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伊今生》 隐瞒1 “姐姐,外头风大,进里屋安歇可好?”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我知是贴身丫鬟尘儿。 “没事。我等会再进去,你先去休息吧!”望着残缺的月牙,我没有回头去看她,淡淡地说。 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架空的北玥王朝已经十三年了。那时,“我”才五岁,高烧三天不退,让爹娘担心得寝食难安,爹爹说古寺的方丈曾为“我”卜了一卦,卦象居然难住了方丈。方丈当时捋着花白的胡须,皱眉只道:“怪哉,怪哉,此卦贫僧见所未见,令爱五岁有一大难,此难又是个转折点,”方丈混浊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严肃道,“此女可以兴国,亦可亡国哉!”爹爹闻罢惊得道不出一句话。 这番话,深深扎根在爹爹心里。爹爹认定,自古可兴亡国的女子,必是绝色佳人。他怕“我”会卷入这个漩涡,于是辞官告老还乡,在老乡黎殷做起商贾,富甲一方。“我”闺名凌璃漪,在家排第三,上有两位哥哥,大哥凌城经商承父业;二哥凌际在朝为官,文武双全。爹爹辞退,并让我从小穿男装,是为了隐瞒我的女儿身,让我将来有个平稳的生活,能躲过任何是非。 我暗自心惊,那方丈的话已应验了前半部分,五岁一大难,其实是生死劫数,奇在凌璃漪死而复活,竟是我附在她身上。这是他们想也想不到的。我并不敢道破,我坚信他们不会相信,也会觉得荒谬。 六岁那年,随爹爹外出,在难民移迁的路上看见一个瘦小单薄的小女孩坐在一个死去妇女身边哭泣。我心生怜悯,拉着爹爹走近那小女孩,牵起她脏兮兮的小手轻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她只是睁着泪眼警惕地打量我们,许是见我与她年龄相仿,又是亲切微笑地同她说话,才怯生生地说:“我叫尘儿,四岁。”之后哭着喊娘。我知道她的母亲已逝,见她无依无靠,向爹爹要了她。 尘儿伴我长大,情同姐妹。 隐瞒2 十岁那年,她替我梳发,我转过身,拿过她手上的玉梳,拉她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带着笑意说:“尘儿,你自小一直陪在我身边细心照顾我,我们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不如我认了你这个妹妹可好?” 话一说完,尘儿骤然站起,既一脸感动也慌乱地说:“小姐,万万不可。” 见她如此,我微敛笑意,认真道:“有何不可?难道尘儿你看不起姐姐吗?” 我投出的这么说一句话,尘儿一听泪珠子嚯的一下落了下来。我掏出手帕,收起严肃的语气用手帕为她拭去泪水,柔声问:“怎么就哭了呢?姐姐只是想认你这妹妹。不哭了。” 尘儿没有再流泪,只是抽泣感激地说:“小姐待尘儿亲如妹妹,尘儿心里是知道的。尘儿年幼丧母,亏得遇见了小姐和老爷,您们都是心善的好人,若不是您们收养了尘儿,恐怕尘儿早就随母亲去了。小姐的好意,尘儿很是感动。但尘儿只想好好报答小姐,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嗔笑道:“傻丫头。我不是要你报答我。姐姐也很感激,一路有尘儿伴着我悉心照顾我,我才不会孤单寂寞。” 我拉着她重新坐下,建议说:“既然你执意如此,不如人前你仍称呼我为小姐,人后你喊我姐姐,可好?” 尘儿含笑点了点头。 其实,爹爹认定的居然是正确的。看着铜镜里的我,虽是模糊不能看清,但我知道这张脸越来越清秀,越长越国色天香。我心知肚明,这张脸会倾国倾城。每每尘儿替我梳妆,都会很惊羡地说:“姐姐,你越来越美了,连尘儿的魂都被你勾了去了。” 秀眉微蹙。我知这不是件好事。 每次外出,我都是男妆。人们都说凌老爷有三位公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其中最俊的是凌家三公子凌唯。凌唯,是我自取的男儿名,若是男子,凌璃漪此名不合适。 尘儿赞赏的那番话,像一块石子投入水中,荡起的只是涟漪。可是,每次走在路上,都会吸引一大群花痴,连那些男的看得都忌妒欣羡,于此,我心中的不安更强烈。这些相比尘儿说的,不亚于我看见原子弹爆炸那样震惊。所以,我尽量避免频繁外出。 呆在家里,我大多时候是穿女妆的,我不怕仆人到处道破,因为那些人是爹爹精心挑选的,大多是爹爹有恩于他们。爹爹曾严肃在他们面前说过,若是有人在外道破我的女儿身,下场将会凄凉。这是威胁。不威胁是不行的,因为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是纸,总有捅破的一天。爹爹是深知这个道理的,但他还是希望隐瞒得越久越好,最好是一辈子。 从师1 既来之则安之。五岁那年高烧退去之后,我让爹爹为我请了慕容老师教我琴棋书画。生活在古代,女子几乎是无任何地位可言,嫁得好也未必是件幸福的事,在现代我粗略学过。借此机会,我一心要学精这些,或许会是个出路的,也算是本事。既然要学,那么就要学到最好,还要有名师指点。 慕容老师是天下有名的人,难得的是她淡泊名利,隐于深山竹林间。爹爹花重金聘请慕容老师,但多次被她拒于门外。她只道,若是我与她无缘,即使重酬她也不收,若是我与她有缘,就算分文不取,她也会将毕生所学授于我。我听爹爹复述慕容老师的那些话,对她心生好感,特地让爹爹携我去登门拜访。慕容老师一见我时惊愕了一下,之后她考我一些知识,幸好那些知识我在穿越前涉猎过,所以不是很难。慕容老师当时笑开,当着爹爹的面说:“令爱小小年纪聪颖过人,我考的知识是我用了三年时间绞尽脑汁悟出的,想不到令爱回答得头头是道。这孩子,我是收定了。” 十年,我师从慕容老师。 有一天,慕容老师抱着古琴款步行于醉竹亭,我正好在亭内吃茶。我起身道:“师父,怎么来了?快快请坐。” 慕容老师小心翼翼地把琴轻放于石桌上,优雅地坐下,轻抚着古琴。我泡了一杯毛尖茶,茶水飘香,拿至老师面前,说:“师父,请用茶。”坐下后问道,“师父来此找我何事?怎么不吩咐紫荆来醉竹亭唤我,要您亲自从悠兰阁步行于此寻我?” 慕容老师轻抚着古琴上镂刻的梅花,古琴乃五百年沉香木制成琴身,琴囊则是用玉帘巾单、缩丝制成。我看见她眼神里有着深深的眷恋。 我轻呼声:“师父。” 她抬起头,淡淡地笑着说:“璃漪,为师没什么好教给你了,十年间,我已把我毕生所学所悟授于你。你悟性高又聪颖,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你是我第一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个。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实在没理由再留下来了。为师我本厌倦红尘,向往深山竹林的清幽无虑。十年前,见你深得吾心,我破例收你为徒。我来此是为了道别。”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有聚有散。毕竟我们日夜相处了十年,师徒关系其实是虚名,我们更似忘年交。 我一听慕容老师的话,眼泪骤然流下,啜泣地叫了声师父。 慕容老师用手拭去我的泪水,笑出了声。那笑声,像溪水流淌般舒心。她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忧伤,一瞬而过,换上满满的幸福与眷恋的笑意道:“傻丫头,有聚总有离别的一天。我们能相聚,便是种缘份。我珍惜与你相识的十年,十年,我在你身上学到了对生活的热爱,这种热爱,曾被我遗弃了二十年。我很感激你让我重新找回这种感情。”她又抚上古琴,对我说,“这把古琴,伴了我二十年。离别时没什么送给你,这把古琴送给你当个念想。见琴如见人。” 从师2 这把古琴,我想是有历史的,因为慕容老师是个有故事的女子,虽然她从未向我提及过。她每次望着那把古琴时,眼里含着深深的疼痛和眷恋。什么都可以骗人,唯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感是骗不了别人的。 “不。我不能收师父如此贵重的礼物,这是师父生命的全部,师父您是说过的。”我急道。 “璃漪。若说二十年前古琴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依旧可以这么认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古琴只有遇上它真正的主人,才能发出天籁之音让人销魂。它已不再属于我,你是它真正的主人。只有你,古琴才能有魂。希望你能收下为师的心意。”慕容老师把古琴移至我眼前。 噙满泪水的眼,望着古琴再次落泪。我用袖口抹去泪水,抬头微笑,用最好看的笑靥深深望着师父,手抚上古琴的弦,道:“师父,弟子没什么好回报您。不如我用此琴,为你抚一曲送别,可好?” 师父点了点头。 音律从指尖流泻而出,眷恋不舍,情意绵绵。伴着琴音,开口清唱: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先已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辚?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尽的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抚琴毕,慕容老师微愣,转而发自内心地笑道:“璃漪,此曲真乃曲中精品。曲妙词妙你的唱腔更妙。哈哈,这是为师今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那年我十五岁,及笄。 