小寒这日,是昭娘三十二岁的生辰。 一早起,慧珠就端来卧了双蛋的寿面。 蒋瑶笙比徐昭星起的早,她才将将穿好了衣裳,蒋瑶笙便兴冲冲地跑到了里屋,先给她行了一个大礼,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便双手呈上自己亲手做的绣花 鞋,嘴甜地道:“祝娘青春永驻,寿比南山。” 徐昭星睡眼迷蒙,接过了绣花鞋,一转身,拿了火折子点起了桌案上的油灯,眼睛合上了片刻,再睁开之时,一口将油灯吹灭。 蒋瑶笙笑道:“娘,你该不是睡糊涂了吧?” 徐昭星摇了摇头,而后,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床上。 唉,不足一月,这一年就翻篇了,也意为着她,即将三十三岁。 唉,这是一件何等悲伤的事情。 唉唉唉!她谁都没有告诉,她许了个心愿,愿——世界和平! 第三十三章 昭娘的生辰,樊星汉送来了贺礼。 那是一株红玉镶金的百花灯,足有半人那么高。 还顺带给蒋瑶笙送了些小玩意儿,有金镶玉的珠花,有白琉璃的镯子,还有半匣子粉色的珍珠,就连装这些小玩意儿的梳妆盒子也是金丝楠木雕刻而成。 不可谓不有心。 蒋瑶笙可不记得有这么个叔叔,问她娘:“那个樊爷是谁?” “就是蒋……”慧玉差点儿脱口而出。 徐昭星瞪了她一眼,而后道:“哦,你爹的结义兄弟。” 蒋瑶笙撇嘴:“结义的兄弟竟比亲兄弟还好。” 关于蒋恩和蒋威,徐昭星不作评价,呵呵笑笑,扭头便叫人把那百花灯抬了回去,只留下了给蒋瑶笙的那一匣子小玩意。 拿人的手短,如此的大礼,可是不能要。 再说,要了也没地方放,转手卖了吧,毕竟是别人送的,不太好,就跟烫手的山芋一样。 她这个俗人,只喜欢真金和白银。 —— 因为一些事情,樊星汉离了长安二十多天,不日前才回转。 走前,他让包打听继续打听和那几家有关的消息,进展并不大,不听也罢,他便打发了包打听出去。 宰相夫人的病早就痊愈,宰相的女儿和圣上大婚的时间定在了来年的二月七。 这是不用费力打听,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这下好,宰相不止是圣上的舅舅,还成了圣上的老丈人。 说的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做官的如果权势滔天,迟早要被惦记上。 史书上被皇帝干掉的外戚可不少,但赵器有持无恐,因为他有太后撑腰。 谁让圣上并不是太后的亲儿子呢! 先帝自幼便身子不好,成年后,女人很多,能怀上的很少,能生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 也正是因为女人太多,正值壮年被掏空了身体,死在了女人的身子上。死前是个风流皇帝,死也做了个风流鬼。 先帝没有子嗣,宫内外乱作了一团,就是那个时候,赵家和太后将当今圣上推了出来。 至于当今圣上的来历,说是先帝驾临文贺公主府时,醉酒后幸了一个歌女,据说还有龙佩为证。 中间经历了什么样的博弈,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 反正,圣上登基了,赵器的兄长赵广被刺身亡,赵器做了宰相。 谁也不知道最后赢的到底是谁。 樊星汉也不知道。 有时候想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呢? 因为上一辈子死的太早,所以又有了这一辈子略显多余的人生? 樊星汉正惆怅着,门口守着的樊笑道:“爷,去蒋家送礼的魏婆子回来了,说一定要见爷。” 樊星汉道:“叫她进来。” 说起来魏婆子也跟了樊星汉好几年,往各家送东西,尤其是给那些后宅的女人送东西,一向是她出马。 做商贾的就是这样,能巴结上的自然拼了命去巴结。 魏婆子不知樊爷为何要巴结蒋家,却知那蒋二夫人是个不识抬举的,送去的东西,哪能又让抬回来呢! 魏婆子一进了内里就请罪,叩了头道:“樊爷,奴婢的差事没有办好,请爷责罚。那百花灯……蒋二夫人,又让奴婢给抬了回来。” “嗯?”樊星汉一愣。 魏婆子又道:“不过那匣子小玩意儿蒋二夫人倒是留下了,还说蒋三姑娘很喜欢呢。” “哦!” 樊爷的表情不明,魏婆子吓的不敢出大气。 半晌,只听樊爷道:“下去吧!” 魏婆子一出了门,长出一口气。 樊星汉有些不开心,重来的这一世物是人非,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二夫人变得不爱钱财了,二爷还将她当作了至宝,二人还生了个女儿,这和上一世一点儿都不一样。 上一世里,蒋家二爷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的夫人,之所以娶她就是害怕尚主,娶回家也是当作摆设,二爷至死都没有碰过二夫人的身子。 倒是对一个叫樊离的丫头宠爱至深,樊离给他生了个女儿,取名叫瑶笙。 别问樊星汉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只因上一世他的名字就叫蒋福。 上一世,他不明不白地死去,像个黑影子一样在长安城内飘来飘去,他看见了樊离同人勾结,看见了昭娘悬梁自尽,看见了自己的女儿叫旁人爹,一时受不住刺激,竭尽全力,狂吼一声,再睁开眼睛,他就成了遍体鳞伤的蒋伍,是这一世的蒋福救了他。 那种错乱的情绪,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犯上了癔病 。 可没过多久,这一世的蒋福就如他上一世一样,死的不明不白。 而直到如今,他深夜梦醒时,还会忍不住问自己,他到底是谁? 如果他是蒋福的话,那么蒋福又是谁?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从不主动接近蒋家二房,原以为是自己无情,直到那日昭娘立在了他的跟前,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愧疚之情。 上一世,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昭娘。 至于瑶笙,他说不好自己该怎么对待这个女儿,觉得她不算是自己的女儿,又觉得她就是自己的女儿。 他离开长安二十来日,就是去寻找答案的。 他想,这一世还没出现的樊离,或许可以解开他两世的疑惑。 他去了樊离的故乡。 呵呵,是了,那个女人处心积虑地欺骗他,又怎么可能告诉他她真正的故乡在哪里。 当然是一无所获。 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张深不可测的网里,越是挣扎便被缚越紧。 想不通,他便总是想起昭娘。 想着上一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又想着这一世初见她时的模样。或者,真的是年纪大了,人的性格才会改变如此之大。 他愣了会子神,磨了上等的松烟墨,写了张请帖,又让樊笑叫来了魏婆子,命她再去蒋府一趟。 —— “你说,那个樊叔叔要请我和我娘去看戏!” 雪刹伺候着蒋瑶笙换衣裳,给她系好了宫绦,方点了点头,“嗯,慧玉姐姐是这样说的。” “雪刹,你可听过那个樊叔叔?” “奴婢也不曾,但瞧慧玉姐姐那样,想是认识。”她和三姑娘差不多大小,有很多事情因为当时年纪小,并不记在心里。 可她到底是聪慧的,仔细瞧了慧玉提起那樊爷的脸色,应当是旧识无疑。 蒋瑶笙“哦”了一声,想着慧玉跟在她娘的身边,就是见过也并不是稀奇的事情,倒也未做他想。 她换上了新做的蓝色冬裙,还披了白色的狐毛披风。 到了她娘那儿一看,她娘并不曾换衣,还穿着那件黑色红边的襦裙。 “娘,不走吗?” “走。” 慧玉给徐昭星披上了黑色的披风。 蒋瑶笙小声 道了一句:“娘也真是……哪有出门不好好打扮打扮的!” 徐昭星听见了,只觉好笑,她为什么要刻意打扮?说的好像她心里有谁似的。 徐昭星不大喜欢樊星汉,比不喜欢章得之还不喜欢。 上一辈子,她们那儿有个相声演员说过这样的一句话“什么都不知道,就劝人大度点的人,离他远一点,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樊星汉更甚,他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劝她大度,还真是呵呵哒! 母女两人一道出了门,一人着黑,一人穿白,倒像是商量好了。 前后有奴仆各八人,侯爵制式的马车从正门出了府,这么大的阵仗,大房和三房自然早已知晓。 大夫人洪氏好多天都没有出门了,听见前门的人来报,烦不甚烦地道:“以后二房的事情别来说给我听。” 她家夫君可说了,惹不起,只能躲。 三夫人余氏正在为自己比生孩子前胖了八斤而烦恼。 可不是烦,夫君连着多日不进门,地都旱了。 就连弄死成姨娘那件大事儿,都得靠边站。 哪有闲心去管别人家的事! 这是到了关键时刻,自个儿家的经还得自个儿来念。 —— 庆福楼,徐昭星也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 倒是樊星汉,早就命了魏婆子在门口候着。 为了配合她女儿,徐昭星今日也戴了顶劳什子的帷帽。 魏婆子恭恭敬敬地将二人扶下了马车,默默地跟在后头。 徐昭星才将踏上二楼,便将帷帽一去,递给了后头的慧玉。 蒋瑶笙也要取下帷帽来着,却听她娘道:“你,戴着吧!” 至始至终,魏婆子都没敢多说一句,往日,她也并不是不伶俐。 就是不知为何,瞧那蒋二夫人的气势,她愣是开不了口。 还心想,樊爷若当真看上了这位,恐怕她们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啧啧,瞧着还不如邱姑娘好相与。 很快到了雅间里,魏婆子忙前忙后,伺候着两人落座。 才将站定的功夫,便听那蒋二夫人道:“出去吧!” 魏婆子下意识便去看樊爷的眼色,本来嘛,她是樊家的奴婢,可不是她蒋家的奴。 也就是这一眼的功夫,又听那蒋二夫人笑道:“哟,我忘了,这是樊爷的地界儿,可不是我蒋府。” “夫人说的哪里话。”她们家樊爷说话的时候,还对着她摆了摆手。 魏婆子退下之时,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也不是多事,就是多少为着邱姑娘鸣不平。 邱姑娘和她一样,都是樊爷的奴婢。 可邱姑娘和她这婆子又不一样,据说樊爷认下了邱姑娘做义妹,还买了宅院专门“金屋藏娇”。 只是为了避嫌,却不经常去。 原还以为邱姑娘迟早能做樊夫人,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巴结上那头,这便杀出来个俏寡妇,还甚得樊爷心。 思来想去,她都觉得自己得去给邱姑娘报个信。 魏婆子前脚开溜,紧跟着小玉团便开唱了。 他每日只唱一场,今日特例二次开嗓,是因着樊爷包下了整个庆福楼,请人听戏。 樊爷是庆福楼的真正主子,说包下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他得了令,需得唱些喜庆的戏,便选了个《春晖拜寿》。 蒋瑶笙推开了临着戏台的窗户,认真看戏。 她其实不大喜欢看戏,不过季嬷嬷很爱,时不时还会哼上两句。 她娘好像也不大爱听戏,叫了所有人都来看戏,她自个儿却在屏风的另一边同那个樊叔叔说话。 其实,来之前她便想到了,这个樊叔叔,一定是长相颇好,若不然也入不了她娘的眼睛。 她娘若真的想要改嫁,她并没有意见。 若改嫁之人是个良配,那就更好了。 这世上,最希望她娘幸福的人就是她,就像她娘想让她幸福一样。 徐昭星还不知道蒋瑶笙想岔了,话不投机半句多,独自对着樊星汉很是尴尬,可有些话需得说清。 说起来,这还是自打失火后,两人头一回见面。 她真不是过了河就拆桥,而今还特别后悔不该冒冒失失来寻他帮忙。 还是樊星汉提了个话头,指着角落里的百花灯道:“原以为二夫人一定会喜欢的……倒不知,二夫人竟改了性情!” 他说这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一开始只是感慨,却忽然发现她的脸色不善。 徐昭星以为他在试探她,自然不喜,硬着声音道:“哦 ,没什么,家中之人都知道,我自打上回悬梁未死,便性情大变。原先喜欢的,现在看见就烦。原先不喜的,如今倒是爱的要命。我也想不通为什么,大概是觉得前半生活的太苦,这偷来的后半生便应该活的肆意。” 樊星汉一听,忍不住动容,心里还惦念着那点子愧疚之情,又一时没忍住问道:“夫人,莫嫌我唐突,敢问夫人可想过改嫁事宜?” 徐昭星一听便乐了:“倒不是唐突,只是不知樊爷为何有此一问?” 樊星汉尴尬地笑笑:“我只是觉得蒋家不善,三姑娘过不了两年就得出嫁,而到时只剩夫人一人留在那里……夫人若是有意改嫁,我倒是可以……帮忙!” 这话说的,徐昭星连吐槽都嫌费劲。 “帮忙?樊爷想怎么帮我?”难不成,拿婚姻做交易? “若夫人愿意……”有些话想要出口,实在是艰难。他原想说,他愿意保她一世平安。 可徐昭星打断了他的吞吞吐吐,直白道:“这么跟樊爷说吧,我想的是我想改嫁就改嫁,我不想改嫁就不改嫁,与他人无干,没人能做的了我的主,没人能打得了我的主意。我不欺人,人也休想欺我。我不大度,眦睚必报,如今不报,也只是时候未到。” 樊星汉的表情显然是被吓到了,徐昭星又道:“樊爷必定以为我是疯了吧!说起来,我与樊爷并不是一路人,上一次实在是有些六神无主,感谢樊爷施于援手,往后我会尽可能地不来劳烦樊爷。” 说来说去,这世上只有自己最可靠。 前几日,她着实被章得之吓坏了。后来便想了明白,她又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怕什么呢!担心什么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 退一万步说,若真的直不了,大不了弯着走。 人活着,就得有这样的魄力。 说实话,樊星汉确实是惊讶坏了。 他是打着弥补的心思,可不曾想,这一世的昭娘竟是如此的离经叛道。 可世人的眼光苛刻……他冲动道:“你若肯嫁我,我并非要约束于你,并且,那时只要我不约束你,就没人可以约束你。昭娘,你得明白我的用心。” 一句“昭娘”脱口而出,不止徐昭星一惊,就连樊星汉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面露尴尬,正想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便听“吱呀”一声,门被撞开了,门口立着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妙 龄女子,看见他时,眼睛一亮,道:“我有事要见爷!” 后头的樊笑垂首道:“爷,我拦不住邱姑娘……” 邱心已经缓步走了进来,她来的匆忙,倒是没能换一件更体面的衣裳,竟与蒋家仆人所穿的衣料,颜色一个样。 她心下懊恼,却不动声色,道:“原来爷在此请客,我说怎么今日谁都要拦一拦我。也真是的,我不过一个丫头,爷在请客,拦我作甚呢?” 瞧那架势,就跟要捉|奸似的。 徐昭星懒得搭理她,她却喋喋不休。 只听她又道:“不知这一位是哪家的…夫人呢?” 人不惹事,事惹人。徐昭星好笑地反问:“你又是哪家的夫人呢?” 梳着姑娘头,操着夫人心,这上赶着嫁人的架势,略难看。 还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咬,就更难看了。 邱心面上一红,哀怨地看了樊星汉一眼。 她们家樊爷面色冷峻,即使生气也是好看。 怪不得连不知羞耻的寡妇也贴了上来。 活了两世,要还看不清邱心的心,那他还真是白活了。 女人的心都是养大的,上一世死了之后,樊星汉才明白这个道理。 他看也不看她道:“出去。” 邱心一愣,瞬间红了眼睛,“爷,我……” “这是我家的管事,因为家中没有女主人,这些年是她帮我打理内务。若家中有了女主人,家中的内务自然交不到旁人的手里。” 樊星汉再度开口,便是和徐昭星解释。 徐昭星“受宠若惊”,连忙道:“别,可别因为我这个无关的人,坏了你们主仆的…感情!” 眼前这女人是谁,她真的不在意。 还有改嫁这件小事儿,还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第三十四章 三十四 这是一场不怎么愉快的会面。 并非因为突然闯入的邱心。 而是因着那樊星汉的理解能力。 徐昭星觉得自己明明已经拒绝了他,可临走时,他居然还让她好好地想一想。 真是,有什么好想的! 偏偏那话还让蒋瑶笙听在了耳里。 一回了家,便抱着她问:“娘,你是不是要嫁给那个樊叔叔啊?” 啊呸!嫁给樊星汉,那得眼睛瞎到什么程度啊! 徐昭星简直吓的不行,连连摆手。 蒋瑶笙只当她娘在哄她,不高兴地道:“娘啊,女儿是真心想让娘寻一良配。” 没想到,她娘还是坚定的摇头。 她便不解了,做晚辈的总不好评价叔字辈的男人,只道:“为何?我瞧那个樊叔叔……还行?” “对,人长的好,有银子也有能力。但,自大……”还有不尊重女性,徐昭星又在心里总结了一句。 其实这是这里男人的通病,女人对他们来说是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东西,是私有物品,是可以倒卖的物品,是用来攀比的物品。 可以是美人,也可以是夫人,却不能是有思想的人。 真的,她早就死了嫁人的心。 这是没法和蒋瑶笙说明的。 樊星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被拒绝,他一时觉得愧疚,一时又觉得欣慰。 还和邱心道:“若你以后还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从哪里来我便将你送回哪里去!” 邱心哭的肿了眼睛,却是不敢出大气。 起初,她也并不敢妄想,不过是下面的人说的多了,再加上樊爷多年不娶,她便忍不住心生涟漪。 她不甘心,若她的竞争对手是哪家的姑娘就算了,竟是个半老徐娘,就是保养再好,照样是再婚的。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样! 莫说她与樊爷还没能发生点什么,就是有什么,爷要娶个正牌夫人回家,能不能做妾,还得夫人发话。 可听那半老徐娘的话音,她并不想嫁。 如此正好,或许自己还能有机会呢! 邱心老老实实地认了错,偏又故意道:“爷,那蒋夫人也太不识抬举了,莫不是欲擒故纵?” 哪知,樊星汉的眼睛一瞪,喝她:“出去。” 她倒想赖着不走,樊笑已将她拽了出来,直接拖到了一楼。 她怨樊笑:“你拉我作甚?” 樊笑冷着脸道:“你若是想明天便被赶出樊家,你就再进去多说一句试一试!” 邱心认了怂,却还是没好气道:“我说樊笑,你也太没良心了,妄我对你那么好,爷身边有了这么个女人,你尽连说给我听都不说一下!” 樊笑冷笑:“我为何要说给你听,管了几日的家务,你就不知自己的身份了吗?” “我的身份怎么了?若不是我家道中落,我也是官家的小姐。倒是爷,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吗?爷以前不过就是官家的奴才罢了!” 樊笑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打住,你不想活命,我还想呢。” 邱心自知失言,跺跺脚上了已等候多时的马车。 说者是无心,却挡不住听者有意。 樊星汉一心想查章得之的来历,倒不知,他自个儿的来历已叫章得之摸清。 章得之派出去的人回来报,昨儿可是蒋家二夫人的生辰,樊星汉送的生辰礼被退,又改请人看戏。不止请了蒋二夫人,就连蒋三姑娘也一道请了去。 不止这些,还有特别发现,一五一十说明。 说起来,章得之并不是很在意樊星汉,不过听说,他和宰相赵器有些瓜葛,这才不得不在意。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圣上得了风寒。 世人都以为,圣上身体一向很好,就是得了风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只有他知道,圣上活不过明年的五月初九。 章得之沉默了好一会儿,又问了:“公子最近在做什么?” “除了在太学上课……就是去蒋家的藏书房。” “他倒是上了心。”章得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镇尺,挥挥手让人下去。 这里是姜家老宅,与宣平侯府仅有一街之隔。 章得之心想,若是他此刻过去,她定将他视作洪水猛兽,算了算了,还是莫要吓唬她。 倒不是她不经吓,她比旁的女人可惊吓多了,只是看不了她警惕他的眼神。 他分明处处表现着善意。 —— 没过几日,樊星汉又下了请帖请徐昭星看戏,这一回请的是她自己,她死活不肯再去。 慧玉笑话她道:“二夫人真是,人家好心相请,怎地还不肯去了?” 徐昭星无聊地坐在秋千上,无意识地晃动着双腿。 冬日的太阳洒在身上,暖意绵绵。 她懒洋洋道:“不去,谁爱去谁去。” 明明是个夫人,倒是越活越像个小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耍起赖来叫她们这些底下人没一点儿脾气。 慧玉笑说:“那日,她们几个都忙着听戏,奴婢却没有听,竖着耳朵就听屏风那一边的声音。可奇了怪了,奴婢竟一句都不曾听清,差点儿冲过去瞧瞧,二夫人是不是和人在贴着耳朵言语。” 说罢,还笑出了声儿。 徐昭星翻翻眼睛道:“你也不瞧瞧他那屋里的布置,瞧着散乱无意,实际上都是有讲究的,那屏风可是双层石心,若我猜的没错,中间肯定没有空隙,石比木隔音,又是双层,和一堵墙基本无异,只要我在这厢不大声喊叫,你们那边自然什么都听不清。” “怪不得!”慧玉受教,望定了她又道:“二夫人,奴婢发现您越来越聪慧了。” “别崇拜我!”徐昭星抖了抖腿,叹气。 真的,她的寂寞她们哪里懂。 要知道加上幼儿园,她一共上了十九年的学,英语过了四级,韩语会说“哈吉嘛”,日语会说“雅蠛蝶”,就连泰语还会说“萨瓦利卡”。会装程序,会打游戏,还是个老司机,说起来她也是新时代培养出来的综合型人才中的一名。 然并卵,有什么用呢! 她只能无语看苍天,还是叹气。 慧玉赶忙转移话题,“二夫人不是说想骑马?” “你们不是说没有跑马的地方,光在院子里溜达有什么意思。” 骑马的基本要领,徐昭星已经学会了,就是在六月莉后头的空场上学的。据说,那地方以前是蒋福练武的地儿,目测绕一圈儿也就是一百米。跑上个几圈,别说马了,连她都晕了,感觉自己像一头围着磨转圈的驴。 自打掌握了基本要领,她死活不肯再骑。 “长安城外的庄子,倒是有跑马的地儿,不过那庄子分家的时候分给了三房。” 说了等于白说,徐昭星给了慧玉一记“我很幽怨”的眼神。 听说,三房里,余氏为了成姨娘的事儿,闹腾正欢呢! 她得有多没眼色,才能干出这个时间 点往上凑的蠢事。 慧玉也知可能性不大,绞着帕子苦恼的紧。 主仆两个,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遇见了什么大事。 就这样,苦恼了整整一下午。 第二日早上,憨子蒋陆不知从哪儿得的信,颠颠地跑来后院,同慧玉道:“出了长安城,往西,有一段路倒是平整,适合跑马,我以前随二爷去过。” 慧玉一高兴,给了他一盘点心。 没想到,说给二夫人听,她倒像没什么兴趣。 又过了两日,陈酒前来求见。 徐昭星一听人来报,就乐了,心想,看,到底忍不住,跳出来了吧。 想也知道,若蒋陆懂得探听后院的消息,那他便不是憨子了。 憨子确实忠心,却容易被人利用。 陈酒个小而黑,没有陈汤的块头大,但是个利索的,进门就拜,拜了便道:“夫人,先生请你明日去郊外山庄一游。” 徐昭星冷哼:“哦,我还以为他要邀我去长安城以西跑马呢。” 陈酒还是那张无甚表情的脸,道:“夫人,先生说了,他若要请你,绝不会拐弯抹角。” 这意思是,利用蒋陆的另有人在。 她要不要谢谢他的提醒? 用她的奴才来传他的话,简直欺人太甚。 徐昭星站起来的飞快,抬脚就踹。 陈酒没有躲,这一脚便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心口上,他闷哼了一声,捂着心口跪好。 其实那一脚踹出去的时候,她便后悔了,到底没用上十分的力气。 迁怒一个奴才,说明她怂。 若不然,她应该去寻那章得之,踹他才对啊! 她赶了陈酒出去,便一直在想去还是不去的问题。 不去是怂。 去了又怕会怂。 她也是后来才咂摸过味儿来,那章得之看起来像只绅士的哈士奇,实际上就是头狼。 他是举事还是谋反,是不是站在道德的高地上,都与她无关。 她没想着顺着哪根杆子往上爬,可他若死拉着她,这就不是个好现象。 若他谋反成了,她不一定有好果子吃。 若他谋反不成,恐怕就更没好果子吃了。 这就是叫 人烦恼的地方。 徐昭星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不去赴约。 倒是派人去藏书房将姜高良请到了内院的书房里。 徐昭星遣退了众人,与姜高良独处。 姜高良心中忐忑,不知不觉中,竟将自己的心思脱口而出:“三姑娘还好吗?” “谁?” 话一出口,自是不好瞒下去。姜高良只好道:“去年,我在临湘县侯家…见过三姑娘。” 顿了一下,又说:“那日,我并非有意……” 徐昭星不待他解释完,便打断他道:“那日的事情不提,我找你有另外的事情。章先生上回说他想要我家二爷的手稿,手稿都在这儿”,她指了指正中间的樟木箱子,“你去瞧瞧,他要的是什么,带给他便是。从此,我家与他……” 她又看了姜高良一眼,接着道:“与你,都再无任何关系。” 姜高良的心一沉,面色灰败。 “夫人,我……”他张口结舌,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心里很乱。 好容易恢复了些清明,他道:“我也不知先生要的是什么,待我问问他。”如此,至少还能上门一次。 谁知徐昭星不依,道:“你今日走晚一些,我叫人把这些手稿,给你送回去。” 那里头的不过是些山水游记,关于那本记录了两百多年前皇家破事儿的本子,早就被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那样的东西,说它不是祸根谁信! 姜高良找不到反驳的话语,默默点头,心里想着,不知还能不能见上蒋三姑娘最后一面? 送姜高良和那箱手稿的是陈汤和陈酒,临走前,徐昭星说的很清楚,不止书不要了,就连人也不要了。 话是蒋肆来传的,他同陈氏兄弟道:“我家夫人说了,我家的庙小,养不了两尊大佛,还请二位哪里来的回到哪里去。若再敢上门,直接打断了腿。” 这趟差办的……太不如意。 想他二人自年幼便跟随先生,哪有一件差事办砸过,这简直砸了他二人的“金字招牌”。 作为光卫的首领,简直没有脸面再继续带领光卫那群小子了。 陈氏兄弟面面相觑,先是送了公子到祁水旁的宅子,又趁着夜深人静,去了姜家老宅复命。 这一段时日,章得之多半待在这无人知的姜家老宅里。 陈氏兄弟负荆请罪。 他道:“你二人何罪之有!” 不过是那个女人太过机警,又心无他念而已。 若她贪慕权贵,他还可以用权势诱之。 若她爱财如命,他还可以投其所好。 可她偏偏选择明哲保身。 殊不知,这乱世里,最难的便是明哲保身了。 所以,想逃,哪里会有那么容易。 三更时分,章得之提了油灯,独自下到了老宅下头的地道。 作为废王之后,他自然知道前废王府的小液池底有一条幽深的地道。 第三十五章 章得之行的很快,最多走了一刻钟的功夫。 地道的出口因为年久,早就被淤泥堵塞,陈酒花了一月的功夫,才将那些淤泥清理干净。 章得之将油灯和火折子留在了暗道的高台上,打开了机关,逆着水势,奋力游了出去。 背后是闸门关住的怪声,眼前是黑乎乎的湖水,如今已是隆冬,冰冷的湖水,像是无数把刀子,穿破了他的身体。 他憋足了一口气,往上一窜,上来的时候,刚好搅破了月亮的倒影。 他没有上岸,而是辩明了方向,小心翼翼地划着水。 他还要感谢蒋福,是蒋福将小液池的水引到了后院。 还改了名字,叫福星湖,倒好似蒋福有先见之明,徐昭星就是他的福星。 看,想见福星一次,多不容易。 —— 三更一刻,这个点徐昭星还不睡,丫头们已经习以为常。 恰好今日她大姨妈造访,白日里肚子疼,抱着汤婆子睡过一回,便更是难睡了。 只是这天越发的冷,她叫慧玉自去榻上暖着,不多时,隔着个屏风,也听见了慧玉打鼾的声音。 徐昭星也不叫她,往炭炉里又加了几块银炭,便也准备上床去。 就是这时,她听见了异样的声音,窗户外面好像有谁叫了她的名字。 那声音只响了一下,她还以为是风,待她脱了襦裙,只穿着中衣,想要转身吹灭油灯之时,忽地瞧见窗户下面立着一个湿漉漉的…… 徐昭星吓了一跳,第一眼没看见脸之时,真以为是水鬼之类的玩意儿。 若不然,大冷的天,谁有病了才会玩冬泳不是! 待那人转过了身子,看清了脸……别说,还真是有病。 徐昭星思量了片刻,是叫人给他叉出去,还是自己把他踢出去,便听见他道:“夫人,可相信人有来世?” 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 呵呵,但那句“不信”死死地卡在了她的嗓子里,她怕乱说话遭雷劈。 章得之看清了她的神色,还以为她是受了惊,放慢语调道:“夫人莫怕,今夜我来,只是想给夫人讲一个故事。” 大半夜跟个水鬼一样从窗户爬进来,就为了给她说故事,可见这个故事的重要性! 徐昭星正色问他:“你冷吗?” 章得之抱了下臂膀,点了点头。 她的心情莫名就很好,嗤笑一声:“活该!冻死了才好!” 章得之也笑,捏了捏袖口,足捏出了二两水,而后道:“我坐炭炉边给夫人讲故事可好?” 徐昭星冷哼,背着他,重穿好衣裳。 再转回头,瞧见章得之已经坐在了炭炉边,衣服上的水落在炭炉上,“哧”一声,化作白烟。 这时,慧玉在屏风的那一边睁了眼,道:“二夫人,还没睡吗?暖炉里还温着热奶,要不要奴婢倒一碗来?” “不用,你回房去睡。” “二夫人,这怎么行?慧珠姐姐……” 徐昭星不耐地打断道:“哦,慧珠的话比我的话管用,可对?” “不是!”慧玉听出了话音中的不对劲,只听她又道:“去吧!” 慧玉思索一下,穿了鞋,没敢进到内里,便直接出了门。 她也并没有回房,而是找了个避风处,给二夫人看着门。 待慧玉出了门,徐昭星便道:“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 “我知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拐弯抹角,只是有些事情无从说起,我先和夫人说说我几年前做的一场梦可行?” “你做的梦与我有甚关系?” 章得之苦笑:“也罢,我便说一下梦里与夫人有关的几件事情。在我的那场梦里,夫人悬梁身死,圣上下旨给夫人建了贞洁碑,蒋博士也因此而获利,袭了宣平侯爵。我也不瞒夫人,我寻了先前给夫人看病的张大夫,他说,那日夫人悬梁,明明已经没了脉息……” 这无疑是在说“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蒋二夫人”。 徐昭星一直不动声色,手里的金簪攥了许久,陡然就对准了他的脖颈。 “深更半夜装神弄鬼,你当真以为我好欺!” 章得之还是苦笑:“夫人总是这样,为何不肯相信我?难道夫人不知世事的复杂?那些看起来像是恶人的人,实际上并不恶,歹毒的反倒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好人!夫人嫌陈汤陈酒是我的人,可夫人知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丫头又是谁的人?退一步说,哪怕她们与夫人无二心,难道就不会被收买吗?可夫人再想想,从始至终我可有一点加害于你的心思!” 他面上一副“你伤害了我”的表情,嘴上却干着挑拨离间的事情。徐昭星嘲讽道 :“人心隔肚皮,你心里怎么想,我怎么知情!” “哦,那夫人就不想知道在我的梦里……我是何种下场?” 章得之轻易而举抛出了饵。 徐昭星才分了下心,金簪便落在了他的手里。 她下意识后退,却没快过章得之。 那金簪自下而上,划过她的脸,越过她的眼睛,最后落在了她松垮垮的发髻上。 兴许是贴的太近,徐昭星闻见了他身上寒湿的水气,耳边又有他清润的声音响起:“夫人将世事看的太明,与夫人讲道理,是最不明智之举,只因夫人只信服自己的理。可我从未做过强迫夫人的事情,夫人实不该和我割袍断义。” “别说你今夜来此就是为了和我理论这个!” 她是想提膝,让他尝一下蛋疼的滋味。奈何被他提前扯住了胳膊,还压住了脚。 “嗯,就是这个。”他说起话来慢条斯理,还咧开了嘴角朝她笑。 徐昭星最不耐烦的就是看他笑,不是说他笑起来吓人,而是笑起来怪瘆人的,活像个大变态。 “我一个寡妇,和你哪来的义?”她干脆不再挣扎,服服帖帖地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 可他下一步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道:“哦,原夫人是在怨这个,那夫人想与我有什么义?恩义,亦或是情义!” 这话说的,可以告他性|骚扰。 偏偏那人说话时的模样一本正经,徐昭星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便主动往他身上靠……嗯,没靠过去。 章得之反过手,捏了下她的手腕道:“夫人这几日有些虚,需得好好补一补。” 这意思分明是“我知道你来小日子了,所以别虚情假意地玩勾|引”。 徐昭星是真的气恼了,甩开了他的手,往炭炉旁一坐,生着闷气。 她拿他没办法,实际上,她拿这儿的所有人都没办法。 她不会背后捅刀,只会当面撕人,即使当面撕的再痛快,过了还是得提心吊胆防备着。 自打失了回火,她已经调好的作息,再一次乱了。 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醒,只有听的见人声,她才能睡的香。 她看起来胆子很大,其实胆子只有那么一点点而已。 她是和平年代长大的人,没有那种“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壮志,更加理解不了 这种人的心理。 她就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 她就是那种哪怕自己的手破了点儿小口,自己都心疼的要命的人,叫她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谋反……不干,说什么都不干。 炭炉里的火苗忽地往上窜了一下,又很快下去。 徐昭星又往炭炉里丢了块银炭,稳了稳心道:“听说死过一回的人,会比没死过的人更加贪恋尘世。” “确实。”章得之眼睛一眯,他如此缠着她,还不就是因着不想死。 “那好好活着不就好了,何苦要去做那些…不一定能成的事!” 章得之一怔,失笑出声:“说起来谁都不如夫人活的通透。只不过,世事并不如人愿,而我们活着总有一些……必须得做的事。若说,这世道是洪流,总有不愿意随波逐流的人。” 人家玩的是激流勇进。 这是谁也劝不了谁的架势。 徐昭星索性道:“我就是一后宅妇人,丈夫死了,也没有儿子。我没什么大的愿望,就是愿女儿能嫁个好男人。我在此祝愿先生得志……”剩下的话不用说了吧,不用说了吧,不用说了吧!走吧,您! 她与其他女人的不同,表面上看是不大守规矩,从不自称“妾”或是“妾身”,唯第一次见面之时,为了示弱自称过“小妇人”。 心情好或者极坏的时候,从不叫他“先生”。坑他,或者觉得他有用之时,才是一口一个“先生”的叫。 而方才叫他“先生”,说好听了是在逐客,说不好听是在赶他走。 章得之越坐越冷,就连头也有些昏昏沉沉。 那湖水确实是凉,而他又忘记了自己三十有三的年纪,已经不再是少年时,再加上这身湿衣,他挨着炭炉也感觉不到一丝的暖意。 等一下,他还得算着湖水换流的时间,撑着力气游回闸门边。 好像还有很多话都没有说,他也只能拱手告辞:“夫人,不管怎么说,我引夫人为知己。” 他走的还是窗,徐昭星下意识跟了上去:“你怎么来的?” 章得之笑:“夫人真想知道?” “不想。”徐昭星看着他湿透的冬衣,又道:“你等一等,我叫人送你出去。” 她快步走向门口,才将把门打开,就听那边的“窗户”吱呀了一声,已不见人影。 外头的慧玉被开门的 声音所吸引,她看见二夫人的那刻,忽觉不远处闪过一个黑影,待她仔细去寻,只余下风吹动了树叶的声音。 一直到二夫人合上了门,她才敢出大气。 —— 姜汤,也没有抵得住风寒。 章得之回了祁水旁的宅院修养,得了信的姜高良回家侍疾。 如他想的一样,他爹只要不是高烧昏迷,甭管生什么样的病,手里一定离不了书册。 他接了方叔的药,推门进了书房。 瞧见披着厚厚棉衣的他爹,正跪坐在桌案旁,咳嗽的厉害,也没有扔掉手里的书。 “爹,吃药。” 姜高良的记忆里他爹从不会笑,是以他也从不在他爹的跟前笑。 他恭恭敬敬地送上了药碗,他爹接过了之后,一饮而尽,他又送上了白水,又是一次喝干。 他收了碗准备出去,他爹叫住了他问:“你今日可还去蒋家的藏书房?” 姜高良觉得自己怪委屈的,原还以为是自己不好,被那二夫人嫌弃,哪知事儿更大的是他爹。 他硬着声道:“二夫人说了,叫我把蒋二爷的手稿拿回来,从此与爹,与我,都再无瓜葛。” “哦,和你同去藏书房借书的太学生难道都是与她家有瓜葛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姜高良大喜,又叫了声“爹”! 只见他爹连头都未抬,摆了摆手,他知道那是叫他快走。 他将碗又塞给了门口的方叔,掀着衣摆从廊上跳了下去,沿着小路出了花园,直奔大门而去。 章得之这时才抬了头,咳了几声,将手中的书放到了一边。 —— 慧珠赶了姜高良三次,都没能将他赶走。 倒不是二夫人下了必须让他走的命令,而是他都犯上了风寒,咳个不停,影响了别人。 第四次,慧珠便不像头三次那么委婉,“姜公子,奴婢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公子咳成这样,若是害的别人染病,就不好了。” 姜高良还是不想走,他连着来了五日,越发的肯定蒋三姑娘之所以扮作丫头,就是因为他。 只因这五日他都不曾见到蒋三姑娘的身影。 如今,他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是想见她,哪怕再见上一面也行。 不过,今日不走不行了。 他怅然道:“先生偶感风寒,我去侍疾……咳咳……不曾想也被染上风寒。姑娘莫怪,我看完了这一段就走。” 慧珠也不好再说其他的,转身要走之时,他叫住她,压低了声音,唯恐被人听去,“姑娘,我想请问……这几日怎么不见知遇姑娘?” 第三十六章 申时整,慧珠送走了最后一名太学生,命了小厮将乌篷船停靠在藏书房这一边,又看着小丫头们扫洒完毕,这才锁上了藏书房的大门,往后院而去。 她顾不得看桥上的景致,而且再好的景致每日都要瞧上个几遍,也会变得极其平常。 下了桥,往右拐,过了梅林,便是六月莉。 六月莉起初就叫梅园。 二爷之所以将这处院子叫做六月莉,正是因着二夫人嫁到蒋家的那年六月,书房外的茉莉花一夜间全部开放。 二爷之所以喜欢茉莉,也是因为第一次见到二夫人之时,她的鬓角别了枝茉莉。 二爷虽从没有说过,但她们都知道二爷是真的把二夫人放在了心里。 只不过,从前的二夫人对二爷却不是很上心。 很少有人能一下子忘得了从前,慧珠也是,近来二夫人的改变有目共睹,她更是忍不住拿现在的二夫人和以前的二夫人做对比。 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不知道现在的二夫人,是不是二爷喜欢的? 慧珠像往常一样,一到了六月莉便和二夫人禀告今日藏书房发生的一些事情。 无非是李公子借了本《蒲草记》,激动的大呼;或者是王公子费时两月,终于抄完了《恩怨录》。 反正,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事情。 自打三姑娘不肯再假扮丫头去藏书房,她问过二夫人,要不要就此关掉藏书房。 那日二夫人好像是有心事,等了好久,才道:“先这样吧!” 其实二夫人一直都好像有心事,只不过,她没法看不明白。 若还像以前那般的二夫人,她总是能一眼看明。 譬如那日,她知道二夫人支开她是想做什么,也知道二夫人是算准了她很快回来,才故意为之,而她却故意晚了一会儿才回去。 那日是她将悬梁的二夫人放了下来,原还想着二夫人终于能和二爷团聚,哪知二夫人心口的那股子热气就是不肯凉。 再醒过来的二夫人便成了现在这个样,或许当真是因为二爷还有心事未了。 慧珠拿火钳动了动炭炉里的银炭,想让它燃烧的均匀,放下后道:“今日那姜公子又来了,染上了风寒,还说是因为给先生侍疾……” 徐昭星还在想章得之那个水鬼到底是翻墙游水进来的,还是从水底的什么地方钻出来 的,陡一听见慧珠的话,嗤笑一声:“活该!” 这话慧珠没敢接,净了手,转身去了前厅摆饭。 这时,三姑娘带着雪刹也来了,慧珠没再犹豫,错身的时候,把那封信塞到了三姑娘的手里。 那是姜高良求她带给三姑娘的信,她原本是想交给二夫人的,想了又想,还是越过了二夫人。 若二爷还有什么心事未了,那肯定就是三姑娘的婚事了。 —— 这一到了冬日就是不停地吃吃睡睡。 徐昭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趁着阳光正好的时候,坐在秋千上晒暖。再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练练功夫。 两次和章得之对上,她都占不了先机,也不知是他太灵敏,还是昭娘这具身体不怎么活动反应太迟钝。 智力被碾压就算了,若连腿脚上都占不了便宜,这是徐昭星怎么都不能接受的。 脱掉了厚重的棉衣,只穿了中衣的徐昭星在炭炉不远处活动身体。 跆拳道多是腿上功夫,一拳八腿,甭管怎么踢,少了陪练,都很难有进益。 徐昭星踢了几次腿,越踢越没意思,忽然开始想念章得之,无他,就是想找他当陪练…而已。 至于樊星汉,她很少会想起,应该说是她故意不去想。 这是两世里第一个表明要娶她的人,虽说那并不是她想要的求娶理由,但这第一人对她来说,总是有些特殊的。 来这儿都小半年了,她仍旧很频繁地会想这些问题。 她还能回去吗? 若当真回不去了,她想不想找一个男人嫁了? 或者弄一堆面首? 她有钱啊,养个三五个男人,绝对养得起。 就怕舆论有压力,还怕战乱的时候,物价飙高。 要不要忽悠着章得之认她当个义妹什么的?万一他要是谋反成了,封她个公主当当,再赐她二十面首! 当然,这前提是她得先上贼船才行。 徐昭星的脑子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很乱。 而且,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乱,没有一点儿新意。 就这么着,到了春节。 春节的头一天,下了场大雪,裹的整座城都成了白色的。 徐昭星自己动手堆了一个雪人, 堆的很大,用完了下在院子里的所有积雪。 蒋瑶笙也来了兴致,叫人摆了桌案出来,画了一幅画,自个儿起了个名字叫《雪压傲梅》。 这就是她和蒋瑶笙的差距了,她若一时兴起,能踢坏家里的所有大理石桌案。 别说,还真是脚痒难耐。 大过年的,不兴踢坏东西,也没哪个不长眼睛的这时候还惹上门。 “二夫人,大爷叫奴婢来请二夫人和三姑娘去祠堂。” 洪氏身边的肖嬷嬷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立在不远处,垂首道。 “去祠堂?祭祀!”徐昭星好像在自问自答,是了,过年祭祖,可是打古代传到现代的传统。 她走到了蒋瑶笙的身边,拉了她的手道:“走,去给你爹送些纸钱。” 蒋瑶笙很顺从,只是先前握笔的手,刺骨冰凉。 蒋家的祠堂无疑就在宣平侯府内,与其他的建筑也并没有多不同,更是与藏书房相隔不远。 徐昭星拉着蒋瑶笙走在肖嬷嬷的后头,她们之后,又跟了慧珠慧玉、雪刹和雪那四个丫头。 才走到祠堂的门口,肖嬷嬷道:“还请三姑娘和大夫人站在一起,大爷和三爷已去祠堂内祭拜。大爷另有事让奴婢问一问二夫人。” 祠堂外不得喧哗,且大房、三房的女眷皆已经站好,蒋瑶笙没有多想,命了雪刹和雪那站到一边,自己立在了洪氏的后头。 “二夫人随我来这边。”肖嬷嬷边走边回头。 拐了两个弯,绕到了祠堂的后头,徐昭星跟着肖嬷嬷站定,怪不爽地道:“什么事,说!” 肖嬷嬷清了两下嗓子,从树后窜出来了四个小厮,一个拽住了慧珠,另一个拽住了慧玉。另外的两个,向徐昭星逼进。 肖嬷嬷道:“二夫人莫怪,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大爷说,既然二夫人打定了主意为二爷守节,不如移步祠堂,如此才显心诚。” 若徐昭星没有记错,这儿的女人一辈子只能出嫁时进一次祠堂。丈夫死后,倒是可以进祠堂,不过得先剃度或者带发修行,且进去以后便不可以接触外人,尤其是男人,见一下等同通|奸,那就是死罪了。 这是打着要把她关进祠堂随意揉捏的主意。 呵呵,先前还说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会大过年惹上门,瞧瞧,这不是来了,还真是打得一手的好主意。 旧仇未报,又结新恨。 她哪里还会客气,一脚踢飞一个。 肖嬷嬷都没有看清,四个小厮越过了她,嗖嗖地摔在了积雪上。 她惊恐万分,提着裙摆就往前面跑,一边跑一边喊:“救命——” 另一边,祠堂的正门口,蒋恩面色严肃地宣布:“二夫人徐氏用情至深,自愿从今日起进祠堂为二爷祈福。” “怎么可能?”蒋瑶笙惊讶地从洪氏的后头跑了出来。 她从没有听她娘说过。 大房的人默不吱声,余氏倒是想说句什么,可瞧了瞧站在大爷后头的她们家三爷,看那样子,想是不止知道内情,还很同意。 和洪氏比起来,徐氏还算是好的。 可,没了男人,娘家也没了人,又不肯任由摆布的,就是这个下场哩。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扶了蒋瑶笙一把,劝道:“三姑娘,你娘既然这么决定,想来有她的道理。” 蒋瑶笙不相信,喊道:“我要见我娘。” “放肆!”蒋恩喝了一句,“在祠堂外喧哗,掌嘴,我代你父亲教教你规矩。” 很快就跑来了几个粗使婆子,两个制住了雪刹、雪那,还有一个又黑又壮的婆子伸手来捉蒋瑶笙。 她才将碰到三姑娘的胳膊,便被一只手从后拉住,怎么都动弹不得。 肖嬷嬷没能如愿跑出来给大爷通气,就被殴了。 因为担心前头会出事,徐昭星就没敢用多长时间揍她,也是一脚踹飞了事。 果不其然,前头也乱了起来。 徐昭星拎着那粗使婆子的后衣领,一个过肩摔扔出去了老远。 然后前踢,后踢,侧踢,回旋踢,总之把憋了许多天的洪荒之力全部释放了出来。 最后一拳,徐昭星跑的飞快,跳起来又扑下去,用了十分的力气砸在了蒋恩的脸上,血点子四溅。 徐昭星强忍着想要打死他的心思,掐着他的脖子狠道:“记着,我不干背地里放火的事情,但我有一百种法子当面打死你。” 要不是蒋威躲的快,他也得挨上一顿才行。 大概是以为此事定成,大房所有的女眷都没能反应过来之时,蒋恩已经被完虐。 把该揍的全都揍趴下了,徐昭星这才拉着傻眼的蒋瑶笙出了祠堂,背后是一群女人的嚎哭声 音,数洪氏嚎的最大。 她耳尖,还听见了“丧门星”这样的话语。 呵呵,丧门星是吗? 更可怕的也不是没有,不信,再来试! 第三十七章 蒋瑶笙一路走一路哭。 一会儿哭爹死的早,一会儿哭娘的命苦。 还真真是哭爹喊娘,没完没了。 她真的是吓坏了,从蒋恩说她娘要进祠堂,到蒋恩让人掌掴她,这已经不能说是阴谋了,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加害! 就因为她们无依无靠吗? 徐昭星猜的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道:“瞧见了没,我叫你学几手功夫,你总是不认真学,对付这样的人,凭什么都没用,还得凭武力。女人怎么了,你绣花针练的好了,也能戳死人!” 她也后怕,幸亏蒋恩的奴才都是草包,万一来一个章得之那样的,她想跑都不一定跑得掉,更别想着挥一挥手带走蒋瑶笙了。 毕竟她会的也只是防身功夫,想要横扫一片,还得有柄机关枪。 一回了中院,徐昭星就叫人看紧了门户,叫蒋肆集合了前院里所有的奴才,人手一根棍棒,什么都不干,就给她看着门。 md,这都什么事啊! 大过年的,自个儿不痛快,还让她也痛快不起来。 那些人,她不该一脚踢飞了事,应该一脚踹起来,再一脚踹出去。 —— 姜家,从不祭祀。 每年过年这日,姜家的历代家主,会割了自己的食指,滴血于酒中,在正午时分,对着太阳,将血酒洒在泥土里。 呃……要是没有太阳肿么办? 那就面朝皇宫,将血酒一饮而尽,以示自己为了家族使命献身的决心。 姜家这一代的家主原先叫姜得之,少年闻名之时,先帝下了诏书,赐章姓。 据说,章姓承姜氏,说周成王姬诵执政时期赐封姜太公于齐地,建立齐国,鄣国被姜太公收为附庸国。后姜太公将齐国留封给嫡子,而将鄣国分封给庶子。到了姜虎时,鄣国被齐国灭亡。其弟姜韅辗转数年,后定居于武都,于鄣字去邑为章,从此有了章姓。 先帝为何下那一纸诏书的真实原因,已经不得而知。 无外乎是不想让废王之后闻名,亦或是告诉他,他和姜韅一样,不过如丧家之犬,想要活着就得隐姓埋名。 历来都是成王败寇,莫说先帝让他改姓,就是赐给他的是一杯毒酒,在不能起事之前,他也得含恨而饮。 说起来,并不是不觉得受辱。 若不 然,也不会即刻从了父亲的遗愿,娶了表妹,又那般的想要一个儿子,只为了让儿子重姓姜而已。 其实他并不知道做皇帝是什么滋味,只不过从出生起受到的就是要光耀门庭的教育。 别家的光耀门庭是做官或者拥有高楼广厦,姜家的光耀门庭却是冲着那个至高无上的唯一。 他逃不掉的,是几代人的心血和时事的造就,才有了如咸鱼翻身般的一挺。 他若现在撂挑子,他爹,他爷,甚至爷爷的爷爷,都要跳出来,骂的他躲都没处去。 若一个人的命运本该如此,他唯有…不屈。 这一年又是一个没有太阳的结尾,章得之饮完了血酒,将酒杯递给了陈汤。 这处姜家的老宅,便是废王身死之后,其孙的藏身之地。 后来他们这一脉不得不迁出长安,老宅却一直保留至今。 每二十年翻修一次,因着门第过小,又是院中之院,从不引人怀疑。 陈酒从角门进来,一阵小跑,到了章得之跟前,哈着白气道:“先生,那蒋家又出事了!” 章得之只来得及翻了下眼睛,却听后头的姜高良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事儿不好说。 真不好说。 说蒋家大房欺负了二房,可大房也太惨了点儿,见血了不说,还掉了牙。 哎哟,据说事后,从大爷的房里端出了两盆血水,还不让请大夫,哎哟,光想想都觉得疼。 —— 宣平侯府东院。 蒋东给蒋恩上好了药,躲在一旁的洪氏,红着眼眶埋怨道:“爷说不让我去招惹那个丧门星,可爷自己去招惹她做什么!” “大哥,你真不请大夫啊!”蒋威忽从外而进,双手抱着手炉,一瞧见蒋恩的惨样,忍不住又呲了呲牙,“二嫂,就不是女人啊!” 蒋恩摆了摆手,示意洪氏别再说那些了,偏头和蒋威道:“想当初,母亲本不答应二弟娶那徐氏进门,可一听说她是武将的女儿,就松了口。母亲打的是什么主意,你现在可知道了!哼,想当初,说我身子弱,说你没长性,只给二弟一人请了演武师傅,瞧见没,她可不就是打着将你我养成废人的主意!着实好算计!” 蒋恩的侧牙掉了三颗,鼻子流血不停,若不是他躲闪的快,掉的就该是门牙了。 他恼!怎 么不恼! 原先即使气恼,也从不会说一句嫡母的不是,如今都气的口无遮拦了,可见心里都有去挖坟的心。 与那徐氏前几次斗法的失败,总是让他不由想起被嫡母打压的日子,这让他很恐慌,那徐氏便成了不除不快的眼中钉。 原以为她不过就是嘴利,不曾想,她还真真是个会两手功夫的。 嫡母啊嫡母,你当初愿意迎她进门,难不成还真是因为这个? 蒋恩微微仰起来的头,因为气力不济,又落在了枕头上。 今日这一出,又是完败。 原想着将她关到了祠堂里,外人便不能插口她的事情。 如今关不了她,一切只能回到原点。 不能动,只能躲。 这年自然是没法过了,洪氏留了蒋威和蒋恩说话,自个儿出了门,叫了声“明娟”,才想起来自打八姑娘的满月宴结束,明娟就被她打发到了洗衣房。 又叫了声“肖嬷嬷”,又想起来肖嬷嬷被丧门星打趴下了,到现在还动弹不得。 洪氏扶额叹气,心想着,自己还真是气糊涂了。 她忍着心口疼,吩咐明月:“去告诉厨上,给各院单独准备吃食。年夜饭……各院吃各院的。” 别说是这年夜饭了,就连年下的走动,也是不成了。 大爷那个样子,可怎么出门噢! 哎哟,这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洪氏的眼泪,又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面颊上滚落下来。 —— 蒋恩闭门不出了小半月,于正月十六这日不得已出了门。 只因仆射大人设宴款待众博士,他不敢不去。 先前送年礼之时,他便让送礼到各家的蒋东告罪了一声,说他因着下雪路滑摔了一跤,这才不能亲自送礼上门。 所以,顶着仍然没有消肿的脸出门,倒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只不过去了仆射大人家才知道,今儿的宴是全鱼宴,据说还是从遝氏县快马运来的海鱼。 宴席很快就开始了,仆射大人居中,蒋恩坐在左边第三的位置上,正挨着章得之。 仆射大人举杯:“来来来,诸位,先共饮一杯。” 蒋恩以袖遮杯,一饮而尽。 仆射大人放下酒杯,举起了筷子:“来来来, 诸位,尝一尝这鱼脍,沾上我家自制的八和齑,实在鲜美。诸位不知,我家的八和齑是用蒜、姜、橘、白梅、熟粟黄、粳米饭、盐、酱八种料制成的,别家可吃不到这个味道。” 蒋恩不喜鱼脍的腥味,尝了一块,便不再举筷。 “某敬蒋博士一杯。”章得之朝他举了举杯。 蒋恩不得不也举了杯。 “某再敬蒋博士一杯。” 原以为章得之同他就是寒暄一下的关系,哪知他竟拉着自己喝个没完没了。 这还不算,章得之喝得兴起,一手执壶,一手执杯,立起来大声道:“蒋博士真是好酒量,今日某与蒋博士不醉不归。” 这下好,起哄的人围了一圈,仆射大人还道:“喝喝喝,今日酒管够。” 蒋恩骑虎难下,也不记得自己喝了两壶还是三壶,头有些晕,推脱了要去茅厕,想要出来透一下气。 蒋恩出了仆射家的宴客厅,遍寻不到蒋东的身影,只碰见了一个奴才打扮的黑瘦男子,便道:“我要去茅厕,天黑不熟路,你在前引路。” 那黑瘦男子道了声:“是,大人。”便走在了前头。 蒋恩随在他的身后,也不曾注意,只知上了一个长廊,快走到长廊尽头之时,那奴才一闪身,竟不见了,紧接着他便脚下一空,直接从台阶上扑了下来。 鼻子啊鼻子,被那徐氏揍了一拳,头几天,头一低就流血,好容易才不流了,这下又坏了。 蒋恩哭死的心都有。 只因他是被抬出的仆射府。 仆射大人听说蒋博士又摔了一跤,赶忙请了城中有名的赵大夫。 好容易止住了鼻血,蒋恩挣扎着起来,想和仆射大人告罪一声。 可前半月流的血还没能补回来,今日又流了不少,他竟有些晕。 仆射大人说什么都不敢再让他起身,于是就…… 洪氏一听人报,大爷被人抬了回来,一下子厥了过去。 要知道二房里哭爹喊娘的人只有蒋瑶笙一个,大房哭爹喊娘的就多了。 除去已经嫁出去的大女儿,蒋恩和洪氏还有四子两女,六个孩子一字排开,一人哭一句,哭一天都不带累的。 洪氏和蒋恩并排躺在床上,混混沌沌地想,她是醒呢?还是不醒呢? 总之,都叫人烦躁不堪。 哎哟,真是流年…不利啊! 蒋恩觉得自己是遭人陷害了,他总琢磨着章得之是想故意灌醉他。 他仔细想了想那带路的奴才,可他脑子里犹如灌满了酒,愣是想不起来那人长什么样子。 这和挨徐氏的揍还不一样,前一次是丢人,后一次是……更丢人。 如此,蒋恩又闭门了半个月,这一次不得不出门,是因为太学开馆,他得登台讲经。 他不是章得之那种早就闻名的大儒,就是一个稍稍有些学问的讲经博士,主攻方向是《诗经》。 《诗经》比起另外四经,还算简单,主要就是背,至于会不会学以致用,还得看个人,这可是师傅教不出来的。 比之《春秋》它更无邪,比之《易经》它又无需钻研。是以,连续几年开馆之时,讲经的都不是他。 今年的机会,可是他求来的,若讲得好,他也能成大儒。 蒋恩躺在床上调养身体,前后加起来养了有小一月,便准备讲经的内容准备了小一月,临登台之时,仆射大人突然告诉他,换人了! 蒋恩懵了有小片刻,怒火冲天,却也不敢在仆射大人的跟前造次,就红着脸问了一句:“敢问大人,换成了何人?” 仆射大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你可得感谢章先生……瞧瞧你的鼻子,若不是章先生,谁有那个能耐,临时替下你!” 他的鼻子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不就是还红的…异常! 徐氏将他揍了,他觉得丢人,便没有请大夫,也就不知道外伤还得忌口,那日他在仆射大人家既吃了酒,又吃了鱼,皆是发物,再加上摔的那一跤,他那脸比初被徐氏揍还要精彩上十分,以至于到现在,伤口的周围还有些红肿。 那章得之讲经讲的是甚,蒋恩压根就没去听,据说,太学生们一听说今日讲经的是章得之,将讲经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蒋恩气呼呼地骑了马,原本是想回家的,可家里的气氛更是气闷,便沿着街市来来回回。 他一共走了三趟。 正在红宵楼喝花酒的蒋威也就是探头往楼下一看,嘿,“大哥!”他冲底下的蒋恩打招呼,“大哥,闲来无事,要不要和小弟一块儿喝杯酒啊?” 蒋恩一向看不上蒋威的堕落。 可堕落好啊,一醉解千愁。 美酒在口 ,美人当怀,蒋恩有些恍惚,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嫡母那端庄华贵的模样……呸,什么端庄华贵,说起来还不是在人前装。 只是嫡母的样子变了又变,再一闭眼睛,居然成了那徐氏的模样。 蒋恩口齿不清地道:“不、不是,不报,时候,没到。” 他怀里的玉姑娘将此话听了个清楚,娇滴滴地道:“爷,说什么呢!来来来,奴再喂您一杯酒。” —— 远在宣平侯府的徐昭星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打了二三四五个。 “娘,是不是又有人想算计咱们了?”蒋瑶笙犹如惊弓之鸟。 徐昭星将披在肩上的披风又拢了拢道:“别瞎说,我这是……嗯,我的鼻子……真病了。”病的还不轻。 慧玉端来了姜汤,徐昭星趁热喝了个干净。 她的头有点儿蒙,她这病在现代叫感冒,在这儿估计得算伤风,但究竟是因为风寒得了伤风,还是因为忧虑,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是有人讲究医病先医心,她有一心的心病,也不知谁能来帮她医一医。 她担惊受怕了整整一个月,生怕蒋恩一怒,狗急了跳墙,要把她们团灭。 还是那句话,两手不敌四拳,她的人手毕竟有限。 慧玉强硬地将她扶到了床上,她吸溜着鼻子躺下去之时,还在胡思乱想:也不知,她这一迷糊,能不能回去? 想回去想的心疼,可回去,又不是出入祠堂那么简单。若她能把蒋瑶笙也一并带回去…… 呵呵,她果然是烧糊涂了。 徐昭星昏睡了一天一夜,慧玉和慧珠商量了一番,叫蒋肆派人去同景堂请大夫。 来的并非坐诊的大夫,而是樊星汉亲自来了一趟。 他给徐昭星号了脉,开了付桂枝方,这才顾上仔细去瞧守在床边的蒋瑶笙。 上一次见她,她一直带着面纱,容貌并未看仔细。 如今看来,她长的并不太像昭娘,倒是像他的紧。而他上一世的女儿,却长相颇似樊离。 樊星汉的心里犹如被丢了个种子,很快便长成了大树枝叶横生,可每截树枝上的树叶都是不一样的情绪,有多少叶子,就有多复杂。 他见她双眼通红,略有些无神,安慰道:“三姑娘不必担心,夫人她就是有些累而已,歇歇就会好。” 蒋 瑶笙欲言又止,她有那么个冲动想要问一问他,是不是真心愿意娶她娘,带她娘离开蒋家这是非地? 她忍了又忍,还是只道了一句:“谢谢!” 樊星汉微点了下头,“不客气。” 他收拾好了药箱,却迟迟没有提起,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道:“三姑娘和夫人的感情可真好!” 蒋瑶笙轻声说:“嗯!我就只有娘了。我娘此番要是活不成了,我就一把火烧了这里,叫他们谁也得不到好!” 樊星汉一怔,急道:“三姑娘,凡事应该往好处想。若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你只管差人到同景堂找我。” “找你?”蒋瑶笙翘着嘴角看他一眼,又道:“我为何要去找你?” “因为,我是你爹……的义弟!”樊星汉的声音有些发硬,内心的纠结,连他自己都理不清。 “算了吧!你不是说我娘会没事吗?等我娘好了,我就和我娘商量商量……离开这里。” 蒋瑶笙想起了姜高良给她写的信,也许他说的对,既然在长安不快乐,为什么不去洛阳投奔舅母和京哥呢! 舅舅虽死,但徐家的族人可都在洛阳呢。 樊星汉又一怔,眯着眼睛琢磨她此话是何意! 第三十八章 樊星汉想问蒋瑶笙,她要去哪里。 可他忽然看见躺在床上的昭娘动弹了一下。 离的更近的蒋瑶笙自己也看见了,她扑到了床边,叫:“娘。” 徐昭星其实老早就醒了,毕竟睡了一夜一天,再累也歇了过来。 起初是嗓子疼不想说话,后来听到樊星汉的声音,就更不想说话了。 她一丝不落地听完了蒋瑶笙和樊星汉的谈话,不醒也得醒了。 樊星汉让慧玉沏了碗蜜茶,徐昭星喝了半碗,躺下去之时,看了看蒋瑶笙。 即使蒋瑶笙不明白,那樊星汉也没法再问下去。 樊星汉原还想和昭娘搭上几句话,呆了一会子,昭娘连眼神都不肯和她对上,他只能告了辞。 徐昭星还有些昏昏沉沉,以至于有些弄不清楚昨夜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还是梦。 昨夜…… 自打她睡下,就一直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飘,四处雾蒙蒙的,就跟鬼屋一样。 偏她又觉嗓子干疼难耐,明明隐隐约约瞧见下头有一处清泉,可就是飘不下去,只能干着急。 便是这时,她的嘴里忽然多了点清凉甘甜的东西。 就是那么点清甜,将她唤醒。 她缓缓睁开眼睛,发现“水鬼”正在喂她喝东西。 章得之的手里握着一个白玉一样的小瓶,里头也不知装着什么奇怪玩意儿。 看见她睁开眼睛,他笑了一下道:“我与夫人几次都说不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给夫人下了蛊,如此夫人唯有听我的话才行。” 当时,她说了什么呀? 徐昭星下意识闭了眼睛,仔细回想。 —— 章得之忙了一日,总算清闲了下来,他跪坐在桌案旁,翻开了昨日看了一半的手稿,忽想起最初让陈汤去做眼线,传回来的话。 “先生,那夫人与平常妇人有些不同,不喜跪坐,宁愿坐在不雅的矮脚凳上。更多的时候是半躺,尤其喜欢侧躺着看书。” 他换了个侧躺的姿势,一手支头,一手翻页。 这手稿是蒋福到洛阳城的手记,蒋福去过洛阳三次,三次的见闻都在手稿里。 章得之少年游历,也去过洛阳城。 从地理位置看,洛阳地处黄河中游南岸,跨伊、洛、涧几条 河流,北倚邙山,南对伊阙,东据虎牢,西有崤坂,素有“河山拱戴,形胜甲于天下”之誉。按蒋福的说法,洛阳是一个恃险防御、虎踞龙盘的地方,“调在中枢,西阻崤谷,东望荆山,南望少室,北有大岳三河之分,风雨所起,四阻之国”。洛阳居天下之中,地理位置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而且徐氏的族人就在洛阳。 章得之分明是在想手稿上的内容,却不自主又想到了徐昭星。 少有女人会那么不爱惜自己,他都说给她下了蛊,她还嘶哑着嗓音笑:“这么好吃的蛊,再给我来一碗行不行?” 这倒让他骗不下去。 说起来伤风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他不亲自看过,不能安心。 他给她吃了清解露,刚好能化解她的毛病。 原是准备看过一眼就走,她却闭着眼睛絮絮叨叨个不停。 她说:“那日你走我便在想,以你的身手,想要人不知鬼不觉地翻进来,并非难事。可你为何有路不走,偏去游水……我就猜着一定是湖底有通道。这本就是废王府改建,以你和姜高良的关系,你知道密道也在情理之中。而且,我猜密道并不止一条,我这湖原先叫小液池,除了和宫里的液池形似,指不定还有其他相连的地方。你来我这里,故意走密道,不过是瞧瞧其他的地方还通不通而已! 我只是一直弄不明白,你和姜高良到底谁能号令谁。我不知你是一心只想辅佐明君,还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后者,其实你与那宰相赵器,在人品上也并无多少差别。 你上次说,我在你的梦里,本是已死的人,我也是弄不明白,那你为何对我这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的人如此上心。如今,我倒是明白了,在你的梦里,你的下场一定很不好。你便想着,既然我能改命,为何你不能!这才是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死的原因……” 昔日清丽的嗓音,嘶哑成了老妪。 他不想让她再多言,便道:“你无需事事想明,只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如今也想明白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站在高处,让那些想打我主意的人,只要想起我便不寒而栗。” 想到此,章得之便在想蒋恩和蒋威该怎么处置。 人都是这样,一念起,那个念,便不会轻易忘,尤其是恶念。 蒋恩安稳不了几天,与其等他卷土重 来,不如一劳永逸。 —— 徐昭星将昨夜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她揭了章得之的底不说,还坐地起价,乱提要求。 他居然没有掐死她,可见对她是真的“上心”。 还说什么“许你”,尼玛,简直苏炸了。 徐昭星的老脸哟,真想埋在被子里,一辈子都别出来了。 蒋瑶笙不明就里,掀了个被角问:“娘,你是不是冷?我叫人把炭炉挪到床边可行?” 徐昭星连忙摆了手。 她的病好了大半,本来就是心病更重,如今不想上的贼船,估计是下不来了,还病个屁啊。 徐昭星复原的很快,头一天还在躺着,第二天活蹦乱跳。 得了信的洪氏都还来不及诅咒徐氏快死,就只能继续沮丧。 洪氏这个年纪已经带上了二指宽的抹额,可不是为了好看,更不是想要摆老太君的谱儿,就是头疼,又不好直接绑白布条。 原想着最难过的日子,去年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去年只是个开始。 瑶雪的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八月,一想起她的嫁妆,洪氏就忍不住唉声叹气。 瑶雪可是她的亲闺女,给的少了她心疼,给的多了……她也得有啊! 就她夫君的俸禄,够一家子开销都是勉勉强强,一点都别想有剩余。 她有多发愁就有多想要茶山。 第三十九章 洪氏现在一点都不想想起二房的事情。 可茶山,那是蒋家的茶山。 起初打着独占茶山的主意,还想着比起蒋威,一定是蒋恩更可能袭爵,这才不想平分茶山的进项,为了自己以后铺路。 一晃多少年,宣平侯爵的位置一直不定,再不由三家均分茶山的进项,她这儿的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 可这事儿,还得和三房通通气。 洪氏和余氏有差不多的想法,相比徐氏,真的是对方更讨厌。 洪氏实在是看不了余氏尖酸世故的嘴脸,草莽的女儿总是喜欢把想法摆在脸上,与她做妯娌,实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 可那是一开始,那时候肤浅,不知道徐氏的恐怖。 现在,世故的余氏简直就是小白兔,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洪氏上门之前,要来了瑶雪小时带过的金丝八宝璎珞。 洪氏再穷,也不至于拿不出一件像样的首饰去送礼。 不过东颜朝有用旧物的习俗,尤喜那种有福之人的旧物。 瑶雪打小就叫人省心,如今要嫁的人家,以目前的蒋家来说,也不算差。 说实在的,若不是想拉拢余氏,洪氏还不愿意把自己女儿的福气分给三房的蒋小八。 从东院去西院,想要越过中院,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条路并不好走,绕了中院的藏书房一圈,路绕的远不说,还唯恐碰见那些不长眼睛的外男。 洪氏几次出门交际,碰见的各家子弟们都在夸赞徐氏,讲真,几次她都被气个半死,差点和那些人翻脸。 她的夫君是五经博士,她也不过捞到一个师母做做,那些人却个个都叫徐氏“徐大家”,仿佛这普天下的太学生都是师从她家。 不过就是因着那几本破书罢了。 洪氏越想越气,走起路来也是飞快,很快就到了西院的地界儿。 也许是她出门前没有看黄历,避之又避的徐氏,为什么也在西院? 洪氏一到了余氏那里,就傻了眼。 —— 徐昭星到西院来,也是临时起意。还是因为蒋瑶笙说,蒋恩命人来掌掴她时,余氏故意挡了一下,若不然她势必会挨上一下。 说的是挨一巴掌也不会少一块肉,但蒋瑶笙好歹也是名门闺秀,心理上肯定受不了这个打击 。 徐昭星觉得对人就有对人的方法,对畜也有对畜的法子。 余氏办的是件人事,徐昭星怎么也得投桃报李。 她让慧圆开了库房,挑了十匹颜色鲜艳的衣料,又寻了些不是金银的小物件,虽不是顶好,却也件件算得上上品。 她便是带着这些东西,浩浩荡荡地到了西院里。 余氏一见她便眉开眼笑,还装模作样地客气道:“二嫂来都来吧,带这么些东西做什么?” 徐昭星逗了逗她怀里的蒋八姑娘,“东西也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小侄女耍着玩的。” 余氏:“那我就替八姑娘谢谢她二伯母了。” 这厢还不曾谢完,便有人来报,大夫人来了。 余氏有些尴尬,让二房的人知道她和大房相好不好,让大房的人知道她和二房相好也不好。 她把八姑娘递给了奶娘,拿帕子掩了嘴笑道:“大嫂今日怎么来了?” 这话还不是说给徐氏听的。 徐昭星不以为意,倒是洪氏一进门就吓了一跳。 她先是瞧见了摆在桌案上的衣料,那俏丽的颜色着实打眼的紧,接着才看见与余氏并排坐着的徐氏,惊了一下后,心道,这冤家当真路窄呀! 可她才不管三房是不是和二房相好了,就算是她们结成联盟,就余氏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常性,她也有办法破掉。 洪氏原以为自己再看见徐氏一定会掉头就走,但人啊,都是被逼出来的。 洪氏很快就缓过了神,还使劲扯了一下嘴角,笑说:“哦,原来二弟妹也在这儿。” 徐昭星却在瞧见洪氏的那一刻,就端起了茶,浅尝一口,不曾放下。 待听见洪氏说话,她又缓缓地喝了两口茶,这才缓缓地放了茶杯回应她:“哦。” 洪氏要疯,就因为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什么玩意嘛! 可一想起蒋恩的伤,洪氏便又觉得人家确实有高高在上的资本,因为她力气大。 一旁的余氏也吓了个半死,生怕洪氏话说的不好听,激怒了徐氏,得挨打。 好在啊好在,洪氏就没有那身傲骨。 这就是她讨厌洪氏的地方了,没有那身傲骨偏还装出大义凛然的模样。 这要是换个地方,她还巴不得她们打起来。 但在她自个 儿的家里,她却只能和稀泥。 她殷勤道:“大嫂和二嫂还真是心有灵犀,说不来都不来,一说来便前后脚上门,今日是我的荣光呀!” 洪氏尴尬地笑笑,余氏给她让了座,她紧挨着徐氏落座,不知那徐氏是不是故意,抖了抖胳膊,又吓得她一惊。 洪氏吓得花容失色,徐昭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 她也不觉得得意,她很少会打女人,但要上赶着作死,性别便是可以不计的。譬如肖嬷嬷,她不是也照踢。 她会不会和洪氏动手,就看洪氏会不会作死了。 这就是她打人还是不打人的原则。 洪氏脸色发白地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紧挨着徐氏的那边僵硬不堪。 稳了好大一会儿,才像是重新找到了声音。 她道:“既然二弟妹也在此,我便把事情一并说了,我来找三弟妹就是想商讨一下茶山的事宜。茶山理应由嫡系继承,但咱家与别家不同,二弟妹也应该心知肚明……” 她顿了一下,去看徐氏的神情。 徐昭星明白,洪氏是在想拿儿子说事儿。 她不动声色,撇了余氏一眼,心知,洪氏既然来找余氏,便是笃定了,在茶山的事上,大房是三房一定是同仇敌忾……那么肯定是针对二房独占茶山之事。 想要平分茶山的进项,可见大房是真穷啊! 这还真得感谢侯夫人,能留给亲孙女的都留给亲孙女了。 徐氏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洪氏清了下嗓子,又道:“我是觉得不如这样,不如三房均分茶山,不管以后由哪房袭爵,都按这个来。” 她敢说出这个提议,无非是觉得这个提议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譬如二房,为了长远打算的话,当然是什么时候都均分茶山进项更好。 至于三房,单凭余氏眼皮浅的性格,根本就不会反对。 果然如徐昭星猜测一般。 她含笑问:“不知大嫂说的这话,可和大哥打过商量?” 洪氏不明所以,却道:“我家大爷一向只做学问,他从不过问这些事情。” “哦?”徐昭星说话的同时,已经看见了从不远处携手走来的蒋家兄弟。 那蒋威才将踏过门槛,便歪坐在地,口齿不清地喊:“夫,夫人,大哥来了。快, 备上,上一桌好酒好菜,我与大哥一醉方休!再让新儿几个换上漂亮的舞,舞衣,让大哥,一饱眼福!” 打脸来的太快,措不及防。 先前还说他一心做学问,如今便跑到了老三家看艳舞。 谁不知道呢,老三养的舞姫,都是打花楼里淘出来的,既卖艺又卖身的舞女。 洪氏的老脸哟,被震惊的粉落了一地。 余氏也忍不住红了脸,连忙上去踹了蒋威一脚。 蒋威捉了她的脚香上一口,又道:“快,快去”。 余氏羞愤疾走,留下烂摊子谁爱收拾谁就收拾去! 洪氏想不明白,自个儿的夫君怎么和蒋威那个纨绔混到了一起,该不是被打傻了吧! 她瞥了一眼徐氏,揉着帕子,对身后的丫头道:“扶大爷回去!” 洪氏走的匆忙,莫说茶山之事未定,就连八宝缨络都忘记了送出去。 那洪氏和蒋恩也走了,偌大的待客厅里除了徐昭星,就还剩下趴在地上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蒋威。 徐昭星也站了起来,对余氏的丫头道:“瞧瞧你们三爷去!” 她自己绕过烂泥一样的蒋威,出了门。 这就是所谓的高门大户,庭院深深深几许,总是能发生一些活久见的奇葩事情。 不是说关起门来过日子,就能过好日子,只因挡不住别人的算计。 那倒不如打开了门,走出去。 洪氏的算计,她想的很清楚了。 洪氏算着她为着将来做打算,一定会答应。 殊不知,她倒是想为将来做打算,却是无能为力。 她只顾得了眼前,眼前就是……她不准备让大房如意。 —— 二月初,再有三天就是圣上大婚之日。 徐昭星让慧珠在侯府西门前贴出了一个告示。 “告示曰,圣上大婚,普天同庆。蒋府为贺这天大之喜,特举行“诗武大会”。” 牢元勋边念边道:“明知,快看,还有彩头。比赛第一者,赠茶山一年所余……啧啧,徐大家,着实好手笔!明知,你要不要参加比试?你的诗是一定会行,只是这武嘛……” 姜高良知道好友是在打趣,正色道:“于情于理,都要勉力一试。” 于情,他想再见一次蒋三姑 娘。 于理,他知道他爹最缺的就是银子。 没有银子,怎么招兵买马! 第四十章 (因为四十章当时出了点小问题,一直是存稿箱状态。现在只能把番外发到这里。 给后来的人一点儿提示,江上是章得之,这是现代篇的番外。放在最后看会更好。 因为我的失误给大家造成的阅读混乱,给大家道歉。对不起啦!) 小包子一生下来就是个会笑的。 一笑,肉肉的小脸就挤到了一起,眼睛又黑又亮。 小包子是个小姑娘,江上给她取名江心上。 心上是个软萌软萌的小包子,饿了不哭,烦了不哭,才两个月就会咿呀咿呀的和人对话,尤其爱江 上,只要一看见他就眉开眼笑。 徐昭星酸酸地吐槽,“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这个说法你还不知道吧!” 江上只笑,却不回答。 徐昭星对他不满极了,因为有很多事情,他都不肯告诉她。 譬如,他是怎么来的? 尽在晋江文学城 譬如,蒋瑶笙、姜高良、余良策、徐文翰,那些小孩怎么样了? 譬如,她给他制定的百年治国方针,贯彻到哪一步了? @无限好文, 她问的不急,他就装没听到。 问的急了,他就说:“你爱操心的毛病怎么还没有改掉?二十几岁的年纪,非得把自己搞的像个 老妈子一样。” 徐昭星生了气,他就笑嘻嘻来哄,反正,不想说的还是不肯说。 徐昭星生了小包子,家里的开销日渐增多,光孩子的尿不湿钱,每月就需要不少。 她是母乳喂养,省下了不少的奶粉钱,可是她这个产奶的,顿顿少不了汤汤水水。 小包子半岁之后,徐昭星休完了产假,这就得断奶了。 得,又多了个奶粉的开销。 徐昭星嘴上不说,心里是有点急的,她其实也才工作没几年,手里的积蓄不多。 没有小包子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钱是个问题,可有了小包子,有很多事情都得考虑。@无限好文, 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她一点都不能在江上的跟前表露,初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现自己基本成了文盲,这滋味 她懂。 更何况,江上还是个男人呢! 但是,她并没有为难多久。 有一天江上买菜回家,忽然问她:“家里是不是没钱了?” 说着,从买菜的篮子里,拿出了好几沓毛爷爷。 徐昭星瞪大了眼睛:“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捡的?还是抢的?” 江上没有父亲,母亲也在几年前去世。江上的母亲是江寒的姑姑,未婚生子,江家的人没人知道 江上的父亲是谁,所以他就随了母姓。 这是他们两个领结婚证的时候,江寒的妈妈告诉她的。 江家也是普通的家庭,一下子拿出十万块钱,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徐昭星是真怕啊,真怕他脑子一热,干点犯法的事情。 这里可不是东颜,他也不再是皇帝。 江上没想到她直接跳了脚,掘住了她道:“你急个什么?我挣的,我不是无业游民,我有工作, 金融投资。” 金融投资的范围太广了,徐昭星还以为就是那种劝人买卖基金的。@无限好文, 尽在晋江文学城 又过了许久,她才知道,江上早五年前就有了自己的投资公司。 那么问题又来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徐昭星有满脑子的问题,可他就是不肯说呢! 这个男人,还和以前一样,心思太深太深了。 第四十一章 如果洪氏是个强势的,她一定闹到了中院,问一问徐昭星是不是故意针对她。 她才说要三家均分茶山,她就拿了茶山的进项,做什么诗武大会的彩头。 洪氏心疼的吃不下晚饭。 实际上她确实是强势的,但人就是这样,一鼓作气再而衰。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没有那个勇气。 洪氏头上的抹额并没有因为立春转暖就去掉,该减的冬衣一件未减却显得袖子宽大,就连她自己对着铜镜时,也能看见自己的额头上平添了两条皱纹。 她叹息一声,心道,其实有时候并不是岁月催人老,而是那些不争气的人。 她把蒋恩赶去了书房,以往,他和那几个妾怎么胡闹,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他花酒喝过了,不三不四的女人也睡过了,她便觉得他整个人散发的气味都是带了些令人反胃的狐骚味道,更看不了他的脸,索性他爱怎样就怎样,只要不碍她的眼就行了。 还叫人捉住了蒋东痛打一顿,开了蒋恩的库房,将里头所剩无几的几样值钱物件,搬了个一干二净。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总要拿出自己的嫁妆! 蒋恩因为这事,从太学院里回来找洪氏吵架。 他怒道:“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洪氏冷笑。 说“法”,她拿了自个丈夫的私房并不算违法。 说“天”,看看蒋恩现在的模样,这样的天,不要也罢! 接下来,为了节省府中的开支,洪氏将两个没有生养过的妾卖掉了,又算了算捏在自个儿手里的所有财产,一分为四,给自己留了一份,剩下的三份,留给自己的一女两子。 至于蒋恩的其他孩子……洪氏忽然就理解了自己的婆婆。 洪氏从不认蒋恩的生母为母亲,她的婆婆自然是侯夫人。蒋恩一直觉得侯夫人不公允,她原先也这样埋怨过,现在才明白公允…是个屁! 蒋肆毕竟在大房呆过一段时间,那些年被蒋东压迫的狠了,心里对这个人也是极度怨恨的,一听说蒋东被打,惊喜的同时,便迫不及待的将消息传到了后院去。 对此,徐昭星不作评论,她一向都认为自个儿作的死自个儿受,自个儿选的人谁也不用埋怨。 在昭娘的记忆里,当年嫁给蒋恩,是洪氏自己 拿的主意。 据说结婚后流的眼泪,都是选老公时脑子进的水。 唉!女人什么都不怕,就怕脑子里进了水。 像洪氏还好,脑子里的水流干了,还能看清婚姻的本质,自强一把。 像余氏那个耳朵根子软的,蒋威三不哄两不哄,又是一腔的柔情错付渣男,自己还觉得“爷的心里还是有我的”,到死也不会清醒。 总之,这个地方有毒,有男人的地方,到处都弥漫着乌云烟瘴气。 徐昭星挺愁的,还是愁蒋瑶笙的婚事。 若蒋瑶笙是自个儿的亲女儿还好,她还能拿出来“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魄力。 可偏偏又不完全是,便唯恐自己少做了一点、少付了一点责任,受到良心的谴责。 “诗武大会”的诗评选,徐昭星交给了慧珠,一共选出了八首,再由慧珠手抄一份,匿去了姓名与字迹,送到了章得之那里。 别人都叫她“徐大家”,她心里明白就她一本诗经看都没看完的水平,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至于蒋恩那个五经博士,舍近求远,自动忽略,也能算得上强有力的侮辱了。 章得之很快就选出了甲等,还附上了评语。 慧珠将他送返的诗呈上给徐昭星看,她摆了摆手,扔到了一边。 既然是大儒选出来的胜者,自然没人会提出异议。 她对文人骚客笔下的风月一向不感兴趣,却是对比武非常非常感兴趣。 藏书房院内的比武擂台已经搭好了,徐昭星还让蒋肆去找了樊星汉,拜托他向京兆尹借了兵丁二十,以防明日比武时,有人闹事。 这武评的评委,一定得由她来当。 蒋瑶笙觉得她娘是在胡闹,举行诗武大会就算了,自己来评选也算了,但观战的客人没请一个,只在擂台的侧面搭了一个通用的棚子,说是谁来谁坐。 可人分三六九等,万一有人冲撞了贵人可怎生是好? 她娘不以为然,到了正式比赛的早上,自己早早便上了藏书房的二楼,预备着坐在走廊里观战,且没有带面纱。 蒋瑶笙急的没有什么好办法,也只能早早地换好了衣裳,早早地带好了面纱,守在她娘的身旁。 比武仍旧由慧珠做主持,按照报名的先后,已经用2选1的淘汰方式,先行比过了投壶,淘汰掉了一批人。 是以,今日参加比武的一共有二十一人。 这二十一人将按照抽签的方式,两两比试。 徐昭星一共叫人准备了二十一根竹签,竹签上的数字却是零到二十,抽到竹签为零之人轮空,直接晋级。 如此,第二轮将剩下十一人,依旧按照抽签的方式,依旧是抽到竹签为零之人轮空。 第三轮便剩下了六个人,刚好两两比试。 第四轮还是抽签为零之人轮空,剩余两人比试。 第五轮是决赛,由上一轮轮空之人和上一轮比试胜出之人,决出最后的胜负。 第一三五轮比的是拳脚功夫,第二四轮比的是射箭。 慧珠站在擂台上宣布了赛制,参加比赛的二十一人没有人提出异议。 慧珠又道:“此次比武比的是拳脚功夫和射箭,点到为止,不允许使用任何兵器暗器以及□□。我家二夫人有言在先,列位在我家比武,受些小伤无可避免,但禁止大伤见血,请列位拿捏好分寸,并写下保证书。诗赛的胜者已经由章先生决出,我家二夫人有言在先,将拿出我家茶山一年所余做彩头,若诗赛胜者与武赛胜者为两人,则两人均分彩头。若为一人,则一人独占。” 徐昭星原以为没人会在意她家的诗武大会,毕竟明日便是圣上大婚的日子,还毕竟寡妇门前是非多。 不料,来的客竟然也不少。 樊星汉带来了京兆尹,章得之也是和她不认识的其他人一道来的。 棚子里,徐昭星早就让人备下了茶水瓜果点心,自取自用。 即使京兆尹上门,她也不曾从楼上下来,只是待他们看过来的时候,虚行一礼。 不多时,棚子里便坐满了客人。 就连蒋威也来了,还带来了两个与之交好的友人。 他见棚子里已经坐不下人,便带着他们径直往藏书房的二楼而去。 蒋瑶笙吓了一跳。 不待徐昭星交待,慧润挡住了他们,好声好气道:“三爷,走廊里的都是女眷。” 蒋威嬉皮笑脸道:“二嫂乃女中豪杰,不拘小节。” 慧润并不敢让,蒋威带来的小厮便推了她一把,她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 有些时候,真的懒得和这些人浪费口舌,还不如对牛弹琴。 徐昭星走了过去,一句话都未 说,却逼得那小厮连连后退,直接退到了走廊的尽头,她拎起他的后衣领,直接把他扔了下去。 幸好走廊的尽头挨着湖,只听“扑通”一声,小厮便在那湖水里,挣扎着喊“救命”。 一切都不过是眨一眨眼睛便发生的事情。 徐昭星转回了头,向着蒋威走去。 蒋威一揖作到了底,道了句:“打扰了二嫂的雅兴,二嫂莫怪!”便脚底抹油开溜了。 湖边,蒋陆递了根竹棍,将落水的小厮拉了上来,拉到背静的地方,揍了一顿,扔回了西院里。 这是比武还未开始,就提前看了一场武戏。 棚子里的人十有八九都看见了徐昭星那里发生的事情,有人目瞪口呆,有人窃窃私语。 说什么的都有。 说“徐大家好神力”。 还说“徐大家果然不拘小节。” 只是那说话的口气,赞叹不过是客气,赞叹中也还饱含着鄙视的情绪。 潜台词还不都是“一个女人抛头露面不说,还这般粗鲁”! 京兆尹同樊星汉道:“怪不得樊爷与蒋二夫人相交,原来二夫人是这样的脾性,是个爽快人。” 樊星汉强忍着诧异,纠正道:“我与二夫人并非相交,乃是与二爷情如兄弟。” 语毕,他一抬头,便瞧见章得之在笑。 难道他听的见自己说的话? 怎么可能! 章得之与他虽是前后脚的功夫到的这里,却是选了一个离他较远的位置。 棚子里,虽无人高声言语,但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也是噪杂的要命,即使是相邻的两人,若不挨的近一些,说出来的话,对方还不一定能听得清。 樊星汉觉得自己是多想了,就是这时,那厢的章得之遥遥向他举杯,又是一笑,可眼中并没有一丝的笑意。 如果说先前的笑像是嘲笑,那么如今这一笑便充满了鄙夷。 樊星汉强压下心头的疑问和怒火,也向他举了举杯。 心里却道,乱了乱了乱了,上一世的昭娘可是没有半点武艺。未成婚前,不过是闺中娇滴滴的小姐。成婚之后,也不过是后院里普通的妇人。 倒是那樊离,有着一身的好武艺。 樊星汉的心乱如麻,连擂台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都没有注意。 —— 第一轮的抽签结果公布,抽到零的居然是余良策,众人恭喜了他的好运气,便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一轮的第一场比赛,乃是姜高良对高敝。 慧玉拿了慧珠整理好的资料,给二夫人和三姑娘科普。 “高敝乃是惠州高家子弟,高家算得上二等世家的末尾。那姜高良乃是废王之后,奴婢不说二夫人和三姑娘也了解这人…” 其实她是说者无意。 但蒋瑶笙却是听者有心,总觉得她的话中还有话,下意识瞪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去看她娘。 她与姜高良通信五封,次次都是由慧珠转交。 头一封信,姜高良洋洋洒洒写了五页,写了去年在临乡县侯家怎么偷看她,写了他父亲千叮万嘱不许他与权贵结交,更不能结亲。 看完了信,她的理解是“我虽仰慕于你,但我们确实不能在一起”,还有“上次我口出恶言乃是误会,误会你把我当做那种以貌取人之人”。 她本不想写回信,但慧珠催了她三次,第四次又给了她一封姜高良的亲笔信。 这一回,信里写的是太学院里的生活日常。 被笼子关住的金丝雀,哪有不羡慕外面生活的? 这一回,蒋瑶笙回了信,问了姜高良知不知道长安城外祁山山顶上的雪化了没有,还问了他祁水的源头是不是祁山。 姜高良再回信,说的便是自己跑马到了祁山,还爬到了山顶,带了一瓦罐的雪回家,用雪水配了桂花煮茶,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可惜不能与她共饮。 如此两次三番,她便迷上了和他通信。 慧玉与慧珠最亲,保不齐知道点什么。 看来,她不可以再让慧珠替他们传信了。 也就是一愣神的功夫,那高敝已经向姜高良挥出了一拳。 高敝乃是惠州人,惠州在江水以南,自古就有这样的说法,说江水以南的人不如江水以北的人健壮,那高敝的身高确实比不上姜高良,看起来黑黑瘦瘦,倒是衬托的姜高良更加的玉树临风。 徐昭星还以为那高敝会比较灵活,谁知道看走了眼,竟然是高大威猛的姜高良更加的灵活。 高敝挥出那一拳,姜高良一闪身躲了过去,又以闪电之速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把高敝踢下了擂台。 徐昭星先是目瞪口 呆,又失落一笑,比看见蒋威那个臭不要脸的上了楼的表情还要丰富。 她好像是以章得之为模版,高估了这些太学生的武力。 姜高良不费吹灰之力晋了级,面纱都快要遮不住蒋瑶笙那一脸的崇拜之情,压根没发现她娘的失望,还一心觉得…好刺激。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没一场能让徐昭星提起来劲。 就连蒋瑶笙也发现了,没有姜高良的比赛,就好比一群野人在摔跤,看一眼,就想洗一洗眼睛。 第二轮的比赛也没有悬念,除了抽到零签的韩喜直接晋级到第三轮,徐昭星认识的小鲜肉余良策和姜高良也都晋级。 每人二十支箭,余良策射中了二十,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这倒出乎了徐昭星的意料,那余良策竟不是个被女人掏空了身子的草包,可见先入为主要不得。 还有那姜高良射中了十六支,是晋级中的五人中最差的。 第三轮的比试看起来比第一轮的便好看多了,不说拳拳到肉,也是比赛焦灼。 余良策对上了韩喜。 慧玉在一旁道:“韩喜乃是这些人中唯一没有权势的、普通到还有些穷苦的百姓,据说是因为哥哥救了宰相,被破例送到的太学。” 一个是打小在演武场滚大的武将之孙,一个是从小侍候人在宰相府长大的家奴幼弟。 一个耍的是套路,一个练的全是野路子,谁输谁赢,确实未知。 徐昭星这才像是活了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擂台。 那余良策耍起拳脚来,自带了亮光,动作潇洒飘逸,再配上他那张俊脸和挺拔的身姿,估计在场的女人都希望他会赢。 徐昭星也希望他能赢,没有其他的原因,就是因为韩喜是赵器的人。 她和赵器没有什么直接的恩怨,可她却差点因为他的插手没了性命。 是以,当两人纠缠到最后,余良策一脚踢飞了韩喜,徐昭星站起来,狂拍手。 只能说那小手开合的频率,让人应接不暇,足以代表了她欣喜的心情。 第二场是姜高良对战牢元勋,这真不是放水,确实是姜高良运气。 牢元勋根本不在乎什么彩头不彩头的,来参加比试就是为了陪姜高良而已。 如今两人对上,牢元勋根本没有使出全力,两人像平时拆招一样,拆解了几个回 合,他便假装不敌,败下阵来。 第三场赢的人叫鲍笛。 第四轮抽签,姜高良又撞了大运,抽到了零签,鲍笛和余良策比射箭,输的没有一点悬念。 最后的胜者将会在余良策和蒋高良之间产生,倒像是安排好的一样。 这时,徐昭星偏头去问蒋瑶笙:“你觉得谁能赢?” 蒋瑶笙瞬间红了脸,不答反问:“娘觉得呢?” 徐昭星笑了笑道:“那余家的小子功夫确实不错,但那姜高良……”那小子是个藏拙的,没有逃过她的火眼金睛。 且,她瞧着他的套路兴许还和章得之师出一家。 待比赛完了,她一定要先解了心里最大的疑惑。 —— 章得之少年游历,和一个江湖艺人学了一门江湖技艺——读唇语。 即使隔的老远,他也看到了徐昭星在说什么,他猜的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笑了一笑。 樊星汉一直在注视着章得之的一举一动,觉得他这一次的笑,像是发自心底。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八点。 第四十二章 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章得之从来没有做过和稀泥的事情。 这便是他有些看不上樊星汉的原因。 那一日陈汤明明就要得手,他的人横|插一杠,蒋恩因此躲过一劫。 既与徐昭星交好,偏偏又护着蒋恩。 章得之也猜不透樊星汉想干什么,只能撤回了陈汤,不和他正面冲突。 不过好在,即使什么都不用做,那蒋恩已经被蒋威带歪了,用不了多长时间,便是废人一个。 唉,想扳倒大树,不动刀斧,必先烂其根。 这便是赵器打的好主意。 昔日的蒋家军,从十几年前蒋福身死,便已不成军。 昔日依附于蒋家的将领,如今多半去了赵器的阵营。 树倒猢狲散,被酒肉美人侵蚀过的气节,能坚定到哪里去? 而整个东颜朝就是被这样的奸臣掏了个空,眼看大厦将倾。 像今日的太平日子,算起来已没有几日了。 不知那藏书房之上的徐昭星,到了那日又将作何抉择? —— 是咖啡还是可乐? 同一色系,不同味道,着实不好选择……她想两杯都要行不行? 以上,便是徐昭星此刻的心理。 这一场决战,已经斗了好几炷香的时间,仍旧不分胜负。 在前几轮比赛中,都是玉树临风状态的余良策,如今已经被逼出了狠绝、一点都不符合玉公子形象的杀招。 姜高良也没好到哪里去,早就被逼无奈,忘记了藏拙。 这样的比斗看起来确实过瘾,好像谁都没有比谁技高一筹,拼的是迫切想赢和临危不乱的心理,还有时机以及运道。 有好几次,蒋瑶笙都差点忍不住站了起来。 还有好几次,忘记了去忍,直接欢呼出了声音。 就在徐昭星差一点喊“暂停”,宣布两个人并列第一时,姜高良一个翻滚,眼看就要滚下擂台,余良策是想要乘胜追击,却没料到姜高良还有翻身之力。 就连徐昭星都没有看清,姜高良是怎么在一瞬之间调转了身体,打余良策的头顶跃了过去,又一记侧踢,从而扭转了败势,获得了胜利。 这一场比赛看的蒋瑶笙热泪盈眶,直呼“不容易”。 她娘倒是 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就是不知为何,双脚动来动去。 因为一时疏忽,输了比赛的余良策倒还能保持镇定。反倒是姜高良,看着他爹越走越远的背影,心里直发虚。 慧珠上楼来请示徐昭星,要不要此时公布诗赛的获胜者。 徐昭星瞥了一眼那名字,压了下去。 就和比赛是悄悄开始一样,这结束也是默默的。 比出了输赢,仅仅是比出了输赢而已。棚子里的人还正等着主人家来做总结词,就连唱戏的唱完了还得出来行谢礼,这场面话总得有人来说才行,却看见很多小厮拥到了擂台边,开始拆台子。 “就这么结束了?” “不是已经比出了输赢!” “好…好吧,到底是女人家办的擂台赛,办得不甚周到,也在情理之中。” 棚子里的人议论纷纷,没有人出来送客,全都是不请自来,又不送自去。 樊星汉做了个“请”的手势,京兆尹走在了他的前面。 待上了乌篷船,他还忍不住回了回头,正瞧见一身大红衣裳的徐昭星缓缓地步下了楼,没了踪影。 上一世的昭娘喜素衣,樊离爱大红。 他便是深爱着樊离如火一样的脾性。 这一世,樊离始终不见踪影,可昭娘却活生生像另一个樊离。 —— 徐昭星让蒋瑶笙先行回后院,又让慧珠拿出了十本孤本,和十一把有章得之笔墨的折扇,让参加比武比试的二十一人自选一样,算作鼓励,最后特地留下了余良策和姜高良。 徐昭星就坐在藏书房里,先叫了余良策说话。 待他行过礼,她便问:“输的可甘心?” 余良策道:“明知技高一筹,小侄心服口服。” 徐昭星笑着摇头:“在我面前无需说那些场面话,我瞧你是口服心不服。我留下你就是想和你说一句,你可知你究竟输在了哪里?” “大意。” “错,你输在了定力”。徐昭星点到即止,便道:“回去好生想想,叫我说你输的…并不亏。去吧!” 为何有的人能做王侯将相,而有的人仅仅是平民百姓? 时也运也不错,与学识能耐也分不开关系,还得有强大的心理支撑。 这种强大,可以是在千军万马之前面不改色,也可 以是在危难苦楚当中苦撑下去,还可以是在万难面前守住一颗如磨盘一样坚定的心。 若他悟明白了些什么,一生可用。 想那姜高良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定力,那他爹也应当不是一般人……难道说章得之真的只想拥明主上位,做一个闻明于后世的贤相不成? 徐昭星就是带着这种怀疑,让慧珠请来了姜高良。 徐昭星没有受他的礼,便道:“恭喜姜公子。” 一如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姜高良仍旧是那副乖乖巧巧稍显木讷的模样,居然还红了脸说:“夫人见笑了。” “姜公子可知自己不仅是比武大赛的获胜者,还是诗赛的获胜者。姜公子一人得了我家茶山一年的进项,公子可知这进项的数额为多少?” 姜高良如实道:“学生并不知。” 徐昭星接过了慧圆递来的账本,转手递给他道:“我也不知,但近几年的数目都在账本上记着呢!” 姜高良并不敢接,只小声道:“夫人说多少便是多少,学生怎能不相信夫人呢!” 徐昭星正色道:“哦,反正数额不小。我琢磨着给你个小孩儿不行,得给你家大人才行。” “大人?” “哦,我的意思是银两太多,我想直接给你的父母,最好是父亲。” 姜高良面露难色。 “怎么,令尊不在长安?”徐昭星又问。 姜高良道:“不,我爹…他就在长安。要不,待学生回去问一问,再来回禀夫人,可行?” “可。” 姜高良晃悠着袖子离开,徐昭星便让蒋陆跟在了后头。 她要瞧一瞧他到底住在哪里? 待蒋陆回报,徐昭星也顾不上天色已晚,让蒋肆套了马车即刻出门。 蒋陆的路记得很准,很快就到了那姜高良进的宅院。 徐昭星掀了车帷,叫蒋陆敲门。 便在这时,听见了马蹄由远及近的声音。 章得之离了蒋府出了一趟城,紧赶慢赶才在关闭城门之际入了城。 大老远,就瞧见了徐昭星的马车。 这马车他不止见过一回,自然认的清。 他驱马上前,借着月色,看清楚了露出车厢的容颜,笑着明知故问:“夫人来找我?” “这是你家? ”徐昭星不答反问。 “正是。”章得之下了马,伸手想要扶她下马车。 徐昭星自己跳了下来,又问他:“你一个人住?” “仆人两个,还有……犬子在太学读书,并不经常回来。” 章得之笑笑地说。 他从没有向徐昭星提起过住址,她却暗夜前来,想来是叫人跟了明知。 如此,想要找谁,不言而喻。总之,还是找他。 徐昭星端详了他片刻,眯了眼睛道:“我认识你儿子吗?” “认识。”章得之还是笑。 徐昭星不想死心,越过了章得之,自己上了台阶去敲门。 开门的正是想要回太学去的姜高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回他爹,预备着明日再来。 看见徐昭星的那一刻,惊讶道:“二夫人,怎么来了?” 徐昭星直接说:“我找你爹。” 这时候姜高良也看见了他爹,抬了一根手指指了指。 姜高良指的是她身后,她身后只有章得之和蒋陆。 徐昭星咬了咬牙。 只听,章得之道:“回太学?” 姜高良“嗯”了一声。 章得之又道:“去吧!” 姜高良给二人行了礼,牵马出门。 因着他和牢元勋有时会很晚回太学,牢元勋便托了人,从城门郎那里买了块夜间也可出入城门的令牌。 是以,他并不担心出不了城门,倒是担心……他偷偷地扭了下头,刚好看见那二夫人飞起一脚,直接将他爹踹过了门槛。 他迅速地上了马,挥下了马鞭,赶紧离开这…是非地。 心里不想,他爹那一摔难道是人有错手马有失蹄? 章得之往前扑了一下,若不是他反应灵敏,肯定要拥吻大地。 徐昭星见他一扭身转危为安的功夫,和姜高良最后战胜余良策的那个翻跳,如出一辙,气更不打一处来。 这父子二人,简直将人当成了傻瓜来戏弄。 徐昭星一腿接一腿地踢出来,腿腿够劲。 若她这一脚踢到普通人的身上,肋骨必断。 但章得之毕竟不是普通人,他的反应灵敏,即使偶尔的一脚能扫到他,也绝对踢不到他的要害,就会被他用手挡开。 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强度的练习,不多时,徐昭星便气喘吁吁。 章得之挺是时候地道:“夫人,歇歇可好?你总要给我一个说明的机会。” “好。”徐昭星停了动作,却在他没有防备之时,使出了横扫。 章得之受力,快要倒地之时,右手一撑,借力而起,踉跄着站稳,拂了拂衣裳,方道:“我知夫人恼我,不过,还请夫人看在我好歹也比夫人年长一些的份上,脚下留情。夫人有所不知,我与明知的母亲早十几年前就已和离,他多少都有些埋怨我,是以,在外交际从不主动承认我是他的父亲。而我的姓,乃是先帝下了诏书赐予。其实夫人若想了解,只要稍微查一查,便能知情。可见,夫人对我这个人也并不是很上心。若夫人听了我的说明,仍旧恼我……” 他顿了一下,伸出了手臂,“要不夫人咬我一口,看能不能解气?”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都是用手机发的文,原本放了一章存稿箱,我忘记了,所以你们看见的是四十章没有,其实内容没有漏掉。 明天还是八点。 第四十三章 咬人这么掉份的事儿,徐昭星自从牙长齐,就没再干过。 章得之见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缓缓收回了手,又道:“夫人,其实我才应该伤心。像我对夫人,我不仅知道夫人的喜好,还知道夫人许多没来长安之前的事情。可夫人…竟对我一点都不好奇?” “能够查出来的事情,说明的不过是表面,我对这些事情向来不很在意,我在意的是那些怎么查都查不到的内里。” 徐昭星说话之时,还拿手指了指他的心。 章得之的眼神暗了又明,道:“夫人若不介意,去我的书房一叙。” 他走在了前头。 徐昭星打眼一看,章家的大门早已关上,蒋陆和一个老仆就立在门前,紧盯着院中的情形。蒋陆还好,那老仆还张着嘴,唯恐别人不知他的惊讶之情。 徐昭星也学着章得之的样子,拂了拂衣裳,跟在他的身后。 待“啪”一声关上了门,方叔才合上了嘴巴,还叹了口气,问蒋陆:“你们家夫人……” 他竖了竖大拇指,幸亏这是个月黑风高夜,也幸亏他就算是年纪大了,反应也算机敏,第一时间就关上了大门。若不然,叫来往的路人看见了方才那一幕,啧啧,还不得吓得尿裤子。 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身手实在是不错,发起脾气来简直就像个女大王……难不成是要抢他们家先生去做压寨的夫君? 蒋陆“嘿嘿”一笑,也竖起了拇指。 —— 章得之是个什么人,徐昭星如今已经很是清楚了。 一开始的愤怒过后,出了身热汗,脑袋也跟着清醒。 这人确实是为了自己,也能说是为了家族,或者为了大义。 他还缺的是一个把自己放在道德至高点上的时机。 还有他说他做的那个梦,兴许是心虚,在胡扯,也有可能是真的。 她自己就是个异类,身边多出一个异类,也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倍感亲近,甚至觉得物以类聚,才是这地方的正确打开方式。 只是美中不足,他和她不是来自一个地方。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章得之点燃了油灯后,将徐昭星请了进来,她的脸与方才所见,似乎有些不一样,红润润的,就连两眉之间也舒展开来,不见愁容。 章得之也展颜一笑,抱来 了厚厚的毯子,方道:“我这屋里既没有床榻也没有高凳,夫人想怎么坐都行,无需介意。” 一副“我很了解你,坐没坐相”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不让我把你当做男人吗?”徐昭星故意损他道。 “我倒是觉得夫人还真是从没有将我当做过男人,在我的面前凶相毕露,却从不见小女儿姿态。” 章得之摇头叹息,表情像是在说“这是一件很令人伤心的事情”,可他微微勾起的嘴角,出卖了他的表情。 徐昭星接过了毯子,铺在蒲席上,席地而坐。 他这屋子不大,却仅有一床,一桌,一书柜,显得很是空荡。 她环视了一圈,怀疑他就只有身上穿的这一身衣裳,只因这屋里根本就没有放衣物的地方。 章得之与她隔了一个桌案,吹燃了炭炉,又取了瓮中之水,准备用来泡茶,还道:“这是明知去祁山上带回来的雪水,用来煮去岁的茶,倒是刚刚好。你来的突然,如果提前差人来报,我便能有时间将今夏在荷叶上收集的露水从老梅树下挖出来,用露水煮茶,才更清洌。” 徐昭星一脸“卧槽,你好闲”,试想,收集了一整个夏天的露水,了不得也就只够煮一次茶,好不好喝?别说好不好喝了,先说麻不麻烦,她觉得说好喝的有80%的心理作用。 至于雪水煮茶,古人觉得雪洁白无瑕,其实那才真是哔了狗,还不如来一桶正儿八经的山泉。 她本就不是个能有诗情画意的人,现代快节奏的生活过了二十几年,慢节奏的生活也就过了这半年,总觉得自己已经半颓废。 她知道这是自己的问题,还得她自己来调整心理落差。现在,她只是指着那雪水意有所指地道:“你觉得雪很干净?” “祁山之上少有人烟,这个时节也更无人会去登高望远,这雪自是干净。” “白,就不脏吗?200多年前,武帝登基,在那之前,谁能想到会赢的是他!我老家有句老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越是沉默的越有实力也越凶狠。所以,雪并不如你想的那么干净!” “夫人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说茶你煮不煮都行,反正我不喝。” “若夫人觉得雪水脏,那我去换过井水!” “不,我不喝茶是因为晚上喝了茶会睡不着。” 这茶自然是没能喝 成,徐昭星并没有坐多久,她没问什么即使问了也不见得会有答案的问题,这好像已经成了他们两个的默契。 就好像章得之什么都不说,却仍旧骑着马跟在她的马车后,亲眼看着她进了家门,再调转了马头。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长长的青石街上,只能听见他的马蹄声音。 一回了自己家,方叔给他端来了洗漱的热水,吱唔着问他:“那位夫人……” 章得之拧了布巾,擦掉了一日的风霜,才道:“日后…见她如见我。” 方叔一怔,颔首应下。 章得之没像往日一样在桌案边坐上许久,他洗漱后就上了床。 晚间并没有饮茶,可这睡意竟迟迟不上头,他躺在床上,就像烙饼一样,烙完了这一面,翻另一面。 到底是无法入眠,还是无心睡眠? 他也说不清楚。 第二日,章得之收到了徐昭星让人送来的帐本和两千两的银票。 一座茶山,还有茶山下的田庄,一年的进项竟只有两千两。 章得之随意翻了下帐本,已是明白她大概猜到了点什么,并且想让他做什么。 究竟是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呢! 章得之寻思了好一会儿,陡然看见桌案上的那本手稿。 其实手稿的封面并没有注明里头的内容,只有“杂记”两字。 若徐昭星因此便猜到了里头的内容,只能证明她还真是了解蒋福。 冷不丁,一大清早就灌了碗醋。 章得之险些被自己酸死的同时,却并不承认自己是喝了醋。 他有些恼,恼怒的原因,竟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自言自语道:“也就是想让我背锅的时候……”才会对着他笑。 —— 宣平侯府,中院。 蒋瑶笙知道昨晚她娘出了趟门,却并不知道去见了何人做了什么。 只知,今日一早,她娘便同她道:“瑶笙,你是不是想离开长安了?如果当真如此,咱们便等天再暖一些的时候,去洛阳…你表哥那里小住。” 蒋瑶笙夹了一筷子荠菜,停顿在半空,忘记了放到自己的碗里。 其实离开长安也不是不行,她在这里唯一的牵挂不过是…那一人而已。 可那个人着实牵 心。 徐昭星看了她一眼,了然于心,道:“若有人告诉你他很仰慕你,但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不能和你在一起,像那样的屁话,不许相信。” 