提亲 残月当空,清风撩起青丝缠绕双眸,夹着些许凉意袭来。 感觉身上传来一阵暖意,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拉着红披风披上我的两肩。 我回身看着尘儿,她穿着浅绿色的纱裳,微风拂动下轻摆,清秀可人的容颜写满了关心。我是忘了这丫头了,陪我赏月到深夜。她应该也冷了吧? “我们安寝吧。明天我还要陪大哥去绸布庄。” 从绸布庄回府的路上,马车缓慢地行驶。我倚着车厢,马车轻轻晃动,像是个摇篮,我慢慢有了睡意,眼皮阖上又微微睁开。 “姐姐,你清瘦了,这阵子你一直帮大少爷料理绸布庄,都没好好休息。我回去炖补品给你好好补补。”尘儿陪着我,轻声细语地说,怕太大声会吵到我。 我困乏地看了她一眼,靠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呢喃道:“尘儿跟着我到处跑,也瘦了……回去,也要补得壮壮的……”说着说着,阖上眼皮睡着了。 好像只闭上眼睛没一会,马夫“吁”的一声,马车骤然向前倾,我惊醒,睡眼惺忪。 “姐姐,醒醒,已经到了。” 尘儿扶我下了马车,走到大堂,见爹爹正送一位中年男子出来,我恭敬地掬了一礼。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我,满意的神情,对爹爹说:“这可是令郎凌唯?” 爹爹道:“正是。” 那人惋惜地叹了口气说:“在下告辞了。” 待他走后,我问道:“爹爹,那人是干什么来着?” 爹爹捋着胡须看着我笑道:“人家是来为他女儿说媒的,还不止他一个呢?” “说媒?谁?不会是我吧?”好奇,有点玩笑地问。 “哈,女儿真聪明,来的都是为了你。他们见你十八岁了,长得英俊,你哥哥们都已娶亲,自然是你。”爹爹转身向大厅走去。我也跟着进去。 “那爹爹如何回绝?”我觉得有趣极了,若他们知道我是女儿身,还不尴尬到吐血。 “爹爹跟他们说你与爹爹至交好友的女儿早定了娃娃亲了,他们也就讪讪地回了。”爹爹呷了一口清茶后说。 原本认为是个玩笑,但是,不管我如何隐瞒伪装,究竟是女扮男装,终有一天是瞒不过的。忧心忡忡,心有点混乱无措。 误闯 府中日子悠闲,我喜欢在花园弹琴。尘儿今早为我挑了件浅红纱衣,绾了简单的发髻,只插了根通透的玉簪。浅妆。看着镜中人,连我自己都惊艳不已。我抱着古琴同尘儿来到花园的梨花树下抚琴,纱衣轻扬。 “姐姐,你快来看,梨花居然秋天来了,我还从没见过呢?”尘儿乐得眼眯成月牙儿,一手拉着我的衣袖,一手指着梨树说。 我顺着尘儿的指尖抬头仰望一树梨花,梨花缀满枝头,如云似雪,夹带青苗,煞是美丽,而且赏心悦目,花香飘溢。 我纳闷道:“这梨树怎么花开二度,还开得比以往美?” 尘儿喜道:“肯定是姐姐要有喜事了。姐姐一直在树下弹琴,梨树显灵暗示姐姐。” 显灵?迷信。摇了摇头,笑着说:“梨花再美,萧瑟秋风中,也绽放不了几天。” 坐在梨树下,面朝碧水湖弹琴,悠扬舒心。梨花如柳絮般飘落在古琴上,飘落在我的头发衣裳上。 “姑姑,姑姑……”一曲终了,便听到远处喊我的稚幼的童声。 回头望去,四岁的侄儿正往我这跑来,红润的圆嘟嘟的小脸,头戴小绒帽,脚踝的铃铛一起一落清脆地响着。我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笑着说:“嵩儿,来这边。”小家伙扑到我怀里,我一下子就把他抱了起来。 大嫂轻提裙摆匆促走来,摸着嵩儿的笑脸嗔怪道:“这孩子,怎么可以老缠着姑姑?姑姑正在弹琴。来,娘抱。” 嵩儿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嘟着小嘴巴,抱着我脖子的手收紧了。 我笑道:“嫂嫂,没事儿,我刚弹完琴,正好陪嵩儿玩玩。” 大嫂浅笑:“这孩子是宠坏了,平日好动调皮。奇怪,怎么到姑姑手里他就安分了?” 我微笑不语,放下嵩儿,逗他玩。 尘儿突然薄怒道:“站住!你是谁?在这里乱逛什么?” 一个惶恐的男声响起:“小的该死。老爷让我去济楼找管家。我是新来的,领路的人刚才有事走开了,我不认得路。” 我闻声望了过去。那是个约摸二十岁的小伙子,古铜色的皮肤,高挑清瘦,老实憨厚的模样,跪着惶恐不安。 我站起身说:“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站起身来后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下子愣在那里不说话。 尘儿怒斥:“小姐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那人脸红到耳根,支吾地说:“小的……小的叫子点。” 我淡淡地说:“尘儿,别吓着人家。你领他去济楼,让管家带他认下路。”“是,小姐。” 二哥 尘儿领他下去没多久后,二哥风尘仆仆地沿着走廊过来,大嫂抱起了嵩儿。二哥未走近,我便开口道:“二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二哥同大嫂打过招呼,溺爱地摸着我的头发:“一年不见,妹妹越发出落得美丽大方了。二哥回家,妹妹难道不欢迎二哥吗?” “二哥说的什么话,我可是一直盼着二哥回家。只是你不是公务繁忙吗?怎么抽得开身千里迢迢回来了?” “我这次回府只能呆上两天便走。陛下许我回家一趟,这个春节怕是无法同家人一起过了。”二哥无奈,又有点生气。 大嫂见我们有话聊,带着嵩儿回去。 我拉着二哥坐在梨花树下,疑惑问:“二哥,你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二哥沉默,我关切地望着他,他看着我的眼睛,怒道:“陛下昏庸,那­;南轩王朝两年前新君登基,虽然年年向我朝进贡,不过表面奉承掩人耳目。实际上近几年南轩王朝兵马渐多。我上奏劝陛下派兵攻打。可气佞臣干政,陛下又好美色,南轩王朝逮着陛下这个弱点给陛下送去十名美女,把陛下迷惑得团团转。陛下声称打仗损民伤财,南轩王朝安分不进犯,我们不应出师无名伤了和气。想不到一向意见不合的丞相与孟将军这次居然合拍。”二哥怒火中烧,起身握拳往树上击去。 二哥官居正二品,丞相是一品大臣,孟将军从一品,军权握在孟将军手中,皇后乃孟将军之女,深得君心。丞相之女虽为贵妃,但丞相的权势稍弱。孟将军心高气傲,炙手可热,朝中大臣一半多是拥护他的。可见二哥在朝如履薄冰。 我心生担忧,“二哥,这番话切不可道于旁人听。若是被朝中人听到,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二哥背脊僵直,低沉道:“二哥知道。只无人述说,在妹妹面前倾吐发泄。” 拉了二哥宽大的袖口,“二哥,在朝为官,伴君如伴虎,现在把持朝政者野心勃勃,朝廷险恶,妹妹劝二哥辞官。这可保哥哥一命。我只愿二哥平平安安就好。” 二哥转头看着我,脸色渐渐柔和,转而望着湖水一言不语。 识破1 茶韵小筑。 小木屋里,紫纱帘轻风浮动,如云舒卷。阳光柔柔的暖暖的,穿过梧桐叶的缝隙,投在晨雾打湿的泥土上,细碎斑驳。 红泥小火炉上泉水“咕咕”地沸腾。茶叶在茶盏里翻动舒展,象牙白的陶瓷茶杯上飘溢着茉莉花的清新。 闻了下,呷了一小口,满足地微笑。 “紫荆,尘儿那丫头去哪了?一早上没见她。”品着茶悠悠地问。 “尘儿姐姐说小姐爱吃桂花糕,今早去摘些桂花了,估计现在在厨房。”紫荆熟练地把装泉水的壶提了下来。 “你也坐下来吧!陪我喝茶,一个人喝怪无聊的。” “是,小姐。”紫荆稍微犹豫了下,但还是恭敬地坐了下来。 梧桐叶携来风声。 “小姐……小姐……”是尘儿的声音,远远传来。急促,慌张,不安。 好像夹有啜泣声,努力控制的样子,别扭诡异。 心咯噔了一下。 急忙起身,大步迈出小筑。 圆形拱门,尘儿神色慌张地朝我小跑而来,跌跌撞撞。粉红色裙角粘了泥土,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微薄的汗。 心又咯噔了一下,高频率跳动着。手捂住胸口,仿佛心随时会跳出来。从没见过她如此刻的模样,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我微怔,声音居然嘶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试探地问道。 “小……小姐……”尘儿喘吁吁地叫了我,发红的眼眶泪水涌上,望着我不到两秒泪珠子一滴一滴地滚了下来。 我怔住了,手指搅着衣裳。 “尘儿姐姐,怎么哭了?”紫荆急忙掏出手帕为尘儿抹泪。 尘儿抓住紫荆的手臂,脚软了一下。 “倒是怎么了?快说。”我怒吼。 “小姐……有人道破了小姐的身份,选秀的两位大人闯上门来了,拦不住,现在在大厅。”尘儿泣不成声,“小姐……这可……怎么办?” 天啊!还是瞒不住,为什么?终究这层纸还是捅破了。怎么可能?是谁?在外泄漏了我的女儿身? 纠结。 甩了尘儿和紫荆朝大厅跑去。“小姐,别去。”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阳光被飘浮的云朵遮蔽,阴影把我包裹了起来。 识破2 大厅在眼前,我放慢了脚步。在门外喘着气,呼吸却像羽毛般轻。 “我们已经见过令爱女扮男装的模样,所以你最好不要玩花招耍我们。”倨傲,得意的声音,“凌老爷,你当过官的应该心知肚明,任何人都不能干涉陛下选秀。”脚步声响起,之后安静。“所以,就算是二公子身居高位,也要遵旨。”趾高气扬里带笑,异常刺耳。 “你们欺人太甚。”爹爹愤懑厉声道。 “哈……哈哈……”两人大笑,其中一人拖长声音,“那又如何?你又能拿我们如何?” 透过细长的门缝瞅到那两个人的侧脸,顿时心里残存的侥幸全跑了。那两个人,我的确见过,那天去绸布庄,他们直盯着我看,猥琐猜疑。我当时没去细想。没想到居然找上门来了,还那么嚣张。我气得咬着嘴唇,心一横,豁出去吧,已经到了这地步,挣扎也是徒劳。 背脊僵硬,握紧拳头。抬脚迈进。 “是不能如何。”冷漠斜睨他们,冷冷笑着说,“两位大人,选秀我们干涉不了。但是,不知是大人们官位高呢?还是我二哥的高?”气愤抬起右手,指着他们怒斥,“你们私闯民宅不说,还敢对二品官员的父亲无礼。你们说,这,我二哥是否治得了你们?啊?” 两人看着我微怔,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降到冰点。眼神惊艳,贪婪。 我皱起眉头,甩袖走向爹爹。冷漠看着他们。 另一个诡异地笑着,“那就请小姐半个月后进宫吧!”说完拂袖而去。 定局1 两位钦差踏出大厅。爹爹抓起茶盏,朝门口摔出,碰到红木窗,“嘭”地碎裂,茶水渗出。碎片闪过一瞬的银光,讽刺地在我凝望下昭示着。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摆明是逼婚,跟恶霸没什么区别。”爹爹浑身颤抖,面部紧绷,太阳穴青筋突兀。 我呆愣了,随即只见爹爹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漪儿,漪儿……如何是好?”失魂落魄绝望而深深地看着我。像老枯树皮的右手掌捂上双眼。 混浊的泪水沿着脸颊滚下。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哭泣声。风声呼啸。 “老爷。”颤抖的轻唤。“嘣”的一响。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焦急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回神。瞥见娘晕倒在门口。 “娘……”我忙跑过去,掐了她的人中。 “夫人,你醒醒……”爹爹轻摇晃娘,担忧悲伤。 娘睁开眼睛,泪水涌上,抓紧爹爹的手臂颤抖虚弱地问:“是不是选上了?” 一地狼藉,我的发呆,爹爹的哭泣。这些,怎不让娘猜到呢? 爹爹点了点头,眼神哀伤。 娘抚着我的脸颊,流下了泪:“我苦命的女儿。” 紫荆扶着尘儿出现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哭了。 这两天,不管是父母兄嫂还是仆人,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怜惜,使我觉得很不舒服。待我比以往更好,我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 定局2 天蒙蒙亮。静谧。晨露湿了土地,湿了我的心。 一夜难眠。铜镜里映出一个憔悴的人儿。 “尘儿,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受不了府里的氛围。”淡淡道,眼眸安静如水。 尘儿双手托着月白色长衫,铜镜里照着她的清秀可人。 我皱起了眉头。现在,有必要再穿男装了吗?恐怕那个人揭我身份之后不消一个时辰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否则也不会连钦差都找上门来。 “尘儿,帮我拿件橙色纱裙吧。以后就只穿女装。”我看着铜镜里的人儿回身。尘儿每次跟我外出也是女扮男装,所以不会有人认出我们来的。 尘儿为我绾了舒心的发髻,看起来很柔美。但是这张脸。我还是­;;蒙上乳白色面纱。眼眸透着灵气。 从后门来到街市。熙熙攘攘。耳边充斥着买卖吆喝声,很是热闹。 尘儿相随于旁。突听有人说:“听说,选秀的钦差在我们黎殷选了凌老爷的千金了。” “千金?凌老爷不是只有三位公子吗?怎么多了位千金?”疑惑的老妪声。 有人吃惊道:“你居然还不知道,凌老爷的三公子自小是女扮男装的。听他府上一仆人说,三小姐绝色倾城。我原本还不相信,认为那个仆人说醉话胡言乱语……” 有一女声急急插话进来:“就是就是,我原也是同你这样想。直到钦差钦点了凌小姐我才信了。” 有一男子道:“我就说嘛,怎么有男子生得像凌三公子般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的?” 有人道:“臭屁,你还不是那仆人道破才这么说的。当初还不是忌妒人家三公子,噢不,是三小姐把你家娘子的魂勾了去。” 他人哈哈大笑。 那人恼羞成怒:“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那老妪道:“三小姐竟如此美吗?连扮成男子都让男子忌妒?” 有人道:“岂止美,是简直比仙女还美。听说钦差见了三小姐后愣了。” 老妪哦的一声。 尘儿面露忧色望着我。我安静地听下去,好像在听别人故事。 一男子惋惜道:“可怜了那三小姐。比其他秀女还漂亮的话,就替那两位钦差提供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一女子道:“你懂什么。若是被陛下选上了,那就是娘娘了,那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也求不来的。” 议论声八卦声越来越多,我已无心再听下去。人家的悲哀,竟成了他人茶后的笑谈,越是悲哀的事,人家越是感兴趣越是聊得起劲,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一样。 看来,外面也没有一片安静的地方让我静静待着了。我慢慢地往府上走。 尘儿紧随着,不安地叫了声“姐姐”。 或许,有些事,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只是时机未到罢了。既然避免不了,我又何必逃脱?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不如我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释怀了很多。嘴角微扬,眼角溢出笑意。安慰尘儿道:“放心,我没事。” 处罚1 我和尘儿回到茶韵小筑品茗,山泉水刚刚烧开,只泡了一盏茶,就听紫荆呼喊“小姐,小姐……”之后来到我面前,一脸开心。 我闻了闻茶香,品了下悠悠问:“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喜事不成,把你乐成那样。” 尘儿也好奇地看着她。 “小姐,老爷查出那个出卖小姐的人了。” 微怔,放下茶杯看着紫荆。刚开始我确实很气愤,想把那个仆人揪出来。可是,现在呢?捅破了,进宫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揪他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严刑拷打解气吗?又有那个必要吗?难道惩罚了别人,就能让自己痛快了吗?没有,我没有。与其记恨,不如淡然。既然是天意,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尘儿骤然上前拉着紫荆的柔荑,怒气冲冲地急道:“那人是谁?快告诉我,我一定要替小姐出气,好好教训他。” 紫荆从没见尘儿生气成这般模样,背脊微僵了一下,有点发愣。尘儿见她吓着紫荆了,柔声道:“好妹妹,快告诉我听。” 紫荆望着淡笑的我,才开口道:“那人是老爷新招的仆人,名叫子点。” “啊!怎么会是他?”尘儿惊讶,显得无法相信。回头望着同样惊异的我,“小姐,是那天那个闯入花园的人,天啊!怎么会是他?”气愤道,“可恶,看他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居然做出伤害小姐的事。简直无法原谅。” 虽然不想追究这件事,但我还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紫荆,说下去。” “是,小姐。那天老爷放了我们一天假,子点和几个朋友去酒栈聚会,喝醉了酒,借酒醉说小姐美若天仙。酒栈的人听罢个个都不相信,都说他说醉话。岂知那子点一听人家不相信他,居然起誓。大家就半信半疑了。之后慢慢传开,说三公子凌唯是女扮男装。”紫荆有些发怒。 “这事怎么那么快传到钦差那了?他们不是刚到黎殷吗?”尘儿疑惑。 紫荆气愤道:“都是子点那厮口无遮拦,偏偏两位钦差当时刚到在酒栈落脚休歇,给他们听了去。”咬牙切齿说,“可气,钦差居然暗中在小姐去绸布庄的路上观察了小姐。”突然哀伤地看着我说,“老爷才找不出法子可以不让小姐进宫的。” 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就发生了,还让人措手不及。我想,若是钦差不知道我穿男装的样子,爹爹会一口咬定那是流言。却未曾料到钦差狡诈得很,抓了把柄,让爹爹无言以对。 在古代,皇宫就是战场。看了很多宫廷剧,那些女子勾心斗角玩尽手段心机,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却是暗流重重,即使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还是会掉进他人设下的圈套。所以,后宫是个无硝烟的战场,争的是权力地位。但是,宫里女子少之又少会去得到帝王的爱。帝王是不能专情,也是不被允许的。她们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地位,只有高地位,才能保得了她们的性命和权势。 处罚2 紫荆喜道:“小姐,那子点招了。老爷现在在大厅用家法惩罚子点呢。真好,为小姐解气了。” 我一听站了起来,爹爹很少用家法处罚下人,只有怒不可遏时。我急忙小跑去大厅。 尘儿以为我很开心,跟在我后面乐呵呵地说:“姐姐,这次可以出气了。” 我怒斥:“谁说我生气了。他只不过是酒后失言,谁不会酒醉乱言。