蒋瑶笙惊讶地张大了小嘴,转而去看立在她娘身后的慧珠。 徐昭星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又道:“不用怀疑任何人,谁都没有跟我说过什么,我不过是偶然看见慧珠给你传信。不用看信的内容,也不用问是谁,我也知道是谁。你只需记住我的话,若有什么东西凌驾在你之上,你就死心,若不然就做好了心痛的准备。” 语毕,她扫了一眼慧珠。 慧珠只觉心惊,慌忙跪下请罪。“二夫人,请二夫人责罚奴婢。” 徐昭星什么都没有说,只看了慧珠一眼,意味深长。 说不好是埋怨还是失望,但她心里知道,真的要去洛阳了,有很多事情都得从长计议。 譬如,带谁去,又不带谁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多写点…… 第四十四章 就像后世人的择城而居是一个道理,章得之起事,必先得,有一个根据地。 徐昭星在他的桌案上看见了那本蒋福的洛阳杂记,为何她只看了一眼封面便知里头的内容? 只因那封面的右下角,缺的那一点点的小口,还是她抠下来的。 自古便有得中原者得天下。 废王那一脉自出了长安,便到了陈留郡。 陈留在哪? 大概就是后世的开封。 上辈子旅游,她去过开封和洛阳,两地也就是相距2到3个小时的车程,也就是约摸200公里的距离。 说古行军的标准是日行300里,那其实有点儿扯,徐昭星觉得那得是骑军的速度。像三国志中的司马懿,为偷袭敌人,让三军偃旗息鼓,分为八队齐头并进,昼夜兼程,1200里地八天就赶到了。 1200里跑了8天,一天也就是行军150里。 就按照这个速度,从陈留到洛阳两天半也能赶到。 她这种算法不一定对,但想法不会错。 说洛阳是军事重镇,不好攻克,可先克永宁、宜阳、新安等城池,对洛阳形成包围之势。想当年李自成攻破洛阳,玩的好像就是这招。 若她是章得之,也必定会先坐稳了中原,再图谋其他。 她能如此想,真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这还得感谢那些年她上过的历史课。 虽然历史一向是她的痛,就没考及格过,可她一到了这里,还是立马就知道这个东颜朝,并没有在她学过的历史上出现过。但这也并不妨碍她的推测,因为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 她不得不多想。 既下不了贼船,那就得趁早占位,占据有利的位置,才能彰显出自己的重要性。 若将章得之比作秦始皇,当然这比喻肯定不成立,也就是假装一下,反正她肯定不愿做阿房女,而是做巴寡妇清。 据说,巴寡妇清可是最早的女企业家,传说家财之多约合白银八亿万两、又赤金五百八十万两等,曾出巨资修长城,还为秦始皇陵提供大量水银。晚年被接进宫,封为“贞妇”。 反正,女人不管是到了哪儿,自己手里有银子才是王道,不止不看男人的脸色,就连皇帝的脸色她也不看。 这便是她不能留在长安的原因之一。 况且,再过 不了多久,长安便要成为是非之地。 更别说,那个时时都想弄死她的蒋恩会盯她多紧。 与其做事缚手缚脚,倒不如换一片天地。 帐本她已经给了章得之,如今只等他发难了。 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还得有一个众人皆知的理由。 徐昭星没有严惩慧珠,只不过让她象征性地跪了半个多时辰。 想想她也有这么万恶的一天,唉,她可是连学生都没有体罚过的好老师。 就因为慧珠的受罚,这几日,六月莉的气氛一直都很微妙。 她们几人交好,共同进退,就因为这个,慧玉在她跟前有两日不肯说笑。 她瞅着,小丫头们就和闺女一样,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再说她那真正的闺女啊,这几日都蔫蔫的,她心里想的啥,徐昭星八成能猜得到,就是不想猜罢了,就等着她自己来说。 又等了两天,一大清早,蒋瑶笙的面上便是不吐不快的表情了,徐昭星就是假装没有看到。 蒋瑶笙硬生生忍到晚上,和她道:“娘,我晚上和你睡行不行?” 徐昭星抿了口消食茶,道:“按理说是不行的,但你要是有话要说……嗯,可以破例。” 蒋瑶笙让雪刹抱来了她的小枕头,脱了绣鞋钻进了被子里。 待油灯熄灭,她吱吱唔唔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娘,我想好了。” “想好什么了?”徐昭星半眯着眼睛。 “这世上的女子其实就没有嫁的很是顺心顺意的,像那赵映珍,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娘说,她可顺心?全天下,除了太后,她就是地位最高的女人,可若是圣上因着宰相,对她不喜,叫我说,还不如嫁一个身份没有那么高的。” “所以呢?”徐昭星轻声问。 小姑娘说的那些道理,徐昭星自然比她更明白,更清楚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是以,她干脆自问自答:“所以,你想告诉我你认定了姜高良?即使会受伤,也不怕!” 只听蒋瑶笙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在这厢叹了口气。 蒋瑶笙有些慌,道:“娘,你别生气!” 徐昭星翻了翻眼睛,心道,她还真不是生气! 就是想吐槽蒋瑶笙的眼光可真好,于万千人中,一眼就相中了,很 有可能的、未来的皇上。 可有些话,现在不好说。 徐昭星思了一会儿,才道:“按理说,喜欢这事儿啊,不到最后还真不知道谁喜欢谁更多。这样吧!若你着实想好了,我教教你怎么…嗯哼…” 她清了清嗓子,趴在了蒋瑶笙耳边道:“怎么让他喜欢你。” 说的是女追男隔层纱,“追”也得分方法,他不是理智清醒嘛,那就时不时让他晕眩一下,总有一天,他会着迷,追着她跑。 “……切记,一定要让他吃不着,想的心慌。” “什么吃不着呀?看娘说的什么话。”蒋瑶笙羞红了脸。 徐昭星不以为然道:“见面的时候一定给我罩着面纱,不许他看脸,手也别让他碰着一下。” “我就是和他通信……” “那就回信的速度慢一点,篇幅短一点……” 两人一直说到三更。 第二天一早,蒋瑶笙再一次换上了丫头衣裳,按照她娘的话说是实践出真知,还说她们就快要离开长安了,让她抓紧时间行动,好叫他忘不了她。 蒋瑶笙也不知她娘说的法子行是不行,反正她娘总不至于会害了她。 按照慧珠说的,她一早就到了藏书房,那姜高良果然和牢元勋来的最早。 两人四目相对,她不经意地低头道:“二位公子早!” 便拿了墨块,开始研磨。 她娘说的第一条:切记,不要慌张,一日只能和他对看一次。 这一日,便是早上与他对看了一眼,剩余的时间,她要不是在看书,要不就是在记录。 他来借书还有还书时,她也是眼皮都没有抬过一下。 他一共来了三次,可是不巧,他来之前,她这儿还不曾有人,他一来,便有人跟着过来排队。 其实就是没有人,她也不准备和他搭话。 她娘说的第二条:切记,一定不能让他觉得,她来这儿就是为了他。 她在心里默念着:我是来看书的。 她娘给她下了任务,今日她得背下《周礼》的前三篇,所以她总在看书,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有事情在忙,便显的时间过得很快。 很快就是申时,太学生们陆陆续续过来还书。 因着她还没有全部背下,心里想着, 等太学生都走光了,她要再多留一会儿,也就没有留意藏书房内的情形,反正来一个她记录一个就行了。 她又将前三篇默读一遍,还在心里默背了一遍,这才合上了书。 就是这时,她的面前又多了本书。 她道:“公子怎么才走?” 姜高良微微红了脸说:“哦,我看的一时忘了时间。” 蒋瑶笙听见他的声音,强忍着没有抬头。 姜高良又道:“姑娘在看《周礼》?” “嗯。” “原来姑娘喜欢这样的书!” “不,我不爱,我娘让我背的。” 蒋瑶笙说完了又道:“公子请回吧,我要锁门了。” 她娘说的第三条:切记,不要说谎话,更不要因为想要讨好他而说谎话。 那《周礼》看起来颇费脑子,不知她娘为何要让她背。 蒋瑶笙并不知道姜高良走时,一步三回头。 反正,她往后院去的脚步是轻快的。 她也说不好是为什么,原先她总觉得自己在姜高良的面前低了一头,可现在倒是没有这种感觉了。 蒋瑶笙在回后院的路上碰见了蒋肆,同行的慧珠问蒋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蒋肆多看了她一眼,方和慧珠道:“哦,我已经报给二夫人听了。” 如此,蒋瑶笙的心里便多了一件事情。 原打算回去问一问她娘,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的慧玉高声道:“那姜公子的父亲,也太欺人太甚!” 蒋瑶笙的心一惊,忙跨了进去问:“哪个姜公子?” 慧玉气愤道:“就是那个姜高良,夫人老早就让人把两千两银票和帐本送到了姜府,可是那姜公子的父亲说……” “他说什么?”蒋瑶笙急问。 慧玉道:“他说咱们的帐目不对,说那茶山的进项怎么可能一年才两千两!闹的许多人都知道了,樊爷找人替咱们说话,说即使是账目错了,也是底下的人胡弄咱们,可他不相信,还想闹上门来呢!” 蒋瑶笙红了眼问:“娘,慧玉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不是,她想借着查帐的名义,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还不想让人知道嘛!这才让专业背锅户闹了那么一场。 徐昭星默了又默,还是点下了头。 蒋瑶笙的眼眶又一热,显些落泪了。 徐昭星就只敢看了一眼,便没敢去看蒋瑶笙闪着水光的眼睛。 热恋中的人啊,可是连针尖大的伤害都受不了。 她这个算不算强行给他们增加了难度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是八点! 第四十五章 姜高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十天前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变了脸? 蒋瑶笙原打算今日不到藏书房去,她娘半真半假地说:“你躲在屋子里生闷气,莫不是惹了你的人是我?我同你说,谁惹的你,你就到谁的面前拉了脸狠瞪他。我今日许你多瞪他几次,就是他瞧见了也没关系,你只管用眼睛瞪他剜他就对了。这男人啊,一个一个自命不凡,别管什么夫子,什么大儒,其实都笨的可以,如果女人不说,没哪个男人知道女人为什么生气了。再说了,忍怒不发,往后可有你气的,到时你觉得他得寸进尺,他还觉得你莫名其妙。” 蒋瑶笙倒是听话,也是真的生气,怒目圆睁,瞪来瞪去。 瞪的姜高良莫名很心虚,低头不是,抬头也不是,他想找个机会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机会哪有那么好寻! 今年的课程太紧,除了这十日一次的旬假,他便没有时间出来。 今日若问不明,那就得等十日之后。 不,今日怎么也得问个明白。 午时用饭,雪那来请,说是二夫人说了,该表明的态度已经表明,下午就无需再去。 临走前,蒋瑶笙又瞪了姜高良一次,比起先前的许多次,这一眼里的情绪,似乎不止有怒,还有怨和情。 姜高良没顾上那许多,头脑一热,便也跟了出去。 一直跟出了藏书房的地界,跟着她们上了桥,才想喊一声,便听后头有人道:“姜公子,你违反了藏书房的规矩,同我走一趟吧!是去是留,自有我家夫人定夺!” 姜高良心下一惊,扭头一看,竟是中院的管事。 被人抓了个现行,他无话好说,低着头跟在蒋肆的后头。 这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 且看二夫人怎么问了。 只是不曾想,问话之时,蒋三姑娘也在场。 那些明明好说出口的话,就成了亵|渎。 徐昭星慢悠悠地问他一句,“姜公子,我原先说过什么,你可还记得?” 姜高良的脸色有些难看,恭敬道:“夫人说过什么学生并不敢忘。” “那你今日还……” 姜高良下意识看了眼蒋瑶笙,低了头道:“学生认罚,只是还请夫人宽恕我乱闯的罪责,别罚我出藏书房。” 今日这事,她娘可没有提前说过,蒋瑶笙晃乱 了一时,一个劲的给她娘打眼色。 他肯定是想要和她说话,才乱跑的。 蒋肆一向不管藏书房的事情,不知今日是抽了哪根筋? 人可是徐昭星让蒋肆蹲点抓来的,蒋瑶笙的眼色,她自然是看见了也当没有看到。 人已经捉来了,这戏就要唱下去。 她不止没给蒋瑶笙回应,还让她回避。 蒋瑶笙原想赖着不走,可她娘瞪来了一眼,她不得不听命。 又想让雪那听一听墙角,没承想,就连慧玉也被她娘给哄了出来。 还让站得远一些,那就是说,谁也不许去听墙角根儿的意思。 去了东厢的蒋瑶笙,跺了跺脚,只能干着急。 正屋里的徐昭星没给姜高良好脸。 上一辈子她还在上学之时,有一个好闺蜜,个子不高,但长相乖巧,从小到大,收情书收到手软,却在高三那年不幸被她妈发现。 她妈拿着情书找到了学校,又找到了男生,上去就问:“你给我女儿写情书,你家里的大人知道吗?没有告知过父母,看来你只是想和我女儿来一场说散就散的恋爱。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行为,你知道吗?” 结局自然是男生被ko。 后来那阿姨还用这个法子对付了她女儿好几个小男友,终于碰见了一个有担当的男生,在受教育的第二日再一次上门,当着阿姨的面给他妈打了电话。再后来,修成正果。 说的是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和父母没有关系。 若两人谈恋爱都谈到要分手的地步了,对方的父母还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见在对方的心里起初便没有想着能一直走下去。 徐昭星虎着脸问:“你给我女儿写了几封信?” 才将站起来没有多一会儿的姜高良又跪下了,态度还算老实,就是声有些弱。 他如实道:“六封,给了五封,还有一封藏在学生的怀里。” 徐昭星又问了:“你给我女儿写信,你的父亲可知晓?” 知还是不知?姜高良也不知情,他只好垂了头道:“学生并不曾禀告过父亲。” “那你是何意?” 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干出这么荒唐的事情,遂拜了又拜道:“请夫人不要责怪三姑娘,一切都是学生的错。” “你对我女儿到底是有情还是 无意?”徐昭星显得没有耐心。 姜高良红了脸,“学生并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登徒子,起初学生只是想致歉,后来……”就和致歉无关了。 肯定不是无意,但这算不算有情,他也不知晓。 姜家与普通的家庭不一样,他自从出生便背负着使命。 小的时候,他只是觉得为什么别人都有母亲,而他没有。 再长大了一些,方叔告诉他,其实他的婶娘就是他的母亲。 还记得那时,他问:“母亲为什么成了婶娘?” 方叔面色微难地小声道:“你父亲和母亲和离,你母亲改嫁给了你叔父。” “为什么?” “大概是承受不了……” 他后来才明白,有句话叫欲带王冠必承其重,他母亲受不了的便是那个重。姜家的家规,长子必须继承使命,次子繁衍生息。 那时候,他认为他的父亲很可怜。 再后来,他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点儿都不想承认的事情是,他父亲与母亲的结合,仅仅是因为要生下他来继承使命。 到了他这儿也是如此,他很早就知道,不管是有情还是无情,他都要娶一个女子,至少生下一个儿子。 对他来说,蒋瑶笙是一个意外。 他也不知道,这个意外意味着什么。 肯定不是无意,是有情吗? 他并不敢想这样的问题,因为慌乱。 姜高良听见了二夫人叹气的声音,回了神,眼神晃了晃道:“夫人与我父亲相交,我家的情形……夫人应该知晓。学生斗胆问一句,学生愿娶,不知蒋三姑娘可愿嫁?” 这小子,还敢试探她!徐昭星笑了一笑:“哦,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听你的意思,并不曾禀明过你的父亲,是要来我家做上门女婿?” 姜高良的心里有藏不住的惊喜,再一次拜下:“请夫人放心,父亲那里,学生一定禀明。” 把蒋瑶笙的婚事彻底定下来,便是她离开长安之前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要不然,徐昭星也不会亲自出马逼一逼那姜高良。 可看那意思,好像问题出在章得之那里。 徐昭星没把谈话的内容告诉蒋瑶笙,等待的期间,她又干了一件奇葩事情。 连着七日,她都在太学外等候章得之,有时 是请他喝杯茶,有时是送他一盒点心,有时仅是匆匆一瞥。原还想让慧玉做双鞋给他,不知他脚多大,便作罢。 到了第八日,她没有去,而是留在了家里和蒋瑶笙关起门来谈心。 徐昭星想了几日,还是决定把姜家的情形说给蒋瑶笙听。 她告诉蒋瑶笙,现在不是圣上会不会清算姜家的问题,而是那姜家迟早会起事。 “起事成了,你倒是有可能做个太子侧妃,但能做皇后的几率不大,即使你是原配。因为你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也不要期待什么儿女私情,与权利相比,那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我说给你听,你自己再想一想。其实这也是姜高良的父亲不太愿意让他娶你的原因。” 没什么比政治联姻更能巩固关系,而她的份量,也仅仅是绝不能死而已。 想起来,她便有些气,这才是她连着七日讨好他的原因。 不过是逗弄他而已。七天虽不足以养成一个习惯,可像这种重复的事情做得太多,只要一到了时间,人必然会给出反应。 徐昭星暗搓搓地想,风水轮流转,若有一日他落到了她的手里…… —— 这世上最让人气愤的事情就是半途而废。 徐昭星来讨好他,他当然知道是为了明知前几日来求的事情。 她不说,他便假装不知。 哪知那个女人也太没有耐心,不过才七日而已。 第八日,章得之在太学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却不见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他连太学都没有进,打马回转,眼线却道:从一早起,就不见二夫人有要出门的意思。心情还不错,自己下了厨房,还去湖边钓了鱼。 方叔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先生一回家,那脸色便黑的像锅底。 公子还非要去寻他说事,方叔死死拉住道:“唉呀,孩子,今日可不能去,会殃及池鱼!” 此话将了,便见先生又从书房内出来,还拿了剑。 方叔只觉后牙槽疼,他从小看大的先生,唯有心情不快时才会舞剑。 想起来,先生上一回舞剑,已是将近六年的事情。 那时,先生高烧病愈,面色阴郁了几天,连着半月日日舞剑。 这一回,也不知遇到了什么事情? —— 人人 都有一个怪癖。 譬如蒋瑶笙,若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事情,便会纳鞋底儿。 且,纳出的鞋底儿豪无针法可言,密密麻麻的针眼,只为发泄。 雪刹问了几次,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她都摇了头,她许过她娘,姜家的事情就连在姜高良的面前也不许提。 她娘还说了,若她当真属意姜高良,那她可能就不会再有母亲。 她娘那么说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 她娘却让她不要急,还说自己不过是想换一个身份,挣些功或者名,好成了她的强大支撑。 更放下了话“要做就奔着皇后去,踏出了一步,就再也不会有回头之路”。 她的心太乱了,她只是瞧上了一个人,却从没有想过这个人会给她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这是她要的吗? 徐昭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到处捣乱的大坏蛋,在每个人的心里放了把火,自个儿却在这刚抽条的柳树下,悠哉悠哉地钓鱼。 唉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此时心乱总好过未来阵脚大乱。 她让慧玉回去取鱼饵,待慧玉走远,才敢自言自语:“二爷啊二爷,估摸着你到死也没有想到,自个的女儿是个…皇后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八点。 第四十六章 一连几日,樊星汉的心里就没有安生过。 他还记得那一日,蒋瑶笙说过的话,回来后仔细想了一下,她们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洛阳了。 他想了想洛阳的徐家还有什么可靠之人,想了许久也只想到了昭娘的侄子徐文翰。 算起来,文翰也该十八岁了。 只是堪不堪重任,谁知道呢! 昭娘的哥哥徐升没了那年,昭娘的嫂子也不知是听了谁的话,一口咬定了昭娘就是灾星,连祭拜都不许她进门。 两家便是那时没了来往。 还有那样的嫂子在家,娘家又能是什么好地方! 樊星汉不知那母女两人是怎么商量的,紧接着便又出了那样的一档事。 好好的举行什么诗武大会,又叫人拿了话头,非说她在账目上做了手脚。 他托了人去说项,没想到,那章得之居然也是废王之后。 这都是什么事啊! 这一波还未平,就听人报蒋家的二夫人日日都在太学门外等待章得之。 明明才将初春,他这脑子里仿佛在过盛夏,一阵一阵的烘热感,叫人忍不住暴躁。 昭娘到底想干什么? 他竟一点都猜不到。 想了又想,他画了幅画,叫人送到了蒋家藏书房。 不是给昭娘的,而是暗暗使人传给了慧珠。 上一世,他路过长安七十里外的惠家庄时,确实从山匪的手里救下了几个女童,最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岁。 上一世,他给了那些人银两,便不知她们去向。 这一世的蒋福却将她们悉数带回了蒋家,还悉心教导。 他还记得那些女童并不全是惠家庄人,还有山匪从别处抢来的。 那慧珠应该就是那几人中年纪最大的。 他需要一个眼线,这眼线当然是昭娘的身边人最好。 慧珠给出的反应很大,当时便红了眼睛。 两厢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就在东街胭脂铺外的茶楼里见面。 与蒋家相关的,无小事,即使见一个丫头,也必须得他亲自去。 —— 慧玉下意识觉得慧珠的心里有事,明明刚受过二夫人的责罚,却又大着胆子同二夫人讨了一天的时间,说是想去逛一逛胭脂铺子。 虽说,二夫人以前便说过,每七日,她们可以轮休一日。 可谁会把那样的话当真。 慧玉有意无意间刺探了几次,都被慧珠敷衍过去。 慧玉还特地在二夫人的面前圆了几句,还说想买胭脂的其实是她,慧珠就是个跑腿的。 二夫人只挑挑眼皮一笑,不说信,也不说不信。 主子和丫头好像都不太对劲,慧玉只能暗自着急。 徐昭星不是看不出慧珠的异样,她起初是以为慧珠有了旁的想法,毕竟丫头里,数她的岁数最大。 后来便发现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 先是有一晚,她做了一个很是奇怪的梦,梦里的自己很是焦虑,不停地念叨着“慧珠怎么还不来”这样的话语。 她并不是个惯于依赖别人的人,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这事在心里存了几日,又是一觉睡醒,忽地明白梦里的并不是她,而是昭娘。 昭娘依赖慧珠,说句不好听的,就连亵裤的样式都得慧珠帮她拿主意。 那么没有主见的人,不知是怎么下的了狠心要自尽。 偏偏,几乎形影不离的慧珠,不在昭娘的身边。 按理说,一个人真心要死,就是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可她知道的昭娘的记忆里,还真没有一丁点和厌世有关的情绪。 那么,昭娘是忽然下了决心?还是只想做个样子? 慧珠肯定也不知情,毕竟她就算再了解昭娘,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想是那样想,也不是故意留心,只是下意识稍微留意,徐昭星便发现慧珠瞧她的眼神不太对劲。 她还拿慧玉几个做了对比,虽说慧玉偶尔也会流露出对她的崇拜之情,但与慧珠的灼灼目光还是不一样。 慧珠看她,仿似还带着情人的幽怨。 再一联想到慧珠不嫁,她能说她吓了一跳嘛。 哎哟去,以前看过一个报道,说是米国的社会学协会发表研究,指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发展出双性恋倾向,还说每个女人都有可能是双性恋。 且不说,这是不是鬼扯。 但真的,哪怕她会喜欢女人,也不会喜欢慧珠。 不是长相不对,而是感觉不对,反正慧珠不是她的菜。 后来再一想,不对啊 ,要是慧珠喜欢昭娘,那慧珠故意耽搁时间,好让昭娘自尽的推测便不成立。 这一推测,就连徐昭星自己都不愿意认同。 她想,大概是被蒋恩算计了几次,有了心理阴影,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成了不美妙的。 反正,说慧珠喜欢昭娘,说慧珠害了昭娘,都是推测。 可徐昭星还是下意识地疏远了她。 还是那句话,她被算计出了心理阴影,除了蒋瑶笙和章得之,她谁都不相信。 是以,她让陈汤去跟了慧珠。 陈汤啊,对,就是那个被她赶出去的陈汤。 说来也有意思的很,前日,她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要吃胡同口的臊子面,往日都是小厮跑腿,那日她穿了男装,自己去了一趟。 毕竟面这个东西,还是现下出来的最好吃。 胡同口的面铺,也就开了不足两月。因着铺面小,还在门口摆了两张桌子。 她一去,便找了个空位,才将坐定,就听见小二招呼道:“客官,臊子面小碗五个铜钱,大碗七个铜钱,您要小碗还是大碗?” 她一扭头,这就看见了陈汤。 当时的气氛应该是……尴尬。 估摸,当时陈汤一定在心里想,还真没见过哪家的夫人,自个儿跑出来吃路边摊的,眼前的夫人,就是个大奇葩。 徐昭星见他扭头跑不是,站定了也不是,便打趣道:“怎么,你家主子没银子给你发月银了,你又另找了份工?” 陈汤“嘿嘿”,咧嘴一笑。 然后……徐昭星吃了面,没给钱。 第二天,又去了,不止吃了面,没给钱,还和陈汤道:“明日一早,我家的丫头会出门买胭脂,你跟跟她。” 陈汤犹豫了一下。 她又道:“哦,是不行,还是得请示请示……那个他?” 陈汤小声道:“夫人别误会,先生本就有令,见你如见他。” “那你刚才犹豫什么?” 犹豫……不知道到底哪儿不对,反正就是觉得不对劲。这话,陈汤不会说,又是“嘿嘿”一笑。 待她走了许久,陈汤终于想过味来了,这个蒋二夫人啊,还真是不和其他的夫人一样,还是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吃面要大碗,连汤都能喝干净,吃了面不给钱,还使唤他 !怎么一点儿都不客气呢! 照例,月上树梢之时,陈汤去老宅汇报情况。 今日先生亲自来了,一听他说,便勾了勾嘴角。 他问:“先生,是不是往后,小的不止得护卫夫人,还得像这般帮她……” 他的话没有说完,先生便“嗯”了一声,还看了他一眼,好像是在说“这还用问吗”,然后才道:“以后陈马和陈鹿归你用。” 先生光卫的名字一般都能说明侍卫的职责,像他和陈酒,多半是做些隐于市井的活,而陈马和陈鹿,光听名字便知,腿上有功夫。 好…吧,原先还以为不能跟在先生的身边,便很难有建树。 如今看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交代出去的事情,徐昭星的心里很是好奇,想了一晚上,陈汤跟着慧珠会怎么个跟法,是不是就和电视上演的谍战片一样,但这会儿也没有窃|听器,就算慧珠真的是去见谁的,也不能知道她们都说了什么话。 想来想去,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瞎操心。 连着两天下午加餐,吃的都是臊子面。说实在话,要不是为了去问一问情况,徐昭星真不准备再吃的。 她人将到,陈汤就端来了一大碗面。 不吃怪浪费的,徐昭星犹豫了再三,还是全部吃掉。 她望定了陈汤,他来收碗之时,她才看见碗的底下压着字条。 这还真是没干过地下工作,一时抓不到要领。 她飞快将字条攥在了手中,站起来就走。 陈汤看着她慢慢地走回了宣平侯府,心道,哎哟,又吃完了,又没…给钱。 还没走到门口,徐昭星就悄悄地看过了字条。 她愣了一下,感觉脚下的步子都是虚的。 她回去之时,慧珠已经回来了。 看见了她的装扮,不无埋怨地道:“夫人这是……又做什么去了?” 慧玉道:“去胡同口吃臊子面。” 慧珠又道:“夫人若真喜欢,便让厨娘想法子学一下,自家做的吃食,总好过外头。且,没人跟着,夫人也不知道乱吃了多少……” 徐昭星只觉两耳边嗡嗡乱叫,她直着眼睛看着慧珠。 “夫人怎么了?”慧珠的眼神忽地变得凌厉了。 “嗝~”徐昭星一抽,开始打嗝。 慧珠笑道:“看,吃积住了吧!”说罢,便轻抚她的脊背。 徐昭星的眼神闪了闪,转向了一旁。 那字条上的字迹应当是章得之的,上头一共罗列了四条。 “一,慧珠去见的人是樊星汉。 二,慧珠是因为樊星汉送来了二爷的笔墨才去见的他。 三,两个人的谈话很不愉快,慧珠还闹腾了一场,说樊星汉非礼她。 四,慧珠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二夫人是二爷的,谁都别想跟二爷抢”。” 就是因为这第四,徐昭星骇的直心慌。 她这是碰上了变态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八点 第四十七章 这一日,章得之一早就去了太学,总觉得心中有事,就连讲经也不能全神贯注。 不到午时,他便出了太学,骑着马不知不觉就到了东街上。 陈鹿老远便看见了他,引着他入了茶楼。 樊星汉要的包间,就在他们对面。 章得之到的有些晚了,几乎是才进屋的同一时间,对面便闹了起来。 那个叫慧珠的丫头倒是聪明,雨点大雷声小,闹的并不很大。最后,他透过门口的珠帘看见她挂着泪冷笑:“二夫人是二爷的,谁都别想和二爷抢。” 樊星汉的表情,他没有看到,倒是他错手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原倒是想过,要想让人服服帖帖地听话,必断其手足,就是废了徐昭星身边的那些人。 但,他可不是想和徐昭星做仇人的,也只能想想便罢。 如今看来,这个叫慧珠的不能留下。 章得之匆忙间,手写了那张字条。 至于徐昭星会怎么判断,他左右不了,他只需站直了角度,以她善于揣摩的性子,十有八九不会差。 其实她哪一点都不差,不过是心太慈手太软,做不到快刀斩乱麻。 倒和他上一世有一样的毛病。 可他这一世不一样了,他是真的从地狱回来的。 —— 这一晚,徐昭星晕晕乎乎地睡下。 梦里头的昭娘并不说话,嘤嘤地哭泣,不知在哭什么。 一觉睡醒,徐昭星的心情便不怎么好。 慧珠早就去了前头的藏书房,徐昭星没有用几口早饭,便催促慧玉和慧润收拾东西。 慧玉磨磨蹭蹭,一会儿拎了衣裳,一会儿又去拢梳妆台上的物件。 徐昭星看了有些恼,道:“我又不是明日要走,你收梳妆台上的东西做什么?” 二夫人瞧着厉害,却很少会训斥人,慧玉不由自主红了脸,呆了半天,道:“二夫人,咱们为什么非得要离开长安呢?”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二夫人的父母兄长也早就过世了,长安再怎么不好,也能算是家,可要是去了洛阳,就是寄人篱下。 这些话,慧珠昨夜和她念叨了半休,她起先觉得去哪儿都行,如今又觉得还是这里最好。 不就是偶尔和大房三房生生气,以二夫人的 身手,不是半点儿亏都没有吃到。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徐昭星看了她半天,方道:“我这次走,原就没准备把你们都带在身边,总要有人留下来看院子。原我还想着慧珠稳妥,将慧珠留下,若你实在不想走,那你同慧珠换过!” 慧玉急道:“那怎么能行呢?” 徐昭星又道:“什么不能行?是让你同慧珠换过不行?还是其他?” “奴婢是要跟着二夫人的。”语毕,慧玉才意识到不对,想要说一句“要走一起走”,为时已晚。 徐昭星摆了摆手,不再让慧玉说话。饵,她已经抛下,有没有鱼上钩,只需等着瞧。 慧玉和慧润两人,按照徐昭星的吩咐,先紧着收拾已经脱下的冬衣。 雪刹和雪那那厢也得了吩咐,开始对照账目,收整东西。 二夫人说了,易碎的贵重物品,不许带,只捡紧要的衣物和金银收拢。 好歹也是世家,二夫人怎么一门心思与金银铜臭为伍! 两个人倒是想埋怨几句的,不料,三姑娘眼睛一瞪道:“叫你们怎么收捡,照做便是,你们……懂个什么!” 是啊,她们懂个什么! 自打她娘告诉她姜家很可能要谋反,她细细思量了一下,想想姜高良每一次来借的书,她便觉得她娘说的一定是对的。 像这几个聪慧丫头,不过能看一看账目罢了,想她娘这种能看懂世事的,才叫有智谋。 蒋瑶笙现在是她娘说的都对,她让雪那,将她房中贵重的易碎品,装在了箱子里,全数搬进了六月莉。 她娘还道:“你将这些东西都拿到我这儿,可知我会怎么处理?” 她点了点头。 慧圆先前变卖那些东西之时,她是知道的。 她和慧圆一样,也以为是家里快过不下去了,这才变卖东西。 之所以装作不知情,是想保存世家最后的一点体面。 原来是自己想岔了。 她娘竟是老早就瞧出了这世道的不对劲。 前一日,她去藏书房,还听几个太学生说圣上的龙体抱恙。 她只听了这一句,便忍不住心惊肉跳。 比之她娘,她的定力实在差得远了。 这几日,她一直在勤加练习射箭,就连她娘以前教 她的那些腿脚上的功夫,她也不曾落下。 先前不练,是觉得动作幅度太大,莫名的羞耻。而今她每日都会在雪刹缝制的沙包上练腿,练了没几日,便觉得腿脚轻快多了。 她不求能像她娘那般,只求在关键时刻不拖累她娘。 至于和姜高良的事情,她居然想开了。 这世道一乱不知要乱到什么时候去了,她劝她娘:“就算现在定下,以后能成什么样?还未可知呢!” 她娘说的换个身份来活,她并不是不同意,可是建立功名,莫说她娘是个女人,就算是男人,那功名是想建立就能建立的? 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便置她娘于不顾。 徐昭星已经把慧珠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开始思索她该怎么把她的那些金银珠宝,安全地带在身边。 如今的世道这么乱,光凭她一个人的武力,带着一屋子的女眷和金银,那简直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很可能一出了长安就没命。 章得之不会不管她死活,却也仅限于她而已。 她还得管着蒋瑶笙,还有那些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的丫头们。 心烦的时候,她也觉得其实长安挺好的。 但是,长安若当真乱起来,首先遭难的便是如蒋家这般已经没了什么自保能力,却树大招风的人家。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是流民还是乱寇,最喜欢的就是抢劫这样的人家。 历史上的哪一次内乱,不是清洗一片,死上许许多多的倒霉蛋。 别说留在长安很可能会没命,即使有命,但被缚住了手脚,也没法开创新的未来。 她不停地在劝自己一定要狠心,能带走的带走,带不走的就留下,不管是人是物,一律都这样。 她让慧圆把蒋瑶笙送来的东西登记造册,还让慧圆什么都不要管,只需像先前一样,将那些东西出手换成金银或者一些好携带的物件。 她现在变卖的东西,就是她往后的本钱。 想了又想,她还是叮嘱了慧圆一句,“防着些人。” 需要防备的是谁,她没有说。 到了晚间,慧圆从外回转,特地换了身衣裳,又整理了稍显凌乱的头发,这才走出自己的房门。 而慧珠不知是刚从藏书房回转,还是专程在门外等着她。 慧珠同她道:“是不是 在外面遇见了什么新鲜事?忙着说给二夫人听,咱俩的关系好,你倒是先说给我听一下呗!” 要是往常,说给慧珠听也不是不行。 可今日这事,最好还是只说给二夫人一人听才可以。 慧圆笑道:“你是没有整日往外头去过,几乎日日都去,那有什么觉得新鲜的事情!” 说完,慧圆走在了前头。 慧珠的眼神暗了暗,默默地跟在后面。 新鲜的事确实没有,却有人让她传句话。 慧圆低头想着心事,忽地听见背后的慧珠道:“慧圆莫不是忘了当年二爷的救命之恩?” 慧圆回头:“自是不敢忘。” 慧珠狠绝道:“那你就别为了那些心思不纯的人,动摇了二夫人为二爷守忠的心思。” 慧圆忽地明白了什么,拉了慧珠的手,低声道:“二夫人愿不愿意守,那都是二夫人自己的事情。咱们这些做丫头的,什么时候也管不了主子,你可莫想岔了,还当二夫人是以前那个…好相与的。” 说相与都是好听,以前的二夫人就是个谁都可以拿捏的。 如今的,早就不是了。 说起来,慧圆并不是出自惠家庄,虽说当初一起被山匪凌|虐,可那时个人的境遇毕竟不同,对二爷的感激之情,自然也是不同深浅。 二夫人只说她们为何不嫁,那原因并不能轻易出口。年岁小的那几个还好,像她和慧玉、慧圆,山匪窝里呆了十日……怎么可能是完璧! 她不记得那时慧玉和慧圆是被谁带了去,只知道带走她的那三个男人,皆是被二爷一刀毙命的。 对她有恩的是二爷,并非二夫人,她一直清醒地记着。 慧珠没再搭话,甩了她的手,越过了她,跨过门槛,便亮声道:“二夫人,慧圆回来了。” 慧圆只得跟进了屋,将今日的情况说了一下。 “今日带去的白玉瓶和凤彩盒子,一个卖了二百两,一个卖了一百两。那位…买主,还约了我明日见面,叫我多带几样。” 说到买主,慧圆停顿了一下,眼神闪烁。 慧玉已经在摆饭了,徐昭星指了指饭桌,让慧珠去帮忙。 慧圆接过了慧珠已经端在手里的水盆,呈到二夫人手边时,低声道:“买主就是那樊爷,他说二夫人这儿有多少东西要卖,他一并买了,不过 得二夫人亲自带着东西去交易,他才能相信不是奴才瞒着主子在倒卖。还有,如今这城里能够一次出的了那么昂贵价钱的,便只有他了。” 既然撞到了樊星汉的手里,想是今日受了些磋磨。 徐昭星看了看她泛红的手腕,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辛苦了。” 这儿的人都很古怪。 章得之的古怪之处,她大概已经知晓。 樊星汉的古怪之处,下意识里,她不太想知道。 毕竟秘密这个东西,知道的多了,并不一定有好处。 可,似乎没那么容易呢! 樊星汉早就发现宣平侯府的一些贵重物品外流,叫人留意了几次,这一次“人赃俱获”。 因为有慧珠的事情在前,他对昭娘身边“慧”字打头的丫头,心生偏见。 他让人拿了慧圆,好一阵训问。 慧圆起初还斥他多管闲事,后来便一口咬定是得了昭娘的吩咐。 即使有蒋陆跟随,他也不能全信慧圆,两样东西,三百两银子,他只付了一百两,剩余的二百两,不见着昭娘,他是不会给的。 一想起慧珠,他便只觉头疼。 那丫头…执拗的不知该怎么形容。 什么二夫人是二爷的!他也不能告诉她自己就是蒋福。 可他这个蒋福,到底是不是蒋福? 还有昭娘,与废王后那么热络,到底是福还是祸? 另一厢,徐昭星也在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快烦死了,这越是事情多,掺合的人越多。 虽说她也不准备挑樊星汉一人坑,可今日的银子还没给完呢! 实在不想去。 倒是干脆,手写了张条子,叫樊星汉还钱。 第二日,叫蒋陆那个死心眼,拿着条子去庆福楼寻樊星汉。 樊星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蒋陆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知晓。 上一世,他和蒋陆一块儿长大。这一世,也和他呆在一起两三年。 那个憨子该憨的时候,居然不憨了,前前后后跟着他。 樊星汉只得叫人赶他走,他并不走远,就蹲在门外,还见人就道:“这儿的樊爷欠了我家夫人的银子不给,我来找他要,他还赶我走。” 樊星汉心知,这肯 定是昭娘教的。 她倒是有持无恐。 头疼的是,他竟还有一种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错觉。 偏又不能真的找上门。 他忍了两日,终是花银子买了蒋陆不再来。 蒋陆办成了事情,徐昭星大喜。 她叫厨房现做了两盘子点心赏给他。 这憨子,赏他点银子,也全都拿到厨上换成了吃的。 倒不如直接赏他些吃的,省事。 就是啊,剩下的那些个瓶瓶罐罐可怎么好! 上一辈子,都是在博物馆里能看见类似的瓶瓶罐罐。 现在好,摆了一屋。 带又带不走,看着就烦。 拿到街市上卖这条路,因为樊星汉彻底被堵死了。 要不狠狠心,全都……不要了? 想想那樊星汉就连对蒋家的家奴都不肯下手,说他是爱屋及乌,她可一点儿都不相信呢! 虽然她真的不想承认,但樊星汉上一回说娶她时,那个眼神,可是和情义没有一点儿的关系,真的就像是在解决一件公事。 这让她理智的看待他的同时,感觉有些受伤。 如今,他为什么对她好,她已经不想知道原因。 那些瓶瓶罐罐,不卖了总行了吧! 还有那些书,也全都不要了。 —— 蒋家的藏书房没有征兆地关了门。 太学生们正议论纷纷,那徐大家竟领着家奴,赶着十数辆马车,马车上还上装着无数个箱子,浩浩荡荡地到了太学院门外,指明了要见章先生。 仆射大人气的直翘胡子,嗷嗷道:“我圣学门外,岂是她个女子说站就站的!” 还训了蒋博士:“你们蒋家又不是没有男子,她一个丧夫的妇人,应该闭门不出才是。” 蒋恩十日里有九日醉酒,晕乎乎回了一句:“她来找谁,仆射大人就该埋怨谁。” 那章得之时不时就被圣上招进宫,就凭这一点,仆射大人也不会去寻那个不痛快,这就又剜了蒋恩两眼,吩咐了小厮,等那个女人走好,洗一洗太学院门外的地。 倒不是仆射大人的反应过激,这年头,女子无才便是德。固执的人家,是死活不让女子学字,就是开明一些的,也不过是让家中的女子读一读 《女戒》,略学几个字。倒是那些花楼中的姑娘学问深一些,会吟诗作对,为的就是讨才子的欢心。 像太学这种地方,女人根本不可能进去。 章得之大概猜到了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事先便带了十几名太学生,一道去了门口。 两厢一对眼,戏还是要演一下的。 徐昭星先道:“多亏先生提醒,小妇人才知竟受人蒙蔽多年。左右一思量,决定亲自前往封地除恶。此间的事情,挂念的不多,唯有藏书房挂念在心。藏书房本是我家二爷的心血,一本都不可外借。可我若一意将那些书册置于暗房当中,恐怕二爷的心血也要付诸东流。思前想后……” 她停顿了一下,指着身后的箱子道:“藏书房里的书册都在这里,交给先生,小妇人是放心的。” 章得之最近就听不了“二爷”“蒋福”这样的字眼,揉着心听完了,作揖道:“夫人,大义。” 也没说什么受得受不得,便令了那十数名太学生动手搬箱子。 今日已经是三月十五,春风早就吹化了祁山顶上的积雪,绿了枝头。 一阵暖风吹动了她头上的雀翎钗,章得之的眼神也跟着晃了晃。 他定了定神道:“此间事已了,夫人……” 他笑了一下,看了她的眼睛又道:“昨夜我夜观天象,夫人,再过七日,三月二十二日是个好天气。” 我去,这妖孽的推算程度,都要赶上天气预报了。 徐昭星吐槽之时,没忍住笑。 章得之见她笑弯了眼睛,连日来的不快,倒是一下子明朗,“夫人,何时启程,我为你饯行,可好?” 徐昭星没说行或不行,见旁边无人,如实道:“此间还有一事未了,连续数日,我夜夜做梦,都梦见以前的自己……在哭,却又想不到原因。走之前,势必要了了这一桩心事。” 像这样的话,她无人可说,也就只能和他道一道了。 她越发的怀疑,昭娘不是自己想要自尽的。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合并了。 底下的那章是防盗章,明天替换。 第四十八章 章得之见她说的笃定,倒也是一怔,低了声道:“若当真如此,确实得做个了结。若确实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记得的,譬如说,是你身边之人有了异心,这人仍旧留在身边,对你不好。” “你知道些什么?”徐昭星斜了眼睛看他,眼神里头毫不掩饰地写满了审视。 章得之坦然一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乱说什么?” “夫人不愿和我多说,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心里明白,我明明没有在乱说就好。” “哼,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说罢,徐昭星呵呵直笑。 那“瞎猫”也跟着笑。 徐昭星从太学一回来,便宣布了要让慧珠留守。 慧玉嘟囔着道:“为什么不是要走一起走?” 不待徐昭星开口,慧珠便道:“偌大的院子没有人打理怎么能行呢!还是我留下的好,只是我有些不放心你们。你们可不许偷懒,一定要伺候好了二夫人和三姑娘。” 慧玉当下就抹了泪。 徐昭星只当没有看到。 人心若向善,怎么都办不出来恶事。 反之,若人心向恶,办出来的肯定不会是好事。 若当真是慧珠故意误导昭娘自尽,现在也是死无对证。毕竟昭娘在她的梦里,除了会哭,没有只言片语。 徐昭星做不了其他的,唯有实验人心。 丫头们都知道,既然要留人看守院子,肯定得留下大丫头。 慧字打头的这四个丫头,慧圆是个性子野胆子大的,大到买卖东西,小到招呼着小厮抬箱子装车,都是她来做。整日很忙,什么时候都不会一人独处。 而慧润呢,好歹也有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反应较之其他的丫头敏捷不少。 相对于这两人来说,慧玉既没有防备之心,又好下手。 连着两晚上都是慧玉守夜,徐昭星特地许了她半天假休息。 今日已经是三月十九,再有三日就要出发,慧珠若当真会动手,现在已是时机了。 这一上午,徐昭星时不时会往慧玉几个住的东厢瞅一瞅。 东厢一共有三间房,慧珠和慧玉一间屋,慧圆和慧润一间屋,另有一个四人间里,住了四个“纯”字辈的小丫头。 这四个“纯”字辈的小丫头, 她一个都不准备带走,身契交到了她们自己的手里。 甚至还给了她们每人二十两的银子,当作遣散费。 其他不准备带走的家奴,也是一样的待遇。 唯一的例外,就是季嬷嬷。 徐昭星给了她一百两,几天前,便让她的儿子接了她回家。 这么说吧,她一走,这蒋家的中院就是个空房。 她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留下来的东西。 说什么让慧珠留下来打理院子,不过是个圈套而已。 徐昭星在等,究竟在等什么,其实她也不知道。 她想,也许是她想错了,也说不定。 睡了一个时辰的慧玉,被自己饿醒了,眯着眼睛趿拉了鞋,摸到桌案边,喝了盏凉茶。 又缓了会儿神,拔上了鞋,准备去厨间找点儿吃的。 可是才跨过门槛,她就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腰刚好磕在了门槛上。 “东厢又不是厨房,门口怎么会有油?”徐昭星召集了六月莉里的所有丫头,发了大火。 众人面面相觑。 徐昭星又火道:“查,我倒要看一看我这里出了什么鬼。” 查起来很简单不过,早上慧玉回去之时,东厢的门外还是干爽的地面。 一个时辰的功夫而已。 这一个时辰里,谁和谁在一起,有没有不在场证据……徐昭星简直把看过的所有探案电视剧的脑洞儿全用在了这里。 六月莉里人人都有人作证,唯有清理藏书房的慧珠和纯音因为干活时分开的太远,而不能给彼此做证明。 纯音说,她在整理藏书房外的小花园。 而慧珠却在藏书房里头。 慧珠道:“奴婢是什么样的人,二夫人知道。且,奴婢与慧玉情同姐妹,同是从山匪窝里逃出来的,奴婢怎么可能会害她!” 躺在床上疼的龇牙咧嘴的慧玉,还忍不住点了头,“二夫人,肯定不会是慧珠姐姐的。” 徐昭星气的发笑,摆了手,叫所有的人都出去,独留下慧珠,和躺在床上动不了的慧玉。 怒急反而平静。 徐昭星道:“慧珠,你想跟我走,可对?” 慧珠急辩:“二夫人,就算奴婢想跟着二夫人走,也决计不会害慧玉。” “那你怎么证明?” “如若夫人不信,奴婢便哪儿也不去,就呆在这府中。” “如你所愿。”徐昭星抬了抬眼皮。 跪在桌案前的慧珠将头垂的很低,眼神不明,不发一语。 躺在床上的慧玉却忍不住道:“那怎么行!奴婢不能在二夫人跟前伺候,慧珠姐姐若不跟去,便只剩下慧润和慧圆。慧圆只会管账,慧润又是个跳脱坐不住的个性,谁还能跟在夫人的左右,贴身伺候?” 跪在地上的慧珠,还是不出声音。 徐昭星索性摊牌道:“你与慧玉自小一起长大,自然了解对方的脾气。她方才那样说,和你猜的可一样?” 慧珠抬了抬头,像是深怕泄露了眼底的惊讶,慌忙又低了下去,“奴婢不知二夫人在说什么!” “承不承认都没有关系。我只是在想,你如此想跟在我的左右,是想着劝我立志守寡,还是想着送我和蒋福团聚?” 徐昭星叹了口气,“不如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守,守的是自己的心。我为何不答应樊星汉的求娶,不过是没瞧上他和他也并不是出自真心。和守节没有半点儿关系。若哪一天,我瞧上了别的男人,自然是非嫁他不行。我不会吃饱了撑的以为去死,就能和蒋福团聚。更不会吃饱了撑的,为了死人,就剪断了自己该有的幸运。再有,你是我什么人,我守或是不守,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越说越气,真想掰开了慧珠的脑袋看一看,里头装的是浆糊,还是什么混沌的东西。 这话,慧珠早就听不下去。 她忍了又忍,想着今日已躲不过去,抬头,瞪圆了眼睛:“二爷是一心对你,你却不能一心对二爷,二爷还真是瞎了眼睛。” “对,”徐昭星点了点头,“这才是你该有的情绪。” 剩下的话,她不想再说,什么英雄救美,美人倾心,英雄无意,说起来都不是她的故事。 她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身契,还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放在了桌案上,起身走了出去。 她想,就是以昭娘的个性,知道了慧珠的本来面目,也不过如此——一拍两散,再无恩义。 慧玉不知是疼晕了,还是听傻了,盯着慧珠傻看,像是今日才认识她。 慧珠的眼睛一抬,她便吓得心惊肉跳,赶紧移开了眼睛。 慧珠被禁足了,徐昭星下了死命令,禁足 到四月一日,方能放出来。也就是说,留在府中的人,需等到她离开九日后,才能自行离开蒋府。 旁的人都以为她要去宣平,她却是要直奔洛阳。 那些小丫头们不知道,慧珠却是个知情的。 杀掉?她还没有杀过人呢! 估计啊,总有一天会到她杀人的时刻。 只是,那突破了心理防线的第一杀,总得献给穷凶极恶之人才行。 而不是那个糊涂到有些蠢的女人。 慧玉被徐昭星送出了府,起先还头疼该把她安置到何处,后来想了一想,便有了地方。 徐昭星叫人将她送到了章得之那里,他倒是没有拒绝,还叫人捎回了必会给她饯行的口信。 要给她饯行的,也就只有那人了。 大房和三房那厢,没有一点动静,沉寂的叫人害怕。 临走之前,徐昭星还是打发了人,去两房言了一声。 去大房的人回来说,大爷又喝醉了,大夫人摆摆手表示知道,便没有说话。 去三房的人回来说,三爷不在家,三夫人一听此话,便问了“何时归来”这样的话语。 徐昭星想也想的到,洪氏因为蒋恩厌世了,余氏闲家里太挤,想要扩充点地方。 就随她们高兴好了,反正,她也不想再回来了。 依她的个性,要不是这宅子是武帝赐下,不能买卖,她早就换成了金银。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徐昭星还是趁着月色出门了一趟。 这是要赴章得之说的祁水饯行之约。 他比她早到,也不知对着月色,在想些什么。 就好像女人的心思男人别猜一样,男人脑回路的构造,也是女人琢磨不透的。 大约和荷尔蒙有关。 男人的野心和女人的野心,往往不是同一概念。 譬如,女人想要征服的东西有很多,鲜少会想要征服天下。 反正,她是不想,多累啊。南征北战,累成了狗。即使坐于大殿,还是累成了狗。 毕竟权利那么好,谁都想要,可香饽饽只有那一个。 男人的荷尔蒙决定了他们,就喜欢自讨苦吃,争来争去。 她的荷尔蒙决定了…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如今的祁水肯定不是刺骨冰凉 ,他那么喜欢冬泳,肯定也不会介意春泳的。 徐昭星是准备背后踹他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跟前,却被他吓了一跳。 “谁让你转身的?” 坏事没有办成,还理直气壮。 章得之抖了抖衣袖,忍笑道:“夫人也知道,我春时,只有这一身衣裳。” 说的好像他冬天有两身衣裳似的。 徐昭星白了他一眼,“所以我才把慧玉给了你,等她伤好了之后,就可以给你做衣裳。你领情了就好,无需谢了。” 与她又不是第一日相处,她也就是在人前是个有礼的。 章得之瞧了瞧她说话时的得意模样,又转了身,对着月亮说话:“此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昔日你送我玉如意,今日我赠你青玉符。” 一个卖相不是很好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那形状看起来有些像雁翎刀,长短如玉簪一样。 还有,她什么时候送过他玉如意?她怎么不太记得了。 徐昭星正这么想,他便将那东西斜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许是云遮住了月,她抬头去看,忽然就看不清了他的模样。 云一点点的散去,她看清了他,眨了眨眼睛。 章得之是个单眼皮,上眼皮有细纹,广添神采。这样的人看起来个性较为冷静沉着,对感情的表达方式常常是含蓄内敛,即使眼前站的就是平日欣赏或喜欢的人,也会尽可能保持镇定,不露痕迹。虽然为人积极,但表现却让人感到冷漠而热情不足。此种眼形,相书上称为鹊眼。 都说鹊眼信义。 她晃了晃神,心想,自己会信他,或许真的是因为这双眼睛。 徐昭星没有拒绝,还抬手将它扶正了,好似嫌弃地道:“我还当你会送我个什么好物件,这东西看起来,真的,还不如翡翠呢!” “哦,夫人,我穷的每季只有一身衣裳……” “算了,有句话叫礼轻情意重,我也就不和你计较了。还有,慧玉可还是我的人,一个青玉符可别妄想换走我的贴身丫头。” “是是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嗯,只要我高兴就好。” 章得之哈哈大笑。 徐昭星又抬头看了他,觉得……好像他也挺高兴的。 —— 三月二十二,并不是个 多特别的日子。 天还没亮,便从宣平侯府中出来了五辆马车,又五匹骏马。 带出来的六个丫头,全部换上了男装,就连蒋瑶笙也不例外呢。 可真正的男人,只有蒋肆和蒋陆两个。 就这,还是徐昭星精简了又精简后的结果。 没有想到会有太学生自发相送,穿了男装骑在马上的徐昭星好不尴尬。 幸好,他们顾及男女之嫌,一个一个都立在官道旁的山坡之上。 来送的太学生中,自然少不了姜高良和余良策。 前者盯着唯一的那辆带了车厢的马车,眼睛带火,恨不能将车厢盯出来一个窟窿。 后者瞥了那马车一眼,遥遥向徐昭星行了一礼。 她觉得自己受得,须臾,扬起马鞭,卷起了一片尘土,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一路上的风险几何,如今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终于启程了。 风也好,雨也罢,即使风雨兼程,才是她应该有的人生,而不是任由自己腐烂在后院的一寸天地里。 最开始的三十里路程,徐昭星跑的特别的欢快。 后头的车队走的太慢,她便往往返返,不亦乐乎。 后来便不行了,磨的腿根儿有不可言喻的疼。 她一向不逞英雄,弃马坐车,颠了半日,结果哪儿哪儿都疼。 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名曰马山的小镇,投宿在镇中唯一的脚店。 也够幸运的,脚店里还有客房三间。 据说,她们今天才行了不过六十多里路,也就是说想到洛阳,像这样的日子至少还得过上十来天。 光想想就是一种痛苦。 徐昭星要了热水,让每个人都泡一泡脚,倒是想洗澡来着,可出门在外,哪有那么便利的。 她和蒋瑶笙睡了很小的一张床,床板很硬,被子很窄,房间里还有一股因为常年潮湿积攒出的特别味道,这些都没能抵挡住她汹涌袭来的困意,一觉就睡到了早上。 第二日的征程,天刚亮,就开始了。 徐昭星几个从脚店中出来,套马的时候,刚好撞见了另几个套马的客商。 其中一个穿着青色袍子的男人,主动和她搭话:“敢问这位兄台要去何地啊?” 徐昭星瞥见了 他腰间悬挂着的青玉,一时没有看清形状,不答反问:“兄台要去何地啊?” 男人道:“哦,我和几个兄弟走货去洛阳。” 他像是窥透了她的意图,故意转了转身子,他腰间悬挂着的青玉,便彻底露出了形状。 除了小了几个号,与她头上的那个青玉符,不管是材质,还是形状,都是一模一样。 徐昭星笑道:“真巧,在下和犬子,也要去洛阳投亲呢!” 男人大喜过望,又道:“出外靠朋友,不知兄台,可愿意和兄弟几个同行呢?” “我正有此意。”徐昭星笑道。 一旁的蒋瑶笙拉了她,低声说话:“娘,你怎么不想想,天下哪有如此巧的事情!即便是有,他们那么多男人,与他们同行,说不定更危险呢!” 徐昭星一意孤行,还悄悄地摆了手。 据说,那商队是三个客商组成的,再加上那些打下手的,一共有十七人。 领头的男子叫陈马,就是身上挂着小号青玉符的那个。另两个是他的堂兄弟陈鹿和陈鹰。 可他们三人,长的一点儿都不像。 陈马的个头最低,可下盘最稳,走路带的风最响。 陈鹿的个头最高,腿特别的长。 陈鹰的臂展……啧啧,她觉得都快赶上那些黑人篮球运动员了。 徐昭星打趣道:“你们兄弟三人的名字,取的可真好,两个跑的快,一个飞的高。” 徐昭星骑着马,和他们聊了一上午,到了下午,忍不了疼,钻回了马车。 蒋瑶笙对那些客商的戒心很大,忍不住又悄声埋怨了几句。 徐昭星叫她把心放在心里,还道:“本来就是一路的,就是分开,又能分的多远呢!不如搞好了关系。” 她没有说,天下当然没有那么巧的事情,那些人可不就是一早在这里等着她的。 什么商队呀!以后必是一群刀尖上舔血的反贼。 第四十九章 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遇见不顺的路途或是事情。 连着几日并没有碰见多少坎坷,只是第三日之时,碰见了零零散散的小股流民,却因着陈马几人的凶神恶煞,大路朝天,也各走了一边。 蒋瑶笙终于琢磨出与陈马同行的好处来了。 要说她们运道好,一出门便碰见了好人,她不太相信。 她留意了几天,并没有发现破绽,只能又问她娘。 趁了夜间在肖镇投宿,没了旁人的时候,蒋瑶笙小声问:“娘,你说陈马会不会是专门来护着咱们的人?” 徐昭星正在泡脚,讲真,连续奔波了这些天,每天就指着泡脚活了。 她一听,本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出来历练了几日,蒋瑶笙也学会了自己动手做事,如今铺好了床,正趿拉着绣鞋,坐在床边,仰着一张满是疑惑的小脸,脸上还明显地写着求解。 徐昭星看了她一眼,没急着承认,也不急着否认,反问道:“你是打什么地方看出来的?说给我听听。” 蒋瑶笙犹豫了,要说确凿的证据,还真是没有,只好道:“娘,我就是这么感觉的。你看我们几个扮作男子,没有一个粗犷的大汉,他们那行人居然从不怀疑。还有,我们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面上没有一丝难色。怎么看怎么不像是客商,倒像是护卫似的!” 陈马身上挂着的青玉符早就收起来了,想来并不是轻易可以露在人前的东西,那一日挂在身前,就是为了让她打消防备之心。 蒋瑶笙虽说没有拿出确凿的证据,但分析的很对。 陈马几个,在她面前,也就只差跪着说话了。 这让她也很不适应,都想给他们颁个金扫帚演技奖。 还是说她可不是逞能的个性。走了几日,这路上的状况她也瞧见了,没了陈马他们,会不会出点儿什么事情,她也不敢肯定。 是以,陈马想怎样就怎样吧,依靠人家的武力,还挑三拣四,说不过去。 徐昭星还是不急着承认,又问了:“那你说他们是谁的人?” “难不成是那个樊爷?”蒋瑶笙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娘的脸。 她娘的脸也太骗人了,她都这么大了,她娘居然还像个新婚的夫人。 且,想从她娘的脸上窥透点儿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 倒是她,情 绪泄露的很快。 其实,她原本是想猜,会不会是姜高良。 她不过才垂了下眼眉,便只听她娘道:“不是你说的,也不是你想的。你说的那个,没在半道把咱们截回去就算不错了。你想的那个,和你差不多,还没到真正主事的年纪呢。” 蒋瑶笙红了脸,半天说不出来话。 她心里有点儿难受,说不想了,哪能真的就不想。 徐昭星泡了个舒坦,把自己的那盆洗脚水放在了门边,蒋瑶笙的那盆放在了窗下。 她打了个呵欠,吹灭了油灯道:“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什么年纪有什么年纪的烦恼,就算她现在告诉蒋瑶笙,别急,时间会解决一切的。 说不定,蒋瑶笙还以为她在敷衍呢! 那是一句实话,也是一句废话,听起来空泛又心酸。 当下没法解决的事情,除了交给时间,便只能交给命运了。 她们能做的只有一件,努力地将事情的发展方向扭正到她们想要的地方。 躺下了之后,徐昭星想了想,还是道:“我猜,或许那姜高良很快也会离开长安。” “那他会去哪儿?” “回家。” 蒋瑶笙便又不吭气了,他回了家,她去了洛阳,此生估计难有再见的时候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十余匹快马出了长安。 等那沉重的城门“咣”的一声合上,马儿便嘶鸣着向前飞奔着。 一个白衣的少年追着一个玄衣的男人,道:“爹,咱们还会回来吗?” “会。”玄衣的男人斩钉截铁地道。 只是谁也不知,他们会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再回到这个地方。 或者是率兵十万,或者是押解回京,也说不定呢! 马蹄的声音并没有飘出去很远,“踏踏踏”,时候就快到了。 —— 白日里累,只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夜间睡的香。失眠那个病,自从出了长安,便不药而愈了。 临出发之前,徐昭星在屋里看了她带来的地图。 那地图应当是蒋福手绘的,虽比不上后世的精准,但好歹能够看的懂。 按照地图所标,她们已经走了一多半。 争取今日多走个十来里路,看能不能在日 落前赶到峡州。 徐昭星小心翼翼地将地图收在了包袱里,如是想。 和前几日一样,她上半日仍旧会骑马。 马上就是四月了,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官道两旁的风景也一日比一日好。 或许当真是为了看风景,蒋瑶笙也不肯再坐马车,非要骑马。 蒋陆便将多出来的那匹小白马给了她。 说的是小白马,体型的大小和成年马无异。 蒋瑶笙的骑马技术并不好,尤其是控马技术很糟糕,可不练,永远都不会好。 再说了,还有马车带着家当,这一路行的相当的慢,比步行就没快多少。 雪刹扶着蒋瑶笙上了马,紧张地叮嘱了又叮嘱,“公子,慢着些。” 再慢,日落前就别想到峡州了。 徐昭星控着马到了她的跟前儿,叮嘱了一句其他的:“上半身挺直,两腿夹紧了马肚子,别慌。” 蒋瑶笙点了点头,谁知道马才一走,她便身子往后一仰。 “别慌。” “好好……啊!” 这对白,一上午重复了无数次。 走了约有二十里,蒋瑶笙也可以像她娘那样控马自如了,高兴的连腿根儿疼也不在乎了。 午时的太阳,照的人昏昏欲睡。 路过了一小块开满了梨花的梨树林,徐昭星叫了声:“休息。” 众人不再赶路,将马纷纷栓到了梨树边。 不用人吩咐,慧润几个就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和一些熟制的风干肉,分给了众人。 这个“众人”,自然也包含陈马那十七人。 装风干肉的包袱基本见了底,慧润将空包袱抖给了徐昭星看。 谁能知道凭空多出了十七人,又全是男人,一个一个就好似跟肉有仇,吃的那叫一个多。 将她们准备的一月都够吃的风干肉,不到七天便吃光。 这也是徐昭星为什么想在峡州休整的原因了,休息其实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补给。 大家都抓紧了时间休息,陈马带来的十七人,有意无意地将徐昭星几个围在了内里。 凭心而论,单凭这一防御的阵型,也不能断了那些人的肉。 徐昭星靠在一棵歪脖子梨树边,蒋瑶笙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捡 着地上的梨花。 一阵风吹来,送来了远处的马蹄声音。 陈马手按在腰间,明显的戒备动作。 蒋瑶笙下意识盯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片刻间,一身白衣的少年映入了眼帘。 蒋瑶笙惊讶,手里的梨花随风飘落了。 待徐昭星看见了那少年的模样,又见他跳下了马,缓缓向这厢走来了,她闭上了眼睛,只当没有看见蒋瑶笙的痴傻模样。 这是人生难得几回痴啊! 那小子别看人长的乖巧,却生了一双漂亮的双眼皮,还有一双桃花眼睛,也怪不得蒋瑶笙迷的不要不要的。 姜高良到底没敢直直走到蒋瑶笙的身旁,痴痴看了几眼,向着徐昭星行礼道:“徐先生!” 徐昭星半眯着眼睛,看他:“你去哪儿?” “陈留。”姜高良如实道。 和她的猜测一样,只不过没猜到这么快,还能碰到。徐昭星索性说:“那咱们不一道,你可骑快马,先行一步。” “不忙,学生要去峡州休整。”姜高良又偷眼看了蒋瑶笙,还微微点了下头。 这是当她真瞎啊!关键是,徐昭星还很配合地又装了一次没看到。 她带口问:“你爹呢?” 姜高良微微一笑:“我爹说若徐先生问起他的行踪,只让学生告诉夫人,或许夫人不日就能见到他。” 这话说的,徐昭星怎么看见很多人在偷笑。 就连蒋瑶笙愣了一下,也笑了笑。 行,她就不该问的,便只当刚才的没有听见,什么都不问了,只道:“我们也要去峡州,既然你也去,那就一道吧!” “是。” 姜高良又恭敬地行了一礼,抬起头来,冲着蒋瑶笙傻笑。 蒋瑶笙想是害臊,转了下身子,别过了脸,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徐昭星叹了口气,也别过了脸,主要是没眼看,更不想承认太虐狗。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再一次启程了。 紧赶慢赶,倒是终于在日落时分,入了峡州。 峡州东与洛阳为邻,南依伏牛山与卧龙相接,西望长安,北隔黄河与三晋呼应,是长安至洛阳之间的唯一大城镇。 城里的繁华虽说不能和长安相比,但比之前几天投宿的小镇,已经像样太多。 徐昭星让蒋陆去打听城中最好的客栈。 姜高良却道:“先生,学生来过峡州,不如让学生做个向导。” 如此更好,徐昭星当然没有异议。 姜高良便将她们带到了春来客栈,要下了二楼所有的上房。 吃了热饭,泡了热水澡,徐昭星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她披散着头发,推开了雕花的窗户,对着月光深吸了口气,这时,她听见从楼下传来了细碎的说话声音。 那声儿好像还有些熟,徐昭星踮着脚,伸头往下看,一眼就认出了两人中有一人是姜高良,他穿的那身白衣,在夜色里格外的好辨认,而与他说话那人的背影…也很熟。 她还来不及多想,就见有人牵来了马,背对着她的那人翻身上马,一行十数人,飞驰着离开了。 她探回了头,记起了今日已是四月初一,想着府中留下的那些人,也该全部走光。又想着,不知慧珠会去哪里。 她把玩着青玉符,除此之外,再不愿多想。 第二日,姜高良自告奋勇要带她们出门看风光。 话是对着徐昭星说的,眼神还是和昨日一样,时不时偷眼看一下蒋瑶笙。 估计他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想带三姑娘去看风景,我想和三姑娘一道,你们都是电灯泡。 不知是不是他的怨念太深,连徐昭星都被影响,她摆了摆手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二人独处什么的,还是别想了。 徐昭星让蒋瑶笙带走了“刹那芳华”,还带走了蒋陆。 又让慧圆、慧润带着蒋肆去买补给。 她自己独留在客栈里,想吃就吃,想睡便睡,落了个清静和逍遥。 自打来了这儿,就没独处过,都快忘记了独处是啥样了。 却没有清静多久,陈马便来敲门。 徐昭星请了他到屋里坐。 他怎么都不肯坐,垂了首道:“兄台,我们是明日启程,还是后日?” 嘴里叫着兄台,却仍旧是一副奴才样。 徐昭星想了一会子,笑道:“承蒙兄台送我等到峡州,兄台若有事,无需等我。” 陈马纠结了一会儿,索性直接说了:“夫人,小的是个粗人,不懂假装,也不会说话。小的一共二十七人,先生说了,以后都归夫人差遣了。 ” “二十七人?”徐昭星怀疑自己不识数。 “另有十人,负责扫清沿途的障碍。出城之时,为了拦住庆福楼的樊爷,落下了些脚程,如今已经到了咱们前头。” 怪不得,走的时候,没看见樊星汉去送行。 敢情,是被拖住了。 章得之办事,还算靠谱,值得表扬。 徐昭星没说“无功不受禄”这样的废话,毕竟连青玉符她也坦然收下了。 反正,她会还的。 甚至还在想,章得之这笔“生意”只有挣的,绝不会赔本。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没想到的还有很多。 到了日快落的时候,雪刹回来报信说,姜公子带了三姑娘去城外的古济道观求签,明日才能回转。 嚇,她倒是小看了姜高良。这蹬鼻子上脸的功力一点儿都不比他亲爹差,给他个机会,他就敢带着人夜不归宿! 徐昭星的脸都气绿了,可这会儿城门已经关闭了。 还能怎么办? 她在想,等他们回来了,是打死姜高良啊?还是打死姜高良? 闺女肯定也得罚,但肯定不能打死啊。 —— 其实古济道观就在峡州的东面,去往洛阳的必经之路上。 姜高良带着蒋瑶笙在城里转了一日,把想说的话说了个遍,别提有多痛快了。 两人都穿着男装,顾及也就不像往日那么多。 姜高良还记着他爹让他拖时间的嘱咐,告诉蒋瑶笙那古济道观的古济真人是个能通阴阳的。 旁的事情蒋瑶笙可能不在乎,但姜高良说的有鼻子有眼,说古济真人能帮阳间的人传话给阴间的鬼,她怎能不动心呢! 她想托古济真人问一问,她爹在那边可还好! 这就不管不顾不听劝,随着姜高良出了城。 哪知,古济真人正在闭关。 小童说:“真人后日出关。” 蒋瑶笙正犹豫要不要等。 小童又说:“公子真是好运道,我师傅一年中不闭关的时间,也就只有两三日罢了。” 蒋瑶笙便想,错过了这一朝,不知又要等到何时了! 一咬牙,一跺脚,等! 说什么都要等。 徐昭星 一觉睡醒,又等到下午,还不见人回转,急了。 她叫陈马套了马,亲自去古济道观逮那个蹬鼻子上脸的小子。 姜高良一见了徐昭星,还不等她发难,直接下跪行大礼,把头磕的咚咚响。 蒋瑶笙在一旁怯怯地看她,解释道:“娘,听说这儿的古济真人能通阴阳,我想托他,托他……”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她想她娘肯定知道。 徐昭星抬了抬脚,到底没有踹出去,冷了声和姜高良道:“当真是好算计,我且问你,是你爹教你这么做的,还是你自己为之?” 姜高良不能卖爹,只好一声不响。 徐昭星又道:“你今日便和我说明白了,你爹还让你干什么?他到底意欲何为,咱们敞开了天窗说亮话。” 被逼问的急了,姜高良又叩了头道:“夫人息怒,此事与我爹无关,是学生,学生就是想……”他转头看了蒋瑶笙,便垂头又不说话了。 他爹交代的事情一定不能办砸了,他爹可是说了,夫人不仅狡猾,还擅推测。若她猜对了一,二一定不能讲。 他爹还说了,若事情办的好,他的好处自然少不了。 想想可不是,若是能把夫人诓到陈留,他和三姑娘自是能日日见面的。 姜高良打定了主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反正,口风一点儿都不露就对了。 他本就生的乖巧,再摆出一副“我错了”的呆萌模样。 别说徐昭星压根儿就没准备将他怎么样,就是准备怎么样了,看他的态度,也下不了手。 还能怎么办呢? 天晚了,就连她也得在道观住下。 还有那个什么能通阴阳的真人,还别说,她也想见一见。 确切地说,她就是好奇,想让他看一看她,可与常人有异样。 若那真人是个眼拙的,她再与姜高良算一算总账。 作者有话要说:大姨妈来了,思维短路,卡到现在才写完。 第五十章 没来这之前,谁要是跟徐昭星说,什么阴阳术之类的,她肯定会悄悄在心里骂上一句“神棍”。 而今她人都到了这里,像那样的事情,自然再不会做。 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她没见过的,不代表不存在。 譬如,神仙鬼怪。 譬如,爱情。 不可否认,蒋瑶笙和姜高良之间的好感,因为这样一段时间的相处,又因为这样那样因素的影响,使得他们自己的内心也会觉得不可能在一起,从而彻底升华成了爱情,还因为轻易不可得,便刻骨铭心。 徐昭星表示自己看不了俩只小东西依依惜别的样子,不就是天晚了要各回各房睡觉,这明日一早还得见面的,两人却在那儿你送我两步我送你三步,这让她产生了一种是自己棒打了鸳鸯的错觉。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也就是别了下脸,可连大气都没敢出过,就怕惊到了她俩。 看那俩小东西的表现,估计内心的os是这样的。 男:我怕你妈会打你,毕竟咱俩第一次约会,我就带着你夜不归宿了。 女:咱俩是清清白白的,再说了,我妈不会打我,但要挨一顿训是跑不掉的。 男:都怪我。 女:不怪你,真的,我愿意。 男:你真好。要不我再和你妈说说,让她要罚就罚我,罚什么都行! 女:你真好。可我妈搞不好真的会打你哦! 男:我是男人,挨两下,没关系。 就在姜高良又一次探头,欲言又止之时,徐昭星咬着牙道:“你要是再这样考验我的耐心,信不信我让你爹揍你!” 信! 姜高良麻溜儿地滚了进来,跪了求道:“求夫人别责怪三姑娘。” “那你告诉我,你爹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徐昭星拿了女儿做“人质”,完全没压力。 姜高良面有难色:“他的事情,学生知的不多。” “哦,我换种问法。我就问你,你爹让你下一步做什么?” 这个问题可以答,他老实道:“让学生送夫人和三姑娘到洛阳。” “真是你爹让的?” “是,不敢欺瞒夫人。” 已经有了陈马,又来了姜高良,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徐昭 星又审视了两遍姜高良,拿不准他是不是在说谎。 他看起来是个老实人不错,但老实人骗起人来,那才是一骗一个准呢! 徐昭星思量了又思量,摆摆手让姜高良圆润地滚出去了。 问了也白问,还不如不问。 姜高良才走,探头的就轮到蒋瑶笙了。 徐昭星招招手让她进来,打趣道:“还真是女大不中留,我听见你叫他什么?姜哥哥!唉哟…”这发展的太快,让她也无力吐槽。 蒋瑶笙也不是光会红脸,还会反驳。 “娘还说我呢,娘和章先生的关系这么好,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徐昭星瞥了她一眼,又道:“还关系这么好!姜高良说的吧。敢情,他说的什么话你都相信,我说的什么话你都不听。” “不是。”蒋瑶笙急道:“我都告诉娘了,我就是想找古济真人问一问爹他…在那边好不好?” “若不好怎么办?”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徐昭星白了她一眼,就是上一辈子,这种愚昧的事情她也见过不少,新闻上见天说。还有一个老太太,说是给孙女治病,把孙女送给了神棍糟|蹋。 她不是故意贬低那个古济真人,他有没有真本事,谁知道呢! 万一,真是个神棍,说蒋福在那边不好。 蒋瑶笙哭一场还是小事,被骗点钱也是小事。 他要是说什么,你和我那啥那啥,你爹就能好。 光听一听,就觉得恶心。 蒋瑶笙愣了片刻,这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她缠着衣摆想,是啊,如果不好怎么办呢? 徐昭星见她不语,开解道:“我要说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是不是要埋怨我无情?莫说有没有阴间的存在,我们这些凡人不知道。若当真有,也有句话叫阴阳两隔。其意义就是,去了阴间的再不惦念阳间的事情,阳间的也不应再怀念已经死去的人,以至于忧伤烦恼。人死如灯灭,那盏灯都已经不亮了,你又何须在意它还有没有灯油!不过是徒增烦恼。” 这一夜,蒋瑶笙睡的不太踏实。 她梦见了她爹,虽然她看不见她爹的脸,但就是知道那是他。 她爹一直在往前走,她便在后面追,喊啊追啊,追啊喊啊,可是怎么也追不上。 后来她实在是太累了,看着她爹的背 影变成了一点亮光,飞到了天上。 一早,姜高良便差人来请蒋瑶笙,说是古济真人出关了。 蒋瑶笙犹豫了片刻,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娘呢?想问什么吗?” 有。 她想找回家的路。 徐昭星呆了一下,摇了摇头。 多日的辟谷,使得古济真人的身体有些虚弱。 他喝了几口米汤水问小童:“是何人等我?你且让他们进来吧!” 小童道:“那行人已经出了道观。师尊,他们也太奇怪了,等了这许久,竟然就这么走了!” “哦,走了就走了吧!也许是缘法不到。”古济真人掐了个指法,又闭上了眼睛,如是道。 —— 从古济道观回转,又在峡州逗留了一日,徐昭星等人从东门而出,踏上了去往洛阳的官道。 这一回,不止买了许多的风干熟肉,还带了些点心和酒。 慧圆同徐昭星道:“这些吃食够咱们吃上半月了。” 她迟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奴婢是说,带上陈爷那些个男人,也够吃半月了。” 慧圆算是想明白了,以前的二夫人是什么样,根本就不再重要。瞧瞧陈马那些人,她也不相信只是偶遇的客商。 慧珠就是因着不明白这个,才栽了一个大跟头。 当年,救她们的是二爷不错。 可若不是因着二夫人,二爷也不会收留她们。 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衣食父母,都是主子,没有谁能凌驾于谁之上。 再者,二爷都过世了那么多年,何必还挂在心上。 徐昭星听她说完,才道:“陈马他们是我寻来的护卫,往后会一直和我们一道。他们的月钱,每人每月五两,你按月给他们发,等到了洛阳,再给他们新制两身耐磨的衣裳。” 慧圆道了声“是”,瞧见二夫人闭上了眼睛,便知她没有什么好交待的了。 慧圆默默地退出了车厢,下马车之时,刚好撞见陈鹿策马而来,她侧了侧身子,避让了一下。 可那陈鹿却在她的跟前勒住了马,将她上下打量。 慧润与那些人打交道最多,上来将慧圆拉到了一旁,斥道:“看什么看!” 陈鹿咧开嘴,笑道:“我看什么你知道!” 马车里头的徐昭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掀了车帷去瞧。 正赶上陈马和姜高良策马而来,陈马不客气地踹了陈鹿的马屁股一脚。 有些话实在是不好明说,陈马谦意地笑了一下,挥着马鞭去教训已经跑远了的陈鹿。 这时候,蒋瑶笙小声和她道:“娘,我听丫头们说,那些个男人总是盯着她们瞧,有时还嘀嘀咕咕的,肯定没一句好话。” 啊,这个问题其实挺尴尬的。 男人聚在一起讨论女人,说的最多的可能是这个屁股大那个胸大,反正就是类似于这样的话。 就和女人聚在一起,讨论男人这个好看那个帅差不多意思,男人不只爱看脸,还爱看女人身上和他们不一样的地方。 徐昭星也不能说看了正常,不看才不正常。 她在想的是其他的问题,叫那些个男人来替她卖命,不知道章得之是怎么吩咐的,陈马的态度一直恭敬,可他底下人又会怎么想。 以金银来笼络人,固然可以。 可如今她尚不能生财有道,那些个金银就成了有数的,动一少一。 如此便只能以武力来驯服那些人了,不服打到服为止。 这一日,一共走了六十多里,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到有人烟的地方,只能在官道的不远处露宿。 四月的夜晚,倒已不算太凉。 对那些糙汉子来说,时不时飘来的女人味道,还会让人忍不住燥热难耐。 夫人和小姐自是他们动不得的,可那些丫头,悄悄地摸上一把,却没什么不可。 慧圆奉了二夫人的命令去给那些男人送酒,真不知道二夫人是怎么想的,万一那些个男人喝了酒闹了起来… 慧圆和慧润两个不放心,将一坛子酒倒了一半,掺了些水,给那些人送去了。 慧圆是不知道,虽说喝酒才容易乱性,若一个男人打她的主意,和喝不喝酒可没关系。 慧圆把酒坛放在地上的时候,下意识弯了弯腰。 一个女人,穿了男装,还撅了屁股。 这刺激劲儿,比酒大。 陈鹿不过才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便被擒住,擒他的那人心很坏,只攥紧了他的中指,使劲往外掰。 他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徐昭星道:“你不知吗?我白天就饶了你 一命,我的人你也敢动!” 陈鹿不是没把徐昭星看在眼里,而是没把她的丫头看在眼里,上一回跟踪慧珠的就是他,先生眼里的杀气他是看在了眼里。 他口里说着饶命,实际的动作却是想抽出了手指。反抗,他是不敢的,但他敢自保。只要此番他能全指而退,陈马也不过是装模作样教训他一下。 然,竟没有他想的那样容易。 夫人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猛地一抽,她就顺势往前,到头来他的手指还是没有逃出她的手心,她再多用上三分的力气。 陈鹿疼红了脸道:“断了,要断了。” 徐昭星便又顺势往前,扎稳了下盘的同时,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他摔了出去,拍了拍手道:“我打那章得之都不在话下,莫说你们这些小虾米了。” 立威就得打出头鸟。 他们这一帮人算不上恶,男人聚在一块儿,荤话说的多了,想要毛手毛脚吃个豆腐,只能算精|虫上脑,但得看她答不答应了。 要是你情我愿,这豆腐想怎么吃,她都装看不到。 可谁要是胆敢轻贱了她身边的丫头… 徐昭星冷哼了一声道:“这是第一次,下一次我就砍了你的手。” 去寻了水源的姜高良才将回转,便发现了露宿地的不对劲,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情。 他匆匆地跑到篝火前,瞧见的便是陈鹿飞了出去,紧接着便听见了夫人说的连他爹都敢打的话。 他默默地转了身子,离开这是非地。 据说,就是听方叔说的,夫人造访那一晚,闹了个鸡飞狗跳,幸好他们宅院里没有养鸡也没有养狗。 方叔的原话是这样的:“那个女大王的力气实在是大,娶媳妇就得娶个这样的。像你爹那种动不动就板着一张脸的,寻常的女子怕他,娶进了门,话都不敢跟他说,还怎么过日子呀。女大王好,女大王不怕他,一言不合,就这样闹上一闹,你爹他就老实了。” 姜高良不知道他爹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死活都不同意让他求娶蒋瑶笙,难不成他爹的心里真的这么想? 那他……哭都没处去。 姜高良忽然顿了步子,两眼望天,欲哭无泪呀! —— 陈鹿挨了打,陈马的那支小队伍就格外的老实了。 据慧润兴冲冲地回来说,没有哪个不长眼睛的还敢盯着她瞧。 徐昭星“嗯”了一声,和那几个丫头道:“你们是我带出来的人,我旁的本事没有,但轻易不会让你们受了委屈。往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第一个报给我听。” 蒋瑶笙拍了雪刹的肩膀,跟着她娘道:“你们都听见了没有,只要我不给你们委屈,你们就不用受旁人的。” 说罢,还看了看她娘,那意思,好像是在求表扬。 徐昭星一看见蒋瑶笙就想叹气,还不是因为洛阳说到就会到。 她摆摆手,让丫头们该干嘛就干嘛,拉了蒋瑶笙道:“快到洛阳了。” 蒋瑶笙点了点头。 她又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蒋瑶笙当然知道她娘说的是什么了,光想想心就有点疼,却也没有旁的办法。 她咬了咬牙道:“他若是有心,迟早会上门求娶。他若是无心,我还想他做什么!他是去是留,与我也没有多大关系。” 到底是有些心气。 徐昭星赞许道:“嗯,做的好。女人,该骄傲的时候就得骄傲。” 两人叙了会儿话,还没有半个时辰的光景,洛阳的城门便近在眼前了。 只不过,这青天白日的,城门边围了许多的百姓。 陈马没敢让她们走近,叫了人前去打听。 不多时,去打听的人回转,跟着那人来的,另还有十个人。 陈马道:“这便是小的说的另外那十名兄弟。” 徐昭星点了点头,问:“前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大白天关了城门?”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短打,包着褐色头巾的人站出来道:“城门是今日早上关闭的,小的听说是因为长安出了事情。” 难道说赵器谋反了? 这就是章得之等的时机? 各种念头在徐昭星的心里转了几转,她又问:“可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那人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陈马,方道:“听守城的侯将军说,圣上…崩了!” 这还真是好比晴天起了霹雳,当今的圣上才多大,也没有听说有什么治不好的旧疾。 最麻烦的是圣上无子。 是以,不管圣上是死于意外,还是死于疾病,势必是得乱上 一阵的。 只是长安乱也就行了,封闭宫门,封闭城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洛阳离长安那么远,关个屁的城门啊! 徐昭星有些上火,吩咐:“去打听打听,这城门什么时候会开?再打听一下,能不能给城里的人传个信?” 她原本不想惊动徐家的人,可若城门总是不开,不惊动也不行。 这一次,陈马带着几人,亲自去了一趟。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围在城门边的人太多了,好不容易挤到了城门边,守门的兵士油盐不进,连银子都送不出去。 陈马道:“看来今夜只有在这城门边露宿了。待人散去一些,小的再去打听。” 他又带着人寻找可以露宿的平整地方和干净的水源。 徐昭星也下了马车,看着近在眼前的洛阳,干着急。 就是这时,姜高良凑了上来,低声道:“夫人,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 徐昭星要是说“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那你就别讲”,不知道他会不会哭。好歹也有可能成她的小女婿,她还是很和善地说:“说来听听。” “不知咱们的干粮还能维持几日?” 一提这个,徐昭星就牙疼,陈马那十七人吃她的就算了,姜高良和他带来的那个哑巴小厮,吃他的也就算了。 这忽然又多出来了十人,估摸着在峡州买的那些个干粮,顶多能撑三日了。 徐昭星怪不耐烦地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姜高良道:“可三日城门不一定就开呢!” 这废话,他就是不说,她也知道。 其实姜高良想说的那一句,的确不是废话来着,他要是直接说了,他怕挨打。虽说他的功夫也不差,可不管是想着他爹,还是想着蒋瑶笙,还有敬重夫人的人品,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和她动手的。 就夫人的暴脾气,一言不合,真要出手,他也就只有挨打。 姜高良酝酿了又酝酿,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要不夫人和学生一道去陈留吧!” 徐昭星愣了一下,顿悟了,简直啼笑皆非。 她吸了口气,要不是她不能打小孩,她真的就出手了。 她道:“这是你爹教的吧?”根本无需质疑的好吧! 姜高良还记得他爹说,到了最后摊牌的时候,就无需再 隐瞒了,只需如实道。 姜高良点了点头:“我们打长安出来的时候,听宫里的人说圣上吐了血,爹便说要变天了。然后,爹有事去了其他的地方,特地让学生来接夫人和三姑娘。” 徐昭星道:“什么特地来接!你爹是不是还让你拖延时间了?” 若不是在峡州耽误了两天的功夫,她现在已经躺在洛阳城最大的客栈里,舒坦着呢! 姜高良没敢说“是”,却等于默认了。 徐昭星气的直笑:“那我要是非不去呢?” 姜高良手足无措,又扭头看向城门,无辜道:“夫人,这城门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呢!” 徐昭星这个“非不”,还真没有坚持多久,也就是半日加一夜罢了。 夜里,变了天,下起了小雨,蒋瑶笙后半夜便发起了烧。 城门那边依旧没有一丝的松动。 陈马说要去乡间寻一寻可以瞧病的大夫。 可陈马对这儿也不熟。 姜高良再一次提了陈留,徐昭星很是不甘心,瞪了瞪他。 他急道:“学生承认拖了时间,但三姑娘的病…我怎么也不可能想让她病呀!夫人,如今不是在意这些小事的时候,还请夫人以大局为重,想一想三姑娘吧!” 徐昭星仔细一权衡,虽说发烧不一定就是大病,但身子好了还得休养。如今又正是混乱的时候,眼看还就要断粮。 徐昭星叹了口气,“那就去陈留吧!” 都说人算不过天,那章得之可不就不是人了。 想来,陈留就是章得之起事的地方。 唉呀,要去乱臣贼子的大本营了,是不是该激动激动呢? 徐昭星想了很多,倒是没想到,去了陈留,见着了章得之的前妻,又是荒唐事一桩。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的更新时间就是八点多,要是八点多更不了,就得到十一点多。我会尽量在八点左右替换防盗章。 然后,所有白天的更新,全部是伪更 第五十一章 徐昭星一行到达陈留姜家之时,已经入夜,根本就没有看清姜家是个什么模样,便进了院子。 烛火一点亮,床被一铺好,一连十几日的疲惫便一起涌了上来。 慧圆要升火做饭,徐昭星摆摆手没让,摸了摸蒋瑶笙的体温,虽说还没有完全退烧,却已经不像前两日那般的高烧了,徐昭星给了她一盏温水,和衣在她身边躺下。 饭,还是留着明日再吃吧! 这一夜,连梦都没有做。 一觉睡到鸡鸣,浑浑噩噩地听见了院门响,还听见了有人说话,身体不想清醒,就连头脑也不想。 最后还是慧圆拍了门叫:“夫人,姜公子请来了大夫。” 徐昭星才猛然清醒了过来,又第一时间伸手摸了摸蒋瑶笙的额头,才触及,便听见她在笑。 “娘,我已经好了。” 徐昭星松了口气,又歪倒在床上。 蒋瑶笙坐了起来道:“娘,是我拖累了娘,我知道娘一点都不想来陈留。” 徐昭星“嗯”了一声,道:“来都来了,还提什么想来不想来的,既来之则安之。你好了,就起来吧,让大夫号下脉,再让慧圆熬个清粥,喝上两碗,在院子里走走,比吃药强。” “娘不起吗?” “噢,来这儿,除了吃饱就睡,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然而,事来的总是让人措不及防。 又在床上揉了半个时辰,徐昭星才吩咐慧圆提来了热水。空着肚子,也要洗个热水澡。 今日的天气很热,慧圆拿出了一套淡紫色的薄春装,徐昭星任由她倒饬。 才将梳装好,便听见门口有喧闹的声音。 慧润被挤进了门,恼怒道:“奴婢说了,要去通报夫人,姜夫人怎么还如此无礼!” 说罢,无耐地看向徐昭星。 “哪个姜夫人?”徐昭星故意问。 人都已经闯到了门外面,夫家姓姜,应该是章得之他们家沾亲带故的吧。 慧润被那姜夫人的丫头推了一下,还在恼,道:“奴婢也不知,咱们初来乍到的,一没有拜帖,二不等通禀,哪个知道她是哪家的夫人。” 陈佳云气的脸涨红,她的丫头春香忍不下去道:“也不知是谁无礼,你到了我家来住,不来拜见我们夫人,我们夫人大度不和你们计较,亲 自上门来看你们,你们还摆谱!笑死个人了。惹恼了我们夫人,今日就让你们搬出去。” 徐昭星听的一愣,心想,这姜夫人难不成是章得之的娘?对于章得之的家庭情况,她了解的不多,毕竟他们从不是寻问家有几口人的和谐关系。 若当真是他娘,那就是她不对了,虽说她的心里还存着气,但也不能在长辈的面前无礼。 又一想,不对啊,慧润也并不是不长眼睛的丫头。 就是这时,徐昭星听见了姜高良的声音:“婶娘,你怎么来了?” —— 陈佳云终于被让进了屋,心仍旧是塞塞的。不仅仅因为被拦,也不仅仅因为亲儿子叫她“婶娘”,还因着眼前这位徐大家。 这“徐大家”的称呼还是她亲儿子介绍的。 她的问题是:“也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夫人?我想着应当尽些地主之宜,便过来瞧瞧。要是打扰到夫人,还请见谅。” 她亲儿子便抢着道:“婶娘,这是徐大家。” 她一个不识字的普通妇人也知道,但凡是能称的上“大家”的女人,都是不普通的。 她的前夫,为何将这样的女人带回家,她也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想着要上门瞧。 她也是昨日才知,一院墙之隔的长房要来人住了。 她的夫君,让她差人收拾院子,她还以为是章得之要回来了,问了她夫君一句:“这不逢年过节的,大表哥怎地这会回来住了?” 她夫君道:“不是兄长要回来,是兄长叫明知送了人回来。” “什么人?” “女人。” “什么女人?” “就是女人呗!” 像长安那种繁华的地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陈佳云还冷笑了一句,“想不到谪仙一样的大表哥,也能被狐媚子给迷住。” 她夫君还劝解了她一句:“佳云,我知道你一见兄长就心里不舒服,可兄长也不容易。咱们两个关起门来过日子,谁也不知道兄长在外头受了什么样的苦楚。若那女人当真是兄长的女人,合得来你们就多相处,若合不来,那就少打交道。总归,我们也不会经常在一处。想来,兄长将她送回来,也是权宜之计。” 想当初娶她是权宜之计,如今将女人送回来也是权宜之计,他们姜家做什么 事情,都是权宜之计。 这句话,陈佳云也不过是在心里说说罢了。 如今她过的也不是不好,只不过一想起当初的窝心事情,还是忍不住为自己不平。 她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狐媚子迷住了他! 乍一看,还真是狐媚子的脸,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若撒起娇来,男人的骨头都得酥掉吧! 偏偏听她亲儿子的口气,那女人身份还不低。 这无疑打击了她的自信心。 实际上,她是自卑的。 她宁愿迷住章得之的不是什么正经女人,她才好出一口气。 第一次的交锋,并没有谈多久。 她亲儿子,好像生怕她会受刺激,亲自将她送了回来。 她留他吃饭,他却急冲冲地回去。 春香道:“夫人,你有没有发现大公子对那家的姑娘……” “怎么了?”陈佳云只顾得上看了徐大家,还真没顾得上瞧她女儿。 春香不确定地道:“我瞧着两个人,好像,眉来眼去。” 陈佳云一惊,心想,若老子看上了母亲,儿子看上的女儿,这算是什么事情? 她脸色一变,□□香出去打听。 丫头自有丫头的打听门路。 姜家的长房和次院,也就是隔了一道墙。 长房的地界大,一共有三处院子。 来的客住的就是正屋,最大的院子。 大公子为了避嫌,搬到了外院的书房。 来的客带来的人不多,陈佳云刚好弄了几个小丫头进去打下手。 尽管如此,连着好几天,春香仍旧一无所获。 就连那徐大家究竟是哪家的夫人都不知,只知道原夫家姓蒋。 内院里翻不出真相,春香便把目光挪到了外院。 可跟着大公子的小厮是个天生的哑巴,其余的人看起来都凶神恶煞。 好容易和一个叫陈鹿的搭上了话,那人却道:“你和我睡一觉,我就告诉你。” 春香吓的拔腿就跑。 陈鹿又不是个脑袋拎不清的,被摔了一下,还更清醒。 他们跟的是章先生,章先生要保的人是徐大家。 徐大家又是个厉害的,他只要还想跟着章先生打天下, 他就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他吓走了春香,预备将事情报给徐大家。 他是个粗人,也不懂得避不避嫌,反正先生的儿子也在,他一五一十地一讲。 他没看出来先生儿子的表情很尴尬。 姜高良是真的觉得尴尬,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出于什么心理在打听这些事情。 待陈鹿走了之后,他红着脸道:“夫人可还记得,学生以前和夫人讲过,父亲和母亲和离的事情?” 徐昭星点了点头。 他看了看蒋瑶笙,若是他自己不说,迟早有一天他父亲也会说的。不知道到时蒋三姑娘会不会埋怨他,对她有所隐瞒。 若事情发展成那样,倒不如他现在自己告诉她们。 他艰难地道:“不瞒夫人说,我母亲改嫁给了我亲叔叔。” 也就是说,他的婶娘,其实就是他亲娘。 啧啧,这狗血的关系啊! 徐昭星震惊了,缓了半晌,才打着哈哈道:“你长得与你母亲也不太像。” 她自己说完,忽地愣了一下。 若她没记错的话,姜高良的妈是个单眼皮美女。 好巧的是,章得之也是个单眼皮。 更巧的是,姜高良…他、可是、双眼皮、哦。 还是很双很双的双眼皮。 这就扯到遗传学的问题上了。 双眼皮由a基因控制,单眼皮由a基因控制,而且a是显性基因、a是隐性基因。如果一对夫妇为单眼皮,基因分别为aa、aa,其子女的基因也为aa,也就是说,也应该是个单眼皮。 当然,单眼皮的父母也能生出双眼皮的孩子,但基本概率不高,不排除隔代遗传和基因突变的情况。 那么,姜家这一档子破事儿,到底是隔代遗传,还是基因突变,亦或是想要生活过得去,就得头上带点绿呢? 徐昭星觉得自己的心地很不好,她好像在把事情往坏了想。 又一想,万一真是章得之的头上长了绿毛! 这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使了点儿坏,老天爷看不过眼,总得在另一个地方找补回来。 噢,徐昭星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许幸灾乐祸,不许幸灾乐祸,不许幸灾乐祸。 重要的事情说了三遍。 幸 灾乐祸,真不好。 —— 这一厢,姜高良和徐氏母女坦白完,便去了次院,去见他亲娘。 他去的时候,正赶上他母亲的小儿子在她的怀里撒娇。 其实姜高钰今年也不小了,快十岁的小子,还能赖在娘亲的怀里,只能说他命很好。 姜高良的眼神暗了一下,叫了句:“婶娘。” 陈佳云点了点头,让他坐到一旁,捏了捏姜高钰的脸道:“你不是说要等你大哥回来了,将你新的画作拿给他瞧!” 姜高钰像才想起来道:“是啊,娘要不说我都忘了。” 又对姜高良道:“大哥,且别慌着走,我马上就来。” 说罢,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陈佳云这才道:“孩儿,过来让娘好好瞧一瞧。” 姜高良僵了一下,没有动。 他知道,即使他过去了,他们也没有多少话好讲。无非是“孩儿你瘦了”,可这句话她年年都讲。 不像蒋三姑娘和夫人,两个人不管说什么,都是眉开眼笑。 而他娘,不管和他说什么,都是没有多少表情的。 陈佳云见他不动,尴尬地道:“孩子大了,都不和娘亲了。” 姜高良低了头道:“婶娘,我来就是想说一下徐大家的事情。不知叔父是怎么和婶娘说的,许是那天婶娘没有看到,我爹随身不离的青玉符,如今就在徐大家那里。外院的那些人也是爹给的,我劝婶娘什么都别做,万一闹出了什么事情,最难做的就是叔父了。” “你这无情的样子也不知是随了谁?你可知你现在是跟谁说话?” 陈佳云要气疯了,那青玉符居然在那个女人的手上,还有她自己的儿子,一口一个“婶娘”,不是说好了没人的时候可以叫她“娘”嘛。 她气的扔了手边的茶碗。 那茶碗“啪”的一声,就在姜高良的脚边裂开了,滚烫的茶水溅了些在他的脚上,他忍不住皱了眉,随即就站了起来,告辞道:“婶娘,我该说的已经说过,还请婶娘自个儿掂量掂量。” 姜高良起先真没觉得有多疼,可一出了那屋,竟觉得脚背上疼痛难耐。 他一瘸一拐地回了长房,正瞧见蒋三姑娘在书房门外等他。 她近来一直缠着他,让他教她射箭和剑法。 缠着他时 ,还义正言辞地道:“你可别想歪了,我是真想学剑法才求你的。你也瞧见了,我的体质不太好,老是拖累我娘。若我也能像我娘那般强大了,你们谁都难为不了她。” 让蒋瑶笙耿耿于怀的事情,她是真不准备让它再发生了。 圣上已经驾崩了,眼看着天下真的就要大乱了。什么情啊爱呀,能有保全了自己和她娘重要? 再说了,当真若想和姜高良在一起,她也不能是一个弱娇娘。 大老远,蒋瑶笙就瞧出了他走路不对劲,等到了跟前,便问他:“你脚怎么了?” 姜高良道:“没事。” 他越说没事,她就越不放心呢! 跟着他进了书房,一把把他推到了榻上坐好,还伸手就去脱他的鞋。 她瞅的很准,去脱的便是他烫疼的右脚。姜高良急道:“你干什么?” 蒋瑶笙头也不抬就说:“看看你的脚。” “不行。”姜高良使劲把脚往里缩。 什么样的娘就带出了什么样的女儿。 蒋瑶笙急了:“都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脚摸不得。我只是要看看你的脚,又不是要摸你的头,你难不成是个女人!” 趁着姜高良一愣神的功夫,她快速地脱掉了他的鞋袜,一瞧,抽了口气。 “你这是让滚水烫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都烫伤了,幸好烫伤的地方不大。你这儿有没有烫伤膏?不过,刚好在脚背上,你这几日都不能穿鞋了。” 蒋三姑娘叽叽喳喳的,像小鸟不停地叫。 姜高良的心里一动,道:“我娘她……我还以为,你知道了我娘的事情,会……” “会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姜高良说不出来。 蒋瑶笙又道:“我娘说了,你娘她就是和离了又改嫁,刚好改嫁给你叔叔。这就好比我瞧上了你,一开始也不知道你竟是废王之后。瞧上了,就是瞧上了,那还管得了人是谁呀!不过瞧上了也仅仅是瞧上了,这又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也不会因为瞧上你,就轻贱了自己。” “瑶笙,我……” 蒋瑶笙坦然道:“你什么都不用讲。我娘还说了,我只是现在瞧上了你,谁知道几年后会不会瞧上别人呢!你爹他对你的亲事有考量,我娘对我的亲事也有考量。我娘说了,我的夫君,一辈子只能对我一个人好,从一而终,不娶 娇妾也没有通房。若能与这样的男人相守一生,给个后位都不换。所以,你也别多想,我没想着非你不嫁。你若不好,我照样不要。” 这话还真是徐昭星说的,意在开解蒋瑶笙。 只是没想到,她女儿一字不差,说给姜高良听了。 姜高良啊,她起初就以为他是个乖巧的学生,来了姜家才知道,那孩子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姜家的地是真多啊!姜家两兄弟分工明确,大的专注谋反,小的专注挣钱买地。 据说,连着十来个村子里的地,如今都是姜舍之的。 瞧瞧这名字起的,得之,舍之。 姜舍之可不是舍掉了万贯家财,一应供给了长房。 于是,姜高良这个长房独子,有点儿过于实诚的独子,可不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地主家的傻儿子不是不好,徐昭星就是觉得蒋瑶笙要真嫁给了他,婆婆有点难缠罢了。 这婆媳关系真不好处,把婶娘当亲婆婆不行,当假婆婆也不行,隔着个房再指手划脚的,有够烦的了。 真不是徐昭星杞人忧天,像那日陈佳云的丫头都敢说赶她们出去的话,可见平日里那陈佳云也是个不太明白事的。 本来啊,别说没有弟媳妇管大伯家事的道理,都已经合离了,时不时插上一脚,叫谁都膈应。 幸好章得之没有续娶,要不然还真得鸡飞狗跳。 当然,现在操心这个还有点早。 徐昭星也就是闲的时候,会在心里吐槽几句。 关键就在于,她每日都很闲。 闲的都有心和厨娘置气。 徐昭星的厨娘就没带来,如今用的这个自然是陈佳云给找的。 估计是没把她当正经主子对待,做的饭不好吃还不算,她早饭想吃个汤面,一端上来,还是面糊糊汤。 早上是面糊糊汤,配咸的齁死人的小菜。 中午是黑不溜秋的窝窝,配咸的齁死人的咸汤。 晚上和早上一个样。 徐昭星忍了几天,叫来了厨娘,问她:“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厨娘道:“回夫人,我以前在浆洗房里洗衣裳。” 徐昭星忍不住翻了白眼,叫慧润把人给送回去了。 还是从哪儿来的就送回到哪里去了,又叫了慧圆去附近 的村上打听打听,有谁家的女人愿意来做厨娘,月银开出了四两。 这简直就是高薪诚聘。 寻常的人家种一年的地,即使碰上好的年景,一年的结余也不一定有四两。 慧圆才将消息放了出去,来应征厨娘的人,便从门口排到了村子里。 这是每家派了一个女人过来的节奏。 徐昭星让慧圆谨慎选择,有了前几天的噩梦,她就是不说,慧圆也会那样干的。 她让所有来应征厨娘的人回家做个拿手菜,拿过来让她品尝。 一时间,村子里炊烟四起,明明还不到做饭的光景。 闹的如此之大,陈佳云想装不知都不行。 姜舍之自然也知道了,跑到后院同她道:“夫人,我不是说了,虽不明她的身份,但咱们为了兄长,也不能怠慢了她。” 陈佳云心里恨的不行,面上委屈道:“是我疏忽了。” 第二日,也就是厨娘的最后评选日,陈佳云又越过了围墙,上了门。她专捡了这一日上门,就是想恶心恶心徐昭星。 姜家与蒋家的不同便是这个了,姜家是没有分家,却两个大门进两个大门出。 陈佳云快呕死了,她在大门外便被拦住。 看门的活,徐昭星交给了蒋陆,可想而知,是怎么个油盐不进说不通。 蒋陆才不管来的人是谁的夫人,叫了跑腿的小厮去里头报信。 陈佳云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等来了慧润来相迎。 慧润道:“姜夫人怠慢了,快往里头请。” 陈佳云一进了大门,看见的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坐在围栏上,教那个蒋姑娘练剑。 他和她的女儿、他的妹妹生疏的不行,却在别人的女儿面前献殷勤。 她告诫着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 可当她见了那徐大家,表明了来意。 徐大家居然想也没想就道:“不用,厨娘我已经找好了,无需再劳烦姜夫人。至于你说的什么家规,一我觉得与我没什么关系,二若当真如你说的不行,你让章得之亲自来和我说,旁的人怎么说,我不会听。” 陈佳云拍了桌子,喝问了一句:“在姜家,你算什么?” 徐昭星最烦的就是别人想方设法地拿捏她,遇见这样的事情,她就没有服气过。 她 冷笑了一声道:“哦,我是这家的男人拐回来的女人。姜二夫人若有什么异议,问你的大伯去。” 第五十二章 一个“拐”字,让陈佳云很是神伤。 她倒是想骂一声“无耻”,可被拐的要是无耻了,那拐人的得无耻到什么人神共愤的地步。 陈佳云愣了片刻,道:“你若不想来,难不成谁还能绑了你来。说什么拐不拐,骗谁吗?” 徐昭星又不是求着陈佳云相信,她就是不想和陈佳云“玩”而已。 认真说起来,她就不爱和这些弱不经风的女人玩耍,如洪氏、余氏,又如陈佳云。 她们的战斗力,啧啧,怎么形容好呢,说话拐弯抹角,连问候别人母亲都不会,她生怕自己的说话声音大点,都能吓死她们。 真的,像她这种粗鲁、野蛮的暴力女,一次手撕她们一整排都不是事。 关键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手撕她们,她也没有一点儿的成就感。 再说了,陈佳云和洪氏、余氏又不一样,她和陈佳云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打个比方,她就是误入了狮子领地的老鹰。 她就是歇歇脚,母狮子不来咬她,她也会飞走的。 她有些弄不懂陈佳云,何必弄的自己一嘴的毛,还要被扑一身泥。 要知道,若真惹恼了老鹰,鹰还会啄瞎了母狮子的眼睛。 难不成,还真是应了那句“你若不举,便是晴天”。可她也该找章得之的麻烦去。 “夫人,我在此只是借住,夫人给我方便,就是给己方便,夫人那么忙,就无需过问我这里的事情。” 徐昭星说的是实话。 可实话不好听。 陈佳云觉得这人蛮不讲理,红着眼眶,甩着袖子,跑了出去。 留下徐昭星和慧润,面面相觑。 事情闹的挺大,好像姜家的仆从人人都知道她们夫人被人气的又跑又哭。 弄的徐昭星见到了姜高良,怪尴尬的。 毕竟弄哭了人家亲娘,还不好解释。 她觉得她明明什么都没干。 姜高良也觉不好意思,将蒋瑶笙送回了后院,转身又去了一趟次院。 他才进门,便听说他亲娘卧床不起,儿女跪了一地,还惊动了他叔父。 姜高良急匆匆赶去,正撞见叔父从内里退了出来。 姜高良行礼。 姜舍之将他 拉倒了一旁,悄声问询:“明知啊,你一五一十地说给叔父听,那位徐大家究竟是什么来头?” 姜高良道:“叔父,徐大家是宣平侯府的二夫人,早年丧夫,先是开放了府中的藏书房供太学生借阅,后又将全部书册捐给了太学。是以,太学生们才尊她一声‘徐大家’,这个叔父不是已知情。” 姜舍之摆了摆手:“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她与你父亲……” “父亲的事情,怎么能是我这做儿子的过问的。我只知徐大家不仅有德,而且大义,莫说是普通女子了,就是男子也与她不可相比拟。她行事虽有时不合规矩,但一向守理。我上次来,与婶娘说过,爹将一切事情都想在了前头,婶娘无需多问那边的事情。想来,婶娘是会错了意。婶娘只当我是胳膊肘朝外拐,向着外人。实际,我是在为她着想。徐大家是我爹的什么人,我不清,但我知道徐大家的本事,是我爹都敬佩的。婶娘…她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 姜舍之叹了口气,“这女人啊,你也知道,哪有不心思狭窄的。事已至此,你先回去。往后那边的事情,我会看着办。” 哪里还用得着他看着办,不过是一个时辰之后,快马便至。 这家能主事的人,终于回来了。 章得之快马加鞭,赶了两日两夜的路,不曾停歇。 才到了门前,陈马便迎上来道:“先生,你可算回来了。” 章得之问:“怎么,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匆匆忙忙赶回来,怕的就是这个。 这话不好说,又不能说是两女人掐架了,一个战斗力渣的被气的起不来床。另一个厉害的,跟没事儿人似的。 毕竟,后院的闲话,可不是他们这些大老粗能说的。 说也说不清,陈马干脆指了指后院,又指了指次院。 章得之思了片刻,一掀衣摆,跳下了马,直接去了次院。 姜舍之已有三年没见兄长,陡一见,忍不住热泪盈眶。 章得之对这个弟弟说不出是什么感情,上一世他和陈佳云偷情,是自己撞破了之后,才办的和离。 这一世,之前的事情他记得不清,想来与上一世也不会有多大的区别。 上一世,他到死才原谅了弟弟和陈佳云。 如今想想,与生死相比,那些个并不曾将他放在心上的人,他也不曾放在心上的,还是 放手,各不相欠的好。譬如,陈佳云。 而他这弟弟,也就做过那一件叫他难堪的事情。 上一世赴死,还是兄弟两人在一起。 章得之难得有了点笑意:“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等你做了爷爷,见我一次也得落一次泪?” 姜舍之用袖子抹了抹眼睛,道:“看兄长说的,等我做了爷爷,这世道肯定已好,到那时,咱们两个就住在一起,天天见面,烦都烦死了,弟弟我才没那个闲情掉眼泪。” 说起这世道,两兄弟一起叹了气。 姜舍之是因为当今圣上的驾崩,不晓得往后又成了什么样子,而心生迷茫。 章得之却是因着知道的稍微多一点,而叹息。 章得之特地和姜舍之说了修建坞堡事宜。 他取出了事先画好的草图,草图之上的坞堡,四周环以深沟高墙,内部房屋毗联,四隅与中央另建塔台高楼。 他告诉姜舍之:“不惜金银,一定得将坞堡赶建出来。” 姜舍之还有些忐忑:“兄长,咱们把坞堡建的这么大,朝廷……会允许?” “你建便是,我既让你建,自有我的道理。” 姜舍之点了点头。 此次回来,章得之也就这一件正经事情,交代完毕。 姜舍之见他兄长端了茶碗喝茶,便知事已说完,他笑道:“兄长,你弄回来的夫人……” “什么叫弄回来的?” “不是弄回来的,是拐回来的。” 章得之的话音才落,便听见了陈佳云的声音。 他抬头去看,只见陈佳云在丫头的搀扶下,跨过了门槛,给他行礼:“兄长莫怪,那话也不是佳云说的,佳云还因着那话,生了场不该生的闲气。” 章得之也不反驳,只是道:“既是闲气,你还是莫再气的好!” 他站了起来,想要告辞。不提过往,她现在是他的弟媳,也该避嫌。 陈佳云却没有就此罢休的念头,她接着道:“原来她还真是兄长的心肝,佳云虽不知她是打哪里被兄长拐回来的,但佳云看的清,她可不是心甘情愿被拐的。还有她房中请了村子里的妇人做厨娘,咱们姜家的奴仆,可向来是不会用外人的。这样的事情,着实是佳云无能,可她说了她只听兄长的话,旁的人说什么,她都不听。” 陈佳云逮住了机会告状,看也不看一个劲示意她不要再说的姜舍之。 这话说的,好像他说什么,她真的会听似的。 章得之忍不住笑了一下,道:“多谢表妹提醒,厨娘的事情我定会处理,不会坏了姜家的规矩。” 便头也不回地走掉。 陈佳云是什么反应,章得之不甚在意,也不想知道。 他一路疾走,方进了自己家的院门,便看见自己的儿子在院子里,教一个姑娘练剑。 想也知道那姑娘是谁。 章得之还是头一回见这蒋三姑娘,两个人远远的给他行礼,他走了过去。 这小姑娘和徐昭星长得不太像,想来更像蒋福。 最近很怪,他只要一想起蒋福的名字,他这心里就莫名的不是滋味。 说不好是嫉妒还是厌恶! 他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心想,他倒是一点儿都不避讳。 那蒋三姑娘便先说话了,脆生生的很好听,声音倒是和徐昭星有些像。 她道:“先生别怪,是我求了姜哥哥教我练剑。” “你为何想学剑?”他笑问。 哪知小姑娘竟偏了头问他:“先生又为何非想让我们来陈留?你想娶我娘吗?” 章得之被问住了。 小姑娘不等他回答,又道:“我娘可说了,她可没准备嫁给你。想娶我娘的人多了去了,在长安时,樊爷就提了一次,被我娘给拒了。我大伯母的弟弟也想娶我娘,也被拒了。我不知你提了,会不会被拒。但我娘原就不想来陈留,来了之后又被找茬,心情正不好。你若是想提,我劝你也不要现在提的好。” 小姑娘一脸的“你死定了”的表情,叫章得之哭笑不得。 他不能说想娶,也不能说不想娶,骑虎难下。 一旁的姜高良紧张坏了,悄悄地拉了蒋瑶笙的衣袖。 蒋瑶笙不解道:“你拉我做什么?我可是好心提醒你爹呢!” 章得之只好道:“谢谢你的提醒,你若想练剑,也可以来寻我。明知那半桶水的功夫,也是我教的。” 蒋瑶笙果断地摇了摇头:“不了,我还是跟着姜哥哥学吧。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教教我娘…我娘她,讨厌见血。” 章得之愣了一下,点点头,临走之前,瞪了下姜高良。 姜高良自然明白他爹的意思,他爹就是不说他也知道,这几日练剑,他可是连她的衣裳都没有碰过一下。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就是教她练剑,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讲。 可是蒋瑶笙已经无心练剑,收了剑道:“要不今日就到这里吧!” 姜高良道:“还没有练够半个时辰。” 蒋瑶笙皱巴了小脸说:“我得去后院瞧瞧,我怕你爹挨打。” 姜高良笑道:“怎么会呢!你不知道我爹他……”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蒋瑶笙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我娘的脾气…” 她娘的小暴脾气哟,翻起脸来就不认人,一脚就能把人给踹飞好远好远哒。 两个小东西是操心自家的爹娘真的会打起来,陈佳云拉着姜舍之上门,却是实打实地为了看戏。 姜舍之本不想去,还责怪陈佳云多嘴告状。 陈佳云道:“你若不去我就自己去。” 姜舍之便乖乖地跟了过来。 这个时候,章得之已经见到了徐昭星。 徐昭星待他还算客气,毕竟在别人的地界儿。 章得之取了茶叶捣碎,亲自动手煮茶。 一直等到茶沸,章得之方才说话:“夫人恼我?” 徐昭星盯着那双手指纤长的大手,挑了挑眉道:“还行吧。” “哦,还行吧,是何意?” “起初挺恼,但我这人,不愿意和自己过不去。若一直恼,唯恐气坏了我自己。如今倒是不恼了,就是看见了你心烦而已。” “夫人还真是……”坦白。 章得之没有将那评语说出来,而是道:“夫人的盘算其实不错,只是时机不对。我若起兵,的确是从陈留而起,也肯定得拿下洛阳。只是夫人为何不问一问我梦里的情形?譬如,在梦里,我何时会起兵,我又何时能攻下洛阳!” “你说。” 还真是惜言。 章得之苦笑了一下:“在我的梦里,起兵会是一年之后,攻下洛阳是又一年之后。我思前想后,若两年的时间不能和夫人见面…这是我连想都不愿想的事情。” 说的好像他多有情。 幸好一早就已让丫头们回避,要不然她又该被笑话了。 徐昭星白了他一眼道: “你给的人我要了,你给的青玉符我也要了,打从一开始你就在误导我,故意让我觉得你肯放手,中途又给我下了绊子。既如此,你还给我这青玉符做甚?” 她越说越气,拔了头上的青玉符,直接撂在了他的怀里。 若不是他接的准,那青玉符说不定就落在了地上,摔成了几段。 章得之也来了气,将那青玉符死死地攥在手里,道:“夫人说我算计你也罢,拐了你也罢,你的心里比我清楚,既来之则安之。夫人到了我这里,就得守我这里的规矩,夫人招的厨娘,我今日就会让她们回去。” 就是这时候,蒋瑶笙、姜高良,还有陈佳云和姜舍之,已经前后脚到了这里。 蒋瑶笙见她娘气的直发抖,赶忙跑了过去,向着章得之哼了哼鼻子,横眉怒目。 徐昭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气,反正就是气,还不是想发火打人的那种气,而是想掉眼泪。 她也被自己弄糊涂了,到底是气他下套,还是气他赶她的厨娘? 她还没有想清楚,不争气的眼泪便挣了出来。 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在心里骂着自己:徐昭星,争气,争气。 可能是掐的那一把太疼了,也可能是情绪积攒到一定的程度,一旦爆发,刹不住车。 她哭来了这莫明奇妙的鬼地方回不去。 她哭她一个二十多点的大好青年,不仅有了女儿,还得时时刻刻为她们的性命操心,还不如回去做个房奴的好。 她哭这儿的男人个个人面兽心。 她哭这儿的人都是神经病。 蒋瑶笙吓坏了,也跟着哭。 一边哭,还一边叫:“娘,快别哭了。” 陈佳云的心情别提有多舒畅,好像只要章得之过的不好,她就舒心。 可她也就舒心了一下下。 下一刻,就见章得之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徐昭星当然不稀罕,不仅扭了头,还脚下乱踢。这是真恨不得能踢死他。 章得之忍了疼,拽了她的胳膊,强行给她擦泪,还道:“你急什么?你到了我这儿,我当真能委屈了你?你的厨娘还有丫头,我带了过来,我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她们和方叔在后,说不得今夜就能到。” 陈佳云没来由打了个颤,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肉麻到不行。 她转 身就走,姜舍之却觉得意犹未尽。 走出了老远,还道:“佳云,我瞧着兄长是真的动了心。” 陈佳云一扭头,狠瞪了他一眼,还不解气。 姜高良比陈佳云他们还先撤,说不好自个是个什么心情,觉得他爹一点都不像他爹,说好的无情到了哪里? 还有,对一个女人有情,原来是这样的。事事处心积虑,又事事周全。 那他对蒋瑶笙的,算不算是情? 徐昭星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 像哭着闹着达成目的,她自打上了小学就没干过了。 就因为那一年,她和隔壁的小姑娘说:“你想要芭比娃娃,你就哭啊,你一哭你妈妈就给你买了。我就是这样。” 这话被徐妈听了个正着,从那以后她哭就没用了。 既然没用,还哭个毛啊。 她很想说,她哭,真不是和他闹。 她就是气。 可也得有人相信。 她又气自己性太急,不问个清楚明白,气个什么劲。 这下好,所有的人又都知道了,她一哭,他就慌了。 她想问,他慌个…毛啊? 弄的她也有点儿慌。 她把自己关了小半时辰,叫了慧润进来,说晚饭的事情。 毕竟陈佳云给的厨娘被她赶了,她找的厨娘又被章得之赶了,而她自己的厨娘还在路上。 这么些人,总不能扎着脖子不吃饭。 慧润笑,还神秘兮兮地问:“夫人想吃什么?” “只要不是面糊糊汤,什么都行。” 连续吃了七八日,想想都恶心。 “那就吃面吧!” 这话当然不是慧润说的。 徐昭星抬眼一看,正瞧见挽了袖子的章得之端了碗面,走进来。 慧润向他行了个礼,便低头走了出去。 徐昭星问他:“你会做面条?” 毕竟这儿可没有做好的现成的面条,想吃一顿面条,还得亲手和面,擀出来才行。 徐昭星见那面条粗细均匀,觉得不能相信。 章得之道:“哦,我可不只会诓你。” 顿了一下,又道:“我在梦里学会的。” “都已经过去的事情,还提它作甚!”她说的是诓没诓的问题。 徐昭星饶是脸皮再厚,也觉得自己太没脸没皮,一世的英明毁在了冲动的眼泪上,她很不甘心。 她不再理他,拿了筷子,开始吃面。 还别说,味道挺好,不比她家的厨娘差。 也可能是因为自打出了长安,就没再吃过的原因。 算起来,她离开长安也有二十天还有余,前十几日一直在路上奔波,来这儿的这几天一直被面糊糊汤折磨。 她本来就是没过过苦日子的,没来这儿前,不说顿顿有肉,也是被徐妈精心伺候着长大的。 她口重,吃惯了现代各种各样的调味料,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原来只是她以为的适应。 若让她穿到了普通人家,顿顿都是面糊糊汤和黑窝窝,她倒是想精细,都不行。 她偷眼看了下章得之,问了一句:“在你的梦里,你挨过饿吗?” 这时候打仗,都是粮草先行。 一个人能不能成势,与粮草有多少绝对分不开关系。 她看见章得之的眼睛忽闪了一下,听他道:“嗯,挨过。” “多久?” “不记得了,只记得城里开始…吃人。” “什么城?” 章得之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你说呢?” 徐昭星骇了一跳。不管他说的是不是洛阳,都让她心惊。 血腥吗?残忍吗? 可还有白起活埋了四十万赵军。 战乱本来就是这样。 她想都没想,便扭头和他道:“你且放心,这一世绝不再有这样的事情。” “你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有我,我挨不了饿,又已上了你的贼船,我肯定要想方设法不让你发生那种事情。” “因为有你……”章得之重复了一句,忽尔一笑道:“是了,因为不能让你挨饿,所以绝不能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了青玉符,斜|插|在她的发髻上:“已经收下的东西,怎能再还回来!” 方才的事情,徐昭星一点儿都不想提,她又扭了头,继续吃面,想了又想,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章得之怔了一下,居然笑出了声音 。 作者有话要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你猜!” 第五十三章 以徐昭星的心理年纪来说,虽然有很多的实例总是在说爱情是不能相信的,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爱情。 因为爱情太美,美的让人忍不住心抽搐。 再加上那两只小东西,无意中的虐狗行为,让心理年纪是二十几岁的姨字辈女人,也忍不住想要小清新。 “你是不是喜欢我?” 与婚姻无关的那种喜欢,不考虑拖儿带女,不考虑门当户对,也不考虑是不是明天就会战乱,更不会考虑起事失败后的断头台。 就是单纯的喜欢,愿意为她做一切事情。 她矫情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笑弯了眼睛答应好好明天给你,而不是说你个傻x清醒清醒。 她比较吝啬,只有知道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她才会郑重考虑,要不要交心。 她的爱情必须得是这样的,她不愿意像徐妈,奉献了半辈子,还敌不过一个女人的笑。 这辈子她不准备奉献,只会回报。 可对于两辈子来说,只有生理冲动,没有心理冲动的章得之来说,情爱太复杂了。 如果这也叫爱情的话…… 这辈子的第一次生理冲动,是在心理冲动之后来的。 他用大笑掩饰了过去,匆匆地逃了之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实际上这个问题,他早就思考过。 男人的身上藏了一根棍,人人都有。 可自打他来了这一世,他的身上就只有一根鞭,从没有变成过棍。 起初是以为压力太大,再加上过了三十,也过了冲动的年纪。 在长安时到处交际,也不是没有过美人在怀的情形,却没有一次冲动过。 那时,他便想,自己如此冷淡,比上一辈子更甚,上一辈子还只是怀疑明知不是他的,这一辈子难道是要坐实了这件事情。 其实有一件事情只有三个人知,不,起初是五个人知。 因为章得之父母的故去,余下三人知。 后来,因为章得之生了一场大病,似乎变得只有两个人知道了。 那就是陈佳云和姜舍之。 说起来那是姜家最无奈的事情,长房长子到了该有通房的年纪,却被准备当通房的丫头发现是个无能的。 长子拔萃,次子平庸。 长子谋事 ,次子繁衍生息,那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长房说什么都不能无后。 怎么办好呢? 父亲因此一夜间白了头,母亲便亲自给长子定下了娘家的侄女,还道长子忽然患疾,择了个最近的日子迎娶回家,为了冲喜。 陈家本就是姜家的旧部,世世代代以姜家为中心。 倒是没有二话,嫁了庶女。 人都道,小小的庶女要登天了。 庶女的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成亲之时,次子代为拜堂。 入了洞房,庶女才知大表哥根本就不在陈留。 三日后,大表哥回来,与父亲母亲生了场气,连房门都没有进。 大表哥是想走的,却被关进了祠堂。 她心中正忐忑,二表哥前来安慰。 要认真说起来,二表哥虽没有大表哥那么英武,却更加的体贴人心。 她心中埋怨,为何娶她的不是二表哥。 可实际算起来,与她拜堂的正是二表哥呢! 事情就是这么阴差阳错,她与二表哥睡在了一起。 头一次是个错误,后来的便是甘之若饴,直到发现有了身孕。 原以为她是要被沉塘的,不曾想,儿子呱呱落地,大表哥便与她办了和离,紧接着二表哥求娶。 直到父亲母亲过世,她才从二表哥的言谈里觉察当年的一切,似乎都是有意。 没谁愿意背上嫁了哥哥又嫁弟弟的名声,她无处可怨,便把所有的怨念发泄在了一人身上。 那人总不能是她的丈夫,那就只能是大表哥了。 陈佳云总是在心里说,她可不欠他的。 可婚内,被二表哥勾了去,又是实打实的事实。 她便想,若是大表哥但凡能对她好那么一点,她也不会干出那么糊涂的事情。 原还以为大表哥就是那么个冷冰冰的人,谁知他不是不会哄女人,而是不愿意哄她而已。 陈佳云回了自个儿的屋,哭了一阵。 姜舍之知道,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不见兄长,她就是个贤妻。 一见了兄长,她便像变了个人,敏感、计较,甚至有时还会起了坏心思。 譬如像这一次。 他无话可说,毕竟当年哄她的,的确是自己。 就是怕她会想不开,这么些年他连一个妾都没有纳。 这一夜,姜舍之睡在了外院,与兄长在一起。 兄弟两人秉烛夜谈,一面喝酒,一面说话。 说小的时候,说故去的父母,说姜家的大业,说到最后,姜舍之醉了,像梦呓一般道:“兄长,不是佳云对不起你,是弟弟。弟弟也不想对不起你,是母亲说若长房无后,她死不瞑目。如今好了,兄长有了喜欢的女人,若隐疾治愈,有了自己的孩儿,你就把明知还给我……” 章得之如梦初醒,好像明白了什么事情。 他原以为,徐昭星是这一世里最大的变数。哪知,有好多事情,早就悄然变了一个模样,只是结果却如上一世……一个样。 一阵春风拍打了窗户,他连饮了几杯,仍旧觉得冷,明明已经是暖春,他这手脚竟冰凉的不像个人。 —— 徐昭星发现章得之在躲她,且一连躲了三日,到了第四日才出现在她身旁。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开始热了,徐昭星坐在葡萄架下面,不想说话。 那人便也不说话,还是像往常一样,背部挺的很直地坐着,不疾不徐地泡着茶。 泡好了之后,先给她。 从他的坐姿,也能看出他极有教养。 不管是何时看他,都是坐得笔直。 不像她,也就是有外人在的时候,她才能坐的那么规矩。 不多时,便瘫软了下去。 可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是极没有情趣。 若不然媳妇,怎么会跟了弟弟! 徐昭星见他一直不语,没忍住,问他:“你是不是病了?” 就像女人每月大姨妈造访时,情绪会莫名的低落。 是不是男人每月大姨夫造访时,也会这样? 难道是撸完了又自责,我怎么可以这样,我怎么可以对着个猪也起生理欲望! 有的时候,脑洞一开,连徐昭星自己都害怕。 就是不知,她若知道自己是那头猪的话,会作何感想? 病了?确实病了几天。 章得之抿了口茶,笑道:“夫人尝尝,今日这茶,我煮的刚刚好。” 不玩倔的时候,徐昭星一向很好说话。 她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我去,好烫! 章得之又笑道:“饮茶哪有你这样牛饮的!” 徐昭星…舌头疼,不想理他。 章得之问:“是不是烫伤了?” 徐昭星真怕他会说“来,舌头伸出来,给我瞧瞧”,干脆道:“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饮茶?” 章得之摇头道:“不止。” “那你今日来是为了做什么?” “我与夫人相交,知之甚少,想问一问夫人……今年多大?” 徐昭星没好气地说:“三十三,怎么了?” “夫人面嫩,瞧着倒像是二十三岁。” “看着像二十三又怎么了?” 徐昭星有点儿激动,说话之时下意识抬了抬手臂,她今日穿了一件广袖的衣裳,这么一抬,就露出了半截子手臂。 昭娘是真的好白,也可能是三十三年都没有穿过露胳膊的衣服,生生给捂出来的。 徐昭星起初并没有注意,可她看见了章得之的目光。 章得之有些脸热,还别过了眼睛。 徐昭星起了坏心,挽起了袖子,把胳膊伸到了他的跟前,还道:“先生给看看,我这胳膊有些疼。” “夫人别闹。”章得之又将脸扭的更远,眼不见为净。 徐昭星大乐,道:“老是听你说你的梦,我也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在我的梦里,只要一到了夏天,不管男女都穿短袖的衣服,有的还会光穿小背心儿。你知道什么是小背心吗?就是没有袖,肩膀上有两根带子,啊对了,就和肚兜差不多。不过,我们有专门的肚兜。还穿超短裤和超短裙,光着腿。还可以去游泳,游泳就穿比基尼,知道比基尼是什么吗?算了,告诉你,你会吓死的。” 语毕,她叹了口气。 这还是她头一次说起她的“梦”。 虽然章得之理解不了她说的若是真的,那该是怎样的世界,但他能听得懂她的情绪。 他问:“你喜欢你的梦?那里更好?” “嗯…怎么说呢?”徐昭星想了想道:“这儿的夏天太热了。” “这不是实话。” 徐昭星见混不过去,呵呵笑笑:“我梦里的人,一到了年纪,就可以自由恋爱。不到年纪,也有自由恋爱,叫早恋。知道什么叫自由恋爱吗?就是彼此喜欢 ,试着相处,合得来的就结合,合不来的就分手,遇见合适的还可以再恋爱。恋爱时,是一对一。结合,也是一对一,不能纳妾,纳妾不合法。也不能花心,花心的都是渣。我在梦里有一个母亲,父亲很渣,为了别的女人离开了她。我母亲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就病故了,父亲想接我去住,我单方面断绝了我和他的父女关系。在我眼里,他是个渣男。梦醒了之后,发现这里的男人都是渣。你明白我这种绝望的心理吗?” 徐昭星顿了一下,又道:“你不明白的。在我的梦里,女人可以出去工作,可以独立养活自己,也可以建功立业。结婚了之后,也可以和伴侣一起共同抚育孩子。梦醒了之后,有人想让我再嫁,有人想让我不嫁,我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总想去主宰别人的人生。我想没有负担的出门,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不想一辈子就淹没在后宅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吗?章得之。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想着把我藏在你的身后,或者藏在哪处宅子里,如果你想留住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让我和你并肩看风景。所以,现在你要告诉我你完整的梦境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 徐昭星翻遍了蒋福的两千书册,有些是细细浏览,有些是粗看一遍。 她觉得如今的社会发展总水平,有些像她那里的汉或者晋。 汉有西汉和东汉,晋有西晋和东晋。 都是一个姓氏在斗来斗去,历史在向前发展,人民却没有因此而获利。 她便一直在想,如果冷兵器时代,有了火|药…… 火|药的出现,是以其杀伤力和震慑力,带给人类消停战事、安全防卫的作用。 这属于以暴治暴。 若单纯为了满足章得之当皇帝的私欲,火|药她提都不会提。 可若章得之只是时事造出来的谋反派,届时时局动荡,没有章得之,还有李得之,没有李得之,还有王得之。 倒不如选一个明白人,以快刀斩乱麻之力,尽快结束乱局。 章得之不是个糊涂人,他有学问,也有见识,她故意说那些话,也是想看一看他的反应。 他虽然皱着眉,估计是没法子想象女人穿的那么暴露,也估计是想不明白恋爱和渣男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也一直保持着淡定。 这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只会顽固守旧的人。 她更不觉得他对她示好, 是想要图她些什么,因为他并不知道,她到底会些什么,又接受过什么样的教育。 她想过的,为什么她不过是打羽毛球崴了脚,就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里。 或者就是为了来结此乱局。 她还小的时候,徐爸对徐妈也好过几年。那时候,她还很小,徐爸和别人一块儿合包了一个矿山,不过这矿山并没有包几年,就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黄了。 她大学毕业了之后,有一回收拾家里的老东西,发现了徐爸的旧笔记本,第一页上就写着黑|火|药的制作方法。 硝石、硫磺和木炭,那个配比方法,她一直牢牢地记在心里。 可她还有心理负担,她必须要知道他全部的梦境。 章得之犹豫了片刻,道:“过不了几日,新帝就会登基。新帝不过是个小儿,最多半年就会下了诏书禅位给赵器。今夏会有一场大水,今冬又极寒,流民太多,群雄四起,我只是其一。我说的也不一定就对,在我的梦里,圣上是五月才驾崩的。” 徐昭星的脸色不太好看,停了半晌才道:“你信炼丹术吗?” “不信。” “我信,我要炼丹。” 话题转换的太快,着实让章得之措手不及。 他失笑道:“你既想与我并肩看风景,为何总要做一些我不喜的事情?” 徐昭星缓缓闭上了眼睛,“你可别会错了意,我说的要与你并肩看风景,只是告诉你,别挡道。” 风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再言语。 过了许久,从远处传来了章得之的声音:“我以前总觉得夫人对我来说是特别的,前几日才知或许是我想错了也不一定,可如今…”仍旧很特别。 他也想过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重活这一次? 难道是让他重振大业? 不,或许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想要的并没有这么简单。 如今怎样,章得之没有说下去。 徐昭星睁开眼睛去看,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章得之很快就让人给她送来了炼丹炉,抬到了无人又宽敞的西厢。还叫陈马什么事都不做,只听从她一人的吩咐。 其他的人不知被他拉到了哪里去,他早出晚归,三两日也见不上一面。 她也很忙,忙着在炼丹炉里熬了好几次糖水, 次次都熬成了黑的。 慧玉的腰已经好了大半,可没人敢使唤她做事。 她便每日坐在炼丹炉前,时不时叹上一句:“夫人,你真的是想炼长生不老药?”你是不是脑壳有病啊! 问的多了,徐昭星没好气地回:“我炼的是起死回生丹。” 慧玉自然不信,皱着眉头,声音还抬高了八调:“夫人,骗我!” 骗你又不上税。徐昭星看了眼那炼丹炉,终是下定了决心,将早就写好的字条,使人递给陈马。 等陈马将她需要的东西买了回来,她便将所有的人赶了出去,自己留在西厢里。 像近代战争时期的炸|药|包是非制式装备,一般没有统一的标准。 由于那时炸药|产量比较低,炸|药包的原料一般都是“一硫二硝三碳”的黑|火|药,而且大部分没有颗粒化,所以只有增加装药量,一般超过10公斤才能达到杀伤效果。 一部分小的,供单兵投掷,相当于超大号手|榴|弹,重量在3-5斤之间。 如今这时候,已经有了抛石机,她想倒不如效仿唐时的发机飞火,利用抛石机抛掷火|药|包以代替石头和油脂火球,以达到烧毁城门的目地。 头一天,她奋力将硝石研碎,心里想着,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么恐怖的事情? 然后,开了西厢的门,回去睡觉。 第二天,她又弄碎了硫磺,看着满手的颗粒,叹气。 等到了第三天,连次院那厢都知道她在做一件很奇怪又很神秘的事情。 自打章得之回来,陈佳云便只上门了那一次。 姜家的人口其实不算简单,这么些年也繁衍出了旁支旁系,以姜家老宅为中心,扩展了出去。 今日,章得之和姜舍之的婶娘上门。 陈佳云亲自去迎。 她以前是真不待见这个婶娘,只因婶娘也看不上她先后嫁给两兄弟。 可今时不同往日,章得之金屋藏娇,藏的还是一个俏寡妇。 想来,婶娘便是因着这件事情上门。 消息可不是她露出去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可不是哪一个次子都如她的夫君一样,不和长子相争。 那厢头发都已经发白的次子,还在想法子干涉长房的事情。 婶娘的手伸的 太长,也只有长房长子才能灭一灭势气。 别管陈佳云是打着“借刀杀人”的心思,还是打着“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反正那徐大家也不是她什么人,她为什么要好心去提醒? 果然,婶娘连次院的门都没有进,就直闯入了长房的主院里。 可主院里除了徐大家的女儿,竟不见主事的人。 莫说是婶娘了,就连陈佳云也觉得,犯不着和一个小姑娘说事儿。 婶娘拍着桌子,气愤道:“人呢,住在我姜家的地方,竟敢如此无礼!” 蒋瑶笙也不知这头发花白的老妇是哪个,莫说章先生不在,就连姜高良也出去了,她和气地道:“这位老夫人是要见小女的娘吗?请稍待片刻,小女差丫头去请。” 姜老夫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不用人让,自己在主位坐下。 慧玉去敲了西厢的门,还道了待客厅里的情景。 正心烦的徐昭星忍不住皱了眉,“我又不是他姜家的什么人,难不成我就在这里借住一下,他们家的三姑六婆我都要见上一见?” 她要操心自己的性命,还得时刻跟女人干架,烦不烦呀。 慧玉怪为难地说:“奴婢看夫人还是去一趟的好,那老妇生的极凶,奴婢怕姑娘招架不住,会吃亏。” 徐昭星什么都吃,就是吃不了亏,也更看不了自己身边的人吃亏。 她一恼,拿了自己才将做好的半成品,叫慧玉搓了根棉线做引,就这么着往待客厅去了。 她一跨了门槛便笑,“两位姜夫人来得正好,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瞧。” 说着,她便将那半成品放在了正中央,点燃了棉线,把蒋瑶笙和慧润往后拉了拉。 她放的量她知道,也就是一挂小鞭炮的力度罢了。 姜老夫人嗤了一声,道:“我来是有话要和你说,不是要看你玩什么把戏的…” 她的话音才落,就听“哄”的一声。 卧槽,量放多了? 卧槽,一钱不是一克? 卧槽,一钱是多少克啊? 徐昭星满脑子都是换算公式,哪里还管找茬的那个,是不是一脸黑的哭着跑出去了。 章得之带着人刚刚走到家门口,忽听“哄”的一声,吓得马都惊了。 陈汤道:“声音好像是从后院传来 的。” 章得之扔了马鞭,拔腿就往后院跑。 跑到二门前,刚好撞上他婶娘。 他婶娘哭道:“得之啊,我这老命……” 他一把将她推开,往内跑。 作者有话要说:一钱大概是3点多克…… 第五十四章 火药的发明,可是四大发明之一。 起源于炼丹,后用于烟花爆竹,然后才运用到军事上面。 到了徐昭星这儿,好,好的很,用在后宅斗争,吓唬中老年妇女,还没掌握好量,掀了章得之的房顶,虽说就几块瓦,但也熏了她自己一脸黑。这还是因为人都离的远,才有的幸运。 “哄”完了那一声,徐昭星已在自责,毕竟她只是想吓人,而不是想威胁到别人的生命,她和姜家的人还没有那么大的仇恨。 若换作在场的是蒋恩,估计她就没有这么深的负罪感了。 好像还把章得之吓了个半死,他冲进了屋,拉着她左看右看。 还喝问:“你干了什么?” 掀了他的房子,她也好慌张。她好容易回了神,扁了扁嘴怪委屈,解释道:“火|药,攻城。” 火|药是个什么东西,章得之不知道,可他一思索便明白了,那个“哄”一声的玩意叫火|药,可以攻城。 他看了看头顶上掀掉的几片瓦,这才想起来被他推到一边去的婶娘,吩咐道:“快,拦住老夫人。” 说的拦,其实就是变相给软禁了,怕她回家了之后乱说。 然后就有了章得之炼丹,掀了房顶的传闻传出去。 毕竟那一声响,很多人听的到。 至于和姜老夫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她才被家里人“赎”走的,徐昭星不知,陈佳云都“病”了七日,姜老夫人或许会“病”的更长些。 就是姜老夫人被“赎”走那天,徐昭星心怀内疚,精心挑选了几匹缎子,当作赔礼,亲自出门相送,姜老夫人看见她跟看见了鬼一样。 不过,还好,听她叫的那么响,想来身体是无大碍。 至于精神上的创伤,见不着她,想必慢慢就会好。 姜老夫人是个想的开的,若不然赔礼,她也不会要。 还有,硝石、硫磺和木炭,统统被收走了。 章得之说:“你一个女人家应该养养花种种草,炼个什么药!” 徐昭星恼了,试图以眼神压迫他。 可他不吃她这一套,板着脸又道:“太危险了。” “我不会再掀掉你们家房顶。”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徐昭星。” 章得之头一回叫了她的名字,还很严肃的样子。 徐昭星一怔,她对章得之的称呼变化,从“章先生”到“先生”,然后就成了“你”,偶尔会还会夹杂着一句“章得之,我告诉你”。 也不是她有多得瑟多嚣张,不过是习惯成自然而已。 而章得之称呼她,从“蒋二夫人”到“夫人”,连那个“二”字都省了去,却是死守着“夫人”这最后的底线,不越轨一步。 今儿都连名带姓的叫了,可见掀了他的房子,他有多生气。 “不是已经帮你把房子修好了嘛!”徐昭星在做最后的挣扎。 章得之眼睛一抬,不禁失笑:“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夫人了。” “不用。” 提什么谢不谢的,硝石拿走就拿走吧,硫磺拿走也就拿走吧,木炭拿走了更好,现在还没到冬天,留着木炭,也没什么用处,主要是她还想留着自己这最后一张脸皮。 丢脸的事情办的多了,这一回是最丢脸的。 她为什么不记得一钱是多少克,肯定是数学老师没讲过,啊不,肯定是历史老师没讲过。 她一个体育老师,能把火|药造出来,已经够不容易了。 即使爆炸的力度不是那么的大,她是想精益求精来着……算了,还是等章得之气消了再说,反正也不是明天就会用的东西。 日子太闲太难熬,徐昭星决定去和蒋瑶笙混。 和蒋瑶笙混,就意味着得和姜高良经常见面。 其实也行,抽个时间,调|教调|教小女婿的候选人之一。 章得之不闲,可日子依旧难熬。 白日里,他会和姜舍之一道,去瞧着建坞堡,到了晚上,一回来,他就躲在房里,对着那堆硝石和木炭翻来覆去地看。 看到最后,倒是总能想起一脸黑的徐昭星呆立在屋里的情景。 她的世界,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懂,但他理解她的情绪。 那一瞬间,他看到的她是慌张、内疚和惊恐,还有无措。 当时她很可能在想,她到底在干什么? 而他当时想的是,自己都干了什么?或许真的应该让她去洛阳,远离了他,她也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的很好,无需像现在担惊受怕。 决定是一瞬间下定的,既然她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为何还要再让她做,即使那个什么火|药的威力和天雷一样。 天雷这个说法,也是徐昭星解释的。 对于未知的东西,他还是很好奇的,尤其是说它可以攻城。 他心里的惊慌过去了之后,忍着声音的颤抖道:“就这个东西,也就是掀掉几片瓦的威力,可以攻城?” 徐昭星道:“你懂个什么!我放的量少,如果量多的话,可以把你整个姜家炸成平地、炸成坑,就和天雷一样。” 她说的话,他总是很相信。 可那又怎样,不许她再碰,就是不许。 他已经让姜舍之去寻了陈留最好的炼丹师,欲请炼丹师上门相询。 —— 吓坏了他叔奶奶那日,姜高良刚好不在家,听好几人说了那天的情形,但因为不在场,始终不能身临其境。 他叔奶奶说:“你爹那是打哪儿弄回来的妖孽啊?唉哟,我的老命哟!” 他婶娘说:“我不过是让她吃了几天的面糊糊汤,她竟想要了我的命!” 蒋瑶笙说:“哦,没什么。” 蒋瑶笙越是轻描淡写,姜高良越是心痒难耐。 好不容易见到了“罪魁祸首”,姜高良迫不及待地询问:“夫人,那日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哪日啊?”徐昭星决定忘了那天的事情,彻底地忘干净。 姜高良急道:“就是毁了屋顶那一日。” 徐昭星“哦”了一声,道:“如你所见,就是毁了你们家的几片瓦而已。这么小气,过了这许多天了,还提!” 姜高良被噎的直翻眼睛,蒋瑶笙却在一旁笑的不行。 话就说了这么多,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姜高良带着蒋瑶笙,开始练剑。 徐昭星拿出了带来的两个布袋,一个装着瓜子,一个等会儿就会装满瓜子壳,她翘脚坐在廊檐下,观看。 她对剑术知之很少,可大凡是武术都分为两种,套路和实战。这就好比石榴和观赏石榴,一种是能吃的,一种只能看。 她只看了几眼,便发现那小子教她女儿的都是套路。 不是说套路不好,大凡是初学者,学的也都是套路。 只是这小子教的这一套,像是剑舞,耍起来极具观赏性,杀伤力却大打折扣。 不是说所有的剑舞都不具战斗性,而是那小子教的这个特别不具备罢了。 且一人 练出来的就是一人的味道,同一个动作,蒋瑶笙的是柔,姜高良则看起来是飘逸的。 蒋瑶笙耍完了这一套剑法,身起薄汗,兴冲冲地跑到了她娘跟前问:“娘,我练的怎么样?” “看起来还行。”用起来,那就不知道了。 徐昭星偏了头,问仍立在院中的姜高良:“这是你爹教你的?” 姜高良点头道:“是,夫人想学吗?” 人总要时时刻刻学习,才能更好地打发时间。 尤其在基本没有什么娱乐项目的古代。 在长安时,徐昭星早晚都离不开书。 到了这儿,或许该过的日子是早晚都离不开剑。 徐昭星欣然同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瓜子吃的多了,还会上火。 一眨眼就是4月底的光景,今年的天气有些异常,如今这个时候,已经热的人想要扯了自己的衣服,再到有风的地方,吹啊吹啊的奔放。 当然,也就是想想。 徐昭星还是那个老毛病,不到三更绝不睡觉。 屋里头有些闷热,她实在是呆不住,便一个人穿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衣,出来练剑。 当然,纱衣的里头还有衣服,叫她来说,就是一件红色压着黑边的抹胸裙。 白日里可不能这样穿,别的人都不这样穿,就她这样穿的话,怪羞涩的。 出门也不能这样穿,那简直就和她那个时代,出门不穿胸罩是一个效果,总有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瞧啊瞧的,再发出意味深长的笑。 徐昭星挺不懂的,问慧玉:“没有场合能穿这样的衣裳,还做来干什么?” 慧玉道:“这是做来给夫人洗完澡、还不想睡觉时穿的。” 好吧,慧玉若早说这是睡衣,她就懂了。 徐昭星就是穿着她的新睡衣,还拎着她的新剑,到了院子里,立在月光下。 这一日,章得之回的还算早,原想着到后院看一看徐昭星的,可到了二门,发现二门已上了锁。 不去想去,想去又不想惊动了太多的人。 这难不住章得之,他绕过了二门,寻了处背静的院墙,轻飘飘翻了过去。 想来也好笑的很,原先在长安时,他干过偷偷夜入香闺的事情,如今到了他的家里,竟还是如此偷偷摸摸。 还好,他家的后院不大,统共也就三个小院罢了。 他上了长廊一直走到尽头,往小圆门一拐,就到了徐昭星住的院落。 有些时候,甭管是有心还是无心,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抵赖不了。 徐昭星在月亮下头练了会儿剑,觉得太热,索性连那层纱都脱掉了,光|裸着肩膀,反复练那一招凤形飞,怎么也抖不出如凤鸟飞天一般的剑花。 她仔细想了想白日里姜高良是怎么抖动手臂的,重起势,舞到一半,又卡壳了。 就是这时,先前影在暗处的人来到了月光下,手把着她的手,舞出了那个她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剑花。 这夜已经极静了,静的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音。 应该收剑势了,章得之还把着她的手,道:“夫人的胆子真大。” “说的好像第一天认识我似的,我胆子大不大,你早就该知道。”徐昭星不以为然,因着她常年的锻炼,耳聪目明,她确实一脱了纱衣,便发现了影在蔷薇藤蔓旁的他。 起初并不能确定是他,后来一想,还能是谁呢! 索性该干嘛就干嘛。 她是不知,章得之说的不是这个,却是…… 他顺势把她一拉,将她裹在了怀里,她的肩膀就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低声道:“夫人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功夫很俊,寻常的男人都不是对手?穿着不雅,还敢到院子里,今日我得让夫人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神经病啊!她早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他将她钳制的很紧,她反倒不再挣扎,稍稍偏了下头道:“你是不是就想抱抱我?” 她很大方,虽然姿势有点儿暧昧,她要是伸出了手臂,那就是标准的《泰坦尼克号》上的抱姿……嗯,那就抱好了。 反正他没有老婆,她也没有丈夫,所以也不用管这样的抱到底能良性发展,还是恶性发展成瘤。 还有,别人的怀抱是不是温暖,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徐妈的怀里很暖很暖。 章得之僵了一下的同时,徐昭星往后靠了靠,寻了一个舒适的站姿。 她的头就抵在他的下巴下,几乎是不用低头,他就能闻到她头上的皂角的味道,隐隐的还有些桂花的味道。 听说,她必须两日洗一次头,还有一次发飙,要剪了自己的头发。 不爱抹桂花头油,人家都是梳头之时,用梳子将头油抹在头发上,她倒好,洗头的时候抹一抹,再拿布包一包,还要用水冲掉。 其实算起来,她很多地方都不同于其他的妇人,这就成了他眼里的特别的。 徐昭星舒坦地叹了口气,开始絮絮叨叨:“今天是四月二十六,是徐妈的生日也是忌日,就跟算好了似的,这一天生又这一天死,还在这一天生了我,搞得我好几年都没有过过生日。如今倒是再也不用为过不过生日纠结了。哦,徐妈啊,就是我梦里的娘。” 老是和章得之说梦不梦的,她有时都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梦了。是徐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她是梦?还是她和蒋瑶笙的是梦?或者正是徐妈养大了她,她才能有样学样地去教养蒋瑶笙? 今天的心情不太好,算一算大姨妈的时间,估计再有两三日就要来了。嗯,心情低落,属于正常的生理现象。 她看了会儿月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稍稍偏了下头,道:“你说我穿的不雅?怎么不雅了?肩膀够圆,锁骨够高,脖子也不短,哪里不雅了?我看是你心里不雅,你心里若是不想扒我的衣裳,我就是自己扒了,你也能视而不见。” 章得之的心情没法形容了,原还想着她心里难过,安慰安慰她。 不瞥想,她倒是好的挺快的。 他慌忙松开了她,道:“夫人,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要知道这儿可不是你的梦,没有女人穿你说的什么小背心,也没谁敢露着腿。男女有别,即使是成了婚的女子,也羞于在夫君的面前说什么扒衣裳的话。” 徐昭星点点头,居然正儿八经道:“我知道啊,所以这衣裳我也就是洗完了澡趁着天黑才穿的。倒是你,二门都上了锁,谁叫你来的?你也不想想,这都要夏天了,我越穿越薄,说不定晚上还不穿衣裳睡觉,你还敢像冬天一样深更半夜来找我?”说着还一脸的惊恐模样。 这一点,章得之还真没想到。 两世里都没有和女人朝夕相处的机会,反正他到了夏日还是穿着里衣睡觉。 转而又一想,估计也没谁会像她,会不穿衣裳睡觉。 心里这么想的时候,眼睛就不自主去看,这就看见了她眼睛里的狡黠,顿悟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怒道:“夫人,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讲。”也真是,什么人都敢撩。 徐昭星已经转过了身子,和他面 对面说话:“我可没有说谎,不过是像你说的在什么地方说什么话,在这里有所收敛罢了。” “若夫人不收敛呢?”章得之叹了口气,简直不敢想象。 她要是禽兽起来,连她自己都害怕。 “要不我再跟你说说,在我梦里女人是怎么看男人的好了!不管是哪儿的女人都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像你这种年纪,这种长相,在我梦里可以叫做帅大叔。男人不仅要长的好,还要有肌肉。到了夏天,男人也穿小背心,不像你们包的那么严实。章得之,你猜一定很白吧,不白也捂白了。我不喜欢男人太白,男人还是小麦色好看。” 章得之正要说话,徐昭星举手打断了他:“你可别又误会了,我说的喜欢含义很广,譬如我可以同时喜欢很多个男人,基本上出来一部好看的电视剧,我就会爱上一个男主角。这儿的人说话就好像板上钉钉,在我梦里就随意很多。‘舔屏’不是真的要舔,‘我要给你生猴子’也不是真的能生,‘我恨你’有的时候只是向交好的人表达不满的情绪。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当我在梦呓。唉哟,想想我已经好久没有看过男人的肉|体了。唉,别误会,我也就是看看,看看是不会怀孕的。” 电视剧是什么,她没解释。舔屏是什么,她更不准备解释。像这样的“疯话”,她也就只能在他的面前说说了。 因为她觉得他的胆子很大,能够承受得了。 章得之惊的半天没有声音,忽然就作势要解自己的衣裳,还道:“夫人,想看男人的肉|体?” 她说的肉|体是电视剧上的好吧! 面对面……她果断怂了,想跑。 章得之伸出了手臂揽住她,在她耳边道:“我带夫人去一个地方。” 徐昭星很紧张,尤其是一扭头就看见了他松散开的衣裳,露出来的喉结,她闭着眼睛问:“去哪儿?” “夫人以为呢?” “只要不是床,我哪儿都去。” “噢,原来夫人喜欢草丛,或者船上?” 一言不合想开船,好好的先生被逼出狼性了。 徐昭星在心里叫着不好,她挣扎了一下,章得之忍不住笑道:“不闹,我真的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不过——” 她得先换个衣裳。 徐昭星一口气跑了回去,连剑都忘了拿。 还心想,撩人是要遭报应哒。 章得之就站在院子里笑,原来…她就是一个说大话的纸老虎,说的挺厉害的,却经不住吓。 他要真脱了衣裳,她也会脸红的。 —— 徐昭星再出来的时候,穿的是男装。 不管慧玉怎么劝,她非得穿上男装才出门。 女装什么的,要是太妖艳了,万一章得之把持不住呢。 唉哟,她这心都快操碎了。 章得之已经叫人套好了马。 徐昭星道:“怎么只有一匹?” 章得之回:“夫人,在夜间骑过马吗?” “没有。” “夜路难走,为了安全起见,夫人还是与我共骑的好。” 徐昭星真的有考虑一下,毕竟这年头缺医少药的,若当真摔了一跤,摔坏了哪里,可不划算哦。 她是上了马才想到的,她骑马,马会看路的好不好,只要不是特别烂的路,一般都不会有问题。 想通了之后,她给了章得之一个肘击,被他用手挡住了,她还听见了他在闷笑。 徐昭星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草丛。” “说人话。” “好地方。” “章得之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去看一看明日的朝阳……和不和你梦里的朝阳一样。” “那清晨再去就好。” “今日不是你梦里的生辰?” “怎么了?” “难道你今日不想和我在一起?” “呸,笑死个人了。” “那你如今已经出来,就是不想,也得和我在一起。” 徐昭星头一次发现,章得之也会说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你……你干什么要脱衣裳? 我就是后背痒,想挠一挠。 第五十五章 徐昭星也不知道章得之把她带到了哪里。 近处黑乎乎的一片,远处也是黑乎乎的一片,还能闻到泥土和水的腥气。 他栓好了马,牵着她往前走,越往前走,河浪的声音就越是清晰。 到了一处矮坡上,他脱了自己的外衣,铺在了地上。 徐昭星和他一人坐了一半,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言语。 耳边的尽是水波翻滚的声音。 章得之像是会变戏法,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个肚子大大脖子细细的壶,打开了瓶塞,就能闻见一股子的酒香扑鼻而来。 有酒的时候就别嫌酒少,有酒友的时候也别嫌酒友不好。 这酒,徐昭星一气儿能喝一壶,但还是顾及了章得之,给他留了半壶。 章得之再将酒壶握到了手里,掂量了掂量道:“喝茶是牛饮,喝酒也是牛饮。” 徐昭星道:“我也就这一个毛病。” 章得之差点笑岔气,不客气地又道:“站没有站像,坐没有坐姿,就是不知睡觉时是不是安稳老实!” “说的好像你没有见过我睡着时的样子!”徐昭星不以为然地反驳。 章得之道:“那时是你生病,除了胡言乱语,倒是挺老实的,但谁知你平日睡觉是什么样子!” 徐昭星一听,往后一躺,道:“那今日就让你瞧瞧好了。” 她可没准备和他白话到天亮,躺下了之后,觉得很不舒服,便干脆拉了他的小腿坐枕头。 她当然知道枕大腿更舒服,但她和他好像还没熟到那种程度。 徐昭星睡的很快,星星至多数到五十,羊一头都没有数。 临睡着之前还在想,这里的星星可真多真亮! 她睡得很香,河边有风,波涛的声音就是催眠曲,唯一的不好就是“枕头”有点硬。 她是被章得之推醒的,这时东方已经泛红。 徐昭星揉了揉眼睛,不是被东方绚丽的红色惊得目瞪口呆,而是被眼前波涛翻滚的河水所征服。 他们所处的位置,就像一个半崖,不甚清沏的河水,正一浪一浪地拍打着岸边。 岸边有些许黄沙,还有些许的泥块。 近处是水,远处还是水,一望无际。 “黄河?” 在陈留地界的大河,除了黄河 ,她想不到还有第二条。 这和她在上一世看到的黄河并不太一样,这里的河面宽广,水量充沛,叫人只看一眼,就能心生敬畏。 还记得她上一世去黄河边旅游,竟然看到了一匹马淌过了河水。河边开快艇的大哥口口声声说说,黄河的汛期已经过去了。可那时,明明是八月,夏季雨水充沛的日子。 章得之愣了一下:“黄河?这是九河。你若说它是黄河也能说得过去,我还小的时候,它的河水还比较清,二十几年过去,倒是一日比一日浊,到了如今,叫它黄河一点都不过分。”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说话间的功夫,太阳已经跳出了小半张脸,太阳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身上,倒是真的犹如撒了一层金光,没来由的就多了些端庄的气质。 章得之站起身道:“再有不足3月,这条九河便会冲垮许许多多的农田和屋舍。我想着,你的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你来看看它,没准儿你能治得住它。” 徐昭星彻底惊讶了,敢情这一位当她是小叮当,一遇到难题,就来找她想办法。 可她不记得历史老师有没有讲过怎么治理黄河。 徐昭星一脸的纠结表情,章得之动弹了动弹发麻的腿道:“哦,其实那也只是顺带而已,主要还是带你过来看一看朝阳,你瞧瞧和不和你梦里的一样?” “已经看见了。” “那就回去吧。” 回去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共乘一骑。 章得之坐在徐昭星的后头,想了会儿还是道:“我与夫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做的是噩梦,夫人的是好梦。我猜想着,夫人的梦八成是不会再做了,其实除了人不一样,这里和夫人的梦,也并不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我知道这不足以慰藉到夫人,但这里也应该不是一无是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徐昭星微微偏了下头,刚好能看见他的下颌。 他的脸型长得是真好,下巴中间还有道美人沟。 她来回动的时候,发髻上散露出的几根头发,也在他的下巴底下扫来扫去,扫得人有些心猿意马。 章得之定了定神道:“我只是想劝夫人开心一些,多想一想夫人的梦和这里相似的地方。” “没有。”徐昭星斩钉截铁地道。 星星不一样,黄河不一样,“就连朝阳也不一样。” 虽然这些都比她原先所处的时代好。 可能是她这个人比较的固执,这里即使千好万好,都比不过以前的自由自在好。 “那夫人在梦里可有其他的名讳?”章得之想了一下,问道。 “那就多了,小星,星星,星女郎,星星星星星五个角,宝贝儿,死丫头,挨千刀的……” 徐妈叫她小星,不怎么负责任的徐爹肉麻兮兮地叫她星星,星女郎是闺蜜给她起的外号,就因为她名字里带了一个星,性别又是女,星星星星星五个角是网名。至于其他的昵称,要解释起来废话太多,反正常用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章得之又一次发现和徐昭星说话,很容易让自己陷入混乱。 他之所以问了这么个问题,就是想换个称呼,能让她有一种归属感。 他混乱了一会儿,道:“夫人,我叫你小星可好?” “那我叫你妈好不好?” “夫人!”章得之觉得自己又被调戏,退而求其次道:“那叫夫人星星?”这称呼,着实不好叫出口。 徐昭星不出声音。 章得之又道:“那叫昭星?” 徐昭星还是不出声音。 “昭娘?” “星娘?” 徐昭星一锤定音:“你就叫我夫人!” 还不到早食的时间,章得之便带着徐昭星回了姜家。 幸好这一路上并没有撞见几个人,若不然叫外人看,两个男人共骑,怎么看怎么别扭。 章得之先行翻下马,又伸手去扶徐昭星,单眼皮眨啊眨地道:“星娘,我申时回转。” 星娘是什么鬼? 他什么时候回来告诉她做什么? —— 一个人是什么命,不是老天安排的,是性格使然。 徐昭星发现自己就是个操心劳碌命,这几日她每日都要打坐半个时辰。 旁人打坐是什么都不想,她打坐就是为了想事情。 她在想历史上有名的治理黄河水患的人物。 想了这几日,她能想到的只有大禹治水。 关于大禹治水,她能想到的少之又少,只有那个三过家门而不入…儿子哪里来的段子。 她想,都怪自己文化水平低。 又一想,不对,她 上了十几年的学,拼命高考,可不是为了穿过来给人当小叮当的。 唉,总之一句,都是命。 章得之请了一个号山溪居士的道长回来,就为了捣鼓她那些硝石和硫磺。 几经失败,那道长怎么请来的,又被怎么送回去了。 徐昭星在等章得之来问她。 章得之倒好,隔一日过来一趟,说的废话有几箩筐,却丝毫不提那些硝石和硫磺。 徐昭星没忍住,很认真地拉了他讲:“在我没有考虑清楚之前,我肯定不会告诉其他人火|药的配比方法,那东西我可以帮你做,攻城的时候可以用它直接炸毁城门。” 章得之也很认真地道:“星娘在梦里做过这样的事情吗?” 别开玩笑了,她是个五好上进的爱国青年,做那玩意儿干啥! 徐昭星摇头。 章得之便又认真地道:“如此,在这里我也不会让你做。” 徐昭星很想问他,你上辈子是傻死的吧? 这么nb的东西不要,非得一刀一剑地拼杀。 又十日之后,她便改变了想法。 这也是章得之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再外出的第十日。 他还搬走了徐昭星熬糖水的炼丹炉。 徐昭星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但懒得理他,心里想着,他要是能试出来火|药的配比方法,她就直播吃炼丹炉。 她坐等他来求她,却等来了午睡时的震天一响。 旁的人或许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但是她知晓。 她来不及穿鞋,就往外面跑。 慧玉跟在她的后头喊:“夫人,鞋,鞋。” 她光着脚跑到了外院,只见外院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就连次院的姜舍之也跑过来了。 因着有了徐昭星掀了房顶的先例,章得之没在自个儿的房间搞破坏,而是将炼丹炉,还有硝石等一应东西搬到了原先的柴房。 徐昭星想,幸好柴房里没放柴禾,爆炸的时候便不会有柴禾四处乱戳。可而今,柴房已经掀坏了不止一角……她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 徐昭星比姜舍之快了一步,正要伸手拉开柴房的门,只见摇摇欲倒的门从内而开。 一身都黑的章得之从内出来,弹了弹身上的灰,道:“不好,炼丹又毁了房 子。”说罢,他看着她笑。 像是下矿挖煤刚上来的矿工一样,浑身都是黑的,只有那口牙极白,眼睛贼亮。 躺的太久,起的太快,徐昭星忽然就有些低血糖。 她只觉头晕目眩,心里想着缓一会儿就会好,却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据说,她即使晕了,还在抖。 醒了之后的徐昭星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章得之有事出门了,守着她的是蒋瑶笙和姜高良。 姜高良一见她醒,便替他爹解释道:“夫人,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爹他有事去了官衙。我爹还说,他反应极快,躲在了柴房的夹板后头,所以丝毫无伤。” 徐昭星半天都没有说话,她在心里分析着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 估计是因为火|药这东西是她提出来的,若章得之因此不好,她良心上过不去。 所以,心善也是种病。 徐昭星的晚饭是糖水鸡蛋。 这地方还没有红糖,普遍用的都是蔗糖,而且蔗糖不是很甜,她勉勉强强吃了一个鸡蛋。 精神上高度紧张过了,身体就很疲惫。 稍微运动一下,比如和章得之打一架,身体也很疲惫。 徐昭星每日都会锻炼,但是疲惫的情形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她估计还是昭娘身体低子不够强的原因。 如此不过是五月中旬,她的房间里已摆了两盆冰。 冬天怕冷,夏天怕热,真不知道昭娘原先是怎么过的。 徐昭星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觉得凉爽了许多,却是没能清醒。 鸡鸣时分,她挣开了眼睛,旁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把蒲扇靠在床头。 徐昭星还是决定要和章得之谈一谈,谈话的主要内容她都想好了,主要得围绕着“仁德”给他灌一碗心灵鸡汤。 她觉得他太牛了,火|药的配比方法都让他蒙对了,还有什么事他干不好。 幸亏他不懂直播,所以直播吃炼丹炉什么的,反正他也不知道她发过这样的毒誓呢! 徐昭星去了章得之的书房,他人并不在书房,她也直接进去了。 这就看见了他桌案上的一些东西,首先应该是黄河的流域图,而后是他标出来的几块低地。 徐昭星忽然就不想给他灌什么心灵鸡汤 了,不是说他本来就具备仁德这种好品质,或许只是他活得很明白而已。 因为他知道若想位子坐得稳,并不是依靠武力,而是靠很好的治理国家,还安稳的生活给百姓。 她正要退出去,便撞上了迎面进来的章得之。 这天气似乎是要下雨,章得之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便因着耐不住热而去了井边。 起初是想洗把脸,干脆脱了衣裳,一桶井水浇了下去,他是光|裸着上身穿着湿裤子回来的。反正,他这院里并没有丫头,也无需在意。 丝绸的白色裤子,一经了水,会贴着皮。 当然还会有些通透。 章得之一见了徐昭星的反应,便是拿手中的外衣遮挡身体。 但他的反应哪有她的眼睛毒。 徐昭星倒是捂了眼睛,手指和手指间却留了缝。 该看的早就看的很清楚。 常年练功夫的人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肌肉的线条很顺,看起来不仅仅是有力的那种,还很具有美感,甚至有让人流鼻血的冲动。她数了数,章得之的腹肌有八块,还是赫赫有名的公狗腰。据说拥有这种腰身的男人,那个能力很强。 徐昭星有一种想要舔屏的冲动。 春末夏初,这个夏天也就是才发散出这么一些些的热辣,福利就来了。 这个夏天…有毒。 章得之明明穿的还有衣裳,却觉得自己被看了个光。 挡了又挡,索性湿着身子就把外衣穿上,装着无事一样道:“星娘,有事来寻我?” 徐昭星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章得之笑了:“到底是有事还是无事?” 他抬了下头,惊道:“星娘,你……” 他用手指了指。 已经觉出异样的徐昭星抬手摸了一下鼻子,一手的…卧槽,居然流鼻血了! 这鼻血是看了她的肌肉才流的吗? 她不敢相信,拔腿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自言自语:“太尼玛丢人了!” “星娘!”章得之叫都叫不住。 可徐昭星这鼻血流起来居然没完没了,吓得蒋瑶笙赶紧叫人去请大夫。 这山野乡村的地方,哪有什么好的大夫,套车到城里去寻,至少得半日的功夫。 于是,章得之来了。 徐昭星一见他,便想起了公狗腰,眼神也开始闪烁。 说起来,想象力太丰富,也是一种病呢! 浑身都是“病”的徐昭星,真不知道自己是真病了。 章得之给她号了脉,纠结了一会儿,才小声问道:“夫人,您这是到了来月信的日子了吧?病症倒是有些像倒经。” 有外人在的时候,章得之还是叫她夫人。 一旁的慧玉便接口道:“先生真神,算算日子确实是到了,只不过这月不知怎么了…还没有。”这是一点儿都没看见徐昭星冲她使的眼色。 这就好比看妇科,头一回遇到男大夫,囧里个囧。 徐昭星,唉,干脆闭上眼睛好了。 不过幸好,她这鼻血不是因为“饥渴”而流。 要不,她真的想去死一死了。 就听章得之又道:“夫人这是血热、气机不利引起的经血逆行,待我先给夫人先止了鼻血,再说其他。” 这便和慧玉讨了丝线,用丝线扎紧了她的中指,替她举高了双手。 约一柱香的时间,她的鼻血便止住了。 徐昭星要放下手臂,章得之托着她的手道:“不忙,再等等。” 要知道她躺着,章得之就立在她的床沿,与她面对面,还手对手,若是她睁着眼睛,那就是时时刻刻都能“眉目传情”。 她不能睁开眼睛,却又总想。 偏这时,他还道:“夫人虽说是血热,却也不能一味贪凉。这倒经,虽说算不上大病,若是顽固起来,恐怕月月异常。” 徐昭星的眼睛再也闭不下去,瞪圆了道:“别说了。” 又不是个专门的大夫,一口一个倒经月信什么的,难不成就没有一点的压力! 徐昭星实在是太过恼火,没有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原以为上一次掀了人家的房子,是她此生干过的最丢脸的一件事情。 她想错了,丢脸这件小事儿,一丢起来简直不可收拾,这就直接导致了她的脸皮厚度…成倍的增长。 又以至于徐昭星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照铜镜,看看她的脸有没有因为脸皮加厚而变大。 —— 遥远的长安。 樊星汉因着宫里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得闲,便叫了“包打听”来问昭娘的事情。 说起来,便气的不行。 那日,他遣了人去劫昭娘一行,不曾想,半路杀出了一群蒙面人。 其实,他想劫她,也并不是想做什么。 只是觉得她没必要离开长安而已。 不就是不想呆在蒋府,他已经给她和蒋瑶笙另寻了处宅院,且那宅子并不比宣平侯府差了多少。 有他照应着,总比去那些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强上些许。 谁道,被人搅了局。 搅了便搅了吧,自己棋差一着,怨不得人。 他又派了人紧赶慢赶赶到洛阳,昭娘走的时候说是去封地宣平,可他猜她一定不会去。可他的人到了徐府一打听,昭娘和蒋瑶笙根本就没有去。 没有其他的法子,只好又让人去了一趟宣平。 其实他早就料到了,她也不会在宣平。 果然如此,他只能派人到陈留打听。 废王后被赶出了长安之后,便是在陈留落了脚。 至于在陈留的什么地方,还需要打听。 “包打听”一听说樊爷回来,便知他一定要问这件事情,这就兴冲冲地到了樊爷的跟前,正赶上樊爷差人去叫他。 他一进了屋就道:“爷,大喜,那蒋家的二夫人已经有了踪迹。” 说起来,在偌大的一个地方,想打听一户人家,容易,也不容易。 还得亏了那两声巨响,和大儒炼丹烧坏了房子的传闻呢。 “包打听”将打听到的情况一说明,樊星汉就陷入了沉思里。 姜家附近的人家,可是知道姜家多了一个女人,还是个带着女儿的寡妇,却都道那是姜家的新夫人。 樊星汉的心里说不出的烦杂滋味,一时想着怪不得昭娘一直都不肯接受自己的帮助,原来和那章得之早就牵扯不清。一时又想着,就昭娘对他的感情,怎么会呢? 心里的心思翻翻转转,最后终于有了主意。 几日后,宣平侯府蒋家报了官,说是与去往宣平的蒋二夫人和蒋三姑娘失去了联系。 那蒋二夫人是谁? 可不是鼎鼎大名的徐大家。 一时之间,太学里闹翻了,有几千名太学生联合请命,请新帝一定要派人寻回蒋二夫人和蒋三 姑娘。 朝堂里也闹了几天,正商量着要派谁负责这种事情。 这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如今的蒋家又不是二十年前的蒋家。 新帝是个小孩,狗屁不懂的年纪,宰相赵器却为此伤透了脑筋。 就在这时,余良策长跪于皇宫外,请命。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能正常时间更新。 第五十六章 世事最坏的地方,就是你仅凭一身的热血,往往看不到事情的真相。 赵器正头痛的不行,便有人自己跳了出来,这简直让他欣喜不已。 再一查那人的家世不仅干净,还是出自武将之家,拉拢一二也行。 又一问朝中的职缺,刚巧,章得之那个议郎刚辞官不足两月。 堂堂的大儒出仕数年,也不过得了议郎这个俸六百石的郎官,说起来真不是能力不行,而是出身不好,怨不得人而已。 这便定了下来,年幼的新帝在圣旨上加盖了大印。 余家这个武官之家,终于出了一个文官,余老太爷简直欣喜坏了,连赞了余良策几声:“好好好,抓住了机遇。” 可不是机遇,同与蒋家是姻亲,那洪家就没能抓住这个机遇,如今在家指不定怎么后悔呢! 洪氏不大过问外间的事情,可前几日太学生闹得厉害,她还是有所耳闻。 没过几日,忽地听说自己的夫君报了官,还要朝廷派人去寻徐氏和蒋瑶笙,气得直骂他“有病”。 蒋恩难得的清醒,一拂袖子,道了句:“你个妇道人家,懂些什么!” 樊星汉不止给了金银,还答应了帮他向上疏通,指不定过不了几日,他这侯爵之位就有了呢。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权力和金钱都是试金石。 受些屈辱怎么了,大丈夫能伸能屈! 等到余良策的事情一出,洪氏的娘家人便上了门,话里话外都是责怪的意思。 这年头,出仕不易,洪家闲在家里的子弟可不止两三个。 洪氏一恼,又气病了一场。 封了议郎的余良策办的可不是议郎的事情,宰相赵器还道:“你这个属于特事特办,只要把差办好了,便无需纠结其他的事情。” 话说的好听,却只有他一人当此差事,再无其他人可以调遣。 好在,赵器已经叫各郡县昭告了寻人启事,还手书了一封盖了宰相大印的信,凭此信可让任意郡县的大人配合调遣。 如此,也就不算单人单骑了。 余老太爷有意试炼孙子,只允他带了小厮一名。 余良策的娘眼睛都要哭瞎了,旁的人不知,她可是知道,儿子就是多管闲事。 她哭道:“也不知道那母女俩给你下了什么蛊,叫你愿意为了她们劳 心劳力!” 自个儿养大的儿子还没有对自个儿这么贴心过! 明日一早就要启程,这一次出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转,余良策干脆让他娘数落个够。 反正,不管他娘说什么,他都是笑脸一副。 母子二人叙了半个多时辰的话,余良策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到了现在,他心里实际上还没有谱。 他准备先在去往宣平的路上,沿途打听。 可如此没有一丁点儿的线索,不知何时才能找到那母女。 他暗暗下定了决心,哪怕是找上十年,也绝不会放弃。 人生的轨迹,总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决定,变了个样子。 他原先只是想过如何立足朝堂,如何立足长安而已。 如今,时局难辨,谈什么立足,还不如找人去。 余良策正坐在灯下深思,忽听“嗖”的一声,一只短箭划破了窗户,“当”的一下钉在了书柜上。 短箭上还有一张纸,他还来不及思索是什么人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传递信息,已经第一时间拔下了短箭,只见那白纸上写着三个字“陈留姜”。 他第一个想到的姜姓之人便是姜高良,若他记得不差,那姜高良确实是蒋二夫人离开的第二日,便离开的。 听说,是他的叔父患了疾,这才让他不得不赶回去。 余良策握着那张纸,沉思了许久。 第二日,他便带着小厮直奔陈留而去。 —— 朝廷居然会下发寻人告示,叫章得之也始料不及。 他是当做笑话说给的徐昭星听,可她不止没笑,还脸色阴郁。 章得之便赶紧敛了笑道:“无妨,既已经出了长安,怎能还放你回去!” 徐昭星本就没有想过回去,她只是在想,那蒋恩又发了什么神经? 仔细分析的话,其实也不难分析。 蒋恩有一万个理由不想让她回去,只有一个理由会想让她回去,那便是对他的封爵有利。 再想一想这背后主导之人……她心里寒凉的紧。 不管是谁,都已经动了她的利益。 她是不管蒋恩会不会封爵,可蒋恩封爵若必是要踩着她而上,她凭什么任他踩! 章得之知道的肯定更多,只是他 不说而已。 他不说,她便不让他走。 章得之哭笑不得,摊了手道:“星娘,不是我不说,只是像这种没有实际证据的事情,我说了就有挑拨的嫌疑。再者,不管是谁推动了这件事情,其实都没有多大关系。最重要的,便是朝廷的做法。听说朝廷要派人寻你,我猜过不了几日,那寻你之人,便要到陈留了。我今日会去见郡守大人,舍之与郡守相交多年,倒是可以先与他通一通气,只是要委屈一下你。” “委屈什么?”徐昭星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过来,偏了头看他道。 她的手里还拽着他的衣袂,偏头说话的样子,让他心中一动。 他的嘴角含了笑道:“要解释起你为什么到这里,只能说与我两厢情愿,要厮守一起。” 这确实是能解释的唯一理由了,总不能说是要结为儿女亲家。真要结亲,也没有一个寡妇住到准女婿家的。 关键,准女婿的爹还是个鳏夫。 与其被说嘴的吐沫星子淹死,倒不如一开始就堵住了悠悠众口。 徐昭星眨了眨眼睛,道:“也行,但是……” 她担心蒋瑶笙和姜高良的事情会因此受了影响。 那“但是”两字刮得他心疼,眼底的光也成了冰的。 他拉着脸道:“我也觉得如此会损了星娘的名节!” 徐昭星愣了一下,问他:“章得之,你给我解释解释名节这个词的意思。” 她一打到了这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名节,最烦的也是谁拿名节和她说事儿。 什么一女不侍二夫,她是丧了配偶改嫁,又不是要脚踏两条船。 什么女人的贞洁比性命重要,说个不好听的,是不是被人强了就得死?为什么要为别人犯的错误而终结自己的生命? 徐昭星想说少拿那些封建思想和她上纲上线,可她说了他也不一定会懂,只能狠狠地瞪了他两眼。 章得之也愣了一下,一想她说的那个匪夷所思的梦,便知她在气,解释道:“我只是不愿意强迫你。” “两情相愿就是说说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和你睡在一起。我只是担心…瑶笙和你儿子。” 这还是她头一次在他的面前说起那两只小东西的事情。 章得之的脸上阴晴不定,发了狠道:“说不得就得真的拜堂成亲。” 徐昭星的脖子一 缩,下意识道:“嫁你!” “嫁我如何?” 徐昭星哈哈笑了起来:“唉哟,别开玩笑了行不行!你万一真的做了皇帝,后宫有三千佳丽,你得雨露均沾,我嫁你,守的是活寡,和如今的守寡生活可不是没二样。” 章得之的面皮绷不住了,一点她的额头,气道:“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里头都有什么东西!” 说罢,挥挥袖子,离去。 到了晚间,他的脑子里还在盘旋着“守活寡”这三个字。 忽然就笑出了声音。 余良策是五日后到的陈留,他直接去了郡守府邸,道明了来意。 郡守方衡,原还想敷衍他几日。没想到,他来了便直接打听姜家的住址。 方衡见瞒不过去,差了心腹先去姜家报信。 这才亲自和他一起,直奔姜家而去。 没想到,来的是个熟人。 章得之让姜高良出门相迎,又遣人到后院告知了徐昭星。 一路上,方衡几次都想张口和余良策说一说寡妇再嫁的事宜。 这事儿,也就是长安世家里的规矩多。 像他们这小地方,这种事情,多的要命。 这就是两厢情愿的事情,他们何必要棒打鸳鸯呢! 可那小余大人一路之上都冷着脸,让他无从说起。 等到了姜家门外,方衡一眼就看见了出门相迎的姜高良,出了一口长气,又见他二人寒暄。 姜高良道:“多日不见余兄,快往里面请。” 余良策点了点头:“姜兄,请。” 这时,从次院里出来的姜舍之招呼道:“方大人,我正有事要寻你。” 方衡冲余良策表达了歉意:“余大人……” 余良策道:“无防,大人有事便忙,我和姜兄乃是同窗。”说罢,他已经迈过了门槛,往里进。 方衡在后道:“同窗好,同窗好。” 此事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这姜家要做什么,余良策不感兴趣。 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寻人…而已。 却没想到,寻人寻的如此顺利,且真实的情景与他想象不一。 还想着她是被人绑了去,等到姜高良将他引到了后院,他一眼便看见她正在 茂密的葡萄架下和一个男人下棋,第二眼就发现了那个男人是章得之章先生。 余良策侧头问:“先生怎么在这里?” 只听姜高良道:“他是我爹。” 余良策惊讶地立在那里。 他差点惊出了一句“我怎么不知”,又一想,姜高良的事情,他从不关心,不知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还有,他惊讶的原因也不止这件事情。不管是从学生见了先生的角度,还是说从议郎见了前议郎的角度,这都让他始料未及。 好在,眼前的情景无关于风月。 余良策缓了片刻,才问:“夫人是先生的客人?” 姜高良笑了一下,道:“不知算不算,你问我爹吧。” 一个是教过他学问的先生,一个是点拨过他的夫人,两个都可谓是他的师傅,叫他去问他二人,余良策自问自己没那么大脸。 他恭恭敬敬地给二人行礼,然后简单地说了近两个月在长安发生的事情,还有引他来陈留的那张字条也呈给了二人看。 章得之对他很是客气,道:“余大人,不是某小气不给你茶喝,而是我与夫人喝的并不是茶水,而是…酒。我与夫人说好了,谁赢一局,便能饮上一杯酒,我与她下了一个多时辰,已经有了醉意。不如余大人和夫人下上两局,某正好去一旁歇息歇息。” “先生无需抬举学生。”余良策惶恐不已。 “大人就是大人,圣上金口玉言定下的。” 余良策想说那是什么圣上啊,定了定神,拜了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一旁的徐昭星终于忍不住翻了眼睛,道:“下不下棋?” 章得之笑笑地坐到了一旁,余良策爬了起来,连声道:“下下下。” 摆棋的功夫,余良策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近来可好?” 徐昭星道:“还行。” 这下,轮到章得之忍不住翻了翻眼睛。 余良策倒是个知情知趣的,还将她的脾气摸的很准,听她这么说,便知确实是还行。 再一看她的棋技,更加的笃定。 她的棋技如此糟糕,先生还愿意和她下棋,可见是出自真心。 下了半盘,眼看输势已定。 看不过眼的章得之,执了她的黑子,替她下了一子。 她不满 道:“你别管我。” 可等到余良策落下了白子,她又忍不住问:“我该怎么走?” 结果……依照先前的规矩,徐昭星愣是有了些醉意。 天渐黑,被虐惨了的余良策却一点都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章得之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一挥手道:“你去前头找明知。”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两个不怎么对付的男孩子一块儿吃一块儿睡,会是怎么样的尴尬场面。而是在想其他的事情。 余良策一喜,也忘了自己和姜高良并不怎么对付的事情,行了礼,转身离去。 余良策一走,徐昭星便换了个坐姿,瘫软在小榻的上面,还道:“你怎么不走?” 这天气热得不行,她想赶紧洗了澡,换上纱衣。还想脱鞋,又不好意思而已。 章得之见她两只脚无意识地动来动去,也不知怎么想的,伸手便脱了她的鞋,道:“想松快松快,脱了鞋就是,反正你什么样子我没有见过呢!” 话是这么说,可“见”过和“动”过,概念就是不一样的。 徐昭星迅速把脚缩回了裙子下面,又道:“你走吧!” “我还有事要与你说。”他偏不想走。 “那你快说。” 他偏就不快,执了酒杯道:“我和夫人再饮两杯。” 酒壶一直在冰盘里冰着,慧润过来收拾好了棋盘,又腾手给二人倒酒。 章得之道:“你们下去。” 俩人又不是头一回屏退了众人,说悄悄话。 慧润见夫人不反对,恭了身下去。 待人都走了干净,章得之才道:“夫人,可记得上次与我说的话语?” 徐昭星道:“不是不记得,只是与你说的话太多,不知你想问的是哪一句?” 章得之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把玩着酒杯道:“后宫三千佳丽,雨露均沾,守活寡。” “记得,怎么了?”她说的可都是大实话。 后宫三千佳丽或许是夸张了,但一个皇帝有二三十个女人,简直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若他当真做了皇帝,就算他是公狗腰,也不知会不会是日日君,想想他倒是可以日日换女人,可他的那些女人一月也不知能不能见到他一次。 当然,她一定不会在那些女人里。 章得之又像那日一 样一点她的额头,“你说在你的梦里,每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不能有妾,那皇帝呢?” 徐昭星觉得有很多事情解释起来很麻烦,譬如说什么是总统什么是主席什么是元首,再譬如种族问题,还有她那个世界大部分都是一夫一妻制,却仍然有酋长能有几十个妻。 索性道:“是啊,婚姻法面前,人人平等。婚姻里所有的出轨,都是偷情。不过哪里的男人都是那个调调,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章得之简直无语,再点她的额头之时,用了些力。 “你把所有的男人都往坏的想,长此以往,还真难再嫁出去。” “那便不嫁。”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章得之一弯眼睛道:“不是说守活寡不愿意!” 他的手向下,捏住了她的下巴,忽然凑近,“星娘……” 徐昭星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你想占我便宜?” 大雄想占小叮当的便宜?! 她一心想保他登帝,他却想上她…… 按照两人所接受教育的不同,要上,也得是她上他呀! 当然不能相信。 章得之差一点就对着那红润的嘴唇亲了下去,之所以没有,是因为泄了气。 含蓄惯了的人受不了她把什么事情都说得如此清晰明白,失笑之后,对着他捏起来的下巴,直接咬了一口。 没有和谐美好的唇齿相依,有的只是嚎叫了一声,某人飞了出去。 女人无才便是德,到了章得之这里,他只是希望他看上的女人腿脚无力,这简直就是大德了。 关于看上这件事情,他也是最近才想明白。 原先总想将她绑在身边,是觉得她是这一世最大的变数,她是福星。 后来发现,除了她,很多事情也在悄然变化,却仍旧不舍得松开她的原因,便只有男女之情可以解释了。 这世间的男女之情大都这样,舍不得放不下。 他如今也正是这样。 后宫佳丽三千,她若不提,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原他只当女人是摆设,若他真的当了皇帝,要那么多的摆设做什么! 家里的钱多,也不是这样花的。 至于政治联姻,他上一辈子让明知干过,可实际上,他没有死在敌军的手里, 而是死于友军。 上一世弄死他的那个“友”,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时,就已经放了出来。 章得之没有想方设法弄死他,反而有意结交,赠了他五十两银子。 不是不恨,而是时机未到而已。 而这一世,他再不会相信所谓的政治联姻,没趣的紧。 实力弱,即使联姻也不会变强。 他只需变得强大,持续强大,像她说过的让所有人只要一想起自己是在打他的主意,就胆战心惊。 章得之坐在书房里,一面揉着心口,一面想事情。 心口被徐昭星踢的有些痛,他知道她并没有用全力,若不然他现在定会没了半条命。 其实说起来,她对自己也并非无情。 就像是无情,持续的撩拨也能撩出来感情。 与此同时,徐昭星正在骂娘。 她持续做着托腮的动作,就是为了遮住下巴上的牙齿印。 就连吃饭的功夫,她也没有放下手。 这要是让人看了去,还有明天印子下不去,她明儿就活剥了章得之的皮。 她暗暗下着决心,倒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靠近之时,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慌个什么劲? 再与此同时,两个原本不对付的男孩子,正准备就寝。 姜家的前院本就不大,统共只有两间书房而已。后院倒是有地方,作为男人肯定不能去。 一个不愿意和爹睡,另一个不愿意和先生住。 于是,尴尬就尴尬吧,也好过被碾压的命运,有的时候将就将就,也是磨练心性。 一个道:“余兄,请。” 另一个道:“姜兄,请。” “不不,余兄你先请。” “不不,还是姜兄你先请。” …… 谁也没有注意到天边有一颗,本已不明的星星,一下子成了整个星空里最亮的星星。 登高望远的古济道人对童儿道:“残空,咱们明日启程。” “咱们去哪儿啊师尊?” “沿着星路走。” 残空仰脸看着星空,不解地道:“星路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 古济说:“若人人得见,岂不是人人都知星路了。” 凡事,还是讲求缘。 凡缘,则必有因果。 第五十七章 余良策一气儿在姜家住了五天,住的姜高良看见他心里就毛毛的。 无他,余良策在这儿,他就得作陪。他一作陪,就没有时间陪蒋三姑娘。 自打来了这儿,他和她天天见面,哪里会隔上个五天都没见。 余良策的心思就单纯的多了,他就是觉得蒋家的二夫人愿意并且能呆下去的地方,一定不会是坏地方。 再说了,这里还有章先生,真的一点儿都不比太学差。 而现在的太学,甚至现在的长安,不待也罢。 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走。 这么赖皮的话可不好说出口,他又一想,自己可是来找蒋二夫人的,就是要提,也是先和她提。 余良策找了个章先生出门的日子,去后院寻蒋二夫人。 他知道蒋二夫人是个利索人,茶还没有上来,他就表明了来意。 徐昭星一听,琢磨着这有点儿像肉包子打狗。 啊,她就是那狗。 谁拿余良策这个肉包子打她,啊呜一口,肉包子回不去了。 关键是,她本来没打算啃肉包啊! 如今肉包子送到了嘴边,张嘴还是不张嘴,怪纠结的。 还有更重要的,她可是要留下来当反贼的,这不好解释啊。 余良策知她肯定会为难,这毕竟是姜家,而此姜非彼蒋。 他又婉转地表示了,愿意交束脩给章先生,只为能留下来学习。 徐昭星道:“你如今可是议郎!能不能留下来,并非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 余良策也很头疼这件事情,又想着该怎么把她的事情,上报朝廷。 徐昭星索性道:“你再想想,容我也想一想。” 余良策点了头,忽又想起了那天初见她和章先生的情景,无关与风月,却满是诗情画意。 他又道:“良策倒是意外,夫人和先生的关系,竟会如此的好!” 徐昭星笑道:“这可不是多亏了你的好姑夫,还多亏了你好姑父的大哥呢!” 余良策一向看不上蒋威,可蒋恩也算是他的授业恩师,断没有徒弟说师傅不是的道理,他尴尬地笑了一下:“那时我便想着夫人不会在蒋家呆很久,还想过……”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挺难为情的。作为一个男人,不止想了人家的闺女, 还想了人家的财产。但庆幸的是,他也只是想了想,并不曾有不论什么法子都得得到的下三滥的思想。 “良策多大?”徐昭星对这半大的孩子,印象一直不错,往事还提他作甚。 余良策答:“十六。” 瞧瞧,十六岁的孩子都做官了,要放到她上辈子,十六岁的孩子确实能做官,最大能做到班长。 “亲事定下了吗?” “不曾。” “这你一走,家里的通房……” 余良策的脸红了,急道:“家里倒是给过几个丫头,可我读的圣贤书也不能读到狗肚子里,像我这般年纪,自然是一心读书的好,是以,家中并没有通房。夫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像通房这种事儿,还真不好说清。 总不能人家身边伺候着的有丫头,就非说是通房。 徐昭星怪不好意思的,一时也想不起昭娘的记忆里是谁说余良策的身边有美妾成群。 她还想着,这年头,正房的夫人还没有娶进门,谁家也不会先抬妾,所谓的美妾都是通房而已。 敢情,这就是个乌龙。 她道:“哦,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余良策仍旧气愤:“我道夫人怎么会隐隐有些瞧不上我,原来是听了那样的话语。这也不难猜,什么人不想我和…三姑娘……便是什么人造谣生事。” 他这话其实是说到了点子上,徐昭星头一个怀疑的人就是洪氏,虽说这事儿过去不久,却也成了往事,再纠结也没什么意思。 再一个,恐怕如今蒋瑶笙的心里存不下旁的人。而余良策这里,也并不是因为喜欢蒋瑶笙,才动的娶回家的心思。 徐昭星便道:“姻缘未到,你又何须动气。” 余良策道:“我自不会是气夫人,只是气那些无中生有的人,还有……”他也说不好自己在气什么,气那些尔虞我诈的风气,气如今的时局,好像都有。 他拜了又拜道:“夫人,不瞒夫人说,此次我出来寻夫人,也是为了我自己,我觉得我已经没法在长安呆下去。自从夫人离开长安不久,先帝驾崩,太学便不再开讲。即使我没有身在朝中,也能感觉到朝中的乱局。原我将为朝廷效力当作目标和己任,如今不仅没了那心思,还不知该怎么过下去。我明日便修书一封去长安,夫人说我该怎么回报夫人的事情,我便怎么回报。只是还请夫人,再 给我指点一次迷津。” 徐昭星又惊讶了,难不成她来了这儿,就是为了给所有的人当小叮当的? 她思索了一下,该怎么回答。 忽然听见了章得之的声音:“原来你在这里,明知正在前头找你。” 余良策给他行了礼,又转了身急求:“夫人……” 就听章得之打断了他道:“写给长安的信,你明日到我书房来取。去吧,去寻明知。我叫他写一篇《时策论》给我,你若是闲着无事可做,也写一篇交给我。” 这是让他留下也无妨?不管是不是,先生愿指点他的学问,他便很惊喜,叩了头,出去。 徐昭星近来对章得之的意见很大,一见他来,就让慧润寸步不离。 章得之忍了几日,今日不想再忍下去,等余良策一走,他便道:“送回长安的信该怎么写?我想和夫人商量商量。” “那就商量吧。” 章得之拉着脸,不发一语。 徐昭星明白,他是想让慧润下去。 她也拉着脸,不发一语。 她不准备妥协,要知道现在她面前站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一言不合就咬人的大汪。 汪咬人,她没有掰了他的牙就算网开一面了,才不惯他那些坏毛病。 徐昭星该干啥干啥,喝着茶,嗑着瓜子,一副“你爱说不说”的表情。 近来天干,瓜子吃多的她,额上爆出了两个痘痘,她唯恐额头成了红灯区,近两日,她喝的都是菊花茶。 章得之见她一直不出声音,端走了她的瓜子,又端走了她的菊花茶。 她伸手抢夺,他便叩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搭上,号了片刻道:“什么时候能改一改你胡来的毛病!身体本就不好,一边吃上火之物,一边泻火,简直胡闹。” 号完了脉,却依旧将她的手擒在手里。 徐昭星瞪他,他只当没有看见,一本正经道:“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瞧瞧。”说着,还伸手去捏他的下巴。 徐昭星别过了脸,道:“菊花茶不喝了就是。慧润,去给我端一杯清水来。” “两杯。” 说话间,章得之松开了她的手,在她的旁边坐下。 天气越来越热,她便让人把榻搬到了葡萄架下,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院子这么大。 他便嘱了 二门上的人,轻易不能放男子进来。 就她一热就想脱衣裳的坏毛病,他还真怕她被人看了去。 章得之伸手托了托头顶上的青葡萄,瞧着她不出声音。 据说,这棵葡萄树已经快两百年了,正是当年的废王孙种下。 如今院里院外,都是葡萄架。 葡萄的主杆已有水桶般粗细,爬在架上的藤也比碗口粗,树皮斑驳脱落,露出黑褐色的树干,主干枝以下已找不到一丝绿意,主干枝以上倒是萌生出数不清的新枝,叶圆卵形,三裂至中部附近,边缘有粗齿。 单这一棵葡萄树,每年产的葡萄便数不清。 如今正值六月,葡萄架上的绿果已经垂了下来,当真如翠玉一样,满眼的青绿。 他每一次一进这院子,他便想画一幅——葡萄架下有美人,果绿人娇艳的景。 他总有法子逼着她妥协,因为他不要脸起来着实不要脸。 慧润一走,徐昭星便白了他一眼。 章得之笑道:“你还恼,你踹我那一脚,至今心口还有淤青。” “再有下一次,踹得你吐血信不信!” 没什么信不信的,至于下一次疼的是下巴还是舌尖,谁也说不清。 “信就按照实际情形写,”章得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将话题转回到正题,道:“你人已经在外头,以蒋恩如今的实力,也做不到派人来捉你回去,我的意思就是拖延,用不了多久…乱起来了,便不会有人再管这件事情。只是,唯恐推动这件事情的人不能甘心,再格外生出些其他事来。” 徐昭星怕的也正是这件事情,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那个说是蒋福结义兄弟的樊星汉,听说他是被蒋福赶出蒋府的,这中间是恩是怨,我一直不能知晓。在长安时,他还与我说过要娶我过门的事情。” “那你为何不答应?”章得之的手指动了一下,转头看着她问。 徐昭星叹了声道:“说起来我觉得他的脑子有问题,他要娶我过门,不是因为爱慕,更不是因为图我些什么,竟只是想帮我脱离蒋家。天上会不会掉馅饼我不知道,我只知,什么时候依靠别人,都不如依靠自己。我可不想从一个火坑里将爬出来,就掉到另一个陷阱里。” 其实说白了,她就是不信他,觉得他整个人都是阴郁的,眉眼间的气度叫人觉得冰冷无情。 一个不屑于和 她谈情的男人,更谈不上交心。 她怀疑是他推动了整件事情,却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得之自然一早就注意了樊星汉,他道:“既然星娘提起,我便直接同你说了吧。那日你出长安,他派了十几人准备在长安外劫你,被陈汤派人给搅和了,没劫成。” 徐昭星伙呆,那日陈汤只委婉地告诉她,有十人去拦了樊星汉,她还以为樊星汉是要给她送行,顺带再劝一劝她。不曾想,他竟然生了劫她之心。 为什么?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她都说了不需要他的帮助,他还非得帮,这是病得不轻吧! 徐昭星惊讶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章得之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里还有浓浓的酸意:“昔日我一心为你,你倒好,把我的好心当作了驴肝肺,偏偏去招惹了那么一个人。” “别说那些废话,你且说如今当怎么办?总不能说我非要嫁给你,我与你不日就要成亲,才能让樊星汉死心。” “有何不可?” 不可的理由多了,上一次她已经说过,他不仅不肯接话,过后还丝毫不提。 又不是蒋瑶笙非他儿子就嫁不出去了,徐昭星的傲气,不许她将话说二遍,冷哼了一声道:“说的我好像有多喜欢你!” “没多喜欢是多少?你且说来听听。” “也就米粒儿大小而已。”徐昭星拿手比了比,比过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 有多少都不算少,总比没有的好。 章得之点了点头,笑道:“那我比星娘多,至少得有一缸米的米粒儿连在一起。” 谁也不会无聊到把一缸米的米粒儿连在一起看看有多长。 徐昭星眨了眨眼睛,还在想着这清奇的话是不是表白? 章得之又捏了她的手腕,号了号她的脉,道:“我给你开几个方子,你让人做成药膳,吃我的药膳就不许乱吃东西,你这身子也该调一调、补一补。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他没有说,徐昭星却觉得他的笑,比奸笑好不到哪儿去。 她问自己,小叮当啊,小叮当,你准备给大雄生猴子吗? 没没没没有! 徐昭星抽回了手,义正言辞地道:“从火|药你也能看出我的实力,我且问你,你是想要个军师,还是想要个床伴?” 章得之 眯了眼睛,军师是个什么意思他懂,床伴说的是什么他却有些糊涂。 床上伴侣?难不成指的是夫妻? 他还没有想个明白,便听她又道:“你若是想要床伴,大可去其他地方寻,毕竟这年头床伴好找,军师难寻。是个女人你都能睡,却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我一样帮你攻城,替你谋略。所以,你得给我军师应有的待遇,你得尊重我,把我当个男人一样尊重,不是动不动就对我进行言语上的调戏。这要是在我的梦里,我的上司要想潜规则我,我肯定会告他性|骚扰。” 如今她什么都愿意和他说,什么都敢和他说的状态,俨然将他当作了男闺蜜。 她摆正了自己的思想,他也得摆正了才行。 章得之听懂了一半,就已气的不行,伸手弹了她的额头,挥挥袖子离去。 有些话,她若是先入为主,便很难说得清,唯有用行动表明。 这世上的男子千种百样,可不是个个都觉得有美妾成群,才是真男人。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还有那个什么三千佳丽,从不是他奋发向上的吸引力。 他要的是什么,她迟早能明白。 —— 第二日,章得之将写好的信让人给余良策送去。 信没有封口,余良策打开了一瞧,原因一眼即明。 没有想到这中间的事情,居然是这样。 蒋二夫人一行到了洛阳,正赶上先帝驾崩洛阳封城,又赶上蒋三姑娘生了急病,这才和偶遇的姜姓子弟,到了陈留。 偶遇的姜姓子弟是谁,他自然知道。 只不过看到信的末尾,他惊讶了一下。 末尾上说,蒋二夫人之所以在陈留呆了这么久,是因为遇见了知己,并且准备改嫁。 这知己是谁,他也知晓。夫人和先生在一起下个棋,便是不能言传,只能意会的画面,更何况其他。 余良策想,也不知这信上的内容,蒋二夫人知晓不知晓。 他便拿着信,又去了后院。 蒋二夫人看完了信,面上的表情怪怪的,却也没有明说信中不妥当的地方。 还有姜高良,瞧见了那信面上的表情比蒋二夫人还要奇怪。 他问:“你爹和二夫人的事情你不知吗?”他只当姜高良是因为陡然要多出个后母来,心情 不佳。 遂又道:“以二夫人的品性,就算做了你的后母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姜高良的苦是说不出口的,只能苦笑了一下说:“我并不曾听我爹提起,有些惊讶罢了。” 余良策一想也是,便又问了:“蒋三姑娘的身体如何了?说起来,我与蒋三姑娘,还真是差一点就定亲了。我却至今都不知她长得是什么模样。” 正在倒茶的姜高良手一抖,茶水便洒到了桌子上。 余良策的信很快就送到了长安,一封直接送到了宰相府,一封是给家里的平安信。 平安信上说了,他要辞官游历。 余家是怎么炸锅的,暂且不提。 蒋家那厢得了徐昭星要改嫁的信儿,也炸了锅。 先是洪氏派人砸了二房的库房,发现里头已经没有了什么多值钱的东西。 一捂脑门,悔道:“那徐氏,明明就是预谋好了的,想要带着蒋家的家财改嫁,怎么能行!” 然后蒋恩便急匆匆的出府,去寻樊星汉。 余良策的信无疑坐实了昭娘要改嫁章得之的事情,樊星汉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真的得知之时,却还是有一种被背叛了的心情。 人就是这么奇怪,先前他还觉得若是蒋瑶笙叫他爹的话,他不知该以怎么样的心情答应,如今倒是怎么也接受不了蒋瑶笙叫旁的人爹。 还有昭娘,即使他上一辈子不喜她,可她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上一辈子便不曾和离,这一辈子放手也是不能够的。 说他自私自利也好,人活着首先为的还不是自己! 更何况,他还一心想着昭娘是被章得之给蒙骗了。 毕竟,那章得之也不是善人一个。 蒋恩来寻,樊星汉先安抚了他,道:“此事暂时不要声张,叫嚣的厉害了,对你的名声不利。” 蒋恩怕的就是这个,又不能甘心,原先还想着洪氏多事,如今倒也是明白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 想那徐氏要改嫁,怎么着也应该嫁给他妻弟,如此他才能有利可图。 他道:“樊爷说该如何是好?” 樊星汉想了想道:“此事急不得,待我想一想给你回音。” “怎么急不得,那女人说嫁就嫁,生米煮成熟饭也不过是一日的事情。”蒋恩提起这个就咬牙切齿。 他恨的恨不能吸了她的血,剥了她的皮。 樊星汉当然不会告诉他,他的眼线报信说姜家没有一点要办喜事的氛围,只道:“你且放心,我肯定不会坑了你。” 他更不会告诉蒋恩,他还没有查清章得之的底细。 章得之是什么人樊星汉当然已经知道,可他辞官的时机,也太过巧妙,再晚出城个几日,正好赶上先帝驾崩,便不能再出城去。 他躲过了长安的是非混乱,是巧合的话,又为何窝在乡间修建坞堡? 樊星汉下意识里觉得,既然他有洞察先机的本领,也绝非池中之鱼。 他倒要看看废王之后那深藏在表面下的心机和算计,究竟是什么。 还有,他为何从一开始,就缠着昭娘不放? 蒋恩才走,便从屏风后闪出来一个女子。 樊星汉瞥了她一眼道:“你整日说二夫人是二爷的,瞧瞧,二夫人就快成了旁人的。” 那女子正是慧珠。 她急道:“二夫人都快成了旁人的,爷还不赶紧想个法子将她夺回来才是。” “哪有那么容易。” “那爷便…直说了就好。” 樊星汉瞪了瞪她道:“此事你从此不许再提,若不是看在你忠心的份上,我早就割了你的舌头。” “爷放心,爷不许慧珠提,就是刀架到慧珠的脖子上,慧珠也不会多说一句。”慧珠的眼神灼灼,恨不能掏出来自己的心。 第五十八章 樊星汉原本打算等章得之的坞堡建好前,亲自到陈留一趟。 是以,他一直命人瞧着坞堡的修建进度,一天一汇报。 倒是没想到天气的变化是如此之快。 前些日子还闷热的不行,昨日起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樊星汉想着,这雨下的如此之大,章得之的坞堡肯定没法再建下去,如此,老天耽误的不只是他的时间,也有章得之的。 ——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大雨磅礴的日子前完成坞堡的基础建造。 若章得之记的不差的话,这样的大雨断断续续会下上半个月,连淹了无数个村庄,毁坏了无数良田。 好在,姜家所在的村子乃是高地。 怕只怕坞堡没有建成,便有人想要故意……抢人。 屋不漏也害怕连夜雨,更何况这雨已经下了两日。 章得之穿了蓑衣上了房顶重整了整瓦片,又在瓦片上盖了层草。 姜家的男人并不少,但能到后院的也就那么两三个。 姜高良在下头喊他爹道:“爹,叫我上去拾掇吧!” 章得之在上面道:“你拿些草去三姑娘的院子里瞧瞧,可有需要拾掇的。” 姜高良真的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爹一向不喜他和三姑娘在一块儿的。 他大喜过望,“唉”了一声,弯腰抱草。 站在屋檐下的徐昭星道:“哦,良策也跟着去吧,帮明知搭一把手。” 要是余良策不曾说过,他差点和三姑娘定了亲的事,姜高良还不会防他。走的时候,姜高良有一脸的忧郁表情。 等到章得之从房顶上下来,脱掉了蓑衣,道:“不随你的意,你不高兴。随你的意,你还不高兴。” 徐昭星一翻眼睛,表示,你说的啥我可不懂。 已经窝在家里连喝了好几天的药膳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下雨,章得之出不了门,便日日过来监督。 说的是自己的身体好了,受益的还是自己。 她就是有点怕,怕章得之有怪癖好,先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再一“咔嚓”…咳咳,干点儿撕碎了衣服的事情。 不是说其实没几个男人喜欢骨感的女人嘛! 男人喜欢的大都是有手感,该细的地方细,该大的地方大。还有,嗯嗯…该紧的 地方紧。 她还真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凡是个正常点的男人,都会正视自己的生理需求。 来了这么些日子,徐昭星发现章得之简直把自己养成了老和尚,身边伺候的没有一个丫头,更别说什么姨娘妾啊,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如此看来,他要么是不举,要么就是禁欲。 别以为禁欲系就真的那么好,一旦憋不住了爆发,哈哈,谁被压谁知道。 即使带着蓑衣,章得之的衣裳也湿了半截。 慧润道:“先生的衣裳湿了,这可怎生是好?” 徐昭星接了一句:“暖干不就行了。”多大点儿事儿。 慧润一听,差点儿翻了白眼。她们家的夫人,她们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好。 如今,住的是人家的,吃的也是人家的,不说吃人家的嘴软了。听听,她们家的夫人说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有气死主人,取而代之的念头。 慧润便又道:“先生稍坐片刻,奴婢去前头给先生取一件干净的衣裳来换。” 徐昭星又接:“他自己会回去换的。” 慧润假装没有听见她们家夫人说的是什么,穿着蓑衣消失在廊角。 慧玉这会儿也不知在干啥? 徐昭星忍不住想。 那丫头,心大,这个心大可不是说心里能装下许多事情的意思,而是什么都装不下。 前一日,还红着眼睛说,也不知道慧珠过得怎么样。 徐昭星气的一天没理她。 她倒是识趣,两天都没有出现了。 徐昭星琢磨着自己这个上司是不是当得太没有原则了,以至于底下的人没几个真怕她。 她发了狠问章得之:“你手底下没有成亲的男人多不多?我要把我身边的丫头发嫁出去。” 慧润去前院前,便去叫了慧玉一声,叫她来伺候。 慧玉走到门前,刚好听见了这一句,骇了一跳,道:“夫人,你怎么又提发嫁的事情!” 徐昭星一见她,没好气地说:“把你们都嫁出去,再买几个听话的回来。” 慧玉瞥了章得之一眼道:“夫人,快别说了,别让先生看笑话了。” 章得之慢条斯理地才出了声音:“你不说我还忘了,确有人已经求到了我的面前,还不止一个人来求,把你身边 “慧”字打头的丫头求了个遍。” 