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做人要有宽恕的心。” 尘儿看着我的怒容,说:“小姐,对不起,我错了。” 我看了她一眼,又加快了步伐。 大厅拐角处,凄厉的喊声刺耳。 至大厅门口,手扶着门框喘着气。子点被人按在长板凳上,两根粗重的木棍往他屁股上打,鲜血淋漓。 “住手,快住手。”我急道。 两个持棍的停了。环顾了大厅,才发现聚了很多人,每个人脸上既是气愤也是泄愤的痛快。 “漪儿,你来得正好。这个卑鄙的小人,泄漏你的身份,爹用家法处罚他……”大哥指着他,狠狠道。 这番话,听着难受。我是现代人,虽穿越到古代生活了十三年,有些东西受古人影响被古人同化,但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无法改变,譬如,人权,自由。难受地咬着嘴唇。 大哥话未说完,我凝视爹爹说:“爹爹,放了他吧!” 众人诧异,呆楞,有的像是下巴脱臼般合不上了。鸦雀无声,子点痛苦的呻吟异常清晰。约过了两分钟,大家交头接耳,显然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子点出卖了我,我却放了他? “漪儿,这……”爹爹迟疑道。 我走了进去,白色纱衣无风自动。 “爹爹,放了他吧!还记得那卦吗?既然是天意,就算他不说,终有一天还是会应验的。”我见爹爹眼神柔和了些,知道他在动摇,继续下药道,“爹爹一向行善积德,女儿不希望爹爹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再说,方丈不是曾说我自有贵人相助吗?爹爹放心好了,就算是女儿进宫了,女儿也保护自己的。” 爹爹沉默了,怜爱地看着我,对子点严肃道:“小姐替你求情,老夫放了你。”对管家说,“老程,给他这个月的工钱,辞了他。” 子点流了泪,红着眼眶虚弱地哽咽道:“老爷……小姐……小的该死……”昏厥了过去。 人命 子点昏厥之后,爹爹命人好生照顾他。我才回了静月阁。 翌日清早。露水粘附在针尖般叶子上,圆滚滚的,仿佛叶子上长了珍珠,晶莹剔透。一滴小露珠滑到另一滴小露珠上,于是聚合着滑到叶尖,像调皮的小猴悬挂着树枝,终于松开落到泥土上。月季花瓣也缀些露珠,越发显得娇羞柔美。 空气清香。 舀在手心里的水,穿过指缝,急剧地落在月季花瓣上。水,慢慢流失,从修长的指尖滴落。 “姐姐,我好生奇怪。”尘儿接过我手上盛水的容器。 “哦,怎么说?”我笑赏着花儿问。 “姐姐快进宫了,怎么一点也不担心紧张或是憧憬兴奋?好像一切与你无关。” “说不担忧是假的。但没什么是值得憧憬的。我只希望能在后宫自保。”叹了口气,“进宫了再走一步算一步吧。” 阳光柔和,却有点冷。 “对了,大哥今天为嵩儿请了启蒙老师,开始上学的第一天。我们去看看吧!”稍微整理下衣裳。 镂空的长廊,迂回,池水环绕,满池荷叶已经枯萎蜷缩。萧瑟冷清。 有几个仆人一脸慌张恐慌,步伐急促。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拉着一个女仆问。 她望了我一眼,恐慌的脸惊愕了下,支吾说:“小姐,今早有人发现子点在房间悬梁自尽了。” 骤然耳朵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啊!小姐,你抓疼我了。”女仆痛得皱眉。 我松开了手,却脚软了一下险些跌倒。尘儿忙扶了我一下,担心道:“小姐。” “怎么可能呢?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那么憨厚的人。”我喃喃自语,朝着聚集仆人的地方踉跄走去。两个人抬了子点的尸体出来。僵硬笔直。 我呆愣在那,脑袋一片空白。 大哥也在那,走过来说:“妹妹,回去吧。你是快进宫的人,别粘了晦气。” “什么晦气,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我怒吼。第一次对大哥发起脾气,大哥愣了下。 “小姐。昨天子点回来后一直口里念叨着他对不起老爷小姐。没想到他昨晚就自尽了。”一个与子点年龄相仿的仆人哀伤地说。 原来,人命可以那样轻贱。我并不怨恨过任何人,也没责怪他,为什么要选择以死谢罪呢? 义妹 恍惚地回到静月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好几天,连爹娘来看我都被我拒之门外。梦里,一会是子点僵硬冷冰的尸体,一会是慕容老师刻在我肩上的梅花,一会是些零零碎碎模糊的片段,陌生的人,陌生的感觉。常常夜里惊醒,一身冷汗。 深夜。一灯如豆。树叶的影子在纸窗上摇晃。披了披风,走到梳妆台推开了纸窗,夜风窜了进来扑在我脸上,让我清醒了很多。树叶筛月影,斑驳动人。 “姐姐。” 我转身,尘儿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流着泪。“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忙扶起她。 “不。姐姐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尘儿硬是挣扎着。 “你先起来再说。这样跪着容易生病,你若是生病了,谁来照顾我。” 尘儿眉宇间哀愁,摇了摇头。她可是从没跪过我的。“自从子点死后,姐姐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去。姐姐是否是不愿进宫?”尘儿啜泣,“我希望姐姐永远快乐无忧,寻得一心人。姐姐,让尘儿替你进宫吧!” 替我进宫?依尘儿的单纯,哪是后宫女子的对手。再说,这怎么可能。我不希望再看见他人因我而死。 “傻丫头,起来吧。”我扶起她道,“紫荆那天说了,钦差识得我。你若替我而被识破的话,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我不想连累家人,更不愿拖你下水。” 这夜,未眠。黎明驱散了黑暗,天空泛白。 大厅里。 “爹爹,女儿同你商量件事。”爹爹见我浅笑,很是欣慰。我已锁了自己那么多天,爹爹又怎么会不担心呢?离进宫不过三天了。 “漪儿,你说,什么事爹爹都答应。” “爹爹,我想让爹爹收尘儿为义女。尘儿自小伴我左右,情同姐妹,如今我快进宫,怕是日后难以服侍爹爹了,我想让尘儿代我好好孝敬爹爹。”这些天,想了很多,该来的始终躲不了。说这番话,不禁伤感。 爹爹老泪纵横,点了点头。 尘儿知道后抱着我怆然泪下。我却欣慰地笑了。 过节 明早就要进宫了。恰巧今晚是黎殷十年一度的菊花节。 难得女装上街,突然玩心大起,就是这张脸铁定会掀起狂澜的,一想到比明星还明星,尘儿又不是保镖,那我可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咯。戴面纱,嫌麻烦,万一有美食那我岂不是吃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咽口水了?邪邪地坏笑,抓起胭脂水粉往脸上乱抹,右眼涂了个大大的淤青“胎记”,左眼弄了个眼袋,满脸乱点上些“麻子”,穿一件普通人家的衣服。不看我现在这张“艺术”脸,单看身材,粗布衣衫也挡不住柔美的线条。满意得很,放肆地笑。 “姐姐,你笑什么?”铜镜里,尘儿一身水蓝粗布衫,立于我身后。虽然已是我的义妹,但她依旧执意服侍我。 我转身,得意地笑着。尘儿错愕,吓了一跳,拿着手帕急忙就想往我脸上擦。 “停,停。尘儿别擦了我的杰作呀!”我抓着尘儿的手,别过脸去,抗议。 “但是……姐姐,还是我来帮你化妆吧!这也太丑了吧?” “等等,我那是故意的,方便。”我解释着。 “故意?女子爱美,唯独姐姐你美若天仙却故意弄丑。” “走吧走吧!别罗嗦了。”我拽着她往街市赶。 古色古香的阁楼高挂着红灯笼,烛光像是晕在雾里,朦朦胧胧的。酒栈的菊花酒飘逸着香气,只闻着就让人心醉。小摊沿街排开,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精致饰品,金线描边的不同姿态的菊花绸布……琳琅满目。戏台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和尘儿进了客栈。意料之中,聚了很多人,不过大多是文人在吟诗作赋。有一花甲老者慢悠悠道:“今日,是我们黎殷十年一度的菊花节,但是,今日在座诸位不必拘于只以菊花为题做诗。老朽以‘酒’为题,请诸位即兴发挥。” 一些年轻男子纷纷提笔而作,我瞄了一下,失望,实在平庸。不如我来一首吓死人的? “老先生,小女题诗一首可好?”我恭敬道。用余光瞥了斜侧的人,都是惊讶,嘿嘿…一定是惊吓了,谁让我这么丑来着。果然就有鄙夷的话说:“这女子,呃…长得太丑了。”我要的就是这效果。话说“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是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本大小姐偏偏就想出来吓人。 那老者慈祥地点点头,捋须道:“姑娘,请。”尘儿一副以我为傲的俏样,不屑地看着那些人。 跟慕容老师学书法可不是白学的,况且我还融入了王羲之的书法特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气呵成,轻轻放下了毛笔,却发现围看的人眼珠子瞪得圆圆的,面部僵硬,下巴脱臼般嘴巴都可以塞鹅蛋了。那老者一脸惊讶:“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能写出这样的诗,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捋着白胡子,笑起来慈眉善目。其他人一改初见时的鄙夷不屑的目光,钦佩而赞赏。我只是干笑。 “尘儿,我们走吧!”对尘儿耳语,随着调皮一笑。