徐昭星也就是说说而已,瞪圆了眼睛问:“当真?” “自然。” “你怎么说的?” “夫人是客,自然是…主随客便。” 这还差不多。徐昭星满意的同时,还不忘威胁慧玉:“瞧着吧,等天好了,我就去买几个小丫头,再把你们都发嫁出去。” 这说的就是玩笑话了,小丫头买回来没有个半年,进不了主院。 大丫头发嫁出去,也断没有再回来伺候的道理。不是不能住家,而是章得之不会同意。 不是他管的宽,要知道夫妻间的私密话,可是什么都会说的。如此,她这小院儿便再也不会是密不透风的。 章得之晃了晃神想,也确实要考虑她这院子里的事情了。 慧润很快回转,章得之拿了干爽的衣裳,要在屏风后换衣。 他没让慧润伺候,看了徐昭星一眼。 徐昭星一瞪眼睛,无辜地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又不是他妈,还得帮他穿衣裳不成! 还不是夫妻,章得之原本就没有让她帮忙的念头,就是惯性使然看了她一眼。 现下,除了叹息,他还能干什么呢! 才将换好了衣裳,准备与她对弈。 蒋瑶笙不顾雨天,匆匆地跑了来。 还没进门,便埋怨道:“娘,你怎么能让姜高良和余良策到我院子里去!” “天阴下雨没事干,怕你着急。”徐昭星心想,送两个人过去,叫你使唤,陪你解闷,你还不愿意。 章得之端了手边的茶杯,不发一语。 蒋瑶笙才踏进了门,便瞧见了章得之,赶忙行礼。 还没有直起身子,就听她娘又道:“你娘我呢,准备认下那两个孩子做干儿子,如此那两个就是你的哥哥,虽仍要避嫌,确有特殊情况。今日他二人就是帮你拾掇拾掇屋子,唯恐漏雨,这本就是哥哥该做的事情。” 还真是想起来哪出就是哪出。章得之还是不发一语。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蒋瑶笙却是当了真,愣了一下,道:“如此倒也能说得过去,我现在就回去,好生地招待我两个…哥哥。” 蒋瑶笙来了就走,快到了章得之也就是喝了两口茶而已。 他缓缓地放了茶杯,缓缓地道:“夫人,究竟想做甚?” 徐昭星指了指棋盘:“下棋,下棋。” 她确实在下棋,在下很大的一盘棋。 若有一日,她一个干儿子做了皇帝,一个干儿子做个宰相或者大将军…… 哈哈哈! —— 等是最熬人的事情,尤其是在等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盼着它快来,便怀疑自己的人品。 盼着它不来,又没法解了自己的乱局。 更何况,那些坏事也不会听她的,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还真的是天注定。 大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十多日,雨一停,章得之便有的忙了,忙着继续建坞堡,忙着到周边巡视灾情。 他把自己的人一分为二,一半去建了坞堡,另外的一半救人。 听说,九河涨水,冲跨了下游的村子。 即使足不出户的徐昭星偶尔出个院子,也能碰见灾民行乞。 姜家养了那么多的人,粮食也不富余。 余良策还为此专门去寻了陈留的郡守方衡,问他为什么不开仓放粮。 没有朝廷的命令,私自开了粮仓,方衡的郡守也就做到了头。 他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 倒是征集了一些粮食,搭了个粥棚,只是那粥清稀如水……唉,有还是胜于无。 旁的人都在操心会饿死多少灾民,徐昭星却在操心灾后防瘟疫。 她叫慧圆拿出了银两,买下了陈留郡中的全部药铺。 说的全部,也只有三个而已。 三家药铺合开了一个施粥棚,施的粥水里面加了霍香等药。 若她施药,来的都是已经病了的。 唯有施粥,粥里加药,虽不知道预防效果能怎么样,这却是徐昭星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章得之也就是五日没有归家,再归来的时候,徐昭星便不见了,他吓了一跳。 正赶上陈鹿护送着慧圆回来拿换洗衣裳,章得之没有多问,自己的衣裳也没顾得上换,骑着马便跟去了。 还没有入城,就能看见城门附近四散的灾民。人数之多,即使上一世就知道,还是忍不住动容。 方衡唯恐城中混乱,加大了城中的巡防,主要巡防的地方就是 城内的两处施粥棚。 一处是官衙的,另一处就是姜家的。 章得之打马入城,没有走多久,便看见了迎风飘着的带着“姜”字的那面旗,更加的动容。 方衡刚巧带人巡到了这里,章得之下马同他寒暄了几句。 方衡道:“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章得之谦了句:“哪里,为郡守分忧,这是姜家应该做的”。 方衡听了心喜,又询问了几句城外的情形,便到别处去了。 章得之没有去徐昭星的身边,而是在对面寻了块空地,号脉开方。 徐昭星的粥棚每日布施三个时辰,等到布施完毕,便会在布施地最近的药铺住下,方便准备第二天的食材和药材。 三间药铺的霍香储备已经不多,新鲜的藿香却因这大雨所剩无几。 徐昭星想着,若打起仗来,不止要粮草先行,这药草也是少不得的,索性趁着这个机会囤集。 徐昭星命了蒋肆想法子收购药材,不要那些高贵金额的补药,要的是实用的治疗伤风感冒以及跌打损伤的药材,自然少不了的还有硝石、硫磺和木炭。 蒋肆道了声“是”,就退了下去。 特殊的时期,还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徐昭星和章得之在一处吃了晚饭,要知道他二人虽说会经常在一起喝酒,却很少会在一起用饭。 晚饭也是藿香粥,章得之不喜霍香的味道,本是要拒绝的,被徐昭星一瞪,硬捏着鼻子吃了一碗。 吃过了晚饭,两个人才有心情叙话。 说的是叙话,哪一次不和斗嘴一样,哪怕说的是正事儿。 章得之说:“既然蒋肆有事要忙,我明日便让明知到这里给你帮忙。” “哦,那叫明知把瑶笙也带过来。放她一个人在姜家,我不放心”。徐昭星道。 因着药铺不大,情况又不明,徐昭星把蒋瑶笙留在了姜家。 又因着姜舍之也不在家,如今到处都是灾民,谁也不敢独留一屋子的女眷在家。 姜高良就担负起了照顾两院女人的重任。 而余良策却是个坐不住的,这几日一直跟在章得之的身边,四处走动。 说话的时间,两个人各躺了小榻的一头。 说实在话,这几日真的是太累了。不止她累,他也累。 这便是徐昭星忍了又忍,没有把他踹下去的缘由。 想了想,她又道:“余良策,我准备收为己用。你身边能用的人并不很多,若以后他能为你所用,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了”。 章得之想了想上一辈子的余家成了谁的人,道:“你看着办就行了”。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明日还要回乡。” “回就回吧。”徐昭星是不以为意的。 “你想做的事情旁人是拦不了的,我也没有准备拦你。而且你办事也极有分寸,我也不怕旁人诓了你去。唯一担心,你心软…伤了自己”。 章得之叹了一声,接着说:“这世道已然是这样了,过不了几日,丰州的粮仓便会被抢,出现一伙灾民自发组成的军队,因为驻扎在鳞山,被叫做鳞山军。那便是天下大乱的起始了。再往后发生的事情,我恐怕你看不了,听你说的你的梦应该是处于盛世,而乱世的凄惨本就犹如地狱。我的梦里,这场战乱乱了十数年,死于战乱的百姓可比水灾多的多。我和你说这些的原因,就是想让你从现在起做好了心理的建设,因为从现在起我所做的许多事情,或许在你的眼里看起来是血腥残暴,而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如你造火|药一样的心思,想要快速结束乱世。或许你根本就不相信,我从不在意那个位置……” 一阵鼾声打断了他的话,他都不敢相信,女人睡觉还会打鼾。 他是预备着起身的,不知道是身太疲还是心太累,最终没有动。 外间的慧润一直都听不到里间有动静,她小心翼翼地进了门,这便看见了她们家二夫人和衣躺在那小榻上,蜷缩在里。而章先生连鞋子都没有脱,歪在榻边。 两个人皆已经睡沉了。 她想了想要不要将夫人叫起来,正在这时,慧圆站在外头冲她招手。 慧润出来,小声道:“不能让夫人这么睡”。 慧圆拉了她的手,走得更远,才说:“慧润,或许咱们以后不止是夫人的丫头。而那一位,可不是个好伺候的”。 这话慧润是想了又想,才明白过来的。 慧圆是在说章先生的…坏话。 她偏头想,先生那么个温润的人,怎么会难伺候呢? —— 这世上的好人确实比坏人多,但坏人还是有的。 姜家施药粥在许多灾民的眼里,就是大善人。 可在有些人的眼里,姜家就是大财主。 在一想别的人凭什么锦衣玉食,而自己又挨饿受饥,心里一旦不平衡,便生了恶。 三几个人纠结在一起成不了事,三几个人又纠结了三几个人,再纠结三几个人,二十余人的队伍就组成了。 他们什么也不干,说的是劫富济贫,实际上是想混水摸鱼,满足私欲。 才过三更,这二十几人就摸到了姜家外。 一个人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就算了,他们可是有二十几人,干的当然是打家劫舍。 带头的王猴子可不是大字不识的,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声东击西。 他想着,不管是谁家,次院都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他准备先在次院里放把火。 姜家的院子垒的高,翻是很难翻进去的,只能点着了火把往里扔。 扔起来没有个准头不说,谁也不晓得姜家次院的院里因为雨水排出不及,而现挖了许许多多的坑,最深的那个简直就如池塘,偏里头还有水。 姜舍之自打雨停便忙着外间的事情,哪里还管得上家里。前日回来歇了一宿,陈佳云问起那些个坑的事情,他还说要留着养鱼。不曾想,倒是用来防火了。 十几个火把扔了进去,愣是没见一点的火星儿。 王猴子急了,准备要翻过去一看究竟。 好不容易翻了过去,天黑跳得急,不偏不倚掉进了坑里。 这一声响,便惊动了次院的仆人。 姜高良也就是正准备安歇,一听见动静,便叫自己的小厮。 “哑安,你快去后院护着蒋三姑娘,我去次院瞧一瞧。” 两个人分开疾行。 不多时,乒乒乓乓,次院便乱了起来。 贼人很是狡猾,次院里的乱不过是走个过场拖延时间。长房的大门,已经被人攻破了。 姜高良急的不行,却被几个人拖住了手脚。 加之,身后还有陈佳云在呼喊,两个孩子在叫。 姜高良心一横,手起剑落,直接斩掉了一个人的臂膀。 见其他人仍旧不退,招招是杀招。 长房的后院里,穿戴整齐的蒋瑶笙提剑就站在门口。 雪刹哭着相劝道:“三姑娘,求你了,你快躲一躲。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奴婢怎么向 夫人交待呀!” 蒋瑶笙面无表情地道:“你带着其他的丫头躲好就是了,我练了这许多日的功夫,可不是为了一发生点什么事情就躲起来的。” 雪刹见劝了无用,哭着去找了一根烧火棒。 要死也得是她死在三姑娘的前头。 剩下的雪那、雪芳、雪华,谁也不敢独活呀,拿棍子的拿棍子,掂菜刀的掂菜刀。 不会说话的哑安就立在蒋瑶笙的身后,因为长得太黑,根本看不出来脸上是不是挂着什么表情。 那伙人谁也没有想到,长房的前院竟然无人,就这么顺利地到了后院了。 瘸了只腿的王猴子想,早知如此,还攻什么次院啊。 好在他伤的只是腿,脑子没有进水,他指挥着一拨人且战且退,指挥着另一拨人直对着姜家的后院去。 蒋瑶笙先是听见了贼人的欢笑声音,待门闪开了条缝,便闭着眼睛,将剑往前一刺,只听“啊”了一声,又听后头的人气急败坏地道:“咱们中埋伏了”。 再扑过来的人便不止一两个,起初蒋瑶笙还能应对,来一个挡一个,渐渐就有些力脱招架不住,这时候,与她交手的贼人也看清了,喊了句:“是女人”。 这无疑是一剂兴|奋剂。 那些个贼人个个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想往里猛冲。 眼看院门就要守不住了,雪刹又哭求:“三姑娘,咱们快跑吧。” 蒋瑶笙道:“不”。 几乎是与此同时,院门被那些人撞开了。 蒋瑶笙斩了两剑,杀了一个。 紧接着便有三个人将她围住。 千钧一发的时刻,一支箭射穿了挡在她前头的两个贼人,另有一个胳膊将她拉至了身后。 蒋瑶笙被姜高良挡在身后且战且走,一双眼睛还不忘看向立在墙头的余良策。 那人占了高地,百发百中。 也不知到没到鸡鸣的时间,徐昭星便被外间吆喝的声音吵醒了。 她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而章得之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还正在愣神,蒋瑶笙便扑到了她的床前道:“娘,我杀人了。” 看着自个女儿兴奋的小脸,她有一阵恍惚,好像杀人,不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便听她女儿又道:“娘你怕血,我不怕,往 后我来护着娘。” 她顿悟了,她教育的小姑娘在反哺。 下一瞬间,就忍不住的后怕。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点儿懒,码完了字脑洞消耗太多,不想说话,不想说话,不想说话,但心里面是爱你们哒,真的,真的,真的…… 第五十九章 蒋瑶笙是被余良策送到城中的。 因着夜间的贼人,陈佳云摔着了腿,虽说没有摔坏了骨头,却也是不能行走。 姜高良便留在了姜家,一面收拾烂摊子,一面等姜舍之回转。 陈佳云在屋里躺着,姜高良便在院子里教育姜高钰:“你已经快十岁了,还是二房唯一的男孩,难不成往后敌人来了,你还要躲在你娘的怀里撒娇?你是个男人,就得提着剑站在你娘和你妹妹的身前。瞧瞧你夜间是什么样子,哭的比你妹妹还厉害!” 想起夜间的混乱,姜高钰还忍不住害怕,道:“大哥,咱家就是乡绅,比咱家有银子的人多的是,怎么偏偏是咱家引贼人来抢?” 这话他也是听他娘说的,听他娘言语间的意思,隐隐有些怪隔壁的那个夫人。 姜高良冷声道:“等你爹回来了,你且把这话说给你爹听听,再问一问你爹,你要一辈子都做个乡绅,他同不同意!” 这话姜高钰不懂,他只知道他大哥在生气。 陈佳云懂啊,一听,心下一惊。 她让女儿姜婳去请姜高良进来说话,谁知,那孩子隔了道窗同她道:“婶娘歇着,我去前头瞧瞧叔父回来了没有。” 明明是母子两个,可如今却越来越离心了,儿子不听娘的话,甚至连见也不愿意见娘,亲娘要到哪里说理去? 陈佳云一捂心口,又生了一场闷气。 药铺的早餐还是霍香粥,余良策哪里吃过这样的粥,却因着有二夫人和蒋三姑娘在场,紧皱着眉头吃了下去。 还问:“二夫人布施的也是霍香粥?” 徐昭星点点头:“防瘟疫。” “瘟疫?”大灾过后必有瘟疫,顶在这个关口,怕的就是这件事情。余良策下意识心惊。 徐昭星便道:“藿香能化湿解暑,水患过后,各地的水源都不干净,再加上近来的天气一直炎热,稍不留意就会吃到不干净的东西,我便想着藿香不止能解暑气,说不定还能防疫。” 行不行她不确定,就是想着万一行呢! “二夫人与旁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心里从不会只装着后宅那些琐事,装的都是大义。”余良策说话越发的恭敬。 她心里装的是不是大义她也不知道,反正做的都是力所能及。他头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她的心里装不了后宅的琐事,因为烦。 徐 昭星笑道:“你要是觉得我还行,不如叫我一声干娘。你总是二夫人来二夫人去,说句心里话,我不很高兴。我不是瑶笙,我离了蒋家,就想和蒋家再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这得伤成什么样子,才能说出如此的话语。 余良策正要出言,却又被她打断:“就是干娘也别忙着认,因为你也不知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事情。” 余良策被弄糊涂了,但看她的神色严肃,心知她不是在开玩笑,又不知到底是该叫她夫人好还是干娘好,半天无语。 徐昭星也不急,今日只不过是先提一提,转而嘱托他:“一会儿你回乡的时候带些药材,切记了,不可饮用生水,发现的人畜尸体要第一时间掩埋,更不能吃那些淹死的牲畜。” 余良策道了声“是”,便退出去做准备。 蒋瑶笙来了自然不会再走,徐昭星也不会再让她走,让她换了男装,跟着一块儿去施粥。 换衣裳的时候,蒋瑶笙和她哼哼唧唧。 蒋瑶笙道:“娘,是他救了我。” 徐昭星好似漫不经心地问:“姜高良呢?” 蒋瑶笙赶紧补充道:“是他俩救了我。余良策一箭射穿了两人,姜高良从后拉了我一把,斩了另外一人。” 徐昭星没有问过夜间那场混乱的细节,只听蒋瑶笙的只言片语,便觉心惊。 她没有表露出来,“哦”了一声。 蒋瑶笙又道:“娘,他的箭射的可真准,还能一箭双雕。” 她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学着余良策拉弓的样子。 徐昭星又“哦”了一声。 蒋瑶笙便没再言语,一直等到她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才道:“娘,你说的是对的。” “哪句?” “你说我指不定往后还会瞧上其他人。” 徐昭星一怔,问:“你看上余良策了?” 蒋瑶笙道:“哪有那么快呀,我就是想和他学射箭,还想明白了真不是非嫁姜高良不行。我得会挑,挑一个真心对我好的,还得人品好,更得孝敬娘。” 本来就是,十五岁生日还没过的小姑娘,若是被情呀爱呀迷花了眼睛,指不定往后得受什么样的苦楚。那些原本手握了一副好牌的女人,为何最后打成了坏的,多半就是这样被情爱迷昏了头,而忘记了凡事,还得靠自己努力。 自己站的高了,挑男人的眼光就不一样了,那才叫势均力敌。 这一点徐昭星很赞许,她道:“挑吧,反正咱不急。” 布施其实是一件挺枯燥的活,说的话千篇一律,像什么“很快就会好的”,“家没了只要人还在就有盼头”等等,也不知道是哄自己还是哄别人的话语。 徐昭星的心里很明白,朝廷的救援扶助措施跟不上,这些个灾民过了今夏就会成为流民,再然后,要么贱卖自身活下去,要么成为暴民。 想想就够糟心的,唯一让徐昭星觉得暖心的还是蒋瑶笙,用现代的一句话叫“生的是公主命却没有公主病”,瞧见那些年老或幼的灾民,眼泪都流了有一碗,布施三个时辰她便站了三个时辰,娇滴滴的世家小姐没叫一句累。 到了晚间,姜高良才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一叫徐昭星便要跪下请罪。 徐昭星没让他跪。 说起来他何罪之有,难道怪他没有第一时间呆在蒋瑶笙的身边,而先去了次院? 先不说他好歹派了哑安过去、很快也自己赶了去,单只说那次院里的可是他亲娘。 别说蒋瑶笙现在还不是他的媳妇,即使两人已经成亲,不是还有那个超经典的问题“你老婆和你妈掉到水里,你先救谁”。 先救哪个,都不能说不对。 关键还在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两难境地。 反正,她是不会再让蒋瑶笙离开她了。 自个儿的女儿还得自个儿护着才行。 姜家出了那档子事,不止姜舍之赶回了姜家,就连章得之也赶了回去。 上一世,姜家没有施粥,也确实没有遭遇这样的一桩事情。 如此,也不能说这事儿是徐昭星惹出来的,更不能当着章得之的面说。 陈佳云虽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却是故意在屋里头说给在院子里的他听。 结果……在丈夫面前横了十余年的陈佳云被禁了足。 说的是她腿伤不能动弹,和禁足没两样。 可禁足是禁足,腿伤是腿伤,从根本上区别很大。 陈佳云的眼泪淌了一箩筐。 姜舍之吼了媳妇,还得去和兄长赔礼。 男人的大局观到底和女人不一样,姜舍之还道:“兄长,那些贼人已死的就算了,没死的不如纳入麾下 。” 如此,还能搏一个宽宏大量的好名声,更显得姜家和朝廷那个姜家不一样。 章得之自有考量,倒是二话不说,先拉过了姜高良痛训一场。 “人数清点了吗?” “死了七个,伤了八个,活捉了七个,一共二十二人。” “区区二十二人,你就乱了阵仗。贼人还知道声东击西,你居然不知兵不厌诈。昨日若不是余良策赶回来的及时,不定成什么样。” 姜舍之心疼儿子,劝道:“兄长,这也怨不得明知。后院的多是妇孺,能打的没几个。” 章得之这才没有再训,只横了眼道:“兵书抄十遍。” 于是姜高良和徐昭星请完了罪后,便坐在院子里抄兵书。 药铺的院子可不似姜家的院子那么大,顶多巴掌大而己。 慧润几个还要准备明天的食材和药材,他坐在那里颇显碍事。 徐昭星看不过眼,叫了他进屋。 屋也不大,坐了三个人。 好在,没有谁走来走去。 蒋瑶笙就立在他的身后,探了头,看他抄书,问:“你爹让你抄几遍啊?” 女孩子身上的气味和男人不一样,他教她练剑时就知,但还是第一次离的这么近,他没敢抬头,道:“十遍。” 蒋瑶笙嘻嘻一笑:“还是我娘好。” 什么男女大防,在夫人这儿好像不算个事。 像叔公家的姜姽,虽说是他的堂妹,可自她七岁以后,两个人也很少能像这样共处一屋。 姜高良的心里奇怪,嘴上不说,但实际也没觉得这样不好,像那种到成婚之夜才能看到妻子面的,难道就好? 成婚还是要看合适不合适,有没有共同语言,共同爱好。 若不合,就像他娘和他爹那样成仇。 可不是成了仇,他娘因为怨他爹,连夫人都怨上了。 姜高良的心里还是存了些歉意的,不止有对蒋三姑娘的,还有对夫人的。 没有人能够选择出生,若能选的话,他也想做姜高钰,做个可以在娘的怀里撒娇的娇儿郎。 —— 水灾刚过,还没有一月,官衙的施粥棚便关闭了。 药铺的施粥棚一下子压力增大,不仅米量药量在增多,就连人手也不够。 章得之又叫了些人手过来帮忙,就连他自己也常在城里,不再往下走动。 蒋肆忙活了半月,终于找到了一个北边的大药商。 徐昭星一听说是打北边来的,便问了:“会不会是樊星汉的人?” 蒋肆道:“那位爷姓马,约好了明日去望江楼见面。小的也没说掌柜的是谁,夫人要不放心,让章先生去见一见他。” 徐昭星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是一听说是打北边来的,下意识就想到了樊星汉,毕竟他也是做药材生意的。 到了第二日,徐昭星没去施粥,换了身男装,让陈鹿和蒋肆陪着,三个人骑了三匹马往望江楼走。 说起来,她和陈鹿算是不打不相识,她揍了陈鹿一顿,陈鹿居然变得格外的听话,用起来也就格外的顺手了。 那个马爷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听他说话的口音也不像是长安人。 马爷看起来是个实在人,将一应药材的报价一一列在了清单上。 药价,蒋肆对比了几家,确实是他的最公道。 徐昭星和马爷寒暄过后,要了整整一桌子的肉菜,招待他。 那马爷还颇为心疼地道:“徐爷无需客气,今年的年景不好,咱们都不容易。我这人吧,反正咱们以后是常来常往,我是个什么人徐爷往后一定能知道。” 菜没有动几口,银子还是马爷出的,徐昭星不肯,他就一拍桌子急得脸红脖子粗。 好吧好吧,只要他高兴就好。 而后两个人约定了,一手交银一手交药,马爷便匆匆告辞了。临走前还道,十日后回转。 剩下的菜,徐昭星拣没吃过的打了包。 即使章得之、蒋瑶笙他们挑剔,也能给慧润她们打打牙祭。 自打进了城,她们可是一顿肉都没有吃过。 回了药铺之后,章得之就和她商量起施粥的事情。 药粥自昨日起就换成了白粥,章得之的意思是每天布施三个时辰,改成一个时辰。 道理不用他说,她也懂。 且不说灾民有多少,不是他们一家能管过来的。 单只说,人都有个惰性,有现成的白粥吃,便不想着生计。 徐昭星同意了。 章得之又让她回乡,这就不行了。 药铺虽小,也是她的地 界儿。她才不要,再去姜家看别人的脸。 章得之就猜她是放出去的鸟难飞回来,道:“我让你回去又没有说让你回姜家,坞堡的基础已经建好,我想让你去坞堡,一个看着剩下的该怎么建,另一个帮我…瞧瞧那些人都能干什么。” “哪些人?多少人?”徐昭星问问题,每一次都能问到点子上。 章得之原也没有准备瞒她,道:“有原本就跟着姜家的人,也有这一次水灾新编进来的……一共千余人。” “你养了一千个人……”你好土豪啊! 像古代有多少人是以战养兵的,此时并没有起事,章得之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养一千人用的可是实打实的自己的银子。 章得之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又道:“姜家银子不多,大都换成了粮草。” 徐昭星想了一下,才回他:“我考虑一下。”那一千人都是他的,她去了还不等于被一千人看了起来。 “你不是要做军师,这一千人都归你。” “我凭什么调动他们?” “你头上的……” 章得之点了点她头上的青玉符,“还需要考虑吗?” 徐昭星忍住了乍舌,“我要和瑶笙商议一下。” 确实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可等到真的要当反贼并且迈出这第一脚,徐昭星还是会忍不住慌张。要知道上一辈子,她可连红灯都没有闯过。循规蹈矩地过了二十几年,看来上一辈子的叛逆全都攒了起来,放到了这一辈子。 还有药铺这里,她也不能不管不问,至少得等马爷的药材运到。 章得之似乎也不急这半月的功夫,说好了什么时候去,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徐昭星心想着或许往后都没有闲日子过了,这几日便偷了懒,万事不管都交给了章得之,她要把今年明年后年的年假一次性使用光。 趁章得之得闲的时候,徐昭星又问起了待遇问题。 可不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她都准备贡献出全部的家当,就只差卖身来给他卖命了,当然得先问清楚事成了之后,她能享受什么待遇。 做官什么的她也不指望,他要是愿意推行全民教育的话,她倒是愿意做个教育部长。 要实在不行,就封她个什么夫人当当,给块儿封地,让她当个米虫,逍遥到老。 徐昭星问的很不婉转,趴在桌沿上,问 道:“喂,你说要是事成了,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章得之才将翻开一封密报,忍不住抬了眼皮道:“你想让我怎么感谢你?让你当皇后好不好?” 徐昭星撇了嘴道:“你想得到挺美的,你是准备让我为你卖命一辈子?” “做皇后怎么是卖命?难道不是荣宠?” “怎么不是卖命了?还荣宠,这荣宠不要也罢。想想,得给你管着皇宫,管着你那以群计算的小老婆,还得管着小老婆生的子女。你不知道有女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章得之笑出了声音,被气的。 却听徐昭星又道:“啊,还得哄你高兴,你万一哪天不高兴了还要废后。当皇后,我是有多想不开呀!” 想娶她,他是有多想不开啊! 这个问题现在没法讨论,章得之拍了拍她的胳膊,不无宠溺地道:“一边玩儿去,我还要看密报。” 徐昭星却不准备就此结束,坐直了身子,絮絮叨叨:“你说我一个女人吧,要是入朝为官,那些个男人肯定受不了。我想了,你要是想扩大太学,我倒是可以帮忙。太学扩大,可以让每个人都能识字明理,还可以为朝廷挑选许许多多的优秀年轻人,往后做官的就不能靠裙带关系,国家才能更好的良性发展,还可以扼制世家的势力。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你动了谁的利益,谁就会跟你急,这中间就得有博弈。要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封我个什么夫人当当,给我一块富饶的封地,再给我个三几块免死金牌,我就知足了。” 章得之耐着性子听她讲完,发现她除了会气他,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这回是真心笑了,打趣:“你倒是很好满足!” “那是,知足常乐。” “是不是我按照你心里想的来治理东颜,你就能留在我的身边与我共担重任?”章得之忽然很严肃地问道。 既然情爱不可靠,那么理想呢,可靠吗? 徐昭星愣了一下,真的很是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她问自己想不想打造出一个理想的国度? 没准儿,他们两个,一个可以当主席,一个可以当总理。 要放在上一辈子,让她当学校校长都是没有想过的事情。 重要的不是权力,而是实现理想的满足感,还有统治欲。 光想一想,就会激情燃烧。 要当米虫,还是创造理想国度,这根本 就是无需选择的好吗? 章得之就知道她一定会动心,偏又激了她一把:“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徐昭星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急道:“你容我再想想。” 她的脑子现在混乱急了,她在想,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她是先推行全民教育,还是推行科举制度,或者是像隋炀帝那样,先挖一条大运河。不行不行,步子太大是会扯到蛋的。要知道,隋炀帝基本就是因为那条运河,才完蛋的。 一时是想不好的,她索性抓了他的手道:“你要是依我,你知道我的脑子里都装了什么吗?”那可是飞机大|炮原子|弹,哪一个都是比火|药还恐怖的玩意啊! 章得之低头看了她的手,这才抬头,藏了笑道:“我连火|药都不怕,你说我还怕你什么?” “哇,章得之就你的开明程度,不做皇帝真的是亏大了。”徐昭星稍显激动,将他的手拍的啪啪作响。 章得之没躲,只是低了头浅笑。 看病开处方,还得对症下药。 不管用什么法子,都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要将她套牢。 外头的慧润悄声和慧圆道:“你还说先生的脾气不好,听听。” 慧圆白了她一眼,没有说“那是夫人,你敢在他的面前造次一下试试”。 或者无需造次,她们只要敢背叛夫人,即使夫人能饶过她们,先生也不会罢休的。 先生有多厉害,可是陈鹿亲口告诉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又挂了,卡挂哒。 第六十章 这男人和女人的事儿就是邪乎。 先前陈鹿调戏慧圆,慧圆是恼过他一阵儿的。 后来因为布施总在一处,倒是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若让徐昭星总结她俩的故事,两句话就成了。 你为什么耍流氓? 我只跟你耍流氓。 好吧,你们开心就好。 徐昭星也不是没有看过她俩眉来眼去,不过装眼瞎罢了。 这世上会明确地告诉你,这个人不能嫁/娶的,可能只有你的父母。 徐昭星都已经做娘了,却仍旧不会明确地告诉蒋瑶笙谁不能嫁。 因为她知道,若一味的反对,只能带来更反叛的效果。 她没有说过姜高良不能嫁,只不过告诉蒋瑶笙,若嫁给了姜高良会遇见什么事情。她保持着理智,顺带也让蒋瑶笙变的理智,若最终蒋瑶笙还是要嫁给他,只能说那就是姻缘了。 对女儿,她只说客观的事实,对丫头也是。 陈鹿跟着章得之起事,只要不死,建功立业那是肯定的。 身份一定会有,但人品还有待继续考证。 凡事都急不来,尤其是姻缘。 马爷的药材确实是十日后到的陈留,一应药材的数量和质量都很好,唯缺了最重要的一样硝石。 马爷陪着不是道:“徐兄弟啊,我那运硝石的马车坏在了城外,你带着人同我一道去城外验货,你验完了货给我银子,我这就得赶回家。不瞒兄弟说,家有老母八十八,我临出门之际便病了,为了不耽搁兄弟的货,我是硬着头皮走了这一遭,这还得赶紧回去,说不得就是见老母最后一面呢!” 徐昭星也就是才一迟疑。 马爷又道:“徐爷啊,徐兄弟,谁没事会拿自己的母亲说谎话!” 徐昭星不是不信他,就是在想着让谁跟着去。 如今正是布施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忙,想来想去,唯有帮着慧圆搬药材的陈鹿了。 徐昭星让陈鹿去套马,还玩笑一样道:“马爷是不是要抢劫我啊?” 马爷急道:“我现在抢你,还不如空手套你的银子,所有的药材都拉过来了,就剩一样硝石,我划不着。” 本来就是玩笑,当然是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不曾想,他打的不是抢劫的念头,而是绑架。 大老远确实看见了四辆马车,有一辆已经彻底散架。 还有十余个脚夫打扮的男人,有几个就蹲在路旁,另有几个在修理着散架的马车。 这里已是陈留外十里,因着烈日,官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来往。 徐昭星和马爷一块儿下了马,还吩咐了陈鹿下来验货。 她自己便转到了一车硝石旁,这些硝石都是用缸储存的,她掀了缸盖,闻见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味道和硝石的味道并不一样,徐昭星警惕,这时警惕,已经有些晚了。 她转了身,面向陈鹿,转身之时,她已经发现了,她的手脚麻痹。 她想让陈鹿跑,那个“跑”字还没有喊出,她便看见一个男人拿着明晃晃的刀对准了陈鹿的后背。 这是她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 “别杀……” 徐昭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缚住手脚,虽然也被蒙住了眼,但摇摇晃晃的,她知道应该是在一辆马车之上。 她真不想说那句“不是我大意了,是敌人太狡猾”,自己犯的错误,总不能怪别人太聪明。 她和章得之一个想法,不管是樊星汉还是蒋恩,要想让她回去,都会走正规渠道。即使是抢,也是带着人马明着抢。 倒是没想到,会来这一招。 她旁边的人明明见她动了几下,紧接着便绷直了身体,竟不说话,便道:“别想着逃跑,我会十二个时辰盯着你不放。” 说话的是个男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听过。 她又动了几下,才道:“我没想着逃跑,我就是在想,你们会不会给我吃东西?” “你饿了?” “饿了,想吃臊子面。” “没有,只有大饼。” 说着,一个硬邦邦的饼便递到了她的嘴边。 她撇了脸道:“唉,吃不惯,我还是饿着吧。” 她这个俘虏能是什么待遇,完全取决于俘虏她的人俘虏她的目的。 若是蒋恩,估计才懒得管她死活。 若是樊星汉……还不如蒋恩呢! 若樊星汉给的是深情,她无非是心生歉意。 可他给的不伦不类,不要还不行,她只觉得怪。 反正,说不吃,就 不吃。 徐昭星自醒来,已经拒绝吃东西了六次,后来便有人端了碗面到她的跟前。 不是她要的哨子面,就是挺普通的一碗素面。 徐昭星吃了两口,觉得自己饿了太久,不易吃太饱,便停了口。 那人似乎有些气急败坏,“荒郊野外,只能做出来这样的。再等一日到了地方,自然有你吃的。” 徐昭星没力气和他说废话,在心里盘算着再等一日就能到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难不成是洛阳? 心里略微有了谱,也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再给她送来的大饼,她也大口地吃。 起先她还以为是要送她去长安,若是去洛阳的话……吃饱了好跑路啊! 徐昭星提心吊胆了这么久,心才将放了下来,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有多久,等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马车是静止的,还听见了外头人说话。 “这一路上……安稳吗?” 问话的人故意停顿了一下,估计那个停顿指的就是她。 “还行,除了不怎么愿意吃东西,并没有生其他的事情。” 谈话到此结束了,紧接着马车又晃动起来,但很快,就停下。 有人掀了车帷,同她说话:“夫人,奴婢解开了您的手脚,扶您下车。” “慧珠?”徐昭星问完,自己先笑了。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别说是因为她漂亮,她可不吃那一套。 慧珠果如自己所说,解开了缚着她的绳子,还解开了罩在她眼睛上的布条,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她可能有三天左右都没有下过马车了,腿脚那叫一个不利索。 慧珠道:“夫人,要不要让软轿来抬?” “算了,我站一站就好。” 也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算问了慧珠也不会告诉她。 此处应该是前院和后院的连接之处,多看几眼,看清了地势好逃。 慧珠直接蹲在了她的跟前道:“那奴婢背夫人!” 徐昭星不肯。 慧珠又道:“夫人就死了要逃的心思吧,奴婢既然能在这里解开夫人的眼罩,自然是樊爷吩咐过的。樊爷说了,只要进了这个院子,夫人就是插翅也难逃。” 逞的可不是一时之快。 徐昭星活动了活动腿脚,从慧珠的头上跳了过去,心道,那就试一试吧。 好吃好喝的供着。 徐昭星除了不愿意见到慧珠以外,适应的很好。 不过,给她的饭菜里都下了药,就是那种吃了会没力气的药。 这就叫她头疼了,吃呢没力气,不吃呢还是没力气。 她忍了两日,砸了所有的饭菜。 听说,人不吃不喝,3天后就会出现幻觉,精神中枢系统出现混乱。5天后,会出现晕厥,出现生命体征减弱。七天之后,就可能死亡。 那就赌一把,那什么药的药效到不了七日。 要是它药效比七日长,那她就自认倒霉好了。 这仿佛又回到了她刚穿来的日子,有些惶恐,还有些迷茫,更多的是烦躁。 徐昭星躺在床上,有时会想,也不知蒋瑶笙又哭了没有,肯定又哭了,哭着要娘。有时又想,也不知道章得之现在在干什么。 脑子里想的事情多了,心反而能平静下来。 她饿了两日,到第三日,来送水的丫头变成了另外一个丫头,想来是慧珠不想再触霉头。 那丫头自己道:“夫人,奴婢叫小妆。夫人您就是不吃饭,也要喝口水才行呀。” 徐昭星嫌她呱噪,索性闭上了眼睛。 她又道:“夫人,厨上做了您爱吃的臊子面。奴婢偷偷告诉夫人,晚间,爷就要回来了。” 这话说的奇怪,若是慧珠一定不会这么说。 徐昭星下意识睁开了眼睛,便瞧见那丫头笑着对她眨了眼道:“爷要回来的事情,夫人一定要装着不知,奴婢可是偷听来的。” 那丫头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笑起来的样子很喜气。 她晃动着双髻,她耳朵上的耳环也跟着一摇一摆。 徐昭星看清了她的耳环,怔了一怔。 “你叫小……” “妆!”她又笑道:“夫人,喝口水好不好?若夫人不喝,奴婢下回就不能来了。” 徐昭星撑着手臂坐了起来,接了水碗道:“以后你伺候我,我不能看见慧珠,看见她,我一口水都喝不下。” 徐昭星做的绝,任慧珠怎么求,都不再让她进屋。 到了晚间,她正坐在窗前,听见窗外有人说话,推了窗户去看,正看见 慧珠跪在一身白衣的樊星汉跟前儿,嘤嘤哭泣着。 她只瞧了一眼,便重新坐了下来。 慧珠低声道:“奴婢说了二爷还不相信,现在的二夫人根本就不似从前,心硬起来就和那顽石一个样,也不知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樊星汉扭头看向了窗边,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里头的徐昭星正低了头,叫人摸不透她的心思。 她抬了头,和他遥遥对视一眼,满眼的鄙夷之光。 上一世里,他记得也这样看过她。 那时,她的眼睛里有的是情有的是怨。 樊星汉摆了摆手,让慧珠起身。 他掀了衣摆,上了台阶。一低头进屋的时候,她仿似不知道。 樊星汉道:“我知道你恼慧珠,那便让她在外伺候,不让她进屋就行了,何苦不吃不喝,饿坏了自己的身子。” 徐昭星不想和他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废话,直接问:“你为何要绑我来此?” “我觉得你呆在陈留不好。” 这理论……徐昭星目瞪口呆。 樊星汉绕过了琴台,到了她的身边,“你肯定觉得我凭什么要管你的事情,而我非管不可,自有我的原因。你可知那章得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敢在姜家常住。你不想想自己,也要想一想瑶笙,还有远在长安的宣平侯府八十七口人。” 难不成他已经窥透了章得之要谋反? 徐昭星的心里一咯噔,嘴硬道:“我为什么要管宣平侯府里的八十七口人?” “是,你不喜他们,可你也不该陷他们于不忠。难道你就是为了让蒋家被满门抄斩,才故意和废王之后混在一道?” 樊星汉的眼里透着寒光,她若敢说“是”,他就要拧断了她的脖子,彻底灭了这祸根。 徐昭星还真没想过自己和章得之混在一起,蒋家会被满门抄斩的问题。 思了片刻道:“原本蒋家是不会有事,是你节外生枝,弄来了余良策,让长安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在姜家,是你陷蒋家于不义。” 樊星汉哪里会想到她的嘴巴如此之利,恼羞成怒:“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没有我的节外生枝,你干的好事,就不会有人知?” “肯定啊,我离了蒋家,就没准备以蒋家二夫人的名义过活。我是徐昭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满长安城里,不是你们揪住我不放, 谁能知道我是蒋家后院的徐氏?” “那迟早也会被人识破。” 徐昭星原本想说,到被识破的时候,长安已经在她的控制下了。 可她不傻,谁也不会把自己的野心昭告天下,只道:“是谁说废王之后就一定会谋反的?圣上都没有说什么,你凭什么要给他们扣上一个谋反的罪名?宣平侯府的人在你眼中是人,难道废王之后就该死吗?” 樊星汉冷笑:“看来你在他那里也不过是个玩物。” 玩物?徐昭星火冒三丈,立了起来,想撕烂了他的嘴。 却又听他道:“丰州的粮仓前几日被抢了,丰州那些灾民上了鳞山,自号鳞山军,摆明了要和朝廷对着干。你猜怎么着?” 他顿了一下:“紧接着,那章得之抢了陈留的粮仓,杀了陈留的郡守,以‘清君侧’之名,讨伐赵器。连克下陈留旁边的三座城,正向洛阳逼近。” 这不对,她记得章得之明明说过在他的梦里,是赵器登了基,他才有的起事之名。自她被绑,也不过十几日的光景,怎么生出了这许多的变故? 难不成是为了她,连站在道德最高点上的时机都不要了,她的脸真有这么大? 看她那表情,想来着实不知情。樊星汉便又道:“瞧瞧,这就是说喜欢你爱你的男人。可他要做什么,可是从来不会透露给你,你还傻傻的帮他做事情。” 不管章得之是为了什么,如今已经起事,再无挽回的余地,倒不如想一想怎么才能不费力气,拿下洛阳。 徐昭星已经回了神,一听他的话,半点也不想反驳,道:“我困了,爷连续赶了多日的路,想来也累了,赶紧休息吧!” 樊星汉不知她唱的是哪一出,站在原地没有动。 徐昭星又道:“怎么?爷想和我住一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我这个残花败柳,想来爷也不是真心能看上,何必委屈了自己。你说是不是啊,爷?” 樊星汉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接下来的两日,樊星汉再没有来过。 还是小妆偷偷告诉她,那樊星汉做了忠义将军,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镇守洛阳。 徐昭星听了之后,没有言语。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那樊星汉为何会如此在意蒋家人? 还有慧珠,在长安时,樊星汉明明没能收买她,她还一口一个“二夫人是二爷 的”,她就是个死心眼。 一个死心眼,一转脸就对别人表示了忠心,每回和她说起樊星汉,都是爷爷爷的,这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那樊星汉…… 穿越重生类的小说看的太多,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但徐昭星,不想承认。 这时候倒是明白了,刚穿来的时候,她矫情个屁啊,做个寡妇,才是真自由。 是夜,小妆摆好了八菜一汤。 徐昭星道:“今儿菜怎么那么多?” 小妆努努嘴:“慧珠姐姐吩咐的。” 正说着话,慧珠站在门口,行礼道:“夫人,爷马上就到。” 徐昭星没有理她,她站在门前,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昭星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你不是说,我是二爷的?怎么如今帮着别人牵线了?” 慧珠犹豫了一下,低了头道:“夫人,樊爷是好人。” “再好也没有二爷好。” 慧珠急道:“不,爷和二爷一样…好。” 得,这欲说又止的模样,还是别问了吧。 徐昭星还真怕说透了,害了她自己。 樊星汉奇怪极了,原以为这一顿饭又会吃得不安生,不曾想,她只顾吃饭,一句话都不讲。 吃过晚饭,他又想和她说说章得之,可转念一想,何必又提气。 他见案子上放了本琴谱,便和她道:“听说夫人的琴艺极佳,不若你弹上一曲,供我品鉴!” 徐昭星越发地觉得他很可能是蒋福,一想起昭娘在蒋家过的日子,越发的看他不顺眼。 她道:“没自尽之前的昭娘会弹琴不错,可自尽又活了过来的徐昭星不会弹琴。” 樊星汉听出来她的话里有话,问:“此话怎讲?难不成是忘记了?” “不是忘记了,是根本就不会,从来没有弹过。” 徐昭星直视着他道:“从前看二爷的藏书中有一本《怪志谈》,里头说河西有一个孩童,自己整日说自己原是住在河东的老妇何氏,还说自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儿子女儿的姓名也能说的出来。要知道那孩童不过才四岁,且从没有到过河东,家人只当他乱语,可偶然一打听,河东却有一名何氏,何氏也确有三子两女,就连姓名也对的上。书上说,那叫转世,只不过转世的时候,忘记喝孟婆 汤。不知樊爷觉得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有多高?” 徐昭星本是在说自己。 可见樊星汉的脸色一变,便知他想错了,以为她是在说他。 她赶紧又道:“不瞒樊爷说,我根本就不是什么蒋家的二夫人。大凡了解蒋家二夫人的人都知道,我和她的性情一点都不一样。我是我,她是她,我和她不过是共用了一个皮囊。要真说起来,那蒋家的二夫人委实可怜,被蒋家大房、三房欺压,逼的活不下去,才自尽的。唉,若是二爷活着,怎至于成这个样!” 这些话才是说给他听的。 她或许是有些意气用事了,但她想和他撇清了关系,想让他彻底明白,她是她,昭娘是昭娘。 可是,他竟然不发一语,就离开了。 徐昭星正奇怪,只见守在门口的慧珠,脸色苍白,后脚跟上。 樊星汉的书房与徐昭星的房间,其实只有一条长廊之隔,一个在长廊的这头,一个在长廊的那头。 樊星汉才将走到自己的书房门口,便猛一转身,给了慧珠一记耳光。 “说,你都和她说了什么?” 慧珠忍着泪,一五一十地将饭前的事情说了,又道:“爷,奴婢真的只说了这些,其他的什么都没讲。” 樊星汉道:“你都能看的出,何况是她!” 原以为他已经隐藏的很好,谁知,她竟是早就看出来了。 怪不得,他说要娶她,她不肯。 这是在怨他,这么些年,对她不管不问。 又怪不得,她要和章得之混一道。 她就是想用蒋家八十七口人的性命,和他博弈。 还说什么昭娘已经死了,她哪里知道他的苦。 作者有话要说:被那个小孩传染感冒了,头是蒙的。 第六十一章 第二日,徐昭星便发现候在门口的慧珠半边脸又红又肿,连眼睛都跟着变小了。 这背后一定有故事,无非就是对方的心里也明白了点儿什么。 若真要说透的话,对她没好处。 所以,樊星汉要非说不可,那也只能是“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徐昭星对樊星汉这个人,只能用无语来形容。 这就能解释通当初他为何肯帮她,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其实只要是蒋家人,他哪一个都不能舍弃。因为他心里装的不是谁,而是整个家族。 这倒怨不了他,世家唯一的嫡子,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这样。生如此,死也如此。 和慧珠差不多,都有一个日本名字叫死心眼子。 而如今,她要脱离蒋家,不止要和蒋家撇清关系,还想跟着反贼混。 那她的小命……啧啧,堪忧。 徐昭星想清楚了关节,决定夹着尾巴做人。 反正,人家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就勉为其难暂时做个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好了。 只要别人不找她的事,她绝对不会先找事作死。 只要她愿意,其实她的适应能力不差。 索性就把这不知名的宅子当作了蒋家,自己给自己寻乐子。 反正,她从来都不怕寂寞,因为她有对抗寂寞的小法宝。 在蒋家有小瑶笙,在这儿有比小瑶笙还小的小妆。 她就喜欢和这些小东西打交道,老师本性。 说的是七月流火,可七月也难有阴凉的好天气。 好容易盼了一天阴天,屋里头闷热,徐昭星便让小妆抬了榻出来。 一盘香瓜子,一壶龙井茶,还有一盒酥皮的小点心。 再配上一个小妆,时不时逗上几句,如此这一天一准儿能过去。 小妆也不似其他的小丫头,那时在蒋家,她这样打发时间时,不论是慧字辈的哪个丫头陪着她,手里都捏着针线做女红。 小妆却啥也不干,就只搬了个小马扎,双手托腮,看着她,时不时还咂咂嘴说:“夫人真好看,和奴婢的娘一样。”这样的傻话。 徐昭星觉得好笑,又要了个杯子,也给她斟了杯茶、一把瓜子和两块点心,和她道:“你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 小妆撇了嘴道:“那 有什么好说的。反正不是卖给这家,就是卖给那家,做丫头呗。” “那你几岁开始做丫头的?” “六岁。” “那…你娘呢?” 小妆叹了声道:“奴婢一岁的时候,奴婢的娘就过世了。” 别说是一岁了,就是三四岁的孩子,你把她抱到了别处,过上个三五年,她也能忘了亲娘是什么样。 徐昭星弹了弹她的脑门,道:“鬼灵精,你往后就跟着我,只要乖乖听话,我铁定不卖你。” “夫人说的当真?”小妆半信半疑。 “自然。” “那奴婢一定乖乖听话。” “那你会骑马吗?做我的丫头都得会骑马。” 小妆苦了脸,摇头,又道:“夫人,奴婢不会骑马,但奴婢跑的快,夫人要是骑马,奴婢一定能跟的上。” 这傻话说的,徐昭星哈哈直笑。 就立在不远处的慧珠听了心里不是滋味。离开夫人数日,再见之时,已是物是人非。 如今想想,与夫人和慧玉呆在一处的光景,竟是这些年来最好的日子了。 可她不后悔,二夫人本就应该是二爷的,无论二爷是生是死。 女人为夫守节,乃是天经地义。 二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守不住。 若真爱的话,怎会守不住? 慧珠替二爷不值,真想找个机会,好好劝一劝二夫人。 也怪她眼拙,那时在蒋家,她怎么就没有看出来二夫人会对那个章先生动心呢! 慧珠想不通二夫人是什么时候变了心,其实在她看来,本来就是二爷爱二夫人更多。 她还想不通,明明死了的人,怎么会变成了另外的样子活下去。 可想不通也没关系,她知道那就是二爷。 二夫人将她赶出了蒋家,她流落街头,是他不计前嫌收留了她。 虽对她冷淡,却从不亏待。 而后她便发现,他的喜好和二爷一模一样丝毫不差。字迹、作画的画风、口味,就连想事情的时候会头疼,还有一举一动,真是除了脸,哪儿哪儿都一样。 关键,他会吹那曲二爷死前才作出的《浑天曲》。 虽说他曾是蒋家的奴仆,可她笃定了他以前并没有听过那首曲子。 她起初也只是怀疑,诈了一诈,果真让她诈了出来。 她只是惊讶了一下,便认定了他就是二爷的转世。 一定是菩萨开了恩,才放二爷回来的。 若二夫人能回心转意,一家团圆,再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慧珠想的出神,什么时候小妆蹦到了她的跟前,她都不知道。 她吓了一跳,再一看二夫人已经回了房。 她冷着脸道:“你做甚?” 小妆把剩下的那半盘点心捧到慧珠的面前道:“姐姐,夫人赏给咱们的。” 慧珠盯了那点心,愣愣的瞧,好半晌才道:“你吃吧!” “姐姐真不吃?” “嗯。” 慧珠看了她一眼,甩了手绢,走到门口,依旧如往常一样守着。 她想,人就得这样,守着一样东西,守一辈子。 一辈子,其实并不长。 一辈子长不长,徐昭星不知晓。 谁也不知道谁这一辈子,到哪儿就是头了。 她满心想的都是,现在的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她想蒋瑶笙了,还有些想……章得之。 人就是不能拿来比较,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如今想想,至少章得之那人,比樊星汉强。 强在哪里不知道,反正她就是不愿意和樊星汉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偏那人,每日晚间,不管回来的有多晚,都要来和她说说话。 她总结了一下,他每晚必要说的一句话“你今日吃了什么?” 这也是她能回答的唯一问题了。 余下的“我究竟怎么做,夫人才能消气呢?” 没法回答。 “夫人到底恼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没法回答。 “夫人放心,总有一日,瑶笙会回到夫人的身旁。” 不作评价。 “夫人,不是我自夸,我自觉并不比章得之差。” 不作评价。 “夫人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慧珠,我让慧珠买来给你。” 不想说话。 “明日我让慧珠拿过来一只翠鸟,给夫人解闷可好?” 我特么 ,现在就是翠鸟。 徐昭星的耳朵尖,一听见樊星汉的脚步声音,就脱了鞋上床。 樊星汉的右脚已经先行迈过了门槛,只听小妆道:“夫人,现在就睡吗?” 又听徐昭星说:“嗯,熄灯吧。” 他这剩下的那只脚,不知该跨不该跨。 他想了想,还是进来了。 小妆已经吹灭了油灯,他道:“你出去吧。” 小妆行了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他绕过了屏风,“我知道你没睡。” 怪热的天气,徐昭星闷在薄被里,不出声音。 樊星汉踢倒了一个方凳,索性搬起了方凳,坐在床前,好与她好好说会儿话。 可又一想,他不管说什么,她都不愿意听,坐了一下,他从袖子里拿出了短笛。 他坐的地方,一斜身,刚好能对着窗。 原想着今日阴天,就看不见月亮。 不曾想,窄窄的月牙上了树梢。 说起来,真是奇怪,上一世他并不会吹笛子。 这一世的蒋福会不会,他并不知晓。 他是做了樊星汉之后,偶然学会了吹笛。 还有那首《浑天曲》,他新作不过几日,一吹之后,慧珠便认定了他是蒋福。 冥冥中,有很多事情,都让他无能为力。 就好比,上一世,是她讨好他,而他无动于衷。 这一世,就成了他来讨好她了。 他试了下笛音,就吹了那曲《浑天曲》。 徐昭星起初是装睡,后来就是真睡着了。 樊星汉的催眠曲,嗯,不错。 比唐僧念好多了。 可这样的好日子,不过过了三日。 这一日,樊星汉一进屋,便摔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 徐昭星正在瞧小妆给她寻来的一本不知是谁写的、连书名都没有的破话本子,她只不过一惊,便又低了头。 砸的又不是她家的东西,砸坏了也不花她的银子买,管她毛事啊! 谁买谁心疼去。 樊星汉等了许久,都没等来徐昭星的响应,斜着眼看她,她正用手指沾了唾液,翻书页。 他忍不住皱了眉。 再看她的坐姿 ,那是个什么坐法他不知晓,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翘起的那只脚还一摇一晃,绣鞋上的绒球,也跟着一颤一动。 这脾气,他是发不起来了。 是他大意了,他哪里能想的到那章得之能够轻易而举地攻下新安,又哪里能想的到章得之当真有一呼即集的本领。 既是他大意,冲她发脾气又有何用。 可他这心里,委实难受的紧。 只是难受的是什么,他也很难能说的清。 最后,他也就只能挥挥袖疾走。 那厢的徐昭星微微抬了头,便再一次对着话本子发愣。 能让朝廷新封的忠义将军,发如此大的脾气,恐怕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章得之正在步步逼近。 嗯,这对她来说,确实是个好消息。 —— 能攻下新安,在章得之的预料之内。 可接下来,想要攻克洛阳,便没有那么容易。 他还知道,她就在洛阳城里。 他伏在案前,翻阅着今日来的密报,一晃神,仿佛可以看见她就趴在他的案前,眼睛眨啊眨的,说着疯疯癫癫的话。 那些话,是真的疯癫啊。小背心,一夫一妻,听的时候觉得是在听故事,这故事,就和他曾经听过从没见过的鬼怪故事一样。 可说来好笑,他竟从没有怀疑过。 而她一不在,那些话总在他的脑海里环绕,还有她说话的模样,他从没有忘记过。 说按照她的心意来治理东颜,那是他说过最疯的话。 如今,只要她能完好无损地回来,他陪她疯一次,又如何呢! “让我进去。” “小人去通报。” 屋外头的声音,让章得之回了神。 他喊道:“是谁?进来说话。” 他的话音也就是将落,蒋瑶笙便跑了进来。 她道:“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去洛阳?” “明日开拔。”不止她等不了,他也没有耐心在等了。 与此同时,徐昭星也在盘算着攻克洛阳之事。 要知道,洛阳向来是兵家必夺之地,正因为如此,这地方也成了军事重地。 军队配备精良,粮草充足,想要拿下它,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除非,用火|药。 徐昭星等了许久,也没等来章得之用火|药攻城的消息。 虽说这时代的信息不发达,但那毕竟是个谁也没有见过听过的稀罕物,更别说陈留据此,并不遥远,若他用了话,不会像如今这般无声无息。 她估计,他是想等真正的大战,用来一鸣惊人。 也许,再过不久,她就能听到如天雷一样的爆炸声音了。 想想,居然隐隐有些激动。 这两日,樊星汉来的愈加频繁,看着她欲言又止。 就算她消息闭塞,也能猜出点什么。 可她什么都不问,什么也不说。 樊星汉在心里赞她一个“好城府”,可一想,又气的不行。 章得之居然能在短时间内凑齐十万大军,虽然是一帮没有经过正规训练的杂牌军,说不定有的连刀都不知怎么拿,可也不容人忽视。 他们已经围了城,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让他放了章夫人。 他有苦难言,恨的牙根儿痒。 偏又不想和蒋家牵连上,只能忍怒不发。 如今城里的将领都在议论,说他抢了章得之的夫人,章得之冲冠一怒为红颜。 说清君侧的是他,说讨要夫人的也是他,不过就是一个反贼…罢了。 樊星汉正愣神,忽地听见她在说话。 她问他:“围城几日了?” 他道:“不过才两日,可你知这城中的粮草能维持多久吗?还有章得之的那些大军,他们的粮草,又能支撑多久?” 他不问她也知道。 不过还是想知道,章得之准备什么时候攻城。 急报便是这时来的。 “报~将军,城外,开始攻城了。” 樊星汉急急忙忙站了起来,想要往外走。 那人却又道:“将军,郡守要求小人将这位夫人带上城门。” “你再说一遍?”樊星汉的脚步一顿,扭头道。 “请将军以城中的百姓为先,让小人绑了这位夫人上城门,小人替洛阳城内的百姓给将军叩头了。” 那人跪在地上将头磕的当当作响,这时,又从门口拥进来了一队兵将。 徐昭星看着樊星汉,他也看着她。 她猜这是没有悬念的事 情,果然就是。 他看着她,对着那些人挥手的时候,她不叫人觉察地冷笑了一下,道:“我跟你们走,可我一个妇道人家,跑也跑不了,能不能别缚住我的手脚?” 这还是她头一次说软话。 樊星汉瞪了一眼要绑她的兵丁,那人低着头退下。 出了院门,要骑马。还有人想要上来绑她,还没走到近前,又因着一个眼神退下。 樊星汉拽着她,到了一匹马前,先扶她上去,自己又一翻而上。 这一路走的顺当,还没走到城门前,就听到了各式各样的声音。 她才想仔细去听,忽听樊星汉在她耳边道:“我倒要看看他是会为了你退兵?还是会为了你负手被擒?你也看看那个说喜欢你,心悦你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 这时,骏马已经飞驰到了城门边。 有兵丁上来牵马,不用人扶,徐昭星自己从马上跳下,更不用人推,她自己往城门上爬。 这个城门最多有四层楼那么高,因为楼梯狭窄,她与匆匆忙忙跑上去的士兵挤在了一道,只能侧身而上。 被关了一月有余,为了降低樊星汉的戒心,她连锻炼身体都不敢,爬上城门,气喘吁吁。 她歇了口气,才跟着樊星汉往城门的当中走。 这时候,她已经能看见城门外的情形了。 没来这儿前,战争片看的也不少,可在电视里看到,和亲身经历并不一样。 城外真的有千军万马,那带着“姜”字的旗子,像是开出来的遍地红花。 徐昭星也有些惊讶,短短月余的功夫,便有这么多人追随章得之。 可换另一个角度想,如今的统治者是有多糟糕,才能逼反了这么多人。 弓箭手就位了,投石车也就位了,撞击城门的冲车眼看就要攻到城门边了。 不时有碎石砸在城门之上,发出“哄”的一声巨响,那弩|箭就像是流星雨爆发时,一样的密密麻麻。 可奇怪的是,当徐昭星立在城门之上时,先是投石车不再投石了,弩|箭也不再发射了,快要攻到城门边的冲车居然后退了,城外的攻击全部停止。 樊星汉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眯着眼睛看她。 红色的裙裾在一众盔甲当中,是那么的醒目呢! 徐昭星正在往下看。 他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两匹骏马挤开了千军万马,奔向了前方。 即使离的还远,他也看的出来,那骏马之上的一男一女,男的是章得之,女就是蒋瑶笙了。 而他没有看见本应该放置着石头的投石机上,悄然换上了黑乎乎的圆疙瘩。 徐昭星不止看见了,还很清楚那是什么。 她忽然开了口,和樊星汉说话。 她微微笑着:“你知道吗?其实章得之从没有说过他喜欢我或者爱我的话。” 停顿了片刻,她看着他惊讶的神色,又道:“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你以为他说爱我,我就会相信吗?” “那你为何会相信他?” “他做的漂亮。”说话间,她抬了手摸向斜插在发髻边的青玉符,缓缓将它拔下,又手握着它,缓缓举过头顶,“知道他给了我什么吗?” 就是这个时候,城外的投石机又开始进攻了,樊星汉还看见了火把,他不知道为什么投石机上的奇怪石头,还需要用火把点燃,更不知道接下来都发生了什么。 那奇怪的石头落下的地方,就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发出比雷鸣还要震耳的巨响,紧接着城门破了一个窟窿,又破了一个,一个接一个,有些甚至落在了城门里头。 所有的奇怪石头避过了她,在城门的其他地方,落地开花。 四处弥漫着黑烟,待黑烟就要飘过来的时候,只见她落下了手臂,将那簪子重新插在了发髻之上,缓缓地道:“他给了我号令千军万马的权力。” 樊星汉已经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不信这是真的,可他不相信不行,她的手臂落下的时候,攻城又停止了。 樊星汉拔了腰间的佩|剑,“杀了你这妖女。” 他上当了,从一开始就上当了。 她不是城府好,而是老早就知道章得之有如天雷一样的奇怪石头。 而他们还傻傻地把她绑上了城门,这无疑等于告诉章得之她在这里,那些奇怪的石头只管避开了她随便打。 樊星汉也不过是将举了剑,一枚弩|箭呼啸着穿过了他的臂膀,血和剑一起,落在了地上。 徐昭星揪住了他的衣襟,在他耳边道:“看在你与瑶笙有一些渊源的份上,给你个机会——逃。” 逃? 樊星汉哈哈大笑,他为什么要 逃? 即使章得之攻下了城门,城里的五万大军,也能和他们血战一场。 可他扭头看了看四周,城门上的士兵居然全都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他捂着臂膀,去踢脚边的兵丁,“起来。” 那兵丁颤抖着道:“将军,天雷,天雷降下,天雷降下。” 他想说狗屁个天雷,那不过是妖法。可有谁会相信他,就连那誓要与城共存亡的郡守大人,也脸色苍白地蹲在地上。 当他的视线和她对上之时,她无声地道:“逃!” “不逃又怎样?”他疯了一样,吼叫。 “你以为你还有再活一次的幸运吗?” 樊星汉怔了又怔,踉跄着走下城楼之时,听到她的声音在半空中回响:“天雷降下,尔等还要违抗天命吗?降者……不杀!”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放假,那小孩在家,节假期间更新的时间都不会早,因为白天要带孩子。 还有祝大家中秋快乐,在这一章留名,我发福利 第六十二章 樊星汉的血一路走一路滴,待下了城门之后,忽然清醒。 死倒是容易,能不能再活,真的得看幸运。 她说的对,她与他处了月余,恐怕只有这一句话是真心实意。 逃,当然要逃。 他还要去长安,他还得让当今的圣上知道章得之的天雷是个何等东西。 他一想起当今的圣上,那个年幼的稚|儿,又心神一晃。 算了算了,幼主也是主,昔日蒋家的祖宗助姜家这一脉登基,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樊星汉原本想着从北门出去,可一看自己满身的血,即便能到城门边,也一定出不去。 他又像原先关着昭娘的房子走去,那房子虽说不够隐蔽,但与那房子相隔的一条街上,他还悄悄买下了一个二进的院子。 因着那先前的炸雷声音,许许多多的人都出了屋子,街面上的人已经乱作了一团。 他挤过纷扰的人群,踉跄着走了许久,一进了大门,便瞧见了守在院门前的慧珠,她哪儿也没有,焦急地等在那里。 慧珠一瞧见他,惊恐地喊出了声音。 “爷,流了好多血啊爷!” 他喘了口气:“别喊。收拾几件衣物,带上些金银,与我离开这里。” 余下的事情,他只能等过了这个关口再想。 血流的多了,居然能让他变得清醒。 他忽地就想起了那日昭娘说的话——转世,他起先还以为在说他,可如今他明白过来了,那是在说她自己。 一个人就是生了再大的变故,也不可能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一点都没有先前的痕迹。 他觉得自己遍体身寒,他怎么也想不到昭娘不是昭娘。 那昭娘会是谁呢? —— 洛阳城门外的军帐内。 “我举了手中的青玉符,你当真能看见?” “离的如此远,只有陈鹰能看的到。” “陈鹰?” “嗯,我让他率领了先锋营。” “因为他有一双鹰眼?” “你不是知道!” 章得之从案前抬了头,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 徐昭星白了他一眼,原本规规矩矩地坐着,就蹦哒到了案前。 章得之的十万大军并没有全数进城,只派了先锋营进城,其余的就连章得之自己,也暂时驻扎在洛阳城外。 此时若站在城门上看,能看见四处飘起的炊烟,和密密麻麻的兵丁。 毕竟城中刚经历过混乱,要收编守城的五万大军,还要安抚人心。 如果此时进城,只能让民心更加的恐慌。 先锋营的人进城,要办的事情很多,就主要的就是要让所有的人信服,并且愿意顺应天命。 火|药的事情要解释成天雷,如此既省事,又具有威慑力。 再加上,徐昭星在城楼上吆喝的那一句,早已传了出去。 反正,古往今来的造反派,哪个不是有点什么天机或者玄机。 这剩下的事情,徐昭星就不管了,安抚好了蒋瑶笙,赖在章得之的军帐里不走。 她在想,既然陈鹰的眼睛那么厉害,那一定看见了她放走樊星汉。 可章得之这个老狐狸居然只字不提。 既然打定了主意合作,那就得打消了顶头上司的疑虑。 徐昭星已经凑到了桌案前,伸长了胳膊,扰乱他的眼,“你就不问我点什么?” “我为什么要问?” “不问拉倒。” 徐昭星转了身,正想要收回手,可来的容易,想走就难了。 章得之搁下了笔,将案前的那只手按住。 她一横眉,他就瞪眼。 这是他就不问,让她自己说的意思。 徐昭星觉得自己反正也走不了,想了想道:“我觉得东颜这地儿邪。” 她说的笃定,惹的章得之失笑道:“怎么个邪法?” 徐昭星看了他一眼,“做梦的人太多。” “多?是多少?”章得之敛住了笑。 “你一个,我一个,嗯……还有一个。” 两个人一对视,就好似有了心灵感应。 章得之道:“你放走的那个?” 徐昭星没有正面回答,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看着他笑。 答案不言而喻了,他本就觉得樊星汉奇怪,是这一世多出来的。 徐昭星趁着章得之愣神的功夫,抽回了手,下意识问了一句:“在你的梦里蒋福是什么时候死的?” 可问完就后悔了, 这不是明摆着说樊星汉就是蒋福。 那只老狐狸也不惊讶,只抬了下眼皮道:“哦,和你知道的一样。” 他的眼神不善,此时不走还待何时。 徐昭星才不承认自己是心虚,准备逃。 她迈出了一只脚,却被老狐狸顺手一扯,往后倒。 他踢走了桌案,她不偏不倚,倒在了他想让她倒的地方。 章得之揽了她,擒住了她的下巴。 先不说樊星汉就是蒋福,他惊不惊心,单只说眼前的这一只,他怎么样才能牢牢地揽在怀里。 不离了不知道,一离了才发现一日都离不了。 管他是不是蒋福,莫说换了个模样,就是原样的蒋福跳出来,他也没准备让。 他就没让她回神,低了头“咬”。 也不是头一次被他揽住了腰,心大的徐昭星还以为又和以前一样——来啊,互相调戏啊。 谁怕谁!真是的。 她瞪大了眼睛,见证了他是怎么亲下来的,脑子里轰鸣了一声,然后心里想到的是樊星汉说的那句——说喜欢她爱她都是骗她的话。 不不不,他没有骗她,尼玛,他都是来直接的。 徐昭星一开始还能闭紧了嘴巴,到后来就是憋了口气,不让自己喘息出声。 她有点儿晕,还有点儿迷糊,心跳的按耐不住,一阵一阵的心慌。 更觉得他有病,一会儿像个饿狼,就像是想把她吃掉,一会儿又温柔的像只阿汪,舔的她连连闭眼,招架不住。 至于吻技什么的不知道,根本无从比较。她虽说是阅男无数,但这个阅,除了看,就没别的意思了。 她除了被自家养的金毛丹丹舔过嘴以外,哦,听名字就知道了,丹丹还是个母的。 除了丹丹,她还真没被异性这么折腾过,连反抗都忘记了。 章得之是亲够了,才松开的她。 也就是才松开,又觉得还是不够,低头又亲啄了两下,才泛着醋意道:“以前总是‘我家二爷’说个不停,如今见了你家的二爷,你怎么不和他走?” “我家二爷早死了。”徐昭星还有些迷糊,醋意她是没听出来,倒是听见他磨牙的声音了。 再说,她又不傻,蒋福是必须已经死了才行的。 章得之也不是真纠结这个,又问了句 其他的:“你在梦里成亲了没有?” “没有。” “谈过…你说的恋爱吗?” “……谈过!”徐昭星是怔了一下,才答的。 一说谎就忍不住眼神乱飘,章得之浅笑,没有揭穿她:“我是六年前做的梦,你呢?” “哦,我就是寻死不成,才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 章得之点头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只亲了你一下,你就慌。”章得之笑。 笑,笑个屁啊! 徐昭星恼羞成怒,正要反抗,却听他道:“我与你还真是半斤对八两,这一世,我虽说是成了亲,可和没成亲一个样。而你,虽说是成过亲,也和没成亲一样。”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还有点儿绕,徐昭星解了半天,才将绕绕解了一半,就发现了异样。 她不是正坐在他的怀里,自然会坐在不该坐的地方。 那地方是会变的,如今就直直地顶着她的侧腰。 她一下子就解开了绕绕,瞪着他瞧。 又不是情窦初开,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若当真是那个年纪,女孩子说不定就咋呼出了声音“天啊,什么东西?” 男孩子一定羞红了脸,含着腰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换到了徐昭星和章得之这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别过了脸。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的声音,反正,两个人都笑了。 笑到最后,是章得之有些恼。因为那个会变的地方,笑着笑着就…趴了下去。 欲|望来的快,走的也急。 没有用过的东西,确实有些担心,好不好用呢。 他又捏了她的脸,恶狠狠道:“信不信,我……” 可他顿了一下,还是松开了她:“算了,再给你些时间,好好想一想,可愿跟着我……” 章得之立了起来,走出大帐。 今晚,他还有许多事情要理清。 —— 可能是怕步子太大,扯到蛋。 章得之夺下了洛阳之后,便没有了接下来的动作。 瞧那样子,倒是像想在洛阳常驻下去。 旁的人不明白他的心思,徐昭星多少 还能猜出来一些。 她知道他在练兵,说的有十万大军,可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夺下新安等地,靠的是奇袭。 夺下洛|阳,完全是靠火|药狂轰乱炸。 别说如今硝石难买,就是火|药充足,他也需要一支嫡系的精兵。 徐昭星是不急,在哪儿都是住,安心在洛阳住下就好。 她住的是郡守腾出来的宅院,蒋瑶笙自然是跟着她,姜高良和余良策也拎着自己的两三件衣裳,住进了前院。 徐昭星听说,射樊星汉那一弩|箭,是余良策发的。 她感谢了他的救命之恩,和他说了句:“既已经回不去了,你也就别纠结了。若实在担心家里,我明日便让章得之给你家中送个信,就说让他们拿一万黄金来赎你,叫长安相信,你是被俘,而不是谋反。等理顺了此间的事情,攻下长安,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见识过了火|药的威力,余良策自然晓得,跟着谁才是正道。 正如她所说,他担心的就是长安的事情。 余家人口不多,也有四十多人。更何况,那里还有他的至亲。 他喜道:“如此甚好,良策在此先行谢过了夫人。” 说着要跪,一旁的蒋瑶笙道:“余家的哥哥就别跪了,只当是我和我娘谢了你的救命之恩。” 蒋瑶笙是实打实地感谢余良策,那时,她在底下看着,瞧着那人举起了剑,吓得死去活来,又不得主意。 多亏了他那利索的一弩|箭射过去。 余良策还是跪了道:“夫人遇险,良策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况且,是我自己选择留在了这里,与夫人无关。夫人却挂念着我家中事宜,只叩一个头,并不能表达谢意。” 他叩了三个头,直了身,又道:“我给干娘奉茶。” 这时,有丫头端上了茶水,余良策跪着将茶水奉到了她的跟前,她接了。 得,干亲的名分已定。 章得之并不多过问徐昭星的事情,倒是徐昭星让他干什么,他照着做了就行。 初入洛阳,不止要安民心,还得安抚好了那些本地世家和有些头面的乡绅。 他白日里很忙,可入了夜,还是得翻墙去找徐昭星。 自那日尝过了她双唇的滋味,他也没敢再激进。 到了她那儿 ,与她说上几句话,有时回去,有时累的急了,就和衣在她的床上躺一躺。 反正,他们也不是没在一处睡过,不过是早上起的早些,不让人撞见。 他还真让人往长安送了一封信,让余家拿一万两黄金赎人,且不管那封信给长安城带去了多少风云变化。 眼看,夏去秋来,连庭院的枫树都变成了红的。 这一日,章得之回的晚。 徐昭星已经睡下,不知他今晚还来不来,留了盏灯给他。 兴许是有灯亮,三更都过了,她还没能睡踏实。 正迷迷糊糊间,一转身,身边多了一人。 徐昭星才将上来的睡意,又被他搅得一丝不剩。 软玉在侧,章得之今日就没打算安分守己,双手抱了她的腰,将她揉进了怀里,从头发开始,乱亲。 徐昭星被他亲的浑身发热,一时没忍住,喘息出了声音。 倒是犹如当头一棒,叫他清醒。 他停了下来,平躺。 徐昭星却一翻身,坐在了他的身上。 坐上去还在想,婚前试婚行为,到底是必要还是不必要?尤其是像她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是结二次婚的,思想还和这儿的人不一样。 关键有两点:一,她会不会婚不知道,若一辈子不婚、不开荤,恐怕她到死的时候后悔呢;二,即使她会婚,万一他要是不行,那这婚姻得多糟糕。若红杏出墙,那是她道德有问题。若不红杏出墙,那她多亏啊。 哎哟,不就是试个婚嘛,有什么大不了。 章得之见她愣了会神,忽地动手开始解衣裳,还是她自己的衣裳。 如今秋初,她穿的中衣还是很薄的那种。 他看着她。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了脖颈。 又开了一颗,露出了锁骨。 再开一颗,露出的就是…… 他捏住了她的手。 徐昭星也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不让解她自己的,那就…他的好了。 她挣开了他的手,身子往下趴了一点,去解他的盘扣。 他的衣裳就费劲多了,解开了外衣,才是中衣,不仅麻烦,盘扣还难解的要命,要不然直接脱裤子? 徐昭星解开了他的一颗扣子后,思索了一下,腾出了手,往下,又被他给捏住了。 章得之要疯,她俯下身的时候,他已然看见了中衣里头青色的小衣裳,和小衣裳上头的白润肌肤。 女人和男人长的太不一样,虽说有一样的地方,可触感不同。 她的身子抱起来柔若无骨,不知道摸起来又是什么样? 还有她身上的香味,先前包裹着中衣时,就像是阻隔了香味传出来。 如今,敞开了点儿口,那味道一丝一丝地飘散出来,就像迷|魂药。 他捏住了她的手,道:“你可想好?” 徐昭星一时没悟出来,他让她想什么,偏了头看他道:“你到底让我想什么?不就是睡个觉!” 章得之一恼,拉了她的手,将她拽了上来,又一翻滚,将她扣在下,狠了声道:“不就是睡个觉?既如此,那就睡吧,睡完了之后,我看你怎么跑!” 他是给了她机会想的,可转念一想,她若是想逃,他也不会撒手就是了。 所以,还有什么想不想的,先要了人再说。 剩下的事情,徐昭星又开始犯迷糊。 解盘扣这事儿,想来因为他是土著,比她快了可不止一星半点,她也就是愣个神的功夫,他已然脱了自己的外衣和中衣,只剩一条底裤了。 徐昭星惊讶之余,还有空欣赏。 一根手指头划过了他的胸肌、腹肌,还有好看的腰线。 心大啊,心大,哪里会想到这种事情,也是会死人的。 她看光了别人,总是会轮到自己的。 他来解她的衣裳,她捏了他的手道:“熄灯。” 猜,这时,还由不由得了她? 章得之解开了她的中衣,将她的小衣裳扯掉。 被人一览无余,还是在灯下。 灯光在闪烁,她的眼神也在闪烁,只有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然后,就是手指划过,手掌轻揉,双唇自上而下。 一开始,轻的叫人心痒。 中间,又把人揉搓的死去活来,却还不吞下。 是什么时候一丝不剩的,她早就不记得了。 要问她试用的结果如何…… 答案得轻颤着回答,啊,受不了了,你快滚蛋吧! 徐昭星也不记得自己被揉搓了几遍,又吆喝了几声叫他滚蛋。 兴许是 早就想过有这么一天,自打住进了洛阳城,就没有丫头守夜。 慧玉几个住着的厢房和她的房间隔了整整一个院子,别说完事了,要热水,就连什么时候完事的,她都不知晓。 累了,困了,做梦了,还在云里头飘啊飘的,才想飘走,就又被人拉回来了。 还记得,她在梦里头说:“章得之,你还有完没完了?” 那人……好像在笑。 意识彻底清醒的时候,窗外已经大亮。 屋外头有声响,她轻哼了一声,就听屋外有人道:“娘,你是不是病了?娘,你回个话好不好?” 其实依蒋瑶笙的脾气,她早就闯进去了。 可慧圆死拉着没让,昨夜她睡下的晚,起夜的时候,可是亲眼瞧见谁进了房。 一听见蒋瑶笙的声音,徐昭星翻坐了起来,也顾不上腰酸腿颤,推了身边的人,小声道:“你怎么还没走?” “睡都睡了,为何还走?” 这就是章得之的理论,从前是因为没真睡,叫别人误会了不好。 如今已经翻来覆去地睡过,就没有怕误会那一说了,还怕别人不误会呢。 “你你你,赶紧给我走。”徐昭星不管三七二十一,推了他下床。 章得之光条着道:“如今天已大亮,你倒是教教我怎么走,才能不被人瞧见呢?” 徐昭星心慌的不得了,开始往身上套衣裳,还顺手捡了他的扔给他:“那你赶紧穿好了衣裳,赶紧赶紧,穿好了躲柜子里。” “我不躲。” 徐昭星跺脚。 “跺脚也不躲。” 她咬了牙道:“成啊,咱们绝交。” 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娃,说绝交就能绝交的了。 如今都这样“坦诚相对”了,连身上的痣都数过,说绝交……呵呵,也不怕人笑话。 章得之慢条斯理地套上了底裤,又慢条斯理地穿好了中衣,徐昭星将他的袍子往他怀中一塞,还有鞋子,再连同他,一齐塞到了衣柜里。 衣柜门也就是才将关上,就听房门一响,蒋瑶笙的声音便传来了:“娘,你到底是怎么了?叫了这半天的门,你怎么都不吱声呢?” 又听见徐昭星道:“还能有什么事!睡的沉了,没听到,难不成,我还能在屋子里藏一个奸|夫?” 章得之在柜中想,可不是藏了个奸|夫,就在柜中窝着呢! 还想,她这么对他,晚上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改。正式进入试婚期 第六十三章 这几日,徐昭星日日腰酸腿颤,可想而知,晚上做了什么样的苦力。 不是说章得之天赋异禀,而是那厮耐心超级好,不止正头戏到位,前戏也唱的妙。 哪一次不让人跟着他轻哼出声,那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要早知道后果是这样的,她又何必主动那一下下。 徐昭星有苦难言,一瞧见章得之就没了好脸色。 心里想着,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那样?也没空琢磨他的心思是什么样。 其实章得之的心思很简单,就是觉着分开了一回,发现一日都离不了。 可她那厢的态度可不怎么好,至少从没有含蓄或者不含蓄地表达过很想他,然后呢,他便想着,换一种方式,让她一日也离不了他。 这个时候,他考虑问题的方式,就稍显幼|稚了,没想过他也会有牛老,耕不动地的那天,更加忘记了女人的生理构造。 七月二十六,徐昭星一大早就撞见了喜事。 不是喜鹊立在枝头喳喳叫,而是……她大姨妈来了!好开心啊!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大喜事。 这说明了两件事情:一、她今晚不用工作;二、她没有“中标”。 婚前避|孕,可是一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情。 只是这地儿的避孕方式有点落后,没有小雨衣,更没有毓婷,全靠开|枪开不准,还有萝卜拔的快。 像她姥姥那一辈人,哪一个不是生个六七个子女,女人一结了婚之后的大半辈子,就只能干生儿育女这一件事情。 什么都是事到头上了,才会仔细想。 她以前光想着结不结婚,现在还得想,不管结不结婚,都要不要生孩子的问题。 章得之依旧是二更过后到的徐昭星的屋子,平日里见她,不管是睡着,还是没睡着,从不会安稳地躺在一个地方。 今儿倒好,不止平躺,还笔直笔直,一动不动。 他凑了上去,她推开他的脸,“今天不行,我大姨妈来了。” 章得之愣了很长时间,坐起来道:“你怎知我今日和徐家人见了面?” 他怪想不通的,难道她还会掐会算不成?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不过,我今日见了你的侄儿,还有你的叔父,并不曾见女眷,而且我并不知你母家是哪一家。” 徐昭星要疯,她和他说话一向随便,一张口就说了,倒是没想到换来了这个反应。 她笑了一会儿,勾了勾手指,叫他凑到了近前,一字一顿说:“我、月、信、来、了。” 章得之真的有认真地想了一下月信为什么叫大姨妈,不得结果,索性躺下道:“那今日我们就各睡各的。” 说的是各睡各的,可前几日都那么荒唐过了,今日这么平静,心理上的落差,委实不好调整。 章得之侧翻,伸头,去亲了她。 没敢像前几日亲的那么凶,浅尝即止,又躺下,竟还是不好睡。 而她呢,很快呼吸均匀。 这就尴尬了,想的是换一种方式,叫她离不了他,到头来,竟还是他先离不了。 他这个还只是奸|夫的男人,心里是不忿的。 第二日,天还没亮,章得之要走。 徐昭星还没醒透,半眯着眼睛道:“我要不要也见一见我的侄儿?毕竟还有瑶笙在呢!” 在洛阳城的日子,委实无聊,她倒是想四处跑跑,可章得之说洛阳的局势还不稳,瞧着城是夺下来了,但暗流涌动。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如今又是起事之初,就算有“拥废王之后,就是顺应天命”的说法,却也不能行事过刚。 章得之对待那些地头蛇一直用的是怀柔的政策,这些事情,即使她不过问,也不代表不懂。 徐家虽说现在就是个二等的世家,可毕竟在洛阳城了百年,势力还是有的。 但徐家的家主如今是昭娘的叔父,本来应该是昭娘的哥哥,但自从他战死,就只有另一房来顶立门户。 徐昭星没说要去见昭娘的叔父徐集,只因在昭娘的记忆里,关于徐集的记忆本就不多,一个是怕露馅,再一个就是身份不对。 嗯,是的,人都道她是章夫人,可若一见了徐集,可不是露馅了,他们还是一对儿“奸|夫淫|妇”。 可见一见自己的亲侄儿倒是无妨。 徐昭星在脑海中翻找着关于昭娘侄子的记忆,大名叫徐文翰,小名叫京儿,好像十八还是十九岁。 徐昭星正想到这里,已经穿好了衣裳的章得之俯身啄了她一下。 幸好,大清早没来法式湿吻。 她正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那厮的手居然还伸进了被子里,在她的胸上揉了一把 ,这才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拉出,号了号她的脉象。 他道:“过了这几日吧,这几日你还是静养静养,身子……有点儿虚了。” 可不是虚了,夜夜被折腾,身上疼嗓子哑,还睡不好。 徐昭星不想看他,半合了眼道:“快滚吧。” 原还想再问问他,为何不趁机南下,多攻下几个地方? 算了算了,女人和男人不管说什么,男人都忘不了那回事的时候,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 军师,也只能白日里当。 章得之笑笑,将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还不忘在软香上摸一把。 他出门的时候,刚好撞见慧圆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 慧圆原准备闭一下,他却叫了她道:“哦,过几日,他便能来了。” 慧圆愣了一下,红着脸点头。 章得之走了一个时辰之后,徐昭星方才起床。 也就是洗漱完毕,蒋瑶笙便和余良策一道来了。 自打余良策认了她做干娘,蒋瑶笙便黏紧了他,嚷嚷着要学射箭,还把姜高良撇到了一旁。 其实就是不撇,姜高良也比余良策忙。 作为章得之的独子,虽说她已经知道他不是章得之亲生的,但这不是没别人知道。 如今,巴结这位姜公子的人,多了去了。 世家结交就是这样,老对老,小对小,女人对女人。 都知道章得之冲冠一怒为红颜,也有人瞧过章夫人在城门上的景象,递上请帖的也有很多,但章得之都以“内人”受到了惊吓为由,给拒绝了。 章得之忙,军务和政务都得抓,余下的姜公子,可不就成了众人争抢着巴结的香饽饽了。 徐昭星见两人一道来,就知余良策又是来蹭饭的,便叫人先上了三碗热腾腾的汤饭,和两碟子小菜。 她这儿的汤饭就是菜和饭一起煮,小火炜上半个时辰,就是半岁的小儿也能吃得,入秋了之后,再配上点辣子或是醋,开胃又提神。 吃饭的时候,没人说话。 余良策一连吃了三碗,吃得鼻尖冒汗。 等丫头们把碗碟一应撤下,慧润也煮好了花茶。 谁也认不准都是什么花,一包有七八样,全是章先生让人送来的。一次送半月的,今日煮的,是今早才送来的,瞧着和前几日 不太一样。 徐昭星只抿了一口茶,便知换花了,昨日喝的放了冰糖还有些涩,今日的就是有些酸。 她和慧润道:“不是跟你说了,我不喝这些花茶,我要喝龙井。” 慧润瞅了一旁的慧圆一眼,抿了嘴道:“我也是这么和慧圆说的,可慧圆说,这是先生专门给夫人调理身子的花茶,比做药膳简单,还好用。况且,咱们这儿除了这花茶,就没有其他的茶叶了,若不然也不会委屈余公子也喝这个了。” 说者是无心,想着这一屋子都是自己人,什么话都能讲。 那厢的余良策却是呛住了,一听说这花茶是给夫人调理身子的,将含在嘴里的那口茶,不知是该咽还是不该咽,一不留心,呛得猛咳嗽。 徐昭星就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虎着脸道:“没有不会去买,自个儿手里有银子,还怕被人难为吗?” 这时候,慧圆说话了,“夫人,咱们的银子没剩多少了。” 好吧,这是件大事呢! 徐昭星唉了一声,捂了脑壳。 慧润道:“夫人,银子不多也不怕,咱们不是还有先生嘛!” 伸手问男人要钱,徐昭星两辈子都没干过。 徐昭星翻了翻眼睛,不说话。 余良策清了好一会儿嗓子,终于能说话了。 他道:“干娘,不是我多事,干娘和先生的事情也该办一办了。” “我和他……什么事?” “自然是喜事。”余良策说着,还瞥了瞥蒋瑶笙,又道:“瑶笙妹妹说说看,是不是这个理?” 蒋瑶笙一撇嘴道:“我不管,我娘怎么高兴怎么办。” 余良策原想着,再婚的父母,总要顾虑子女的想法。 还想着,趁此机会,劝一劝蒋瑶笙,一定要大度。 不曾想,被她噎了一下。 蒋瑶笙也不是故意噎他的,她就是那样想,她娘怎么高兴怎么办。 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谁最亲?还是娘最亲。 像她娘说的,男人不能不要,可哪个女人要是把男人当作了全部,那才是有病呢。 她娘若高兴和章先生在一起,就算他是姜高良的爹,她也不拦着。 可她娘要是不高兴,谁劝也不行呢。 一说起这个,母女两人竟是这样 的反应,余良策也只好默了。 —— 五日之后,徐昭星留了姜高良在家,又以姜高良的名义给徐文翰下了请帖。 昭娘的记忆里,那徐文翰就是个冒鼻涕泡的小孩,仔细算算,他可比姜高良和余良策都大了两岁。 徐文翰和姜高良已经见过一面,因着他是瑶笙的表哥,姜高良一早就候在了门前。 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骑着白马的青年,姜高良下了台阶,等他下马,便道:“徐兄,请。” “贤弟,客气。” 说起来,徐文翰长的有三分像夫人。 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姜高良与他颇能说的来。 姜高良引着他到了前院,却并不曾停留,直接往后院去。 徐文翰虽然奇怪,可起初并没有言语,一直走到了二门边上,他死活不肯再往前一步。 他道:“贤弟,这可是你家的后院。” 有些事情,可不是一件两件就能解释的清。姜高良正色道:“徐兄,我若是要害徐兄,也不会这般地将你往后院引。我虽不才,却受父亲多年的教诲,大丈夫有可为,有可不为,我家这后院,徐兄大可放心的进。我也不瞒徐兄,今日请徐兄过门的不是我,请你的人,就在后院呢!” 徐文翰思索了一下,道:“难道是章夫人……你母亲为何要见我?” 他倒是听人提起过章夫人。 有人说她倾国倾城,若不然也不会有了冲冠一怒为红颜。 也有人说她胆量过人,凛然立于城门,丝毫不变颜色。 管夫人叫母亲不是不可,只是他爹和夫人还没有成亲。 姜高良稍显尴尬,又伸了手道:“徐兄,请。” 徐文翰想了又想,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这本是郡守府邸,听说郡守有六个小妾,这后院的地界儿自然要大,不然也住不下以群计的妻妾。 徐文翰跟着姜高良左转右转,到了一处叫“春暖园”的院子。 姜高良顿了下步子,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徐文翰跟着他才将踏进了院子,就瞧见廊下站了个姑娘。 那姑娘的身条高瘦,穿的是上绿下粉的襦裙,竟煞是好看。 徐文翰微微红了脸,还略低了下头,和前头的姜高良道:“贤弟,那是……” 再一抬头,廊下,哪里还有姑娘的身影。 姜高良也不解释,只管引着他往花厅走。 这时,蒋瑶笙早就跑回了花厅,同她娘耳语:“娘,表哥来了。” 她还在襁褓的时候,是和表哥见过面的。 可她哪里还记得。 方才也只是大致看了一下,瞧见表哥的身高和姜高良差不离,肤色很白,与她和她娘白的一样。 也就是不多时,她就听见了脚步声音。 姜高良领了徐文翰进屋。 那徐文翰没敢抬头,就行礼道:“见过章夫人。” 徐昭星将他上下打量,道了句:“你和你爹长的可真像。” 徐文翰诧异,一边大了胆子抬头去瞧,一边道:“夫人与我爹是旧识?” 只见那主位上坐着的夫人,一手支了额,眼睛里闪着光,将他仔细瞧。 看着有些面善,却想不起来,到底在何处见过她。 他又道:“父亲过世的早,是以,文翰并不曾听过夫人的名号。” 这说的是客气话,到现在为止,他根本就不知道这章夫人姓什么。 徐昭星笑着同身后的蒋瑶笙道:“瑶笙,你来告诉他,你娘叫什么。” 蒋瑶笙也笑,脆生生地说:“我娘姓徐,闺名昭星,刚好与这位哥哥同姓呢!” 何止是同姓,就连名讳也熟悉的要命。 他姑姑好像就叫徐昭星,还有他姑姑的女儿也正是叫瑶笙。 徐文翰纠结了半晌,才开口道:“姑姑?” 徐昭星点了点头。 蒋瑶笙便嘻嘻笑着上前福了福身:“瑶笙给表哥见礼。” 徐文翰回了礼,可脑子还是懵的。 他姑姑嫁到了宣平侯府,姑父比他爹过世还早,那他姑姑是何时成了章夫人的? 徐昭星自然知道他会想些什么,便道:“我为何出了长安到了这里,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我的身份尴尬,不易露面,这才叫了你来,就想问一问这些年你和你母亲过的可还好?” 其实不问也知道,孤儿寡母度日,好能好到哪里,坏却是没有限度。 徐文翰一听,便苦笑。 有什么好不好的,日子能过的去,只不过出头的机会少。 早几年,他就想去太学读书, 叔公却一拖再拖,连不学无术的徐文星都准备去了,却死活不说让他去的话。 如今这一战乱,他和徐文星想去太学再也不能够了。 徐家本来是倾向忠于朝廷,可叔公那人肯定不会拿整个家族硬碰硬,想着和章先生虚与委蛇,等到朝廷派了军队夺城,再里应外合。 而他一向敬佩先生的学问,犹豫了几日,到底要不要和先生投诚,这就见着了自己的亲姑姑。 沉默了些许时候,他忽然笑道:“怪不得前日的宴席上,先生非让叔公家的三弟改名,原来先生是怪他撞了姑姑的名字!” 过的好不好他没有回答,徐昭星也没有再问。 徐昭星留了徐文翰吃午饭,也没有告诉他,她到底是章得之的什么人。 临走前,还嘱咐他,不得把她是谁的事情宣扬出去。 她就是不说,徐文翰也不准备和谁提起,就连母亲,他也不准备告诉。 徐文翰将出了门,还来不及上马,就见章先生领着一骑人马回转。 他赶忙行礼。 章得之自然认得他,笑问:“怎么不多坐一坐?” 徐文翰垂了首,隐晦道:“今日家中还有些事情,说好了过几日再来。” 章得之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方道:“去吧!” 果然,三日后,徐文翰不请自来。 这一日刚好是八月八,章得之的生辰。 外头的事情有很多,也不是一日就能办好。 章得之索性给自己放了假,午饭是和徐昭星一起,领着三个半大的孩子吃的。 吃完了饭,他考了姜高良和余良策的学问,布置了文章一篇,将他俩打发走。 又耍了另一套明显威力很大的剑法,惹的蒋瑶笙非要学不可。 他叫来了小妆,让蒋瑶笙跟小妆走。 这还是自攻城那日起,徐昭星头一回见到小妆。 第一回见她,徐昭星便知她是章得之的人。 只因她的耳坠正是缩小了的青玉符。 此时再见,也并不意外。 倒是小妆自个儿又介绍了自个儿:“陈妆见过夫人和姑娘。” 蒋瑶笙并不想跟她走,无他,就是想着她的年岁太小,剑法肯定不好。 直到陈妆露完了一手,蒋瑶笙目瞪口呆, 任由她拉着走。 孩子们都被哄走,徐昭星便想,糟糕! 她坐直了身子,和他道:“咱们什么时候去南阳郡啊?” 章得之自然而然地坐过去了一些,揽了她的腰道:“鳞山军已经过去,贪多嚼不烂,我可不贪。” 徐昭星不止听过一回鳞山军,这一回决定刨根问个底儿。 她又道:“那鳞山军,有什么优势吗?” “人多势众。” “那将他们笼络来不就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 “你是废王之后。” “可废王之后,又不止我一个。” 谁家说起来,都有一本烂谱。 况且,传承了两百多年,还不兴出个个把个的歪瓜裂枣儿! 鳞山军拥立的首领也正是废王之后,只不过那个“后”的祖宗,早些年就被逐出了家谱。 那些人可不管,到了这个时候,别说还有根可寻,就是无根可寻,只要是个姓姜的,他们说他是正统,他就是正统。 徐昭星就是想拉着他说正事说个不停。 章得之今儿可不想和她说这些,大好的时光,可不能这么浪费了。 孩子们都走了,丫头们也全都出去了,还有门窗都关紧了。 哪怕是白日呢!他忽地将她打横一抱,先是转了几个圈,才扔到了床上。 徐昭星没防着,吓了一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压住了。 她不知道章得之前几日的心里都憋了股气,明明知道她的身子干净,却并不着急。 他想让她着急来着,可是等了数日,都没等到。 这又尴尬了,说起来,还是他更急。 人都道,那没尝过肉味的毛头小子急,可像他这种好容易找了个称心如意的,好几天没吃着,才是真的着急。 徐昭星急道:“这青天白日的,你给我滚!” 章得之却含了她的耳朵,轻咬,还道:“现在莫说让我滚的话,留着一会儿讨饶的时候说。” 这荤话说的叫人身起战栗。 徐昭星推了他一把,没有推开。 他顺势就摁住了她的胳膊,俯|身亲|下去。 先是乱|亲,后来便含住了唇瓣,心里头想着怎样才能让她想要自己, 便轻|咬了她的舌尖,猛|亲。 就是徐昭星快喘不过来气的时候,陈汤在外头报:“先生,徐公子求见。” 以至于很多年过去,徐文翰都不明白章先生不怎么待见他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说一下哈,昨天的那个其实基本没怎么改动,就是把婚前x行为改成了试婚,把肚|兜改成了小衣裳,然后删掉了几个“解”衣裳的解,就这样。 没有第一时间上车的小伙伴不要惋惜,基本上飙车的精华就是那样。 老司机飙车会控制在不被和谐的合理范围内,然后请小伙伴们和老司机约定一下,咱们看飙车一定要低调,评论里不说飙车了的话,怕没买v的孩子们看见了举报我。嗯,改动申请解锁,是一件挺烦的事情,直接影响了飙车的心情。谢谢了!还有中秋的福利已经送到,红包不大,最近晋江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不让收益转晋江币,我的晋江币也就那么多了。等能转的时候,再给大家发福利。 ——耐你们的老司机。 第六十四章 古往今来,说哪个皇帝不好,悉数的罪状里少不了的一条就是荒|淫无度,然后再将荒|淫无度细分一下的话,那多半会有白日宣|淫。 虽说章得之还不是皇帝,可白日宣|淫正常人也不是不可以。 徐昭星不是没准备生日礼物,其实事要是成了,她就是个礼物,他笑纳就成了。 哪里能想到,自个家里的三个孩子被打包送走,肉已经到了嘴边,杀出来一个徐、文、翰。 这谁家的熊孩子! 出门之前翻过黄历了吗? 徐文翰出门前确实没有看过黄历,但他可是犹豫了三天,才有的勇气上门。 大白日的,不止他姑姑在家,连先生也闭门谢客。 他可是用了“特权”,甩了马鞭和门上的人道:“我有急事要见你家夫人,耽误了,你担的起吗?” 他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因着上一次姜高良请了他过门,徐集便让人软禁了他娘。原还想不动声色地毒死他,被他给识破。 徐集不是说他是家族的叛徒,如今他就真个叛给他们看一看。 绕是如此,他也不敢在正门停留,而是乔装到了后门。 章得之知道,若陈汤没有要紧的事情,并不敢直接到后院。 这个时候,徐昭星推他,其实就是她不推,他也知道什么事要紧。 可她一推,他的心情不太好。 本来已经停了下来,却还是又亲了一口,还咬了一下,并不觉得解恨重生之保姆很忙。 陈汤已经将徐文翰引到了后院的门口,听见里头的先生让把人带进来,一刻都没敢停留。 徐文翰一进了屋,就扑到了徐昭星的脚下,道:“姑姑,求姑姑救救我娘。” 不待人问,便将这三日徐家都发生些什么,一五一十地说了。 徐昭星哪里能想到徐集存了那样的心思,原不过想姑侄见上一面,却不曾想成了导|火|索。 徐昭星没见过徐集,可章得之和他打过交道,那个老狐狸能一点儿都不知晓?恐怕他心里想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徐文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一说完,他姑姑就掐了章先生一把,虽然那动作不太明显,他看见之后,慌忙低下了头。 徐集的心思,章得之不过也是猜到罢了,可并不敢笃定。 还想着,即使 徐集不是真心臣服,也并不敢如此嚣张。 这一回,真不能说是他故意为之,至少有三分的原因是没有思虑到。 他拉了那只来掐他的手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这是当着徐文翰的面,给徐昭星解释。 好吧,老狐狸也有打盹的时候呢。 徐昭星转弯转很快,抽回了手,道:“那你说如今该怎么办?” “容我想一想。” “想什么?你总不能轰进去!” 听她这么说,章得之便知她心里有了主意,可那主意他不同意,直接道:“那不行。” 徐昭星白了他一眼,心里想:我说什么了,你就说不行? 白完了,才道:“出嫁的姑娘要回娘家,可是谁都拦不了的事情。” “你无需多说,你想去狼窝,我肯定不能同意。” “除了这个法子,你还有什么好法子不成?你若铁血,一进城就该铁血,哪里还用拖到现在!” 两个人的意见不合,争了几句。 徐文翰跪在地上,只能干着急。 他姑姑是什么性情,他不知晓。 关于章先生,他也仅知先生的学问超群。 这就是两眼一抹黑,想插|嘴,都不知该从何插|起。 两个人僵持住了,徐昭星道:“就这样说定了,我带着小妆,再带着…东西去,别说是徐家了,就是地狱我也敢闯一闯。” 东西是啥? 自然是火|药。 章得之的脸色阴郁,思了片刻,不是在想可行不可行,而是在想他拦的住她吗? 答案叫人泄气韩娱之脸盲。 他半天无语,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转过弯的,又一想,他何时拦过她!哪一次,不是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而他要做的,无非就那么一件,确保她的安全。 章得之叫了陈汤,无需多吩咐,他便匆匆出门,安排一应事宜。 徐文翰也并不敢多停留,从后门而出。 其实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人马无需几个,甚至越少越好,才能让徐集大意。 原还想做一场城门外的戏,被徐昭星给否了。 假不假啊,她是去忽悠人不错,可忽悠也不是那样忽悠的。 这就直接从郡守府邸而出,只带了小妆和慧圆两个。 蒋瑶笙不依,死活非得跟着去。 徐昭星头一回冲她发了火,一开始连慧圆也不想带,她是章得之钦点的。 章得之亲手将她扶上了马车,还欠着身子进了车厢,捏了她的脸狠亲了一口。 他还是有些恼,恼什么呢?一时,又说不清楚。 只是亲完了道:“你记着,你今天欠了我什么。” 徐集要是除了,对他有利。 这事不算她欠他的。 那就只有…床上的那件小事了。 徐昭星嫌弃地推了他道:“旁人不知,你还不知?我可是去替你办事的,事情要是办成了,不比在床上陪你翻滚好?” 章得之气急,拉了来推他的手,隔着衣裳,狠咬了一口,“今日欠了我的,总要你还回来。” 徐昭星还来不及呼痛,他已经跳了下去,马车缓缓前行。 徐昭星也缓缓闭上眼睛,仔细去回想昭娘记忆里的徐府。 所有的宅院对女人来说,似乎只有后院那么大的天地。 春天的牡丹园,夏日的石榴园,秋日的桂园,还有冬日的梅园。 园子都不大,却处处有别样的风景。 徐文翰说他娘被软禁在了梅园,如今不过才将立秋,那梅园是个什么光景,不看也知。 景无景,声不声,有的不过是一地落叶,满眼狼藉。 行了有一盏茶的光景,马车停歇。 徐昭星掀了车帷,从方寸大的缝隙瞧见了徐府的匾额,和府门前的两头石狮。 小妆伸了手来扶她,她便递了过去,摇摇晃晃地下了马车,端的是一副娇滴滴檐前雨。 徐府的看门人向她讨要拜帖。 徐昭星柔了声音道:“从没有听过出嫁的女儿回娘家,还需拜帖的。难不成我父母兄长过了世,我就不是徐家嫁出去的姑娘了?你去里头通报给我的嫂嫂,就说我、徐家的大姑娘,她的小姑子回来了,叫她出门来接。” 声音是温柔的,可撂出来的话叫谁也不敢怠慢了。 徐家的大姑娘嫁出去了十数年,老一些的家奴还记得她的模样,才看门的这半大的小厮,满共也就十二三岁,哪里能记得。 那小厮匆匆忙忙去通禀。 他要去何 处通禀,徐昭星自然知晓,若是一来,就能见着她那嫂嫂,这也就不是难事了。 徐集一得了通禀,便在心里头琢磨。 且不说来人是真是假,就当是真的好了。 可如今洛阳城门紧闭,她是怎么进的城,又是何时进来的? 若一早就到了这里,为何现在才到家? 心里头的疑惑太多了,他眯着眼睛吩咐大儿,“去,去叫你媳妇迎一迎她。” 大儿媳妇柳氏进门的时候,他大哥家的昭娘还不曾出嫁。 两人见过,是真是假,一见就知了。 若是假的最好,绑了送官。若是真的……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又能翻出多大的浪花! 柳氏正在屋里头哄孩子,这是她和徐韵的第四个孩子,才将满一岁,呀呀的还不会说话。 徐韵一进了屋便和她道:“快,你去前门口瞧瞧,门上有人说大伯的女儿回来了。” 柳氏将孩子交给了奶娘,也顾不上重新梳妆,带了婆子,急急往外走。 她是见过大姑娘,那会儿她不过是新嫁娘,还有那会儿他们住的也不是这座宅子呢! 她头一回上门,便是大姑娘接待的。 如今十多年过去,客主翻了个个儿。 柳氏的正头婆婆早逝,如今虽又有了新婆婆,可这后院一向是她来大理。 是以,远嫁的姑娘回了门,也理应她来接。 离前门还远,柳氏便瞧见了立在门前的红裙裾。 心里头想着,算算大姑娘的年纪,也有三十多了,怎还穿的这般娇艳的颜色! 待稍走近了一瞧,不由的咂舌。 瞧那模样确实是大姑娘无疑,可再一瞧,只觉自己见了鬼一样。 大姑娘竟和出嫁前无甚两样,不过是眉眼间多了些成□□人的风情罢了。 再看看自己,相形见拙,大约就是这样念兹在兹。 柳氏一急,差一点转身回去换衣裳。 女人就是这样,到了什么年纪,总会在意这些。 可那边的眼睛尖,居然冲她挥了下手绢。 徐昭星一眼就认出了柳氏,因为柳氏的左眉下面有一颗绿豆大小的痣。 徐昭星向她招了手。 柳氏还能说什么呢,斥了那小厮一句:“你个不长眼 睛的,大姑娘也不认识了?” 然后就是场面上的话,是不是真心,一眼即明。 不管怎样,徐昭星算是顺利地进了徐家的大门。 她问:“二嫂,我大嫂呢?该不是这么些年过去,还埋怨我!” 柳氏笑道:“那哪儿能啊!大嫂生了病,正在静养。” 徐昭星信她的鬼话,那就见鬼了。 她惊道:“大嫂病了,那我得去瞧瞧她。” 柳氏不依,非要拉了她去正堂。 去正堂比去后院强,若是能见着徐集更好。 徐昭星没让小妆跟着,道了一句:“二嫂,我住哪屋?你且叫人带着我这丫头先去归置东西。” 她带了四个箱子,都是箱子的上层放了几件衣裳,下头放的都是一点就轰的火|药。 柳氏也正有这个意思,命了管事嬷嬷领路。 还道:“先前下人一来报,我便慌忙叫丫头婆子去整理。如今,也该好了。” 