牵起尘儿的手在众人的微笑中离开了客栈。 灯火通明,悬挂着的灯笼微风下轻晃,路边小摊不时传来觥筹交错的清脆声,深居闺房的女子携伴好奇地挑选心仪的饰品或是胭脂水粉蒲扇面具。耳边听着大家谈笑声,心情也愉悦起来。 “姐姐好久都没像现在这般开心了,笑得让尘儿心里一阵温暖。”尘儿挽了我的手臂,秀眉舒展,弯弯的眼睛,好似整个人在紧张中放松了下来。 放灯 我又何尝不知呢?女儿身的泄漏,子点的死,选秀的突然,让我慌乱忧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这样的年代,不是想了拼命了就可以扭转什么,就算依靠了二哥的权势又如何?家离京城何止千里之遥,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最高统治者的一句话就能扼杀了下属的行动。这半个月来想了很多很多,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孤身一人困在荒凉的岛屿,没有食物,夜里瑟缩颤抖地听着阴森凄厉的呼啸声,听不到语言。恐惧而绝望。半个月愁眉难展,弄得大家也跟着我不好受。 烟花在夜空绽放,绚烂夺目,引得行人驻足观赏。“姐姐,你看啊,好美的烟花。”尘儿仰着小脸,陶醉着,烟花像是绽放在她的黑眸里,闪着亮点。 百花灯在涟漪的轻推下悠悠地浮动,若点着昏黄吊灯的渔舟,别有一番韵味。百花灯亦称为许愿灯,人们挑选自己喜欢的花灯,写上心愿置于灯内,点燃灯内的蜡烛,放入江中。满江的花灯,烛光打在江面上恍若繁星点点。 “姐姐,我们也去许愿吧!”尘儿兴高采烈,盯着江中两眼放光,拉着我的袖口满脸期待,“你看,这些灯好美啊!” “那就依你啦。”我挑了红蔷薇灯,却只写了一个愿望:祈祷亲人幸福安康,顺心如意。虔诚地折好,轻推红蔷薇灯流向江中。尘儿挑了百合灯,她在写心愿时我不经意看到了五个端正的字“愿姐姐幸福”,感动地差点落泪,只觉眼眶火辣辣的。 起身走了两个台阶,没有留意到湿滑的青石阶,刚踩了第三级,绣花鞋底一滑,身子向后倾斜--江水。“啊……”口中溢出惊叫,我不会游泳,死了。一惊,腿跟着软了。来个英雄救美吧!我在心里祈祷,虽然我现在很“丑”。 “啊……姐姐……小心……”尘儿在我面前,听见我的喊声敏捷地返身伸手拉我,可惜指尖刚碰到衣襟,我不受控制向后倒。天啊!若是死了是不是可以让我穿回去?呵呵,死了倒是不用进宫了。眼眸紧闭,不敢看了。 斗琴 倏地,臂上一紧,一只大手抓紧了我,惯性一带我来不及站稳就撞进了一个怀里。淡淡的檀香,温暖。我更是吓了一跳,忙睁大眼睛。那是个二十七岁左右的男子,温润如玉,头发用玉冠束起,嘴角轻扬含笑,还是个帅哥。我们现在的姿势,有点暧昧。我忙从他怀里出来,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心跳得慌,急剧,像随时会跳出胸膛。抬手按着胸口,调整呼吸。肯定是惊吓。 “姐姐,没事吧!”尘儿扶着我,上下打量着,面色担忧。 我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没事。” “姑娘想如何谢我呢?”他倒是温和地微笑着。 什么意思?他不会对现在的我很反感吗?我现在很“丑”耶,刚才在客栈那些男的看到我都抽气了。他很奇怪,不对我这个丑女避而远之,还问我想如何谢他。我打量了他,绫罗绸缎,腰间佩戴羊脂白玉,旁边还跟着一小厮,怎么看也是富家子弟,居然问我这穿粗布麻衣的人怎么谢他。但我肯定,不会让我以身相许的,呵呵,老桥段。 许是见我一直没说话盯着他看,他清了下嗓子,我才意识到现在的我很没礼貌,“嗯,那公子说呢?你想我如何谢你?”我反问他,看他到底想干嘛。 修长的手指往我身后指去,我回头看,那里挤满了人,灯笼高挂在大门上,喜庆。有琴声传来。“那里是瑞祥楼,我听说瑞祥楼的酒菜在黎殷是最有名的。”他顿了顿,“不如,我们去那用膳。” 哇,狮子大开口呀!我哀哀地装出委屈的表情,“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心里暗自偷笑,不是我没钱请一餐饭,我家在黎殷富甲一方,只是,我现在这身装扮,脑海里闪过两个字“寒酸”。豪爽答应,身份岂不是很可疑了? “哈哈,这个好办,只要胜了那瑞祥楼擂主宁远的琴赛,就可以免费任点酒菜。” “哦,那公子想去比赛?” 他浓眉一扬,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你去。” “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指着自己确认下。 “嗯。是你谢恩,难道还要我去比?”抿嘴,之后有点藐视地提高声量说,“你不会?” 可笑,我可是弹了十三年,竟敢看轻我,最讨厌那样的眼神语气,“去就去,还怕他不成了。” 他嘿嘿地笑了。 我怎么觉得那眼神是算计。一向冷静的,这会儿怎么落入他的陷阱了? 四人进了瑞祥楼,只听掌柜的说:“还有人敢比试吗?” 四下里交头接耳,你看我我看你的,就是没人敢上。 “我来。”我大喊一声。众人闻声看着我,有人指着我鄙夷地说:“是她吗?呃,丑女也敢出来照面,脸皮可真厚。”有的嘴里“嗤嗤”地笑着摇头。我气愤地握紧拳头,瞪着他们。却也有钦佩道:“她是那个在客栈题诗的女子。” “姑娘,请。”台上坐于琴旁的男子站起身,一袭白袍,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他就是宁远,那个传闻比慕容老师略逊三分的中年男子。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人见此,给我让道。 款步上前,坐于宁远对面的琴旁。 他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如玉器交相碰撞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流淌而出。众人大声喝彩。 我浅笑,回了一曲。这算是北玥王朝的斗琴吗?还真是好玩。 初识 一曲终了,众人呆愣,偌大的酒楼鸦雀无声。 太差了?还是太好了?我想。我望了宁远。挫败的失意,却夹欣喜,表情复杂。我见大家怎么没反应一样,有点不知所措了。 一掌声响起,我看下台下,尘儿拍手朝我调皮一笑。那救我的男子依旧嘴角轻扬,黑眸带着笑意。突然掌声雷动。我开心地笑了。 “姑娘,在下服输。敢问姑娘高师何人?是否是慕容萱?我听姑娘琴风颇似她,却更胜一筹,让在下很是佩服。”宁远谦恭作揖。 “前辈,恕小女子不能言。我钦佩慕容前辈,所以曾向那些听过她弹过琴的长辈学习过,或许这样才琴风颇似。”虽然他已道出慕容老师,可我不想肯定他的猜测,也许会掀起狂澜。慕容老师是“琴仙”,仰慕她的人自然很多。 “姑娘,请上雅间用膳。”掌柜的领路,我示意三人跟上。 尘儿挽上我的手臂,在我耳边细语:“姐姐,你看到了吗?你的琴音销魂醉魄哦。” 用膳时那男子开口道:“想不到你真人不露相。”我讪讪地笑,佯傻。 酒菜很丰盛,满满的一桌,招牌菜全齐,宁远还送上了百年陈酿的女儿红。我瞅了他一眼,心想:这下满意了吧! “我还没请问姑娘芳名呢?我们有缘相识一场,交个朋友如何?先自我介绍,我叫楚括,府在京都。” “殷棠。在凌府打杂。”我撒谎了,凌璃漪这名,还真不能用。“楚公子怎么会到黎殷?” “游山玩水,刚巧碰上了黎殷十年一度的菊花节。” 饭后小二端来茶果。 “姐姐,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明早……”尘儿提醒,我见窗外夜幕深暗,怕是凌晨了。 “姐姐……”尘儿扯了我的袖口,我望着窗外发呆了,些许愁绪袭来。收回思绪,起身微拉衣角,笑道:“楚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告辞了。” 楚括也站起来,旁边的小厮小退一步。楚括沉默地看着我,我无意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愫,慌乱地低下了头。良久,磁性的嗓音犹豫道:“那……后会有期。” 我抬头一笑,楚括却微怔。 我和尘儿一回静月阁,我倒头就睡着了。 离别1 “姐姐,醒醒……”我困倦地努力睁眼,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闭着眼睛呢喃:“尘儿,再让我睡会……”我睡多久了,感觉不过刚闭上眼睛就被叫醒了。 “姐姐,不能再睡了,上妆之后就要进宫了,会赶不及的。” 我猛然清醒,今后独留我一人在人心险恶的宫廷作战了吗?黯淡了心,撑起身坐在床沿发呆。 昏黄的寝室,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属于夜的静谧。半开的窗棂,天空似墨汁在水中渲染,淡了墨黑,浅浅的似白非白。 我提不起兴头,任由尘儿和两个丫鬟摆弄。 天渐渐泛白,阳光洒进内室,带着寒意,我不由得打了一颤。 “我的女儿啊……”娘直奔内室而来。丫鬟们见了福了福身。我起身,娘拉我重新坐下,爱怜地抚着我的头。我抬头凝视着她,红血丝的眼瞳,眼圈微红。她,一夜未眠,哭过了?也是,十八年来,把我当掌上明珠百般疼爱,如今,独让我孑身远嫁京都,困在一个是非险恶的深宫,服侍昏庸好美色的君王,难道不是彻底毁了一个母亲的希望吗?希望着自己的女儿有一个真心相待的良人。或许,今后想见亦难。“让娘为女儿梳最后一次头。” 泪水不禁在眼眶里打转,我吸了吸鼻子,看着铜镜中娘左手轻握我的头发,右手执玉梳颤巍巍地梳理着,什么话也没说。 铜镜里,淡雅的发髻绾了起来。身穿银丝绣兰米色裙,外罩红纱织丝裳,耳着玳瑁光,手腕套玛瑙白玉镯。 娘为我斜插了一根淡紫玉簪,温柔笑着说:“我的女儿永远是天底下最美的。” 泪水迷蒙了我的眼,豆大地打湿了胸前的衣裳,我看见铜镜里娘眼泪潸潸。回身抱着她的腰,哭了喊了她。 