徐昭星嘱托小妆:“你跟去好好瞧瞧,别让手快的下人,弄坏了我的贵重东西。” 柳氏的脸一僵,停了一下,方道:“说的是,嬷嬷也跟去好好瞧瞧……”瞧瞧她都带了什么精贵东西,连远在洛阳的她都知晓,如今的宣平侯府已经不是往昔了。 小妆自然明白徐昭星是什么意思,福了福身,跟着那管事嬷嬷离开。 柳氏这厢便带着徐昭星去了正堂。 徐集和徐韵已经在正堂候着了。 徐昭星给他二人行礼,面上端的是恭敬。 徐集瞧着也就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和昭娘记忆里她爹的样貌,并不怎么相似。 人都是护短的,像樊星汉百般照应蒋家一样,她想若是真的昭娘,肯定也不愿意徐家出什么事情。 即使都姓徐,也有远近亲疏。 徐昭星是怎么着也不会让徐文翰和他娘出事的。 “昭娘,坐重生之如此多娇。”坐在主位上的徐集道。 徐昭星坐了下来,和徐集说话。 徐集会问她什么,她心里有数。 此番前来,端的本就是“快攻快打”。 她可没准备做长期斗争,便打着不管他问什么,她都如实回答的念头。 既然来了,她就没什么可恐惧的。 徐集先是叹了过世的昭娘爹娘,又叹了早逝的徐升,当然还顺便说了蒋福。 说了这许多不紧要的,不过是拉一拉感情。 接着,说的便是最紧要的事情。 他问:“昭娘,你是何时来的?” 徐昭星算了算:“约有一个半月呢!” 他眯了下眼睛,又问:“那你为何如今才归家?” 徐昭星叹了句:“哦,叔父有所不知,我是被人虏来的,实在是身不由己。” 徐集听到这里,心里一咯噔。 一个多月前被虏来的女人,有一个很有名的,正是章得之的夫人。 徐集盯着徐昭星猛看,想在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却是不能够,索性问道:“昭娘,你长安数年,可识得章先生?” “识得。” “与他的关系如何?” “还成,说的过去。” 徐集拍了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清脆一响。 他道:“你这个不孝女!” 除了骂这个,他一时还真找不到其他的词汇了。 她却笑了。 孝也得对自己的父母尽孝,昭娘父母双亡,难不成还要对记忆里都不怎么有的叔父尽孝不成! 徐昭星当然要笑,最烦的就是道德绑架。 一开始是真笑,后来,就是冷笑。 她道:“叔父的话说的真是莫名奇妙。如此,咱们便将话说开了吧!叔父的心思我知道,叔父若想要为朝廷进忠,我现在便可命人开了城门相送。只是,叔父不该软禁了我的嫂子,还想害死我哥哥唯一的亲骨肉。” 徐韵在一旁都听傻了,他们家的姑娘说什么“命人开城门相送”,这得有多大的脸,才能说这样的话。 他瞪着他爹,一脸的疑问。 徐集又拍了桌子道:“你还没想到吗?她,她就是章夫人,祸水呀!” 徐韵还在傻眼,他已经站了起来道:“如此正好,我今日就替祖宗斩了这祸根一品悍妻之倾城画妃!” 一见他爹拔了剑,徐韵便没空继续傻,抱了他爹的腿说:“爹,三思。咱们徐家一共有四十三口人,这是要全折在城中吗?” 徐集若是有那么忠心的话,早就在城破的时候就向朝廷“尽忠”了。 他举了剑,不知是该砍 还是不该,气的只能给了徐韵一脚。 就是这个时候,后院里一声炸雷的声响。 徐集吓得剑掉落在地上,吼了一声:“你干什么?” “天雷落在徐家,叔父,这可是吉兆!”徐昭星笑笑地道。 徐家的后院被轰塌了三间房,所幸柳氏就没想着给徐昭星住多好的院子,给她收拾的是后院最偏的院落,小妆机灵,一早就撵了众人,并没有人员的伤亡,就是吓坏了一应女眷。 这一声轰响,不过是引子罢了。 轰响将过,陈汤便带着人攻破了徐家。 对外只说,天雷降下。 而天雷为何降在了徐家,想去吧! 难不成是因为没有顺应天命? 别说那是章得之做的手脚,兵丁可是轰响过后,才到的徐家呢! 徐集和徐韵已经跪在了堂下,徐集的嘴硬,还道:“我忠心臣服先生,先生唱的又是哪一出?难不成怕旁的人知道,先生的夫人乃是出自徐家?”他说的含糊,不过想给自己留一线生机。 章得之饮了口茶,“我的夫人出自徐家,可不是一件没脸的事。” 徐集一噎,难不成他还要说“你的夫人是蒋家的寡妇”。 他忍了又忍,方道:“先生,如此算来,我们还算亲眷呢!” “哦?我以为我夫人的亲眷只余了文翰。” 其实说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话,是杀鸡儆猴,还是宽宏大量,章得之也在掂量。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那徐集并非一点能耐都没有。 可抬了徐集,就压了徐文翰。 论起亲疏,自然是徐文翰和她更亲。 章得之的心里,一直在盘算这些事情。 他没去问徐昭星该怎么处置徐集,她虽凶悍,却及其恐杀,他知道。 他叫人将徐家的男丁下了大狱,女眷和孩子则直接圈禁在徐家的后院。 徐文翰的娘从梅园里抬了出来,听说,她确实已经缠绵病榻好几年。 没有被软禁之前,每日顶多能吃下些米汤。如今被软禁三日,也不晓得有没有喝上过一口热茶。 大约是同为寡妇,徐昭星的心里如刀绞一样的难受梅花杯传奇。 这就是女人不“水性杨花”的下场吗? 一心养大儿子没什么 不对的,不对的地方就在于那些人认为她就应该守忠,不仅对她多加限制,还有她自己对自己的禁锢。 韦氏又被抬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听儿子说过,她那个小姑子回来了。 想想多少年没有见过她,临了临了,还是得依靠她呢。 韦氏挣扎着起床,叫丫头给她梳妆打扮,捯饬好了,便让儿子去请她。 徐昭星本就离的不远,徐文翰来请,她便跟着去了。 一进了屋,就瞧见韦氏靠坐在软榻上,她指了指旁边,有气无力地道:“昭娘,过来坐。” 昭娘的记忆里韦氏是没有沉鱼落雁之貌,却也是个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眼前的人怎么成了这个模样? 徐昭星缓缓走了过去,一手托住了韦氏伸来的手,只听韦氏道:“没想到,咱们姑嫂两人,还有这般对坐说话的时候。” 徐昭星宽慰她:“等嫂嫂好了,我陪你说个够。” 韦氏笑,伸手抚了她的脸:“瞧瞧你这模样,和在家做女儿时,无甚两样。” “我这是全靠妆容。等嫂嫂好了,我让我那梳妆的丫头给嫂子好好梳妆,保准和我一个样。” 韦氏收回了手,拿帕子捂了嘴,轻咳一阵,才道:“你莫拿那些话哄我,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我啊,活不了几日了。今日叫了你来,就是有话要和你讲。” 徐昭星正要开口,她伸了手,阻挡:“你别说,你听我说。我这一生啊,活到现在,死了就是解脱。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文翰罢了,徐家的那些人,你也见过了,莫说让文翰指望他们,只要他们不害他,我死也能闭眼了。可,哼,那一个个的霸占了宅院不算,想方设法想要弄死我们母子,多亏了老天长眼,将你送回来了。往后啊,文翰也就只能靠你这个姑姑了。” 这是在托孤。 哪怕徐文翰今年已经十八,在亲娘的眼里仍旧是孩子。 这个时候,徐昭星当然不会再说其他的话,她道:“你尽管放心,他是大哥唯一的骨肉,我一定不会不管他。” 韦氏咧了嘴笑,没有血色的脸上闪着奇异的光,她叫了徐文翰进屋,一手拉了他道:“好了,儿子,你姑姑答应把你瑶笙表妹嫁给你了。” 徐昭星皱了眉道:“嫂嫂,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韦氏并不理她,原想再和徐文翰多说几句的,却只觉气往上顶,紧接着便一阵猛烈的 咳嗽,像是要把心给咳出来,她闻见了血腥味,眼睛也有些花,她能看见儿子在说话,可死活听不到他说的是什么。 韦氏咳了血出来,眼看人就要不行了。 徐文翰哭喊着:“娘,娘~” 一旁的徐昭星有些懵逼,她这是被个将死之人算计了? 第六十五章 有些人,就不要试图和她讲道理,因为讲不通。 尤其是将死之人。 徐昭星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可那厢半大的小子正在哭母亲。 是是是,很悲痛。 她也觉得悲痛,还觉得恶心。 这个世界,难道就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吗? 还是说,大家都觉得道德绑架是一件可以降服任何人的利器! 前有徐集骂她不孝,后有柳氏逼她就犯。 可她们都不知道,徐昭星最不喜的就是被人拿捏。 她有她的道德标准,她突破不了自己的底限,同样,别人想突破她的底限,也是不能。 她看着韦氏咽气,嘴角还擒了一抹释然的浅笑。 她不会试图和一个死人讲道理,可蒋瑶笙的事情是她这个活人说的算。谁都别想横|插一杠。 徐昭星没有留在徐家办丧,晚饭时间,她回了郡守府。 章得之也办完了自己该办的事情,就坐在她的屋里等她——讨债特别罪案调查科。 心里头倒是想过债要怎么讨?自然是磋磨。 男女间的磋磨,若磨出意思来,着实是一件销|魂蚀|骨的事情。 不过,章得之也不是个色|中恶|魔,好像整天除了琢磨这个,就不琢磨别的事了似的。 也就是到了这间屋子,不由自主想的总是关于她的事,起先一定是正事,想歪也是一定的。 如今,他想的是一脸倦意的徐昭星回屋,他帮她捏一捏松松骨,就能入戏。 徐昭星确实是有一脸的倦意不错,眉眼间的怒气也是隐藏不了。 “怎么了?” “没怎么!” 问她问不出,可还有一直跟着她的慧圆。 章得之才想出声叫,徐昭星忽然骑在了他的腿上,双手勾了他的脖子,下一刻就吻在了他的唇上。 幸福来的太突然,章得之差点没有招架住。 讨债的还没有开讨,欠债的主动。 除了意外了下,难道有债还都不收? 他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音,以手沾了点茶水,灭了油灯。 听说夫人忙活了一下午,别说吃饭了,连水都没有喝到。 慧润端来了温在炉子上的莲子汤,才将走 到门口,屋里的灯忽然灭了。 她离开了一阵,慧圆可是一直在门前守着。 慧圆悄悄向她摆了摆手,抬高了声音道:“慧润,夫人歇下了,咱们也回屋吧。” “不是……”先生还在屋呢! 慧润的话还没有说完,被慧圆给挡住了。 慧圆提醒她那么多次,唯有这一次她是真正明白了。 慧润惊的张大嘴,不说话。 慧圆心想,怪不得夫人喜欢慧润,正是因为她无心。 屋外头很快没了声响,大老远,仿佛又有蒋瑶笙的声音传来过,但很快又平静了。 徐昭星竖着耳朵在听外头动静的时候,没有留意他在做什么。 等回了神,发现,他的手脚倒是够快,已经弄散了她的衣裳。 也不是头一回这样了,更不是在灯下。 她索性自己扯开了小衣裳。 先开始还是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又站了起来,你推我一把我带你一下,滚到了床上。 这个时候,身上的衣裳当然是一件都没有落下。 姿势也用过了许多种,总是一开始正常,后面的就富有挑战。 这一回,他却叫她侧躺。 他的前心贴紧了她的后背,烫得她心里一松,仿佛连心也跟着暖了一下。 可这样,上半身贴的紧了,下半身并不好动作。 这似乎正是他想要的,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就这样贴紧了她道:“怎么,不高兴了?” 她闭紧了嘴巴,不想说话。 章得之笑,拿手弹了她的脸道:“敢情把我当做了解除烦闷的灵药。” 药不药的,她没那么想,就是觉得心里烦躁,不想想事情,刚好和他翻来滚去,不需要用脑。 这男人真够烦的,想和他交心的时候,他想脱她衣裳。如今衣裳都没了,他又想和她交心。 背后都被硌疼了,他倒是能忍得了。 章得之见问不出,心知她现在不想说,又弹了她的脸,手便顺着她的脸往下,忍不住调笑:“果然,如今欠债的才是爷!” 说着,他扳过了她的身子。 磋磨,磨的就是个你情我愿的意思。若有一方不情愿,这就成了用强。 而两厢情愿,是上云端了,还是下地狱 了,都是欢畅。 她的声儿细细的,婉转悦耳,像猫似的。 他想发了恨的磋磨,一听她细细的声儿,便心软了。 放慢了动作,摇啊摇的,连床也跟着摇,叽溜叽溜响。 临了,他才发了阵恨,还道:“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的床上。” 什么死不死的,怪不应景。 只是太累了,徐昭星没有说话。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才半眯着眼睛问他:“章得之,你说是死在外面的人多,还是死在床上的人多?” 章得之愣了一下,哈哈笑,“如此,我倒宁愿死在你的床上。” “得了吧,一大早,吓唬谁呢!有这磨嘴的功夫,先把徐韵放出来。” 徐集拔了剑要斩她的时候,那徐韵因为拦着,还挨了徐集一脚。 纵然,那徐韵不是真心要救她,却是个心里头有牵挂,又明白事儿的。 徐昭星找他也没有多余的话讲,无非是想要问问他,是要小家,还是为朝廷尽忠? 她是看出来了,徐家这时候绝对不能倒,若不然想给徐文翰说个媳妇就难了。 徐集不听话,那就拿徐集开刀萌女御仙道。 剩下的人还得留着。 一个家族的意义就在于,抱团抱的好,前途无限量。 其实这话还用问嘛,叫徐韵说,山高皇帝远的,谁当不是当,反正,也轮不到徐家。 可如今不一样了,徐家的姑娘成了章得之的夫人,若有一天,章得之称帝,那徐家可就是皇亲国戚了。 徐韵在大牢里便将亲爹好一阵数落,不止他数落,就连二弟三弟,也和他想的一个样。 三兄弟已经商量好了,他们爹老糊涂,他们可不糊涂,正值壮年,还有大把的年华,说什么都得出去呢。 而且,出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真心的臣服。 倒是没想到,徐韵这么快就能出大牢。 他到了徐昭星的跟前,扑通一跪,道:“妹妹,我爹他老糊涂了,妹妹就别跟他置气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妹妹得好好想想,先生成事指日可待,那妹妹呢?” “我?”徐昭星是怔了片刻,才想到的,原先她倒是跟蒋瑶笙说过类似的话,想要做皇后,就得有强大的娘家。 这才过了多久,竟有人和她说一样 的话,且被劝的对象成了她。 徐昭星啼笑皆非,就算她和章得之昨晚上还在一块儿滚,也没想过要当他的皇后。 一块儿滚的关系,可以很简单,就是肉和肉。 若是当了皇后,那关系就复杂多了,肉和肉之间还夹杂了家族、国家,再甚至王储。 她和他讲不清楚,只问他:“叔父怎么想?” 徐韵说的斩钉截铁:“我爹他年事已高,本来就不能做主。” “那谁能做主?” 徐昭星问话之时,徐文翰刚好跨过门槛。 徐韵回头望了一眼,咬牙道:“长房长孙。” 徐昭星没有说话,抬头去看徐文翰,那意思是问他可满意了。 不满意,怎么能满意呢? 若不是徐集将他娘软禁,他娘怎么可能走的这么急。 徐文翰憋了股气,别过了脸。 倒是有些脾气,韦氏的死,她的心疼和徐文翰的心痛可不一样。 说她薄情寡淡也好,说她自私自利也罢,她对韦氏没什么感情,就连好感也随着韦氏的算计一块儿消失了。 可她仍旧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劝他原谅。 看了徐韵一眼,她郑重道:“如此,那就按文翰想的办吧!” 徐文翰一惊,徐韵脸白了,慌忙换了求人的方向赴汤蹈火。 他道:“文翰啊,叔叔知道叔公有对不住你和你娘的地方,可你也该念在你婶娘和孩子们的份上……当真为了你娘一人,就要了我们四十几口人命!” 那个家里,姓徐的都是坏人,反倒是柳氏对他们母子照顾有加。 徐文翰的拳头捏了许久,终于松开了,和徐昭星道:“既然如此,这事儿姑姑就别管了,交给先生处理的好。” 好吧,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徐昭星便叫人把徐韵带到了章得之那里。 家中正在办丧,徐文翰不宜久留,正要告辞,徐昭星道:“你再等一等,我还有话和你讲。” 徐昭星琢磨着话得赶紧说清楚的好,又琢磨着怎么说才能降低伤害。 她叹了口气,道:“文翰啊,我实话跟你说,姑姑我,被你娘给摆了一道。” 她顿了一下,没理会徐文翰的惊讶,又道:“你娘她说让我照顾你,这她不说我也能办的到 ,可她转脸叫了你进来,便说我把瑶笙许给你了。” 徐文翰抬头看了看徐昭星,小心翼翼地道:“姑姑是想……悔婚吗?” 悔你妹啊! 徐昭星有些恼,瞪了他一眼,吩咐外头的慧圆,“去把余公子和姜公子给我请来。” 不多时,余良策便和姜高良携手而来。 三个半大的小子一并排站在了徐昭星的跟前,她道:“我今日便把话和你们说明白了,你们三个,一个是章得之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干儿子,还有一个是我亲侄子。我不偏不向,哪个想娶我的女儿,就凭真本事。我不看身份功名,只看真心实意。而且我不拿主意,我女儿说嫁谁,我就给她办嫁妆嫁给谁。姓章的儿子不用拿你爹说事儿,我不怕他。我家的干儿子,也别以为哄好了我,就能如愿。还有我的亲侄子,你说我悔婚也好,耍赖也罢,在我这儿,就是这个理。没有父母之约,只有两心相悦。” 三个人各自对望了一眼,心里头各自有各自的盘算,有一条倒是相同的,那便是两心相悦,都想要。 徐文翰再不说悔婚,虽然他心里仍有些不舒服,但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他懂。 娶妻娶德就是琴瑟和鸣,他娘是什么意思,他懂,只是男人的功名,怎可依赖女人而建起。 徐文翰点了头,那厢的两人也不废话,一齐应下。 徐昭星又道:“你们三个给我记住了,老老实实的别走歪门邪道,我家瑶笙不是个好哄的,更不好惹。至于我,干了什么坏事,落到我的眼睛里,后果你们知道。” 没哪个敢大着胆子说不知道,三人全部点了头。 徐昭星摆了摆手,让三个一齐滚蛋了。 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她自己的事儿还是一团的乱麻。这三个小子,一肚子的心思,还以为她不知道。 她气,她累,她不想说话。 —— 余良策三人才将出了后院,便被章得之叫走。 姜高良当时就变了脸,同那两人道:“完了。” 余良策和徐文翰一愣,只见他已经掀了衣摆,走在前头。 怎么着都得“死”,早死早超生。 怎么个“完”法,别说是徐文翰了,就连余良策也不知晓。 来了这么些日子,章先生对他一向客客气气。 不过他对姜高良的话 并不怀疑,那是章先生的儿子,再没有谁能比他还了解先生了。 他干娘倒是了解,可他干娘那是能唯一骑在先生头上的。 余良策跟在了姜高良的后头,徐文翰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他们去的是章得之的书房,到的时候,陈鹰陈酒几个正在里头商议着什么。 三人并排等了一会儿,等陈鹰几个出来,他们方才进去。 章得之什么话都没说,低着头正在桌案上写着什么。 徐文翰偏头看了看余良策,只见他不说话,心里想着自己也不能说话。 余良策瞧了瞧姜高良,先生的亲儿子都不吭声,他也不说话。 三个,可是行了大礼的。 先生没让起,他们就只能跪着。 这一跪,就跪了一个时辰。 余良策这时肯定已经明白了,姜高良说的“完”是怎么个完法。 一个时辰之后,章得之放下了笔,和他三个道:“方才去后院了?” “是。”三个异口同声。 “夫人说什么都得听着。”他又道。 “是。”还是三人同声。 “以后少惹夫人生气。” “是。” “去吧!” “是。” 姜高良瘸着腿将徐文翰送出的门。 那徐文翰也没好到什么地方去,上马的时候,一回没上去,上了两回,还是他在一旁扶了一把。 余良策的身板挺的倒直,可走路腿也颤。 姜高良说不好心里是什么滋味,如今夫人把话挑明了说,就是他爹也不会说些什么,这是给了他机会。可夫人一次给他弄来了两个情敌……想想近来,蒋瑶笙和余良策在一处呆的时间比他多,他都不由得心慌重生韩剧未完时。 他爹的心思他也摸不准,与夫人在一处了,却至今没有说过迎娶。 他与他爹住的并不远,他爹在不在屋里睡,他心里清楚。 可瞧着今日的气头,罚的这般狠,他爹是真把那位捧在了心尖上。 听说徐集病倒了,徐家的所有人都被放回了家。 这是韦氏下葬了之后的事。 这个时候,徐文翰也搬到了徐昭星住的这郡守府,与余良策住在了一处。 徐 家的事情就算这么了了,别管外头的人在议论什么,洛阳的时局算是稳了下来,不过城门依旧不能开。 章得之道:“闲下来的日子不会多长了。” 徐昭星跟着叹气。 樊星汉是她放走的,算着日子,怎么着也该搬来救兵了。 可不是,不趁着秋日打仗,还等到冬天行军不成! 只是不知,这一回的救兵会来多少人。 其实即使她不放樊星汉走,那救兵也会来。 来了更好,来的若是百万之师,这一战役胜利,基本上就定了大局。 说的是攻城容易守城难,攻城是主动的,守城是被动的,攻城一方会用很多策略,守城的一方则是面对对方的策略来应对,始终处于被动状态。 这也并不可怕,只要七日之后,姜舍之能将硝石和硫磺运来。 徐昭星一心想着樊星汉已经出城,哪里能想的到樊星汉折了回去就为能带上慧珠,因此而错过了出城的好时机。 那一日,小妆因着要护她,见她被带走,就偷偷地跟在了后头。 如此,慧珠去了哪里,便无人知晓了。 她对慧珠已经没有情谊可言,却也不想赶尽杀绝。 她阻止了章得之全城搜人,这是看在“慧”字辈的其他丫头的面子上。 —— 樊星汉胳膊上的伤已经好了七成,他与慧珠整日闭门不出,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 慧珠将他伺候的很好,少有丫头有她那么细心。 他几乎是一抬手,她便知他接下来想干什么。 樊星汉也不是第一日知她细心,却仍旧对她刮目相看。 也可能是人心换人心,如今真心实意对她的,只有这个丫头了。 也不枉他没有丢下她不管了。 那日他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他觉得他没法出城,去寻了她红楼之荣华春景。 后来才想明白,他是错过了出城的最好时机,想想,却也没有后悔。 如今城门紧闭,再想出城已是不可能。 他叫慧珠去了城里的祥瑞药铺一趟,替他找人。 慧珠为了走动方便,改了他穿旧的衣裳,褪下了红妆。 这样看来,她倒是多了几分俊俏的模样。 事情办得顺利,樊星汉联 系上了马旺,吩咐他多注意章得之那厢的动态,又让马旺送来了笔墨纸砚和酒。 慧珠有些不高兴了,埋怨马旺道:“爷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你怎能送酒!” 马旺也不知她是哪个,瞧着樊爷即使落难还把她带在了身旁,还只当她是樊爷的女人,笑道:“姑娘说的是,可爷的吩咐,我也不能不从。这样,姑娘多看顾一些,让爷少喝点…不误事就成了。”说着还挤眉弄眼,好像话里有话。 慧珠白了他一眼,还在心里想,爷的心思全天下第一,即使喝了点酒又能误什么事。不过是喝酒伤身,何必呢!就是喝的醉死,夫人也不会回来了。 这最后一句她也就在心里想了想,没曾想,转脸爷便喝了个半醉,她一气,就把那话说出了口。 樊星汉倒是想一醉解千愁,却是越喝越愁。 他心里的话谁都没讲,即使眼前这个知道他秘密的丫头。 见她伸手来抢他的酒壶,推开了她道:“滚。” 那丫头也太蠢了,一推就坐在了地上,还默默地流了眼泪。 他最烦的就是女人哭,上一世,他不喜昭娘,就是因为她的眼泪实在太多了。 一想起昭娘,他的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 他上一世愧对她,原想着这一世能弥补。哪知……谁能把他的昭娘还回来呢? 他怨自己这些年的不管不问,他若是早一点去帮她一把,或许她就不会自尽了。 樊星汉丢了帕子在地上,道:“别哭了,你和我说说,昭娘没有自尽之前的事情!” 慧珠一愣,缓缓伸手。她捡了帕子,擦了眼泪,还在想,难不成二夫人告诉爷以前的事情了? 她对爷不敢有非分之想,可二夫人明明已经不要爷了。 还有以前的事情,她不敢说,她不愿意哄爷,却也不愿意让爷知道她轻视二夫人。 慧珠的心一横,缓缓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爷的身边,一手解开了衣裳,一手去拉他道:“我知道爷的心里难受,可世上并不止夫人一个女子,我不求爷疼惜,也不求爷给我名分,只求爷能别再折磨自己了。” 樊星汉原想推开她的,他满脑子都在轰鸣,是啊,别再折磨自己了。 不如,放下。 第六十六章 也不是心血来潮,徐昭星计划了好几日,只为能出门走走。 几日前,章得之便把陈妆给了她做贴身的丫头。 徐昭星这时候才知道,那丫头也就是看起来十二三岁,实际年纪比看起来要大十岁。 我去,这才叫驻颜有术,驻的还是童颜。 徐昭星咋舌的同时,也没忘记八卦一把,前后问了她几日驻颜的秘方,陈妆都只是淡淡一笑。 最后一回是当着章得之的面问的,陈妆仍旧微微一笑,退了下去。 章得之饮着茶道:“那是陈妆家传女不传男的秘术,就连她丈夫都不知晓。” 丈夫?!徐昭星又咋了回舌,“她丈夫是哪个?” “你认识的。” “谁?” “陈酒。” 好吧,徐昭星在心里赞了陈酒一声好福气! 又觉得哪里不对,她原以为他手下的那些个陈汤陈酒和陈佳云一样,都是出自陈家。 那这陈妆嫁给了陈酒,是近亲通婚? 章得之饮了半盏茶,方道:“我想了多日,也应该给陈汤他们换个名字了。” “换名字?” “嗯,换个。” 主子给下人换名字本就是常事,可……“好好的,给别人换名字干什么?” 反正,谁要是说给她换个名字,她肯定不高兴。 章得之瞥了她一眼,浅笑:“以后就叫他们徐汤徐酒徐妆。” 徐昭星不傻,自然已经明白了“陈”姓的意义。 如今陈成了徐,她也没觉得开心到哪里去,就是觉得这男人告白的方式奇怪。 我喜欢你,我就让我家的仆从全部跟你姓。 听起来不肉麻,其实想想真肉麻。 要知道肉麻话虽然肉麻,但是很少有女人不爱听。 她是个典型的女权主义,却不激进。女权主义容易让人误解,以为女人要□□,做皇帝,奴役男人,其实一种性别奴役另一种性别,正是男权社会的缩影。女权,权利的权,并不是权力的权。 即使是在“男女平等”的口号喊了几十年的社会里,炼造出的铜铸铁打的女人,也会想要爱情。 她要的是男女对等的爱情,而在爱情里,少不了的就是男女间干的那些个又蠢又肉麻的事或者话。 那个章得之,是个务实派,务实派干的肉麻事也是务实的。 务实派不是不好,举个例子,女人总喜欢讨论是愿意为女人花钱的男人好,还是总拿话哄女人的男人好? 花钱考验的是他舍不舍得,拿话哄人考验的大概就是情商了。 舍不舍得和情商,她想兼得。 她有一种老章好像要开窍了的错觉。 章得之就是趁着午饭的时间,来坐坐饮上一杯茶。 茶喝完了就走,临走前,道:“徐妆,伺候好了夫人。” 便出门去了。 陈妆变成了徐妆,这变化也太快了。 徐昭星一时还接受不了,那厢的小妆倒是答应的利索:“先生,放心。” 徐昭星也不管章得之是真放心还是假放心,拉了陈妆,哦不,是徐妆,不由分说,出门去。 她想在洛阳城里转转已经想了很久,正门不好出去也没有关系,那就走后门呗。 徐昭星带着徐妆出门,穿的是普通丫头的衣裳。她们倒是想穿男装,可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的话,如今啊,想弄身男装,除非从小厮的身上现扒。 徐昭星一向待身边的人不薄,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陈留,即使是丫头,也穿的是绸。可到了这儿,也只能是粗布衣裳。 两人穿着青色的粗布裙裾,欢快地出门。 她们是转了两条街才发现自己被人给盯上,起初还以为是那些影卫,后来徐妆道:“夫人,这不对。咱家的影卫向来谨慎,根本不会露出马脚。” 逛个街而已,就被人盯上。 社会治安也太差了。 徐昭星放下手里的胭脂,不动声色。 “能不能瞧出有几人?” “奴婢发现了三个。” “生擒。” 徐昭星将那胭脂铺里的胭脂,每一种都买了一盒。 零零碎碎一共二十几样。 徐妆拿着这些东西跟在她的后头,两个人左逛右逛,到了街头。 徐昭星指了指转角巷子里的那棵老树,道了句:“去那儿瞧瞧。” 徐妆还道:“夫人,那地方除了老树,就没有旁的可看了,不去也罢。” “你是夫人还是我是夫人?” 徐妆只能噘嘴跟上特别罪 案调查科。 这是个死巷子,两人越走越往里,径直到了老树旁。 这时才看清楚,那是棵两人都抱不过来的枣树,树顶上结着密密麻麻的大枣,红的红,青的青,压弯了枝头。 徐妆搁下了手里的东西,捡了几颗石子去砸枣,就是这个时候,打巷子口进来了三个人。 徐昭星低问:“是他们吗?” “夫人一会儿靠墙站好,交给小妆就行了。” 徐昭星道:“你得先想法子堵了他们的退路。” 她依言靠墙,还顺手捡了块最大的石头。 眼看那三人步步逼近,徐妆忽然从腰里抽了软剑,腾空一翻,到了那三人的后面,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为首的赵牛骇了一跳,他们奉命在郡守府外蹲守了几日,今日好不容易撞见一对儿丫头打扮的姑娘出门,原想着捉了这二人回去好好问询问询里头的情况,哪里能想到小小的丫头居然是硬茬子。 赵牛的心思转了几转,指了枣树道:“你们是哪家的丫头,谁让你们偷我的枣。” 徐昭星笑了,“打从我一出家门,你们就跟上了我,你说我是哪家的丫头!” 赵牛的心里一咯噔,面上还想撑一撑,旁边的王和说:“大哥,被这丫头识破了,咱们怎么办?” 赵牛气急,给了他一脚。 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赵牛只能悄声嘱咐另两人:“打不过,就跑。” 可,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徐妆的剑法,徐昭星见过,她这个不懂剑的门外汉都知道那剑势之凌厉,都快赶上电视里的特效了。 那三个虽说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可也不是她的对手。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徐妆便一脚踩了一个,另外的那个被她的软剑指了喉。 本以为自己还能帮把手,谁知道,她连手都没出过。 得,石头算是白捡了。 徐昭星手一松,又把石头给扔了。 如今,人是捉住了,怎么带回去,颇费功夫。 徐昭星正一展莫愁,就碰见了一队巡逻的兵丁。 好吧,瞌睡一来,枕头就到。 人交给了那些兵丁押回去,徐昭星领着小妆又逛了一逛。 她准备去一趟布庄。 城里的硝石和硫磺,章得 之一进了城,就搜了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不止弄走了那两样,还有很多治疗外伤的草药。 “弄”这个字听起来比“抢”好了一些些,章得之“弄”那些药材之前,做过调查,若是城中大户的铺子,那就是直接打欠条萌女御仙道。若是小门小户,指着药铺吃饭的人家,则给了银两。 起事之初,又一次养着十万汉子,不靠打白条“弄”来东西,确实没那么多的银两。 好在,洛阳的粮仓还是满的。若不然,仅为了口粮,他也不能常驻洛阳。 以战养战,才是发家致富的好办法。 章得之自己骑的那匹马,连马鞍都坏了,前几日才换上。 还有章得之的衣裳,袖口发白。 虽说上了战场多穿铠甲,可铠甲的里头还得有耐磨的衣裳,徐昭星准备买上些耐磨的布料。 事情就是这么赶巧,徐昭星去的布庄,对面是一家药铺,名为祥瑞。 药铺的门脸不大,想来是小门小户指着药铺吃饭的人家。 徐昭星进布庄之前,也就是多看了一眼那药铺。 不曾想,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呢! 已经进了门的徐妆拉了她一下,“夫人,可是想买药?” “不想。”徐昭星转回了头,踏过门槛。 她选了两匹布,一匹是墨绿,另一匹是深蓝,俱都是耐磨的料子。 徐妆道:“夫人怎么不给自己买一匹?” 徐昭星便指了那墨绿说:“这是我的。” “那颜色……” “挺好。” 两个人打道回府,章得之已经回来了,板着脸坐在桌案前,一个人对着棋盘。 是发呆也好,发傻也罢,徐昭星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一饮而尽,才说:“给你买了匹布做衣裳。” 章得之叹了口气,这是想发火也发不出来的节奏。 徐昭星就在这时,问了:“那三人,你叫人审了吗?” “审了。不过,都是些市井无赖。” “不信。”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我还能骗你不成。那三个无赖受人指使,专盯着郡守府。原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小丫头,准备擒了你回去好好问一问府中的情况。” 徐昭星放下了茶盏,道:“那 他们就是倒霉催的了。” “可不,谁能想的到好好的夫人就喜欢穿了丫头的衣裳乱跑。” 章得之这话说得阴阳怪调。 徐昭星呵呵一笑:“你错了,夫人才不是喜欢穿丫头的衣裳,夫人是喜欢穿男装,可惜没有合适的赴汤蹈火。这不,买了两匹布,你一匹,我一匹,咱们做一模一样的样式,穿个情侣装。” “什么装?” “说了你也不知道。” “那你就跟我说说是哪两个字。”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情,伴侣的侣。”徐昭星瞪他的那一眼,就好似带了光,又好似带了火。 倒真想做个飞蛾,往她的眼睛里扑。 —— 那三个无赖被充了军,送到了洛阳城北的邙山上日夜操练。 这是徐昭星的主意,反正从他们的嘴里也问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她又一想,她没来这儿之前,有很多家里的男孩管不住了,就送到部|队。 她上高三的时候,一个平时只会打架的男同学被送去当兵了之后,居然给他们写信劝他们好好学习。 可见那是一个绝对能让人脱胎换骨的地方。 章得之效仿,把城中大狱里的犯人,全都送到了邙山头。 还定下了例律,凡立下战功者,不论出身,按功封赏。 徐昭星这两日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如果樊星汉没能出城呢? 那一日,她在祥瑞药铺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像慧珠。 还记得,她在这儿的第一套男装,就是慧珠几个做成的。 也还记得,她让慧珠替她上身试穿的模样。 祥瑞药铺里的那人,徐昭星看的真切,俨然就是换上了男装的慧珠。 瞧她低头一笑时的满面羞涩模样,怎么也不像是病了的。 那她为何出现在药铺? 多半是给人抓药。 那人还能是谁呢! 她放了樊星汉是想让他逃,毕竟他是昭娘的夫君、蒋瑶笙的亲爹,她既已经知道,就不能装不知道。 可他不走,留在了城中,是想做什么?里应外合?釜底抽薪? 想想,朝廷派的大军也许已经集结好。 她焦虑的不得了,使人去叫来了徐文翰。 他是本地的,他的人也都是本地的,她便令了他的人去盯梢。 就是去祥瑞药铺外头盯一个女扮男装的,然后摸清了她住哪儿。 徐文翰得了令,从后院里退了出来。 纠结了片刻,便去寻了章得之。 将他姑姑令他办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章得之道:“是你姑姑让你来告诉我的?” 徐文翰怪尴尬的,说:“我想着姑姑乃一介女流,唯恐她思虑不详……” 后头的话他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 章得之给他留了脸面,“想来你是想办好了你姑姑的事情,又人手不够,这样,你去找陈鹰,让他借给你几个人手。” 徐文翰讪讪地称了“是”,退出来了还在想,他这事情办的,怎么感觉里外不是人呢? 先生也是的,怎么任由他姑姑胡来呢? 徐昭星不知道这茬,章得之也不曾提过。 白天来就是喝茶,晚上来,自然就是那个。 她有时候想,他怎么没有大姨夫呢! 三五天来上一次,还有个想头。 日日无休,怪烦躁的。 她实在是忍不了,问他:“章得之,你是天赋异禀吗?”白日里都那么忙了,晚上还这么累! 如今的他俩,已是坦诚相对。 章得之正在她的上头忙和,他怔了一下,便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了。 他笑的不行,“你要是心疼我,今天,你就在上头。” 说着,还托了她起来。 手托的地方,就算隔了层衣裳,也能告他性|骚扰,更别说如今什么都没隔。 徐昭星不愿意。 他便道:“上面的风景好。” 这次,轮到徐昭星笑的不行了。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搂着睡了。 不过,第二天早上,徐昭星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正睡的迷迷糊糊,一开始觉得地震了,稍微清醒了一些,才发现,尼玛,是她在摇。 据说,大清早上来一次,能让人神清气爽。 徐昭星是不知章得之爽不爽,他走了之后,她一觉睡到巳时,还觉得浑身都是软的。 早饭和午饭就赶到一块儿吃了,慧玉道:“ 姑娘交代了,今儿不来吃饭。” 蒋瑶笙已经连着六七日不来吃饭,徐昭星心虚,总觉得她看出来了什么。 她和章得之说好听了叫两情相愿,说不好听了就是通|奸。 这事,若大环境都是这样,就不是异类。 可大环境不是这样的,她还真怕上梁不正下梁歪,带坏了蒋瑶笙红楼之荣华春景。 徐昭星才端了碗,门上的人便来报,说是徐公子来了。 她又让人舔了一副碗筷,让人将他请了进来。 他姑姑这儿的午饭吃的真早,不过,他早上也就喝了碗粥,在外跑了一圈,当真有些饿。 徐文翰从善如流,话也不多讲,吃了三碗饭。 然后才和徐昭星道:“姑姑,我的人等来了你说的女扮男装的姑娘,也摸清了她住哪儿,我今次来就是想问问姑姑,接下来做什么?” 其实徐昭星也没想好怎么办,按照蒋福那个死性子,蒋家的祖宗支持的谁,他肯定不会违背祖宗的意志,想要说服他不可能。想要除掉他,她又过不了自己那关。 徐文翰见他姑姑半晌没有声音,又道:“而且,我的人还发现,那姑娘与药铺老板是相熟的。” “药铺老板姓甚?” “姓马。” 吓!冤家路窄。 徐昭星冷笑,樊星汉杀不杀先不讲,那个姓马的势必要除掉。 徐昭星冷脸道:“你去安排一下,那姑娘的住处,差人看着,未免他们逃。然后,我要亲自去祥瑞药铺。” “姑姑要去做甚?” “杀人。”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那姓马的欠了她一条命。 徐昭星从没有问过陈鹿的事情,可始终不见人,结果还用说! 以至于,她每每看见慧圆,都觉得自己欠了她一条命。 这一日傍晚,洛阳街头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一个女人拿了把剑,追着人砍。 章得之听人来报,简直傻了眼。 还玩笑地和徐汤说:“我以为世上的女子最泼的不过她那样。” 她是谁,徐汤肯定知晓。 他道:“先生说错了,夫人那不叫泼,夫人那个叫做魄力呢!” 章得之听了直笑。 来报的是负责城中治安的徐鹰,支吾道:“要不先生去瞧瞧?” “有什么好瞧的,你看着办就成了。” 徐鹰哭丧了脸,只能说实话了:“先生快去瞧瞧吧,追着人砍的正是夫人呢!” 章得之愣了一下,还是只能……笑。 他匆匆忙忙赶去了,徐昭星已经擒住了那姓马的重生韩剧未完时。 人还没有死透,却只剩半口气了。 他的身上没有剑伤,逃跑的时候,他想上树,后头的徐昭星一急,直接跳起来飞了一脚。 就这么着,成了半死不活的,再也跑不了。 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徐文翰,目瞪口呆。 徐昭星那一脚,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章得之一见她就问:“他是谁?” 徐昭星愤怒道:“诓了我出城,又绑了我的马爷。” 怪不得! 章得之叫徐鹰把人带回去,总在路面上被人瞧,可不好。 徐昭星不依,挥了剑,还是要砍。 章得之拦了她道:“行了行了。” 徐昭星的剑举的挺高,可真让她挥下去,她真是不一定能办到。 若那马爷,和她势均力敌,她拼了命也要将他斩杀。 可如今他倒地都起不来了,对付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她办不到。 她恼自己,什么时候就说什么时候的话,总要有非常时期的凌厉手段。 没来这儿的时候,杀人是犯法。 到了这儿,杀人就是为了自己能活啊。 她像给自己催眠一样道:“他杀了陈鹿,我一定得杀了他。” 一旁的徐鹰等了许久,也没敢把人带走,一听这话,便道:“原来夫人是为了徐鹿,夫人且放心吧,过不了几日,徐鹿和二爷就要来了,他虽说没了半个胳膊……” 话说到此,徐鹰没敢再往下说,因为他瞧见了先生瞪来的凌厉目光。 徐昭星打了个寒颤,剑咣当掉在了地上。 章得之挥手让徐鹰带走了人。 徐昭星浑浑噩噩地跟着章得之回去,见了慧圆,问:“他的胳膊断了,你知不知道?” 慧圆怔了片刻,点头,看了看一旁的章先生,才道:“夫人,他,胳膊虽断,但命还在。这便是不 幸中的万幸了。夫人若觉得对他不住,往后就让他跟着夫人,多给些月银就是了。” 徐昭星闭了眼睛,好半晌才道:“章得之,樊星汉在哪儿文翰知道。” 章得之点头,他没有说,樊星汉在哪儿,其实他也知道。 怕血恐杀,他不会逼她。 如果登上那个位置,要嗜血吃肉,那也是由他来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她又道:“章得之,你明日让人给我下聘,后日咱们就拜堂。” 第六十七章 如果说,徐昭星对谁是最真心的话,那人一定是蒋瑶笙了。 蒋瑶笙总是能让她想起徐妈对她的精心养育。 徐妈和徐爸离婚五年之后,有人给徐妈介绍了一个对象,两个人相亲的头一天,刚好她放学很早,看见了那个男人送徐妈回家。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徐妈当时惊慌的模样,她那时就是糊涂蛋,徐妈和她解释那个叔叔是来问路的,她真的相信了。 结果……没有结果。 徐妈唯一的相亲经历,就那样结束了。 徐妈过世后的整整一年,她都没能走出来,也直接影响了她参加国家队的选拔。 她落选,而后大学毕业,成了体育老师。 她总觉得徐妈为了她,放弃了做女人的幸福,一辈子谁都没有亏待,就只亏待了自己。 如今,她也成了徐妈一样带着女儿独过的妈,她不会亏待女儿,也不想亏待自己。 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又何必在乎夫妻之名。 要知道少了一个名分,会让孩子抬不起头的。 不知道章得之会不会怕她,自古求娶,都是男求女,她倒好,嘴巴一张就指使人下聘。 那厢,章得之果然呆了很久,才说话。 他道:“明日下聘,后日拜堂,会不会太快了。要按照我们这边的办法,那得三媒六聘。” “那要不明日下聘,大后日拜堂?” “那也太过仓促。还有,聘我早就下过!”说着,章得之指了指她头上的青玉符。 徐昭星觉得自己被糊弄了,高声道:“你也太能忽悠了,一个簪子就是聘礼?我不找你要一颗恒久远的钻石,怎么着你也得给我买个三金!” “什么金?” “就是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金手镯,看在你没银子的份上,金手镯就不要了,统共就要你三金。” 章得之闷笑出声:“看不出,你喜欢这些东西!好办,我叫人给你打个八金重的金项圈。” “成啊!你就是弄个八十斤的我也要,我今儿没银子了,掰下点,明儿没银子了,再掰下点。”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章得之拿手磕了她的额。 “我也就这样了,你别管出息不出息的,拜堂到底拜不拜?” “拜,明日就拜!” “那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到了晚饭的光景,蒋瑶笙又让丫头说不来吃晚饭。 她不来,还不兴徐昭星自己去? 来了这许久,徐昭星还是第二回到蒋瑶笙的院子。孩子大了,都希望有自己的独立空间,徐昭星若是没事就来的话,怕孩子不爱。 头一回,还是来的头一天,徐昭星挨个院子瞧过一遍,替她选定了坐北朝南的竹亿轩。 这院子的朝向好,还有一片绿竹,不仅雅致,空气还好。 大清早起来,往竹林里一站,能看见晨光洒下来时稀薄的雾景,有雾又有光,美的像仙境。 如今正值傍晚,夕阳斜|射,竹林里有斑斓的亮光,好不瑰丽。 徐昭星没往屋里去,就在竹林外的凉亭里坐下。 不多时,蒋瑶笙就来了。 “娘,你怎么不到屋里坐?” 徐昭星指了指跟来的雪芳,蒋瑶笙便命她退下,自个儿上了凉亭。 徐昭星这才道:“我有话跟你讲。” “娘,你说。” “我准备明日和章得之拜堂。” “拜堂?”蒋瑶笙稍显惊诧。 徐昭星忐忑着问了:“不好吗?” “不是不好,三媒六聘都没有,直接拜堂好吗?”蒋瑶笙皱着眉头道红楼之荣华春景。 徐昭星到这儿来,就没办过喜事,古代的电视剧看的多,那些私奔的什么都没有,就直接拜天地的电视上总演呢。 她挺纠结:“非常时期,也得有三媒六聘吗?” 蒋瑶笙也不懂,想了许久,方道:“婚书一定得有。” 徐昭星估摸着婚书大概就是结婚证,不过不是由政府颁发,而是自个儿手写的。 她道:“那我明日给他写一张婚书。” 蒋瑶笙直笑:“娘,那婚书得是先生写给你呢!” 徐昭星道:“那也简单。” 不就是,他给她写个结婚证,她再给他写个结婚证! 蒋瑶笙想了想,道:“就这么拜堂还是不行,咱们还得宴请宾客。” 徐昭星笑了:“宾客不请也罢,咱们初来乍到,哪有什么真心的朋友,不若就咱们几个一起吃顿饭,乐呵乐呵就行了。” 蒋瑶笙噘了嘴 ,不悦道:“那章得之也太省了,拜堂拜堂,难不成就拜拜天地就算完了?” “要不然呢?拜堂不就是拜拜天拜拜地!拘泥于那些形式做什么。” 说到这儿,徐昭星觉得这样可能也会把蒋瑶笙带“坏”了,她又道:“也不对,我可以不拘泥形式,但轮到你的时候你得拘泥拘泥。” “为什么?” 徐昭星想说她根本就不在乎的,想了想,还是道:“我已经有过一次形式了,不是吗?” “可那是不同的人。” “形式是没区别的。” “那他也不下聘吗?” “下了,你看!”徐昭星指了指她的发髻。 “就一个玉簪?” “可以号令三军,在城门那日你不是见了!” “那日一定是他提前交代好的。”蒋瑶笙明显不信。 “那这样,”徐昭星站了起来,“咱们明儿一早出门,检验一下,瞧瞧这簪子到底管不管用!” 蒋瑶笙以为她娘是在说笑,第二天一早,当真让丫头来请她。 蒋瑶笙哭笑不得,晚上就要拜堂,如今屋里没有布置,喜衣也没有,这个时候,还出个什么门! 她不肯去,还叫了所有的丫头到她娘的院子里集合,喜堂要布置出来,喜衣要差人去买,也不知能不能买到现成的。还有,就算是一家子在一起吃饭,也要有好的席面不是,那得赶紧张罗。 徐昭星见她忙的团团转,自己也不好意思闲着,和慧圆道:“去前头瞧瞧先生在不在?” 喜堂喜衣就是没有,也无所谓,关键男人不能跑我家夫君太凶残。 还没她那会儿,徐妈和徐爹的婚礼办的大,徐妈的老家、徐爹的老家各办了一场,场场宾客不下三十桌,可是有用吗?该出轨出轨,该离婚离婚。 叫徐昭星说,她还真不在意这个。 她从没有幻想过婚礼什么样,倒是想过结婚证一领,去哪儿旅旅游。 如今的条件达不到,多豪华的马车都颠屁股。一开始来这儿还想过,等蒋瑶笙一出嫁,就到处走走,现在没有这个愿望了,等章得之的事了,她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徐昭星坐在院子的秋千上,瞧着她女儿忙的脚不沾地,心里头想的事情乱七八糟。 想她和章得之居然成了,想蒋瑶笙也不知道 要花落谁家,还想这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 又想,章得之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皇帝,还有姜高良……章得之会把皇位传给他吗? 他让她养身,可见是对子嗣上有想法。 生孩子,她暂时没想法。 人一长大,烦恼果然就来了。 没成过婚的和成过婚的,思想上的差异本来就大。 先前她外表是成过婚的,实际上芯子还傻。 如今,她倒是想装傻,也不能够了。 那厢的蒋瑶笙也不知在说什么,忽然就抬高了声音说话:“……人去哪儿了?” 徐昭星回了神,冲她招招手。 蒋瑶笙小跑着过来,跺脚道:“娘,那章得之不在府中呢!”气急了,直接叫了名字。 “他跑了吗?” “那倒没有,听说是去了邙山头。” “哦,那他就是有事,忙完就回来了。” 她娘不急,她就是急死也没用。 原本是叫人到前头去找了她准后爹量一量尺寸,好去买现成的喜衣。如今人不在府,量谁去! 她想了一会子,问慧玉:“你是不是给先生做过衣裳?” 衣裳的尺寸有了,她差了蒋肆去买。 她可不是她娘,她能使唤动的也就是蒋肆和蒋陆了。 甭管是徐鹰还是陈鹰,她是使唤不动。 再者,这些小事,也用不着那些武夫。 把一堆人使唤的团团转,蒋瑶笙这才稍稍安了些心。 端了盘点心,和她娘一起坐在了秋千上。 这秋千,来的时候没有,好像是哪一天她准后爹心血来潮,让人给做的。 她还在心里偷偷地笑过,他把她娘当小孩子哄了。 后来才发现,这秋千做的有讲究,上头有树荫,她娘不管是什么时候想到秋千上坐一坐,都晒不着。 她便想,这样的男人,她娘怎么会不要! 便是那时候起,她再不来她娘这儿吃饭的。 不过是想给她娘和她准后爹制造多些相处的机会。 蒋瑶笙拿了块点心,又把盘子递给了她娘。 这大概就是有个女儿的好处了,可以一块儿打扮,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女儿张罗着娘出嫁。 徐昭星打趣道:“有我这个娘,连累你操碎了心。” 逗得蒋瑶笙咯咯直笑。 徐昭星又道:“我嫁了人,你会不会觉得和我生分了?” “娘怎么会这么想?” “怕怕的,毕竟章得之不是你亲爹……” “我早就过了没有爹就不能活的年纪了,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他对我泛泛,我就对他泛泛。只要他对娘好就行了。” 想一想也对,她不也是没跟着爹就长大了。 就章得之那个对谁都寡淡的样,并不会刻意对谁不好就是了。 徐昭星觉得自己操心的问题还真多,该不是婚前抑郁了吧? 啊,结个婚可真不容易。 —— 一直等到吃过了午饭,还不见章得之回转。 蒋瑶笙急的在屋里头打转转。 徐昭星道:“你急什么?再急也没用不是!” “日子本就没有占卜过,若再错过了吉时……” “那明日再拜也一样。” 其实徐昭星的心里也在犯嘀咕,章得之也不是个不靠谱的啊! 一直等到申时,忽地就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蒋瑶笙都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她娘就被人“抢”走了。 她自然紧步跟上。 这一路上好不热闹,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还有红毯铺道。 徐昭星所坐的乘舆,是六匹马拉着。 天子驾六,上一辈子就是在博物馆看过。 顾名思义,六匹马拉的马车,只有天子坐得。 徐昭星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又好像并不太清楚。 她看见蒋瑶笙骑着马赶上,她还挥了挥手。 蒋瑶笙心想,她娘的心真不是一般的大。 又一想,她娘是真的…相信他。 原以为这些人要带她娘出城的,哪知道顺着红毯就走到了城里的演武场。 演武场就在邙山岭上。 邙山是洛阳的奇观,上山不见山,就觉得一路走来都是上坡的道。 在演武场外,乘舆停下。 徐昭星看见了章得之,他朝她走来,缓缓蹲下。 “干嘛?” “背你。” 抱过很多次,这么背着真真是第一次。 章得之的背看着不宽,真正伏上去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他的稳当。 说句难堪的,她八岁之后,就不曾被异性这么背过。 章得之的背,让她安心,那感觉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徐爹的背上。 他背着她走进了演武场,又走上了点将台,台下是全副武装的将士,黑压压的一片,全都神色严肃,演武场内静的就跟没有人似的。 她小声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也小声回她:“拜堂成亲啊!” “在这儿拜?” “嗯,人多好见证。”这才不怕你跑! 章得之才把她放下,她便听道:“以天为媒,地为证,还有诸多的将士在场,今日我与夫人就在这里拜堂成亲。” 底下哪里是叫好的声音,那震耳欲聋的吼声,徐昭星没防着,吓了一跳。 章得之拉了她的手,她还以为他要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样的话。 谁知,他竟是道:“咱们先拜完了天地,再饮一碗交杯酒,这天地就算拜完了。” 徐昭星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旁有人唱:“一拜天地……” 怎么拜? 她见章得之拿了徐鹰奉上来的酒,洒在了地上。 她跟着洒。 “二拜高堂……” 章得之又把酒倒在了地上。 她也倒。 “夫妻对拜萌女御仙道。” 两个人对着鞠躬。 徐昭星想了想,拉了章得之转身,面对着众将士一躬鞠到了底。 谁是最可爱的人? 也许他们并不是!也许他们跟随章得之谋反,只是因为没饭吃,或者赚的多。 即使没有为了国家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情怀,可每一座城池都是由他们的热血和生命夺下。 章得之愣了一下,就听她小声道:“谢礼!见证人的谢礼,贡献者的谢礼,没有他们,就不会有你的将来。” 这倒是新鲜话。 古来征战,只有歌颂百战百胜的将军,很少有人会在意替将军征战的士兵。 章得之朗声道:“夫人说感谢诸位随我征战四方,夫人无以为报,我也无以为报,唯有许下战功,承 诺厚禄,还有……还你们一个人人都能活下去的天下。” 又是震天的吼声,这一回,徐昭星已经习惯了。 章得之拿了两碗酒,一晚给了她,先是小声道:“与夫人共饮。” 又高举酒碗,大声说:“我和夫人与诸位共饮。” 这一碗喝的是交杯酒。 一碗酒饮罢,就听底下的众将士异口同声道:“祝二圣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章得之喜道:“谢谢诸位,来来来,再饮三碗。” 说好的三碗就是三碗,一碗都不能多饮。 三碗酒过后,有人嚷嚷着要到郡守府闹洞房。 可章得之的洞房,谁敢真闹。 章得之说了,大战在即,酒不能管够,只能再饮些米酒,但是肉管够。 篝火已经架起来了,一头头的猪羊也架在了火上烤,演武场上到处是席地而坐的将士。 徐鹰呈上了烤好的羊腿,章得之拿了短刀,一片一片割好,这才递到了徐昭星的跟前。 与他们坐的最近的是蒋瑶笙和姜高良,他两个一左一右,相对而坐。 再下头的是余良策和徐文翰。 谁也没有看到,演武场的旁边有一个道人对着月亮,在嘀咕着什么。 这宴一直吃到三更。 篝火渐渐熄了,章得之带着徐昭星上了马。 徐昭星还没能从刚才的阵仗中醒神,“嘶”了一声道:“这就…拜完堂了?” “嗯,你若觉得不成,咱们再拜过。” “婚书呢?” “我已经写好,放在了书房。” “那我还没给你写。” 倒是没听过女子给男子写婚书的。 章得之听了直笑:“那成,等你写好了,咱们俩个交换一下。” 徐昭星是真把这事当真了,一回去,就让慧圆研磨。 徐昭星的短板,就是字丑。是以,她轻易不写字。 她小时也练过毛笔字,可没练几年就落下了。 钢笔字写的还成,但这儿可没有钢笔,原先叫人拔过几根鸡毛翎子,可放在了长安。 后来到了陈留,一直没有写字的机会,也就忘了这茬。 如今能用上,现寻可寻不到。 徐昭星捏 着毛笔,废了白纸几张。 她还有一个短板,就是繁体字她见了认识,写起来太难。 头一回给章得之写的条子,就那十几字,她足写了两个时辰。 这一纸婚书,不写上一夜,怕是写不完了。 章得之见她在桌案上伏了许久,走过去一瞧,白纸上除了一滴墨,竟是什么都没有。 他哈哈直笑。 她的短板,他知道。 章得之笑完了,才道:“夫人需要代笔吗?” “不用。”徐昭星赌气道。 “那你何时才能写好?” “何时写好何时算,大不了写一夜。” “那可不成,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不如这样……”章得之俯身,握了她的手,“夫人想写什么,说给我听。” “一,不能娶妾; 二,不能养外室; 三,说好了并肩看风景,就不能堵住了我眼前的风光;四,活着,与我同老。 凡有一条做不到,我便休了你。” 章得之握着她的手,写的很快。 写完了方道:“这哪里是婚书,这分明是约法四章。” 徐昭星道:“才四章而已。” “是了,才四章,就是四十章,依了你又如何!” 章得之呵呵笑着又说:“如此,就完了吧?” 徐昭星道:“签字画押赴汤蹈火!” “谁?” “你。” “画完了,这婚书可是要给我拿着?” “对啊。” “原来夫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婚书我拿着,我想改就改,有什么难的!” 徐昭星挑了眉道:“你改的了婚书,也改不了我的心啊!” “那要这婚书有何用?” 章得之一边问话,当真签了字,还画了押。 徐昭星将婚书上头的墨迹吹干了,才说:“让你没事儿拿出来看看,时刻警醒,别犯错误。” “知道了,知道了。洞房花烛夜啊,夫人。” “又不是没睡过。” 那可不一样。章得之抱了她道:“夫人,你是要自己脱,还是让为夫动手?” “等等,二圣是什么?” 徐昭星忽然捏了他作乱的手道。刚刚人多,不好说话。 她忍了一路,又被婚书一搅和,差点忘记了这茬。 她倒是知道唐高宗时,通过处理上官仪事件,武则天垂帘听政,有了唐代历史上着名的二圣临朝。 唐高宗称天皇,武则天是天后,并称二圣。 可章得之……她又道:“你昭告天下,要自立为王了?” “还不曾。” “那为何?” 章得之“嘘”了一声,“夫人,你要我说几遍才能听的进去,这是洞房花烛夜,洞房花烛夜,洞房花烛夜!” 好吧,重要的事情他可说了不止三遍了。 徐昭星终于不再说话。 油灯熄灭了,门口的炉子上咕嘟咕嘟滚着热水。 完事了洗洗,终于不用再偷偷摸摸。 章得之伏在她的耳边道:“今夜不用忍着,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今日的事一定得今日毕,到了明日,再说明日的事情。 章得之抱着她,到了床边,动作轻柔地脱了她的衣裳。 明日会有什么事情呢?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让她有机会从他的身边溜掉。 那古济道人说:“夫人非凡品,强留不得!” 他偏要试试,到底留得留不得。 第六十八章 新媳妇头一日,得给公婆敬茶。 徐昭星给公婆敬茶还是得敬到地上,可那也得敬不是。 还跟着章得之多敬了两杯,他说是给列祖列宗的。有一杯茶和公婆茶一样,敬给了北方,最后那一杯是对着太阳的方向。 徐昭星没有吐槽他,你们家列祖列宗就两人啊!见过敬一杯代替所有,没见过多此一举,再敬一杯的。 再说了,不上香,敬个什么茶。 不过那是他祖宗,他怎么说就怎么来了。 徐昭星迷瞪了半上午,才想起来,章得之带她看朝阳时,问过她这里的太阳和她梦里是否一样。 她陡然醒悟,对着太阳敬的那盏茶…应该是给徐妈的。 不是觉得他有多好,可这样的人,她说不出来他不好。 婚前和婚后的日子没什么两样,都是一日三餐,也没有蜜里调油着过。 章得之还是该干啥就干啥,有时候回来的晚,二门忘了留门,他便仍旧寻个矮墙,一翻而过。 第二日早上从二门上走,吓得看门的刘婆子跟见了鬼一样。 这才知道,不用夫人吩咐是否留门,也不论先生回的多晚,他都得宿在夫人那儿。 刘婆子和人闲话,旁的人都笑她:“刘嬷嬷,可长点儿心吧!” 二门上的刘婆子是真长了心,每天晚上都记着给先生留个门。 还想着,这后院啊,一家独大。 九月十三这日,又来了一位夫人。 夫人姓陈,听说是二老爷家的。 刘婆子原是郡守家的嬷嬷,这不是自打姜军进了城,郡守为了巴结先生,巴巴地就把自个儿家的丫头送上了当见面礼,还俱都是漂亮的丫头。 不过,无奈被拒。 正送礼无门,还是先生开的口,一共要了郡守家的六个粗使婆子,刘婆子只是其中之一。 主子换了也没什么关系,原先在郡守家那么复杂的环境中,混的不说是风生水起,至少也能过的下去。 如今的主家人口简单,可不是更好混了。 就是新主子奇葩,后院里除了夫人,既无美人,也无妾。 没想到,今日来了个二老爷,也是只有夫人呢。 刘婆子心想,这得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能嫁给姜家的男人啊。 有人却不这样想。 到了洛阳的陈佳云,一来就生了场闷气,她欲哭无泪,心里想着,她得是做了多大的恶,才能嫁给姜家的男人。 事情是这样的,一开始姜舍之就没打算带陈佳云,反正家里的坞堡已经建好了,陈留守城的将领又是陈家家主陈清,也是陈佳云的嫡长兄,把她留在家里,他很放心。 陈佳云偏不,就要跟着。 姜舍之能有什么办法,这一路舟车劳顿不说,吃不好睡不好,那是肯定。 嗯,陈佳云的心情因此而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 姜舍之这一趟运来的全是药材,一共一百多辆马车,一多半都是硝石和硫磺。 徐酒奉命迎接,带来的兵丁自然是先卸药材。 那厢的陈佳云一下了马车,黑着脸吩咐徐酒:“陈酒,先让人把我的箱子抬进去。” 徐酒立马叫人干活,却恭敬行礼,道了一句:“二夫人,小人改了名字,如今叫徐酒。不止小人,光卫和影卫里得用的人都改了名字。” “为何?” 陈佳云的心里一咯噔,说不出的难受滋味。到底是为何,她心里清楚。 光卫和影卫的首领历来姓的都是姜家主母的姓,这是姜家的家规。 那一年,她嫁给了章得之,章得之身边的人随她姓陈。 虽说他们本来就姓陈,因为她的婆婆也是陈家人。 可如今他们陡一改姓……陈佳云下意识就捂了心口,她没办法和娘家人交代。 陈家自打她和章得之和离,就想尽了办法想让章得之续弦,当然续的还得是陈家人。 另一厢的姜舍之一听,也觉得奇怪。 徐酒笑道:“还没有恭喜二老爷,先生和夫人前几日就拜过堂了。” 姜舍之惊喜,却又埋怨了一句:“兄长真是……也不等我来。” 陈佳云真想捂了耳朵不听,这一会儿,她不止心口疼,就连头也跟着疼起来。 陈佳云一入了郡守府的后院,就开启了找事状态。 嫌弃住的地方偏,嫌弃屋子潮,嫌弃吃食不好,倒是没敢嫌弃徐昭星不来给她请安了。 如今徐昭星可是…大嫂。 徐昭星的碴儿,她是不能找。 可是蒋瑶笙呢,她总能算是她的婶娘。 陈佳 云心里知道,不做点什么的话,她没法和娘家人交代。 她等了两天,这两天里,除了姜高良来过,徐昭星和蒋瑶笙两个,谁也没有露面。 徐昭星是想着井水不犯河水。毕竟,陈佳云不是一般的妯娌,就算她不会心里难受,也是谁也别去膈应谁,更好。 不止是她,不管是谁嫁给章得之,都和陈佳云处不好。 再者,郡守府也不是谁的家,她不过是比陈佳云早住进来几天,都是借住,就没有什么主客。 她也不用充主人,去压别人一头不是。 后院的院落还有三个,陈佳云自己选了个最大的,偏了一些,也怪不着她。 徐昭星把陈佳云所有的找碴,只当作了挑剔。 挑剔的人生,怎么都是不完美的。 可那是陈佳云的人生,和她无关不是吗? 但一早,二门上的刘婆子就悄悄地告诉慧润,陈佳云的丫头塞给了她一吊铜钱。 刘婆子收了之后,怪忐忑的,想想先生是怎么待夫人的,她觉得这事儿必须得跟夫人说一说。 徐昭星听说之后,叹了口气,想也知道,陈佳云想打听什么,无非是想知道章得之来不来和她睡觉! 操心的事情真多,离婚了就是离婚了,还管前夫和后任的性|生活,无聊不无聊! 与她相安无事不好吗? 还真就不好! 陈佳云在花园里逛的时候,正撞见蒋瑶笙。 其实谁都知道,每天的这个时辰,蒋瑶笙就在花园里练剑。 毕竟是姜高良的母亲,蒋瑶笙对她客客气气。 陈佳云故意撞见她,可不是为了客气说话的。 蒋瑶笙和她问好之时,她高高扬着脖颈,头不是头脸不是脸的,表示着她有多瞧不上蒋瑶笙。 谁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蒋瑶笙将剑往背后一别,恭敬道:“二夫人继续赏花,瑶笙先行告退了。” “等等,”陈佳云叫住了她,拿余光将她打量了又打量,才说:“听说,你和明知走的很近。若是以前,我一定喜闻乐见,明知能娶了你,也是他的福气。可如今你母亲已经和明知的父亲成了亲,你二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未免被人说闲话,你还是自重的好。” 蒋瑶笙听了头一句,便心生不悦了。 若她不是姜高良 的生母,她才懒得听她废话。 好容易等她说完,蒋瑶笙甩了脸道:“不劳夫人操心。”说罢,转身就走。 陈佳云气得将帕子差点揉烂了,和身旁的丫头道:“瞧瞧,什么教养!明知若娶了她,才是掉价。” 那厢蒋瑶笙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到了她娘那儿。 蒋瑶笙的脸上住了个天气预报,她的心情是晴还是阴,明白白写在了脸上。 徐昭星问:“怎么了?” 起先,蒋瑶笙并不想讲。 可转念一想,她就是不讲,也有人告诉她娘。 本来没有多大事的,从其他人的嘴里讲出来,或许就……添油加醋了一把。 她娘和陈佳云的关系本就不好,再多添一把柴的话,她怕她娘把持不住,要发飙了。 她索性一五一十地讲了花园里的事。 徐昭星的心情今日还算好,特地让厨房加菜,还让人叫了前院的那三个小子,一块儿来吃饭。 时间点刚好,蒋瑶笙略带了些气愤的情绪将事情说完。 那三个小子像是踩着点一样,一齐来了。 同来的,还有回早的章得之。 一行四人,有说有笑的来了。 蒋瑶笙却破坏了气氛,一看见姜高良,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像今日这样的羞辱,即使是在长安时,她也没有受过,更不提还生生忍了这一说。 她瞪着姜高良,和她娘道:“娘,你让人把我的饭送到我房间。” 又和章得之行礼,“先生,瑶笙先告退了。” 章得之点点头。 姜高良被蒋瑶笙瞪的心里发毛,到底没忍住,问徐昭星:“夫人,瑶笙怎么了?” 徐昭星笑着道:“没什么,就是在花园里碰到了你婶娘,你婶娘让瑶笙远着你一些。” 这是什么话! 姜高良气坏了,不来拉他的后腿会死吗? 姜高良的脸色阴郁,徐昭星不等他说话,又笑笑说:“你婶娘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去,我也这样想,往后啊,我会让瑶笙远着你一些,敬你为兄长。” “夫人忘了原先说过什么吗?”明明说好了三个人公平竞争的,姜高良急道。 她和他爹成亲,他至今不改口,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连他爹会不会介意都不管了,怎么如今又唱起了这一出? 姜高良去看他爹,他爹正在净手,面上的表情,就像是没有听见夫人的话一样。 可见,他爹这是默许了,夫人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关键,还在夫人呢! 徐昭星自然明白姜高良的意思,她还是笑笑的,怪无辜地说:“这事儿还是你婶娘先提起的呢!我寻思着,你婶娘的意见,不能不听。” 姜高良气道:“夫人说的什么话?夫人是我爹的妻子,我是我爹的儿子,我的事情明明是夫人说的算,夫人怎能把大房的事情推给二房!”说着,竟行了大礼,而后直接走了。 这时屋里的气氛已经坏了,姜高良怒走,先生还在这儿呢,这饭吃还是不吃? 徐文翰和余良策,一个说肚子忽然疼了,一个说胃不舒服,两个人一块儿溜了。 一大桌子菜,最后坐下来吃的只有徐昭星和章得之两个。 章得之端了碗筷,笑说:“釜底抽薪?” 徐昭星挑了眼皮,不说话。 那陈佳云想挑拨她和蒋瑶笙的感情,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她从不主动害人,可别人招惹上门,她也不会手软。 瑶笙今日受的气,她得让姜高良还给陈佳云。 这些个手段在章得之看来,不过是小伎俩。 她愿意软刀子捅人,还是硬刀子直接砍,随她高兴就好。 做了许多年的盟友,心被养大了。 没关系,心再大,也大不过天去。 别说是陈佳云,就连姜舍之都被姜高良吓到了。 他质问陈佳云:“你是谁?别忘了,你就是我的婶娘。我六岁那年,头一次叫你娘,是你告诉我你是我的婶娘。所以,我六岁之前没有娘,六岁之后也没再当你是我娘。” 姜舍之听不过耳,给了姜高良一个耳光,“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姜高良道:“就算你是我爹又怎么样!我现在是长房长子,不是二房长子。这不是我的选择,是你们安排的。你们安排我的身份之时,从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知道我爹为什么很少回陈留吗?和我讨厌回陈留的原因一样。我做他儿子,也不是他做的选择。方叔早就同我说过,与婶娘拜堂的本来就是叔父。别拿我故去的祖父祖母说话,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们知道。从小,我从没有看过我爹笑。他从不对我笑,可也从来不会薄待我,他把他会的功夫和学识全部教给我,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谁的不是!你们人人都觉得自己委屈,那我呢,我爹呢!我们不委屈吗?” 姜舍之居然哑口无言了。 姜高良便继续质问陈佳云:“敢问,婶娘有什么资格来管我的事情?我是娶谁,还是不娶谁,自有我母亲说的算。与婶娘何干?” 陈佳云怒道:“我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你好赖不分,被人迷住了眼睛。” 姜高良忽然笑了:“我愿意。” 是啊,千金难买他愿意。 姜高良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又扭了头:“我最后再奉劝婶娘一句,你要是觉得我是胳膊肘往外拐你就不听。不止是婶娘,还有婶娘的娘家,其实不用机关算尽,只需好好的安分守己,该有的东西绝不会少。但,若是陈家心大,莫说是我爹了,婶娘可以问问叔父,他答不答应?” 姜舍之一惊,瞪眼看着陈佳云。 陈佳云慌张的要命,连连解释:“你别听他胡说八道,陈家,陈家……” 如今事还未成,陈家就暴露了野心。 若说不是,那她为何现在想将姜高良捏在手心? 一个后宅的女人,若失了丈夫的信任,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其他的事情。 姜高良若不当她是亲娘,只管看着她作到底。 可血脉割不断,他不忍心看她一个劲作死。 女人会的那些个后宅手段,算的了什么!莫说是在他爹跟前,就是在夫人面前,他娘那些个小伎俩,真是不够看。 夫人根本不屑于和他爹告状,瑶笙也不会和夫人离心,这才是夫人最高明的地方了。 他娘即使现在不甘心…又能怎样! 娶妻如此,娶的不止是助力。 这些个道理,岂是他娘那个无知妇人懂的。 他娘和夫人之间,差了十个瑶笙。就是瑶笙,也不过只有夫人一半的定力。 姜高良去二房闹了一场,自然瞒不过章得之的耳目。 他不止叫了姜高良,连姜舍之也一并叫到了书房,听训。 章得之先训闹事的:“怎么?你以为你不是我亲儿子,我就不能管你?” 姜高良拉着脸道:“我是你儿子,是上了族谱的。” 章得之气乐了:“哟,还知道拿祖宗压我!” “不是!爹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气!” “气什么?” “爹知道。” “那好,我问你,你是气你婶娘拉了你的后腿,让瑶笙恼你?还是气你婶娘不自量力,拿鸡蛋碰了石头,被人反将一军?” 姜高良一听,脊背乍寒,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没法言语。 就听他爹又道:“你以为你是在好心提醒陈家,殊不知,是坏事!” “还有你,”章得之调转了训斥的对象,道:“陈家是我们的外家不错,可如今母亲早就过世,更别提母亲的父母亲了。当家作主的是母亲的侄子,一个侄子而已,你觉得陈家还会顾及亲情?自己枕边的人,是什么心思都瞧不清,还让个小辈提醒你,当真是安逸的日子过的太多,忘记自己的身份了。我且告诉你,你不用不服气,陈留你是回不去了。好在,我根本就没打算要陈留。你却不该只把高钰带在身边,把侄女留在了陈家。” “兄长,没这么严重吧!”姜舍之其实已经信了一半,还有一半是侥幸心理。 章得之叹了口气:“那你且看着,我已经差人去陈留接侄女了。陈家让接还是不让……什么都知道了。” 姜舍之愣了一下,也跟着叹气。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这样了。 姜高良挨了训,姜舍之也挨了训。 两人一起出了章得之的书房,姜舍之张了张嘴,是想跟姜高良说些什么的。 可姜高良一转身,走的匆忙。 想了一下,姜舍之又进了书房,和他兄长说话。 “兄长,我住前院。” “前院没有多余的房间?” “我住你的,反正,你每日不都宿在嫂子那里。” 这话说完,姜舍之就后悔了。 他兄长是不是夜夜宿在嫂子那里,他这个小叔子怎么知道? 都怨陈氏,是陈氏告诉他的。 章得之笑笑,“给你住也成。另外,我也不是故意挑拨你们夫妻的关系,这么说罢,即使陈家有异心,陈佳云也是陈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依然是姜家的儿媳。你的心里要明白,也得分的清。” 姜舍之忍了半晌,才道:“兄长这是才成亲,等你和嫂子过个 十几年,你便能明白我今日的心思了。不是她有错,也不是我怨她,我只不过是想冷静冷静。原先,她说什么我都觉得对,如今,她说什么我都烦。大概是在一处呆的太久吧!” 别人夫妻的感情生疏了,他不作评价。章得之没有言语,只在心里想着,若是十几年,仍然能在一处呆着,那就是天大的幸运。 有些人不懂,这世上最坏的事情,只有两件:生离和死别。 这也是他从地狱回来之后,才悟出的道理。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唯有生离和死别这两件事情。 陈家上一世确实背叛了,但陈佳云是和舍之死在了一道。 是以,陈佳云耍些小心思,让她耍就好。 女人家的小性子,无伤大雅。 反正,以陈佳云的道行只能被徐昭星完虐。 更何况,长安传来的消息,朝廷的百万大军已经集结好,统领百万大军的大将军乃是三朝元老凌志山。 凌志山一定会兵分两路,一路攻打陈留,断他后路。另一路直奔洛阳。 如此,双管齐下,攻的是他分|身无术。 要知陈留可是洛阳的天然屏障,这也是为何他前几次有陈家人相随的大战,都没有用火|药的原因。 殊不知,洛阳城之危,分分秒秒就能解除。 至于陈留,若陈家送回了姜婳,他自然会派人救援。 若陈家不肯,他也会救援,只不过陈家再不会留。 连徐昭星都不知道,她也从没有和章得之讲过地|雷|战、地|道|战之类的。 章得之却命了兵将,在洛阳城外刨坑。 刨的坑不深,只为了能放些一轰就响的火|药。 想一想,到时,漫天的火|箭落下,就意味着洛阳城之危…解。 第六十九章 徐昭星得知了洛阳城外的那些坑之后,只想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数十年后,章得之给他的孙辈儿讲爷爷当年的英勇故事时,势必得说这一段:想当年,爷爷我在洛阳城外刨了几个小坑,敌军来犯之时,爷爷我命人射|出了漫天的火|箭,只听“轰、轰”的几声,平地乍起了“烟火”,从那起,整个洛阳城,乃至整个东颜,注定了必是咱们家的。 那些个孩子们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很燃的故事。 徐昭星觉得还好,毕竟亲历的流血,与想象中不一样。 若可以的话,她仍旧希望兵不血刃,取得胜利。 当然,这就是痴人说梦,除了能够体现她人傻以外,什么都体现不了的念头。 她便谁也不说,把心思深藏。 听说章得之派到陈留接姜婳的人,至今没有回转。 不知是不是姜舍之和陈佳云透露了一二,陈佳云这几日都很安静。就连在花园里再一次偶遇蒋瑶笙,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避开了。 章得之牵了个头,从洛阳城里最有名的云鹤楼叫了一桌子席面,请姜舍之、陈佳云,还有他俩的儿子姜高钰吃饭。 算是接风宴,就是这宴来的有些迟,陈佳云都来此有十日了。 说起来那事闹的不算小,姜舍之给了姜高良一巴掌,姜高良连着八天除了见面叫声“叔父”请安之外,一句话都不肯跟他多讲。 所以,这宴明着是因为姜高良不懂事,为给姜舍之夫妻道歉而设下的。 实际上,真不知到底是谁讨好谁。 章得之个抠门请吃饭,徐昭星也得列席,就连蒋瑶笙也得一道。 蒋瑶笙原是不想露面的,徐昭星道:“你傻啊,请你吃饭你只管吃。” 就连徐昭星自己也只是带了张嘴去吃饭。 不是八百年没吃过好吃的,人都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在场的没一个知己,除了吃,她还能干什么呢? 章得之说是家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实际上,要非把男女分开坐,他怕陈佳云得哭。 到底是老二的媳妇,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能让她太没面子了。 干脆坐一起,章得之左边是徐昭星,右边是姜高良。徐昭星的身边又坐了个蒋瑶笙,蒋瑶笙的旁边则是小屁孩姜高钰,姜高钰挨着他娘 ,陈佳云挨着姜舍之,姜舍之又挨着姜高良。 如此排位,嗯,安全,掐不起来呢! 要真说起来,云鹤楼的席面,最鲜的一道菜,就是从九河岸边运来的鲜鲤鱼,现杀现片,滚烫下锅,出锅之时再淋上半勺辣油。 虽说调料有限,比不上徐昭星原先吃过的麻辣鱼、酸菜鱼、剁椒鱼头之类的,可因着被章得之调理身体,嘴淡了这许久,徐昭星连吃了三碗。 惊得姜舍之张大了嘴。 见过能吃的男人,一顿饭能吃一锅饭,可真没见过吃三碗的女人。 他和陈佳云一块儿生活了十几年,陈佳云日日年年每顿只吃半碗饭,还是小半碗。 就连怀孕的时候,也不例外。 他这新嫂子,当真是海量。 陈佳云看了却只想笑,心里还想着:瞧那寒酸的样!迟早要吃成了肥婆娘! 反正,一顿饭下来,徐昭星和陈佳云零交流。 可陈佳云心里乐的是什么,徐昭星倒是能知晓个一二,她并不在意就是了。 陈佳云的体格和她没的比,陈佳云的运动量和她也没的比。 两人根本就不在同一起跑线上,陈佳云吃一碗能胖死,她吃三碗照样苗条,谁亏谁知道。 饭后,两房人散场。 徐昭星教训章得之:“以后少干这种无聊的事,各吃各的,相安无事最好!有些人,她要是找事,我先忍着,我要是忍不住我就碾压。压着压着,她会习惯的。” “有些人”说的是谁,在坐的都知道。 蒋瑶笙觉得她娘说的话太可乐,没忍住,笑出了声儿。 姜高良假装没听懂,将头转到了一边,刚好和蒋瑶笙面对了面。 蒋瑶笙止了笑,瞪了瞪他,和她娘,还有先生告别。 自那日起,蒋瑶笙就没有和姜高良说过话。 哪怕他跑到二房和他亲娘闹了一场,她还是不肯和他说话。 姜高良心情不美妙,等蒋瑶笙走远了,也就回了前院。 屋里头剩下章得之和徐昭星两人,丫头们知趣的很,说是送送公子出门,送出去之后,就没再进屋了。 章得之道:“来,伸手,我给你号号脉。” 徐昭星将右手递给他的时候,道:“是不是号脉挺好学的,怎么你们都会呢?” “我们?我和谁?”章得之笑笑地问。 徐昭星这话说的,就没过脑子。可说都说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她道:“那个谁呗!” 章得之一瞧她的神色,就明白了,问的是:“我的医术高,还是他的医术高?” 屋里头点了些薄荷熏香,淡淡的薄荷味道,怎么忽然就有点儿酸了呢! 这飞醋吃的,叫人无语。 徐昭星说:“敢情,我找老公是以医术高低来定的!” 章得之诧异:“七十老公?我才三十几而已!” 徐昭星又要笑疯了,点了他的脑门道:“像咱们俩这种关系,我叫你老公,你叫我老婆,老夫老妻!” “明明是新婚夫妻。” 她能当真和他因为这事争论不停? 徐昭星挑了下眼皮,没再言语。 章得之给她号完了脉,顺手揉搓着她的手,还道:“今日秋高气爽,不如我陪夫人小憩一会儿!” 真不知道秋高气爽和陪她睡觉有什么关系。 不过,章得之倒是难得能中午睡上一会儿,徐昭星同意,才将站了起来,就听外头传来了声音。 “先生,斥候报,城北四十里的烽火台上燃起了烟火。” 得,该来的跑不掉。 徐昭星多口问了一句:“陈留怎样?” 章得之满目惊喜地看她道:“怎么想起陈留来了?” 徐昭星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本正经道:“陈留乃是你的老家,打长安来的说不得就是几十万的大军呢!如此,倒是可以双|管齐下。若你分出救兵救援,那洛阳城就好攻打。若你不分出救兵救援,那陈留势必得被夺下。打的就是你分|身乏术,洛阳城倒好说,毕竟咱们有法宝,你留在陈留的是何人的人马,一共多少人?你还是尽早打算的好!” “夫人,放心,我早就打算好了。”章得之拉了徐昭星到怀里,香了一下:“在陈留的是陈家人。” 好吧,果然是老狐狸,走一步想百步,她还在人家的跟前班门弄斧。徐昭星愣了一下,没好气地推开了他。 章得之浅笑,还是捏了她的手说:“今日就不能陪夫人小憩了,等这些事了,我再好好地陪陪夫人。” 好像没他陪,她就会死似的。 徐昭星怪嫌弃地挣扎了一下 ,他笑笑地走了。 几乎是一转身的时间,章得之便敛住了笑。 大战在即,即使是稳赢,也要喜怒不形于色。 徐昭星送走了章得之,自个儿也坐不住了。 上一回和小妆逛街买回来的那匹墨绿的料子,慧玉早就给做成了男装,样式简单,却不失大方,还配了一条宽宽的灰绿腰带,如此颇显腿长。 徐昭星特地裹了胸,就是勒的难喘气的那种。换好了墨绿衣裳,拆了繁杂的发髻,以一根灰绿布带绑发,再配以那根青玉符。 她出门之时,刚好撞见少了半截臂膀的徐鹿。 徐鹿头一眼,没认出她是谁。 再看一眼,便笑了。 他道:“主子要出门?” 他笑的倒是明朗,徐昭星自那日远远地看过他一次,就再不敢看他。 不忍心,内疚,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就是这样的感觉。 徐昭星“嗯”了一声,就要越过他。 他却一边道,一边跑到了前头:“我给主子赶车!” 徐昭星顿了脚,怪纠结地说:“你还敢跟着我?” “怎么了?” 徐昭星指了他的胳膊:“不怕没命吗?” “主子放心,徐鹿的命硬,阎王爷一般不爱收。别看我现在就只有一只手,我赶车仍旧赶的好。” “成,赶的好了有赏。” 徐昭星说着又抬了脚,前头的徐鹿却停住了。 她问:“怎么了?” 徐鹿笑:“赶的好了,主子就让慧圆嫁给我,怎样?” “慧圆,她……” “她说她愿意呢!” “那我就给她备嫁妆。” “那敢情好,等到了长安,主子给我们置办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门就要像这郡守府这么大。” “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就你和慧圆两个,难不成你还准备着妻妾成群吗?” “那哪儿能呢!” …… 徐鹿将套好了马,小妆就告诉了他要去哪儿。 他坐在马车外头,和徐昭星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地方。 万条街是洛阳城中的居民区,整整一条街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房子。 因为沿街没 有铺子,一辆马车从窄窄的青石路上驶过,总是会吸引很多人的注意。 徐昭星让徐鹿将马车停在了万条街外,她领着小妆一路步行,寻找徐文翰说的地方。 他说,樊星汉和慧珠就住在万条街中间的一个左转巷里,大门是青色的。 原来他二人并不曾住在万条街,而是住在马安巷,那里的房子好歹是两进。 可自从她剿了祥瑞药铺,两人便悄无声息地挪了地儿。 要不是徐文翰的人看的紧,没准儿就跟丢了。 倒是好寻。 徐昭星让小妆敲门,来开门的是慧珠,像是午睡将起,衣裳整齐但发髻松垮。 她吃了一惊,冲着里屋就喊:“爷,快走。” 几乎是声音将落,衣衫不整的樊星汉就提着剑出来了。 小妆一见这二人的打扮,撇了嘴,还“呸”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耻。 别说是慧珠了,就是樊星汉个男人也红了脸。 徐昭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男未婚女未嫁,说的不好听点,她没和章得之成亲前,要是被人堵在了屋里,八成也是这狼狈样。 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她轻推了一下小妆,自己到了前头,和樊星汉道:“谈谈?” 樊星汉原就想过他这住处是不是已被人盯上,可离老马被俘过去了多日,依旧安然无恙,他便抱了个侥幸心理。 哼,大概是重活一次,已经将幸运耗光,幸运再也没有眷顾他。 他凄然一笑,“我跟你们走,放了慧珠。” 看来是没得谈了。 徐昭星道:“这样吧,你和慧珠都先跟我回郡守府,等我打败了赵器的军队,送你们出城。” “你会那么好心?”慧珠急道。 “要不然呢!”徐昭星笑了笑:“我暂时软禁你们,不过是对你们不放心罢了。” 慧珠挺了挺胸口,又道:“你放了爷,就不怕爷离了洛阳城之后,率军卷土而来,要了你们的性命吗?” 别说是谈判了,论谈话的技巧,慧珠也还差的远了。 若徐昭星当真忌惮樊星汉,听了这样的话,还不得赶尽杀绝! 可,徐昭星根本没把樊星汉看在眼里,不过是他在城内,她心里膈应。 她正色道:“卷土重来我信,要的我 的性命我不信。再一个,他没有卷土再来的机会了。” “你胡说。”慧珠简直急红了眼。 她眼里的二爷睿智有才,就和那天神差不多,如今的落魄也不过是暂时的。 和不明白的人说话,说到累死,也说不明白。 徐昭星干脆说:“我要是想要你们的性命,你们早死八百回了。你无需明白太多,你已经跟着樊星汉了,那就听他的。” 徐昭星和慧珠一齐来瞧他。 樊星汉心里知道,一定是赵器的军队打来了。他心里隐隐有些兴奋,想了想那些天雷,他果断道:“好,我跟你走。” 徐昭星很失望,她其实只是又挖了个坑。 他若是不跟她走,她还能敬他是个好汉,如今……不过是个赌徒。 赌徒玩的是心跳,靠的是过硬的心理素质。 他靠的也许仅仅是机关算尽罢了。 玩心智,她不怕,她们家有一只老狐狸啊! 书快电子书为您整理制作shukuai 郡守府的前院里早就没了主子住的地方,徐昭星让徐鹿收拾出了一个下人院落。 方寸大的小院里,有水井,有厨房。 徐昭星的意思,就是让他俩一直呆在里头,少和外头的人接触。 又唯恐“慧”字辈的几个丫头,从别处听到了不好的话。 她一回去,便和那三人道:“如今,慧珠跟了樊星汉,我把他二人软禁在了前院的下人房。我和你们说,你们啊都长点儿心吧!” 话只说到了这里,是什么意思,看她们个人去琢磨。 她最担心慧玉,下意识多看了两眼,就瞧见慧圆和她点了点头。 那意思是让她放心,有她看着。 徐昭星没有交代,徐鹿自然会告诉章得之。 她心里是怎么想的,章得之的心里该已明了。 她不想杀樊星汉,为了昭娘也好,为了蒋瑶笙也罢,她都不想。 徐昭星的心里想,这一场战役赶紧结束吧! 她想让日子快走,日子偏就慢了下来。 第二日,凌志山率领着数十万大军还在洛阳城的三十里外。 他们扎了营,不紧不慢地休整。 章得之的“陷阱”早就挖好,可坏就坏在,凌志山稳 妥,不会贪功冒进。 他没有猜错的话,凌志山肯定会先派了先锋叫阵。 先锋营不是主力军,他刨的那些坑可是想要一举消灭凌志山的主力。 章得之也急,也不急。 晚间依旧会回郡守府,只不过呆不了多长时间,有时是一个时辰,有时可以多半个时辰。 徐昭星期待的天雷声音迟迟没有响起,倒是被慧玉咋咋呼呼的声音,给吓了个半死。 “夫人,夫人啊,姑娘杀人了!夫人,夫人,快救救慧珠姐姐吧!” 慧玉是打院子外头,一直喊到了院子里头。 徐昭星急急出了门,喝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话说起来不止长,还和慧玉撇不开关系。 慧玉话未出口,牙先打颤。 慧圆上前掐了她一把道:“事到如今,你还能瞒的住?还不快快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夫人,说不定夫人还能替你向先生求求情,饶你一命。” 慧玉拉着哭腔道:“说,我说还不成吗?” 事情的起因脱不开的就是姐妹情深。 认真说起来,也怪不得慧玉。 谁叫慧玉的爹好死不死和慧珠家做了邻居。 慧玉打小就是跟在慧珠姐姐的屁股后面长大的,后来一处遭了难,又一处到了蒋家为奴为婢。 慧玉活了二十年,就没和慧珠离开过。 如今分开了小半年,明知她就在前院,岂有不去瞧瞧的道理。 还不止瞧了一次。 慧玉倒是谨记着夫人说的“可长点儿心吧”,只要是关于夫人和先生的事情,她一句口风都不露。 其实慧珠也明白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她也并不多问。 只是求了慧玉给雪刹带句话,她想雪刹了。 要算起来,慧珠和雪刹还是没出五服的一家子。 家里的亲眷早就死了个光,这没出五服的亲眷,也是亲眷啊。 想想慧珠没准是真想雪刹了,慧玉便小心翼翼将话带了去。 雪刹当时就落泪了,她跟着姑娘,打从一开始就不晓得慧珠姐姐是为了什么被赶出去。 雪刹偷偷地去见了慧珠,不知慧珠和雪刹说了什么,雪刹竟将姑娘带了去。 这下好,不知慧珠哪句话惹怒了姑娘 ,拔了剑就要砍。 慧玉慌慌张张地往后跑,这会儿也不知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姑娘到底有没有当真砍了慧珠! 徐昭星气得想骂人,她心想,慧珠能和蒋瑶笙说什么,关键还惹恼了她,八成是告诉蒋瑶笙那樊星汉就是蒋福。 至于慧珠的心理,她懂,慧珠不过是不信她罢了,便想着蒋瑶笙那层血亲。 这事儿……真特么的恶心。 徐昭星提了裙摆,快步往前院跑。 她心里想了一百种念头,却不曾想到景象居然是这样——蒋瑶笙确实砍了慧珠,位置是在肩胛骨上,有没有砍到血管什么的不知道,血流了不少,人还有口气在。如今,樊星汉和蒋瑶笙各持了把剑,对阵呢! 打倒是没打,就是他拿剑指这她,她也拿剑指了他。 樊星汉道:“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暴烈残忍!” 蒋瑶笙冷哼了一声说:“你给我让开,我今日势必要杀了她。” 气还没有喘匀的徐昭星怒道:“都给我放下剑。” 蒋瑶笙一听她娘的声音,就红了眼眶:“娘,你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我知道。”徐昭星上前,轻抚着蒋瑶笙的背,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赶走她吗?这个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自打你父亲过世,就有些失心疯。她一直怂恿我自尽,想着只要我死了,就能和你父亲团圆了。谁知,我自尽未死,变了性情,她拿捏不住,又露了马脚,我劝她不听,她是一心认定了我不死就对不起你父亲呢!这样的人,我不敢留在身边,只能赶走了她。先前樊星汉绑了我,她一直在近前伺候,我发现她的失心疯更胜从前,居然认定了他就是你父亲。” 慧珠一听她提起怂恿自尽的事情,便很是心虚,一直喃喃着“我没有”,等到她说完,又喊道:“姑娘,樊爷真的是你的父亲。” 先前樊星汉一直在屋里,并不知院门口的事情。 他是听见慧珠的喊叫后,才持剑而出。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竟是现在才明。 他咬了牙,正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听徐昭星道:“瑶笙,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你直接问一问他,问问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父亲!” 蒋瑶笙迟疑了一下,张口和樊星汉道:“我一向敬你为长辈,请你说实话,慧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你……是不是我父亲?” 骑虎难下。 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 是还是不是? 樊星汉扔了剑,怅然失笑:“谎言,全部都是谎言,我哪一点长的像你父亲,又怎么可能是你的父亲!” 他……不配! 慧珠凄惨地叫了声“不”,昏厥了过去。 真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说点啥好呢? 我都沉默好几天了,不会卖萌,也是病啊!!!! 第七十章 说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同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徐昭星叫人请来了洛阳城里治外伤最有名的大夫。 慧珠已经被抬到了房间,樊星汉也在里面。 砍了人的蒋瑶笙还在发懵,连手里的剑什么时候“哐当”一下掉到地上,都不知道。 不停地有血水血衣从房间里端出来,慧玉和雪刹两个就跪在她的不远处,她们好像在哭,只不过她听的不太真切。 慧珠说,樊星汉是她爹的转世。 她仔细想了一会子,还是不能理解。 人死不是要喝孟婆汤,忘了前尘之后再投胎!即使她爹死了立马就能投胎,也和那樊星汉的年纪对不上。 算算他的年纪,她爹死时,他已经十来岁。 慧珠若只说这个,她不过是疑惑,并不会如此愤怒。 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丫头,还说她娘明知樊星汉是她爹的转世,还一意孤行,和男人偷情,端的就是水性杨花的性子。 她娘岂是她一个丫头可以指摘的。 她是杀过人不错,可杀的是侵犯姜家的贼人,如今她伤的却是自己认识了许久的丫头,先前她只是气急,现下被秋日的凉风一吹,她觉得冷,看着地上沾染了鲜血的剑,还一个劲觉得恶心、害怕。 害怕她自己。 慧珠是给她和姜高良传过信的。 若真如她娘所说,慧珠得了失心疯……其实她是半信半疑。 屋里的血腥气越来越重,请来的大夫和樊星汉一道,给慧珠止了血,可缠在伤口上的白色布条,不多时就湿透。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也可能是疼的,仍旧昏迷着的慧珠,脸色是苍白苍白的。 那大夫洗了手,又开了药方和一些补血的药,这才道了句:“某已经尽力,一切就看这位姑娘的造化了。” 徐昭星倒是知道失血过多,再输回去最好。 可这里,且不说没法化验血型,就是输液的工具也做不好。 所以,知道的多又有什么用呢!很多时候,都无能为力。 徐昭星默默地退了出去,向着仍在院中发傻的蒋瑶笙走去。 才将走近,就听蒋瑶笙轻声道:“娘,他,到底是不是我爹的转世?” 徐昭星叹了口气道:“我没有问 过他。” 话没有说死,也不算是假话。 她确实没有问过,甚至还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蒋瑶笙怔了一下,移目过去,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 蒋瑶笙思索了一下,“娘是怪他这么多年对我们不管不问吗?” “不,”徐昭星摇头,抬手替她将歪了的珠花扶正,“蒋福已经死了,那个人是樊星汉。” 蒋瑶笙一时还没想明白她娘是什么意思,只听她娘又道:“瞧,秋天快过去了,又快到你生辰了。今年及笄,娘要好好给你想个字。” 她被她娘劝了回去,饮了一碗安神汤,浑浑噩噩地睡下。 即使入眠,也睡得并不踏实。 她梦见了她爹在半空中飞,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可她知道那就是。 蒋瑶笙不过睡了半个时辰,便清醒了,她好像有点明白她娘的意思了。 樊星汉是不是她爹? 她觉得不是。 他看她的眼神里,从来没有像父亲端详着女儿一样的宠爱,在他的身上,更没有会让她安心的安全感,只是感觉到别扭。 徐昭星把蒋瑶笙劝回去了之后,自己也回到了后院。 今这事儿,真是恶心他妈哭恶心,恶心死了。 要是叫章得之知道,肯定该笑话她“妇人之慈”,要是一早杀了该杀的,哪还有这么多破事。 哪怕是现在,她也应该严惩慧玉和雪刹,才能立威呢! 可她什么都没干,雪刹跟着蒋瑶笙走了,慧玉也跟着她回来了。 半晚上,章得之抽空回来吃晚饭。 自打住进了洛阳,徐昭星的吃食就简单了很多,毕竟这是非常时期,说不定她今日浪费的口粮,就是明日的救命粮。 晚饭只有一粥一菜。 徐昭星没有多少胃口,粥只用了半碗。 家里的事情,没有他不知道的。 章得之吃完了自己的一碗饭,把她剩下的半碗吃掉,这才去了小榻旁。 两人对视了一眼,半躺着的徐昭星坐了起来,低了头,不想看他。 章得之勾了她的下巴,“凡事,别想那么多。” 徐昭星撇了撇脸,章得之又把她掰了回来。 “别烦,我正 在想我自己办的蠢事。” 她办的蠢事,真的,太多了。 想起来眼泪哗哗的,都能淹了整个洛阳城。 可她改不了,让狗改掉□□可真特么的难啊。 徐昭星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和章得之道:“你说,我老是这样……是不是没救了?” 章得之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有时会想,上一世,我杀的人还有因我而死的人不计其数。这一世里,为我而死的人可能还是不计其数。像我这样双手沾满了血的人,为什么还有这个幸运能重活一次?也许…就是因为你。听说过夫妻运这个东西,能改了人原本的命数。我恶,你善,这本是天注定。所以,你为何总想与天争输赢!” 她没想过和天争输赢。 她只是在想,怎么样才能用怀柔的方式,不伤害自己,不连累别人。 慧玉和雪刹不能用了,再留在身边,就是害自己。 三天后,慧珠终于醒了过来。 徐昭星长出了口气,慧珠该死,却不该死在蒋瑶笙的手里。 她是怕蒋瑶笙会自责。 也是这一日,休整了几日的凌志山终于又向着洛阳城前进了二十里,还派了一小队人马,到成门前晃悠了一下,再一次在洛阳城外十里扎营。 听说站在洛阳城门之上,可以看见凌志山的营地里,升起的寥寥炊烟。 城门上的事情,都是徐文翰回来说给徐昭星听的。 她听完之后,便忿忿地道:“那厮玩的就是心理战,想让咱们的兵士日日有紧张感。想着,吓死咱们呢!” 徐文翰一听,惊喜:“姑姑说的竟与先生说的一样!” 好吧,她家的老狐狸,若是连此都看不出,就不是狐狸了。 徐昭星便只问问,也不多操心。 她抽了个时间,当着蒋瑶笙的面,专程和慧玉、雪刹说:“等洛阳之围一解,我便会从立功的小将中,挑选二人做你们的夫婿。” 原想着慧珠那事儿,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过去。 谁知道,夫人在这儿等着她们呢! 慧玉先哭,跪下,道:“夫人,奴婢不嫁。” 雪刹便跟着道:“夫人,让奴婢留下来继续服侍姑娘吧!” 说罢,跪着挪到了蒋瑶笙的跟前,“姑娘,你替奴婢求求情吧,奴婢再不敢自作主张。” 蒋瑶笙叹了口气,没看她道:“你前年便已及笄,我总不能将你一留再留,耽误了你。夫人就是不说,我也准备提的。如今,夫人提起,你自当该高兴,夫人的眼光总是不会错。” 雪刹知道,姑娘恼了她,低着头嘤嘤哭泣。 徐昭星让这两人哭的心乱,又道:“你们二人且放心,一,我不会将你们送去给人做妾;二、我选定了几人之后,会将那些人的条件一一和你们说清,再由你们自己挑;三,该有的嫁妆,一样都不会少。如此,也不枉你二人跟随我多年的情分了。” 再说什么,都没用。 又过了一日,凌志山终于有了动静。 先锋营叫阵,悉数章得之十八条罪名。 上一世就是这样。 这一世,那骑在马上宣读章得之罪名的小将,还没有骑到近前,便被章得之一箭穿心。 都已经重来一世了,别说是十八条罪名,就是一百八十条,他也不好奇。 “我就算是做下了大恶,也自有天来收。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的基业,落在赵姓人手里。” 章得之收了弓之时,如是道。 其实说起来,哪有那么多的大义。 他不过是想要激怒凌志山而已。 这一世不是上一世,可以这么说,就算没有徐昭星的火|药,这一世他也不会输,不过赢得艰难。 他并不把凌志山放在眼里,只是过惯了白日里繁忙,夜晚搂着媳妇睡觉的日子,让凌志山一搅和,少了不少晚间的乐趣。 他烦,便想着快点解决。 却也知道,不能急。 他与凌志山乃是旧识,以凌志山对他的了解,会认为他并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凌志山会有所怀疑,仍旧按兵不动。 紧接着,明日还会试探。 他当然知道,还知道打仗和做人差不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再拖延个几日,等徐大经解了陈留之困,杀个回马枪,到那时,就把凌志山当饺子馅给包了。 徐大经是谁? 是他埋在陈家的钉子,原先叫陈大经。 这一世明知陈家会背叛,他怎么可能没有动作! 不止有徐大经,还有他建好的坞堡,坞堡里的一万兵丁和已经配置好的两百斤火|药。 真正的大战啊,恐怕,还要再等几日,才能来呢! —— 九月三十日。 哎哟,小规模的战役打了几场,各有死伤。 但基本上,还是凌志山的损失更大。 正所谓上阵父子兵。 凌志山和他的儿子凌浩同坐在大帐内。 陈留没有攻下,攻打陈留的十万大军,被什么天雷,给炸的溃不成军。 凌志山问跪在帐内的李雨,“你且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天雷?” “爹,还听他说什么?不过是在给自己的战败,找借口开脱罢了。若那章得之的部下当真能驱使天雷,为何章得之不可以?” 一身狼狈的李雨,从陈留逃到洛阳,身边只余下了三千人。 他泣道:“末将真的没有说谎。末将不信,大将军在来的路上,难道没有听过章得之是怎么夺下洛阳城的?且大将军围城数日,也能看的出,不止是军心,就连洛阳城内的百姓也并非像我们想的那样不安定,那都是有原因的……” “别再在这儿妖言惑众!” 凌浩将案上的茶杯砸到了李雨的头上,血混着茶水顺脸流下。 李雨似没有知觉,又道:“大将军……” 凌志山抬了手,阻止他说下去。 “我等效力于朝廷,食君之俸禄,自当替君分忧。陈留战败是实,多说无益。来啊,先将李将军扣押,待他日回朝,交由圣上发落。” 进来了两个兵丁,架了李雨的胳膊,便要将他拖出去。 李雨并不甘心,喊:“大将军,如今连百姓都道‘天雷降下,谁敢违抗天命’,大将军三思啊!且不可冲动用兵。” 他也就只喊了一遍,便被人堵住了嘴。 凌浩气的拔了剑,和他爹道:“父亲,像李雨这种人,留下只能乱了军心。” 没了旁人之时,凌志山便弯了腰,忽然就像是老了十岁。 他道:“大战在即,杀了李雨,难道就不会打乱军心了?” 凌浩还要相劝,他又道:“好了,别说了。去传令下去,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开拔,攻打洛阳城。” “父亲,不是说再等等!” 凌志山苦笑:“已经没得等了,再等只能等来敌人的援军。” 洛阳城里。 郡 守府正在举行家宴。 话说,大战在即,吃喝玩乐可不好。 可没办法,谁让十五年前的今日,昭娘生下了蒋瑶笙呢! 今日是蒋瑶笙十五岁的生辰,只办个家宴,徐昭星都觉得委屈她了。 及笄礼没有宴请宾客,为她加笄的贵人……好吧,也是徐昭星自己。 不止加笄,徐昭星还想亲手给蒋瑶笙梳头。就为了这事,她在慧润的头上练了好几日,没办法,手残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因为解释不清。 这要放在世家,是多么寒酸的一件事情。 可徐昭星说,“我觉得这样挺好。” 蒋瑶笙没意见,呵呵笑。 观礼的陈佳云忍了几忍,到底没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想说,徐昭星给蒋瑶笙加笄不行,因为徐昭星嫁过两次,初婚还死了丈夫,还不如她有福气! 她倒不是想给蒋瑶笙加笄,就是想着万一徐昭星真的嫁给了明知,她心里犯膈应。 至于没说的原因,也很简单。 就因为徐昭星的丈夫是章得之,若有一天章得之登基,那徐昭星就是后。 谁敢说未来的皇后不是有福的人! 陈佳云并不是个脑袋拎不清的人,以前她敢找徐昭星的麻烦,不代表现在也敢。 她女儿至今没有音讯,陈留如今是什么情形,姜舍之一句都不跟她透露。 姜舍之对她从来就没有嘴严过,如此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一,陈家当真叛了;二,陈家没了。 不管是哪一个原因,对她来说,都是靠山没有了。 现在,她还能依靠的就是姜舍之。 而姜舍之绝不会违抗章得之的命令。 徐昭星手忙脚乱地给蒋瑶笙梳好了园髻,自己退后一步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下,怪不好意思道:“娘手笨。” 蒋瑶笙也左右瞧瞧,“挺好的。”虽然比不上丫头梳的整齐,可这是她娘亲手梳的呢。 笄子徐昭星早就备下了。 还在长安那会儿,她不是老让慧圆倒卖东西,便翻出来了一个笄子,妥善收藏,她预备着饿死都不能卖。 要说有多贵重也不一定,不过是因着那是昭娘的笄礼。 笄子的样式是金镶玉,造型是一朵盛开的牡丹,样式不新, 但是喜庆。 慧润奉上了檀木的盒子,盒子一打开,徐昭星便取出了那笄子,插在了蒋瑶笙的头上。 蒋瑶笙自然认识这笄子,先前还没觉得什么,忽然就红了眼睛。 “娘~” 徐昭星低头看了看她,正色道:“今日我儿及笄,只有主人,没有正宾,没有赞者,也没有摈者和执事。笄礼并不完美,可人生在世,哪能有事事完美如意的可能。而为人父母,所求不多,不求儿女成龙成凤,但求她一世平安。今日,我给我儿取字…如意,就是希望我儿能在往后的岁月里,万事如意。” 蒋瑶笙的妆都哭花了,陈佳云不知是怎么了,竟也眼眶发热,兴许是因为想起了遥远的自己的笄礼,又想起了现在的陈家,还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她正在想,她今儿这是怎么了? 忽地就听见了外头响起了炸雷的声音,她“啊”了一声尖叫出来。 徐昭星镇定道:“外头的人正在攻城,你们看顾好了家里,我去城门上瞧瞧。” “我也去。”蒋瑶笙道。 徐昭星看了看已经吓傻的陈佳云,想想也是,要把蒋瑶笙放在家里,她不安心,不如带在身边。 便道:“那好,你换身衣裳。” “是。” 徐昭星麻溜地在屏风后换上了男装,外头仍旧会传来轰天的声响,她瞧着陈佳云惊恐的模样,不太忍心,宽慰道:“你且放心,此战稳赢。我去去就回,你在家中只管看顾好了家里。” 其实哪用得着陈佳云看顾这里,不过是想说些什么叫她安心。 那厢的陈佳云一听,点了点头。 徐昭星便带着蒋瑶笙走了。 两个人骑了马,后头还跟着小妆和徐鹿。 徐昭星倒是不知道,章得之把樊星汉也带上了城门。 她略微思索一下,大概想明白了他的用意。 只是不知有用没用。 徐昭星领着蒋瑶笙上了城门,其实这时,基本上大局已定。 章得之先是命徐鹰应战,而后装着不敌,且战且退,待凌志山的主力打进了他事先挖好的陷阱区,他便命人射出了漫天的火|箭。 方才那一声声的炸雷声音,便是此了。 不过仍旧不排除凌志山领着余部,做最后的挣扎。 毕竟凌 志山的是数十万大军,人数众多,不可能一下子全歼,还有兔子急了眼,也是会咬人的。 待确定事先埋好的所有火|药都已爆|炸,章得之这才命人开了城门,杀出去。 这时候,凌志山的人马已经没了抵抗能力。 即使是没有受伤的兵丁,也成了惊弓之鸟,见了章得之的人马,只有逃的份。 但并没有逃出去多远,便碰见了另外一支队伍。 起初还以为是援兵,到了跟前才发现不对劲。 那支队伍里领头的人一抬手,就听所有的人都在喊“天雷降下,谁敢违抗天命!” 一遍一遍的喊声传来,不知吓哭了多少身高八尺的汉子。 他们还兵分了三路,最后将逃跑的兵丁全又赶了回去。 清点损伤时,徐昭星还在城门之上,说了一句:“降者不杀!” 她这一句,很多人都听见了。 自古女人不得干政,好几人的心里都在犯嘀咕,生怕先生发了脾气。 谁知,先生竟点了点头,道:“吩咐下去,降者不杀!” 徐昭星又道:“投降的伤兵也要给予救治。” 得了令的是章得之新收没多久的小将程军,他诧异了一下,只听先生又道:“照夫人说的办!” 程军没敢再诧异,得了令,快步跑下了城门。 这时,章得之同徐昭星道:“此间已无事,不如夫人回去休息。” 徐昭星看了看他,心里有太多的不放心。 章得之岂能不明白,又道:“夫人放心,□□并非长久之计,为夫明白。” 徐昭星点了点头,转身去牵蒋瑶笙。 章得之忽然想起来道:“对了,今日是瑶笙的及笄礼,没能参加,真是抱歉。我给瑶笙也备了一份礼,就放在书房的桌案上,我今日不会回的早,还请夫人差人去取,然后代我将礼送出去。” 他在讨好她女儿。 徐昭星点头:“成。” 蒋瑶笙握了握拳,下了决心,行礼道:“瑶笙谢过…父亲。” 别说是徐昭星了,就连章得之也惊讶了,过了片刻,才笑着道:“你我无需客气。” 这端的是一家欢喜,一家愁。 樊星汉没有动,一直直视着城门下头,那里有血,有泪,有呼喊声音,那里的 一切都仿似比城门之上的真切。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心里的难过都是假的。 或许这就是他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一章 樊星汉并不承认自己是蒋瑶笙的爹,说明他还存了些良心在。 这便是章得之让他立在城门上的原因,并不是想让他臣服,不过是想让他知难而退,还做他的商人也罢,做个普通人更好,章得之并非就容不下他。 怕只怕,他想继续完成祖宗的宏愿。 等到徐昭星和蒋瑶笙走了,章得之才扭头看了看樊星汉,这是自他上了这城门,章得之第一次瞧他。 樊星汉不自主就笑了一下,若以成败论英雄的话,他确实有晾着自己的资格。 服吗? 没什么服不服的。 他和章得之本就不是服不服气的关系。 他没想和章得之斗,不过是因为两个人之间夹了个徐昭星。 他隐在洛阳城的这些日子,感觉隐了一辈子之久。 徐昭星和章得之成亲那日,徐昭星坐在六匹马拉的乘舆上,他就隐在人群里看。 说不好是个什么心情,就是觉得失魂落魄了好几日。 实际上,直到现在好像神识都没有回来。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败给了章得之,而是败给了徐昭星。 樊星汉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章得之开口。 章得之背对着他道:“原想着等洛阳之围一解,就让你出城。没想到,瑶笙砍伤了你的丫头,若现在就让你们走,似乎又有些不近人情……” 樊星汉也在心里想着这个事情,可他已经回不了长安了,至少现在不能回去。 原还想着章得之不过是被剿灭的命运,可如今朝廷的百万大军已经是眼前的这样了,就以朝廷现在的能力,像这样的百万大军,也就只能集结这一次了。 再也集结不了大军的朝廷,拿什么和章得之的天雷比拼。 樊星汉想了又想道:“如今洛阳之围以解,想必,你不是南下就是北上,我想我还是暂时留在洛阳的好。” 章得之挺诧异的,他以为樊星汉要说那些没用的话。 比如他要视死如归,让自己杀了他之类的。 樊星汉怪受不了他审视的目光,走近了一步。 徐汤下意识就挡在了章得之的跟前,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配剑上。 章得之挥了挥手,徐汤又退下了,还特意往后退了两步。 或许他和章得之的差距就在 这里了。 樊星汉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方道:“想必她和你说过……” 她是谁不用明说,他应该知道。 樊星汉的声音很低,低的只有他们两人听到:“她很聪明,只是猜,却从来不问。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让她问问我。其实上一世,我与她的感情并不好,倒是极其宠爱一个叫樊离的妾,还和她生了个女儿,取名瑶笙。上一世,我死的早,就连我自己都不知是何原因,莫名其妙就死掉了。死的时候不甘心,倒是没想到还能重来一回。你不知道,我来了之后,看见这一世的蒋福,我吓成了什么样子。” 樊星汉停顿了一下,那是很不好的回忆,他甚至喘了口气,才接着道:“然后没多久,这一世的蒋福也没了,我便出了蒋家,拼了命想要查出这一世里蒋福的死因,可我至今都没有查到。所以瑶笙问我是不是她爹,我差一点说了假话,我不是她爹。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求你一件事,求你帮我了了这唯一的夙愿。从此,我便隐姓埋名,再不会踏入长安一步。上一世,我便是一心向着个丫头。这一世,有一个一心向着我的丫头,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至于她,我上辈子亏欠了昭娘,本想拿这一世还了,可她并非昭娘,你又何苦纠缠!你,待她好些,我与她虽然相处不多,但信服她的为人,她心正心慈,知恩图报。我能为她做的,就是再也不出现在她的眼前。” 原以为自己的人生是个坑,一听别人的经历,发现臭老天,还真是想着法磨人。 樊星汉的人生啊,比他的坑还大。 上一世的蒋福,这一世的蒋福,听起来有些绕。 好在,他真的听懂了。 第一反应,纠结了片刻,这一世的蒋福是谁? 下一刻便想,他在意那个做什么,徐昭星又不是昭娘。 章得之沉吟了片刻,道:“我如今说这样的话并不是挑拨,其实蒋家的事情并不难,你只需想一下,蒋家败落了之后原先的部将都跟了谁。我也不瞒你说,赵器早有登位之心,若不是你掳走了她,我只需再多等个半年,会比现在师出有名。” 章得之说的,樊星汉不是没有想过,可赵器当真有登位的心? 从其的赵器,他不是没有打过交道,虽奸猾,可看起来并不是个有野心的。 难道说,人的野心就和那芽一样,风一吹,便会跟着长? 章得之也不是想让他非信不可,笑了一下,说: “信不信由你,我言尽于此,也言而有信,你可以带着那丫头离开郡守府了。不管你是谁,我们最好的告别方法都是不相互为难。再奉劝你一句,重活一回,何必执着于往昔!” 说罢,章得之便吩咐徐汤,“差人好生送樊先生回去。” 樊星汉忍了又忍,还是道:“我想和她告别……” “无妨,只要她愿意见你。” 媳妇不是用来藏的,至少甭管是金屋藏娇,还是笼中金雀,都不适用于他媳妇,关的越紧,跑的越快,对付她,唯有任之由之和信之。 一开始做起来很难,习惯了之后,还是很简单的。 像樊星汉,更是无需防备。 恐怕他媳妇比他还膈应这人的存在。 樊星汉当真去和徐昭星告别了,没说其他的,只说起了蒋瑶笙。 樊星汉面对蒋瑶笙本就有很复杂的心情,如今又多了一条——操心。 他总觉得她小小年纪,不该舞刀弄剑,还见了血。 樊星汉说了什么? 他说,“你也该管管瑶笙了,万不可让她一个女孩如此残暴下去。” “残暴?你让那姓马的来虏我,砍了徐鹿的手就不残暴了?”徐昭星头一次激烈地反驳他。 不用他说,她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和蒋瑶笙谈谈,但她不喜欢他的双重标准。 她又道:“男女一样都是人,是人都不该残暴,不分男女。” 樊星汉怔了一下,释然一笑。 蒋瑶笙的事情,他想他无需操心了,本也就不该他操心。 他又道:“我能和她道别吗?” 徐昭星纠结了一下,才喊了人去请蒋瑶笙。 蒋瑶笙来的很快,徐昭星本想回避的,樊星汉却道不用。 实际上蒋瑶笙很是紧张,她生怕他会说,瑶笙,我是你爹。 没想到,他却笑着和她说:“我怕我就这么走了,不和你告别你会多想。我真的不是你爹,我确实有一个女儿,但她娘叫樊离。” 蒋瑶笙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又道:“好好听你娘的话。” 说罢,缓缓转身,缓缓走了出去。 樊星汉出了门便走得很快,一次头都没有回过。 是以,他没有看见,蒋瑶笙依偎在徐昭星肩膀 的温馨情形,更听不到她们说了什么。 蒋瑶笙撒娇道:“娘,我听你的话。” “那你就得记住,拔剑容易,挥剑难。若再一次挥剑,一定是因为生命受到了威胁,而不是因为愤怒。” “娘,我记住了。娘,父亲送我一副玉筷有何用意?” “筷子是一双,一样长短,要两支一起才可以使用……其实娘也不知他是何意,送着玩的吧!那玉的成色怎么样?” “还成。” 此间,事……终了。 —— 章得之一共俘虏了三十万人,俘虏了凌志山的儿子凌浩。凌志山带了数万余部,却被徐大经一路追杀,丢盔弃甲,好不狼狈。徐大经一直追到了峡州地界,想了想,没再追着凌志山不放,而是拿下了峡州。 听说,根本就没动一兵一卒,不过才表明了身份,那峡州的州官便打开了城门,自动投诚。 徐大经就留在了峡州没有回转,他得避一避风头,他才将杀光了陈家的男人,虽说对外说的是陈家为了抵抗李雨,才损了根本,但这骗不了自己人。他若大喇喇地回去了,先生是给他记功好呢,还是不记?二爷是找他算账呢,还是不算?二夫人若骂他背恩忘义,他是听还是不听? 为了不给二位爷留为难,也为了不为难他自己,他决定了常驻峡州。 反正,他是不愿意撞见二夫人。 洛阳这厢,打扫完了战场,又将城门外炸出的深坑填平。 章得之终于有了喘气的时间,好容易在三更前回转。 徐昭星问他,准备将俘虏来的三十万人怎么办? 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洗脑啊!”徐昭星脱口而出。 要不然呢! 这一场混乱属于内|战,杀来杀去都是自己人,当然不能杀。 想让人真心实意的跟他干,唯有洗脑啊! 光有天雷还不行,该许的功名该许的俸禄该有的惠民政策,一样都不能少。 她想了一下道:“等彻底打完仗了,该怎么安置这些将士你想过吗?还有,你一谋反就有这么多人相随你想过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现在的社会本身就存在了很多很大的问题,不是因为你的个人魅力。要想皇位坐得稳,谨记民就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时候慢慢消减世家的权利,但还是那句话,凡事 急不来。说的再多都不如做的,不如先拿陈留和洛阳作试点,颁布一些新的惠民政策,让一些人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自有更多的人来投。” 徐昭星一出点子就刹不住车,想了想,拍了章得之的手道:“你知道这人该怎么忽悠吗?我告诉你,你得投其所好,忽悠世家,你得挖坑,让他们往里跳。而对普通的民,你得给最实际的实惠。” 章得之听的很认真,真的很认真。 两个人衣服都脱了一半,居然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正事,还没完没了的说,这是他也想不到的事情。 可要让那些跳坑里的人知道,两人是在床上商定好的该怎么挖坑,先给谁挖坑,那得哭死,没处说理去。 这证明床是个好东西,不止可以睡觉,也不止可以繁衍生息,还可以产生无数的阴谋阳谋,从而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徐昭星这厢絮絮叨叨地说完,才想起他们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她下意识拢了拢半敞的衣襟。 章得之笑了一下,弹开了她的手,继续。 自打凌志山围城,他就暂时戒了她。 没办法,每晚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匆匆忙忙的只够抱一抱。 好不容易忙完了外头的正事,一回家,当然赶紧办家里的正事。 徐昭星是还想说些具体的方法,章得之的嘴便直接堵住了她的喋喋不休。 白日的事情还是留在白日说,这夜…还是一刻值千金。 有些人真是沾染不得,因为一旦沾染,就算栽进了坑里,还是论辈子算日子,一辈子不够,还想再求一辈子,再求一辈子仍旧不够,贪心地想着,若是能有九世情缘,再修成个神仙眷侣。 章得之戒了她多日,那一夜的香竟始终不曾忘记。 再一嗅,仿似比以前更香,更叫人欲罢不能。 先前徐昭星还不承认他天赋异禀,如今是真认了。 她和他,就像是菜鸟碰见了天才,业余选手撞见了专业的,被完虐了一回又一回,实在是受不住了,便又是颤着喘着娇嗔着,“啊~滚,滚啊~。” 可那人,就是滚,也带着她一起。 是天旋地转,还是巫山云雨,半宿的翻腾,一夜的春|情。 徐昭星在梦里叹,真特么的有精力! 滚完了今日的,章得之便想,往后,床一定得做个够 大的。 只是…多大,才够滚呢! —— 徐昭星每晚都叫章得之滚,却是不曾想到,他有真滚的一天。 打仗的事情,她并不多问。 一个是她觉得自己太过心慈手软,知道的多了,难受。 另一个关于打仗,她懂得真是不多。 上一世,学体育,没多少功夫陪徐妈看她最爱的抗日剧,等她有时间了,徐妈也走了,她也并不怎么看那些打仗的。 实际上,她就是看了很多的抗日剧,到这儿也没用,套用一句神话“国情是不一样的”。 譬如美军的单兵装备已涵盖到个人防护、生存保障、武器装备、夜视装备等四个方面,大到突击□□,小到化妆油,兵种不同,装备也有差异,平均负重60公斤。 也就是说,一个人啥也不干,得背着60公斤的东西。 再譬如,抗日时期的我军,小米加□□。 再看冷兵器时代,古书上说的,81斤重的青龙偃月刀,64斤重的镔铁双刀,80斤重的水磨禅杖。还有艺术夸张过的800斤的擂鼓嗡金锤,阵前比武举5000斤重的石头狮子。 5000斤两吨半重,北斗星汽车还自重不到1吨。就算那时候的斤和她知道的菜市场买菜的斤,并不等同一个重量,那也了不得,差不多一手举起大半个汽车了。 至于东颜,打仗的士兵多用直剑,也有用枪的。骑兵多用重武器,像双手重剑,战锤,战斧之类的。当然,因为章得之的并不是正规军,也还有捡到啥用啥的,更别说统一制式的铠甲了,根本就没有。没事阅个兵啥的,花里胡哨穿啥的都有,看起来有迷之尴尬。 说这么多废话,她想说的还是“国情是不一样的”,所以,她懂得再多,也无能为力,倒不如什么不懂不问不管,最省心。 是以,章得之第二日要走,她头一天才知情。 章得之要带着人去一趟宛西。 就在章得之解决了凌志山的百万大军之时,鳞山军也没有闲着,打下了整个宛西,并直接推了姜从登基。 徐昭星不明其意,便直接问了:“你是什么意思?” 都是奔着那个位置去的,若姜从优秀也行,可他不过是鳞山军推出来的傀儡皇帝,说起来和赵器把持的小皇帝没什么两样。难道章得之要将即将到手的位置,让给一群“那样” 的人? 那样是哪样? 其实徐昭星也还说不清楚,她很客观,就是因为不了解,所以不相信。 最高领导人的命运掌握在几个人的手里,若是民|主还行,怕就怕那几个人谁都想□□,那样的政|权,完蛋的更快。 还不如章得之这种一个人说话,管所有人的。 章得之还以为她在怨他,事情已经决定了才告知。 他道:“我想尽快北上,就必须先去一趟宛西。” “你是怕鳞山军偷袭?” “不是怕,是他们一定会。” 徐昭星见他说的肯定,眯了眯眼睛道:“你上一辈子,就是这么没的?” 自打上一次两个人彻底说开,再说起从前的事情,便不是梦里来梦里去。 章得之不答,只是道:“我上一辈子是赵器登基之后才起的事,这一辈子可没等到那个时候,所以,上一辈子是上一辈子,这一辈子是这一辈子,你无需担心。” 说的是,改变的是事情,却……“改不了人心,上一辈子,鳞山军里有人想要你的命,这一辈子亦是,甚至更甚,杀了你,就等于大权在握,要我,也得拼一把试试。” 徐昭星说的,章得之不是没想过。 可,不去不行。如今,他夹在长安和宛西的中间,攻哪个都不行。火|药好用,但硝石有限。他必须得为自己争取到时间,去,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 这时候,徐昭星已经明白了,章得之此去是装孙子去的。 装的好了,他回来就会攻打长安。 装的不好,很可能,他就回不来了。 她想了想,道:“我和你一道。” 章得之惊喜,却是怎么都不肯,抱了她放在腿上,亲了两口,才道:“我有万全之策。” “鬼才信你。” “洛阳还得有人坐镇!” “姜舍之不是还在呢!” “舍之他做做生意还成,做其他的就不成了。” “还有你儿子。” “我要带他走。” 说起姜高良,徐昭星便想起章得之送给蒋瑶笙的那副玉筷,她问:“你为何要送瑶笙玉筷?难不成同意她和明知……” “哦,我正要同你说起这件事。我为何一直不吐口明知和瑶笙的事情 ,如今我也不瞒你,上一世,明知娶了薛先的女儿。如今的薛先,便是姜从的宰相。” 宰相!不过说的好听,是连皇帝都怕的人呢! 徐昭星一听,冷哼了一声道:“怎么?这一世,你也要逼着明知娶媳妇?” 说话的时候,她挣扎着要起来。 论力气,她还真不如章得之,也就没挣扎出去。 章得之没有生气,只是勒紧了她道:“上一世,我可不曾逼过他娶媳妇。说起来你也别气,那薛先的女儿,并不比瑶笙差呢!我此番带他去,没有其他的意思,不过是想看一看,他的姻缘到底在哪里。我不会强求,只会远观。即使他是我养大的,个人有个人的命数。” 徐昭星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你要把明知留在宛西?” “上一世,把明知留在宛西的是薛玲。上一世,我就算知道明知是陈佳云和舍之偷情生下的,我也不曾动过拿他当质子的念头!” 坏了!徐昭星的心里一咯噔,知道自己猜错了,还知道她要完蛋了。 她赶忙挣扎想要挣脱出去,却被章得之顺势按在了桌案上。 他解开了她脖颈下头的那颗扣子,对着她的脖子,吭哧一口咬了下去。 徐昭星呼出了声音,两腿乱蹬。 他却没有松口,咬着她含糊道:“还动!” “不动了,不动了。”徐昭星连声讨饶,她好像确实不该怀疑他的人品。 只不过一晃神,她又想他真的有人品这个东西? 章得之的双手已经滑进了她的衣服里。 这几日的天气越来越冷,他的手才将挨到她的皮肤,她就忍不住一个激灵。 然后就是强行抬了她的臀,扯掉了她身|下的衣裳。 想了多日的白日宣|淫,终于美梦成真。 章得之还总结出了定律。 衣服脱的不多,能成事就行。 衣衫半|裸,也有衣衫半|裸的情趣。 嗯,不在床上,更有风情。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你们懂就行 第七十二章 送行这天,该说的情话和废话,头一晚上已经说了个遍。 徐昭星就是立在城门上,朝已经出了城还回首张望的章得之挥了挥手,说了句:“走吧!” 章得之是听不见,可徐昭星身旁的小将俱都听得清。 几人对望了一眼,心里想着,他们先生走了,他们夫人一滴眼泪没掉,也是稀奇。 待先生策马消失在广阔的天地间,他们夫人忽然道:“城里的老房子多不多?” 徐鹰赶忙道:“城南俱是老房老户。” “引我去瞧瞧。” 徐鹰摸不透夫人的心思,唯有按照要求带她去了。 城南有万户,大都是城里的穷苦人家。 有屋无院的窄门小户。 徐鹰不知夫人看的是什么,只知她专程进人家家里的猪圈、马厩、厕所里进,不够老的地方还不去,后来就指着老墙根缝里的一层像雾一样的蓬松白色的霉状物道:“瞧见没,我要这个,你叫人全城收购,一斤给半两银子。” 徐鹰懵了,真觉得他们夫人是有银子没处花,留着银子买胭脂多好,买这臭墙角里的臭东西…… 他替他们家先生愁,家里有一个变着法败家的夫人,这天下当真是不打不成啊! 徐鹰捂着鼻子应下了,原还想找个法子胡弄过去的,谁知,他们夫人居然一本正经地下了命令:“一天一百斤,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我让徐汤带着你收的东西启程去宛西,这便是我给你们先生准备的后手,关键时候可以救命。” 刮硝的土法子,上一辈子,她也就是猎奇,顺手一百|度。还能土法子制硝,每一千斤潮湿、贸松、含砂的土,加一百斤到一百五十斤尿或稀粪拌匀后,放在阴湿的地方发酵,温度最好是摄氏二十六度至二十八度,挺过二十多天成为稍土,可以从中取得火硝。一千斤人造硝土可以收到八、九斤的火硝。 只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发酵,那就只能刮硝了,而且在那些地方中刮出来的白雾硝酸钾含量很高,可以高达75%。 三天别说能收上来三百斤了,就是能收上来两百斤,光是一轰的威慑力,攻下两三座城不成问题。 徐昭星有一个毛病,她自己不喜向人低头,也看不了身边的人低头。 想想一向云淡风清的章得之,要受人拿捏,她这心里怎么都不高兴。 徐鹰一听 ,那鬼东西能救命,再也不觉得超恶心,当下就换了个态度,立下军令状:“夫人放心,末将定当竭尽全力。” 听说,连着三天,整个洛阳城的人都像是疯了,哪臭往哪地方钻。 徐鹰连城外的乡庄也没有放过,分出去了一百多支队伍,无需日日回来报道,只需在第三日城门关闭之前回转。 洛阳城的城门是在大败凌志山之后,才开始每日日出而开,日落而关,城门口有兵丁排查,城内则依然宵禁。 城里百姓的生活,基本恢复了正常。 按照章得之的设想,等一切恢复正常之后,他就会颁布新的律令。 如今,徐昭星倒是想那一天能快点来到。 三日很快过去,将收上来的硝一过称,竟有三百六十多斤。 徐鹰喜上眉梢,赶着去郡守府复命。 徐昭星略微一思索,吩咐徐汤带走两百斤。徐汤另带走了什么,徐鹰不知,只知徐汤带了两百多人连夜出了城。 这一次,光影两卫,倾巢出动。 徐鹰便又想,其实夫人并非如外表一样的坚硬。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二十几日的光景,也没有多难熬。 这二十多日里,徐昭星安排了余良策和徐文翰接手城里的政务,军|政分家,倒是能帮徐鹰卸掉不少的压力。 章得之手底下能用的人还是有限,尤其是年轻人,还得放手培养。 二十多日后,徐大经从峡州回转。 他第一次拜见夫人,从峡州带回来不少好东西,贵重的多半是峡州那些大户送的,像丝绸、珠宝,反正他带来的都是一般女人最爱的东西。 这主意还是峡州的州官方平给他出的。 徐鹿一见他,就直咂嘴,徐大经一时没咂摸出什么意思,还喜气洋洋地叫人将箱子抬到了后院。 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箱子怎么抬进去的,又怎么抬了出来。 徐大经求见夫人,夫人也不召见,而且连一句话都没有。 徐大经跑到前院拽住了徐鹿。 徐大经和徐鹿都是影卫出身,要叫外人来看,如今,一个带兵打仗,一个给夫人办事,自然是徐大经混的的比徐鹿好。 而在自家一起经历过无数回生死的兄弟跟前,没什么谁比谁好。 徐鹿一瞧徐大经满脸的不快和疑 惑,发生了什么,已经猜到了八成。 徐大经要问什么,他自然也知晓。 他不待徐大经开口就道:“如今局势不定,先生在洛阳城中与世家大户周旋,一礼不收。而夫人是什么性子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最讨厌男人欺负女人,陈留发水,她可是拿出了私房施粥。你且想想吧,她是为何连见都不愿见你!” 这还用说嘛!就是因为那些礼物了。 这是先生不在家,若是先生在,可不止是不见他这么简单了。 徐大经道:“原想晚间与你,还有徐鹰、徐酒,大醉一场的,估计是喝不成了。” 徐鹿猜的到他要干什么,点点头:“去吧!” 徐大经哪儿都没去,跪在了二门外,请罪。 徐昭星并没有让他跪多久,自己到了二门边上。 她站在门里,他跪在门外。 她朗声道:“错有三:一,既拿下了峡州,就不该在局势不稳前匆忙回转;二,小人如蝼蚁,却可坏根基,而你不该信用小人;三,把那些东西悉数带回,挨家返还。你且记住,你跟着先生图的是天下,而不是你那箱子里的那点子东西。” 换句话说,眼皮子浅是病,不治不行。 徐大经磕头:“谢夫人点醒。” “此事并不算完,我记你十军杖,待你们先生回来之后,再决定什么时候罚你,无需跪我,去吧。” 徐昭星说完便转身回去了。 徐大经这时才敢抬头看了一下她的背影,心想着,他们这位新夫人倒是位爽利人。 说起来,这一趟也不算回错了。 晚间,徐大经和徐鹿、徐鹰相聚,喝了个酩酊大醉,倒是许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这就又听说了许多的怪事,都是有关夫人的。 譬如夫人要了那么一堆臭烘烘的东西,再譬如先生一到了夫人跟前儿,就有些妻管严。 其实夫人怪不怪,还是次要的。 夫人和先生的关系好不好,才是主要的。 其实就是两人的关系很好,也不是重中之重。 历来皇帝登基,谁为后,也并非皇帝一个人就能左右。 还得看为后之人背后的势力。 皇帝是不喜外戚强大,可一点根基也没有的外戚,对皇帝来说没有一点儿的助力。 他们如今都姓了徐,先生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虽说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家规,但先生若不肯,直接灭了陈家,继续让他们姓陈,谁又敢说什么呢! 说起来也怪,这群人聚在一起,不是议论章得之登基的可能性有多高,而是议论徐昭星为后的可能性有多大,仿佛章得之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徐昭星并不在意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她一直在盘算着章得之的归期,还害怕姜高良给蒋瑶笙带回家一个“小情敌”。 人就是这样,放那儿就是放那儿了,不一定能有多紧张,可一有人来抢,就是心肝宝贝儿,旁人动一下都会翻脸着急。 她可不想让她女儿落到那样的烦恼境地。 徐昭星操心啊,心都操碎了,也不敢和蒋瑶笙说,却怎么也没想到,章得之确实带回来了一个跟屁虫,但不是蒋瑶笙的“小情敌”。 是她的! 是她的! 居然,是她的! “夫人,先生带回来一个女子,听说与姑娘的年岁差不多,一路上紧跟着先生,还说要请夫人允许…她进门!” 重要的事情,慧玉说了三遍,徐昭星才听清。 不是觉得不能置信,就是想着她硝石都送去了,怎么还这么窝囊地回来了? 别人的心里,已经演绎出了好大一出的“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年度大戏,徐昭星还在这儿琢磨着她家的男人办了件如此窝囊的事情,思绪不在一个频道上,自然没法儿沟通。 慧玉只见夫人沉了脸色,眼泪哗哗地往能下掉,心里想着夫人和先生都这样了,她要是嫁人,又是什么样呢? 徐昭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想着不管不问,谁惹的烂摊子就谁收拾去。 可慧玉却说,人就在二门外,而先生什么话都没有交待。 他敢交待才叫见了鬼,还不得哪远跑哪儿,先避一避风头。 徐昭星想了想,去告诉前院的人,我要在先生的书房宴客。 那厢,陈佳云也得到了消息,心里只觉痛快又诧异。 痛快的是,终于能有事让徐昭星糟心。 想想自己都糟心了这么多日,先是因为陈家的男人都没了,痛哭了几场,后又一想她与陈家的男人本就没什么感情,若她那个嫡兄但凡在意她一些,也不会想着背叛姜家了。幸好,她的 母亲并无事。 陈家的事情才想开了一些,又因为不知她女儿现今怎样了,而操碎了心。 这下好,老天爷终于公平了一次。 不过,痛快完了就是诧异,心里想着,章得之当真会娶妾? 要知道,他们这一脉是废王之后,而废王乃是正宫所出,而最终胜利的武帝的娘不过是个妃子而已。 从那时起,姜家要继承祖宗遗志的长子,就不能娶妾。 章得之当真会违背了祖宗定下的家规? 违不违的且放一边,她先去瞧一场好戏。 —— 徐昭星为何不肯让人到后院,就是因为那句“请夫人允许进门”的话语。 徐昭星幼稚鬼上身,她连后院的门都不让人进。 徐昭星才走到二门边上,就碰见了陈佳云。 陈佳云给她行了一礼,道:“听丫头说,二门上来了个奇怪的人,我出来瞧瞧。” 这话说的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徐昭星有火也不会朝别人撒,点了点头道:“刚好,咱们一道去。” 两人的关系竟是从未有过的和谐。 徐昭星走在前头,一迈脚先进了章得之的书房,直接忽略掉了站在书房中央的薛玲。 陈佳云领着丫头,跟在了后面,倒是偷眼打量了一下。 同作为夫人,对于这些抢丈夫的妾,实际上有着同仇敌忾的不耻。 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眼神里有轻蔑。 章得之的书房,就是个变态的存在,无桌无椅,更没有榻,他自己是席地而坐,来见他的人若不是跪着,也得躬身站立, 徐昭星知道,他书柜的最底下,放了一条厚厚的毯子,她不喜硬地,更不爱跪坐,他便预备着,她来的时候,给她坐。 徐昭星指了指书柜,慧圆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最下头的青色毯子。 她双手捧了毯子出来。 徐昭星道:“打开,我与二夫人同坐。” 这真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和陈佳云的关系是不怎么好,但她和这薛玲的关系更坏不是。 薛玲的身边还跟了个嬷嬷,两个人一个将头抬的很高,另一个躬身立在她的身旁。 徐昭星坐好之后,扫过去了一眼。 薛玲行礼道:“见过夫人。” 这是对着徐昭星说的,方才进门,她是走在前头的那个。 薛玲又微微侧目,对着陈佳云道:“这位是……” 陈佳云后头的丫头怪不喜她行礼都行不好的模样,横了她一眼,道:“这是我家二夫人。” 薛玲便知后进来的是姜舍之的夫人,又行了个礼:“原来是二夫人,有礼了。” 因着徐昭星没有回礼,陈佳云便也跟着不回。 薛玲来前,费了好大的力气打听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章夫人,她心想,不过是个二婚的妇人! 即使是夫人,也是续弦,她并不曾看在眼里。 叫谁想都是,一个青春靓丽,一个半老徐娘,叫男人来选,会选哪个没有一丁点的悬念。 薛玲觉得自己有备而来,那个章夫人不喜她,那是肯定,她来此也不是要讨章夫人欢心的。她有必须进门的理由,有持无恐的要命。 她已经特意放低了姿态,就不介意这一时的憋气,就是坐着的两人都不出声音,她也能把话说下去。 她拿了帕子,假装拭泪:“不瞒二位夫人,若不是先生相救,小女今日已不在人世。那日,小女游湖,不幸翻船,是先生救了小女,为了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小女愿意……愿意以身相许。” 这么一说,徐昭星就明白了,敢情,她家的老狐狸也有阴沟里翻船的境遇,这是遭了人算计! 可不,明摆着的算计。 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早不翻船,晚不翻船,非得等章得之在的时候才翻。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故意的。 徐昭星笑道:“救了你,你就得以身相许?” 这话问的,薛玲一个黄花大姑娘不好接下去,她身旁的嬷嬷道:“夫人有所不知,那日我家姑娘浑身湿透,被先生…那么的救上来,不以身相许的话,唯有一死证清白了。” “那就去死啊!”徐昭星连眼皮也不愿抬一下,说的轻飘飘的。 薛玲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章夫人是这样的章夫人,当下泣道:“小女到底犯了何错,夫人竟无一点的怜悯之心,叫小女去死?” 和徐昭星掰这些,她简直是自不量力。 只见徐昭星偏了偏头,道:“那我家夫君到底犯了什么错,救了人,还要纳一个祸害精?” “夫人说谁是祸害精?夫人怎可如此冤枉小 女?” “我可没空冤枉你,你可不就是个祸害精。好好的姑娘家家,不是应该坐在绣楼里绣花做衣裳,你在外瞎跑个什么劲?退一步说,你有本事瞎跑,你也得有本事别出事情,明知自己不会水,还游个什么湖?” “夫人这话说的,若是人人都能预知危险,岂不是人人都无危险了?” “我这话没有说错,别的人我不知道,但是你一定能预知危险,因为翻船本来就是演练好的。” “夫人说我故意?” 徐昭星轻笑了一声,心想:哎哟,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要是再听不懂,那还真是脑壳有问题。 薛玲没想到碰见个油盐不进的,她自小练武,耳聪目明,听见了不远处的脚步声音。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那一定是章得之的脚步声。 她揉了帕子道:“既然夫人不信,那我今日就以死明志好了。” 说着,就想朝书房门口的柱子上撞去。 时间点算的刚刚好,她飞扑出去,章得之刚好走到门前,她使劲往柱子上一撞,应当能直接撞到章得之的怀里。 薛玲算的特别好,就是没算准人心。 那章得之,他居然……跳了过去! 为了逼真,薛玲使的力气着实不小,这一撞,鲜血当时就流了下来。 她的头很疼,还有些懵,天旋地转地倒在地上,用无比幽怨地眼神看着章得之。 章得之这会儿没空理会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媳妇,多日不见,甚是想念,碍于人多,没法上前,又一想,还有一事未了,便很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要问他怎能见死不救? 不能救,救了别人,就救不了自己。 正主既已回来,徐昭星准备撤了。 她站起来时,还虚扶了陈佳云一把,而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徐昭星路过章得之的身旁,连眼皮子都没夹|他一下。 徐昭星和陈佳云一到了后院,就要分开而行。 两人的院子并不在一处。 可陈佳云不由自主地跟着徐昭星走了很远。 再往前走,就要到徐昭星的小院门口了,请她进去坐吧,她两人的关系好像还没好到这种地步,万一把人请进去,又没话说,多尴尬。 不请她进去坐吧,又说不过 去。 徐昭星干脆扭了头,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陈佳云确实想问她很多问题,纠结了半晌,道:“嫂嫂,若兄长执意纳妾呢?” “那就纳好了,那是他的事情。” 陈佳云皱眉,不能相信:“没想到,嫂嫂竟这么豁达!” “错,我一点都不豁达。他若纳妾,我必休之。纳不纳妾是他的事情,休不休他,就是我的事情了。” 陈佳云目瞪口呆,别说自古就没有女人休夫的,只说章得之的身份。 她缓了半天,才道:“嫂嫂,若有朝一日兄长坐上了那个位置,岂是、岂是你说休就能休的!” “那就走,去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眼不见心也不恶心。” 陈佳云苦笑:“若凡事能有嫂嫂想的简单……” 徐昭星也笑:“凡事哪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人生一世,横竖也就是那么几十年的活头,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过,若过的不开心,不管是与人共夫,还是受人钳制,逃不脱这些的话,还不如…一死,只看你能不能豁出去。实际上,你们,不过是被自己心里的条条框框限制住了。不过,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二弟待你十几年如一日,不是也没有妾。” 提起姜舍之,陈佳云的笑更显苦涩。 她道:“嫂嫂不知,他对我不过是有愧而已,觉得我白担了……那样的名声,都是婆婆和他的算计。” 没想到,话就这么轻易说开了。 陈佳云自己都愣了一下,想着既说了一句,不如再多说一句,又道:“嫂嫂大可放心,姜家是有家规的,但凡是长子,不能纳妾。” 徐昭星叹了口气,规矩什么的,本来就是人为制定,又人为打破,她根本不在意。 她在意的仅是…… 她要是揍了章得之的话,章得之会不会成为笑柄? 第七十三章 他若纳妾,我必休之。 陈佳云原封不动地将话学给了姜舍之听。 这一回既不是告状,说话的语气也不泛酸。 莫名有一种,我学习不好,但我有朋友是学霸的迷之骄傲。 还有一种,我混的不好,但我老大特别牛|逼的迷之霸气。 休夫!陈佳云自己是想也不敢想的,正是因为她不敢想,才觉得徐昭星说出的话特别解气。 姜舍之一听,就忍不住乍舌,心里想着,没准儿他这嫂嫂真敢这么干。 先前还觉得陈佳云没有人家的大气,这会儿就又觉得还是自家的媳妇好,小意是小意了些,但好在听话,不离经叛道。 姜舍之有一个打小就爱得瑟的毛病,小的时候,要是得了个好物件,没少在兄长的面前得瑟。 他兄长并不怎么搭理他就是了,就是八岁那年,他得瑟的没完没了,他兄长一生气削了他一顿。 八岁那年的事情太久远了,如今他已经三十有二。 这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姜舍之也就是身上的衣裳溅了几个泥点子,跑到陈佳云这儿来换衣裳。 换完了衣裳,半下都没有耽搁,就往前院去,这是生怕他兄长有事出门去了。 幸好,他兄长还在书房。 他敲了门,进去,从桌案的左边踱到了右边,又从右边扭到了左边。 等到他兄长忍不住抬了头,他得瑟地道:“听说…我嫂嫂要休了你!” 章得之的手头上可不止有麻烦事,还有一大堆的正事要忙。 忙的不可开交,心里还盼着赶紧忙完,回屋和媳妇解释清楚。 姜舍之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章得之的眼睛一挑,心想,他倒是怪闲! 眼皮便又一耷拉道:“你去峡州一趟。” 姜舍之惊讶不已:“我去峡州做甚?” 不是,这转折怎么没有一点儿的征兆?前头不是还在说他嫂嫂要…… 好吧,姜舍之要还想不到问题就是出在这儿的话,那他的智商就太感人了。 姜舍之也不过是才走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又回来了。 陈佳云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又把泥点子溅衣服上了?” 姜舍之的心情,没法用一句两句话形容,关键是这事好像也怨不 得人。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给我收拾几件衣裳,我要去峡州一趟。” 他兄长的意思是,让他去峡州肃清官场里的奸猾小人,做这些事情他倒是在行。 用过了午饭,姜舍之便和徐大经一道上了路。 临走前,怎么都不放心,嘱咐陈佳云:“我估摸着那跟来的薛姑娘不一定能吃着什么好果子,你没事少往那边凑。” 那薛玲可不是明摆着讨不到好处!她可是早就看出来了。 陈佳云把话放在了心里没说,只道:“你且放心去吧!” 姜舍之心想,他怎么放心啊!忍了又忍,还是没告诉陈佳云,他会去峡州,正是因为自己作死往上凑。 唉,如今已是腊月,也不晓得能不能赶回来过年呢! 兴许是夫妻两个在一起呆的久了,姜舍之原就觉得他嫂嫂的性子…很感人,如今终于想起来了,和他兄长简直一模一样啊! 姜舍之走了,挥挥手没带走一片云彩。 到底是亲弟弟,章得之还赶到了城门外送行。 打城门回转,他便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干了,径直去了后院,嗯……认错。 他媳妇这儿的氛围简直了,平日里那些丫头见了他眉眼间都有喜气,今日个个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章得之心里头觉得好笑,面上没敢露出来。 可不是好笑,这些丫头们一个比一个精,完全成了徐昭星的心情晴雨表。 由此可见,他媳妇是真的动了气。 动气好啊,她要是不气,他才是真完蛋了呢! 章得之站在门前往里头张望了一下,屋还是那个屋,和他走时一样,人还是那个人,耷拉着脚坐在榻上。 章得之第一回探头,徐昭星就知道。 她等了一下,等他第二回探头,抓了她让慧玉自制的靠背枕头就砸了过去。 章得之忍不住了,笑出了声音。 他迈过门槛,捡起了门槛边的枕头,没防着,又一个靠枕当头砸下。 徐昭星:“哈、哈、哈!”瞥了他一眼,继续嗑瓜子。 他媳妇可不是没有小性子,那小性子耍起来,绝对能折腾死人。 章得之不以为然,没有小性子的女人…那就不是女人了。 他一手一个靠枕 ,在小榻的另一边坐好,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伸了手,想去抓徐昭星面前的瓜子。 然后……手疼。 再抓,瓜子盘便换了个地方。 章得之悻悻,索性拿了茶壶……嗯,连茶壶都是空的。 在这么下去,估计晚上睡觉连被窝都是冷的。 他起了生去水瓮里打了一茶壶的水,而后将茶壶放在了炭盆上。 炭盆的火烧的并不旺,章得之添了几块炭在里面,还拿了炭盆边的扇子扇了扇,待那些炭块都燃着了,他又起身打开了窗户,顺手关上了门。 那些丫头们该知道,这个时候,谁都不许待在屋子的周围…听墙角。 徐昭星早就等着他关门了,心里还想着,一句话都不敢说,不是心虚是什么? 章得之也就是才转身到了榻旁,就被徐昭星扭住了手臂,推倒在榻上。 被媳妇推倒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被媳妇骑在身上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 只不过,他却是脸朝下被推倒的。 徐昭星使出的是泰式按摩,并放出了大招,把住他的腿使劲往他背上拉,而她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他的后背上。 她就会这坑爹的一招儿,就这也够用了,反正左腿压完了压右腿,不解气再接着压。 章得之真真是措不及防,疼的脸都扭曲了。 他开始怀疑人生,哭笑不得。 好容易等到徐昭星累了,歇口气,他挣扎着扭过了头,比哭还难堪的笑着道:“夫人,我只解释一句,套是下给明知的,被我截了胡。” 这种可能,徐昭星倒是想到了,不过,她还是捶了他的背,半真半假道:“老子抢了儿子的女人,你还有理?” 倒是肯从他的背上下来了。 章得之好容易翻过了身,躺在那儿“哈哈哈”,没完没了地笑个不停。 徐昭星一时没忍住,也笑了起来。 她想,都什么事啊?还带截胡的! 章得之终于笑够了,拉了她一块儿躺下,开始给她讲宛西的事情。 说起来简单的很,不过是试探试探再试探和下套下套再下套而已。 那薛先,就是上辈子弄死了章得之的人。 这一世,他们已提前见过一面,章得之还送了他五十两银子做盘缠。 两个人再见面,章得之的心情不表,那薛先倒是得瑟的和女儿道了一句:“估计章先生一直在后悔一件事情。”后悔送给他银子做盘缠,而没有直接杀了他。 薛玲问:“何事让父亲如此得意?” “章先生也有有眼无珠看走眼的时候,为父可不是得意!” 而如今,正因为他的走眼,救了他一命。 薛先一开始是准备杀了章得之的,后来一看姜高良,便有意搓和他和薛玲。 他的考量有很多。 比如强强联手,这是建立在章得之真的愿意臣服的前提下。 再比如,将女儿送到姜家,让章得之对他放松警惕,顺便还能当奸细。 说起薛玲的婚事,薛先本来是想学一学赵器,把女儿嫁给姜从。 可那姜从实在是窝囊,哪里有姜高良一半的志气。 而薛玲却更属意章得之,还跟薛先道:“爹不想想,若是我能嫁给章得之,他也要叫爹‘爹’呢!” 薛玲什么都好,就是心气高,嫁给姜高良固然年纪相仿,可章得之还正值壮年,得熬到什么时候,才能是姜高良的天下呢! 倒不如一步到位,即使他家里有妻也不怕。 她有好容貌,好谋略,还有一身的好功夫。 说的是女人无才便是德,可如今正是马上打天下的时候,需要的就是她这种上的了床也上的了马的女人。 那些柔弱好看的女人就是温室里的娇花,根本就不适合章得之这样的男人。 不过,她到底是个姑娘,没能拗过她爹。 她爹特意给姜高良下了个套,她就偷偷让丫头去请了章得之。 薛玲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回想这一路的事情。 这一边,章得之也说到了接到了薛玲丫头的报信,顿时心生警觉。 他一到了河岸边,薛玲坐的小船已经翻了,姜高良正欲救人,被他阻拦。 他道:“你走。” 姜高良不傻,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是个套,出了一脑门的冷汗,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爹就是爹啊,若不然我再因此惹怒了瑶笙,算是彻底没机会了。” 章得之气的直笑,算着时间下去把薛玲拎了上来,他保证了又保证,真的是拎的后衣领,根本就不是抱。 他就是如此截的胡。 还真真是女儿的心思,连爹也别猜。 薛玲算计起人来,连亲爹都设计进去了。 她算计的挺好,千算万算只不过漏算了一样,那章得之的夫人并非娇花一朵。若她是花,也是带刺的野玫瑰。 薛玲以为,她自己够能豁出去了,没想到那一位,竟是个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不管不顾的个性。 谁更狠,当然是那章夫人。 但敢如此对她,也不想想她是谁。 薛玲越想越气,越气就越不服气,暗自下了决心,一定得反击。 章得之一五一十地在和徐昭星交待前因后果,薛玲躺在前院的杂物间里后悔难当。 她算是想明白了,那章得之真是狡猾,故意让她和她爹以为胜券在握,却叫底下的人故意透露出不实的消息。 还敢让她住在杂物间里,等到她查清了天雷的来龙去脉,一定将今日所受的屈辱,加倍奉还。 与此同时,章得之正和徐昭星说到薛玲这个人。 徐昭星的气不打一处来,先前听说那薛玲和蒋瑶笙不相上下,还以为她是个多俊秀的人。 瞧她今日的表现,惺惺作态,实在是叫人恶心。 徐昭星道:“她到底哪点和瑶笙不相上下了?” 章得之就知她有此一问,不紧不慢道:“夫人且看着吧!十几岁的姑娘,有薛玲那个心机,却是非普通人。比之瑶笙……不过是缺了个好母亲正确引导而已。”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马屁拍的,让徐昭星措不及防,她翻坐了起来。 章得之便欠着身子来抱。 徐昭星不吃他那一套,盯着他道:“说事的时候说重点,如今你该跟我说一说,你是怎么把人家姑娘哄到洛阳来的?”截胡简单,怎么徐徐诱|之才难。 呵呵,果然是他亲媳妇,看问题只看重点,和他一样的聪慧呢! 这个问题若不交待清楚,以后的婚姻生活会不和谐的。 章得之道:“夫人你得信我,我两辈子加起来不过和她说过五句话而已。” “哪五句说来听听。” 章得之啼笑皆非,真的认真地回忆了一下,再现当时情景的时候,还加了些感情。 他用食指,比了个‘1’,“这便是薛兄的女儿了,有女如此,薛兄真是好福气 。” 语毕,还特地申明:“这句话,上辈子和这辈子都说过,这是两句了,还有三句。” 他又伸出了两根手指比“3”,“薛姑娘,请。” 又用手指比“4”,“薛姑娘,不客气。” 最后伸出了五根手指,“薛姑娘落水,我不能见死不救,说什么以身相许就不必了。一来,我与你爹的年纪相仿。二来,我家中有妻。” 他拍了拍手,表示完了。 徐昭星想了想道:“那你一定叫人放出了假消息,譬如,家中有恶妻,或者家中的黄脸婆又老又丑又平庸……” 还真是知他者非他亲媳妇莫属。 章得之笑出了声音,却赶紧否认道:“即使是放假消息,为夫也不会如此埋汰贤妻。” 其实,真没她说的那么夸张,他不过叫底下的人适时地透露了一些后院的消息,还让他们说话留一半。 譬如说了徐昭星的年纪,但绝不说长相和性情。 说了他家中无妾,又不肯说他与她的关系。 他给薛先和薛玲留了足够的想象力。 而想象力这个东西,事实基础不够充足的话,就成了自以为是。 人都有自以为是的毛病,尤其是一次败仗都没有吃过的薛先。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章得之知道,从地势上来讲,他和朝廷是绝不可能成为朋友,还因为他的威力已经严重地恐吓到了朝廷。 以赵器的尿性,八成会派人去见薛先,以招安许其厚禄为名,诱|使两方联手。 薛先肯定不愿意被招安,但他一定愿意联手。 这是,弱弱联手,好过各自为战。 以薛先的野心,他一定想要并吞掉洛阳,再徐徐图长安。 章得之能想到的,徐昭星也想到了,历史书上可是讲过的“连赵抗秦”。 她道:“薛先真是下了血本,舍了女儿要套你这头狼。可惜了,你不是只狼,而是只老狐狸。” 可不是只老狐狸,将计就计,诓了人家的女儿回来做人质,人家还是心甘情愿的。 那薛玲肯定不会哭喊着要走,说不定正攒足了力气,想要快点养好身体,好想法子探寻章得之的秘密。 狐狸就狐狸吧!还老!章得之下意识就抬了眼皮,将她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先行钳制住。 她解了气,他可还没有。 他咬着她的耳朵道:“听说……你想休了我!” 徐昭星不语,在榻上和他厮打了一会儿,不敌。 那个,衣衫半解,诱|惑风情。 还有那个,情意绵绵,爱意不息。 没有红帐,也能翻滚喘息,情到浓时,他贴着她的耳根道:“你且放心,我不纳妾。有你一个,都快精|尽人亡,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在别的女人身上使劲。你挑,我也不是谁都行。” —— 还真让徐昭星说着了,专程去伺候薛玲的慧圆,还害怕薛玲醒了之后,会干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事情。 哪知,她不哭不闹,一气饮下了人参鸡汤。 撞破了额头,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将养几日便行。 慧圆的心里不舒坦,在心里骂了她好几句臭不要脸,正立在杂物间的门口平缓呼吸,这就见了在花园里行走的徐鹿。 她喊了他过来。 徐鹿和慧圆也不是天天都能见上面,他就是听人说,慧圆被派到了前头伺候薛姑娘,这才想了法子,趁着夜凑了过来。 慧圆拉着他到了走廊尽头的槐树下,也不扭捏,直接道:“你帮我办件事情。” “何事?只要能办,我自然帮你办好。”徐鹿信誓旦旦地道。 慧圆叫了他附耳来听,女子甜香的气息吹的他耳朵发痒,连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 等到慧圆又回了屋去,他才癔症过来,那丫头竟让他去买巴豆! 慧圆是夫人的人,慧圆的意思会不会就是夫人的意思? 可这下巴豆……也不像是夫人的主意。 徐鹿斟酌不好,他自小就跟着先生,很清楚先生最不喜的就是自作主张。 可又害怕下巴豆真是夫人的主意。 他很是纠结,左手是先生,右手是夫人,得罪哪一个都不行。 徐鹿睁着眼睛到天亮。 起床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去二门外守着。 瞧着先生春光满面、神清气爽地出门,他心中一喜,凑了上去,的吧的吧一阵耳语。 这是此时不说,还待何时! 章得之一听,就知道这绝不是徐昭星的主意,可他思了一下道:“买点也无妨,只是这用量一定得和慧圆交待清。” 他忙,没空和薛玲搅缠不清。 下点巴豆,让她少些力气,他也能省不少的力气。 徐鹿可不这样想,只是想着:啧啧,先生对夫人还真是宠呢! 徐鹿得令出了门,还未回转。 薛玲不顾他人的劝说,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并不是那些娇小姐,自幼习武,又跟着她爹颠沛流离,受尽了苦楚,这点小伤真不算事。 她有一部分是装,可是装来装去,就把她丢在这杂物间里,没谁来瞧过她一眼,还装个屁! 转念又一想,那章夫人不让她去后院呆着也是好事情,前院里的都是男人,纵使章得之老道,是个铁石心肠。 可前院里也并不止他一个男人。 这时候,她才记起她爹的好,她爹说:“姜高良年幼好欺!” 她起初自然不信,她高估了她自己。 如今倒是想着,姜还是老的辣。 薛玲挣扎着出门,居然正撞见在花园里练剑的姜高良。 她觉得这正是好时机,和自己带来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便心领神会,缠住了慧圆。 薛玲娉娉婷婷地向着姜高良走了过去,还在心里骂着自己,真真是有好征服的男人不要,鬼迷了心窍,非得想要征服章得之。 好在,事到如今,并不算晚,只不过难度增加了。 其实她来此施展美人计,也只是为了迷惑章得之而已。 可现在她当了真,非要搅得他家不得安宁。 薛玲一向都不怕困难。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快要走到他的跟前。 姜高良听到了脚步声音,下意识回头一看。 哎哟,我去! 他躲她都来不及。 可他回头一看,身后是笔直入云的大树,竟是避无可避。 他心一横,腿猛地向上纵起。他长的很快,如今的身量和他爹差不了多少,他爹能从她的头上跳过去,他也可以。 薛玲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见一双长腿从她的头顶跃了过去,然后那人,像没看见她似的,携剑快行。 她“哎”了几声都没有叫住。 这时候,薛玲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姓姜的一家子,都是猴。 她恨的心尖乱颤,一时 竟也想不到破解的法子。 被嬷嬷拦住的慧圆本来气的不行,后来就是乐的笑出了声音。 薛玲瞪了她几眼,悻悻地回屋。 等到徐鹿回转,正熬汤的慧圆迫不及待地将巴豆粉下到了汤里。 徐鹿说的很清楚,“一次放一小包,放多了会给夫人惹事情。” 给夫人惹事可不是她的初衷,一小包就一小包,她也不是想要了薛玲的命。 她倒是不介意要了薛玲的命,不过,夫人并不曾下过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十四章 慧圆连着三天都往薛玲的鸡汤里下了巴豆粉,第四天没下,是因为头一天下了两包。 第三天为什么下了两包,则是因为头两天薛玲都没什么反应。 结果,第三天坏了,好像是四包巴豆粉的威力全都聚集到了一起,薛玲一天跑了十好几趟茅房。 人躺在床上,小脸苍白,连眼睛都凹了进去,整个人都不美妙了,更别说爬起来施展美人计。 第四天,慧圆收了手,倒不是怕薛玲真没命了,而是薛玲的嬷嬷闹着要请大夫,她怕被大夫识破了。 大夫是徐鹿请来的,慧圆没有见过他。 那大夫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年纪,煞有介事地号完了脉,道:“这位姑娘是初来洛阳,水土不服,待老夫开个药方,这两日什么都别吃,两日之后可以吃些米粥。” 将拉完了肚子,什么都不让人吃,这难道是叫人饿的前胸贴后背的节奏? 慧圆起初提心吊胆,后来一听,总觉着这大夫不对劲,送了大夫出门,果然看见徐鹿朝她眨了眨眼睛。 前院都请了大夫了,徐昭星再想装着什么都不知晓,也说不过去。 她让慧润去换慧圆回来。 慧圆倒是省事,一回来,不待夫人询问,先跪着认错,把下了巴豆粉,还有下了多少,一五一十地交待清。 徐昭星猜着了七成,若不然也不会让慧润去换她。 她没打算罚慧圆,只说:“你比慧润有心,再去前头看着,再不可下那巴豆粉。” 慧圆跪在地上,替她打抱不平,“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慈。” 这事儿,别说在姜家这样的天家了,就是放在普通的大户人家,当家的主母略微狠心一些,那薛玲焉能有命! 徐昭星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这一回还真不是心善。 她和章得之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挖坑,等人跳。 那薛玲可是来作细作的,让她总躺在床上,那真真是便宜她了。 有些不实的消息,徐昭星想借薛玲的手放出去。 即使是为夫人打抱不平,这尺度也得拿捏好了才行。 两日之后,慧圆又到前院换了慧润,倒是再也没给薛玲下过那巴豆粉。 薛玲苦熬了两日,终于能喝米粥了,第一口下肚,差点儿红了眼睛。 她劝自己,没有关系 ,在旁人的地界想要争一寸天地,本就不容易。 若是太过容易了,她反而会怀疑。 熬过了这个年,就是她苦尽甘来的日子。 人最可贵的优点就是能正确地判断自己的能力,最可怕的缺点则是不自量力。 来前,薛玲已经不自量力了一回。 这会儿却是被耻辱迷住了眼睛。 她若能清醒地分析局势,事情还能有反击的余地。 可她不能,她被姜家的男人女人、主子丫头合起来欺辱,此仇不报,她就是回了宛西也不能甘心。 而往往老天最坏的地方,就是让人输在自己的不甘心。 这也是章得之和徐昭星断定了薛玲绝不会离开洛阳城的原因。 年前也就是不安稳了这最后一次,很快就过了腊月二十三,往除夕迈进。 陈佳云来找徐昭星商议过年的事宜,该准备什么年菜,该准备什么祭品,还有礼尚往来用的年礼和家仆们的打赏。 陈佳云说起来头头是道,毕竟这么些年姜家内院的一应事宜,都是她打理。 今年不同往年,章得之已成亲,她这个老二家的媳妇,再不该管这些事情。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她没那个魄力休夫,别说陈家已破败,即使没有破败,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支撑。 倒不如,扮演好了姜家二房得体的妻。 陈佳云想的很清楚了,只要章得之能够登基,姜舍之必定封王,她赖好都是个王妃,她一个儿子就算当不了太子也能当王,身边的这个一定能继承姜舍之的王位,女儿只要不死,怎么说也会封个公主,她又何必和未来的皇后娘娘过不去。 如今自己服个软,帮衬着她,未来总有好日子在等候。 徐昭星听她说的复杂,实际上复不复杂,只有办了才知道。 世家过年为什么麻烦,就是因为人多。 她上学那会儿当过班干部,组织过什么中秋晚会、冬至包饺子等等集体事宜。一个班五十几人,想要面面俱到也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也算不是零基础。 再说了,她只需要指挥,又不需要事事亲为。 徐昭星叫来了慧润,又借了蒋瑶笙的雪芳和雪华,嘱咐了三人去前院寻蒋肆,四人分工,一人负责拟单子,一人负责采办,一人负责灶上的准备工作,还有一人负责布置整个 宅院。 这就是人比人气死人的地方了,陈佳云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捋顺的事情,到了她这儿竟是如此的简单。 陈佳云倒是能够理解自己为何输的这么彻底了,她放不开,凡事都得自己来。 说的是放手与不放手仅仅是一念之间,可有的时候,还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嫉妒也好,无奈也罢,陈佳云已经决定了不能和徐昭星为敌。 不知是不是想开了,好事紧跟着就来了,腊月二十八,陈佳云没有盼归姜舍之,倒是盼回了姜婳。 陈留的事情,陈佳云至今知道的不清楚。 母女两个关起门来抱头哭了一场后,陈佳云问姜婳:“女儿,你别瞒着娘,把陈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一说。” 过了年姜婳就九岁了,不是个好哄的小孩儿。 她好容易止住了哭泣,道:“娘,舅父坏,他绑了我,要把我送到城外,我的脚便是那时摔断了,是大经叔叔杀了舅父,还打败了城外的那些人。娘,舅父死了我伤心,可我也庆幸,他要是不死,我今日就见不到娘和哥哥了。” 陈佳云愣了一下,这一回泪飙的比刚刚还厉害。 她那个嫡兄啊,好狠的心。 倒是白瞎了她的那些眼泪。 姜婳回来,徐昭星让人送了些好吃的好玩的过去,说是给她压惊。 陈佳云先递了橄榄枝过来,她没理由不顺杆儿爬上去。 年三十这一日,章得之没再出门,一早就叫住了前院的四个男孩,让他们写对联,言明了各人写各人屋里的。 姜高钰最小,却也不敢缠着笑也不笑的大伯父,只能退而求其次缠着兄长姜高良给他画年画,还非要个大胖娃娃抱鲤鱼。 姜高良依了他,提笔先沾了些朱砂。 另一张桌案上,徐文翰正立在旁边看余良策写对联,只见他如行云流水般的挥洒笔端,落在纸上的是苍劲有力的行草。 徐文翰连赞了几声,怪羡慕地道:“良策也是先生的学生,真好。” 徐文翰和余良策共用一个小院,彼此交际的更多,余良策知道一直没能去太学学习,是徐文翰心里最大的失落。 他劝解道:“文翰兄,如今咱们就跟在先生的身旁,学的是实际的策略,比之太学的纸上谈兵,不知好了多少。” 徐文翰一想也是,心里 的难受劲随即过去。 这时,余良策落完了最后一笔,立了起来,将笔递给了徐文翰。 半上午的光景很快过去,章得之来验收结果,瞧见姜高良不止画了《连年有余》,还画了《富贵满堂》和一幅《母子图》。 章得之特地看了那《母子图》一眼,没有言语。 另一厢,余良策和徐文翰一共写了十八副对联,凑合着也够用。 这就又指挥着他们熬了浆糊,亲手去贴,道了一句:“这便是年的乐趣。” 而后施施然去了后院。 这是有劳动力,不用白不用的节奏。 这些活儿,他们要是不干的话,还得落在他的头上。 即使有仆人也不能用……这便是年的乐趣。 这也是姜家的家规之一。 章得之到了后院。 后院里,蒋瑶笙在院子里支起了桌案,也在画年画,写对联。 毕竟是继女,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赞了声:“好画。” 没等蒋瑶笙回头,他那厢已经进了屋里。 屋里的炭火烧的很旺,徐昭星开了扇窗户刚好能看见院里。 章得之一进了她这院子她就知晓,在院里说了句什么她也听到。这两日正赶上她大姨妈造访,怕冷的紧,她坐在榻上,还包了床薄被,即使知道他来了也不想动弹。 章得之几次给徐昭星把脉,都发现她体寒,喜欢吃辣椒和香瓜子那些炒货,极易上火。 她这是气血两虚,上火是假象,奇怪的是,调理了些许日子,竟不见成效。 今日是除夕,大过年的吃药,总觉得不好,章得之停了给她的药膳。 这一进门的头一件事情,还是号脉。 章得之的手还未触及她的手腕,先碰到了她的手,屋里这样暖,还包的这么紧,她的手居然还是凉的。 他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号完了脉,又不由自主地皱了下,道:“等过完了年,我让那老道进府给你瞧瞧。” “什么老道?” “哦,古济道人,通晓些医理。” 古济道人!名字听起来很熟悉,可徐昭星一时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怪费脑的,干脆不想,问了他一句:“今日这后半晌还有什么事情?”没事的话,她想睡一觉。 章得之瞧她坐着都 乱栽的情形,道:“想睡你就睡吧。” 等他去床上拿了床厚被,她已经半睡半醒,合着眼皮小声道:“也不知明年会在哪儿过年?” 章得之将厚被给她盖上,捏了她的手,禁不住想,其实哪儿都可以,关键和谁在一起。 年夜饭,大房和二房是一道吃的。 因着姜舍之不在,这一回,章得之让男女分了桌。 开饭之前,他先领着徐昭星祭祖宗。 陈佳云的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这时候祭祖宗不带儿子带媳妇,可见以后他俩有了孩子,姜高良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又一想,不好过就不好吧,反正她现在也没了让姜高良当太子的心思,明哲保身,活着,好好的活着,比坐在那个位置上省心。 这是陈佳云还不知道姜高良画了幅《母子图》,贴到了徐昭星的门上,若知这一出,估计又是一场闲气。 好歹是大过年的,也不能冷落了打宛西来的“贵客”。 章得之祭完了祖宗,才让人去请薛玲。 不多时,薛玲便款款而来。 比起二十几日前,身形清减了不少,态度也好了不少。 别管眼睛里是不是还闪着精光,至少懂得了低头。 章得之道:“人到齐了,那就开饭吧!” 徐昭星倒没觉得什么,陈佳云捂了嘴浅笑,心里想着,还不如姜舍之呢,好歹还会多说几句客套话。 他倒好,一句“开饭吧”就打发了。 当家作主之人都这样说,那就开饭吧。 几个男孩子解了禁,人人都可以饮酒。 女眷这厢,章得之知道徐昭星好饮,上了一壶烈酒,还有一壶果酒。 年菜的种类就繁杂了,基本上满足了长安人、陈留人,还有洛阳本地的口味。 有香糯的八宝饭,有大盆的烩菜,也有红焖的羊肉。 有精致的小碟,也有比脸还大的碗。 薛玲是想说些什么的,可女眷这厢有徐昭星,这让她心有余悸。 她想了下,端了酒杯,立起来,“小女敬先生一杯酒水,聊表寸心。”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前几日那样的折腾了一回,她的身子很快就好了起来。即使清减了几斤,眉眼间的风情依旧。 她知道自己在姜家就是恶心人的存在 ,她敬章得之,就是想要恶心徐昭星。 这世上的男人大都怜香惜玉,不懂怜香惜玉的男人,那是因为有媳妇在。只是她敬酒,连他媳妇都挡不得。 这大过年的,薛玲敬的这一杯酒,章得之不喝也不行。 可这时候,蒋瑶笙道:“父亲,难道不应当食不语?” 章得之忍笑忍得不行,和薛玲道:“敬酒就不必了,薛姑娘多吃些菜,吃饱了肚子……才不想家。” 薛玲悻悻地坐下,趁人不注意,狠狠地剜了蒋瑶笙一眼。 也因为蒋瑶笙那一句“食不语”,姜高良几个碰杯都没敢发出声音。 吃了年夜饭还要守岁,陈佳云带着两个孩子先行回了后院,薛玲也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蒋瑶笙和那三个男孩玩到了一起,叫人拿了箭,在院子里投壶。 章得之和徐昭星终于能坐到了一起,他贴了她的耳低声道:“也没见谁家的年夜饭吃的这般不声不响。” 嘴里是埋怨,可眉眼间藏不住笑意。 章得之的声线本就低,如今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徐昭星只觉脊背一麻,连看他的眼神都带了勾儿。 若不是除夕非得守岁,谁没事放着大好的时光不办正事情。 年年都怕守岁,因为子时一过,就又老一岁,上一世他死时是三十四岁。 这一世便特别怕三十四岁来的太快。 而过完了子时,他便是三十四岁了。 可如今叫徐昭星的眼神一勾,简直了,恨不得快点子时,守完了岁好办正事。 晚间的正事可多啊,使使性子,挠挠痒痒,脱的光光……啊,他忘了,今日徐昭星的大姨妈还在! 章得之的心情,先前是大喜,如今就是大悲。 先前上了高耸入云的大树,如今重重地跌了下来。 摔的人心肝肺扭到了一起,半天缓不过劲! 这夜寂静了许久,到了子时,忽然就有了喧嚣的声音。 周围都是燃放爆竹的声响,蒋瑶笙几个也停了投壶的游戏,指使人点爆竹。 “噼噼啪啪”火烧竹子的声音连续响起。 章得之想,这一年还是过去,而提心吊胆的三十四岁终是来了。 他走了几步,到院子里看了看繁星,又下意识回头去看徐昭星。 此时,徐昭星却在想,她要是能把烟花做出来就好了。 到那时,与人并肩在屋檐下看那漫天的烟火,会是何等美丽的心情。 第七十五章 初一的早上,就是散财的日子。 女儿、侄儿、干儿子还有继子,排成了一列来拜年。 再接着是丫头仆人。 好听的话听了一箩筐,听的最多的莫过是“儿孙满堂”。 徐昭星再一瞧,贴在她门上的那幅《母子图》,顿觉压力山大。 年初一就是在这种氛围中过去。 万事开头难,初一过去,剩下的日子就简单了。 初二无事,初三四五六都无事。 初七这日,事就来了。 就连章得之也不知这是算好事还是坏事。 余家来了人,说是要赎余良策。 来的还是余良策的亲爹和亲姑父。 余良策的亲姑父就是蒋威了。 蒋瑶笙对蒋威一向无感,论坏他比不上蒋恩,论好…蒋家就没一个好人。 徐昭星则是对蒋家人个个无感,该报的仇又不是没报,报过了就算,还记着那些人做甚! 母女两个也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心大,还没什么反应的时候,余良策已经尴尬的不行了。 余宏信和蒋威此来,一共带了五千人马,就驻扎在洛阳城外五里的地方。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余家是来赎人的。 章得之心里是怎么考量的徐昭星没有问,反而问了余良策,“你们家可有五千人马?” 余良策愣了一下,摇头。 要知道,余家最大的官就是他祖父,不过是个四品的将军,还是个杂号的,不平叛时,哪里养的起那许多的人马。 他干娘一问,他也想到了,脸色骤变,道:“干娘,我先去先生那里一趟。” 他能想到的,徐昭星自然也想的到,她点了点头,“去吧,好好商议商议,最坏的结果是两败俱伤,最好的结果自然是双赢。” 余良策道了声“是”,疾步走了出去。 这时,蒋瑶笙道:“也不知我那三叔怎会走这一趟吃力不讨好的活?” 说的可不是,虽说蒋威和余家有亲,可,以他懒惰散漫的性情,绝不会强出这个头,除非有利可图。 就算章得之从不隐瞒徐昭星,后院的消息还是不如前院来的灵通。 事情说起来,还是与樊星汉有关。 樊星汉是如何带的兵防 守洛阳城,就是如何帮蒋恩坐上了宣平侯的位置。 樊星汉散尽了万贯的家财,使得蒋恩终于如愿以偿。 但是他败了,人还不知所踪。 赵器有气都找不到地方撒,想整治一下蒋恩,奈何,蒋恩就是个闲散侯爷,有了爵位,没有实职。 他前脚才找了无数的原因封了蒋恩爵位,才过了没多久就收回了爵位的话,那不等于打了自己的脸。 赵器思了几回,终于找了个机会。 他封了蒋威做监军,想借此恶心死蒋恩。 不知赵器是不是输昏了头,蒋恩恶没恶心不说,倒是让蒋威出了仕,权力还不小。 还是蒋威的老丈人带兵,他做监军。 一天前,便从长安传回来了一些消息。 章得之只知赵器又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封了余季同,也就是余良策的祖父,做二品的镇洛将军。 如今,余宏信和蒋威一来,章得之便想到了,余家赎人,不过是个幌子。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薛先的大军也正在来的路上。 前日,闲来无事,他媳妇和他说过一个游戏,叫“斗地主”。 说的是有三个将军,还有五十四个兵,最强的那个可以领二十个兵,弱的那两个结盟一家十七个兵。 倒是有些像今日的局势。 一斗二如何能突出重围?自然不能硬拼,需要智取。 余良策来的正是时候。 章得之让他进来后,便开门见山:“你祖父带兵二十万,慢了你父亲一步,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余良策的脸色煞白,他是见识过“天雷”威力的。若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意孤行,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赶忙跪下道:“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明日,我会派人去你父亲的大帐。” 余良策一听,思索片刻道:“先生,我乔装一番,跟着去。” 余良策若跟着去,那派谁去就得认真考量。 章得之用食指叩了叩桌案,道:“容我再想想。” 首先姜高良不能去。 他一去,被扣下来的可能太大。 别说姜舍之不在这里,就是在,也不能去,理由一样,也是被扣下的可能性太大。 这就成了问题。派去的那人 得有说话的份量,就是要有一定的地位,还得让余家觉得即使扣住了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 余良策明白章得之要思索的是什么问题,他也在思索。 他哪儿也没有去,去了郡守府里地势最高的凉亭。 这儿的地势高风大,风一吹,才能保持清醒。 他倒是想去更高的地方,想去城门,可这个时候,他最好连郡守府都不要出。 与此同时,在后院里玩秋千的蒋瑶笙,也把秋千荡到了最高处,瞧见了前院凉亭里站着个人。 离的太远,她也瞧不清楚那人是谁。 可这个天气,站的这么高,要不是有心事,就是遇到了难题。 她再一次把秋千荡到了最高处,瞧清了那人穿着青色的衣裳,她想了想,早上余家的哥哥来时,穿的正是青色的圆领袍。 余家哥哥的烦恼,八成就是她娘的烦恼。 蒋瑶笙从秋千上下来,站在院里和她娘道:“娘,我到前院一趟。” “去吧。” 徐昭星探头看了看窗户外面,只见蒋瑶笙提着裙子,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派谁去和余宏信接洽的事情,章得之就没和徐昭星透露,还是蒋瑶笙告诉她的。 蒋瑶笙说:“娘,我想去。” “去哪儿?” “余哥哥想乔装去见他爹,要有一个使者带着去,我想去。” 余家的哥哥说了,父亲肯定不会让姜高良去,恐怕军中也难选出合适的人。 她想的,她合适啊!不能说她没有地位,可即使被扣住, 又有什么用处呢!她既无军职,父亲也不是亲爹。 叫谁想,也得掂量掂量。 蒋瑶笙来说的时候,余良策就忐忑地等在二门外,这又撞见了回后院的先生。 先生的身后还跟了个道士。 先生道:“你怎么不进去?” 余良策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他觉得他没脸去见他干娘,一进门,行过礼之后,就没敢抬头。 因为古济道人的到来,徐昭星和蒋瑶笙没再说下去。 古济道人给她号了脉,开了方,章得之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古济道人也就是刚迈过门槛,余良策就跪了下去。 蒋瑶笙快步 走到了中央,跪在了他的身旁。 章得之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徐昭星叹了口气,对蒋瑶笙道:“你去也行,让小妆跟着你。” 余良策赶忙叩头道:“干娘放心,我就是拼上了性命,也会护好了瑶笙妹妹。” 如此,章得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没考量过后院的女人,不过蒋瑶笙确实是合适的。 章得之便没做反驳,站起来道:“那我去安排一下。” 他走的很急,因为古济道人还在书房外等他。 蒋瑶笙原是想穿着男装出城,可她娘没让,给她准备了大红的衣裳,还有黑狐毛的斗篷,连发髻也梳的复杂,梳了高高的飞天髻,因为她发量不够,还加了假发。 雪那给她梳头的时候,她娘就站在一旁。 她道:“娘,再高,就要入云了。” “要的就是那架势。” “什么架势?” “华贵,不容人轻视,要叫所有的人觉得多看你一眼,都是有罪的。” 蒋瑶笙抬了头,那双凤眼一瞪,从高往低了看去,下一刻却又成了那小女孩的模样,“是这样吗?娘。” 徐昭星端详了一下,叹息。 昨夜,章得之劝了她半宿,让她凡事要想的开,儿女自有儿女的福气。 还说,蒋瑶笙已经长大了,也只有在她的面前,还是小孩子。 方才,蒋瑶笙的眼神之凌厉,确实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 可娘就是娘啊,孩子哪怕长到八十岁,在娘的面前也还是孩子。 这一回,徐昭星本不情愿让她去,可她说的对,在其位就得谋其事,她去,能省不少的事情。 其实换句话说,蒋瑶笙就是想当个有用的人。 这是徐昭星根本没法反驳的理由,孩子大了想飞的时候,她只能放手。 上一回登城门,是送章得之出行。 这一次登城门,则是送蒋瑶笙。 她走的虽近,可徐昭星仍旧不放心。 蒋瑶笙一行一共有六十八人,其实没必要带那么多人,毕竟不管是十八还是六十八,对五千,仍旧没有多大的胜算,之所以带的多,一是气势,二是为了给余良策打掩护。 且,章得之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徐昭星让蒋瑶笙带着小妆,因为有孩子在, 徐昭星没有明说,可他懂。 小妆干过什么,小妆可是轰了徐家的功臣。 此番,自然还带了些“法宝”。 这是做最坏的打算,他怎么也不能让蒋瑶笙被扣下了。 —— 五里路程,蒋瑶笙一行,不紧不慢地行进。 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地方,可因为走的早,到了地方也不过是辰时。 余宏信早早就负手候在大帐外,瞧着姜家派来的那些人,就停在了他让人筑起的栅栏外。 他在心里稍微猜测了一下,来的会是谁,马车内先伸出了一只绣鞋。 女人? 章得之的新夫人? 他微眯了眼睛,这就看见了一副明艳的面孔。 看那年岁,竟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余宏信猜不透章得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着许久不见的儿子,还是让人将蒋瑶笙让进了大帐。 蒋瑶笙一下了马车,就保持着她娘说的那种华贵和从容,可一进了大帐,忽然就变了个模样。 她一福,甜道:“给余家叔叔请安。” 余宏信都还来不及坐下,就愣住了。 “你是……” 蒋瑶笙看了看他左右。 余宏信唯恐有诈,只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蒋瑶笙摇头,笑笑。 “余叔叔,有些话,瑶笙只能和你一人讲。” 瑶笙! 这名字太熟悉了,昨日和他妹婿饮酒,他妹婿还道:“我那侄女瑶笙,指不定也在洛阳城呢。” 余宏信赶忙屏退了左右。 此次带来的虽说都是亲信,可有些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等那几人一出去,蒋瑶笙便在余宏信的下首坐下了,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还拿了盘中的米糕。 她一边吃一边道:“余叔叔,这米糕是不是余哥哥最爱吃的。他在我家,什么点心都不吃,唯有这米糕会吃上一两块,连我家的丫头都知道。” 余宏信一听她说起儿子,眼神都变得怨毒了。 良策是他们家最有本事最懂事的孩子,还指望着他能带旺了余家,不曾想,却被人给困住了。 他冷哼了一声道:“本来是多说无益,可你既然提前,我有几句 话不说不行。明知那孩子是为何去了陈留,我不说你也知情。可他得到了什么,就是被章得之□□。而你和你娘,你既然能来此一趟,可见地位不低。” 蒋瑶笙心想,果然如她娘所说,外头的还不知新的章夫人到底是谁。 她也不气,笑道:“叔叔着什么急!我有一样东西送给叔叔,我叫人抬进来给你。” 蒋瑶笙立起来,走到了大帐边,朝外一挥手,便主位上,有两人抬着一个木箱向这厢走来。 余良策将帽檐压的很低,一路低着头走到了大帐内。 余宏信正坐在主位上,瞧着两人抬进了箱子,心里一紧。 这么多日,一直都没有良策的消息,良策的娘整日在他耳边哭泣,不是说梦见了良策一脸的血,就是梦见了良策缺胳膊少腿,他还真怕箱子里装着什么他不敢看的东西。 他下意识按了腰间的佩剑,下了决心,若箱子里当真是他不敢看的,那么,是什么地位,他就要砍了蒋瑶笙的那里。 他本对蒋威日上三竿才起意见大的很,如今倒是庆幸,若蒋威在这里,他便不能肆意给良策报仇了。 谁知,没有人打开那箱子。 抬箱子的两人,一人退后,躬身立到了蒋瑶笙的身后,另一人就跪在那里,不止没有抬头,还迟迟没有声音。 余宏信看了蒋瑶笙一眼,不知她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待跪着的那人抬了头,他先是惊,后是喜,再接着便是怕。 他想了一百种可能,种种都不好,最不敢想的那种,如今正呈现在眼前。 他脸色苍白,瞪了自己的亲儿子半天,竟不知该说什么。 男儿有泪不轻弹。 余良策却已经泪流满面,抬起头来的时候,不是没瞧见他爹的惊愕。 虽然不好开口,但他必须开口。 他艰难地叫道:“爹,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这几天会稍微发的少点,然后十月份补上来。 大姨妈来了,脑子里即使有情节,都想不出来句子。像这种情况,困扰我很久了,每个月都是这三四天,感觉就好像脑子里缺了东西。 第七十六章 儿子大了不由爹。 余宏信怔了许久,陡然想到了这句话。 他扫了下那厢的蒋瑶笙,小姑娘的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笑起来很甜,可眼睛一闪一闪的,他也吃不透她的心思。 余良策发现了他爹的注视眼光,跪着道:“爹,我做了夫人的干儿子,瑶笙就是妹妹。” 余宏信气得手抖,差点掀了跟前的桌案。 余良策道:“爹,是我自己不愿回长安,后来夫人被俘,也是我自己要跟随先生起事。夫人得救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先生往长安送信索要赎金,就是怕身在长安的余家人受到牵连。” “那是在骗你替他们卖命。”余宏信咬牙切齿地说话。 余良策并不反驳,却笑道:“那爹和祖父呢,替朝廷卖命,不也是为了那些虚妄的加官进爵。即使是卖命,也要择明主。长安是个什么样子,爹难道不清楚吗?” “你混账!”余宏信除了指责,竟无言以对。 实际上,父子两个如果关起门来,没有第三人的话,余宏信还想问一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余良策非得跟着章得之。 章得之久负盛名不错,可自古马背上争天下的,没几个文人能赢,打仗靠的还得是兵强马壮。 自打父亲做了镇洛将军,他和父亲不止讨论过一回,凌志山的百万大军是怎么败的? 只知洛阳城至多不过有十几万人马,其余一应不知,手头上的信息有限,讨论来讨论去,只讨论出总不至于是轻敌那么简单。 还有什么天雷,来的路上,倒是听人说过。 说的大都都是那句“天雷已将,谁敢违抗天命”! 这也不稀奇,翻翻史书,哪一朝哪一派谋|反的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顺应天命。 这些,并不足以让余家提着脑袋干对抗朝廷的事情。 蒋瑶笙见那父子两人陷入了僵局,偏着头道:“余叔叔,你有什么法子能赢了我父亲吗?” 余宏信一听这话,第一反应是关她父亲何事?紧接着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蒋家的二夫人居然成了章夫人! 那他儿子不就等于认了章得之做干爹! 余宏信“嘶”一声,倒吸了口气。 他心想,怪不得来这里的会是蒋瑶笙。 她说的话……他信。 余宏信定了定神,道:“你母亲的事情我不多说,可你姓蒋,你是蒋家人,你可还记得?” 像余宏信这种人,多着呢! 无非就是觉得她娘不耻,她冷笑:“余叔叔,你倒是说一说我娘呗!” 余宏信一噎,等于挖了个坑,自己跳到了里头,他还得想法子攀上来。 余良策一听他爹那话,就知道蒋瑶笙得气,怨他爹说话不过脑,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以为夫人仅仅是蒋家的二夫人呢! 蒋瑶笙压根儿就没准备让余宏信真的说她娘些什么,也没准备让余良策为难。 不等余良策插言,她又道:“余叔叔,多的我也不说了,还是那句话,余叔叔应当好好想一想。不过,我猜余家祖父带的兵不会有凌老将军带的多吧!凌老将军的百万大军,不过是眨眼既灭,更何况是余家,我父亲和我娘让我走这一趟,完全是看在余哥哥的面子上,我娘认了余哥哥做干儿子,可我父亲请来的天雷却是不长眼睛的。余叔叔信还是不信,还得您自己掂量。” 一个小姑娘如此有持无恐,要么是天真,要么就是真的不怕。 余宏信的心里直打鼓,看了自个儿子几眼,这才道:“你你,先起来说话。” 这要说的话就多了。 譬如凌志山的大军是怎么败的? 他儿子说被天雷炸的。 余宏信道:“胡说。那天雷是说请就能请来的?” 蒋瑶笙笑,“不信啊,余叔叔带着人马攻打洛阳城试试呗!” 余宏信的脸色难看的很,再去瞪他亲儿子,亲儿子看了看帐外,不说话。 余良策知道,他说他爹不一定信,就得让瑶笙吓唬吓唬他。 他还知道,临走前,干娘肯定教过她。 余宏信从主位上走下来,路过亲儿子身边时,偷偷地掐了他一把。 这一把,没留情。 余良策忍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蒋瑶笙瞧见了也只当瞧不见,扬了头,把剩下的话说完。 “余叔叔,我再说最后一句,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就是个传话的。我娘说,降者,既往不咎。” 余宏信听了此话,后背居然寒了一下,他道:“你再你三叔跟前,敢说此话吗?” 蒋瑶笙抬了眼皮儿道:“余叔叔,我三叔不会 认我的。不信,咱俩打个赌。” “什么赌?” 余宏信自然不信。 “我要是赢了的话,你让余家的祖父改道峡州,你们兵分两路,如何?” 余宏信还以为她会让他退兵。 想了半天,也不知这个兵分两路打的是什么主意,不敢轻易应赌。 蒋瑶笙嬉笑了一声,和余良策道:“余哥哥可比你爹有胆识多了。” 余宏信的老脸一红,明知她在激他,还是受不了激,道:“我还怕了你这丫头片子不成!” 蒋瑶笙笑的欢快:“那就一言为定,不过,还是得让余哥哥避一避。” 余宏信没有反对,这就让人去请蒋威,还特地说是洛阳城来了人,有请。 昨夜喝了半醉的蒋威还不太清醒,打着哈欠出了自己的大帐,还在想,不出仕时想出仕,这出仕了又想,得的是个什么鬼差事! 没有美女,也没有歌舞,如今才过了年,这荒郊野地居然就有了蚊子,咬的他半宿不得安宁。 还有他那姐夫,也够烦的了,洛阳城来人就来人了,还非得让他去见什么见。 蒋威行的不快,果然看见有一些人和他们此行带来的兵穿着不一样的衣裳。 他从那些人身边走过去,隐隐约约听见“三姑娘”这样的字眼。 来时,他大哥就同他说起过他那二嫂和侄女的事情。 二嫂去了陈留,他竟是临出发前才知情。 他大哥还说了,她们指不定现在就在洛阳城。 要不然,也不会一听见“三姑娘”这样的字眼,他就想起了蒋瑶笙。 他大哥可说了,二房的妖孽干什么都行,就是死在外面也不可惜。怕只怕,那妖孽和章得之混到了一起。 若真是那样的话,被人知道了去,别说侯爵之位和功名利禄了,恐怕到时,连命都没有了。 一想起这些,蒋威的心里就直膈应。 他安慰自己,不会的,即使他侄女现在在洛阳城,又怎么可能来到这里! 蒋威一进了大帐,蒋瑶笙便叫了声“三叔”。 蒋威愣住了,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再一看余宏信的表情,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当下板了脸:“这位姑娘,你可得认清了再叫人,我可不是你三叔。” 蒋威不会认她,这是她娘说的。 蒋瑶笙也不敢确定,如今好,不认拉倒。 再一看余宏信发懵的脸,蒋瑶笙在心里偷着乐。 —— 头疼医头,脚疼医脚。 薛先迟迟不肯露头,自然得先医好了余家。 徐昭星教了蒋瑶笙什么,章得之没有具体问。 他打的主意,即使那两个小东西搞不定余宏信也没有关系。 因为只有余季同带兵来到,那薛先才敢露头,然后只要余良策能说服余季同按兵不动,他就能让薛先有去无回。 他和薛先的仇,也能算得上是陈年旧怨。 上一辈子,和薛先联手的是他,可是洛阳被百万大军围困数月,始终不见薛先的援兵。 他拼尽了力气,借了天时地利,引来洛水淹垮了朝廷的百万大军,薛先却在这时来了个坐收渔翁之利,趁机夺下了洛阳城,还杀尽他姜家人。 若说,这一世他有仇非报不可的话,那就是杀了薛先。 徐昭星到时听章得之说起过那一段,章得之的上一世,固然有失误的地方,确实是薛先不守信义在先。 再加上这一世的用心算计,徐昭星和章得之一个想法,薛先不除不行。 她把蒋瑶笙此去的情形做了具体的分析,她觉得蒋瑶笙只要能照着她说的办,就绝不会拿不下余宏信。 余家郁郁不得志了多年,得重用就是当炮灰,只有傻子才心甘情愿。 蒋威再一撇清和蒋瑶笙的关系,估计余宏信的心都能凉半截。 说起来,蒋威认不认蒋瑶笙,和余宏信没多大关系。 可人就是这样,容易想的多,想想别人,再想想自己,不光心寒,还怕怕的。 怎么能不怕,亲侄女说不认就不认,那余家也是说扔就能扔掉的。 余宏信心说,怪不得他爹瞧不上这个女婿。 人生就是一场戏,还是谁爱信谁信。 蒋威说不认识蒋瑶笙,余宏信也不揭穿,幸好,余良策一早就避了出去。 蒋威出了一身的冷汗,还真怕蒋瑶笙再说些其他的。 他道了一句:“有些内急,你们先谈着。”便避了出去。 蒋威回了自己的大帐,心里还忍不住在打鼓,他想不明白蒋瑶笙为什么会在这里。 即使那徐氏和章得之混到一起,瑶笙个姑娘家家的,也不该抛头露面。 有一种可能,他倒是想也不敢多想,更是他不敢留在余宏信那里的原因,便是那徐氏会不会就是章得之的新夫人? 这才能解释的通瑶笙为什么在这里,她是来招安的! 呸呸呸,章得之就是个乱臣反贼,招的是甚安! 蒋威是个纨绔不错,就爱花天酒地,不爱动脑筋,可他动起脑筋来,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 如此复杂的事情,都能让他猜明白,他真想敬自己一杯。 可如今,并不是喝酒的时候,他还不知道余家会不会因为余良策在章得之的手里,起了变节的心。 他可是监军,还和余家有亲,他若不把这里的事情,禀告宰相大人,等东窗事发,他势必得受到牵连。 蒋威衡量了又衡量,觉得自己必须把这里的事情,立刻马上禀告给宰相大人。 当然他会隐去徐氏和蒋瑶笙的事情。 他快速到了桌案前,研好了磨,又迅速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蒋恩的,一封给宰相赵器。 他写好了信,便将它们收藏在袖子里,一矮身又出了大帐。 他此次出来,从蒋家带了两个小厮,这一会儿也不知死到了哪里去。 他得快点儿找到他们,让其中的一个快马加鞭送信到长安。 他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儿,终于看见了蒋华的身影,他把蒋华拉到了一处大帐的后面,才将把袖子的信掏出来,就听见了蒋瑶笙的声音。 “余叔叔,我说你还不信,我这个三叔啊,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大义灭亲’。” 这时,蒋瑶笙从大帐的另一边探出了头。紧接着,余宏信便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 他的脸是很不好,眼睛里还迸发着杀气。 “舅兄,你听我解释。”蒋威下意识便把手中的信攥的很紧,缓缓往后退。 他铁定打不过余宏信,更逃不出这营地。 只见蒋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舅兄,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这东西,人人都有。 譬如蒋威的苦衷,往小了说就是想保存自己,往大了说是为了整个蒋家。 毕竟这年头,拖家带口的都不容易。 余宏信也不容易,儿子这厢已经 反了,老妈和老婆,另有一票的子女,都还在长安城里。 反吧,害怕一个不小心,老妈和老婆没有好下场。 不反吧,攻不下洛阳,他和他爹没活路。 那么问题就来了,他又感觉洛阳就是个坑啊,能活埋了他、他爹还有无数兵将的巨坑。 所以,他是反还是不反呢? 好难拿主意,他想他爹了。 他早就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却在这个时候无比的想念他爹…… 余宏信派了重兵把守蒋威的大帐,将回去便对上他儿子坚定的神情,忍不住心神一晃。 即使他不承认,他也知道,他不止动摇了,甚至还有去动摇他爹的心。 不就是兵分两路,可以。 如此,一时半会儿的,即使是朝廷也不能说余家没有卖力。 而想要办好这一切,只要看管好了蒋威就行。 余宏信想了想和儿子道:“你知道,余家的事情一向是你祖父说的算,我急着去见他,又唯恐这里会出乱子,你和瑶笙速速回洛阳城,顺便…将你姑父也带去。” 是蒋威想弃余家不顾,那也怪不得他狠心。 第七十七章 蒋威其实是想反抗的。 可反抗要有用的话,他早就反抗了。 他将余宏信骂了一路,却在城门边收了声,无他,有人扶他下马,他斜了一眼,正对上那人怨怒的眼睛。 那人生得极好,英俊的面容,桃花的眼睛,若那眼里流露出的是情,一定能晃动人心。 可那双眼睛里露出来的哪有丝毫的情分,倒是像恨不得砍了他似的。 蒋威一惊,“你,你是……”余家的崽子!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拉下了马,一个踉跄,摔的不轻。 他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蒋瑶笙不过是在明,而那余良策却是在暗。 什么被俘!什么要赎金! 全部都是假的。 蒋威倒是想再吆喝几声,表示自己宁死不屈。 可他怕死啊,死了就不能花天酒地睡女人了,他还想,这不丢人,没人不怕死。 是以,蒋瑶笙从马车上下来,他还往前凑了几步,喊:“侄女,瑶笙侄女!” 蒋瑶笙听见了,也没有回头,倒是瞧了瞧余良策。 余良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道了句:“放心,你先回吧!我明儿一早再去见干娘。” 原想着一日是怎么也回不来的,哪知,晨起走,日落归,倒是一日打了个来回。 蒋瑶笙回到府的时候,徐昭星刚用过晚饭,小菜还没有撤下,见她回来,便又叫人摆了上来。 莲子粥还是温的,蒋瑶笙吃了两口小菜,喝了一碗粥,和她娘道:“娘,我把蒋威带回来了。” “那是你三叔。”徐昭星哭笑不得。 蒋瑶笙撇了撇嘴:“反正,他又不认我。” “人呢?”徐昭星问。 “咱这宅子又住不下,他骂了余家一路,余哥哥心里有一股子气没处出,八成要把他下到大狱了。” 仿佛这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蒋瑶笙说完,还嘿嘿一笑。 徐昭星也不是要管蒋威死活,不过是按照血缘来说,蒋瑶笙跟蒋威近,可瞧蒋瑶笙那反应,还不如没反应。 不过,她说的对,别说宅子里住不下,就是住的下,蒋威也不配住进来。 还是大狱适合他。 第二日一早,余良策来见。 其实头天晚上,章得之 把该说的已经说给她听了。 余宏信那厢本就是个不坚定的,自然会衡量哪边更容易得到好处。 孙子确定就是反贼了,儿子明显向着孙子,祖父该怎么办,还得老头儿自己衡量。 不过,最好的办法还得数她给的那条“兵分两路”的路。 一路围攻洛阳城,可以替章得之引来薛先。 另一路去攻打峡州,可以替姜舍之立下战功。 而两路人马,双管齐下,谁也不能说余家不卖力。 如此,一石三鸟。 —— 余宏信是怎么和余季同说的,只有他父子二人知晓。 其实余季同也有被逼上梁山的意思,谁让他儿子把女婿送进了洛阳城。 想想这一帮孩子,就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女儿自打见了那蒋威一面,就误了终身。 还以为最小的孙儿会是最好的一个,谁知道,是最不省心的。 对于余季同来说,他需要考量的仅是一个问题,那就是做一个眼光锐利的投机分子,还是死守原则? 余家本就不是世家,而是草莽起家。 不是不讲忠义,只是那些个忠君思想到底不如世家根深蒂固。 其实就是那些个从前朝就有的世家,不照样也历经了改朝换代,若他们忠君的话,还不得全家一块儿去死,哪里还会繁盛到如今。 说起来,余季同要想的问题实际上就是他要怎么更好地保全余家,甚至是如何让余家出头! 这就简单了,有时候危险与机遇并存。 余季同带来的兵,果然兵分了两路。 余宏信带领了八万人,改道去了峡州。 余季同便领着剩下的人,直接围了洛阳城,却是围而不攻。 先和城里的人通上了信。 余季同在信上说了,他要见余良策。 余良策还是很怕他这祖父的,蒋瑶笙倒是义气,同他道:“没关系,要不我再陪你走一趟。” 徐昭星却说不行,“你去会让他误会我们还在防备。” 这个时候能代表章得之和信任的唯有姜高良。 章得之自然也知晓,他观察了一日,选定了日落时分,对方正在换防的时间点,让他俩出城。 也不是出城那么 简单,余季同亮了亮手腕,他自然也得有个下马威让余季同看一看。 两个功夫都还不错的小子,选了个防备薄弱的地儿,带了二十三人直接冲出了余季同的包围圈。 余季同派人追了半宿,人没有追上,回到大帐却见帐前的守卫都不见了。 他离开大帐,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余良策的耳朵灵敏,这时候掀了帐帷,探出了头。 余季同一看脸都绿了,转头就问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老部将:“打城里一共出来了多少人?” “二十三骑。” “我问你多少人?”余季同气急败坏。 “没看清。” 这就怨不得人了。 余季同黑着脸进帐。 余良策知道自己和姜高良一块儿掉了祖父的脸面,老早就跪好了,等骂的姿势简直是专业。 余季同哭笑不得,准备开骂,却又碍于坐在了主位上的姜高良。 这孩子,他是头一回见。 与他孙儿年岁相当,长相也还不差,比起他孙儿,还多了些许的福相。 他坐在主位上不是不对,不是如今余季同的心情很不美妙。 该有的势得有,该有的下马威也不能少,但该恭敬的时候还是得恭敬。 姜高良站了起来,先行拱手行礼:“余将军,晚辈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余季同叹了口气,终是一笑。 若说先前,他还有什么想法,如今那些想法都不敢想。 二十三骑二十五人不止闯出了他的天罗地网,还有两个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他的大帐,另外的那些个带着他的五百精兵兜了半夜的圈子。 除了说自愧不如,他还真没有别的话好讲。 不能自己太弱,就不承认对手的强大。 这不是一时疏忽,确实是计不如人。 他道:“公子当真是好计谋,又艺高人胆大,仅两人就能深入我大营,潜入我大帐。” 夸别人,也顺带夸一夸自己的孙子。 气归气,可再一想,自己败在自己孙子的手下,这证明了余家有希望。 姜高良谦道:“哪里,如何出城,出城了又该如何,全是我爹提前交代好。混进大营之后,也是良策带着我行走。” 余季同一 听,脸色好看许多。 败在章先生手里,总好过败在他儿子手里。 他就说嘛,小的就算争气,也不至于能有碾压他的本领。 老的就不一样了,他有幸听过章先生讲《史》,他确实服气。 多亏了下马威,关键时刻能让人变得不太虚伪,能省好多力气。 接下来,几乎不费口舌,就是敲定了接下来的戏该怎么演。 临别的时候,余季同说了句大实话:“公子,余家可是冒着天下大不韪,很可能世世代代都得背负着骂名……” 这一回,姜高良行了大礼,和余良策一块儿跪下,道:“余将军,我代我爹以及洛阳的百姓谢过你。余将军且放心,多的不说,我爹并不是个糊涂人。” 岂止不糊涂,还是个明白人。 既然决定这么干了。再多说了,就是矫情。 余季同到了跟前,去把两人扶起,还特地拍了拍余良策的肩膀。 余良策会意,和姜高良一道,趁着月色出了大营。 出去比进来容易,没花一刻钟的时间就摸到了北城门。 守城的正是徐鹰,夜视的眼力也是厉害的不行。 站在城门上远远一看,便下令打开了城门。 城门边早就备好了骏马,两个人快马加鞭赶回府,正是鸡鸣时分。 等了不到一刻,章得之便从后院出来。 事情的经过无需多说,结果也是一眼即明,只需等……等薛先到来。 这还得有一出戏,只不过得在府里演。 这就无需章得之多操心了。 是夜,慧圆和徐鹿在花园里幽会。 两个人亲亲我我了一会儿,说起了洛阳城被围的事情。 徐鹿叹气,悄声说了句:“你把贴身的细软放在一个包袱里。” “为何?”慧圆紧张地问。 “军中都在说先生请不来天雷了,若不然怎么被围了两日,还不见动静。” 慧圆:“就是请不来天雷,也无需收拾细软啊!” “你懂什么!粮仓里的粮草不多了,不攻自破是迟早的事情。到时你跟着我走,天涯海角,也总好过给人为奴为婢。” 二人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直到那老桂树后的身影一步一步后退,最后没了踪影。 徐鹿这才贴着慧圆的耳朵嘟囔了一句:“真当老子傻了,老子自打会走路,就成了光卫。就她这水平还不如老子五岁的时候。” 说着,还想抱着慧圆亲一口,慧圆推开了他,“你快去跟先生复命。” 徐鹿嘿嘿一笑,“我这会儿去找先生不是触霉头!我可是瞧见先生到了后院。要知道,先生最烦的是谁到夫人那儿找他。再说了,这光景,也不合适啊!” 慧圆还能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狠狠拍了一下他又伸来的手,身子一扭,转身离去。 她特地去了一趟后院,收拾了几件衣裳,还将十几两银子和值钱的珠钗裹到了衣物里。 薛玲已经从原先的杂物间挪了出来,徐昭星依旧不让她踏及后院,而是将先前樊星汉和慧珠住过的小院,收拾了一下,让她住了进去。 慧圆一踏进小院,只见薛玲房间的灯还在亮,她正要回房,却听道:“你去哪儿了?” 慧圆转身,福了一福:“去后院拿了两件换洗衣裳。”她的手里拎着个小包袱。 倚在门边的薛玲没再说话,冷哼了一声回了里屋。 慧圆没敢再停留,也推了房门,进了屋里。 心里想着,也不知道那薛玲有没有完全相信。 又想着,这几日且得小心行事,一定不能坏了先生和夫人的事情。 她没点油灯,摸索着将包袱收进了柜子里,还特意上了锁,将钥匙放在了阵线篮里。 经常守夜的大丫头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睡不踏实。 也不知到没到四更,慧圆就听见了房门“吱溜”一声,很快就听见有人在她房中摸索东西。 她翻了个身,估计吓了那人一跳。 停了许久,见她不动,那人已经找到了她的钥匙。 悉悉索索一阵,开了她的箱子,又合上,紧接着摸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节暂时加不了更,我本来以为孩子爹国庆节会放假的,谁知道人家不放假,国庆节还得带孩子,等过完了国庆节恢复日更六千,然后再说加更的事情。 祝大家,国庆快乐。 第七十八章 等了半月有余,终于等来了薛先异动的消息。 他带着他的大军和新立的皇帝,一齐出了宛西。 这是怕新帝姜从趁他不在,坏了他的根基。 唯有带在身边,才能安心。 薛先有一个多疑的个性,还喜欢不见兔子不撒鹰。 最好的办法是让余季同破城,章得之率部将逃窜。 等到薛先趁机攻门,章得之再杀一个回马枪,两面夹击。 虽然奔波劳累了一些,但这个计谋最保险。 还得把徐昭星带在身边,他和薛先一个想法,最宝贝的,唯有带在身边,才能安心。 转眼就过了二月二龙抬头。 城池被围,城里的恐慌一日赛过一日。 二月初七,余季同先是命了先锋叫阵,紧接着开始攻城。 这一战,从晨起,一直打到日落时分。 从远处看,那绝对是战况惨烈,“尸”横遍野。 装死、血浆,全是徐昭星出的主意,顺便还给余季同去了封信,仔细说明。 章得之一开始还有所担心,怕不够真切,会引起薛先的怀疑。 徐昭星道:“演戏而已,群演虽多,但只要声势够大,薛先又不会近距离观战,这就等于全是远镜头。再有,都是上过战场的,他们的反应不求多逼真,装死总会吧,穿的厚点,躺在地上睡觉就行。余季同一攻破城门,战场不用清理的太快,等到薛先一来,那些装死的掂了地上的兵器就能打,还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演戏、群演、远镜头。 章得之又听了个稀里糊涂,思了一会儿,笑道:“依你。” 不必要的伤亡,当然是能避免就避免。 不过,到时战场一定得打扫,若是没等到他回转,就诈尸,以薛先的警觉肯定会撤。 月上树梢了之后,两军休战,黎明鸡叫,余季同再一次发起进攻。 这一日,并没有打到日落。 也就是将过申时,北城门破。 章得之率领残部至西门出。 余季同派了追兵,那厢追没追到不知道,这厢,一边忙着打扫战场,也就是将“死尸”都搬到了一起,这才腾了个手出来,想好好吃一顿饭。 营地的大锅才将支起来,锅里的水还不曾烧冒气儿,妈蛋,薛先就 来了。 余季同啃了口干饼在心里骂,那姓薛的王八蛋是真不地道。 一面又庆幸,这幸亏是和章得之说好了做戏,他要是和章得之干真的,即使能侥幸弄垮了章得之,也得被薛先弄死。 而,他要是弄不垮章得之,他还是得死。 横竖都得死,还真就只有跟着章得之这一条活路了。 幸好,他走对了路。 邙山头上,城门外头,“死”的,活的,章得之还留下了近五万的大军,再加上他的人,二十万人,只需扛到章得之回转就行。 余季同原想,章得之怎么着也得一日才归。 谁知,也就是一个时辰之后,站在城门上的他就看到了“姜”字大旗。 薛先的队伍立时大乱,这个时候,薛先自然已经知道他中计。 可看一看四周,章得之的大军是从他的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为今之计,只有拼。 —— 徐昭星还是头一回见章得之穿上铠甲。 他本就高大,相貌英俊,身着银色的铠甲和黑色的战靴,还有黑色的披风,耀眼夺目,威武非凡。 尤其是有风的时候,风吹起他的披风,徐昭星竟头一回看呆住了,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既真切,又不是那么的真切。 她呆了一下,问:“你要上战场?” 章得之揉了揉她的脸:“嗯,我要去杀了薛先,他的命得我来取。” “我和你一块儿去。”徐昭星下意识说。 “你怕我不敌?”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我和你都走到这种地步了,即使是做大盗,也应当是做个雌雄大盗。你要去杀人,我自然得跟着你。” 徐昭星的理论,章得之要是不懂的话,一般人更不会懂。 他想了想,倒是能理解她的意思,弯了眼睛笑道:“去也行,我叫人护着你,你就乖乖地等着就成。” 是不是在一旁等着,只有先去了再说。 徐昭星答应的爽快,这就跟着章得之往战局里头闯。 这个时候,已经乱战有三刻钟的光景。 战鼓如雷鸣,一面一面的“薛”字旗倒下,最后还竖着的那面一定是薛先的近卫军。 二十七个影卫,将章得之护的周全,章得之又时时护着徐昭 星,唯恐从什么地方会射来冷箭,如此,向着“薛”字旗杀去。 这一路,不是没有碰到抵抗的。 可那些人,哪里会是那二十七个影卫的对手,别说徐昭星了,就连章得之也不曾出过手。 走走停停,停停杀杀,终于发现了薛先在哪里。 此时的薛先早就杀红了眼睛,一看见章得之,还心中一喜。 眼看着是败势了,可若能斩杀章得之,是反败为胜的唯一方法。 薛先大喊:“杀了章得之,赏银万两。” 徐昭星并不曾见过薛先,还是听见了他的喊声,才确定了人是谁。 她骑的是匹白马,因为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铠甲,就只穿了一身墨绿的袍子,还没有特意裹胸,叫明眼人一看,便知她是女的。 女人的声音,到底比男人尖利。 她一听那话,当下就反击:“杀了薛先,赏金万两。” 一两黄金能兑八两白银。 薛先的脸都气绿了,抖着嘴唇往上加价,“杀了章得之,赏银十万两。” 徐昭星当下就冷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薛大宰相还真能打肿脸充胖子,从宛西出来,可带了那么多银子?若没有,我倒不介意借给你!” 这话说的俏皮,什么借不借的,不过是嘲讽他而已。 薛先恨的咬牙切齿:“杀了你们,整个洛阳都是我的。” 说话间,两拨人马越离越近。 薛先已能将和他耍嘴皮子之人看清。 他一看那人的装扮,心知肚明,狂笑了几声,给近卫下命令:“杀了章得之,活捉他的女人,今晚上,我让她挨个给你们暖被窝。” 于是,狂笑声一片。 徐昭星觉得薛先跟前儿的人都心大的要命,战局都如此了,还觉得他们能必胜似的。 她皱了眉,挽弓射箭,对着薛先而去。 她的准头其实不怎么行,射箭的功夫就是跟着余良策学了两天而已,半吊子的技能,真的,她自己都不求能射中。 中不中看天意,射不射却是看她的心情。 徐昭星的心情不好,还玩了连射,一气儿将背在背上的十几支羽箭射尽。 可事情就是这么有意思,没人将她看在眼里,这是疏忽大意。 哪知她竟是个手快的,十几 支羽箭就好似一齐射来,薛先躲过了这支,又躲那支,还驱马换了个方位,可那最后一支羽箭像是长了双眼睛,他明明可以躲的过去,却偏偏被——一箭封喉。 他不相信,到死都不相信。 徐昭星也不相信,箭已经射穿了薛先的喉咙,她还不可思议地去看章得之,内心的os是这样的。 卧槽,脱靶的可能都比射中红心大。 卧槽,居然射中了。 卧槽,真的杀人了。 章得之也愣了一下,铠甲白穿了,还想着要和薛先大战个几百回合,死也让薛先死个痛快,可他这儿都还没出手…… 不过,薛先死的倒是痛快! 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 章得之只觉啼笑皆非,却一看徐昭星真的变了脸色,赶紧驱马往她那边靠了靠,伸手,直接将她从那匹马上揽到了他这里。 此时,他听她道:“误杀!” 