娘半弯腰温暖的手捧着我的脸颊,浅笑道:“哭花了就变丑咯。不哭,今天算是你出嫁的日子,应该开心。”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十八年的朝夕相处,这次的离别,什么时候才能重聚?我恋着这个温暖了我的家,一花一木,还有爱我牵挂我的亲人。 “夫人,老爷说时辰到了,两位大人早已到了大厅,老爷说来请小姐过去。”紫荆传了话静候在旁边。 “走吧!”娘掏出手帕为我拭泪,稍稍在我脸上扑了点粉。“娘,再等会。” 莲步走到琴架,轻抚古琴。尘儿跟了上来,哽咽说:“姐姐,我帮你抱琴。”说着伸出了手。 我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这琴,尘儿帮姐姐保管,我不想带进皇宫。只怕被贪财的小人觊觎了去。帮我把琵琶抱来吧!”尘儿流泪点了点头,抱着琵琶说:“尘儿好想陪伴姐姐,照顾姐姐。” “尘儿不伤心了,姐姐会照顾自己的,皇宫里也有人照顾我的。”我安慰道。 “可是,不一样。那些人不了解姐姐的生活饮食,我不放心。”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递给她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 离别2 娘同我去大厅,尘儿和紫荆尾随。 穿过走廊,拐进大厅,只见那两位钦差悠闲地轻叩茶盏吃茶。我冷漠地哼了一下。卑鄙小人。 他们见了我,停下动作,放下茶盏,笑着盯着我,让我觉得恶心得想吐。“启程进宫吧!”那两人撑起椅把站了起来。 “等等,两位大人稍候片刻,我有话同女儿交代。”爹爹急急道。 那两人一脸不耐烦,一人沉着脸道:“那快点,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爹爹拉着我到画着四季山水的水墨画屏风后,拉起我的手塞了三千两银票。我怔了下,细声道:“爹爹,这……”爹爹压低声音:“在皇宫万事都需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多点总是好的。”哀伤哽咽道,“出门在外,凡是小心谨慎,多长个心眼,切勿说错话做错事。”我坚定地点了点头,“爹爹放心好了,女儿自有分寸。” “快点,别耽误了时辰。”外面不耐烦地催促着。 “爹爹,保重。”离别愁绪涌上心头,酸胀地很是难受。爹爹很疼爱我,把我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角怕融了,虽然方丈那卦“可兴国,亦可亡国”的解说让爹爹担忧我会成为惑国殃民的女子,但是却不影响爹爹对我的疼爱。所以,我一向要什么,爹爹都会满足我。唯独这次,有心无力。爹爹是伤了心了,老泪纵横。 翠幄清油车停在大门口,两个仆人各牵着一匹马。家人送我出了门口,娘、嫂子、尘儿哭泣着,嵩儿在大嫂怀里挣扎着,伸着小手嚷着要我抱,我亲了他的小脸,从大嫂手里抱了过来,笑着哄他:“嵩儿乖哦,要听你娘亲的话,孝敬父母,知道吗?”他睁着可爱的大眼睛,好似听懂又像还不懂懵懂地点了点头。 钦差又催促着,大嫂接过嵩儿。尘儿声音颤抖地叫了我一声,我轻捏了她的脸颊,“尘儿要代我好好照顾爹娘哦。” 一个丫鬟扶着我上了马车,我看了他们最后一眼,进了马车,幕布垂下。我闭上眼睛,怕我会忍不住,想着他们落泪。皮鞭抽打了马,车夫“驾”的一声,车轮滚滚地转动起来,车身晃动前行。耳边传来嵩儿哇哇的哭喊声“我要姑姑,姑姑……”心一阵抽紧,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前方的路,究竟可以让我如何去走?深锁的深宫大院,有可以让我呼吸的空气吗?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昏君,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一个没有爱的地方,生活会是怎样? 车轮辗过了许多平坦的或是崎岖的路。未到京都的时候冬天早已来了,白雪皑皑,整个天地银装素裹,寂静无声。 永巷1 马车停在了宫门外,随行伺候我的大丫鬟小心扶我下了马车。那两位钦差已下了车,身上的青灰棉袄裹得严实。守护的侍卫包围在我们身旁。 一丝寒风也没有,阳光贴在积雪上,闪烁光芒,雪水有的从负重的枝叶上滴落,却很冷。清早就有人家出来扫雪。积水使得土地湿漉漉。大冷的空气,我依旧难以适应,拢了拢紧身上罩着的大红羽缎对襟褂子。 “姑娘很冷吗?”大丫鬟张口往自己手心呼着热气,戳了戳手,想暖和暖和。马车里还是暖和点的。呼吸说话的热气如雾冒着。 我不否认地点了点头。一路同行,我不怎么同她说话,而她也只是尽她护送服侍我的命令。 我扫视了偌大的宫门,也停着不少的马车,每辆马车都有侍卫守护,先后有女子从马车里出来。乍一看,人还不少。 各地方的钦差们在北玥王朝仔细甄选了二十名秀女,由钦差和侍卫一路护送到京都,之后在固定的时间到宫门口集合,到时宫里的内务府总管会出来迎接。那些钦差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同时也会有不少的赏赐。 “请二十名秀女上前集合。”尖细的声音高喊,我倏然浑身一颤,貌似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侍卫纷纷退后,气势凌凌,秀女们莲步轻移,纤腰婀娜,锦缎束身。 “各位承陛下圣恩,今皆封为才人,入住永巷,即日起由掌教后宫宫规的阮姑姑授尔等规矩。杂家现在领你们去永巷。”说话的,一身深蓝色宫装,尖声细语。内务府总管刘公公。 “喏。”福了福身,同她们随刘公公踏入了宫门。走了一会,我听到,宫门笨重而有力“轰”地震响,回首一瞥,朱门已阖上。 一路随行,路长得仿佛走不到头,湿漉漉的青石砖上细碎的脚步声。仰头望去,灰褐坚固的石墙高高地矗起,我有一瞬的恍惚,看着石壁穿入云霄,阳光像透过三棱镜,七彩光跳动斜斜闪射在我的眸瞳里。 深宫似海,何处是尽头?难道那一卦,真的注定我会一辈子困在这里吗?一个陌生地让我心生恐惧的皇宫。这里,到底养着怎样的人? 永巷2 穿过了大甬道,七拐八拐地让我有点晕头转向,来到复道行空的长廊,长廊镂刻精美的图画,古风浓重。走过长廊,拐过小道,眼前是端庄肃穆的芳仪殿,是主间,住着阮姑姑。芳仪殿左右均有十来间厢房,分配给才人们,厢房简朴整洁不失雅韵,倒让我欢喜。 我们静侯在主间外堂。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步履轻盈而出,容貌平凡,却给我威严的感觉。她严肃道:“我是掌教宫规的阮芸,各位才人鞍马劳顿,先去厢房歇息,我已经为你们分配了一名服侍丫鬟和各自的寝室,明日起就开始学习宫规。退下吧!”言毕右手轻抬,长袖一挥,众人回了厢房。 翌日。天刚亮,我们就聚在主间,阮姑姑道:“皇宫不比外头,规矩是严得很的,稍微出点差错就会随时引祸上身。你们是待召的才人,更要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语,什么不该做不该说的都要三思。既然我是管教你们宫规的,我就会秉公处理,所以,你们更要用心学,知道了吗?”身穿蜜合色棉袄,柳叶眉宇间透着严厉。 学习宫规是个很辛苦的过程,枯燥一遍又一遍地重练着,一天下来,往往有点虚脱感。除此之外,还要深造自己的特长,幸好我已经达到了很高的造诣,学起来不费劲反而有更大的收获和进步。这一个礼拜来,认识了其他十九位才人,每个人都是美女,而美得各有不同。 书香世家小姐柳璞,十七芳龄。肌肤微丰,腮凝新荔,娇若春花,媚如秋月。才人中就她和我处得感情最好。 年素芳,二十芳龄。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睛若秋波,顾盼神飞。只是生性冷傲,没人敢同她攀谈。 范雁,俊眼修眉,鸭蛋脸儿,鼻腻鹅脂。直率豪爽,敢爱敢恨。 沈菀昕,身材合中,温柔沉默,小家碧玉。知书达理,惹人喜爱。 …… 宫规训练枯燥,阮姑姑越发严厉起来,譬如说,路小柔在站立时打了个盹,被阮姑姑罚站了一天不吃不喝,她自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苦,哭泣起来。阮姑姑看都不看她一眼。欧阳若兰吹箫跑调,被罚连续吹三个时辰。我小心翼翼地按照阮姑姑说的做,幸好没有受到处罚,表扬的反而多些。 这半个月的宫训,阮姑姑都是严厉正经的模样,我从没见她笑过,天天把该注意的事项挂在嘴边,我觉得那成了她的口头禅了。不过,暗自观察了她,觉得她心地还是蛮好的。 是不是长久居于深宫就要学会伪装,戴着假面具相对?隐约觉得,半个月的现在,有的女子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同刚刚入宫的时候相比,慢慢少了份纯真,多了份心机。特别是越发地逼近待诏的时刻。 似乎,有一股暗流,开始在永巷流动起来。 梁祝1 今天难得阮姑姑放我们一天假,宫规训练了将近一个月,我们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所以我窝在厢房里睡觉,将服侍我的丫鬟小奈也打发休息去了。 “咚咚”敲门声有节奏地叩响着,我翻了翻身,有点怒意,讨厌睡觉的时候被打扰了。“璃漪姐姐,璃漪姐姐,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睡觉。不要睡了,才人们都聚在景繁园赏花娱乐,就缺你一个人,我特地过来请你来着。快快起来。”柳璞这丫头,一早就来敲我的门,瞌睡虫都被吵走了,睡觉的心情都没了。她是敲不开我的门不罢休了,连她的丫鬟梦儿也帮着说:“凌小主,我家小主唤您很久了。” “好姐姐,别装睡了。”柳璞不罢休了。 