可不是误杀,她射箭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能杀了他。 章得之为了安慰她,贴在她耳边道:“上一世,我引来洛水大败凌志山的百万大军,却没能抵挡住与我联手的薛先不守信义趁机来袭。上一世,我就死在三十四岁,被五马分尸。” 徐昭星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章得之又适时捂住了她的眼睛。 真不是她矫情,别说杀|人,连鸡都没有杀过。 一箭封喉,那个血流……没有亲眼见到,就想象不到有多血腥。 被章得之捂住了眼睛,她好受不少,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而后长叹了口气。 她不是个想不开的,一时的惊愕和恶心过后,心里便明白何为天意。 天意不可逆,或许天注定了,章得之上一辈子的仇怨,这一世由她讨回来,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夫妻同命。 主帅身死,能跑的自然赶紧跑,跑不掉的,如姜从,率领着能率领的所有部将,主动缴械,投降。 还一再和章得之表明,他并不想称帝,都是薛先逼的。 姜从来见章得之,只觉诧异。 都说章先生乃是圣贤,可叫他看,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为何这么说? 只因他来面见,章先生的怀里一直抱着个女扮男装的女人。 没有喝酒嬉戏,没有调笑话语,就是搂着,还一本正经。 什么都不知道的姜从,就是一个大写的蒙逼。 解释完了,就赶紧退了下去。 徐昭星和章得之共骑回来,被他抱下了马,又抱进了临时搭建的大帐里。 一开始还在懵,这会儿倒是清醒。 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挣扎出去,只好道:“我好了,你放开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要回府去了。” 他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要见的人也多,总不能一直这样被他裹在怀里。 可章得之不放心,“放开你也行,你坐到一旁,等我忙完了这里,我和你一道回去。你不是说就是做大盗,我们也是雌雄大盗,自然要总在一起。” 徐昭星想了下,没有反驳。 主要是想着回府也没有什么事情,倒不如留在这里,指不定还能帮点什么小忙。 章得之放开了她,给了她一本书,一支笔,让她到坐到一旁的桌案前。 徐昭星坐下之后,乱画符了许久,忽然就笑出了声音。 怪不得她老是觉得怪怪的,她和章得之这画风,一下子让她想起小时候跟着徐爸去工作。 那会儿,徐爸总是细声细语地哄她:“星星,你先自己玩一会儿,等爸爸忙完了,就带你一起回家。” 章得之这是想把她当闺女宠吗?! 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 第七十九章 徐昭星是回府了之后,才知道薛玲逃了。 一说起来,慧圆气的不行,她被薛玲砸了头,晕了过去,就连柜子里的包袱也被薛玲夺了去。 慧圆倒不是心疼那点子家当,跟着夫人,夫人是不会薄待她的。 她就是气自己一时疏忽,要是两天前就往薛玲的饭里下点巴豆的话,那薛玲还能有力气跑? 慧圆的头被砸得不轻,那薛玲是想砸死她的,幸好徐鹿来的及时,喊了一嗓子,薛玲才赶紧逃了。 徐鹿赶紧拎来了大夫,就是上回给薛玲瞧过水土不服的那大夫,已经流血流的半晕了的慧圆还颇为嫌弃地道:“别也给我瞧出个水土不服的病症出来。” 事实证明,大夫还真不是个庸医,等徐昭星申时回转,慧圆已经止住了血,并且醒了过来,就是还有些晕。 大夫让静养,徐昭星知道,这八成是有些脑震荡。 可知道也不会治,不如不知道。 徐鹿来找她请罪,薛玲本就是交给他和慧圆看着的。 这漫长的两日两夜,徐昭星就没觉得好受过。 人她没有见,打发去了章得之那里。 蒋瑶笙和另三个小子没有出城去,就留在了城里做内应。 原本蒋瑶笙是要和陈佳云一道,躲在某个不知名的小院里。 可她不愿意,和姜高良一道上了邙山头,苦等薛先来攻城。 这两天她过的委实刺激,还过了一把将军的瘾,生擒了两千人。 她入了夜才回转,先生没有回来,可她娘已经睡下了,她没有进门,就退了出去。 睡下的时候,徐昭星以为自己要做噩梦的,谁知一夜无梦。 鸡叫便醒,身边躺着章得之。 他睡觉时很安静,呼吸很稳,长长的睫毛会一颤一颤。 她笑:“醒了还装什么!” 章得之是鸡叫前才回来的。 也就是躺下了一会儿,徐昭星就开始翻身,然后坐了起来。 他见被识破,揽了她的腰,将她拉到了怀里。 “做梦了?” “没有。” 章得之忽然抬了下头,还弹了她的脸:“你应当说梦到了我。” “没有。” 章得之被气乐了,翻身就压住了她。 前头都熬了一夜,这夜也不是一刻都没睡,困的极了,就在桌案上趴了一会儿,不过是不放心她,又走了这一趟。 既回来,总不能白回就对了。 做的多了,不止手熟,还是哪儿哪儿都熟。 他不止会撩人更会撩心,最爱的就是她的声音。 有时愠怒,有时惊讶,还有惑死人不偿命的喘息声音。 他顺着她的腿缝往上,就到了他愿意去的地方。 还是那样,辗转流连。 这一世就像是偷来的幸福光景,连自己都忍不住怀疑,看什么都像假象,这时候,唯有身子底下的人是真真切切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想,他在她的身上,越发的卖力。 不想生个孩子是假的,想一想若能有一个长的像她一样的娃娃叫他“爹”,那应当是天底下最好的事情了。 可若真如古济道人说的那样,强求不来,那孩子他也就不强求了。 做人不能太过贪心,他所强求的只有一件事情而已。 该来的总是会来,夫妻就是这样,白日里一道吃饭,晚上一道睡觉,一块儿做和别人做会讨厌、和他做会欢喜的事情,如有缘,还能一块儿生个孩子。 徐昭星不知她和章得之算不算有缘,成亲了这许久,除了大姨妈造访,剩下的日子,几乎日日都做一场,没有服什么避子汤,那个人想要孩子,就更不存在拔|枪|拔的快的情形。 头几个月,她还忐忑,几个月过去她却想,她和他是不会有孩子的。 她也不知是何原因,就是那样想。 而实际的情况,感觉真的如她想的一样。 章得之应该也知道,因为花茶和药膳就没有断过。 那个人的心思深,即使是想要,也从不会表现在脸上。 大抵还是会有些失望吧! 一场欢好,心里存的事情都不少。 倒不是不尽兴,可那感觉总好像少了些什么一样。 辰时,章得之先起身了,穿好了衣裳,扭头和她道:“我叫人收拾东西了,最迟后日,咱们就开拔,这一回,去长安。” 薛先大败,等于宛西收入囊中,还等于半壁江山尽在掌握。 这个时候不去长安的话,还等何时呢! 偏偏这时候,不知是不是赵器也 觉得自己要完了,死在宰相的位置上是死,死在皇帝的位置上还是死。 他干了一件,别人觉得他特蠢,却是他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事情。 他逼着小皇帝写了禅让诏书,也没让司天监给他找一个好日子,所有的事情就像是随性而为,二月十九这日,朝臣们一早还来皇宫点了个卯,那会儿坐在皇帝宝座上的还是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小皇帝,到了晚上,东颜朝就成了赵朝,赵器便穿了龙袍,做了皇帝。 也没人管赵器是不是无耻之极,因为骂他无耻的人,统统被安上了“反贼”的名号,“咔嚓”一声,人头落地。 不管外头是什么人的天下,至少如今,长安城里还是赵器说的算。 长安城也是在这一日封闭了城门,一时间,整个长安就像是笼罩上了厚厚的乌云,让人没有喘息之力。 章得之率领着他的十万大军走的很慢,他的前头,自然还有打先锋的,那便是从峡州出发的徐大经、姜舍之和余宏信,兵分里三路,齐头并进,目标全都是长安。 人活着是一口气,一个王朝也是凭借着一口气焰,昌盛下去。 如今东颜的气焰,几乎被赵器泄了个干净。 什么赵朝,名不正言不顺,长安三辅地区各种势力全都虎视眈眈。 哪个时代,都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乱或者投机的人。 那种人不能说不好,拼的就是自己的眼力劲。 有人名曰邓利,武关人,并不是章得之的部下,就是一个市井商人。 武关,是从豫南经商进入关中的咽喉,拿下武关,等于打开了长安的东南大门。 他与镇守武关的都尉朱翔乃是旧交,眼见赵器的大势已去。邓利大着胆子宴请朱翔,先摆上酒肉,然后借着酒劲开导起好友。 邓利说,大人,先生的大军将至,赵器已经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您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当你是好兄弟,我才劝你,趁早给自己留条后路,这才是正经事,机会可没那么多,不如…… 后面的话,简直就是心照不宣。 堂堂的都尉大人,就这样被三言两语说服,当场倒戈,数千官军交到了邓利的手中。 说起来叫人很难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还有弘农人王佐,原本是郡中的一小吏,觉得邓利和朱翔厉害,特地纠集了一千人来投。 等到徐大经 带着几万人马,到了武关外,正拉开来架势要攻击。 邓利和朱翔打开武关,满面欢笑的迎接其入关。 此时的赵器已经没了回天之术。 等到徐昭星跟着章得之不紧不慢地晃荡到了长安,徐大经已经带着人攻破了长安城东的宣平门,赵器忠实的兄弟子侄赵辉、赵俊等人,带着仅剩的残余兵力,在皇宫北门楼下作最后的阻击。 可这时候,也不知是谁下的命令,也可能只是杜撰出来的臆想,人人都在传“活捉或者杀死赵器者重重有赏”。 不是兵将的普通百姓,也有人手持棍棒刀叉,往皇宫里头冲。 宫殿的大门很快就被砸破,若不是姜舍之阻拦的及时,说不定宫室的门窗被燃了个干干净净。 宫女们吓得哭天抢地,宫里来不及逃走的贵人们因为害怕而投缳自尽。 听说,赵器死时,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服,佩戴着御玺,手里还握着一把虞帝匕首。 杀了他的,只是一个趁乱冲进皇宫里的升斗小民,那人甚至都不知他杀了皇帝。 到处都是手持凶器寻找赵器的人,他也只是其中之一,别的人忙着刀枪拼杀,那人绕开了厮杀的人群,悄悄钻进了内室,意外发现并刺杀了早已有气无力的赵器,解下了他身上的印绶带子,想凭着手里的绶带,领到些许的赏钱。 长安城里的乱象,也是在章得之带着徐昭星到来后结束的。 只因徐昭星道了一句:“国有国法,军有军纪,胆敢目无军纪者,无论是谁,杀无赦!” 要是几月前,章得之身边的人还不敢确定夫人的话到底管不管用,可现在他们都知道,先生从不逆夫人的意。 因为皇宫已经被翻的乱七八糟,章得之让徐昭星住进了宣平侯府里。 这倒不是因为她原先住过那里,不过是因为宣平侯府的前身本就是他废王府邸。 徐昭星要住进去,原本住在里头的人自然要搬出去。 差点儿没死在战乱里的蒋恩带着家小老老实实地收拾好东西,就立在府门前恭迎,原想着刷个脸熟的。 一看见徐昭星从马车上下来,却差点儿没直接昏过去。 还是洪氏在一旁掐了他一把,他才抖着嘴唇道:“恭迎夫、夫人。” 这一路的疲乏,即使徐昭星是个斗鸡,如今见了蒋恩也没有斗下去的精神了,她搭了慧润 的手下来,慧润赶忙吩咐后头的人:“夫人累了,快点进去收拾房间。” 两人这就从他们面前过去。 蒋恩还来不及松口气。 蒋瑶笙紧跟着从马车上跳下来,到蒋恩的跟前转了两圈,笑嘻嘻地道:“咦,这不是要打我耳光的大伯父嘛!” 蒋恩眼睛一翻,到底还是昏了过去。 第八十章 因为跟对了人,余家成了新贵。 旁的人上门就不提了,余家的女儿,也就是蒋威的媳妇日日上门哭泣。 无他,蒋威还在洛阳的大狱里关着呢! 余良策好不容易回了家,他娘却日日在他耳边唠叨,说的多是“你姑姑也不容易。” 余良策不语,心想着,活在这世上,谁都不容易。 余氏又求到亲爹的面前。 余季同道:“不如趁此机会和离!” 余氏哭的昏过去一场,醒过来道:“人都劝和不劝离,不曾想,劝我和离,毁我恩爱夫妻的乃是我至亲。” 余季同气的直翻眼睛,道:“你不知你那夫婿,差点儿毁了我整个余家。” 余氏反唇相讥:“我夫婿耿直,忠于朝廷,哪里像是父亲这般的墙头草!” 一旁听着的余良策听到这里闭了闭眼睛。 果不其然,就听到了一记清脆的耳光声音。 余氏挨了一耳光,又气的昏了过去。 余季同下了死命令,谁都不许替蒋威求情。 这一回,余季同是铁了心。 蒋家是再也起不来了,虽说有蒋瑶笙在,蒋家绝不会落到满门抄斩这样的境地。 可想着有多好,那是绝无可能。 若女儿能和蒋威和离,不求他像如今的章夫人一样,改嫁个这么好的,至少也得嫁个比蒋威强上千倍的。 还是徐昭星自个儿想起来的蒋威,她和蒋瑶笙道:“他好歹是你三叔,你还姓着蒋呢!” 蒋瑶笙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情,她关蒋威,不过是因着蒋威不认她,她的心里过不去。 如今气已经出了,再说,和蒋恩比,她还真是更想关蒋恩呢! 于是道:“娘,放心,我明日就和哥哥说说去。” 这哥哥说的就是姜高良了,她叫他“哥哥”,越叫越顺口,仿佛真是亲兄妹似的。 徐昭星有心问一问她是怎么想的,蒋瑶笙就笑嘻嘻地道:“娘,哪有那个闲心想这些事情。” 现在不想,到时想想也晚了!章得之登基之后,就该说分封的事情。 皇后、太子、公主的名分一定,到时她就是想成事都不行。 徐昭星还以为章得之要登基之后,才有封后事宜。 倒是不曾想, 章得之一直想的都是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一齐。 说好的并肩看风景,就不应该有先后。 徐昭星住进废王府邸的第三日,姜高良上门,呈上了两道诏书。 诏书一一摆开,徐昭星看过了一眼,问他:“什么意思?” 只见姜高良双手搭在双腿上,一副幼儿园乖宝宝的坐姿,其实他是紧张。 他喝了口茶,润好了喉咙,才道:“我爹说,嗯,我爹说了,这两道诏书,叫夫人二选其一。” “二选其一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只会发出去一道。发哪一道,我爹让夫人亲自选。” 一道诏书上的中心思想是:奉天承运,她必当后。 另一道诏书上写着要封蒋瑶笙为公主。 还二选一,这是怕她不愿意当皇后,拿蒋瑶笙威胁她。 这男人的心思,也是绝了。 他要是自己来的话,没准儿,两道诏书都会砸到他的脸上。 这会儿,徐昭星并不是生气,稍微有些恍惚,和姜高良说:“拿回去,告诉你爹,他愿意发哪道就发哪道。” 他爹愿意发哪道诏书,他当然猜的到。 可是,怕就怕两人耍花枪,苦来苦去,苦到了他。 蒋瑶笙要是封了公主,他算是彻底没戏了。 心里想着,怎么着也得让夫人给一句准话。 他道:“夫人……” 欲言又止,后头的话,他不说她也会明白。 叫姜高良来,他倒是算准了她会不忍心。 徐昭星索性将面前的两道诏书都留下,道:“叫他自己来。” 姜高良赶着去皇宫回话,急匆匆地出了院门,刚好撞见蒋瑶笙。 两人几日不见,姜高良只觉得蒋瑶笙好像又变漂亮了些,让他不想挪开眼。 姜高良还真是没有看走眼,蒋瑶笙十六岁了,比之先前的高瘦,看起来圆润了不少,该隆起的地方越长越大,两月前也来了初潮。 就连举手抬眉间,也妩媚了不少。 蒋瑶笙横了他一眼,道:“你瞧什么?” “瞧你。”姜高良的眼睛就没移开过。 “傻子,别看了。”蒋瑶笙喝了他一句后,又道:“傻子,你来找我娘做什么?” “ 来给我爹跑腿的。” “还得回去复命?” “嗯。” “那就别看了,赶紧走吧!” “好。” 姜高良又看了两眼,才疾步走掉。 蒋瑶笙进来的时候,徐昭星并没有把那两道诏书收起来,她探了头去瞧,原想着这一天总会到来的,真的到来的时候,她眼神闪了闪,想掩饰住心慌。 徐昭星道:“二选一。” 蒋瑶笙愣了一下,“什么二选一?” “就是说,我要是当了皇后,你就不是公主。我要是不做皇后,你就是公主。” 徐昭星解释的是字面上的意思。 蒋瑶笙奇怪地问:“父亲做了皇帝,娘本来就是皇后的呀!” 徐昭星笑了一下:“确实,我本来就是皇后。那你呢,要不要做个公主?” 蒋瑶笙叹了口气:“娘看吧!” “历来倒不是没有异性的公主,可名分一定,将才来的那人就该哭喽!” 蒋瑶笙知道她娘是在打趣,可一想起姜高良傻乎乎看她的眼神,她就莫名的心动。 她也不是从前那个没见过男子的小姑娘了,这两年,她该见不该见的男子能有一打,可不管是余良策也好,徐文翰也罢,他们看她,都不是姜高良那般的痴傻。 她微微红了脸,撒娇:“娘啊!你别笑。” 徐昭星可没有笑,封后的诏书上自然不会将她的来历写的那么清楚,无非就是说她“德行兼备,犹如半天朱霞”。 可那些人精们,自然会将她的来历打听的一清二楚。 到那时,蒋瑶笙和姜高良……唉,除非是章得之愿意下那一纸诏书。 皇帝嘛,想怎么着都成,在合理的范围内任性,谁也管不着。 就怕那男人,总拿这事儿,“威胁”她。 远在皇宫的章得之还不知道,他和徐昭星的亲密关系,遭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其实,徐昭星不要求他亲自去,他今夜也势必得去瞧瞧她。 连续忙了好几日,小别胜新欢,说起来挺没脸的,他竟有些等不及了。 过了申时,小黄门来问他何时用膳。 章得之摆了摆手,叫来了徐鹰,让他备马。 徐鹰道:“圣上,你要是想见圣人 ,下官带兵去接,如今的长安还不安定,圣上还是……” “莫说你去接,就是我亲自去接,一回也不一定能接的来。” 说话的时候,章得之接过小黄门呈上的狐毛披风。 他瞧了低头不语的小黄门道:“你叫……倒是个贴心的,等圣人进了宫,就去她跟前儿伺候吧!” “小人姓周没有大名,七岁进宫一直呆在浆洗房,那会儿的总管嫌我个矮人瘦,就叫我小猴。”那小黄门回话的时候,仍旧没敢抬头。 一场战乱,对于有些人来说就是无妄之灾,而对于本身就处在低谷的人来讲,又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周小猴就是后者。 皇宫换了个主人,甭管是宫女还是太监,但凡胆小的都不敢往前,怕枪打出头鸟,还怕那些凶神恶煞的“反贼”,一言不合就会杀人,周小猴不怕,没什么比呆在暗无天日的浆洗房还可怕的。 那个领头杀进皇宫里的人说要寻几个人伺候,他就主动报名。 原还以为伺候的不过是普通的将军,哪知,竟到了圣上的跟前儿。 听说,圣上还是个读书人,有很多原先在御前当差的黄门都见过他。 一直呆在浆洗房的周小猴肯定没有那种幸运了,可人倒霉了小半辈子,翻身的日子终于来了。 圣上钦点他去伺候圣人,圣人是谁,是扁的还是圆的,他都不知晓。 可,看圣上对她的惦记劲儿,这差事差不了。 章得之想了一下,道:“名字确实不雅,不过,还是等圣人进宫了,等她给你改名。” 周小猴喜滋滋地拜了道:“谢圣上,小猴子一定尽心竭力地伺候好了圣人。” 章得之的心情不错,不免和小黄门都多说了两句。 天快擦黑的时候,他到了徐昭星的小院里。 徐昭星还是住在中院的“六月莉”,这小院,他不是第一回来,再来依旧是倍感亲切。 他知道,徐昭星肯定会和他闹脾气。 其实,他也在闹脾气。 入长安之时,他也就是将说了一句“皇宫太乱”,她就赶紧接道“实在不行,我就先住在外头”。 他那会儿就生了气,试想,皇宫就是只剩下半截子焦土,他还能让她住到露天地里去? 他依了她一回,她也得依他一次才行。 章得之才进了小院,守在门口的慧润便高声道:“圣上来了。” 接着是行大礼。 这是徐昭星教的,虽没有正式登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趁早改口,趁早适应。 章得之道:“免了。”跨过了门槛,进到了内里。 坐在榻上的徐昭星想了想,要不要起身,可脑子转的没有人家腿迈的快,干脆抬了眼皮,不开心地道:“来了!” 觉得自己有点儿怂,皱着眉,无比埋怨地道了一句:“你就瞧准了我不忍心!” 章得之已经到了她的近前,挑了挑的下颌,和她对视,面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对谁都不忍心,唯独对我…特别忍心!” 徐昭星听着话音不对,也就几日不见,她还没成怨妇呢! 他倒好,成怨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一章 “怨夫”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本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情,可“怨夫”今时今日的地位,与往日不同。 徐昭星也拿不准是继续那样子对他,还是得稍微哄一下。 男人与女人也没什么不同的地方,都说女人需要哄,其实男人也一样。 若非要说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男人比女人好哄,那些好听的话他明知不是真的,可喜笑颜开,连自己也拦不住自己心情舒畅。 徐昭星想了又想,还真是,她对谁都不忍心,唯独到了他那儿,也不是说特别忍心,就是针眼大的小事情,不是非得争一争,就是说什么都不让。 他只能顺着她,依着她,听她的,但凡有一点不顺心……我去,这是一时不查,被他惯出来了臭毛病。 那现在呢? 怎么搞? “怨夫”喝茶,她就抢了他的茶杯。 “怨夫”一瞪眼睛,她比他的眼睛瞪的更大。 “怨夫”没脾气,这是谁叫他造孽,“造”出了她这个妖孽。 而作的后果,“怨夫”化怨气为力气,升级成了“农夫”,给她种了一身的草莓印。 不过自己睡了两三夜,实在是厌烦了杯子的另一端空荡荡的感觉,这一晚,章得之睡的很熟,一直到寅时才睁开眼睛。 就算还没有正式登基,可他已经开始上早朝了。 其实不止是现在,就是以前,他也多是寅时起床。 打一套拳,或者连一套剑法,而后才是早饭的时间,卯时就要开始办正事了。 只不过,徐昭星却从没有寅时起来过,往往他忙过了一阵,辰时她才会睡醒。 今日,她倒是醒的早,他才一动弹,她就睁开了眼睛。 “吵到你了?” “不曾。做了个梦,梦见你穿着铠甲非说要御驾亲征,我同你争了几句,一气就醒了。” 说话间,徐昭星又闭上了眼睛,似半睡半醒,也似在回想梦里的情景。 梦里说西北匪乱,这男人非得要御驾亲征不行。 不过是剿个匪,若也能用的着皇帝的话,那皇帝还不得累死。 她气得不成,在梦里嗷嗷着“去吧,去吧,当我多想管你!” 即使醒了,也是余怒未消。 章得之偏头瞧了瞧她 ,手又伸进了被子里,昨夜一时气急,把她的衣裳扔了老远,她就索性|裸|着睡了一夜,感觉她这样睡很是舒坦。 他也舒坦,手在她的身上滑来滑去,扰的她不得不又睁开了眼。 他这才道:“瑶笙本就不是我的女儿,我现在还没打算让她做公主。” 就知他要说这事情,徐昭星皱着眉,翻了身,背对他。 他又道:“就算是深宫高墙,又不会拘着你。还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徐昭星不动,他只有接着说:“你不知道皇宫有多大,就我一个住在里头,你就不心疼我孤单?” “徐大经也算是个粗中有细的,皇宫里的哪个地方都有破损,唯独藏书楼没有。听说,藏书楼里有书上万册,我还没有来得及去看过。” “哦,明明是拜过堂的夫妻,非得弄得像在偷情!旁的人不知,还以为我有怪癖好,你这是要毁我半世的英明。” 一开始,章得之是一边穿衣裳,一边说。 后来,就是坐在床沿边絮絮叨叨。 说到偷情,徐昭星直笑,回了他一句:“又不是没偷过。” 章得之扳过了她的身子,道:“肯说话了。” 徐昭星的眼神游弋了一下,这才看定了他:“哪一日登基?” “司天监报上来的吉日是三月十六。” “还有七天,龙袍可赶制的出来?” “不止龙袍,还有皇后的凤袍也得一道做出来。你说的要和我并肩看风景,我拉你上前,你怎么倒往后退了?” “章得之,我不是后退,只是有些累了,想喘一口气。” 她说的是真的,才一年多而已,瞧瞧都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去想,都不敢相信。 一年多前,要有人告诉她,她会嫁人,还会当皇后,她一定会说那人病的不轻。 徐昭星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还叹了口气。 章得之满目的情意快溢了出来:“倒是我疏忽了,你且放心,以后再不会叫你累了。” 生活本来就是累的,如果你感觉不到累,那一定是有人站的比你高,替你分担了生活的重力。 人有时就是这么矛盾,既想要自己生活的没有压力,又不忍心他人替自己扛起重担。 徐昭星又叹了口气,认了命:“大典别那么繁琐。” 听她这么说,章得之安了心,他笑了笑:“放心,不过就是祭一祭天地,新任的司天监乃是古济道人,他会看着办。” 徐昭星记得章得之的身边有一个道士,问他:“你不是不喜炼丹术?” 这时候,章得之已经从床沿边立了起来,回头看她道:“我留着他看天相而已,你再睡一会儿,我这就要走了。” 他走之后,徐昭星迷迷糊糊,总是睡不踏实,索性起床。 慧润已叫人把所有的箱子摆到了院子里,见她起床,还道:“圣上交代了,让收拾东西,过了午时,就让徐将军派人来抬进宫。” “登基大典不是在七日之后?” “圣上只说让抬箱子,没说圣人也要跟着进宫。”慧润想了一下,这样说。 昨日还叫她夫人,今日就成了圣人,不用问,多半是章得之教的。 还有什么只抬箱子,没让人进宫!我去,把她的“刷牙”杯子,洗脸“毛巾”,全部都让人抬走了,还不让她进宫,这才是耍的一手的好心机,造孽啊! 真想打他的脸。 慧润惯会识人脸色,她小心翼翼地又道:“姑娘那边也在收拾东西了。” 徐昭星没有出声,转身回了房间。 慧润提心吊胆,她本就是四个“慧”字丫头里最小的。 虽说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可依赖心太大。 一开始有慧珠顶着,后来有慧玉,慧玉不顶事了之后,慧圆又总是罩着她。 可慧圆因为头伤,留在了洛阳,她就不得不撑起所有的事情。 她天生就好像缺了个心眼儿,猜不透主子们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她就想不明白,她们家圣人不住皇宫,偏来什么废王府邸。 废王都是多久远的事了,说起这里来,人们知道的还是宣平侯府。 圣人好像生怕别人不知她原就是蒋家的夫人。 慧润思了半晌,圣人也没说不让收拾东西,那她就继续。 徐昭星吃了早饭,去见了下她女儿。 蒋家原先的奴仆,全都随着蒋恩离开。 偌大的宅院,实际上兵丁比奴仆多。 一路上,徐昭星遇见了两队巡视的官兵。 瞧见她走过来,大老远就退到了一边,低头躬身,连眼睛都不敢乱瞟一下。 能来这里的,都是章得之的亲卫。 要不然,他也不会放心。 徐昭星已经想通了,在这里是呆,去皇宫也是呆。 不过,她还是得去问一下蒋瑶笙。 她的心里怎么想,一旦住进了皇宫,她迟早都要有一个名头,不是公主,就得是太子妃。 徐昭星也不知道,她的心里,现在放的还是不是姜高良。 自打一收到让她收拾东西的命令,她就知道她娘会来一趟。 蒋瑶笙叫人敞开了院门,一早就在等候。 事情发展的太快,超出了自己二十几年的认知范围。所以,有很多时候,徐昭星只是本能的不想面对一切。 譬如,蒋瑶笙成长的很快。 出乎意料的快。 还有,更多的出乎意料。 樊星汉走之后,她再没有提过。 有些事情,不提,并不是真的没有放在心里。 也就是从这件事情起,徐昭星才真的觉得蒋瑶笙长大了。 就像蒋瑶笙已经猜到了她的来意一样。 徐昭星进了院里,瞧见院子中央摆的整整齐齐的箱子,她也猜到了她的答案。 所以,她不准备再问了。 倒是蒋瑶笙忍不住自己说了:“娘,你只管往前走,别怕我跟不上。要是有一天,我真的没有跟上的话……”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又道:“那可能是我走了其他的路,到那时,娘也不用怀疑,你永远都是我娘。” 说话的时候,蒋瑶笙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徐昭星的嘴唇动了几下,蒋瑶笙的意思她懂。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路。 可是,也许等蒋瑶笙做了母亲,才会懂得她。 徐昭星站了起来,僵笑了一下,“成,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准备今日就进宫去。” 大概是上一辈子一无所有的原因,章得之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人。 她再不进宫去,指不定,他还会干出什么可笑又烦人的事情。 蒋瑶笙没想到这么快,怔了片刻,点头。 徐昭星这就走了,今日的天气出奇意料的暖,这让她忍不住怀疑此时不是三月,而是四五月。 她抬头看了看耀眼的太阳,愣了下神,低下头的时候 ,嘴角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她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让小妆备马。 小妆多嘴问了一句:“圣人要去哪儿?” “皇宫。” “圣人不等圣上来接吗?” “为何非得让他来接?我想去了就去。” 小妆低了头浅笑,快步退了出去。 小妆想,要不要让人先去禀告圣上一声? 想了一下,还是算了。 抛去圣人和圣上的身份不说,两人不过是普通的夫妻。 她也是成过亲的,夫妻间的事情,不需要外人道。 圣人任性,圣上喜欢,干旁的人什么事情。 她们只需让圣人安全到达就行了。 这才是她们该有的本分。 第八十二章 “圣人回宫!” 徐鹰一路跑,一路喊,他跑上了台阶,跨过大殿高高的门槛时,还踉跄了一下。 章得之听见了声音,抬头:“你跑什么?” 徐鹰喘着气道:“圣上,圣人,圣人……回宫了。” “皇宫就是她的家,她回家,是一件多稀罕的事情?”章得之随即低了头,嘴角的那抹浅笑,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徐昭星策马到了宫门口,看守皇宫的兵将和在废王府邸的兵将一样,都是章得之的亲信,哪有不识得她的。 皇宫大门随即打开,她策马而进。 东颜的皇宫没有她以前见过的故宫大,却也由27座雄伟壮观的宝殿组成。 听说主殿东颜殿的宫墙比长安城的城墙还要高上好几丈,淋漓尽致地表现了皇宫的磅礴气势。 还听说,章得之吃住都在东颜殿里,皇宫的内廷,竟是一步也不曾踏进去过。 这就好比搬家,他负责换好了房子,然后拾掇屋子的事情,还是留给了她。 徐昭星没有去东颜殿,直接去了内廷。 内廷守门的多是小黄门,这些人并不认识徐昭星,可小妆的眼睛一横,喝道:“圣人回宫,谁敢挡道。” 前几天,才闹了那么一场。胆小的真的闪了,胆大的还想凑个脸熟,混个好差事。 可还不等凑到跟前,那厢就有人来报,“圣上驾到。” 圣上可还是头一回到内廷来,那到底是该往圣上跟前儿凑,还是往圣人的跟前儿凑? 还不等人拿捏好,圣上就到了圣人的跟前儿,连圣人身边的丫头都退到了一旁。 得,这时候再往前凑,就真是没眼色了。 章得之是在后花园里找见她的。 她正对着满园的花花草草发呆。 章得之走过去之后,自然而然揽了她的腰,喟叹一声:“这么着,也算是并肩看风景了。” 有风拂面,徐昭星没有回话,偏头看了他一眼,静静地看向远方。 唯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小妆下了凉亭,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圣上和圣人站在一块儿,还当真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 上一世,倒是在某景区看过登基大典。 就是几个穿着铠甲的演员,走走位 ,跳跳舞。 然后是大臣打扮的演员,叽里呱啦地说一通话,中心思想就是一个“谁谁谁受命于天,是命定的皇帝”。 接着,皇帝打扮的演员登场,再叽里呱啦说一通,主要就是说“朕是皇帝了。” 最后,就是宫女打扮的演员,一舞终了。 一出表演最多二十分钟。 演皇帝的演员,一定得有气势。 徐昭星以为章得之的登基大典,会和她上一世看到的差不多。 等到她穿好了凤袍,顶着据说由一千颗东珠做成的后冠,登场的时候,立时就被眼前的场面震撼了。 登基大典是在东颜殿前举行的。 东颜殿前有台阶九十九阶,台阶的正中间雕刻着各种姿势的龙,形态和故宫御道上的龙并不大一样,却也栩栩如生。 台阶下头的可不止百官,整整齐齐按照文武之分,站成了四列,后头还有数都数不清的兵将。 今日有风,很温暖的春风。春风好像吹动了铠甲,拂面之时,带来了像风铃一样的悦耳声音。 小黄门引着她上了台阶,还剩几步的时候,章得之忽然走下来,冲她伸出了手。 他领着她拾阶而上,一步一顿的速度,就好比走过了春秋和冬夏。 等到她和他并肩立在了台阶上,底下的百官和将士们齐齐跪下,高呼了三声“万岁”。 那震耳欲聋的呼声一定传出去了很远,她想,甚至能传到长安城的外面。 紧接着,章得之便将一方四四方方的印章交到了她的手里。 她知那是凤印,白玉镶金,托在手上沉甸甸。 她将凤印交到了一旁候着的小妆。 章得之又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大殿。 大殿的宝座是紫檀包金,宝座的后面也是包金的云龙屏风。 章得之拉着她的手方坐下,她便听见外头有人高喊了一声“百官觐见”。 不多时,四列大臣汇作了两列,躬身进入大殿。 很快,偌大的殿中就站不下了。 等到所有的大臣站定,章得之便示意徐汤宣读圣旨。 徐昭星是癔症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分封。 有点像姜子牙封神点仙,谁谁立了什么功,封了什么官,从高往低,分封百位,再剩下的就是实 打实的赏银,几乎是人手一份。 简直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徐昭星寅时即起,梳妆打扮,分封午时才完,紧接着就是皇帝请客吃饭。 宴是好宴,好酒好菜。 舞是好舞,姬美舞美。 宴至一半,敬酒的大臣纷来沓至。 有徐昭星认识的,也有她第一见的。 新封的宰相谢理原是御史大夫,据说是个有才德的,不过正是因为有才有德,才一直被赵器打压,若不是家大势大,赵器动不了他,说不定也如蒋家一样,被赵器一步一步吃下。 而封了谢理做宰相,章得之不过是想拉拢以谢家为首的世家。 位置还没有坐稳的情况下,先和地头蛇搞好关系,这是上上策。 谢理也来敬酒,态度恭敬,说着客套话。 “不瞒圣上说,圣上还不是圣上之时,臣便有心结交,一直苦于无门。如今好了,能为圣上效力,委实是臣的荣幸。臣有一女,名叫玉容,也算是饱读诗书,尤其将圣上著的几本当作至宝,听闻了圣上登基的消息,十几日前便苦练了一曲‘四海归一舞’,特请求在宴请百官时能够献艺。” 这哪里是献艺,分明是想献女。 就知道烦恼的事情会很快到来,却没想到,竟是倏然而至。 徐昭星假装听不懂其意,还笑着说:“四海归一舞,倒是不曾听过,宰相大人也就别卖关子了,快快有请。” 谢理还停了片刻,想等着圣上的反应,却只见圣上扭头捏了捏圣人的脸,道了一句:“你啊!” 言语中的宠溺,使得他心里一紧。 他没敢再停顿下去,冲着殿外拍了拍手。 奏乐的声音很快响起,一个穿着红色的女子,甩着长长的帔帛,跟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她的面上也罩着红色的面纱,瞧不清长的什么样,但是身姿玲珑,舞姿优美,举手抬足间,还有混杂着清纯和妩媚的惑人气息。 其实像古典舞的范畴,徐昭星是欣赏不来的。 她倒宁愿看那些英姿飒爽的剑舞一流,可当谢家的女儿跳完了之后,她第一个拍手。 还和章得之道:“圣上,谢姑娘这舞跳的如何?” “皇后说如何?” “我说好。” “皇后的眼光一向独到,若不然 ,也不会瞧上了我。皇后说好,就一定是好。” 若是没有百官在场,徐昭星肯定要说他一句“臭不要脸,到底夸谁呢”。 可…眼下,她也就是飞了他一眼,而后道:“既然跳的好,圣上就该有赏。” “皇后说赏什么,就赏什么好了。” “谢家的姑娘有吃不完的美味珍馐,穿不完的锦绣绫罗,我也不知该赏什么好。不如,问问人家姑娘,想要什么!” 这一唱一和的,让他人根本就插不上口。 徐昭星的话音降落,章得之便问了:“谢姑娘,皇后说要赏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玉容拜了又拜道:“臣女写皇后赏赐,可臣女并不想要任何赏赐,只求……” “你求什么?”徐昭星轻弹了手指,笑问道。 “只求能有幸入宫伴驾!” 一个姑娘家家的在百官面前自荐枕席,谁说古代的女人含蓄了?又有谁说世家的女儿就高贵了? 不说说她不要脸,她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罢了。 谢玉容的话音一落,明明有百人还多的大殿上,静的能听见左右的呼吸声音。 章得之瞥了徐昭星一眼,那意思是在说“还赏不赏了,看,赏出事来了吧!” 像这种事情,皇帝若无意,谁也不能硬塞不是。 可如今是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就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章得之悄悄地掐了一下她,让她想办法。 办法不是没有。 让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是有意。 徐昭星想着自己费了好几日的时间还没把内廷变成她想要的样子,这就挤进来一个女人,她肯定不会愿意。 且,今日若挤进来一个,明日就会有第二个。 或许,不出一月,章得之的后宫也能有七十二妃了。 只要他愿意。 不过,也得看她乐不乐意。 趁着大殿里没有什么声音,徐昭星冷笑了一声,道:“我也正有此意。” 看着谢理的面上一喜,她却又说了:“不如,我把皇后的位置让给谢姑娘。” 此话一出,别说谢玉容了,就是老谋深算的谢理也是一惊,慌忙跪下。 徐昭星砸了手里的酒杯,对着章得之道:“哼!这就是我今日封后,你送给 我的大礼!” 说罢,站起来便走。 百官都懵了。 圣人在百官的面前跟圣上甩脸子,这是封后还没有半日,就得废后的节奏? 全都提心吊胆,等着看戏。 可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 只见圣人才迈了脚,圣上就跟了上去,一边跟,还一边道:“皇后,皇后!” 声音是好声好气。 就是没人搭理。 圣上只能再喊:“皇后,星娘,你听我说嘛……” 至于圣上又说了什么,除了圣人,就没人知晓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大殿,留下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员蒙逼。 说好的登基大殿,就是在这么奇怪的氛围中圆满结束的。 第八十三章 谢理活了快五十年,还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办了件蠢事。 献美不成,自个儿惹了一身的骚,还让圣人恼上了谢家。 就是不知圣上恼没恼? 其实他提前做过很多的调查,都是关于圣上的喜好。 虽说圣上不是个好色的,可女人之于男人,有时也并非只是床底间的那些事情。 可红袖添香,更可连接利益。 倒是疏忽了,不知圣人竟是这样的脾性,那妒劲,可比他家的黄脸婆更甚呢。 还有圣上,看起来是堂堂七尺男儿,不像个惧内的,谁知,还不是一般的惧啊。 这要是他的朋友,他怎么着也得劝其休妻。 圣上可不是他的朋友,他还唯恐劝其休妻不成,自己被“休”了。 真真是碰见了一件伤脑筋的事情。 圣上和圣人走了之后,诸位大臣也散了。 谢理和谢玉容却没有走。 谢理之所以留下,一则是因为谢玉容一直在哭;二则是因着要等着圣上给他一个说法。 可不是得要个说法,谢家可不是那些可以随意对待的人家。 圣人也不想想,不管她是拒还是不拒,他谢家的女儿已经嫁不出去了。 若是个庶女也就算了,玉容还是谢家堂堂的嫡女,本就是为了进宫而培养。 先前,若不是赵器截了胡,将自己还没及笄的女儿弄进了皇宫当皇后,玉容早就是皇后了。 不过,也幸好有了这插曲,若不然,谢家恐怕也跟着前朝完蛋了。 谢理站在廊下,瞧着自己哭得快背过去的女儿,低喝道:“成了,我平日在家是怎么教你的,如今还没有定局,你哭个甚?” 谢玉容抽噎了一声,道:“父亲,即使玉容嫁了,往后也没有脸面出门交际!” 谢理左右看了看,比刚刚的声音压的更低:“等你进了这东颜殿后头的内廷,你还用出门交际?” “可圣人……” “不过一个妇道人家而已!”谢理那袖子擦了擦她的眼泪,“成了,你先回去,告诉你母亲,我可能这两日都回不去。” 谢玉容观了观自个儿爹的脸色,没敢多嘴问“为什么”,她任由小黄门将她引了出去。 一路上,撞见许许多多的宫人,都像是在对着她窃窃私语,她 想着父亲的话语,咬着牙,刻意压低了头。 她想,如今…并非已定局! 她还想,若有遭一日,她能进了东颜殿后的内廷。 这么想着,她连手都在发抖,她总有一日要把今日的屈辱一并还给那个女人。 花无百日红,她如今才十几岁,可那个女人……据说,已经不年轻。 谢玉容走了之后,谢理就跪在了东颜殿外,非得跪的说辞是“教女无方,向圣上请罪”。 做臣子的就是这样,是不是自己的罪,都得揽在自己的身上。 另一厢,章得之一直追到了内廷。 他起初以为徐昭星只是演戏,后来便发现她是真的在生气。 他觉得自己怪委屈的,和鲜花有一样的委屈,毕竟招蜂引蝶并不是鲜花的本意。 徐昭星径直回了晨光殿,那里是内廷的主殿,她如今就住在那里。 因着是主殿,可想而知的大,却也是毁坏最多的地方。 如今一进了殿门,还有半边的残壁。 不是没修,是时间赶的紧,还没修好。 也不是章得之吩咐她住到那里的,是她自个儿挑的,为此,慧润还嘟囔了一句“圣人怎么抓把红土当朱砂”。 徐昭星没有搭理她。eee 如今,顶着个东珠做成的后冠,进了殿门之后,还看了眼右边的残壁,心里想着,如今瞧它是坏的,可至多一月之后,它就会是好的了。 明知它迟早就会成好的,那为何她不选择最大最好的! 凡事不能只看眼前,更不能只看表面。 徐昭星心里已经想到了,谢家的事情绝不算完,她不知道章得之那个老狐狸还有什么对策,但她心里那个气劲,并不能一下子就过去。 徐昭星疾步到了寝殿,吩咐慧润帮她把死沉的后冠给卸了。 这个时候,章得之便跟了进来。 他挥手让慧润几个先出去,自己到了他的身后,亲自伺候媳妇。 也就是这个时候,周小猴来报:“圣上,圣人,宰相大人正跪在东颜殿外请罪。” 先前章得之并不恼,以谢家为首的世家要是不做点什么,他这心里还会犯嘀咕。 如今谢家出了招,他只需见招拆招。 可谢家不该出了这个下策,想要逼他就犯。 章得之已经替她卸下了后冠,还准备为她通通发,他听立在寝殿外的周小猴说完,头也没抬道:“那就让他跪吧!” 徐昭星的肩膀稍稍动了一下,他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说话,另一只手就拿了檀木的木梳,轻轻地从头顶梳到发尾。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章得之梳了十下,停了手,又道:“我们这儿的姑娘出嫁,梳头的婆婆都是这么唱。” 这个男人有时真的苏炸了。 徐昭星半晌没有动静,明明还很生气,这会儿又有点儿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憋红了眼睛。 她在心里说自己,也太不成熟了! 可男女只要牵起了手,哪怕八十,也会做幼|稚的事情。 就听,身后的那男人又说话了:“我觉得我特别委屈,明明什么错都没犯,你偏偏还和我置气。我想了下,你大概是怕我此时不犯错,但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你若是那样想,我真是说再多都没用,百口也辩不赢。” 徐昭星愣了一下,一扭身,夺了他手里的木梳,作势就要砸他。 真坏,差点儿被他带到了沟里,差点儿就有了愧疚的心理。 她可不是怕他常在河边走湿了鞋,她是操心完了自己的丈夫,还唯恐别人惦记她的准女婿。 她瞪了眼睛道:“我替你挡了谢家,如今那谢理明着请罪,暗着施压,我且问你,你准备如何?” “我瞧不上她。”章得之欠了身子,坐在她的旁边。 这话说的当真是欠打,徐昭星又举了手,他就咧了嘴,笑个不停。 笑完了还道:“瞧不上就是瞧不上,我不同你拐弯抹角。” 徐昭星这会子气不是笑也不是,想给他一拐,却被他顺势捉住。 再如此下去,多正经的氛围,也能被他搅成了不正经。 她绷着脸道:“我就问你,你待如何?” “谢理愿意跪就跪。” “然后呢?” “我明日召见谢知。” 徐昭星立时就明白了,这下是真笑了。 老狐狸坏起来,也真是没谁了。 世家世家,能称作世家的俱都是个庞大的家族,谢家尤是。 一个庞大的家族里,人一多,呵呵哒,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谢知和谢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人都不是嫡子,他们的嫡长兄没有活到成年,嫡母也再不曾有子,谢理便记在了嫡母的名下,如此继承了家业。 谢知呢云游数年,不日才将回转。 他也许真的是无心功名,更加无意和谢理争抢什么,可谢理会不会那样想,谁知道呢! 这世上的人就是这样,拥有的越多,就越是恐慌。 徐昭星的心里没有章得之的道道多,但她不耻下问,又问他:“那谢玉容你待如何?反正,她是嫁不出去了。”sk 章得之冷哼道:“关我何事,我又不是她爹。” 他说的是气话,又不是真不用谢理,自然也不能真不管谢玉容。 顿了一下,他又道:“总之,你放心,不会让她进宫。” “怕就怕,谢家会把主意打到明知的身上。”徐昭星终于说出了心里的担心。 章得之酸溜溜地道:“哦,原是我会错了意,你竟一点都不担心我!” “你若纳妾,我必休之,这话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因为想当皇后,才嫁的你。我是因为嫁的你,才当的皇后。人是首选,若人不如意,我也不稀罕当这个劳什子的皇后。” 说话之时,她还戳了戳后冠上的东珠。 她斜了他一眼,又道:”若不然,这样也成,你只管纳妾。我呢,没事的时候也去寻些开心,弄几个年轻的面首,装成太监,养在宫……”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章得之打横抱起,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直接抛到了床上。 他抛人的力度把握的还好,落下去的时候,不疼,她还是惊呼出了声音。 徐昭星的寝殿,除了床,就是梳妆台,连放个浴桶的地方都没有,并不是她的寝殿小,而是床太大。 这是章得之干的事情,徐昭星想着毕竟是两个人睡的地方,便问了他寝殿该怎么布置,他便让人做了一张超大的床,能睡下十个人,还真是实力演绎了房子有多大,床就有多大。 头一晚睡新床,她还以为以前挤着他了,他才有了床越大越好的心病,便刻意 离他远了些。 哪知,那个男人抱着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滚完了入睡,还是死死地贴在一起。 她这才知道,大床的用意。 徐昭星也就是恍了一下神,臭男人就压在了她的身上,一边摸一边揉,还一边道:“想要面首?嗯?” “嗯~说说而已。”有时候,怂就是有眼色。 “真的说说而已?” “啊~啊~真啊~~” “我只管纳妾?” “不纳,不纳。”徐昭星已经不着寸缕。 此时,外头的太阳还在高高挂起,她身上有几颗痣都一览无余,她微微抬了些头,瞧见伏在他身上的男人正在她的身上揉来揉去,一路往下而去,她的心微微一颤,闭上了眼睛。 感情上确实势均力敌,但床第间,还是难敌。 她是该要早早求饶,若不然受了刺激的疯子……“章得之,你是狗吗?你咬…咬哪里!” —— 周小猴甩着拂尘到东颜殿前传旨。 传的正是让谢理想跪就跪的旨。 谢理领了旨,脸都绿了。 却还是赶紧掏出了袖子里的碎银,塞到了周小猴的手里,低声道:“还请公公透露一句。” 周小猴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还掂量着圣上的心思,也低声道:“不知宰相大人想让小人透露什么?” “圣上和圣人此时正在……”他想知道的是不是二人在吵架。 周小猴的脸也绿了,想起了晨光殿传出来的欢愉声音,又将银子塞到了谢理的手里,匆匆离去。 圣上和圣人此时正在……当然是绝对不可说的事情。 谢理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四章 谢理跪了整整一夜。 昨夜三更之后,到底是没撑住,跪着睡了半宿。 鸡鸣时分,又被浑身的疼痛扰醒。 他今年四十九岁,要是把赵器也算上的话,自打他出仕,一共伺候了五位皇帝。 是个人都有弱点,皇帝也一样。 譬如,他刚出仕时伺候的第一位皇帝,那是个好色的,最后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 他死之后,赵器力排众议,给他过继了个儿子。 这个小皇帝呢,基本没什么弱点,就是特别的恨赵器,又恨又怕,因为赵器为了能更好地控制他,杀了他的父亲和母亲。 还有一位更小的皇帝,是赵器名义上的外孙,那就是个孩子,懵懂的孩子,第一天上朝,尿湿了宝座。如果他能活的更久的话,恐怕第一次上朝的记忆,会是他最不愿意被提起的。但,他下了禅让诏书之后,很快就被那些刁奴给饿死了。年幼的圣安皇太后还为此绝食了多日,到底没能倔过自己只有野心、没有良心的父亲。 而赵器自己呢,最怕的就是被人说他名不正言不顺。 可如今的圣上…他还真是吃不准其弱点是什么。 圣上不是圣上之前,是个大儒。 但凡是那种人,总有一种波澜不惊、心如止水的气质。 好像对什么都没有特别的感觉,对什么都是泛泛。 有些像谢知。 谢知在所有谢家人的眼里是一个奇葩,不爱功名,却偏爱游山玩水、四处结交。 只有他知道,真实的谢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谢知并不是不爱功名,只不过在他的心里还有一种凌驾在功名之上的感觉。 那种感觉可以形容为千里马遇到伯乐。 所以,赵器完了之后,谢知回来了。 再所以,他不得不匆匆忙忙地让女儿在登基大典上献艺。 谢理在想着谢知之时,腰板稍稍挺直了一些。 他想着自己的动作不慢,即使这一回达不到他最想要的结果,结果也查不到哪里。 可当他看着一身白衣的谢知拾阶而来时,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一身白衣的谢知,和他不同,身上总有一种皑皑白雪一样的孤傲。谢知就站在他的不远处,他不用回头,自己也不用抬首,他们仅凭余光,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 他想,不应该等到圣上登基,应该提前,甚至应该阻止谢知回到长安。 而后他又想,恐怕他要跪死在这里了。 很快,早朝结束。 谢知面圣。 这个时候,时辰就过得太慢了。 谢知进去了半个时辰,可谢理觉得有半辈子那么长。 谢知出了东颜殿之后,走到了他的身边,停了好久,才道:“起来吧!” 谢理愣了一下,没谁敢在东颜殿外造次,除非得了圣上的允许。 他赶紧起身,却踉跄了一下,这时候,谢知扶了他一把,等他缓过了腿麻,谢知便松了手,掀了衣摆,慢慢往下。 谢理追了上去,问他:“圣上怎么说?” 谢知已经迈下了最后一阶,立在台阶底下,回头张望。 他看见了巍峨的宝殿,看见了随风而散的白云,还看见了阳光洒在宝殿琉璃瓦上反射出来的金光。 他回了头道:“我在扬州游历时,和牢家的人倒是打过交道,牢家有一个孩子,还在太学学习过,和玉容的年纪也相仿……”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谢理打断了。 谢理道:“你在胡说什么,玉容,我尽心尽力养大的玉容,怎么可能嫁给那种二等世家!” 谢知冷笑了一声,轻飘飘道:“那……你就再回去跪啊!” 谢理愣住的时候,谢知又看向了天边,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只是在想,他应该是回来对了。 当他听说圣上能趋势天雷之时,他就知道他该回来了。 可方才在殿中用言语试探,圣上并不像是个穿来的。 难道说弄出来火|药的同乡,另有他人? 会是圣上当作宝贝一样的圣人吗? 圣上把圣人当作宝贝,这结论不是他下的,是他听来的。 他从扬州回到长安,听说了很多事情。 听说了圣人在洛阳的城门上如何号令城外的大军。 还听说了圣上是怎么迎娶的圣人。 他想,如果谢理认真打听了这些事情,就不会愚蠢到在登基大典上让谢玉容献艺。 圣上和圣人这对儿夫妻,并不是谢理这个愚蠢人认为的夫妻。 夫妻有很多种。 有起先恩爱, 后来凑合过日子的。 有起先不恩爱,也还是凑合过一辈子的。 也有圣上和圣人这种,谁都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却把彼此当做了至宝的。 谢知太想见一见圣人了,若能得见,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同乡。 无独有偶,谢理终于在想圣人这个…女人。 他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自己的夫人出门交际。 有时候,从女人的嘴里,反而能挖掘更多的真相。 徐昭星是真不知道有人这么费力地打听她的事情,若知情,她就写一个公告了。 而且,会在公告里写上这样的话语“我叫徐昭星,洛阳人士,十六岁那年嫁给了宣平侯府的蒋福。别看蒋福叫蒋福,实际上是个最没有福气的,他死了,我就守了寡。后来,我觉得孤单,还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想害死我,于是就找了个强大的男人,又嫁了一次。现在,我是皇后了。” 这公告若是一出,不知得刺激死多少人。 她不怕,那本就不是秘密。 她唯一的秘密,就连章得之也只算知道八成,剩余的两成就是懵懂,他只是听说,却绝对想不到她形容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她也就这一个小秘密,谁也不能真正窥透的小秘密。 直到,章得之和她说起了谢知。 从东颜殿走到□□的晨光殿,以章得之的脚程,也就是一刻钟的功夫。 他也不嫌累,每日中午都要回晨光殿用饭,饭后还会休息半个时辰。 正是午饭后的小憩时间,他搂着她,和她说起谢知。 “不曾想,谢家也有一个如此有趣的人。” “多有趣?”他既然说了,就是想引的她问。她只要不是在闹脾气,通常都会“入”他的套,这是两人之间的默契。 他用手轻轻绕着她的发丝,她知道他这是在心里想,该不该告诉她,该告诉她多少。 这就是同床的好处了,那个地方连在一起的时候多了,就连对方的脑子在想什么,用心去想总能知道。 她扭了一下身子,推开他道:“不想说,就别开头。” 章得之拉拉她回来,还刮了她的脸,“急脾气!我只是还不曾全部窥透。那我且说一说,他都和我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了他在各处游历的感想。 可听谢知说话,并不会觉得枯燥。 章得之想了想,道:“他说,他游历四方,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儿时梦见过的一个仙境。仙境里的船能下海,铁鸢载人能上天,车不是车马不是马,车就是马马就是车。我问他可寻到仙境,他摇了头,说怕是此生都不能再有幸入梦境。他说的话,倒是和你整日念叨的话一般,叫人听的糊里糊涂,可不就是有趣。” 徐昭星没听出来哪里有趣,倒是听的一惊。 那谢知要么是个神经病,要么就和她一样是穿来的。 就和章得之和樊星汉一样,即使都是重生的,却也是立场不同。 所以,在她的眼里,就有了好坏之分。 那谢知也一样,是好是坏,谁知呢! 若他居心不良,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徐昭星思了片刻,道:“那谢知能用吗?” 章得之也思了片刻,“虽有才,但倨傲,能不能用,还需静观些时候。” “那你就瞧瞧,若不得用,就别理他。若得用,你就让我见见他。没准儿,我能治一治他的倨傲病。” 剩下的话无需多说,说的都是确定的,不确定的说了干啥。 中午休息,章得之很少扰她,搂着她闭上了眼睛,也许在睡觉,也许在思考问题。 春日午后的时光,眨眨眼睛就过去。 自此,徐昭星又多了一桩心事。 章得之悔的不轻。 他又让她伤神了。 能让她伤神的事情总是太多。 内廷,就是女人的天下。 是以,哪个朝代的内廷最多的都是花园和修身养性的地方。 而自古什么最修身养性,大抵就是精神寄托了。 道观,佛堂,亦或是其他可以寄托精神的小方法。 女人不一样,信仰不一样,有时也是斗法。 东颜内廷里的法门也是五花八门,徐昭星如今住的晨光殿里有一个道观,后头的熹微殿里还有佛堂。 徐昭星让人修好了晨光殿,便去修缮熹微殿。 她准备一座一座宫殿的修缮,即使没有女人填满这里,也不能任由其荒芜里。 她女儿住在偏西的紫薇楼里,本就是历代公主住过的地方,那个地方因为偏离里主殿,倒是损害最少。 再往西一些,是冷宫。 冷宫里的女人就多了,都是历来最不受宠的嫔妃,就连赵器的女儿也住在里头。 赵器的女儿赵映珍,还有一个称呼叫圣安皇太后,听听名头多大,可实际年纪比之蒋瑶笙还小了两岁。 做爹的本事没用在其他地方,全用在了坑女儿上。 叫女儿还没有及笄就守了寡,即使赵映珍只活到六十岁,也还有四十几年的光阴,难不成把时光都用来赎罪? 徐昭星便和章得之商量,把那些女人放出去,有家人的家人领走,没有家人的发些银两,不管在外头怎么过,总比被关在冷宫里暗无天日的好。 可人的心思就是稀奇,她让小妆去问过,那些人里竟少有想出去的。 就连赵映珍也不想出去。 小妆回来说:“瞧起来精神比前些日子好,听伺候的丫头说也不再寻死觅活了。只不过,瞧起来整个人都和那秋日的树木似的,枯了、黄了,明明活着,也像是没几日活头了。” 那孩子才十四,身量和她差不多,瘦的皮包骨,一双本应该是剪水的双眸,看人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暖意。 小妆怜她,多说了几句。 徐昭星的心事不减,因此而再添一桩。 章得之知了之后,罚了小妆。 小妆起先还不明,可瞧着圣人有时对着窗户发呆,便心知自己错的彻底。 或许,圣人哪里都好,就是心肠不够硬。 章得之下了命令,在城外的皇庄建一座道观,用来安置冷宫里的那些女人。 倒是巧,皇庄里靠近祁山的边缘,刚好有一座荒废了许久的道观,修缮一月,赶忙将那些女人移了出去。 此时已是四月中旬,章得之像是唯恐徐昭星不安心,还特意带着她到了皇庄里。 四月的皇庄,风静的四处都是鸟叫的声音。 皇庄里头有猎场,章得之忙里偷闲一日,带着徐昭星踏春、打猎、寻些暖春的意趣。 他没有带多少人,带了近卫,带了姜高良,也带了蒋瑶笙。 姜高良又邀了余良策和徐文翰。 他便嫌人多,打发了他们一块儿玩去。 他自己带了徐昭星进了猎场。 进去的时候,他道:“我给你猎一只兔子吧!我射腿,你带回去给它治好 了伤,养着逗趣。” 徐昭星道:“既想养着,就别射腿。既射了腿,就干脆吃掉。何必伤了腿,又关了兔,叫它再没了撒欢的乐趣。” 章得之忍不住皱眉,“那你呢?你可还有撒欢的乐趣吗?” 她总是闷闷不乐,天才知道,他有多担心。 “有啊!你来追我,追上了我就告诉你我的乐趣。”徐昭星打了马,清脆的笑声洒了一地。 章得之片刻都没有停,打马追了上去。 追着追着,就到了一处青草茵茵的山坡。 徐昭星勒停了马,跳了下去,深吸了口气,鼻尖都是青草的气息,她对着阳光,舒展了手臂,而后对着将跳下马的章得之招了招手,待他上前,一脚劈了过去,步步紧逼。 旁的女人的意趣,了不得是绣绣花做做女红,她这人,就喜欢踢来踢去。 动作的变化莫测,英姿飒爽,还很灵活。 章得之陪她拆了百余下,再她又一脚冲着面门而来时,卸了她的力,将她裹在了怀里。 有风吹来了,他闻见了她身上的气息。 只有这个时候,他的心才能稍稍安定。 他将她抱在身前,抱了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只知,眼前的那朵云,一会儿被吹散了,一会儿又被聚拢到一起。形状也是千变万化,一会儿似万马奔腾,一会儿又似翩翩舞姬。 章得之还以为他们要站到地老天荒的,只听她忽然低声道:“别怕,我不是天边的那朵云。”并不会风一吹就散了形。 她的不忍心,并不是摧毁她的原因。 相反,正因为不忍心,才会想做更多的事情。 不求改天换地,先确定一个小目标,让这世上能少一些、再少一些,如赵映珍般的少女。 第八十五章 赵映珍是坐着马车到的皇庄里的秀水观。 皇庄她不止来过一次,上一次来是和自己的夫君。 她和夫君并不恩爱,不止是因为年纪的差距,更因为她的父亲叫做赵器。 起初她还不能明白,想着,是不是因为她太小,这才不能得到夫君的欢心。 他们婚后,一直不曾圆房。 她日日盼着自己能来月信,好能够为他生儿育女。 可有一日,夫君醉酒,终道出了不喜她的原因。 她知他是过继来的,竟不知他的父母也因着过继而丧生。 那时她就明白了,她与他之间横着的不止有朝政,还有仇恨。 他恨不得扒她的皮饮她的血,即使她到了年纪,他也不会让她为他生儿育女。 她傻,将这样的话说给了母亲,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忘记,他倒在她的怀里,白色的袍子上全部都是他吐的血。 还有……他看着她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绝望,有痛楚,也有憎恨,就是没有一点点的爱意。 可他永远都不知道,他掀开她盖头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彻底沦陷了。 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大概就是想要而不得。 四月的皇庄,风景可真美呀。 她上一次来时,正是秋末冬初,并不曾见到如此的景象。 青青的草,鲜艳的花,清新的味道,和他一样,她一来就爱上了。 她想,若是夫君也能看到如此的景致该有多好! 若是月前,她又该潸然泪下,可如今眼泪都流干了,便没有什么好哭的了。 她看了一路,看的忘记放下车帷,只见一队人马与她们的马车错身而过。 她慌忙放下车帷,可好像还是慢了。 有一抹惊慌落在了一个人的眼中,惊艳了时光。 待护送冷宫之人的马车全部过去,徐文翰还定在原地。 蒋瑶笙叫了一声:“表哥,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徐文翰慌忙回了神,策马赶上,与余良策并骑,紧跟在姜高良和蒋瑶笙的后头。 姜高良并未获奉太子,可他毕竟是圣上唯一的儿子。 这成了余良策和徐文翰心中,心照不宣的事实。 是以,不管蒋瑶笙心系何处,他们都不会继续努力。 谁也不会傻到和未来的国君抢女人。 更何况,蒋瑶笙的心本就系在那里。 即使以前不知道,处了这么久,也能看得出端倪。 听着前头传来的一阵一阵的欢笑声音,徐文翰还在想方才马车里的女人。 他知道那些都是冷宫里的女人,可不知为何那一抹惊慌,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和那个女孩仅仅只有这一眼之缘吗? 那老天还真是挺会折腾人! 徐文翰默不出声,一旁的余良策看了他几眼,像是看出了些许的头绪,偏着头道:“方才掀了车帷的乃是圣安皇太后。” 余良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昔年宰相府设宴,他偶然见过赵映珍。 虽然那时她还很小,可大致的模样并没有变多少。 方才,他只觉得眼熟,想了又想,是她无疑了。 说完了这一句,余良策便不再言语了。 就当作他是八卦好了。 徐文翰也没有言语,他是惊讶。 那女孩居然是圣安皇太后! 他的心里难受的不行。 为什么难受? 他不愿想清楚。 徐文翰不停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只一眼而已,即使再也不见,又能怎么样呢! 不会少一块肉,不会得相思病,更不会…… 可安慰没有一点的用处,他心生恐惧,当真害怕他和她仅有一眼之缘而已。 恐惧,为什么恐惧?不甘心,居然会不甘心! 呵,老天折腾起人来还真是往死里折腾。 —— 徐昭星一直没打算搭理谢家的谢知。 那谢知倒是有趣,写了个建议书,呈给了章得之。 章得之一下了朝,就把谢知的建议书,拿给徐昭星看。 徐昭星数了数,一共十六页。 可十六页只说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官办学堂,从幼儿开始,不同年纪段,有不同的教学内容。 第二件则是建议科举选官。 在建议书里,还特别说明了什么是科举。 徐昭星翻了一遍,把建议 书扔到了一旁。 章得之:“怎么样?” “不管哪个朝代的变革,想要成功,大都是循序渐进,就是损了某些人的利益,待他们知晓,也已经成定居。温水煮青蛙,得掌握火候,还得哄青蛙自己跳到锅里。”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那谢知怎么样?” 章得之是个奇葩,这事儿朝堂都议论很久了。 他用了谢家的两个人,一个是宰相,另一个是白身。 在朝堂上,还让他俩站一块儿。 关键是,两人的政见还不和。 这事儿,徐昭星早就听说了。 章得之那么干,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在给谢理穿小鞋,潜台词是这样的“看你下回还送不送女儿了”。 且,估计这种情况得持续到谢玉容嫁出去。 可满长安,还真没几个敢要她的,除非章得之赐婚。 赐婚本就有讲究,赐的好,皆大欢喜,赐的不好,等于章得之一下子得罪了两姓人。 而谢玉容的婚就更难赐了,她可是皇家不要的女人,赐给谁,谁都会觉得是章得之在找顶包的。 谢理舍不得将女儿远嫁,赐婚不得的章得之,心头不爽快,就可劲地抬举谢知。 当然,另一半的原因,便是章得之已经猜出了点什么。 徐昭星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的念头,又翻了一下谢知的建议书,方道:“这两条倒是都可以循序渐进的做,但做这些的前提是你得先解决了百姓的温饱问题。人都是这样,先吃饱,才会求发展。若不然,说起来全部都是空口白话。至于谢知,且看他为的是什么。若他为的是民以食为天的民,他便得用;若他为的是名誉声望的名,得不得用,两可;而他要是为了功名利禄的名,那么这人不得用,还是放他游历四方去吧。” 功名利禄本就是许许多多大丈夫一生追逐的东西。 照她这么说,他身边的许多人都不得用了。 章得之下意识皱了眉。 徐昭星只看了一眼,便知他的心思。 她道:“你也无需怀疑,谢知同其他人不同。我不知他的才识如何,我只知他的见识过人。这样的人,他若是心正,可以造福万民。若是心不够正,就不能冒这个风险。就好比那火|药,在咱们的手里是攻城的利器,咱们不攻城就不用。可若是人人都知火|药的配方,我保证 你随时都能听见炸雷的声音,稍有不顺,打|架斗|殴用的就不是刀剑,全是它了。所以,有才识有见识固然是好,可还得看那人的心性。” 章得之是个一点就透的,更不用提他本就有所怀疑。 他不问她何以见得谢知是个见识过人的,只是问她:“不见一见?” “不见。” 得到了果断的答复,章得之安了心,拿了那建议书,脚步轻快地出了晨光殿。 他一路走,一路想:谢知啊谢知,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好? 想用,怕。 不用,又有些可惜。 至于他为何害怕? 不是怕谢知能够翻云覆雨,只是怕……怕什么呢,反正,自己最不想的就是徐昭星见他。 她是为了让他安心,这才不愿见的吧! —— 谢知的建议书并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响,他并不是不失望。 只不过这种失望,比不过没有引起圣人的注意。 谢知挖空了脑袋想见圣人,也一直认为自己没能成功引起她的注意,这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需努力。 倒是绝对想不到,她竟是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见他。 她的来历,他已经打听清楚。 这还多亏了谢理,谢理让他的夫人四处交际,很快就有了结果。 这是打蒋家传出来的消息,说如今的圣人,就是原先的蒋家二夫人。 十几年来寂寂无闻,忽然就像是变了个性情。 她要说自己不是穿来的,他都不会相信。 他觉得他要是和圣人见了面,那就好比两路神军会师,其意义简直震撼天地。 谢知有时也会做做美梦,来了这个鬼地方,不做梦还真没法过下去。 可徐昭星早就不做梦了。 章得之走后,她召见了慧玉和雪刹。 进宫的时候,这两个丫头根本没有带进来,就留在废王府邸。 而今日召见,正是为了兑现给她们寻一个合适夫婿的诺言。 徐昭星的手里是小妆让徐鹰寻来的几个合适人选,皆是六品的小将,也俱都是大好的青年。 了了这一桩事情,也不枉她二人跟随这么多年。 徐昭星的本意是好的,可慧玉一入了宫就哭,硬 是让她生出来一种办了坏事的错觉。 徐昭星也不让人相劝,任由她哭,还道:“等你哭完了,咱们再说话。” 慧玉一听,心里明白,圣人是铁了心的,便大着胆子道:“圣人,奴婢有一话要讲。” “你说。” “奴婢只想说给圣人一个人听。” 徐昭星叫她上前来说,慧玉从地上爬起来,大胆伏在她的耳边。 “回圣人,奴婢并非完璧。昔日二爷从匪窝里救回奴婢,奴婢那时…便不是完璧。” 所以,不是她不想嫁,是她害怕。 徐昭星怔了一下,慧玉怯怯地退了回去,还跪在了原地。 她已经不再哭泣,擦干了眼泪,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徐昭星想,这个问题其实就是自己不是处|女怕老公在意。 她叹了口气,即使是她上一世,也有很多直男癌有处|女情结。 慧玉的年纪本就是个问题,如今又多了一个问题。 不是棘手,只是不愿仓促行事,毁了他人的人生。 这一次,只给雪刹选好了如意的夫婿,慧玉的事情仍旧没有搞定。 蒋瑶笙的心事了了一桩,命了雪那给雪刹准备嫁妆。 临了的时候,雪那送雪刹出宫,雪刹又哭了一场。 说不好是个什么心情,谁能想到夫人真的成了皇后,三姑娘的运道自然也就不同。 她此时出嫁,应当是嫁的最不是时机。 人到了一定的时候,总能想到自己。 她若是能跟着姑娘进宫,再从宫中嫁出去,嫁的便不止是六品的小将了,运道好的话,嫁个四品也有可能。 如今的结果,不是不满意,只是为自己惋惜。 可是趟错了浑水,也就只能怨自己。 圣人还不是圣人时,就是这个心性,一旦决定放下,谁劝都不会再拿起。 一开始是慧珠,再就是她和慧玉。 雪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皇宫,慧玉为何比雪刹晚走了半个时辰,章得之都知晓。 当然也知晓徐昭星在烦恼什么。 申时,章得之从东颜殿回转。 出了廊角,就看见徐昭星正立在窗户边。 徐昭星正在愣神,一朵红色的月季从窗外扔了进来,她还 来不及去捡,第二朵、第三朵,紧跟着落在她的脚边。 她弯腰,将三朵花一一捡起来,再直起身来,正看见捧着一捧红色月季的章得之立在窗户外边。 月季和玫瑰的英文名都叫肉丝,只看花朵的话,区别也是大同小异。红色的月季和红玫瑰一样,娇艳欲滴,再加上捧着花的人献宝一样的表情,她笑道:“你是不是将我满院子的月季都剪了来,真是糟蹋东西。” 章得之有门不走,翻了窗,将手里的月季插在了白色的瓷瓶里,这才转身抱住了徐昭星。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和她手里的月季花一个味道,只是不知哪个更香。 他搂了她一会儿,才和她道:“有三个方法:一个给她金银,如此她自己的人生便彻底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第二个,不如招她进宫;第三个,等,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你以为我在烦恼这个?”她又不是个傻子,哪里真的会被慧玉的事情难住。 徐昭星弹开了他的手指,“你以为我立在窗前就一定会想事情,其实你是不知,我立在窗前的很多时候,什么都没有想。” “那你在想什么?” 徐昭星笑出了声音,“都说了什么都没想。” “又说错话了,该打。”他贴着她的耳朵说:“你应该在想我…才对呢。” 有些情话,就是说一百遍也不会厌烦。 有些情话,正因为没有听过,才会执着,才会时刻想着,她什么时候会说给他听。 说一句想他,念他,心里全是他,估计他会乐的蹦到天上去给她摘星星。 上一辈子,若是有人告诉他,他会把一个女人当作性命,他一定会说那人有病。 可这一世,古济这么说的时候,他只觉得古济是个有真本领的。 此一时,彼一时,毕竟上一辈子,没有这颗星。 第八十六章 从陈留到洛阳,又从洛阳到长安,这一路走来,古济和他说过的话还真是不少。 有些是他爱听的,有些古济只开了个头,他就想一脚踢死他。 古济到现在没死,并不是因为命大,只因为那句“或许我能有破解的方法”。 他每七日都会到晨光殿里给圣人请一次脉,圣人的脉象还真是复杂,比如七天前是热,稍用凉药,七日后就成了大寒。 他行了半辈子医,除了必死之人,第一回有他医不好的活人。 徐昭星对古济的印象并不好,一个是长相原因,另一个就是因为他一脸的高深莫测。 上一辈子,她没有见过什么高人。 去旅游时,倒是在道观里看见过一面撞钟,一面啃饼的女道。 也看见过,香火箱前,如入定般念经的大和尚。 他们是不是高人,她不知道。 可首先,他们都是人。 一样会饿,一样有执念的人。 可那古济,不止长的不好看,还一副“我是高人、我能看穿一切、我和你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的装逼范。 为此,徐昭星还特地让小妆去看过古济道人的日常生活,就是看他像不像普通人一样的吃喝拉撒睡。 说普通也不普通,还是有一些特别之处的。 譬如,他睡觉并不睡床,都是打座,也因此他清早迈出的头几步,腿脚看起来很奇怪。徐昭星推断,他是盘久了腿麻。 看,还是有和普通人一样的地方。 正因此,徐昭星总觉得古济在危言耸听。 其实古济什么都不和她讲,每回都说一些听起来让人很安心的话语。 可他每七日来一次,章得之的心情就是那一日最不好,也是最腻歪的。 好比昨日,他给她剪来了满园子的红月季。 不用想,她便知古济另和章得之说过什么。 徐昭星猜测了几回,索性不猜了。 药按时吃,酒也不会落下。 有时候起来早了,会跟着章得之上朝。 头一次上朝,还被几个老固执给喷了,理由就是那些说烂了的“后宫不得干政”,等等,没有人权的理由。 徐昭星当时就反驳道“我就是起来早了,陪圣上到宝殿上坐坐,圣上许了的”。 心里就想着,这是陪老公上班,被下属群嘲。 她怂恿着章得之记下哪几个反对的声音最大,找机会,扣工资。还道:“也真是形式化,枕头风这东西,自古就有,所以我一直都在干政好嘛!和上不上早朝根本就没有关系。” 章得之笑出了眼泪。 然,第二日徐昭星没起,那几个老固执肯定在心里沾沾自喜,以为她怕了。 没等几日,她又起的早,她就又跟着章得之去上朝,又被喷,紧接着的第二日又没起。 隔了三几日重复。 那些个老固执就明白了,圣人的心眼儿真坏,就是没事儿逗他们呢! 毕竟年纪大了,容易疲乏,还有那些个话翻来覆去地重复,他们也快说恶心了,干脆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嘿,装看不见行不行! 行,只要不逼逼哒哒的,就是翻白眼都行。 这是徐昭星调戏那些人神经的第一步,她得让那些人一开始就以为她是离经叛道的,再往后,一点一点地刷新他们的认知,直到她干什么事情,他们都不觉得意外、潜意识里任由她胡闹为止。 也快把谢知给调戏疯了,圣人总是挑他不被召见的时候上朝怎么破? 以至于,他现在都摸出了规律,只要他哪天不受召,也就是说圣人要上朝了,比谢理爱妾的大姨妈来的都准。 别问他怎知谢理的爱妾啥时候来大姨妈。 谢理这人也是个奇葩,爱妾不来大姨妈,死活都不会去正房夫人那儿睡。 他估计,谢理的夫人每日求神拜佛,恐怕都在求纯姨娘日日都来大姨妈。 瞧瞧这就是本土女人和他同乡的不同了,他同乡住的宅子那么大,愣是没有一个敢抢她男人的。 就连谢理的女儿,也只能被秒杀。 宫墙深深,外头的没几个真的知道里头发生过什么事情。 一院子的女人外加小黄门,就章得之和姜高良两个男人,还一个住在内廷,一个住在东宫,想爬床的还真是比比皆是。 能防的都防了,守住守不住,还得看男人自己。 光东宫爬床的,徐昭星都处理了两个。 也只是将那两个宫女罚了顿板子,赶出宫去。 没有往深了查,查来查去,唯恐伤了章得之和大臣们刚建立起来的并不深厚的君臣感情。 可谁知,前赴后继的大有人在。那些个人精们似乎是认定了,哪怕姜高良还没有太子的加封,可他住在了东宫,他肯定是未来的国君。 下棋,自然要深谋远虑。 今早刚下了朝,东宫那厢就又拎过来一个,说的隐晦,说的是“以下犯上”。 徐昭星最懂,头两个爬床的,她就是给按上了这个罪名。 也挺奇怪的,她道:“怎么没谁来爬你的床?” 章得之从一堆奏折中抬起了头,略想了一下,答复:“媳妇太凶!” 徐昭星把手里的奏折扔出去,哦耶,命中,成功砸倒了他面前的一大堆,自个儿乐的不行,笑着笑着,歪倒在宝榻之上。 章得之淡定地将批过的奏折从奏折堆里翻出来,搁下批红笔,正色道:“那就是因为我不好女|色的名声已经深入人心。” 徐昭星“嘿”了一声,紧接着道:“那还是我教育的好。” 要比没脸皮这事儿,章得之还是打她这儿学的。 小徒弟一直以为自己出师了,实不知,那仅仅是在床上而已。 她只要一穿上衣裳,谁都别想和她比没脸没皮。 果然,章得之只有笑着摇一摇头的还手之力。 这时,周小猴在殿外道:“禀圣上、圣人,东宫那厢特地带了话,请求圣人好好查一查今儿这个‘以下犯上’的。” 既然让好好查查,估计还真有特别之处。 徐昭星冲着章得之眨眨眼睛,章得之用手点了点,示意她坐好。 外头的周小猴等了片刻,终于听见圣人的声音。 “带进来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人,还让咱们的睿王特地关照。” 周小猴挥了挥手,让人把尹诗琴带进去。 周小猴一进了大殿,躬身道了句:“圣上,圣人,尹诗琴带到。”就退守到了一边。 徐昭星已经将跪在下头的宫女,打量了好几遍。 女孩的年纪不大,青春靓丽。 她微微抬了下头,徐昭星便看清了她满是胶原蛋白的小脸。 这真不是给胶原蛋白打广告。 旁的人都说她保养的好,和蒋瑶笙站一块儿就跟姐妹似的。 她觉得这是对蒋瑶笙的侮辱,她就是保养的再好,也没有蒋瑶笙那张小脸上的柔光,那是没有经过岁 月侵害过的自然光芒。 就和底下跪着的姑娘一样。 虽说她的脸上不止有青春的柔光,还有计算和些许的恐慌。 可她掩盖不了的是她五官本来的模样。 徐昭星看清楚了,还仔细回想了一下今早照铜镜时看到的自己的模样,那个叫尹诗琴的居然有几分和她相像。 就在她愣神想着这是不是个连环计?那尹诗琴明着是爬姜高良的床,实际上是想爬章得之的床。 她一旁的章得之开口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冷淡,比之上朝时,还多了些许的清冽,一开口就能把人冻个半死,而说出来的言语也是直接要人命。 他道:“拉出去斩了。” 徐昭星目瞪口张,章得之没等她发出声音。 “知道为什么东宫‘以下犯上’不断吗?你且看看,我斩了一个之后,还有多少不要命的。” 徐昭星不信章得之没看出来什么,或许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才会起了杀心。 她觉得脊背一阵一阵的凉意,深吸了口气,道:“不,留下,送给徐鹰,我想拔出萝卜带出泥。”不然,那群王八蛋指不定还有更多的花招呢,简直当她软弱好欺。 章得之一点儿都不反对,看了下头的宫女一眼,其实她是谁的人,叫什么名字,他一点都不在意,只是从未有过的愤怒,他吩咐周小猴:“传话给徐鹰,若审不出来,提头来见。” 他的话音才落,就有近卫捏住了尹诗琴的嘴,塞上了布条,不是防她说话,而是防她咬舌。 尹诗琴被押下去之后,章得之便开始凝神批奏折,徐昭星觉得他的心思其实根本没在奏折上,要是平时,肯定要逗他几句,可这会儿,她的心思也不在逗他上。 她干坐了一会儿,道:“怪累的,我回去了。” 可她才将站起来,章得之就拽住了她,还高声吩咐:“拿一张毯子。” 又低声和她道:“就在这儿睡。” 说罢,指了指宝榻的另一头,又拍了拍自己的腿。 那意思很明白了,让她枕着他睡。 徐昭星反手,拿手指抠了他的手心,嗤笑:“我是累了,想回晨光殿,我又没说累了要睡。” “那你就坐。” “那我还想吃吃瓜子,吃吃点心。” 章得之又大声喊了周 小猴,待他进来,吩咐:“要点心,好吃的,好克化的,多来几样。” “你就是不让我走对吧?” “嗯,你就在这儿。” “真恼了?” “没有。” 徐昭星弯了腰,一双眼睛在他的脸上瞧来瞧去,哼唧了一声:“不信。” 说着,像是没站稳,自己扑进了他的怀里。 章得之终于有了些笑意,他说自己不恼,那真是假的不能再假。 他一时想着,是不是古济将她身体不好的消息露了出去,这才引得人送替代品? 一时又想着一些不敢想的问题,结论就是他恨透了替代品。 刨坑要刨深,他要是不开一次杀戒,恐怕有些人不死心。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没吆喝过了,要是觉得我还成的孩子们,可以戳下头的链接,收藏一下我的专栏,谢谢啦。 我的专栏:欢迎从我的世界路过 第八十七章 “提头来见”这话,就是攻打长安,圣上都不曾说过。 除了这回,以前倒是说过一次,那是圣人被绑那回,圣上说“要攻下洛阳,还要确保她毫发无伤,若不成,提头来见”。 是以,只这四个字,徐鹰就知道这宫女的重要性了。 他不能让她死,也绝不是让她舒坦的活,他得挖出来圣上想要的。 为防那宫女自寻短见,徐鹰一共安排了六组人盯着她。 审了两日,却还是没能撬开她的嘴巴。 徐鹰愁的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圣上那是下了死命令,他只有托了人,往内廷里去找圣人讨主意。 他可是姓徐,他是圣上的人没错,按理说他应该与圣人更亲近。 他托的人,正是小妆。 没有圣上和圣人的召见,徐鹰进不了内廷。 可小庄却得了圣令,可以自由出入。 他使了小黄门去给小妆送信,小妆看了后直骂徐鹰给她找事,他是京兆尹,他负责审人,怎么审人这事儿,还得圣人拿主意! 他是不知道,可她的心里明白,圣上如今最烦的就是谁让圣人劳心。 她思了几回,把徐鹰给卖了。 趁着圣上回晨光殿用午膳的功夫,把信悄悄呈给了圣上。 章得之回了东颜殿,才拆开了小妆递给他的信。 一看字迹,就知出自徐鹰之手。 他也不曾动怒,只是叫来了徐鹰,吩咐他:“既不损伤性命,又难受的刑讯法子,朕教你。你使人看着她,让她日夜无休,她心里受不住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如此法子审八日,若还审不出来,就斩了吧。” 徐鹰吓得脊背发麻,连连请罪。 章得之却只是动了动嘴唇道:“下去吧,下不为例。” 其实徐鹰何罪之有,他方才说的法子,就是昨夜无事,她说给他听的。 她当时道:“审了一日多都不见消息,估计没那么容易连根拔起。那是个女人,徐鹰一定很为难,怕打的重了,一不小心就要了她的性命。刑讯不能光靠打,得攻心。知根知底的就威逼利诱,像这种不知来历的,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不让她睡觉,她很快就会撑不住。若撑不住了还不招,唉,那也就不用再审了!” 徐鹰就是不有此一问,她还是放在了心上。 小妆怕徐 鹰恼了她,特地去赔罪。 徐鹰的脸色不甚好,小妆还是道:“咱们几个以前姓陈现在姓徐的,打小一块儿长大,若是能帮你,断没有不帮的理由。可妹子我不能害你,圣上拿圣人当宝,每7日都会让司天监的老道请脉一次,那一日圣上的心情必不会好。一开始我还以为圣上是想要子嗣,我琢磨了许多日又觉得无关子嗣,我猜是猜不透,与你说了你也猜不透。你只需记着,圣上最不喜的就是圣人忧心。” 徐鹰知道小妆并不会骗他,可仍旧狐疑地问:“圣人的身子骨不太好?” 小妆迟疑了一下道:“没瞧出来不好的地方,可比之在洛阳时,确实吃的少,睡的少,也更怕冷了。” “那这是什么病?” “没病。”以前能吃三碗,如今最多只能吃一碗。以前要睡到辰时才醒,如今总跟着圣上一块儿起。以前怕热怕的要命,如今酷暑没了冰盆也能活下去。 所以说这是病吗? 应该也不是病! 她又不能说或许这是圣上患得患失的心病,圣人好着呢。 “那为何……” 徐鹰急得直挠头。 小妆道:“我前头都跟你说了,说了你也想不通。你就记着,以后有事没事都别来烦圣人就行了。你就是直接问圣上,圣上也不会发多大的脾气。” 徐鹰记下了,转头就回了京兆尹府,继续审人。六组人增加到了十组,这一次,再撬不开她的嘴,那可就真得提头去见。 好日子才过了几日,媳妇儿还没娶上,就这么死了,亏大了! 小妆也回了晨光殿,回去之时,正好申时,圣人正在大殿里召见自己的侄儿。 小妆道:“平阳侯来了,昨儿圣人就念叨着你呢。”说着,福一福身,又给圣人行大礼。 “免了吧!我不是说了让你今日出宫去。” 小妆可是已婚的,还没有孩子,总得放人家回家去造人。 “奴婢明日再出。” 小妆往一边退的时候,还摸了摸圣人的茶杯是热是凉。 徐文翰知道小妆不仅仅是宫女或者嬷嬷这么简单,其实小妆到底是宫女还是嬷嬷,他也分不清楚。皆只因为她打扮是嬷嬷的打扮,长相却是小宫女的长相,实在是过于年轻。 不知也不打紧,只不怠慢了她就行。 他对着小妆笑了 笑,接着说方才的事情。 “姑姑,我府邸已经建好,姑姑可要去瞧瞧?虽说祖父祖母和父亲母亲都不在世了,可徐家还是姑姑的娘家,姑姑总要认个门。” 徐昭星笑:“去,当然要去。”她也好久没逛过街了。 “不过,”她又道:“还得和圣上商量商量。”她不想大张旗鼓,她想微服出巡。 有了准话便好,徐文翰喜道:“那是一定,我也得请圣上。” 姑侄两个又说了会儿话,章得之便回来了。 要放在现代,章得之也能算上一个好老公,早起上班、下班回家,都是按着点儿的,没什么娱乐活动,偶尔兴致来了,自己弹个琴,偶尔再兴致来了,便拖了姜高良弹琴,他舞个剑,偶尔又兴致来了,拉着她看个月亮。 还不挑嘴,徐昭星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这样的男人其实真没什么不好,有修养,有教养,最重要的是变着法子宠她。 是以,徐昭星才提了微服,他咬着牙也说了“成”。 其实徐昭星也知道,微服私访只是表面,暗地里跟着她的不定有多少影卫呢! 她觉得其实没有必要,不是她天真,而是总有一个侥幸心理,想着想让她死的人也不是太多吧! 他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看她看太紧了。 既然意见达到了统一,徐昭星也不去纠结那些细节。 只是章得之想了想又道:“平阳侯府建好了,你去。成王府建好了,你也得去。” 成王是姜舍之。 确实,都是亲戚,不能厚此薄彼。 徐昭星不会闲着没事去找陈佳云的毛病,陈佳云更不敢闲着没事寻她的不是……“去也行。” 意见又达成了统一,本来是要留徐文翰用饭,可他找个理由窜了。 今日剩下的事情也就只剩下吃晚饭和睡觉两件了。 “这日子混的,连吃饭和睡觉都算事情了。”徐昭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章得之笑道:“那洗澡算不算事情?” “算。”徐昭星忘了这茬。 “那…那个算不算?” “哪个?” “…那个!” “究竟是哪个?”徐昭星决定装傻到底。 被逼急了的章得之文绉绉地道:“行房, 交合,云雨,宠幸,还有行周公之礼。你挑哪个,咱们就来哪个。” 这是忽悠她傻呢,还是忽悠她傻呢!还…有的挑吗? 如此,算起来还有四件事情要做。 一件一件的来,不着急。 时光的沙漏是一粒沙一粒沙的走。 情人间的爱抚,也是一吻一吻的往下去。 吻到脖子,嫌弃衣裳累赘,又一件一件的脱去。 一寸不挂,自然又想做点别的,一下一下,渐入佳境。 第二日,平阳侯府宴请四方。 平阳侯是谁? 圣人唯一的侄儿。 年纪轻轻就封了侯,关键还无父无母无兄弟,也就是说自己当家,更关键的是没有侯夫人,谁要是一嫁给他就是侯府的女主人了,说一不二的。 还有一个关键,长相也不差。 自打他一来长安城,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哭着喊着想做他的丈母娘。 这就成了长安城自圣上登基后的又一大盛事,长安城里的新权旧贵,能去的不够格去的,都准备要去一去。明知对方的家中无女眷,还都带着女眷到场。 自清早起,平阳侯府打开了门,那往来的客人就没有断过,门外的马车一直排到了另一条街上去。 平阳侯府的二管家蒋肆带着蒋陆,负责安排客人马车的存放,一直忙到快午时。 原想着不会再有人来了,只见街口,又两辆马车缓缓驶来。 赶车的没有呈上拜贴,蒋肆道:“平阳侯府请宴,敢问贵客是哪家的?” 小妆闻言掀了车帷,蒋肆一眼就看见了里头的圣人,他慌忙要跪,却被小妆拦了道:“圣人不欲惹人注意,先免了吧!” 蒋肆二话没说,让蒋陆去请徐文翰,又引着圣人和姑娘往里进。 此时,圣上的赏赐已经送来了多时,宴也早就开席。 蒋肆引着她们往后去,走的是直通后院的路,按理说并不会遇上闲杂人等。 可今日平阳侯府来的人实在是太多,远远多过于发出去的请帖,预备的人手就稍显不够,乱也是肯定的。 才行没多久,就碰见一个“喝醉”了乱窜的男人。 要不是他及时高呼了一声:“草民谢知。” 小妆便要痛下杀手。 谢家的人 ,就算是扰了圣驾,也不能杀。 徐昭星打量了谢知一眼,不准备开口说话。 小妆怒道:“退下。” 谢知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怎么可能就此退下,他又道:“草民和圣人乃是同乡,草民有话想和圣人讲。” 小妆拔了剑,斥道:“再说一遍,退下。” 就在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徐文翰匆匆赶来了。 第八十八章 这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有意思。 徐昭星不想见谢知,一是因为没有必见的理由。 如果是个女人,没准儿还能和谐地做个闺蜜,但他是个男人,她一个已婚妇女,就算没人限制她交友,她自己也不打算给人说风言风语的机会,尤其是如今的时局。 二就是因为那谢知太着急见她了。 凡事都得有个原因,她猜谢知的原因,并不会是他乡遇故知那么的简单。 她和他可不是故知,就算他是穿来的,可那又怎样呢? 他们两个总不能坐在一起光怀念电脑、手机、汽车、高铁和飞机吧。 那样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徐文翰赶来的很及时,她看见谢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烦乱,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又恢复了坦然。 他又道:“圣人,草民真的有话要说。” “文翰。”徐昭星终于开口了。 徐文翰点了点头,还拽了仍旧跪在地上的谢知一把,道:“别在这儿,人多眼杂,跟我走。” 谢知真的以为徐文翰是要安排房间,让圣人和他单独说话,可那徐文翰领着他七拐八拐,将他丢在了一处假山旁,自己…走了。 走前,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不怎么对。 谢知越想越不对,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来,就觉得更加不对了。 等到他七拐八拐再摸出去的时候,圣人已经回宫了。 谢知给气的,真的快吐出一口老血了,挥了挥袖子就走,连和主人打招呼都没有。 一连许多天过去,圣上也不再召他上朝。 谢知呆在谢家无事可做,心里想着,要实在不行还游历去吧。 真的,除了旅游,他至今不知自己该干点什么。 最开始,他想回去。 很快就发现,可能性为零点零零一。 他又想要经商,可,以谢家的门第,不许。 在现代,他也就是个普通人,他所在的国家也不像某些国家一样,还有什么高等姓氏。 来了这儿,他姓了谢,一等世家可不就和高等姓氏一样,骨子里,他也不许别人看轻了自己。 又想过走功名之路,可一开始他不屑于讨好嫡母,后来又不愿意跟在谢理那个蠢货的后头。 一晃,三十几年过去 。 他,已经三十七岁了,生活在这个鬼地方三十七年。 他自己想想都不可思议。 就在他准备打包行李的时候,宫里来人传了旨,传他进宫面圣。 这鬼地方,一旨圣书压死人。 谢知忍了心里的气,跟着传旨的太监进宫去。 他心里想着,好吧,也就这一回了。 与第一次进宫时,所怀心情不同。 如今的谢知谁也不想见了,还有满身的负气。 是人都有个脾气,他依旧不能释怀平阳侯府之行。 可他一进了东颜殿,发现圣上并不在。 东颜殿里空无一人,他问紧随他身后的太监:“圣上怎么不在这里?” 那太监还不曾出声,就听外头有人报:“圣人驾到。” 谢知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是不是巧合? 只见一个红衣的丽人,从门外而进,他慌忙跪下。 其实自打从平阳侯府回转,徐昭星就和章得之提了要见谢知的事情。 章得之一直拖了十日才办,可见心里确实有气。 她也气,气那谢知不明就里。就那个破水平,还敢说自己是穿来的。 徐昭星径直走上了宝座,扫了他一眼,没让他起来,自己施施然然坐在了章得之平日里坐的地方,也不管那低头不敢看的太监心里怎么想。 她摆了摆手,示意太监下去。 待那太监出了门,她开门见山了。 “其实我有个问题,我不知你为什么非要见我。不过,这个问题可以暂且不提。我先问你,你可知那一日我在平阳侯府里,为何不听你说话?” 为何? 鬼才知道为何! 不过,谢知瞬间就明白她并不急着见自己的原因,他原还以为她并不知他也是穿来的。 看来,这是明知而不见。 这是怕他会赖上她? 就像是家里来了穷亲戚? 谢知想到这里,骨子里的傲气,差点儿让他站起来就走。 他到底还是忍住了,道:“草民不知。” 这是意料之中的。 徐昭星懒洋洋地坐在宝座之上,此时的心情,不知该怎么表一表。 她懒,是因为将睡 醒,今早和章得之一块儿上了朝,午后小憩片刻,也就是刚睡着,章得之便将她拍醒,和她道:“我已经差人去宣谢知了。” 她想要踹他的脚,就被他提早捏在了手里。 她也就只能认命地起床,等候慧润给她梳妆。 还别说,慧润这梳头的手艺渐进。 今儿慧润给她梳的是灵蛇髻,将头发分成几股,象拧麻花似地把头发扭转缠盘在头上。繁复的头饰,红色的宫装,这么一捯饬,且不说她人美不美,只气势便不容人小觑。 嗯,想的好像偏了。 徐昭星怪不情愿地拉回了思绪,叹了口气,道:“我就和你直说了,我不见你,不过是因为我不知你为何急着见我。而在平阳侯府,我是恼,恼你只管达成目的,却不管会置我于何地。若我和圣上的关系不好,只你那一拜,我就能脱掉几层皮。更别说你会不会连累平阳侯!可见,你这人就是一个人过惯了,便不懂得做事之时不止要思考自己,还得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 谢知愣怔住了,他确实不曾想过她说的那些个问题。 如今一想,便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圣上是新帝,有多少人想往皇宫里塞人塞不进,就有多少人恨不得她这个皇后出点儿事情。 一个人过于强大,没有破绽,旁的人只有愿她作,尽快作死了自己。 徐昭星见他不出声音,便又道:“我一回了宫里,就和圣上说了你的事情。可他等了十日,才召你进宫。估计这十日,圣上的心里都在想,是留着你,还是…杀了你。” 她没安好心,准备先把他吓个半死,再说其他的。 谢知当真吓了一跳,按她说的,若她和圣上的关系不好,没准儿,他现在已经人头落地。 可他没死,是不是也就代表了,她和圣上的关系还行。 夫妻关系若是糟糕起来,那可是比仇人还仇人。 谢知定了神,道:“我想见圣人,只是觉得我和圣人是一样的。” 徐昭星笑了,摇头,“我和你可不一样,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姓谢,我姓徐。怎么想,都不会一样。”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说出处一样?或许吧!可……”徐昭星没再笑了,将失望悄悄藏起,又道:“我帮不了你。” 一个人的心里放不放着民,其实从他的过往经 历,就能看的出来。 这是徐昭星藏在心底,连章得之都没有告知的话语。 既是穿过来的人,重活一世,不说珍惜,也至少会活的明白。 可眼前的这人,游山玩水二十载,关键这二十载,还无声无息。 她可不信什么隐世的高人,或许是怀才不遇,可他也不一定就是千里驹。 谢知想说,你是不想帮而已。 那厢的她便又笑着说了:“我总不能让圣上罢免了谢理,让你来做宰相。你若还不明白,我就再把话说明白一些。谢理苦心经营了二十几年,你拿什么和谢理争?你可知圣上为什么几次召你上朝,又不封官职?其实他只是不知该如何封你,给你个小官,你甘心吗?你若不甘心,肯定不会全心全意地辅佐圣上。 还有,我猜的,在你的眼里,只要低过宰相就是小官。而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说,你要我怎么帮你?” 有些话,当真说到了他的心底。 而有些话,她说的并不对。 谢知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可他无言反驳。 离了长安二十年,他除了姓谢,确实毫无势力。 这并不是一个人牛叉,就真的牛叉的时代。 牛叉的人也需要很多人追随。就像大树,想要长得高长的直,想要风吹不倒,根系必须不停地向左向右向下,直到根系网根深蒂固错综复杂。 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那个人牛叉,是那个人暂时还动不得。 换句话说,他一个人就是再牛叉,孤家寡人,又能怎样! 他浮躁,从来了这儿就一直在浮躁。 他轻视,觉得这就是个一万人里只有一千人上厕所用纸擦屁股的蛮荒地方。 如今,他忽然觉得自己又白活了三十七年。 谢知就跪在那里,脑子一阵一阵的发热,心里也一阵一阵发紧。 火候已经熬的差不多了,徐昭星在这时正色道:“有一件事我能帮你,我能帮你求圣上允许你日后都能以白身上朝。虽无一官半职,但你永远能够和谢理并排而立。” 既然清高了,那就一直清高下去。 既然觉得自己是头千里驹没有用武之地,那就给他一片空地。 只是这空地啊,没有草。 也就是说,光干活,不给俸禄,凡事只让人出主意 ,不给权力。 反正谢家也不缺吃的。 再换言之,你和谢理玩去吧,谁打败了谁,就不用和谁在朝堂上立在一起。 章得之说了,不是不给谢知官职,而是如今的谢家,实在不适应权力的增长,那样于他们,于朝政,于民都不利。 如今的东颜必须要休养生息。 于是,忽悠人的事情,交给了徐昭星。 后来,谢知想,那一天,自己还真是头脑发热了,败给了那一对儿骗子夫妻。 徐昭星只是提议,同不同意,还看底下的男人是什么想法。 不知是逼上了梁山,还是受了激,谢知想也没想,就答应:“行,你只帮我这一件就行。” 实在是说的兴起,等到谢知走了,徐昭星才想起她最原始的疑惑,他为什么那么想见她? 他给的原因,她不相信。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九章 这大概是世上最荒诞的事了。 所有人都在和谢理说着恭喜,只因圣上下了命令,命谢知以白身立朝堂。 第一个来恭喜他的人说:“宰相大人,大喜啊,白身立朝堂,这可是天大的殊荣,谢家的门楣放光了。” 谢理还能回一句:“这哪里算殊荣,再者说了,谢知又不是没上过朝堂。” 可立时就围上来的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其他的话。 “哎呀,宰相大人,这并不一样,先前谢知确实是上过几次朝,可现在不一样了圣上可是下了旨,准了他日日上朝。” “是啊是啊,宰相大人,那不是还赐了一块令牌,说是他随时都能觐见。” “就是咱们,也并不能随时觐见啊。” …… 围着的人太多了,一人一句吵的谢理头晕,到底该回谁的话? 索性,谁的也不会,一抱拳,道:“诸位,我先行一步。” 其他的人只好躬身:“恭送宰相大人。” 出了皇宫,谢理便让车夫老二快行。 他要赶回去和谢知说话,问一问他,是不是当真要拖垮了谢家。 什么白身立朝堂? 那分明是圣上的离间计啊! 谢知,那就是个十足的大蠢货。 谢理心里是如此想的,见了谢知,却不能这么说。 谢家的祖训是不许不肖子孙分家,是以谢家的宅子不小,可因着谢理的身份,以及妻妾子女的数量,几乎霸占了整个谢家的宅院,而谢知就住在谢家最偏的西边。 哪里有几棵竹子,是谢知幼时亲手摘下。 谢理知道,若他让人去叫谢知来见,谢知肯定不会来,只有亲自上门,这一条路了。 谢理一进了谢家的大门,就径直朝西,因为西边院子的朝向不怎么好,多用做了库房、储藏,等等,住人的院子没有几个,最不能住人的那个就住着谢知。 穿过一处不算茂密的竹林,谢知的院子就映入眼前了。 此时已近九月,又正值午后,一路走来,谢理出了一身的热汗,竹林里有凉风徐徐,好不惬意,可一到了谢知的门口,谢理忍不住打了两个冷战。 他后退瞧了一眼,谢知这院子确实地处阴,夏日还行,要是到了冬日,还不得冻死。 他在心里 转了几个主意,定下了一个,抬腿进去。 谢知正在院子里洗脸,显然也是刚回来不久而已。 他双手捧了井水,敷在脸上,那清凉的水流顺着脸流向了脖子里,似乎只有这样,在朝堂上的那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异样心情,才稍稍舒展开来。 两边的鬓角沾满了水滴,小厮递上了擦脸的布巾,他将脸和脖子擦拭干净,不过湿了的衣裳就是湿了,是个小小的布巾无能为力的。 谢知听到了脚步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来人是谢理。 他稍稍偏了下头,便看见谢理那张被脂肪胀的已经扭曲的脸。 谢知不愿意承认,他和谢理的长相有三分相像的地方。 幼时,他们的嫡母经常那样说。 说来也奇怪,按理说兄弟,哪怕并不是一个母亲,但两人自幼养在嫡母的名下,好歹也算是同一个养母,可他就是看不上谢理。比看不上其他人,更看不上的那种。 就算谢理擦屁股用的是纸。 他看着那小子从一个小圆滚滚,长成了如今这个五大三粗一走三慌的老圆滚滚。 样子是变了,可有一样没有变,就是谢理那小子,不脱裤子,他都知道他要拉什么样的shi。 是以,谢知根本就不等谢理开口,便道:“你若是想说朝堂上的事,我劝你免开尊口,下令的是圣上,我可没那本事让圣上收回成命。” 谢理想说“屁”,前几日他才被召进宫,今日就有了白身立朝堂的说法,这中间要没什么事情…骗鬼呢! 可他不能因为这区区的一件事情,就跳了脚。 他咧了嘴,笑了一下道:“你这院子,整日不进阳光,回头我让夫人给你挪个朝阳的。” 他是想,就这么点事,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谁知,谢知并不领情,笑了一声,道:“不用,圣上说了,改日给我赐个宅子。” 这话自然是编的,改日,改的是哪日,给谢理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问圣上。 谢知只是不想领情。 谢家的祖训是不让分家,子弟二十岁以前,每年都可得一千两银子做零用。二十岁以后,就是所有的进项一分为几。像谢理和谢知只有两兄弟,谢家的进项便一分为三,谢理如今算是嫡得二,谢知得一,一年少说也能分得七八千两的银子。 他无妻无妾的,光 是旅游能花几个钱。 所以,他不穷,他要是想置私产,那是分分钟钟的事情。 谢理又被气了个绝倒,有时候想想,他这个庶弟,还不如像别家的庶子一样,是个不学无术,又没有大志的呢! 到了,他也就只能说上一句:“谢知,谨记你自己的姓,干什么都行,就是别看对不起姓氏的事情。若不然……” 若不然怎样? 谢知还等着他往下说呢,可谢理已经转了身离去。 最烦这儿的土著,说话留一半了。他同乡虽不地道,可人家从不会说半截子话语。 闲了没事儿逛园子。 要不,她还能干点儿什么呢? 徐昭星正俯身去闻一朵开的比她脸还大的秋菊。 秋菊的花香不浓,可盛在素雅。 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她在心里想,这是谁骂她了? 又想,八成是谢知了。 最近她干的人神共愤的事情,也就是替章得之搞定了一个不要钱的劳动力。 其余时间,她无聊的要命。 有时候甚至无聊地想,要不要让章得之收几个女人进宫,陪她斗一斗(逗一逗)。 想来想去,不敢说。怕章得之一怒,逼她练字,一起批奏折。 因为她有一手的烂字,那些个奏折,她也就是看看而已。 练字不是一件速成的事情,得真真正正的静下心。 她一日顶多能练上半个时辰,再长就受不了了。 一日有十二个时辰,半个时辰练字,六个时辰睡觉吃饭,再有一个半时辰梳洗打扮干杂事,半个时辰上朝,晚上再给章得之留半个时辰,如此,还有三个时辰的时间需要打发。 现下,徐昭星就是领着蒋瑶笙在打发时间。 这人生啊,也不能总是玩玩乐乐。 这是她经常跟蒋瑶笙说的话。 蒋瑶笙就紧跟在她的身后,听见她的喷嚏声音,赶紧递上了帕子。 她道:“娘,咱们到池边的渐台坐坐可好?” “好。” 行了片刻,两人带着宫女到了地方。 渐台一直延伸到池中央,快临水的地方还有一个六角的小亭子。 两人便行到了亭上。 慧润拿帕子垫在了石凳上,又命人呈上了点心和瓜果。 方才坐好,蒋瑶笙便提起了尹诗琴,就是那个长的和她颇像的宫女。 人已经不在了,什么都没问出来,徐鹰因此挨了十军棍,养了小半月才重新上朝。 什么信息都不知晓,她在明,人在暗,那件事情真没有什么好讨论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东宫再不见爬床的。 提起这个,徐昭星不准备说,不过,她倒是准备说点其他的。 “你想好了吗?” 蒋瑶笙愣了一下,便明白了过来。 “没想过。”回答的倒是干脆。 “为何不想?” 蒋瑶笙道:“不知道,就是觉得没什么好想的。我是个女子,我为什么要想。该想的,难道不该是他吗?” 这话倒是不错。 男女之间的事儿,该矜持的时候,还确实得矜持一下。 蒋瑶笙又不是嫁不出去。 徐昭星真搞不懂那父子俩人,爹的激进,儿子一点儿都没有学会。 她也算是姜高良的继母,要不要给他弄几双小鞋穿穿? 她的思绪一跑,蒋瑶笙就看了出来。 蒋瑶笙拿了块点心,喂到了她的嘴边,她回了神问:“那要是他那边一直没有消息呢?” 蒋瑶笙闷哼了一声道:“难不成,这天下就他一个男子了!嫁谁不是嫁,只要有心,我也能把日子过的和娘一样,顺心顺意。” 说话间,她已经站了起来,没有瞧见她娘和小妆“眉来眼去”。 小妆一下子就懂了圣人的意思,这宫里头,人多嘴杂。有些话,唯恐被人听了去。可有些话,巴不得传到该传人的耳朵里。 这事儿,不难办。 她往东宫走一趟就能解决的问题。 慧润倒是亲见了圣人和妆姐“眉来眼去”,可,愣是没懂啥意思。 她在心里盼着慧圆赶紧来吧。 来了,她就不会像如今一样,就是个睁眼的瞎子了。 许的呆的久了,有心灵感应。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辆蓝白车帷的马车进了城。 一只又细又白的手掀开了车帷问赶车的,“鹿哥,咱们直接进宫吗?” 徐鹿回了头,不笑不说 话:“先生如今是圣上了,咱们自得先行进宫。徐鹰来信说,圣上给我赐了宅子,就在前门街上,宅院不大,可离宫里近,当差什么的方便。往后你在圣人跟前儿当差,多半也会跟小妆一样,每两日能出宫一次。到时,我就让仆人做好了饭菜,等着你…团聚。” 那只手顿时成了绣花拳头,捶了他一下道:“呸!都没有禀过圣人,谁要跟你团聚啊!” “圣人肯定能同意。” 笑声,混合着车轱辘滚过青石路面的声音,一条道越走越直,越直就越宽,径直到了宏伟壮观的皇宫门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章 事情传到姜高良的耳里,不过是一日之后。 连着几日,姜高良身边伺候的小黄门一见他自动退避三舍,哪个都知道明王的心里存着气。 至于是什么气? 没人敢妄加猜测。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了。 权力能让一个人尊贵,还能让无数人附从。 姜高良近日和司天监走的很近。 他们原先就是旧识,司天监的本领,姜高良从前就知道。 他还特地带蒋瑶笙去找过他,只是阴阳交错,没见上面。 上一回好容易见着蒋瑶笙,姜高良还问了一句,要不要见一见古济道人了,可她没有一点儿想见的意思。 其实姜高良也觉得司天监没什么意思,原先处的不长,还觉得司天监是个高深的,一处的久了,就觉得那人神神叨叨,干什么事情都看天意。 他心里是不相信,可还是想请司天监给好好瞧瞧,他和蒋瑶笙是不是命定的夫妻。 只要司天监说是,他就有了说服他爹的理由了。 一开始,姜高良也不敢直接表明自己的意图。 他怕,怕司天监说——不是。 而时间长了,他想司天监也能猜到他的心意。 臣下揣摩上位者的心意,投其所好,不正是臣下们最爱干的事情! 姜高良前前后后和司天监套了小半月的近乎,终于在今天的早朝结束后,下定了决心。 他在东颜殿外,拦住了司天监的路。 “明王,有礼了。” 姜高良捏了捏袖子里的手,道:“司天监,本王有一事相求。” —— 姜高良虽不是他生的,却是他一手带大。 打姜高良往司天监身边凑的第一天,章得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原本还打算透露给徐昭星,可一想,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硬是快憋出了心病。 章得之预备着用这事敲打姜高良,玉不琢不成器,已是时机。 姜高良跟着司天监到了他的住处,他焚香沐浴后捧出了一套占卜用的工具。 这期间,花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可是姜高良一点都不敢着急。 又听他念念有词,稍稍凑近了一些,也只听见了“无量寿佛”这样的话语。 又是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他睁开了眼睛。 姜高良慌忙问:“如何了?” 古济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无量寿佛,贫道还是劝明王另寻良配。” 姜高良坐直的身子,陡然变得弯曲。 怎么会呢? 他想不明白,他暗暗使人拿着他的八字和蒋瑶笙的八字合过的,那算命的瞎子说虽不是顶好,却也是第二好的良配。 姜高良不甘心,问:“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不是皇后命。” 姜高良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那死老道也不挣扎,姜高良掐的他翻了眼睛,又陡然松开了手,道:“此话并不合时宜,我今日来找过你的事情,谁都不许提起。” 他可是圣上亲封的司天监,自然不怕成王会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可一瞬间的窒息,还是让他忍不住心慌了片刻。 是以,姜高良大步走出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臣下确实是总喜欢揣摩上位者的心意,可如今的上位者并不是他呢! 姜高良怎么也想不到,他爹忽然就下了诏书,立他为太子。 他爹就他一个儿子,没有一个人反驳,那是定局。 甚至还在朝堂上宣布要选太子妃了。 姜高良的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整个长安的世家都兴奋了,就连在圣上那里碰过钉子的谢家,也动了心。 反正,谢家又不止谢玉容一个女儿。就是谢玉容,谁说她就没有一点儿的机会呢!只要能入的了太子的眼睛,哪怕是做个太子良娣呢! 谁都那样想,哪怕是做个太子良娣呢,也总有一天能够成妃嫔,就是当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各种的宴请,每日托人送到东宫的请帖,已经积成了小山。 就连昔日在太学院的那些个同窗也不能免俗,姜高良因为心情不好,应了高巍的约,本想着能够一醉方休,可和高巍一起的,竟还有高巍的妹妹高五儿。 高五儿与蒋瑶笙自幼就认得,还自幼就不对,如今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幼时难缠,如今大胆,正吃着酒,就敢用脚来勾他。 他气的当下就离了席。 什么太子啊! 姜高良觉得自己就是案 板上的一块儿肉,如今,谁都想张嘴咬一口。 他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撒,想去给圣人请安,也被圣人给拒了。 他骑虎难下,想了又想,只能跪在了他爹的跟前儿。 “你说你要娶如意?” 姜高良豁了出去,“非她不娶。” 章得之笑了,将手中的奏折放到了一旁,“就算她不是皇后命,你也要娶她?” 和他爹斗,姜高良从来都没有赢过。 从一开局,他就知道自己赢不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又冒冷汗了,却仍旧硬撑着。 章得之道:“皇位的继承权和自己选妃的权力,我让你任选一个。不急着答复,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 姜高良一直浑浑噩噩,他要是能够保持清醒,一定可以发现屏风左侧,悄悄露出来的那一只蓝色绣鞋。 他浑浑噩噩地出了东颜殿,蒋瑶笙从屏风后头出来了。 章得之什么都没问,她快步走到中央,拜下道:“圣上,如意告退。” “去吧!” 蒋瑶笙出了大殿。 今日是个阴天,远处的天是灰色的,还有几多云灰的发了乌,也许不久就要下一场雨。 立秋之后,这雨,就是下一场冷一场了。 一阵凉风吹来,她忍不住自己问自己:失望了吗? 过了年,她就十七,不是那个事事不明白的小姑娘。 她忍不住又想,三天之后,姜高良能做出选择吗? 章得之召见了蒋瑶笙,徐昭星是知道的。 结果……看蒋瑶笙的脸色,不问也罢。 章得之专门命了周小猴将东颜殿里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学给了徐昭星听。只要是关于蒋瑶笙的事情,章得之的态度一向都是这样。 周小猴的脚程比蒋瑶笙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徐昭星已经知道的很清。 情人的眼里藏不了半粒沙。 章得之说三日之后,姜高良就真的走了。 不知蒋瑶笙的心里有没有插上一根针? 徐昭星也说不好,这时候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 有些事情章得之就是不说,她也懂。 章得之的眼里容不了沙子,姜高良到底是年轻,不能抵得住压力?还血气方 刚,谁又能保证娶了蒋瑶笙之后会不会仍旧一心一意? 若万一不好,蒋瑶笙不好过,她就不好过。 可想而知,他也好过不到什么地方去。 索性,把一切不好的可能,先摆到明面上。 丑话说在前头,需要选择的不止是姜高良,还有蒋瑶笙。 说什么蒋瑶笙没有皇后命,那自然是假的。 既然臣下那么爱揣摩上位者的心意,章得之就故意在司天监那个老道的面前,露出了不喜蒋瑶笙的心意。 这是给姜高良的考验,其实也是在考验古济那个老道。 那个满口天意的老道,到最后还不是遵从了人意。 章得之当然不会傻了似的去问他,因为他肯定会说:圣上就是天,圣上的意,就是天意。 姜高良再来求见,倒是意料中的事情。 这一次,徐昭星见了他。 她不能苛责他,且不说现在还没三日,哪怕已经三日,他选择了皇位,她一样不能去苛责,人总有难以轻易割舍的东西。 譬如,若让她在能够回到现代和留在章得之的身边做抉择的话。 同样是难以抉择。 姜高良来了也只是略坐了一坐,什么多余的都没有讲,就退下了。 徐昭星猜测,他大概是想偶遇,可蒋瑶笙一听见他来了,就自己躲到了偏殿里。 蒋瑶笙的心结,她是结不开了,她叫来了小妆,耳语几句。 小妆抄近路,截住了姜高良,又把他带回了晨光殿,这一回,没去主殿,而是将他带到了偏殿里。 偏殿和主殿隔着个花园,且小了不少。 殿门半开,姜高良不许人跟着。 一进门,就撞见了蒋瑶笙身边的雪芳,他示意她噤声,还示意她出去。 雪芳出了门,瞧见圣人身边的徐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没敢离殿门太近,垂首守在一旁。 听见脚步声音,蒋瑶笙还以为是雪芳,没抬头就道:“你去外头守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那脚步声音并没有走远,还越来越近。 她抬了头,待看清了来人,却忽然红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委屈,心想,自己在他的心里就是不如一个皇位。 可又一想,她又 不觉得委屈,在他的心里她至少能和皇位齐平。 她还想,都怪那该死的皇位。 可又想,皇位,姜高良不能不要。 这就是矛盾的地方了,蒋瑶笙觉得自己有气,可又觉得自己不该气,憋的她委屈。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想要流泪的眼睛,别过脸,不无埋怨地道:“谁让你来的?” 其实一想就能知,除了她娘,还能有谁! 她娘是看不得她难受。 早就想过可能会有这么一天,也想过干脆直接嫁给余良策,如此最省心。 可她和余良策没有仇,她嫁给他,无疑就是害了他,害了他的大好前程,说不得还能要了他的性命。 蒋瑶笙想了又想,咬牙道:“咱们就这样吧,我明日就求我娘,送我回洛阳。” 或者,她只有离的远远的,才能解了这乱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一章 姜高良来找蒋瑶笙,其实是想说“你放心,我除了你,谁都不娶。” 可一听蒋瑶笙的话,大泄气。 想好的话,愣是停在了嗓子边,出不来了。 事情的走向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所有的助力,仿佛一下子撤去,所有的人都站在很远的地方,冷眼旁观。 姜高良在她的跟前儿立了许久。 这许久,他一直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的脑子其实已经空白一片,什么破不破局,什么太子太子妃,就像是吱呀吱呀老旧的车轮,在他脑海里转啊转啊,怎么都不肯停歇。 他的眼睛被转花了,稍微闭了闭眼睛,陡然摔倒在地。 他好像听见了蒋瑶笙呼喊他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远,很快,就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蒋瑶笙的呼喊声音引来了小妆,小妆的力气大,将姜高良挪到了榻上,赶紧宣太医,还把圣上和圣人都惊来了。 徐昭星埋怨章得之,“看吧看吧,好好的孩子,都被唬病了。” 每个人的行事方式并不一样,章得之果决,那是因为他死过一次,比谁都懂得该把什么牢牢地握在手心。 姜高良寡断,说起来和章得之、陈佳云都离不开关系。 一个人的性格如何,至少有五成源于家庭原因。 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徐昭星也确实赞同逼一逼。 逼一逼,逼成了现在这样……好吧,也不完全是章得之的手笔。 太医给姜高良号过了脉,章得之也伸手号了号,确实如太医所说是因为气急攻了心,再加上疲劳过度,这才晕了过去。 男人也不是铁打铜铸的,生病也不是件多丢人的事情。 关键是,那两只小东西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个晕了,一个哭个不停。 章得之心想徐昭星这会儿也不着急了。 徐昭星确实不急,哭出来了,就等于在发泄情绪,总好过前几天苦着脸窝心。 人还没有彻底清醒,总不能这么着抬回东宫。 姜高良只能暂住晨光殿偏殿里,章得之下了命令,等太子一醒,就让他自行回东宫去。 这该散的就散了,蒋瑶笙哭了许久,也渐渐没了眼泪。 章得之领走了徐昭星,却没管蒋瑶笙离不离去。 徐昭 星原还想再待会,可瞧见了姜高良微动的手指,这就和章得之一块儿,走的干脆。 姜高良早就醒了,可他堂堂的七尺男儿,跟个女人一样晕了,还是在蒋瑶笙的跟前儿晕的,他觉得自己接受不了这件事情,人越多,他就越不好意思睁开眼。 他听着耳边的嘈杂声散去,就睁开了眼睛。 他爹下的令,他自然也听在了耳里。 他坐了起来,准备回东宫。 从他一有动静,蒋瑶笙就发现了。 她连声问道:“你醒了,你怎么样了?” 姜高良醒了这许久,就一直在想他和蒋瑶笙的事情。 这不是一件,她成了太子妃,就能结束的事情。 也不是一件,她成了皇后,就能结束的事情。 就像如今的圣人,已经做了圣人,可不安分的人家、不安分的女人,到处都是。 圣上和圣上能在这种环境里过的好,并不代表他和蒋瑶笙也能。 他喊她:“如意。” 他叫的是她的字,圣人给她起这个字,还真是用心良苦。 “如意,你说,我爹的后宫里到最后会不会只有圣人一个女人?你说,就是我娶了你,我的后院里是不是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他吸了口气,不看她惊讶的眼睛,接着道:“我也不知道,我也说不好。你知道高五儿吗?那一日高巍请我饮酒,高五儿就在一旁。还有成王妃,差人叫了我几次,我一去,你猜我看见了几个姑娘? 都是好人家的姑娘,有些可能是自己愿意的,有些说不定都已经有了情郎,可是拗不过家里人。 我的心意…其实我的心意已经不重要了,我爹给了我三天的时间考虑,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天,还剩两天。你还有一日多的时间考虑,但是不能超过两日,你好好想一想,不要赌气,想一想愿不愿意与我共进退,和我一起瞧瞧,你和我到底能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姜高良说完后,并没有停顿,拔上鞋,便走了出去,带走了一阵风。 小妆将姜高良所说一五一十学给徐昭星听。 她听了之后,叹了口气。 是了,他们都在难为他,可他们明明知道,他们所求的,就连他们自己也没有答案。 不过是选择,选择试一试,还是选择直接放弃。 有些事情, 尽管看着希望渺茫,可若是努努力,没准儿能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 谁的人生,都有百分之十的幸运和不幸。 徐昭星决定撒手不管,给他们自己做选择的时间。 还想着,余良策和徐文翰两个小东西,还真是挺有眼色,这时候坚决不往前靠,也是一种聪明。 这时候,她还不知道,徐文翰每隔两天,就要往皇庄去一趟,因为秀水观并不是普通的道观,从不会对外开放,所以徐文翰就是去皇庄,也见不到他想见的人。尽管这样,他还总是打马前去,忙的实在是不行,哪里还有掺合被的事情的心思。 余良策呢,就是他想掺合,余季同也不会放任他掺合。 时间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章得之说的三日之期。 姜高良一下了朝,哪儿也没去,就立在东颜殿外。 章得之也知道,由之。 姜高良从辰时一直站到快午时,他知道他再不进去,他爹就要回晨光殿吃午饭了。 他没有理由再站下去,可他还想再等一等,等到不能再等下去。 又等了一刻钟,他抬头看着已经偏中的太阳叹息,低下头,迈腿。 艰难吗? 他仿佛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音,当、当、当,一下一下,砸在自己的心里。 他走到了大殿中央,而后跪下。 章得之放下了御笔,抬眼看他。 “你的答案。” “我……” 姜高良忽然就拧了脖子,倔犟道:“非她不娶。” “再让你想三日。” “再想也是这么说。” “成王妃那里的姑娘没有你能瞧得上的?” “成王妃的眼光一向不成。” “高家呢?高家的丫头怎么样?” “喝着酒就来勾我的脚,爹说怎么样?” 章得之叹了口气,“这不成,那也不成,看来你是非让我亲自给你寻一个!” “爹,我说了,我就要那一个。” “可那一个要不要你?” 这话问的姜高良实在接不下去。 章得之见他不出声,笑了起来。自己养大的孩子,自己知道是个什么脾气,姜高良从小就有个揉性,一件事情揉来揉去,可往往都是最初的决定 。 到现在都还改不过来这个毛病。 不过,人家的孩子可没有这个毛病,蒋瑶笙说的那句“认准了就是认准了”,依旧浮印在心。 章得之笑了一会子才道:“去吧!”为了等这孩子,他快饿死了。 姜高良却一怔,不肯走。 章得之便又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磨叽,你等的人两日前已经来过了,今日也已经出了宫……回了蒋家。” “她回蒋家做什么?” “哼!就算是父子娶了母女,也不用明摆摆就从宫里出嫁吧!该做的表面功夫总是要做一做。” 一瞬间地狱,一瞬间天堂。 姜高良是跌到了谷底,又被甩上了云端。 他爹让他滚,他就笑呵呵地滚了出去。 回了东宫,正碰见徐文翰出去。 一个道:“你怎么在这儿?” 另一个说:“你怎么才回来?” 一个笑着,另一个就是苦着脸。 姜高良清了下嗓子,原本想要打击“情敌”,道:“表兄,在过几日,你就真的要成我表兄了!” 徐文翰苦哈哈的脸上居然挤出了一个笑来,道:“恭喜太子,太子算是双喜临门了。唉,就是苦了我……” 姜高良还以为他在惋惜,“别以为我瞧不出,你对如意本就不怎么上心。”确实上心过一阵,好像有一会看见她挥着剑上阵杀敌,从那起心思就灭了个干净。 徐文翰赶紧澄清:“我是真把如意当表妹,起初是因为我母亲,那事你不是也知情,后来想想,我母亲只是想让我过的好,其实就是不娶如意,只要能过好,她就不会不安心。你不知道,我,我是因为旁的事情不开心。” “什么事情?看上了别人,别人看不上你?” 徐文翰张了张嘴,话没出口,又是叹气。 “你倒是说啊!你来我这儿,不是为了让我听你叹气的。” 确实啊,这是余良策给他出的主意。 也不是什么好主意,余良策的意思是,他们三个,如今谁的身份最高,有了事儿,自然得向贵人讨主意。 这主意要仔细想想,其实挺馊的。 可徐文翰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他道:“她要是瞧不上我,我也就认命了。” “那……难道是父母不许 ?”姜高良自己的心事解决了,便乐于帮助他人解决心事,只要那心事无关蒋如意。 徐文翰怪为难地说:“也不是。” “再不说利索话,我就不听了。” “说说说,”徐文翰真怕他不管不问,干脆眼睛一闭,磕磕巴巴地道:“我瞧上了圣安皇太后。” 姜高良一口茶喷了出去,“谁!” “赵映珍。” 姜高良觉得自己今日长了见识,原还以为他瞧上的那个都够不可能了,这儿竟有一个比他还猖狂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二章 赵映珍啊! 摆在徐文翰面前的有两个不可能。 一,她是赵器的女儿。 二,她是圣安皇太后。 其实还有一个第三,只是这第三跟前两个不可能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不就是赵映珍嫁过一次,所以这第三只要徐文翰不在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第一和第二,就不是徐文翰愿意,就能克服的了。 这关系圣心,还关系朝政。 姜高良愣了一会儿,挠了挠头,终于想到了关键,“你是何时见着她的?” “就是那一次和圣上、圣人到皇庄踏春。” “她见着你了吗?” “不……不曾。” 非得把话问的这么明白!徐文翰脸色僵了又僵,觉得自己的脸面被撕的一点儿都不剩。 姜高良不是看不出来,他笑笑道:“叫我说,你先别想着走赐婚这条道,你得想先法子让人见着你、并且愿意跟你才行啊!你想想,那赵映珍可是连自由身都不要,非想去守皇陵,不过是圣人没准罢了。由此可知,她是个死心眼的。就算圣人说服了圣上给你赐婚,万一她宁死不从,你就该哭瞎了。” 这话不是不对,不过是听起来叫人心里不太舒坦罢了。 徐文翰心里想着有求于人,忍他几两银子的,还不曾言语,又听他道:“你要想抱得美人归,我觉得事到如今,没有其他的好法子,你得豁出去不要这脸面了,先往人家姑娘跟前儿凑凑,混个脸熟才成!” 徐文翰一脸的为难。 姜高良叹了口气,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这事儿吧,也就看你是不是非她不娶了。” 徐文翰心塞,他自己其实是糊涂的,也在心里头劝过自己,不就看了那么一眼,连声音都没有听到,好不好的,谁知道! 可,也就那一眼成了执念。 他谁都没好意思说,他也在府中养了两个极其漂亮的丫头。 有多漂亮呢? 那是一对儿双生花,且是凤仙楼还没有开过苞的头牌,并不是他花钱买下的,而是旁的人硬塞给他。 他可不是圣上,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要下了,心里想着,反正他平阳侯府够大,别说是两个了,就是养二十个,也能住的下。 那对儿双生花也爬过他的床 ,正赶上他心烦意乱的时候,连那对儿姐妹花的身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就把人赶了出去。 那时,他就知道赵映珍成了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有了她不一定就能过的好,可没她却是一定过不好。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般的折磨人。 徐文翰从东宫出来,真的干了件极大胆的事情。 他买通了往秀水观送菜的菜农,每一日扮作菜农进出秀水观。 可是秀水观很大,他寻了足足一月,才寻见赵映珍的身影。 当然,这是后话了。 另一边,蒋瑶笙回了蒋家。 如今的蒋家住的再也不是宣平侯府那么大的宅子。 圣上征走了宣平侯府,倒也给了蒋家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只不过,住的地方极小,还没有往日一半大。 地方一小,就越发显得人多。 就因为这个,洪氏和余氏天天干架。 余氏和娘家不睦,旁的人又不知道。于是,她仗着娘家,天不怕地不怕。不光和洪氏斗法,还趁机把蒋威的一干小妾都打发了,就连瞬哥的亲娘成姨娘也给打发了。 蒋威自打在洛阳住过大狱,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若说以前他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如今可算知道天有多高。 他再也不似先前,并不经常出去,倒是和蒋恩越发的亲近,兄弟俩个总是一处喝酒。 于是,蒋家的氛围就成了,后院的女人闹作一团,前院就是哥俩好。 蒋家的情形蒋瑶笙自然知道,她压根儿不愿意回去,可不回去,也不成啊! 从赐婚,到备嫁,最快她得在蒋家住上一月的时间。有些事情,得过且过。可有些事情,闹的太过,就面上无光了。 蒋瑶笙从宫中出来前,就和她娘保证了,就蒋家那点子糟心事,别说她娘了,连如今的她都难不住。 蒋瑶笙是午时后到的蒋家,洪氏和余氏从未有过的统一战线。 余氏道:“哎哟,咱们的三姑娘怎么回来了?该不是你娘嫌你碍眼,不要你了吧!你这会儿倒是记起自己姓蒋来了,关你三叔那会儿,不是无情无义的很嘛!” 洪氏也道:“如今的蒋家就是个破落户,三姑娘随着你娘……又何必回来呢!” 洪氏和余氏的心境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好听了不少。 余氏如今是狠毒了蒋瑶笙。 要知道蒋威自打从狱中出来,这身子骨就坏掉了,一月还交不了一回“公粮”,要不然他也不会同意她把那些妾都遣散了。都说女人三十如虎、四十如狼,且不说她如今的年纪正值虎狼之间,单只说,这蒋威不在她的身上使力气,她还怎么生儿子! 洪氏是不喜徐昭星,可周周转转了这么久,徐昭星成了皇后,她虽仍旧不喜,却也是心服口服。 没办法不服的。 蒋恩说她是以色|媚主,她不好,主更不好。这话自然是偷着说的,如今的蒋恩也就只能将这些牢骚话,说给她听了。就是那些个妾,也难保不会有外心。 那些个男人就是这样,得势的时候,妻就是屁。不得势了,才能想起妻的好。 洪氏不耐烦听那些,她就是知道,徐昭星根本就不是以色|媚主的人。 所以,再看蒋瑶笙,也是不敢小觑的。 蒋瑶笙也不和她两个绕弯子,直接道:“大伯母和三婶娘无需为我费心,我不过是小住一月就会走。大伯母和三婶娘今日行个方便,这情,瑶笙自会记在心头。” 余氏差点就“呸”了出来,只因洪氏赶在了她的前头道:“你也瞧见了,如今的蒋家确实不如从前,家中的房子本就不大够住。以前也没想过你还会回来,也不曾给你留一间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和你二姐姐一道挤一挤。” 洪氏二女儿的嫁期就定在腊月,要嫁的仍旧是洪氏自家的侄儿。 洪家虽说门户不大,但好在殷实,就蒋家如今的境地,这是她能做的最好的选择了。 她是不信蒋瑶笙是被赶出皇宫的,蒋瑶笙如今不肯说,一月之后也能知晓。 洪氏的话音将落,余氏就冲着她瞪眼睛。 这是才将统一的战线,立时一拍两散了。 可洪氏让蒋瑶笙住的是大房的地方,她也没什么话好讲。 余氏哼了几声,悻悻走掉了。 蒋瑶笙则想,挤就挤吧! 没有给一间柴房,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多了。 她领了洪氏的情,预备着到时二姐出嫁,为她多添一些妆。 蒋瑶笙和蒋家同辈的姑娘之间,没什么过多的来往,毕竟隔着房,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她谢过了洪氏,还送上了谢礼,都是她从皇宫里带出 来的。 蒋瑶笙也就是才在蒋家住了两日,朝上就为了她的事情争翻了天。 不起眼的蒋家姑娘要做太子妃,别说是谢家了,就是比不上谢家的世家,比如高家,都不服。 成王妃在府中念叨了两个时辰,她老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日,可等这一日真的来了,她还是接受不了。 她想不通,便和姜舍之道:“圣上也就罢了,怎么明知也像是被迷住了心窍?” 姜舍之瞪了瞪眼睛,不快地说:“慎言!慎言啊!” 成王妃是想要辩解一句的,可张了张口,什么话都没敢讲。 圣人啊,太厉害了,讨不到好处,也没有那个资本,她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娶的是蒋瑶笙。 可她转念又一想,没关系,太子正妃没有了,这不是还有侧妃嘛!实在不行,太子良娣也可以啊! 陈家的男人快死绝了,可姑娘还有一大票。 这一夜,她缠着姜舍之,□□好,她和姜舍之就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偷情的时候。 如此几日过去,她在夜间低低哭泣着。 姜舍之本来已经睡着,硬是被陈佳云的哭声吵醒了。 姜舍之带着浓重的睡意道:“怎么了?” 她道:“二表哥,我梦见我爹了。” 陈佳云的爹正是他的亲舅舅。 舅舅的儿子不好,可死的早的舅舅却是对他很不错。 姜舍之的睡意一下子就没了,陈家虽然不义,可也够惨了,安慰她道:“等明年春天,我带你回陈留,祭拜舅舅。” 祭拜!祭拜有个什么用! 她并不吵闹,只是依偎在姜舍之的怀里道:“二表哥,陈家那一屋子的女眷,该怎生是好?想必爹爹,就是放不下她们啊!” 当各方的压力袭来,姜高良都挡住了。 可绝对想不到的是,最大的压力已经袭来了。 成王在朝上力证蒋家的姑娘是个好的,绝对够格做太子妃,但同时还推荐了太子侧妃的人选,正是成王妃的亲侄女陈美珊。 高家和谢家早就连在了一起,高培也推荐了一个太子侧妃的人选,便是谢家的谢玉琉,而太子良娣,谢理推荐了高家的高五儿。 真是一出年度的超级大戏。 章得之呵呵笑笑,问姜高良:“太子,你意下如 何啊?” 姜高良快步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跪下后,用无比崇敬的眼神,看着他爹道:“儿臣欲效仿父皇,三千弱水只饮一瓢。” 晨光殿的徐昭星得知了朝上的这一出大戏,笑弯了眼睛。 她和小妆道:“知道什么叫坑爹吗?咱们的太子坑爹已经坑出了心得。不过,当人老子的,精明了半辈子,不被自己的孩子坑一坑,也不算为人父母呢!” 小妆和慧圆掩了嘴直笑。 慧圆估摸着,圣人又该出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三章 慧圆来的晚,就算听说过登基大典那日的宴席上发生过什么,却并不能理解那件事情的威力。 实际上,徐昭星真不用怎么出手,事情就成了一个死循环。 一说太子侧妃的问题,太子哭着喊着要学圣上→让圣上纳妃,圣上的小眼睛直瞄圣人→圣人大怒,这皇后我不当了→圣上龙颜大怒,你们这群人就是在破坏我们的夫妻感情。 那好吧,那咱们再来说一说太子侧妃的问题…… 如此绕了两日,朝臣们发现——我去,这一家子,全都是油盐不进的主儿啊! 朝臣们议论纷纷,问题还是出在了圣人那里。 谁不知圣人是个脾气大的,说不要就不要,才不管是谁家的闺女。 那谢玉容至今还是个老大难,谁还会把自己的亲闺女往圣上的跟前儿送……那只能说明送的不是亲生的。 这就真有人送了。 如此具有冒险精神的居然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高培,临湘县侯高培一共有五个女儿,头三个女儿不提,第四个女儿嫁给了谢理的二子,这是好不容易和谢家捆在了一起,愣是没发觉自己就是个炮灰的命。 还想着,若是谢家的女儿做了太子侧妃,他家的小五做了太子良娣,再加上儿子高巍本就和太子的关系不错,那个,哈哈,高家要如日中天了。 俗话说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高培想要做个饱死的鬼,走了谢家的门路,将自己养了数月的养女送到了御前。 这一回不敢自荐枕席,倒是说高新新有一手泡茶的好功夫,特地送进皇宫给圣上泡茶的。 这是谁都知道,圣上爱茶不好酒。 高新新可不是外间的那些妖艳贱货,生的是端庄秀丽,举手抬足间的眉眼风情,叫人忍不住怜惜。 不是都说,这世上有三种女人:第一种,长得漂亮,身材也好,特别拽,特别霸气,自己牛逼,谁都不屌;第二种,娇滴滴会撒娇,任谁看见了都想拼了命的保护;第三种,卡在第一种和第二种之间,也不牛逼,也不会撒娇的女人。 要说圣人是第一种的话,那么高新新就是第二种。 送高新新进宫之前,高培还特地叫谢理见过她,谢理嘴上没说,心里头悔的要命。 他实诚啊,一上去就送了亲女儿,还不如送这种没有身份只有风情的。 他不 得不承认,高培的人选极好,连他都骚动了心。 章得之笑眯眯地收下了,还不等高新新施展她的泡茶绝技,当着高培的面,就叫人把高新新送到了徐昭星那里。 还道:“朕平日里可没有品茶的功夫,也就只有回到晨光殿时,和星娘一块儿品一品了。” 高培的脸色难看至极,却还得往死了拍马屁。 “圣上宵衣旰食,乃是百姓之福矣。” 一转脸出了东颜殿,差一点老泪众横,他花了三千白银买下的瘦马啊,早知如此,不如留给自己了。 当真是事事难料。 即使蒋恩和蒋威无朝可上,朝上议论了这几日,他俩也通过了其他途径知晓。 原来,蒋瑶笙回到蒋家是待嫁。 嫁的是太子,做的是太子正妃。 两个人一块儿饮酒。 蒋威道:“那母女俩,啧啧……” 蒋恩言:“哼,女人家的本领,还不就是那些而已。” 蒋威附和:“就是,就是。” 可到了第二日早上,蒋威让余氏亲手端了莲子八宝羹,端给大房的蒋瑶笙。 而头一日晚上,喝的烂醉的蒋恩特别表扬了洪氏:“夫、夫人,还是你深、谋远虑!” 一张口,就是滔天的酒气,洪氏忍着恶心,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蒋恩在床下睡了一宿,清早起床竟也没有一点脾气。 蒋瑶笙知道蒋恩和蒋威求的是什么,可在洛阳她能关了蒋威,在长安,她又能对他们信任到哪里去。 感情那玩意儿,不是一天两天建立起来的。自然,坏感也不是一两天就能生成的。 余氏端来的莲子八宝羹,蒋瑶笙喝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余氏好歹也是余良策的亲姑姑。 余氏乐呵呵地回去了,还和蒋威说:“小姑娘家家的,懂什么,好哄。” 蒋威也道:“是了,如今想想,我在洛阳时,就不该说伤了她心的话。” 两口子合计着,要开始好好对待蒋瑶笙,又一合计,也不能真和余家闹掰了。 说好听点,谁都有谁的心思。 说不好听,那就是各怀鬼胎。 事到如今,蒋瑶笙倒是淡定,想着一月的时间肯定绣不出一套精美的嫁衣。 不过,还是绣吧,能绣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她娘好像和她心有灵犀,打皇宫里派了两名有十余年绣艺的绣娘。 这时候,蒋家没谁再说住不下的问题,很利索地给绣娘安排了房间。 蒋瑶笙再蒋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绣嫁衣,徐昭星也没闲着,煮了甘泉水,泡上了清冽茶,还有两盘子点心,半躺在花园里,听高琴弹小曲。 高琴就是高新新,章得之嫌她的名字有些和徐昭星撞音,便叫她改了一个。 高琴原想着自己要死定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一线生机。 转念便一想,讨不到圣上的喜欢,要是能讨得圣人的欢心也成啊! 她想走的是“曲线救国”,讨得了圣人的欢心,再讨得圣人的允许,没有后顾地爬上龙床。 可慧圆道:“你要是想爬床,我劝你曾早歇了心思。尽心尽力伺候好了圣人,你的日子绝不会难过。” 慧圆和小妆都已为人妇,夫君还是圣上跟前儿得用的。 高琴左一琢磨,右一思索,便开始犹豫,还要不要找机会爬床? 后来就是怕的要命,怕她有命爬床,没命下床。 她来晨光殿的第三天,便有幸看见圣上和圣人练功夫。 起初,她还以为是打架,心里想着,这个圣人可太厉害了,居然敢和圣上动手。 她惊呼出了声音,小妆直接拿帕子塞住了她的口,“大惊小怪,扰了圣人的武兴,圣上怪罪下来,你担当的起吗?” 一场眼花缭乱的对打看下来,爬床的心思彻底没有了。 安心地每日给圣人做做点心,弹弹小曲。 很快,光议论太子侧妃这个问题,已经议论了半个月。 余季同见时机成熟,提议:“圣上,臣以为不如这样,既然太子侧妃的人选还不定,先娶太子正妃,太子侧妃的事情压后再议。” 大将军的提议一落音,立马就有武将附议。 谢理气的脸色发青,悄悄地戳了戳立在他身旁的谢知,示意他赶快想个主意。 谢知当下就站了出去,道:“启禀圣上。” “谢先生有话要说?” “谢知…附议。” 谢理只觉心口涌上了一口气,差一点点一翻眼睛,厥了过去。 谢理一出了东颜殿,便对着谢知 破口大骂,骂他不忠不孝不义。 谢知理也不理他,一边走还一边想,蒋瑶笙可是他同乡的女儿,谢家的姑娘要真的成了侧妃,那才是遭罪。 姜高良和蒋瑶笙的亲事终于定下,司天监也算出了吉日,正是十八日后的腊月初七。 章得之下了朝,就对身边的人讲,“你们谁都不许到晨光殿给圣人报信。” 周小猴捂了嘴直乐,适时适力地打趣:“是了是了,奴才们谁都不能去,这天大的喜事,自然得圣上亲口告知圣人才行。” 章得之的心情好,回他了一句:“你不说,旁人就不知道你聪明。” 章得之还是午时回的晨光殿,他到的时候,徐昭星那里将好把今日的菜式摆齐。 天气越来越冷,炒的菜即使有暖炉温着,一端上来不到一刻钟,就能变成了凉的。 徐昭星今日要了暖锅子,炖好的鸡汤做底,有切好的肉片,有暖棚里的青菜,能涮着吃的,都端上了一小碟,数数不下二十碟。 川粉类的粉条是没有,不过有细如发丝的面,还有真正纯手工做成的肉丸和鱼丸。 暖锅子一打开,飘香四溢。 慧圆端来了净手的热水,徐昭星便亲自递了块布巾过去,章得之净了手,坐在桌子边,先给她夹了块煮好的肉片。 徐昭星正忙着倒酒,倒了两盅,一盅放到了章得之的面前。 好酒一人一盅,好肉也一人一块。 这样的夫妻,倒像是酒肉朋友,却莫名的和谐,成婚至今,没有红过一次脸。 一顿热汤热饭,吃的身起薄汗,章得之拿布巾给她擦了擦脸,像是不经意般道:“恭喜你啊,腊月初七,你又要当岳母,又要当婆婆了。” 徐昭星愣怔了一下,笑的弯了眼睛,抱着他的脸,亲了他一下道:“同喜啊同喜,你还不是一样,又要当公公,又要当岳丈了。” 终于卸下了心里头那块最重的石头。 徐昭星松了口气,又端了酒盅,道:“哎,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得再喝点啊!” 这一喝,章得之就没再到东颜殿去,两个人吃了会儿酒,又下了会儿棋。 下着,下着,也不知是谁拖的谁,就滚到了床上去。 谁能说他们做的不是正事呢? 翻滚之后,徐昭星依偎在章得之的怀里,和他道:“章得之 ,我可能生不出孩子了。” 章得之的手本来在她腰间游走,忽然就顿住,她从他的怀中坐起,正色道:“不过,也说不准是你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我给你普及普及啊,首先生孩子这事儿,不是做的勤就一定能生的出来,得分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四章 徐昭星的生育大揭秘,也真是没谁了。 首先抨击的是某些道家修身说的忍|精不发,她道:“说什么可以养|精,憋的时间长了,前列腺会出毛病。” 其次告诉章得之的是,精那个东西遇到卵,就是孩子,可女人每月只会排卵一次。 还有就多了去了,什么生男生女的问题。 还有男人一次可以射|出成千上亿个孩子啊,然后比速度,谁游的最快,谁就真的成人了啊! 章得之一听她提起生子的问题,一开始严正以待,后来就笑的不行。 笑完了才道:“孩子的事情,你无需挂心,一切看天意。” 他倒是比她想的开。 徐昭星又依偎了回去,自己也笑了起来,还问了他一句:“章得之,你知道前列腺在哪儿吗?” 章得之一脸的蒙逼。 徐昭星笑的直不起腰来,她觉得就这个已经够她笑一整日了。 —— 很快就是腊月初七。 还不到四更,徐昭星便带着小妆悄悄地出了皇宫。 蒋瑶笙今日出嫁,她今日,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眼。 蒋家的大门从三更起就敞开了,徐昭星到的时候,蒋瑶笙已经穿好了新嫁衣。 她很少会穿红色的衣裳,不知是不是徐昭星的心理原因,竟觉得这一身红嫁衣倒是映衬的她成熟不少。 蒋瑶笙一见她,惊喜万分:“娘,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能不来呢?”徐昭星笑着叹息。 亲眼看着她上妆,亲眼看着她盖上了红盖头,还亲眼看着她坐上了轿子,这才上了马车,从另一条路上往皇宫赶。 虽说今日,太子妃并不会来觐见,可太子娶亲,皇宫也会忙。 可等到徐昭星回了皇宫,慧圆和慧润两个,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好了。 徐昭星一个人坐在晨光殿里发呆,说不好是什么心情,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心也好像空出了一部分。 徐昭星忍不住想,难道是昭娘……真的走了! 因为太子大婚,章得之这个做爹的又在东颜殿上宴请朝臣。 徐昭星这个皇后自然要去,要不然,那些朝臣又该说东说西、上纲上线。 徐昭星盛装打扮了,还顶着死重死重的头饰,那叫一个金光灿烂。 她由小妆搀扶着,上了乘舆。 乘舆是在东颜殿外停下的,章得之扶她下来,又牵着她的手,慢慢走进殿中,引着她到了宝榻边,接受朝臣的朝拜。 那些个朝臣齐齐跪下了贺喜:“恭喜圣上,恭喜圣人,娶得佳媳。” 章得之:“众卿家平身。” 那些个朝臣站起来之后,徐昭星已经坐了下去,四平八稳。 高培和谢理对视了一眼,眼里的嫌厌之情,不言而喻。 这个女人挡了他们的道,明着斗不过的话,那就只能来暗的了。 对此,两个人心照不宣。 谢知的座位就和谢理挨着,高培却是坐在他们的斜对角。 是以,高培投来的眼神,谢知没有扭头,就知道他是在和谢理“眉来眼去”。 那两个人的眼神一对上,他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 谢知等到舞姬上场之后,和谢理道:“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我用你整日挂在嘴边的话来提醒你,可别忘了你姓谢,谢家一共有一百二十三口人。” 谢理恨不得连谢知一块儿除去,哪里会听他废话,他冷笑,却刚好看见圣上朝这厢看。 他赶紧端了酒杯,和谢知碰了一下。 章得之昔年跟着江湖艺人学到的本事,已经许久不曾用过了,此时倒是又派上了用场。 他刚才看清了谢知说的是什么,也看清了谢理阴狠的眼神,心想,谢知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 朝堂上的雷霆手段,他一般不爱和徐昭星说。 那些个丑恶的东西,他知道就可以了。 可今日,他觉得这事儿要和她说一说。 他微微偏了下头,和她道:“谢家不对劲。” “谢家?谁?” 如今是人都知道,谢家也不是拧成了一股绳,有白身宰相谢知专程和正儿八经的宰相谢理唱反调。 章得之又看了两眼,偏头道:“谢理。” 徐昭星听完,难免多看了谢理几眼,谢理没有发现,谢知和她对视了之后,看了看高培。 谢知是说谢理和高培狼狈为奸? 这事儿,估计章得之早就知道了,那就不稀罕了。 舞姬的歌舞,徐昭星实在欣赏不来,眼睛也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舞姬打转转,这就看见了站在最后排的舞姬……不 对劲。 后面那个瘦瘦小小的舞姬,虽然浓妆艳抹,可看起来真的不像是女人。 徐昭星看的是肢体动作,男人的身段就是再柔,也是不如女人的。还有男人的皮相就是再嫩,成年之后,也是比女人稍显粗糙。 方才一个下腰,那个不对劲的舞姬便露了相。 不是动作不对,而是不够优美。 尤其是这儿的舞姬,跳舞以轻柔舒缓为美,小碎步扭起来,碎的不得了。 这么说吧,就是平日走路,普通的男人迈出去一脚,女人三步都不一定能跟得上。 这跳起舞来,尽管刻意,可差距还是很明显的好吧! 徐昭星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了,看男人扮作女人跳舞,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比看那些个舞姬有意思的多了。 这就亲眼瞧着他怎么转到了自己的近跟前,又怎么从水袖里抖出了剑,直逼向她。 徐昭星想,这人不知是谁派来的,雇主差评,根本没有事先做过调查。 他们不知道嘛,她也是会功夫的。 也是电闪火石间,章得之挡在了她身前。与此同时,她就把手里的三足酒盏扔了出去。 宫宴上的酒盏可不是瓷的,而是青铜。 徐昭星原先还想过,要是能带着这么对儿酒盏穿回去,那简直发财了。 酒盏“当”的一下砸在了那人的剑上,内里的酒溅了些到了他的眼睛里。 也正是这一个偏差,他慢了一步,心里盘算着想要杀圣人,只能先和圣上缠斗,听说,圣上是会功夫的。 却没防着,从圣上的后头踢过来一脚,他自己就飞了。 徐昭星是挽了章得之的胳膊,借了一道力,直接跳起,把那人踹飞了出去。 负责皇宫安全的徐汤已经带着影卫杀了过来。 那人见事不好,当场自刎。 血溅东颜殿,章得之的脸色很不好。 徐昭星这时,品出了些不对劲,可又想不通具体不对劲的地方。 好在,谢理和高培,并没有让她等多久。 第二日一上朝,以谢理为首的文官,便跪倒在东颜殿内,要求废后。 自古废后的理由都是五花八门,什么无子多病,善妒不贤。反正,废不废的,也就是皇上的一句话。 当然,也有被臣 子相逼,不得已而废的。 谢理想出的理由够特别,“圣上,祖宗都说娶妻要娶贤。且不说那徐氏妇人是不是贤良淑德,圣上且想一想,昨日那刺客为何要刺杀她吧!她不过是在深宫中的妇人,却妄想把持朝政,妄想左右帝令,苍天有眼,天底下的明白人还是多于糊涂的。圣上的后宫岂能容那种祸根妖物存在啊!” 说她祸根,她还能理解。 说她妖物,她就不服了。一夫一妻制,一个男人只睡一个女人,特么就是这个女人有毒了? 关键还不在此,关键在于,昨日放在平常百姓家,就是她嫁女儿、章得之娶儿媳,请客吃饭。 她办的是喜事,可有人存心和她过不去,那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她是准备让人给谢知传个口信的,就是告诉他,让他提前沐浴斋戒,准备好了,当宰相吧! 谢理给她老公送小三的时候,她还不准备怎么着谢理,可如今,她觉得她不发威,很可能后面的日子都不会好过了。 有些时候,忍一时,可不是风平浪静。 一得了信的徐昭星正琢磨着怎么瓦解,以谢理和高培为核心,组成的小团伙。 前头的东颜殿就又传来消息了。 这一回,亲来的是蒋瑶笙。 按理说,太子妃要在下朝后,由太子领着,去东颜殿谢恩。 她一早就和姜高良在殿外守候了。 昨日东颜殿上的那场刺杀,她是今早才知道的。 姜高良没有及时告知,一个是因为刺客已死,圣上和圣人并无损伤;另一个就是怕她瞎担心。 可为此,清早蒋瑶笙一得知,就和他生了场气。 两个人是别别扭扭守候在殿外的,这就又耳闻了殿内的一出大戏。 蒋瑶笙听了一半,就匆匆忙忙地往晨光殿赶,一见了她娘,脸色发白地道:“娘,圣上要大开杀戒了。” 章得之确实是准备要杀一杀。 不杀,那些人是不是已经忘了,他这江山,也是用兵打下来的。 制军他有铁腕,一向也认为自己算得上半个文人,文人多有傲骨,可也多半酸腐,他就不信了,他会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那些人的请求,他听了之后,当下冷笑。 他道:“你们当朕是谁?是赵器?还是被赵器辖制的小皇帝?” 谢理就知道章得之看起来斯文,实际上是个强硬派,他早就和高培套好了,就和老娘们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样,他们也得来这招儿。 谢理泣道:“圣上啊,臣愿……死谏!”那头磕的梆梆作响。 “臣……也愿。”高培也跪了出来。 紧接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章得之还是四平八稳地坐着,停了片刻,笑道:“朕正想推行一个新政,乃是谢知提出来的建议,那就是广选官员,不再拘束世家或庶民。宰相还真是善解人意,领着朕的一大帮子文官,要给新官腾地儿。来啊,准备好水,留着洗地。宰相大人,你先请。朕,一会儿就让高培下去和你作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五章 谢理已经急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人都呼啦啦跪了一地,可上面那个,一脸的烦躁,说的话让人忍不住心颤啊! 也就只差说“快啊,排着队去死啊!” 谢理不能不急,死谏的话是他先说的,也就等于他排在了最前头。 他想死吗? 说的是屁话,他有金银万两,还有美妾环绕,他有病啊,才真的想死。 他不想死,可如今圣上都那样说了…… 他骑虎难下,想,干脆闭着眼睛往柱子上撞吧。不能用十成的力,万一真撞死了呢!还得真的见血,不然不像那回事啊! 这柱子是两个月前才将修好的,圣上攻进长安时,被乱民糟蹋一通,圣上下了令,将残缺的部分用粘土补齐,又在外包上了一层朱红色的布。 谢理拼命回想,离他最近的柱子,哪一块儿是真的硬木,哪一块是粘土。 又一想,不管是头撞硬木,还是头撞粘土,都是头疼啊! 他忍住想哭的心,立起来就往柱子上撞去。 后头有一大票人在喊:“圣上,圣上明鉴啊!” 还有人吆喝:“宰相,宰相,不要啊!” 剧烈的疼痛走遍了全身,谢理觉得头晕眼花,还有点儿犯恶心。 他忍着晕眩道:“圣上,明鉴啊!” 章得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死谏死谏,这意思,我不解释,众位也该明了。宰相大人……请继续。” 他们不是爱威胁人吗? 来吧,赶紧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明明已经晕乎的谢理,听见了这句话,顿时清醒,后悔已经来不及。 他没得选择,又撞了一次,晕了过去。 晕之前,还在想:晕了好,晕了好! 一旁的高培吓得尿急,他准备浑水摸鱼,扑倒了谢理旁边,喊道:“宰相还有口气,请圣上,快穿太医。” 章得之差点儿笑了,挑了眼皮,却道:“不忙,高培,该你了。” —— “娘,圣上这是真发了脾气。” 蒋瑶笙忧心忡忡,“如今民心刚稳,如果政心……” “政心怎么了?”徐昭星和章得之一块儿呆的久了,脸上的微表情,也差不多一样 了。她挑了眼皮,问道。 蒋瑶笙上前,挽了她的胳膊,“娘,这江山是姜家的,可拥立姜家的却是那些个大臣。大臣若都反了,就是独桨难行啊!” 徐昭星轻笑,“那且看一看,是不是都反了!” 她到东颜殿时,高培也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的旁边,还躺着谢理和两个叫不上名字的小虾米。 一阵冷风吹过,吹来了血腥。 徐昭星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殿中,就好像几个月前,她第一次到这大殿一样。 她从那几个躺着的人身边走过,裙摆摇曳,耳边传来了微弱的声音:“妖女!” 她冷笑。 “妖女?平常的百姓夫妻和睦,就叫恩爱。换到了皇家,就叫蛊惑帝心。那你们来教教我怎么做,才是不蛊惑帝心! 要后宫里有七十二妃,还要各个世家进献的女子皆有子可依。 然后,刘家的支持刘姓女子生出的皇子,赵家的支持赵姓女子生出的皇儿。 这个女人吹完了枕头风,那个女人接着吹。吹的皇帝觉得这个儿子好,那个儿子也好,不知道到底该把唯一的皇位传给谁。然后明争暗斗,强势的压住了弱势的。说不定,还有那心怀不满的伺机而起。再然后,不是乌烟瘴气就是天下大乱。 若你们觉得这样就是你们想要的,那我就无话可说了。你们只需说服了你们的圣上,把不同姓氏的女人送进内廷。我保证,绝对不会为难任何人,可我不保证,就这么着,一定能如你们的意。” 徐老师毕竟是徐老师,哪怕是体育老师呢,说教起来,也照样能直点人心。 说白了,她就是在告诉那些人,内廷的大门一旦打开,来啊,来啊,来者不拒。于是,那些家族,又处在了同一起跑线。 和如今,能有什么两样呢! 章得之已经向她伸出了手,低声道:“来这里做什么?一屋子的血腥味,怪恶心的。” 离的近的周小猴听的最清,咧了咧嘴,愣是没敢乐。 底下的那群人,觉得出了天大的事情。 圣人的嘴皮子一动,就给了两字“恶心”。 确实够恶心的,蹦哒来蹦哒去,可惜全都瞎蹦哒了。 拿鸡蛋碰石头,别说一筐了,再来一筐又怎么地? 还真是,还以为是小皇帝当政的时候吗 ? 徐昭星微微笑笑,递了手过去,走到了他的跟前儿,不过没坐,继续说教。 她道:“身为东颜的大臣,都是堂堂正正的七尺男儿,不想着造福黎民百姓,却为着圣上和太子的后院处处操心!传出去,当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你们都没事儿干吗?所以才总是盯着圣上和太子的房事问题? 你们的命是天家的,是百姓的,不留着命留着好身体,办点实事,却在这里学那些无知妇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你们都不能自己爱惜自己的身体,还指望圣上替你们操心? 所以啊,看看吧!” 徐昭星指了那一旁躺着的:“宣太医。” 周小猴伶俐,早就知道圣人说话照样管用,扯开了嗓子喊:“宣太医。” 等到周小猴的话音落下,徐昭星叹了口气,苦口婆心,“众位大臣,圣上并不是赵器那种虚伪小人,圣上的心里装的是黎民百姓,没有多余的地方留给内廷,所以才不愿意广纳世家女,内廷若是乱了,圣上怎么安心!另外,太子又已然长大,是个文韬武略都优异的好青年。就不会有王储之争,众位大臣,也不用站错了队,只需一心辅佐圣上和太子,有什么不好的?难道说非得要把你们家中的女子送一个进宫,才算你们衷心,或者,你们才能安心?若如此的话,就像我刚刚说过的,那就送吧!” 一旁的章得之,冷笑道:“送来做什么?依朕意,不如全都送到秀水观去,反正,送进了内廷,也是进冷宫。” 没人敢吐槽徐昭星歪解了他们的意思。 妖物,指的可并不是独占内廷那么简单,还有干扰朝政呢! 可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要不要继续刚才“你撞完了我接着撞”的游戏。 自古,死谏都是死几个,还真有一死一大票的。 做人得留有余地,做臣,也不能把圣上往发飙了逼。 整个东颜殿里鸦雀无声。 只有一个最不长眼色的又说了一句:“哦,对了,你们在讨论废我的问题。要不,你们继续?” 大将军余季同在这时,踏了出来,跪下道:“臣等有罪,请圣上开恩。” 这老头就是个人精,谢理细数圣人罪状之时,他就是不出声音,等到谢理和高培都躺倒在地,这时候出来求饶,不止是给了很多人台阶下,还是动摇谢理那帮人的“军心”。 果然,他这 一跪,那些还排着队没轮着撞的,全部倒戈。 一时间,除了躺着不能动的,全部跪着喊:“臣等有罪,请圣上开恩。” 章得之冷冷道:“只此一次,再无下回。” 什么只此一次? 说的可能是废后,估计也有死谏。 反正,朝臣们都理解了,别没事找不痛快,那就是找死。 黄太医在这个时候,掂着小药箱匆匆跑来了。 这时,躺倒的四个已经被抬到了东颜殿外。 黄太医一看,难受,想哭! 倒地了四个,都是外伤,这得用多少外伤药和人参啊! 黄太医还不是太医之前,是军医。 军中最缺的就是外伤药。 那些个士兵拼来拼去,流血流汗,很可能因为没有外伤药,而伤口溃烂死去。 这些个肥肠满肚的世家贵人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作死死谏……嗯,凡是浪费药材的都得多受点罪才行。 黄太医的小徒弟一上来就探了谢理的鼻息,道:“先生,宰相大人好像没气了。” 黄太医撅了撅胡子,差点儿没笑出来说“死一个好,省药材了!” 本着大夫的天职,还是上前号了脉,叹息道:“嗯,还没死透呢!没准儿就又活了。” 得,这是还得用药的节奏。 黄太医趁人不注意,悄悄地踢了谢理一下,心里想着:怎么不死透了呢! 谢理倒是想呀,活着还遭罪。 他是怎么回家的,他并不知道。 只知,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了一屋子的女人哭声。 他还能分辨的出,哪个是他最爱的乔姨娘,哪个是他的正牌妻,还有他才将纳了的焦姨娘和程姨娘。 太吵了,他以前怎么没觉得女人一多,就这么吵呢! 他无奈地睁开了眼睛,就见他的夫人,已经哭红了眼睛。 他动了动嘴唇,想要安慰她一句自己没事儿,这不是醒了嘛! 那边的夫人,就哭着告诉他一个惊天噩耗:“老爷啊,不好了,圣上下了令,封老三做了右宰相,我也不懂这是个什么官。不过听人说,左迁表示贬职,右迁表示升职,那大抵是个大官。圣上还下了令,让老爷在家闭门思过。还说宰相的一应职权,暂由老三代管。” 谢理一听,翻了一下眼睛,又厥了过去。 与此同时,东颜殿内。 章得之打量了一下换上新官服的谢知,道:“如今你也不算是白身了。” 谢知道:“请圣上放心,也请圣人安心,臣……只是代管。” 谢理啊谢理,可能至今还不知圣上有读人唇语的本事。 而他,也是偶然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徐老师的同乡不是白身了。 第九十六章 废后那日的死谏,瞧起来在朝堂上没有真正的死人,实际上还是死了不少。 有时候,徐昭星也是真为那些人的智商着急,章得之瞧着就不是个好性子的,还敢不怕死地“下战书”,可不就是给了他信号,让他不惜代价死磕到底。 趁着谢理和高培养伤,章得之来了一招釜底抽薪,查处了好几起贪|腐案件,扯出了萝卜带出了泥,直指高家而去。 那么,谢理还能跑的了! 高培还没醒,就被送入了大狱。 高巍慌了,想走太子的门路。 可是这时候,他根本见不着姜高良。 只好求到了余良策的跟前。 “余兄,不看僧面看佛面,余兄就看在我们曾是同窗的份上,求余兄去给太子殿下传个口信,就说我高家也是忠心为主,往后……再也不敢了!” 余良策在太学时,和高巍的关系就很普通,余家是草莽出身,高家即使是县侯,也是有侯爵在身的世家。 物以类聚,此前高巍看不上余良策也并不稀奇。 可余良策也知道,高巍和太子的关系匪浅。 他道:“我想以太子殿下的性情,也并非没将你家的事情放在心上,只不过,时机不对,他并不能出声而已。你与其让太子为难,不如亲自求到圣上跟前儿。” 余良策确实是实心给人出主意,本来啊,圣上和太子是父子,哪有父亲下的决定,儿子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这不是活生生要挑拨人家的父子关系。 可,高巍并不领情,急吼吼地道:“不帮便罢,我便知道我来此也是空跑一趟。你余家……哼,能有今日,不过是当初……跟对了人而已。” 高巍的话里有话,高巍又不是余氏那个糊涂的,难道还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都说出来? 余良策气的青筋直跳,待他走后,套了马,就往皇宫去。 圣人进宫之后,给了他一个特许,他若是什么时候想进宫,只需出示令牌,便有人直接报到内廷。 他确实是去见圣人的,高巍来他这里没有达成目的,一定会再找其他人。 这事儿看起来,明着是为高家求情,可谁给高巍出的主意,那人的目的肯定是在挑拨圣心。 余良策到了皇宫跟前儿,出示了令牌,真的很快就有人报给了徐昭星。 可今日实在不巧,成 王妃带着和顺公主,另有敬王妃一道进了宫。 成王妃陈佳云如今也算是过上了如意的日子,夫君是王爷,自个儿是王妃,小儿子是世子,小女儿是公主,至于那个认不得的大儿子……算了,不提也罢。 偌大的成王府,她一人说的算,她就不爱来皇宫。 还不是敬王妃,非要来嘛! 哦,敬王妃就是从前被圣人“哄”一声吓病了的那个…叔母。 姜家的人口稀薄,章得之登基之后,一共就封了三王爷,一个是成王姜舍之,一个原先的明王现在的太子姜高良,还有一个就是章得之的叔父敬王了。 敬王妃的病也是那个时候,忽一下,就好了。 昨日,敬王妃就派人给陈佳云送了信,说是今日让她一道进宫见圣人。 陈佳云为此惆怅了一整夜,不想来啊不想来,还是得来不是。 其实敬王妃进宫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也不知听他们府上的谁媳妇提起了一句,朝堂上正嚷嚷着要废后。 虽说吧,已经压了下去,可是她想着是个女人都会伤心啊!她是打着宽慰圣人的名义,实际上来打击人的。 成王妃起初也不知情,可越听敬王妃的话越不对劲,很识时务地闭上了嘴,不出声音。 徐昭星是真不想和个老太太计较,养了一辈子孩子,又和妾室们斗了一辈子,还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和她想的都一样。 什么,作为一个女人,就是要温柔大度,丈夫喜欢谁就把谁接进家里,还要亲自铺床垫被。 这觉悟还真是绝了,和她上辈子看过的怀孕妇女帮助丈夫强|暴女子的新闻,有异曲同工之妙。 关键她还都是举例说明,说她年轻那会儿给丈夫娶了几个妾,又说她怎么着的待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如亲生的。 徐昭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道:“姜瑞确实不错,改日我和圣上说说,让圣上下个诏书,封他为世子。” 说起来,敬王府也是一堆的破事儿。 姜瑞可不是敬王妃的亲生子,而是敬王的庶长子。 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敬王妃一听,嘴唇抖了又抖,到底还长了点儿脑子,没敢直接说个“不”字。 徐昭星是真怕敬王妃被她气出个好歹来,她可什么都没说,就说了一句话而已。 余良策就是这时 候进宫的。 徐昭星便和敬王妃、成王妃道了句:“不巧,我那边还有点儿事,你们略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敬王妃赶紧道:“不坐了不坐了,我们先回去了。” 成王妃这个时候智商上了线,想着赶紧和她划清界限,“不如叔母先回,我这儿还有点儿事,想和圣人说一说。” 徐昭星的心里跟明镜似的,陈佳云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嫌敬王妃太蠢,不想搭理她了。 她乐于做这个顺水人情,点了点头,“也好,成王妃先坐一坐,我去去就回。” 徐昭星便出了内殿,去前头见余良策。 余良策来了这儿,就没想过拐弯抹角,当下和她说了高巍来求的事儿。 多的便不用说了,圣人自是能想个门儿清。 余良策不便在内廷里久留,也是利索,说完了就走。 将走到花园里,碰见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小姑娘,那姑娘看起来也就不过十岁,手里握着一枝腊梅,偏了头,看他,而后用脆脆的嗓音道:“我见过你吗?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可又觉得好像见过你似的。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姜婳。” 他赶忙跪了道:“臣余良策,拜见和顺公主。” “你长的可真好看,比太子哥哥还好看。” “公主谬赞。” 姜婳又道:“你来这儿见圣人是吗?我也是。敬王妃和圣人说了好多话,我刚才问我母妃,我问她究竟是敬王妃的话对,还是圣人的话对,我娘一会儿说敬王妃说的对,一会儿又说圣人的话对,我都糊涂了。” 余良策听的不太明白,只好道:“那不如公主再问问其他人。” “那我问你吧!你说男人到底是该三妻四妾还是只娶一个夫人?还有女人,到底是接纳男人的妾室,还是如圣人这般,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直接拒绝?” 这把余良策也问住了,他想的并非是事情的本身,而是在想到底该怎么回答,不能说圣人不好,可谁看圣人都是个异类。 他想了想道:“你看圣上,即使圣人是旁人眼中的异类,可依旧有圣上宠着。所以,臣认为,这看人,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能如圣上和圣人一般,当然也有一样的。毕竟三千弱水只饮一瓢,人人都想有,可并不是人人都能饮到最如意的那一瓢。” 姜婳才多大,对于男女之情不过是情窦将开,还糊涂着呢! 她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正思索的时候,听见还跪着的余良策又道:“公主,臣还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姜婳:“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的,臣告退。” 姜婳瞧着一身青袍的男子越走越远,不知为何心生惆怅。 不多时,成王妃也带着自个儿的女儿出了皇宫,一走出城门,她长出一口气。 “母妃,你怕圣人?”姜婳跟在她的身后问。 “胡说什么,那可是圣人。”成王妃也不当真,笑着斥她一句。 姜婳也不怕,跟着她上了马车,一上去就抱住了她的胳膊,又问:“母妃,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这是人人都想要的吗?” “可不,世人只有一颗心,都想里头住着一个天底下最好的人。”成王妃不知想到了什么,还叹了口气。 “天底下最好的人?” “嗯,这个好,是你自己认为的好。婳儿,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你心里最好的人。” 成王妃拍了拍自个女儿的手,闭上了眼睛。 马车晃啊晃的,若是能晃回到如婳儿一般的年纪…… 当然不可能,所以,她至今也不是很懂什么是爱情。 只知道,父亲让她嫁了,大表兄不理她,二表兄总喜欢哄着她。 就和哪个姐不爱俏似的,哪个女孩不喜欢被哄呢! 唉,想来想去,还是那些个破烂事。 谁,也不如圣人活的如意。 只愿,她的女儿啊,也能如圣人一样被人宠上一辈子。 —— 晨光殿里。 章得之握了徐昭星的手,把她拉的近了一些,笑道:“叔母今日进宫了?都说了什么?我想着她可说不过你,就没过来瞧。主要是怕我一来,你就不好发挥了。” 徐昭星一想起敬王妃的表情,便笑个不停,“我就说了一句话,我说让你封姜瑞当世子,敬王妃都快哭了。” 章得之也笑,抓蛇打七寸,有时候,一句话能把人吓个半死,这样的事情,她干的可不少。 他宠溺地道:“你呀!” 两个人笑闹了一会儿,徐昭星忽然正色道:“高家的事,明知和你提过吗?” 章得之顿时敛了 笑。 无需回答,徐昭星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道:“唉,我想着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了,谁知,竟还有人比你还聪明,让你也着了道。挑拨,多明显的挑拨啊!可我还是想不明白,你只有明知,如今并没有其他的儿子,那人到底是在挑拨你,还是在挑拨明知呢” 作者有话要说:和顺九岁,余良策十八 第九十七章 今日一下了朝,太子就和他杠上了,确实为的是高家的事情。 章得之要干的是想让长安城里这些动不动就把“我们世家”挂在嘴边的世家们,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端的是杀鸡儆猴、杀一儆百的心思。 太子不是没有那个觉悟,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可仍旧选择为高家求情。 章得之怒急,令太子闭门思过。 这消息,徐昭星自然知晓,只是知也装作不知罢了。 如今,还有以后,也只会提点这一句。 章得之不是个糊涂的,动一动脑子便明白的事情,更何况他还爱付诸行动。 并没有等到年后,就让徐汤洒了新的光卫出去。 紧接着就是年了。 这是章得之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新人新气象,长安城的热闹,从三十持续到正月十五。 十五这一日晚上,章得之牵着徐昭星爬上了皇宫里的摘星楼,漫天的烟花,如蛰雷奋地,飞电掣空,又如星雨。 徐昭星简直惊喜,问:“怎么做出来的?” 问完了又觉得自己扫兴,现在这个时候,怎么做出来的并不重要。 于是,不等他答,扯了他的手,从摘星楼的这头跑到那头。 这一场星雨,放了有半个时辰,落幕的时候,徐昭星对着墨蓝色的星空自言自语:“真想带你去看一看啊!” 章得之没有问她到底想带他看什么,而是接过了小妆递来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都包裹紧。 可能是事关姜高良,而姜高良如今又是蒋瑶笙的夫婿,结果在正月十七这日出来,章得之便说给了徐昭星听。 不过说的轻描淡写。 “你可还记得薛玲?她逃到了巴蜀,嫁了当地的头人,撺掇着头人巴结上了郡守,恰逢那郡守姓高,是临湘县侯高家的偏房子弟……我已命了人带兵征讨。” “命谁去了?” “善知。” 善知是余良策的字,章得之给起的。 过了一天,余良策果然来拜别。 徐昭星什么都没问,只问:“可带了火|药?” “带了。” 原是想嘱托他该用的时候用,不该用就不用的。 又一想,事到如今,她还纠结个什么劲。 徐昭星便看着他,叹 了口气。 余良策会意:“干娘放心,圣上已经嘱托过了。行军在外,定不会做没有原因的杀戮,更不会忘记了何是国何是民。” 徐昭星稍稍宽了心,“去吧,照顾好自己,回来我亲自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不忙,寻得着就寻,寻不着,我也不愿意将就呢!” 那个少年走出殿门的时候,刚好正午的阳光从殿门照了进来,显得无比的丰神俊朗,徐昭星也不过是晃了下神,再看的时候,哪里还有少年郎,分明是高大威猛的青年了。 大军开拔就在第二日。 听说,满长安城的女人都跑出来送行。 还都说,谁要是能嫁给穿银色铠甲的年轻玉面将军,一定是有修行九世得来的好福气。 徐昭星并没有出宫送行,这些都是听和顺公主说的。 成王妃不大愿意进宫,却挡不住和顺公主爱进,隔一天来一次,一会说要见伯母,一会说要见嫂子。 成王宠溺这个女儿,便和成王妃道:“都是一家人,婳儿爱去,只管去就是了。” 和顺公主还偷偷地和徐昭星道:“伯母,我以后的夫婿也要穿着银色铠甲,披着红色的披风,骑着一匹纯白的骏马,就是长相也一定不能比玉面将军差。” “嗯,等你长大了再说。”徐昭星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臆想,将早恋的小苗苗扼杀在摇篮里。 三月,余良策千里传书,送来了捷报。 薛玲还有她嫁的头人都已伏诛。 而余良策因为自己的杀伐果决,赢得了“杀神”这个不怎么美妙的称号。 据说,巴蜀当地的妇女吓小孩,都说这样的话,“再哭,杀神就要来了”,堪比后世的大灰狼。 四月,徐文翰招惹赵映珍的事情东窗事发,在东颜殿外跪了数日,宁愿弃了平阳侯的身份,也要以正妻之礼,迎赵映珍进门。 弄的徐昭星挺不好意思的跟章得之道:“要不,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算了!” 章得之哭笑不得,应允。 八月,平阳侯娶妻。 八月初八,万寿节。 正是章得之三十五岁的生日,东宫传出喜讯,太子妃有喜。 徐昭星调侃:“等到明年,也就是说你三十六岁当爷爷,然后你让你孙子十六岁娶妻,十七岁生子,三十六加十七,你五十 三岁能当太爷爷,以此类推,你七十岁的时候,能当太太爷爷……我去!你要是活到一百岁,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该叫你什么好?你们姜家很快就要人丁兴旺了。” 孙子的孙子的孙子……章得之弹了她的额头:“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还整日这般的跳脱,哪有那么麻烦的,叫老祖宗、老寿星,叫什么不成!” 他的脸上在笑,眼里可没有一点的笑意。 什么活到一百岁,什么子子孙孙,他一点都不在意。 一人长寿,不如两人短命。 活到一百岁,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最愿意听的话了。 一百岁虽不是极限,可也几乎也到了人生的终点,就算活到110,活到120,总会有撒手离世的这一天。 谁也不知谁的大限在哪里。 —— 安逸的日子是一把刀。 可,安逸的日子是过的最快的。 一眨眼睛,八年过去。 蒋瑶笙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 徐昭星也是三个孩子的祖母。 四十几岁的年纪,并没有两鬓斑白,不知是不是刚来那会儿熬夜看的书太多,眼睛的视力,不如曾今。 这些年里,宫里也不是不曾发生过特别的事情。 只不过,特别的事情有些雷同,不过是各方的利益之争。 解决了这家的会有那家浮起,不是奸臣当道,不过是人心算计。 徐昭星想办的女学,三年前终于开办了。 起初收不到学生,章得之便下了命令,命所有官员家中的女儿都得去女学。 如此一来,还是只能在贵族中普及。 穷人家的女儿,将将裹腹,一天到晚有做不完的活计,哪有那个闲情逸致进女学的。 徐昭星为了此事急出了一头火疙瘩,想了几日,她也觉得自己尽了力。 便抽了个空,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八千字的治国方针。 什么修水利,什么广阔田,什么重教育,哪一个都不是十年八年能完成的事情,是以,交给章得之的时候,她说:“这是百年大计,一代人做不完,后面的人得接着干的事情。” 章得之接了之后,没有说话,抬了一根手指,摁了摁她长在眉心里最大的那个火疙瘩。 “疼。”徐昭星“叭”一下 打落了他的手,他这才笑出了声音。 行,打人还有劲。 关于朝政,徐昭星能做的也就只有那么多了。 可,这并不代表,她就无事可干了。 成王妃已经哭哭啼啼地来过好几次,正是因为和顺公主早就及笄,该婚配了。 谁知,公主说了,非杀神不嫁。 哎唷,我的公主啊,杀神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玉面将军。大前年去剿匪,斩了山匪数万。大大前年奉命清查官员贪腐问题,生生满门抄斩了十家人。还有大大大前年…… 成王妃恨不得一张厚嘴唇磨成了薄嘴皮,没用! 这才哭哭啼啼地进宫请旨,说是让公主嫁给谁都成,只要不是杀神就行。 其实吧,这事儿徐昭星年前就看出了苗子,一开始不愿相信,后来就不得不相信。 她还存了个侥幸心理,想着和顺公主向来听话,稍微劝劝就转了意。 哪知……唉!造孽啊! 可不是造孽,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就是不乐意成王妃日日都来她这儿哭。 成王妃这一日来了个大早,正赶上下了朝的圣上,也在晨光殿。 她哭道:“我白玉一样无暇的女儿,怎么能嫁给双手是血的杀神!他犯下的种种杀孽,天神全都登记在册,我怕到时报应到我女儿的头上啊!” 不知到底是哪一句惹怒了圣上,圣上当即下了旨,给和顺公主和大将军余良策指婚。 成王妃一“激动”,昏了过去。 晨光殿里又是好一阵的鸡飞狗跳,到了晚上,章得之还和徐昭星说笑:“成了,这下你不用操心了,你干儿子和侄女要一块儿成婚了。” 徐昭星也笑,“如此也好,贺礼只需备一份就行。” 是夜,她枕着他的胳膊,沉沉入睡。 梦里翻了无数座的高山,走了无数的岔路口,走到一处雾蒙蒙的地方,听见有人说:“好了,你的时间到了。” 徐昭星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忽地觉得脖子一紧,有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想要说话都不成了。 她听见章得之喊她的名字,还听见了许许多多的声音,嘈杂的,悲哀的,她想说“别吵”,可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动一动手指头。 她听见章得之暴怒地吼:“她要是没了,你们全都陪葬。” 全都……都有谁啊? 她急着想知道,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她捏紧了拳头,仰头道:“不,不行啊,章得之……” 再见了,可是……还能再见吗? 原以为人死就一定会灯灭,谁知,徐昭星两腿一蹬,再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她家那盏天使造型的水晶吊灯。 屋外凉风许许,正是初秋的天气,右脚的脚踝处隐隐传来的痛觉,提醒她,仿佛许久许久之前,也可能只是昨日,她崴了脚。 体育老师崴了脚,还怎么上体育课! 她只能在家休息,无聊地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怔了一怔,忽然间,两滴眼泪滑落在地。 章得之,她把章得之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结局,不是结局,不是结局。 重要的事情说了三遍。 不过,也确实快结局了。 第九十八章 浑噩。 一连好多天的状态都是这样的。 徐昭星的脚伤已经痊愈了,可是她并没有去上班。 教导主任给她打来电话,“小徐啊,你这脚伤要是再不好,我们三中又要招聘体育老师了。” 徐昭星告诉自己,对于这样的威胁不能无动于衷。 在周一的早上,起了个大早,开着自己代步的吉利小车,去了学校。 她到的其实不早,全体600多个师生,正在操场上举行升旗仪式。 她踩着自己黑色的小高跟鞋,穿着棕色的大衣,一到了操场,就成了众人行注目礼的焦点。 教导主任在台上拿着麦克风喊:“升旗仪式,行注目礼了,你们看的都是哪儿?” 他的话音将落,操场上一片哄笑。 国歌终于奏起,同是体育老师的江寒道:“徐老师,你是不是跑出去旅游了?我可是给你代了二十几节课啊!你得请我吃顿饭,补偿我。” “行,中午请你去吃炖肘子。”徐昭星眨了眨眼睛。 江寒立马会意,教导主任是个回民。然而,教导主任还有一个毛病,蹭饭蹭的没脸没皮。 到了中午,徐昭星果然从网上订了超大一份的东北大骨头,饭盒盖才一掀开,教导主任探进头,看了看,一言不发,掉头离开了。 江寒拿了份米饭,开盖,一面吃一面道:“我跟你说,你完了!” 徐昭星翻了翻眼睛,没空搭理他,戴上了一次性手套,挑了个最大的骨头,开啃。 心烦的时候,只有吃到骨头缝里,根本就啃不出来的一丝肉,似乎才能爽一下。 江寒说的很对,下午还不到上班的时间,徐昭星就被教导主任拎到教导处训了一顿。 说什么当老师的就得有师德,说把学生扔下就扔下的老师,三中可以不要。 噼里啪啦训了她半个小时。 徐昭星抬手看了看手表,道:“主任,我要去体育器械室看一下,下节课给初三的孩子上篮球课,还有三分钟上课。” 教导主任黑着脸:“快去,记住没有顺便请假的老师,也没有顺便迟到的老师。” 徐昭星点了点头,一出门,就是一阵小跑。 说起来,他能不知道她两点半要去上课! 徐昭星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开始按部 就班了,像以前一样按时上下班,篮球课上烦了,就专教女孩子一些防狼术。 不然,还能怎样呢? 发现自己回来的第一天,她还试图找寻过再一次回到他身边的途径。 她愤怒、暴躁,最后是有心无力的无助。 她就只能劝自己,她和章得之,就是一场一个人太孤单、想男人想出来的荒唐梦。 真荒唐! 那里有什么好的,没有手机,没有电脑。 现在多好,电视机一开,到处都是喜剧综艺,电视机里的演员卖力地逗笑观众,徐昭星也跟着咧了咧嘴,像是行尸走肉。 不好笑,什么都不好笑。 就连学校门口那个东北大骨头,也越做越不香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想。 徐慧兰就是这时候给她打来的电话。 徐慧兰是她的姑姑,亲爹不给力,姑姑操碎了心。 姑姑打来的电话,她不能不接。 “喂,星儿,你怎么这么多天都不给姑姑打个电话?” “……我忙,姑姑。” “你还想骗我,我都知道了,你崴伤了脚,不想让我操心。我就说了,你一个人生活肯定不行,让你搬来和我住,你不愿意。我告诉你啊,我这儿有个挺不错的小伙子,你听姑姑的,和人家见一面,真要是成了,也有个人可以照顾你,也省得姑姑一想起你来,就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 “姑姑,我才二十多一点,真的不用相亲,我一个人过的挺好的。” “星儿,你听姑姑一句,姑姑已经和人家妈妈说好了,你就当给姑姑个面子,去见一面,万一合适呢!” 徐昭星实在拗不过她,再说下去,估计她得亲自上门说教了。 于是,徐昭星赶忙道:“知道了,姑姑,你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 “我没约时间,我把你微|信号给人家了,你这两天注意加人家一下,你们年轻人先聊一聊,合适的话,你们自己约合适的时间见面,好的吧?” “好,我一会儿上一下微|信。” 徐昭星挂了电话,又愣怔了一会儿。 回来好几天了,她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了。 她姑姑许是怕她不上心,又在微信上敲了她一下。 她拿起手机,翻了翻微 |信里“新的朋友”,发现里头还真有好几个请求添加的。 有一个叫做“范幸含”。 徐昭星小声默念了几遍,范幸含,樊星汉,难道是她想多了? 她赶紧同意添加。 一加上,她就主动和他说话。 [你认识我吗?我叫徐昭星。] 漫长的等待啊! 徐昭星等的心焦,可是电视机旁的小闹钟,分针也不过才走了一格。 五分钟过去,那个叫范幸含的终于回话了。 [你好,我听徐阿姨说过你的名字。]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以前,你听过徐昭星这个名字吗?] 这一次,范幸含回复的倒是够快。[咱们见面说吧!] [ok。你说地点和时间。] [你很急吗?] [是的,我很急。] [四十分钟后,体育馆见吧!今天正好有一场篮球比赛,我有两张票。] 徐昭星还来不及想,这算不算是投其所好,她拎着包,就出门了。 从她家驱车到体育馆,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下。 而,现在,时间是晚上的七点多,正是高峰期。 她很急,真的特别特别着急。 一个即使上高速,也最多开到80的人,在车水马龙的城市,飚出了几近100的车速,这还真就是她的极限了。 美丽的导航“小姐”,一直在提醒“前方有学校,限速40,你的车速已超速”。 徐昭星打了方向盘,选择岔到另一条路上。 到达体育馆时,离约好的八点,还差七分钟。 她赶紧又给范幸含发信息[我已经到了,但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你穿的什么衣服,有什么特征,告诉我。] [不用,我已经看见你了。] 徐昭星正四下找寻,就听身后传来了一句“你好”。 她赶紧转身,“你好。其实我不是来看篮球比赛的,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以前你听过我的名字吗?” “为什么要纠结这个问题?” “因为我变了样子,名字没变。” “你整容了?” “就算是吧,请你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听过我的名 字?我认识一个人,也叫樊星汉,可是樊是樊篱的樊,名字和你名字的读音一样,字不一样。” 范幸含笑笑道:“你真的不打算和我看篮球比赛?万一,我就是你认识的人呢!” “不打算,就算你是他,我也不打算和你一起看篮球比赛。这么说吧,从生理上讲,我确实没结过婚,可从心理上讲,我已经结婚了。不管你是谁,我都不打算和你发生点什么故事,我就是来问你问题的,不瞒你说,我非常、非常着急知道。” 范幸含敛住了笑,“我去过一个奇怪的地方,我不认识徐昭星,我倒是知道昭娘……你不是她。” 徐昭星愣了一下:“是的。”良久,又道:“你也不是他。” “那我们还有再见面的必要吗?”范幸含问。 “没有。”徐昭星苦笑:“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如意,哦不,瑶笙很好,嫁了如意郎君,郎君没有妾室,他们生了三个孩子,以后可能还会再有,她会当皇后的。不过,你要是想问我昭娘怎么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去的时候,那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个人了。” 徐昭星头也不回地道。 她艰难地往前走着,心里空白一片,又听范幸含喊:“你知道,我找了多少个徐昭星,才找到你吗?” “我不想知道,没有必要。” “昭娘其实是个好女人,在这里,我再也找不到像她那么美好的女人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他只是想让她停下脚步,听他好好的说一说。 藏在他心里的话,他跟谁都没法讲。 可她还是不肯停下脚步,只留下了最后一句:“一样!” “不,不一样,你不知道,府邸的那个湖里……我其实是自己回来的。” 等到徐昭星走远,范幸含在自言自语。 这是他见过的第一百零三个徐昭星了,他托人从公|安局里调出来的户籍档案,光是纷飞市,一共有一百零三个徐昭星,他花了两年的时间,一个一个排查,她是最后一个。 他起初也不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倒是知道了,他只是想知道,他离开后,昭娘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的意思是什么他懂了,昭娘身死,她过去成了新的昭娘。 范幸含站在秋风里,一直没有动弹过。 有很多人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还有倒票的黄牛过来低声询问他要不要票,他没有反应。 他想,昭娘的死……都怪他。如果,他没有回来的话…… 人就是这样,不能回来的时候,觉得只要能回来,一切都可以抛弃掉。 可等到真的回来了,又发现自己抛弃掉的才是最重要的……想想,多可笑。 这年头的人压力太大,都快成神经病了。 这不,体育馆门口,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穿的人模狗样,可站着站着,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像个失去了宝贝的孩子一样。 有些时候,我们为了得到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 自从见过范幸含,徐昭星也想用他的办法找人。 可是章得之又姓姜,章姓和姜姓的人,查下来,一个市里,能有好几万,就算是找与名字同音的,估计也得好几千,还很有可能会破万。 那么个找法,根本就不是办法。 再说了,章得之,他会在这里吗? 她总觉得她是痴人说梦。 三天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要辞职,她要去西安,去完了西安,还可能会去开封和洛阳。 历史上根本就没有东颜朝,她不是去寻找历史的,只是想去那些地方,那些很可能曾经有过他的地方,看一看。 辞职手续办的不算顺利,教导主任拖了好几天,都不肯签,最后咬牙切齿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想到外头闯一闯,什么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们想去看一看。等你们上了年纪就知道了,就是只不长脚的鸟,也有飞累的时候。辞职报告我不签,我准你请假,课还让江寒给你代,等你回来了,请他啃骨头。” 徐昭星感激坏了,“主任,等我回来了,也请你吃骨头……牛骨头。” “切~我只吃红烧牛肉。” “成,烤全牛!” 办妥了学校的事情,临走前,徐昭星又请江寒吃了顿饭。 江寒问她:“你要去哪儿?你是失恋了吧!” 徐昭星不置可否。 失恋算什么! 想一想,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人了,一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流泪,深陷在悲伤的情绪里,又无能为力,才是最可怕的。 她以为,她只是不得不和他在一起。 她以为,她并没有那么的爱他。 她以为,她要是正常死亡,说不定就能回到这里了。所以,她从不惜命,从不觉得离别会是一种痛苦。 原来,她以为的全部都是错。 大错特错。 十一月十三,徐昭星买了去西安的飞机票,整理好了行李箱,出门。 临上飞机前,徐昭星还在想,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乞求,无比虔诚地乞求,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十九章 徐昭星到的不巧,她一下了飞机,西安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接连下了三天,她便在宾馆里头住了三天。 不喜欢下雨天出门,其实也是因为即使出了门,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 这三天里,她下楼了一次,买了一塑料袋的泡面和火腿肠上楼。 有时,她也会掀起窗帘看着外头下个不停的雨。 没有区别的雨,有区别的人生。 这期间,江寒给她打了一次电话,听说她人已经到了西安,吐槽:“那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什么兵马俑啊,哎唷,我去看过,就是一堆黄泥巴。你要是真喜欢,赶明儿我回一次老家,给你弄点回来,放你们家院子里。” 徐昭星哭笑不得,和江寒说:“我也不是看那些的。” “那你去西安干什么?” “……找我丈夫。” 还以为江寒会惊讶的哇哇大叫,谁知道,他只是沉默了半晌,才道:“这年头的女孩还真是大胆,你是不是网恋了?” 徐昭星觉得和他扯不清楚,便道:“我还有事儿,咱们闲了再聊。” 赶忙挂了电话。 一碗泡面,一袋酸奶,还有一根火腿肠。 这是她今天的午饭,想想那有滋有味的高汤细面,泡面实在是难以下咽了。 又想起章得之能把面擀的细如发丝,徐昭星扔了手里的一次性叉子,上了床,双腿屈膝,头埋在了膝盖里。 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她前所未有的颓废,前所未有的慌张。 她不知道她这辈子该怎么办,一辈子太长了,没有章得之的每一日,好像都成了煎熬。 她也不知道就这样了多久,她不想抬头,屋里的电视机一个节目演完了,又换成了另外一个。 她以为她会这样一辈子,成为化石。 就是这个时候,宾馆的房门突然响了。 她并没有动作,一直任由它响着。 持续了一会儿,房门外终于安静了,可是她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江寒。 这一次是短信。 [开门有惊喜。] 徐昭星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了一旁,房门又响了。 她踢上拖鞋,打开了门,看见的是一束火红火红的玫瑰花。 拿着玫瑰花的人露了脸,正是 江…… 不,不是江寒。 徐昭星道:“谁让你送花来的?”要知道江寒可是有老婆的人了。 徐昭星自动忽略了玫瑰花,却听还在门外的那人道:“我是江寒的表弟。徐……昭星,你说这花……是月季,还是玫瑰?” 徐昭星忽然愣怔了一下。 这个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被章得之剪掉的那些红艳艳的月季花。 眼前的这人,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想了又想,从没有听江寒提起过他。 她忍不住皱了眉,却又觉得这人的眼神,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徐昭星越想越觉得头疼,踉跄了几步,退到了里头。 那人便也进来了,顺手关上了门。 他看见了桌子上摆的泡面桶,把手里的花束塞到了徐昭星的手里,他径直走了进去,一边走还一边道:“现在送餐的那么多,还吃泡面的,也是懒到极限了。” 徐昭星要的这间房间就是普通快捷酒店的标准间,能够坐的两个单人沙发上一个放着她的背包,一个放着换洗的衣裳。 江寒便顺势坐在了床上,拿了一旁的遥控器,换了个频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和她说话:“这电视机啊,确实是好,但也有不好的地方……” 徐昭星倚在一旁的墙边,上下将他打量。 对面坐着的男人,长相不错,气度也不错,就连身材也很好,身高应该有一米八,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脚上阿玛尼的皮鞋擦的锃亮。 给人的感觉并不坏,其实就算他是坏人,她也不怕。 而实际上,她并不觉得他是个坏的。 他的身上有一种,她熟悉的味道。 不是闻出来的,而是感觉。 徐昭星忽然意识到自己忽略的问题有太多太多,她把手里的花束丢在一旁,道:“江……” “……上,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江上,江寒是我的表哥。徐老师请假请了快一个月,我表哥气的天天在我面前吐槽。还有,刚才打电话的也是我,不是江寒,我和他的声音其实一点都不像。” 徐昭星愣了一下,并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发现他说话的一些微表情,和章得之一样。 她抬手扶了额头,不敢正视自己的猜测,喃喃道了声:“对不起……” 她瞪着他看了许久,他的耐心已经被耗 尽了,忽然一个箭步到了她的身旁,没有给她反抗的时间。 亲吻。 等待了漫长岁月的亲吻,都有了岁月苦涩的味道,当然,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没有让她等多久,俯在她的耳边道:“你是来这儿找我的吗?” 也许是时间出了问题,他来这儿的时候,江上只有八岁,因为一场洪水,失去了生命。 而他,成了江上。 今年,他已经二十四岁。 这个世界太大了,漫长的寻找,一共花了十六年的时间。 她以前说过的手机,他用坏了八部,一日能飞上无数里的飞机,他也坐过了无数遍。 让他难过的是,他明明已经来到了她的梦里,可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事情的转机就在十几天前,家庭聚会时,他当老师的表哥埋怨了一句学校里有个不负责任的体育老师,一请假就请了二十几天,还说要不是她跆拳道练的好,他早就不客气。 江上顺口问了一句,那老师叫什么? 江寒道,徐昭星。 那天,他就站在江寒的后头,看着她眼睛无神地进了学校,江寒主动和她搭讪,她的眼睛扫过来的时候,她的心在狂跳。 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她并没有注意到他。 但他发现,她每一日都浑浑噩噩,就连上课,也会跑错了班级。 他把她手机里存的江寒的手机号码,偷偷改成了他的。 他跟着她到了西安,他和她坐的明明是同一趟飞机,可下飞机时,她从他的身边走过,也是直着眼睛就走过去了。 他发现没有他,她过的并不好,这让他忍不住高兴,又忍不住难过。 这一会儿,徐昭星还在看着他的脸。 他笑了笑:“没有整容,我现在就长这样。倒是你,原来,你本来长的……是这样。” 幸好没有第三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要不然,还以为来了一对儿神经病患者。 徐昭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她还是不能把眼前的这张脸和章得之联系上。 她说:“等等,你让我缓缓。” 缓?!如果她知道他来了有多久,还会不会心安理得的让他缓? 江上觉得就不应该停下和她说话,索性用实际行动来回答。 如果用日思夜想来形容的话,十六个三百六十五天,真的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身上的束缚本就不多,他扯掉了一件之后,她还在反抗,“等一等,你等一等。” 不等!说什么都不等了。 徐昭星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她还没有彻底接受。 可一个人的外貌能够改变,却有很多地方都改不了。 譬如,只有她知道的,情爱的……小癖好。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他总是先吻她的嘴,而最喜欢的就是埋在她的脖颈间。 他不会弄疼她,有的只是酥、麻、痒,以及止不住的欢笑。 徐昭星忽然就不反抗了,不需要再缓了,样子虽然变了,可她还记得他。 样子不记得了,可身体还记得。 实在是始料未及,西安的一场寻人之旅,成了蜜月之行。 两个人一块儿腻歪了十几天,徐昭星接到了江寒打来的电话,“徐老师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学校?我快要累死了。咱们体育老师,干的也算是体力活啊。” 江上让徐昭星开了免提,道:“表哥,都是一家人,等我们玩够了,就会回去。” 江寒“哎”了两声,电话里传来的只有“嘟嘟”的断线声音。 这就又腻歪了十几天,徐昭星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江上,你是不是没有工作啊?我想了想,因为你上辈子是个皇帝,这辈子适合你干的职业……还真没有,你要是个无业游民,那你就得天天在家给我做饭吃,毕竟我得负责养你。” 江上正在看新闻直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据悉,西安的一户农民整理自家宅基地时,发现了一处古墓,据考古人员称,古墓已遭人破坏,不再具有考研价值,唯一引起考古人员兴趣的是石棺里并没有古尸,而是火化后的骨灰,还有石棺上的雕刻手法,据考证应该是秦汉之后的某个少数民族或是部落的特殊手法……” 徐昭星不知这样的新闻有什么看头,向他扑了过去。 江上搂了她,笑嘻嘻:“幸好,我娶老婆的老婆本,早就被我取出来了。” 说着,他变戏法一样,拿出了那支青玉符。 十个月后,徐昭星有孕。 徐昭星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 江上亦是这样觉得,他们像所有的准父母一样,怀着 忐忑和期待的心情,准备迎接小宝宝,和属于他们的新的旅途。 只需要知道,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而徐昭星永远都不需要知道,为了来到这里,他都付出了什么。 历史的洪流中,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被湮没。 有一个叫东颜的政权,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被彻底湮没。 古济说:“活在历史中的人能够名垂千古。” 他说:“哪怕我只活一世,再无轮回,我也心甘情愿!” 她离开了之后的东颜都发生了什么,她永远不需要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完了……番外会有…… 再放一下新文的链接。 第一百章 番外 余良策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乱局。 圣人驾崩,圣上虽然没有跟着去,却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有多疯呢,他已经传位给了太子,要知道他正值盛年,倒是也给了太子诸多的限制,尤其不许太子过问他的事情。 他整日和司天监泡在一起,要是研究怎么长生,炼些丹药,倒还能让人理解,可是偶尔从司天监的话中透露出来的,竟是圣上想要改天换地。 余良策拦不住圣上,其实除了圣人没人能够拦得住。 可是圣人,已经成灰了。 圣上亲手焚烧。 圣上为此颓废了好多天,实际上,圣上一直在颓废着。 许多人出了歪招儿,给圣上送来了形形色|色的女人。 可那些女人和送女人的人,全部被送上了断头台,无一例外。 他变得残暴、疯狂,对圣人的执着,就像那时的赵器对皇位的渴求。 如果圣上真的疯了的话,那就只有…… 太子已经登基做了新帝,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子背上弑父的罪名。 余良策只能去找平阳侯徐文翰商量。 平阳侯一听要吓死了,连连摆手道:“善知,你这是大逆不道。要是圣人泉下有知,一定会伤心难过。” 一个是做了十几年京官的侯爷,一个是大杀四方的杀神。 一个的人生就没有激进过,除了娶媳妇的时候叛逆了一把,另一个敢怼天怼地怼世界。 余良策冷笑:“你说,真的有黄泉?我且不信呢!我只知……”他压低了声音,“如今的圣上有可能拉上整个东颜陪葬!这事情,你不要去说给新帝听,如今……哼,最难熬的是他!” 徐文翰就算不是个强硬的个性,也肯定不会傻了吧唧地出卖余良策。 这事儿,平阳侯不同意,就不好办。因为圣上现在谁都不愿意见,有时看在平阳侯也姓徐的份上,求见的十次里头,倒是能见上个一两次。 余良策转身便回了府上,大将军府和和顺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公主是他的妻不错,可他并不是每日都会到公主的府上去。 圣人去的那么多日,他有时也会想,如果公主先他而去,他会不会如圣上一样的悲痛难当。 又想,公主的年纪比他的年纪小了许多,公主怎么也不可能先他而去。 结论,当然是没有结论。 老天就不会给他当情种的机会。 也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间,他做了个梦,梦见了漫天的火海,还看见苍老的公主身在火海之中,屋毁梁倒,一场大火,沧海桑田。 午夜梦醒,余良策一摸自己的枕头边,全是泪迹。 原来,失去挚爱的滋味是这样的。 过了十日,平阳侯请他过府。 他并没有去,只是让人给平阳侯带了句话“以前的事,是他想错了。” 错了,真的错了。 圣上就是变了些许,可他仍旧清明,他没有选择自己把握着政权胡作非为,而是传位给了新帝。即使圣上想干的事情,用离经叛道都形容不了,但,他一定不会干出危害百姓的事情。 —— “圣上,请三思,活在历史中的人能名垂千古。” 司天监苦口婆心。 章得之听见了他的话,却好似没有听见,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远方,过了许久,久的像是沉睡了一百年才将苏醒:“哪怕我只活一次,再无轮回,我也心甘情愿。” “圣上,那圣上可想过东颜?” “我的决定和东颜有什么关系?” “看来圣上并没有完全听懂臣的话,臣的意思是,如果圣上一意孤行,那那些个不可一世的造物者们,或许会因为圣上的鲁莽决定,将整个东颜朝从历史上抹去。” “抹去是什么意思?”章得之沉思了一会儿,问。 “就是不被后人知晓。” “你确定?” “有七成的可能。” 章得之忽然笑了,“我还以为我一意孤行,整个东颜都要被屠尽!” 司天监慌忙道:“圣上,这样的玩笑可不能乱开,毕竟……谁也不能草菅人命。可是圣上,名垂千古难道不是每个帝王都想要的吗?” 章得之看了他一眼,但笑不语。 司天监的心里一慌,又道:“圣上,古书上记载了,想要操纵废王府邸湖底的机关,必须有异世的人来操作才行。咱们虽然已经找到了湖底的机关,可是异世人,要到哪里去寻?” 章得之知道古济心里的算计,又把眼睛望向了远方:“这个,不用你操心。” —— 谢知不知道圣上为什么 忽然想起来召见他。 自打他同乡突然死了,他一直都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生怕哪一天圣上想起他,会要了他的小命。 按理说,清醒的圣上不可能会干出这么疯癫的事情,可在他看来,圣上并不清醒。 先是拆了好好的废王府邸,挖地绝不止三尺,也不知在找什么东西。 后来,又抽干了废王府邸里那个人工湖的水,用运水车往城外运,足足运了两个多月。 还有重兵把守。 就连百姓都忍不住吐槽,都挖成了那样,难不成,还怕人去偷石头偷泥巴不成! 拆拆房子,挖挖地,倒还不至于吓得人胆战心惊,关键他还斩了不少人,就连新后的娘家蒋家也没放过,咔嚓,被腰斩,就因为那蒋恩进献了一个歌姬,好死不死,歌姬的眼睛和圣人有些许的相似。 圣上变得不近人情,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谢知留了个心,去见圣上之前,先去见了新帝,说的话有点儿多,惹的新帝询问:”宰相,你今日怎么这么不对劲?“ 他便道:“臣……一会儿要去拜见圣上……” 他想,多余的话不用讲,新帝应该明白的。 谁知,新帝问:“宰相可是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不曾。” “那宰相只管大胆的去,圣上并不是个不讲道理的。” 谢知没敢说,以前的圣上确实讲理,可如今的……确实不怎么讲理。 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谢知很快到了晨光殿,圣上一见他来,居然笑着让人上了茶水。 这就更吓人了,就跟间歇性的神经病一个道理,没人知道圣上什么时候会发病。 谢知绷紧了神经,生怕圣上翻脸不认人。 茶喝了一盏,又一盏。 圣上盯了他好些时候,才说:“谢知你为何至今不婚?可是想着不定什么时候走了,了无牵挂一身轻松?” 谢知快吓哭了,走什么走啊,谁也不知这走了是真的走了,还是能够回去,这不能够确定的事情,所以,他还是想好好活着。 看着他的表情,章得之没觉得自己说的哪里不对劲,又道:“我有法子可以让你回去。” 谢知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圣上说的可能不是想要他的命。 想通了这个,他才问:“圣上说的回去,是回哪里?” “回你们的地方……就是回星娘那里。” 谢知一怔,随即惊喜,“圣上说的可是当真?” “真,记载机关的古书上,就是那样说的。不过,你要带着我一块儿回去。” —— “观众朋友大家好,这里是《皇城新闻》。今天是20xx年4月14日。一起来看今天的内容提要。 今日城中老居民区,发生洪水,一个八岁的孩子,被冲入水中,幸好被解放军官兵及时救起,一开始孩子没了呼吸,但我们的解放军官兵发扬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及时采取了救援措施,又及时送到了医院,老天也被我们伟大官兵的精神感动,如今孩子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 同一家医院,一位已经昏迷了七年的植物人,忽然清醒。 ……” —— “章得之,哎呀,我又叫错了,我说江上,你不带我去见你的父母吗?半路的父母,也是父母啊。” “我没有父亲,母亲五年前去世了。” “唉,这么说,你和我一样都是孤儿,我要是不要你,你就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好可怜啊,算了,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 “是啊是啊,你要是不收留我,我就得投江去。” “那江上,我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就是结婚证,我们这儿和你们那儿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可是我们这儿的夫妻想要结婚,必须得去民政局办个红本本。和离,也得去民政局,把红本本换成绿的。而且,我们这儿不管男女都可以提出离婚的诉求,我们这儿男女平等,有些地方,男人还是受歧视的。譬如,男人要是进错了厕所,就是流氓,但是女人要是进错了厕所,就没多大关系……” “嘘……别说话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嘘,我要吻你。” 后记 百年之后,东颜被灭。 历史被新的当权者抹去,后世再无人知晓有过这样的一个政权。 有人说历史是洪流,经过时间的冲刷,留下来的,仅仅是故意留下来的东西,而能够考证的,也或许仅仅是一个……谎言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本文正式完结,谢谢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