挣扎起床,披上褂子,打着哈欠开门佯装抱怨:“柳丫头,一大早就吵得我睡不了好觉,你知不知道我刚做了个好梦,被你搅没了。” 柳璞袖掩朱唇邪邪一笑:“都日上三竿了。嘿嘿,姐姐你这样子真是妩媚……” 我轻拧了她的脸颊:“柳丫头,说什么呢?” 柳璞伸头往房内张望:“小奈呢?怎么不赶紧伺候你梳洗?” “一早被我打发走了。”白了她一眼。 她忙推着我进去,对梦儿吩咐道:“梦儿,快点帮璃漪姐姐梳洗。” “喏。”梦儿熟练地做起事来。 素颜简裳,我不想打扮得太繁复,否则我要被折腾不止一个时辰活受罪。 赶往后花园路上。“难得一天假,大家怎么不好好休息,到花园做什么?” “姐姐以为人家像你那样一放假就睡吗?一点情调也没有。我们当然去弹琴起舞对弈。”柳璞跟我混熟了,说话都随便不客气了。 就知道,古代女子除了这点事也没什么可以消遣消磨时间了。 还没到景繁园,铮铮悦耳琴声飘来,像跳动的音符溅落雨中。初春开始到来,鹅黄稚嫩的芽儿正在苏醒抽出,有了生机。才人还真的聚集了,呵呵,难得。 “哎呀,凌妹妹可算来了,让姐妹们好等了。缺了你还真是无趣。快快来,今天打算讲什么好听的故事没?”说话的是朝定州知府的千金彤莺,二十芳龄,有时候有千金小姐的架势,其实平易近人。 “彤姐姐,抱歉了,让你们久等了,妹妹我贪睡,睡过了头。”我客气地回她。 枯燥的生活,偶尔得闲,我就把现代所学所知的故事搬来说给她们听,这里是架空的世界,自然没听过这些故事,因此特别地喜欢听,不管是历史的还是童话的。彤莺话一说完,那些女子显得很兴奋,范雁直奔我而来,挽起我的手臂满脸期待:“璃漪,快讲给我们听,我们等你很久了。” 呃,今天休假还聚会,只是为了等我讲故事?天啊!她们知道不?讲故事对我来说可是苦差事。哎,盛情难却。 “不如,我讲个爱情故事,可好?” “好啊好啊……”我看了一眼,大家都乐得点头。唯独年素芳冷漠地站在人群末不说话,还真是个冷美人。 梁祝2 如绿毯般的草地很是柔软,大家今天抛下了礼仪规矩,随地而坐,但是坐姿优雅柔美。 “这个故事叫《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是1600多年以前的东晋末年。是一个士族与平民对立,爱情自由与传统束缚不能并存的时代。上虞士族小姐祝英台,排行第九,是父母唯一的女儿。生得聪明娇美、活泼灵秀、纯真执着。从小喜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她不甘世俗,不让须眉,千方百计说服父母,女扮男装去杭州读书。出门不久,即遇上曾在月老寺邂逅的会稽穷书生梁山伯……”声情并茂地讲着,从梁祝的相识到相恋,讲到马文才逼婚,梁山伯病逝,相殉,化蝶。讲故事的全过程中,才人们一开始满脸兴趣,憧憬,愉悦,之后讲到梁十八里相送时有人嗔怪“梁山伯真是块木头”,讲到马文才逼婚时她们很是气愤,讲到梁山伯病逝时悲伤地掏起手帕抹泪了,讲到英台哭坟时哭得都啜泣了,最后化蝶反而欣慰感动。搞得对于这个故事烂熟得麻木的我都有点感情了。喜怒哀乐,我算是全见识了,千变万化的表情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真感人啊!姐姐。”柳璞一脸感动。 倏然,年素芳站了起来,拍了拍碎花纱裙,冷冷地哼了声,“愚蠢的祝英台,放着有权势地位的马文才不嫁,偏偏宁愿殉情。”抛下这么一句话,就孤傲地转身走了。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回神时不经意间余光瞥见才人中有的表情凝重。我微蹙眉头。 范雁以为我因为年素芳的话不开心了,笑着说:“璃漪,年素芳就是这样,你别介意,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其他人也附和范雁的话。 我莞尔一笑。 再见1 春节热热闹闹过了,想不到我同二哥一样无法在家过年。二哥好吗?家里人过得好吗?思念涌上心头,久久地萦绕不散。阮姑姑又开始教我们新的规矩了,比如如何伺候君主等等。 气温提前暖和,景繁园如雪的山茶花、满山鲜红的杜鹃花、富贵象征的牡丹、随风舞动的蝴蝶兰争相绽放,百花怒放,美得心醉。这更加吸引爱花的才人们在景繁园逗留,由于大家渐渐习惯宫里的生活,宫规礼仪都悉数学会,所以阮姑姑允许我们在景繁园赏花弹琴跳舞对弈,不再加以干涉,这更让大家高兴了。 沈菀昕,路小柔和周诗诗倚在栏杆聊天喂鱼,湖水上荡着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晕开,水面不时地冒着泡泡。赵婷嫣弹琴,琴声婉转,其他才人闻琴起舞,舞袖挥动,纱裙轻如柳絮飘逸,柔中带刚,别有韵味。 “璃漪姐姐,你的曲子很特别很好听,我都从没听过的,你教教我吧。”柳璞言语含笑,楚楚动人,也抱着琵琶兴趣高昂地请教着。柳璞擅长琵琶,指法娴熟,又特别热衷我弹得曲子——现代的流行和古典音乐。 杨柳依依,轻轻拂动,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波上,影子晃动着,像个调皮的小孩子搅着水玩。 “这些都是我家乡的曲子,我的家乡离京都很远很远,你身居闺中,自然从没听过啦。” 柳璞“哦”地点了点头。真是天真的丫头。每次看到她,我都会联想到尘儿。尘儿那丫头,想起我了吗? 如削葱根的手指娴熟地弹着琵琶,挑钩滚变换指法。我挑了一些好听清越的曲子,旋律又是婉转悠扬,耐心地演奏,分析给柳璞听。柳璞很聪颖,一下子就记住了旋律指法,用心地弹了起来,微仰俏脸含笑问:“对吗?” “嗯,很好。”我满意地笑着。 “还是没姐姐弹的好,老是觉得我的音律里,少了一点感觉。”柳璞沉思着,又笑着悄悄在我耳边说,“姐姐真是集美貌智慧于一身,才人里就数姐姐最美,又能歌善舞。我好羡慕姐姐呢。” 我在她的鼻子上用指腹轻划了下,嗔笑道:“柳丫头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懂得讨人欢心啦?” “本来就是嘛!”柳璞掩唇浅笑。 我佯装生气。 柳璞以为真,敛去笑意,拉着我的衣袖口一脸紧张地轻声细语:“好姐姐,我实话实说嘛,好了,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 我噗嗤一笑:“逗你玩的,小丫头。” 柳璞笑了起来,娇若春花。“璃漪姐姐,再教我一曲新的。” “你这丫头,真贪心。”我笑着说。说罢又抚上一曲《倾心相随》。 “所有的声音里,歌声最动听 春天的色彩中,花朵最艳丽 仰望苍穹,最远是星辰 走遍大地,道路最弯曲 最宽的不是沙漠也不是大海 最长的不是河流也不是历史 谁能够千年不朽落叶飘香 只要你无怨无悔倾心相随 ……” 再见2 收了缭绕的余音。柳璞陶醉道:“姐姐,好好听。” 忽然,一个试探的磁性男声响起:“凌璃漪?” 我回过头去,黑色吊靴,一身锦衣玉袍,腰间羊脂白玉佩,嘴角轻扬,黑眸含笑。我怔了怔。 他在看到我的时候也明显怔了一下,又试探地说了一句:“殷棠?”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之后变得温柔如水,“这曲子,还真特别。把感情都唱进去了。” 他这话,真奇怪,我怎么觉得有股酸酸的醋味? 柳璞眼神不解地在我们俩身上转移。我浅笑,起身站了起来,福了福身:“楚公子,别来无恙。” 他,究竟是谁?北玥王朝的臣子?不可能。臣子是不可以进出永巷的。深宫,岂是任何男子都能进。 我在心里不断地猜测他的身份。 “我该如何称呼你?凌璃漪?还是殷棠?”他伸前身子,在我耳边轻问。温热的气息搔痒着我的耳根,我的脸颊不禁一红,忙退了一步。 才人们都带着莫名迷茫猜测的眼神来回在我们之间游走。有的才人居然仰慕地说:“他是谁?长得真俊。” 我差点石化在那,继而风化。 我支吾着说:“凌璃漪。” “哦?想不到你居然是秀女。”楚括站直了身子。顿觉他身上透着一股威严的气息,我不禁警惕起来。他,怎么得知我的名字是凌璃漪? 身份 我在出神之际,突听到大家清脆娇柔地说:“阮姑姑安好。” 我神游太虚,反应迟钝,也没出声问好。柳璞拉了下我的袖口,我才福了福身行了礼。最讨厌烦琐的礼节,在自己府上我是小姐所以可以免去仆人对我下跪之类的,但是,这里是让人望而生畏的皇宫,不遵循规矩礼节,随时都会惹祸上身,我只能随了,否则小命不保,我可不想死在这该死的东西上。 楚括也不回过身去,一直看着我微笑,他的笑容阳光舒心,温润如玉,那些女子更是一脸花痴样,我尴尬地进也不行退也不行,他对阮姑姑这般视而不见,地位应该很高,连旁边跟来的公公也静候着。 阮姑姑稍有点疑惑,打量了楚括,诧异慢慢浮现脸上,躬身行礼道:“参见十王爷。” 他居然是王爷? 阮姑姑一说完,才人们纷纷见礼。出乎意料的,我又微怔,惊异地盯着他。阮姑姑薄怒:“凌才人,见了王爷还不快行礼。”阮姑姑拿眼神暗示我,她有点生气了,我今日把她教的宫规都忘了。 我敛去迷惘,正了正身子,刚要行礼,楚括袖手轻拂,一丝风微弱而过,耳边只听到严肃正经的声音:“以后她见到本王,不必行礼。” 背脊微僵。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我看了阮姑姑,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其他才人更是出乎意料眼色古怪。秀眉微蹙,轻咬下唇。楚括给我找麻烦了。 柳璞丫头却暧昧地看着我们微微一笑。呃,柳丫头误会了。 待到楚括一走,八卦的就追着我问为什么会认识十王爷,是怎么认识的。哎,解释太累了。她们围着我,一点新鲜空气也没有。 “都给我安静规矩点,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阮姑姑厉声大斥,“忘记宫规了吗?是不是想受惩罚?” 阮姑姑的话快接近圣旨了,一说完话,大家都安静地整齐站好,我也解脱了,开心。 画像1 “皇后娘娘口谕,明天和后天两天将派宫廷画师来芳仪殿为大家画像,你们各自好好准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被陛下圈点了,就有可能成为昭仪。”阮姑姑说着话的时候,视线多次停留在我身上,弄得我莫名其妙。 “真的吗?画师要来了?”沈菀昕笑靥欣喜,明明听到了还是不敢相信想确认。才人们都喜形于色,纷纷交头接耳,一下子又嘈杂了起来。 “那我要好好打扮了?该穿什么衣裳好呢?” “婷嫣姐姐,你说我化什么妆好呢?” “呀,明天要画像了,现在赶紧回厢房准备去。” …… 脚步声细碎响起,纱裙无风自动,珠钗摇晃。大家变得一脸紧张严肃兴奋起来,拿捏不定主意,问问身边的人,又想得出神。有的才人急急地唤着身边的丫鬟,匆匆赶回自己的厢房。 “璃漪姐姐,你说,我穿什么裙子好呢?”柳璞眸瞳似水清澈,咬着樱桃小嘴认真地想着。 她这般模样,还真是可爱:“呵呵,柳丫头怎么打扮都美丽动人。” “姐姐别取笑我了,画像很重要的,若是被陛下圈中了,就可以不用呆在永巷里了。” 永巷,一个让被选入宫的女子厌倦害怕的地方,有着高耸入云坚如磐石的城墙。一旦没被陛下选中,就注定会困在这里年华逝去容颜不在。美貌,不管是在古代还是未来,始终是女子心里的烙印,有哪个女子,在碰上自己心上人的时候会不在意对方在不在乎她的容貌?在这样的封建社会,美貌就是女子的筹码,用来为自己的后半生下注,男子相中的,偏偏就是第一眼那一瞥。 “柳丫头肯定会被选中的,不用担心。”才人中,年素芳冷艳最惹人注意,柳璞娇美温柔最让男子喜欢,所以这两个人被选中的机会最大。 “我说,璃漪姐姐你定会被陛下相中,素颜都能迷死人,用心打扮起来更不得了了。年姐姐跟姐姐比起来,只占四分。所以,我更应该精心打扮了。” 我只笑不语。命格吗?一支卦象,注定了凌璃漪有这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吗?是福,还是祸? 我又暗笑起来,何必过多打扮,倒不如把打扮的钱全塞给明天那个画师,机会,不是会更大吗? 画像2 翌日。画师来了,画具很多,由两个公公吃力地抬着。画师一身锦缎,留着山羊胡须,五十岁左右,骨瘦如柴,眼珠深陷眼袋核桃大。 “请才人们一个一个来,我才好集中精神为各位作画,受了影响就不好了。”低沉如老钟撞击的闷声,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贼亮,猥琐故作正经。 于是,阮姑姑示意大家轮流进殿,阮姑姑从头到尾都在里面,轮到下一个就让宫女出来传。 “最后一位,凌璃漪凌才人。” 排到最后真的好累,虽然坐着等,但是那个画师不知道在搞什么,一幅画要半个多时辰。北玥王朝顶级的画师,就这个画功?从清早等到将近黄昏,他不累我才累呢。像我现在无精打采的样子,画出来还好吗? 整了整衣裳,轻提裙子,莲步轻移,我是坐得脚都麻了,想大发脾气大步迈进去,偏偏是该死的规矩束了手脚,束了心。 一踏进门槛,看见那画师背对着我。哼,好无礼,摆上架子了。阮姑姑纤手一指,我往那个坐垫坐去。画架旁边,放着一个红木箱子,虚掩着,白花花的银子,翡翠玛瑙珍珠,还真不少。 一位公公利索地夹上了画纸,画师慢悠悠地调着颜料。过了一小会,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像被孙悟空定住了般,也呆愣住了。 阮姑姑提醒他,他突发感慨:“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般绝色佳人。” 从第一眼看见这位画师,就心生厌恶,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画师脸色铁青了下,似乎有点气愤。阮姑姑用眼神示意我不可无礼。 “才人知道要怎样才能使你的画像画得真人一样,或者比真人更美吗?”低沉地问着。 “我是外行人,这要请教画师了,画师用心画,难道没有这样的效果吗?”我刻意满不在乎,他想干嘛,我怎么会不知道。二哥道陛下昏庸,权臣干涉朝政,那么,贪污的也就不少了。 那画师睁大了眼珠,腾出一只干枯的大手,做了个手势,要钱呗。 “画师这是什么意思?” 画师明显微怒,“银子,或是首饰。” 还真不要脸,说这话都不会闪到舌头。哦,我想他是老手了。心里更加鄙视。“小女子靠领着宫里那点微薄的俸禄,首饰更是少得可怜,怕是……。”我的意思是喂不饱他的口袋,只是不点明,明眼人岂会不知道我想说什么。这不由使我想起了画师毛延寿,王昭君自恃貌美不肯贿赂,毛延寿便在她的画像上点上丧夫落泪痣。如今,我不肯贿赂,是否这个画师也如毛延寿一样心胸狭隘呢? 那画师闷哼了一声,提笔画了起来,嗖嗖两下子画就完成了。 哼,画那么慢,原来是为了钱。 相劝 回到了厢房,梳洗小憩。倚着窗户,看着叶动,赏着皓月。夜晚的风,凉爽舒心。 “咚咚”木房轻扣。小奈匆匆走向门口,边走边问:“谁啊?来了。” “咿呀”门已开,“阮姑姑安好。”小奈道。 我走了出来,“阮姑姑,有事吗?” “璃漪,我有话,想同你谈谈。我们外面聊聊吧。” 竹叶婆娑,竹影在石桌上扫动。 “璃漪,我看得出你今天是刻意的,刻意得罪画师。”阮姑姑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这是为何?我在宫里十多年了,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很多才人,都是巴不得把钱都似水泼出去,为的就是能被陛下圈中。你怎么?”阮姑姑疑惑。 “阮姑姑,这样,不好吗?我看不惯那样势力的小人。” “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把自己毁了,毁在深宫后院这不见头的永巷。”阮姑姑显然是无法理解我今日俗所做的,说话有点激动,眉头深皱。我很感动,这里,还是有关心我的人。 “阮姑姑,谢谢您的关心。我知道您此番话是为了我好,这些我都懂。但是,我不喜欢卷进后宫,永巷再不好,也总好过后宫。后宫的勾心斗角,您又不是不知道。” “璃漪,成不了陛下的妃子,难道你不痛心在这永巷里韶华渐去吗?为什么不好好把握住这美好的年华呢?你的美貌,是其他才人比不了的,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你要成为妃子,那是轻而易举的。” 我起身,平淡地说:“姑姑听说过一句话吗?‘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再美的容颜,总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候,下场也不见得有多光华。” 阮姑姑眉头稍展,沉默了一会,压低声音道:“陛下四十出头,你才十九年华,日子还是很长的,你也不用担心。” 我浅笑,她,不懂我,我不是要一个爱我容貌的人,而是想找个真正爱我的人。“阮姑姑,我只想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在深宫大院,是没有帝王爱的。”阮姑姑疼惜地轻抚我的脸颊,惋惜地说,“也罢,人各有志。我只是担心你奈不住深宫寂寞,想劝劝你。” “就算是在永巷呆到出宫的日子,我也不后悔。” “哎,三十年,漫长的等待,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一个月,也很痛苦。” 柳璞1 那晚的交谈之后,阮姑姑待我越好了,同我说话之时眼带笑意,不像以前那样一脸严肃。 “璃漪姐姐,昨天你塞给画师多少银子了?”景繁园里,柳璞在我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问。 这柳丫头既然这么问了,那她应该贿赂画师了。 “我什么也没给。”调了调琴弦,这把琴,很普通,向阮姑姑借来的,她说想要什么就和她说一声。慕容老师那把古琴在尘儿那里,自从进了宫之后就没再弹琴了,琵琶几乎是天天弹。试了试音调。 “啊?没有?”柳璞惊讶地叫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引得其他才人纷纷看了过来。 范雁半蹲着摆弄虞美人的手停了下来,对着柳璞疑惑地问:“璞儿妹妹,怎么了?” 柳璞伸头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姐姐你忙吧!” “叫得那么大声,我以为怎么了。”范雁回头弄着花花草草,淡然地说,“没事就好。” 柳璞脸蛋儿微红,朝我吐了吐舌头,“丢脸死了。”抢过我抱在怀里的琵琶,又压低声音说,“姐姐,怎么没有呢?贿赂下画师,他可以帮你画得更好,这样被圈点的机会就大了。我听说,大家都拼命塞给画师,越多越好。这次年姐姐几乎把值钱的首饰都拿给画师了。”一脸正经起来,“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姐姐怎么这会儿迷糊了?” 我笑而不语起身翩翩舞广袖,“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心里很是淡然,琵琶在柳璞手上,想起了阮姑姑的话,又想起昨天每个人的举动,那抹淡然被搅动翻滚,于是跳起舞宣泄起来。柳璞见此弹起了琵琶。 突然琵琶声戛然而止。我停了下来,看见柳璞有点慌张地站起身,福了福身:“王爷安好。” 其他才人也纷纷道:“王爷安好。” “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我盈盈回身,楚括赞赏地鼓了鼓掌,其他人纷纷起身行礼。“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王爷。”他让我不行礼的,但是招呼还是要打的,一支舞跳完,有点喘,调整呼吸,吐气如兰。 “昨天画师来了?”楚括往亭子缓步走去,是疑问也是肯定。 “嗯。”坐在亭子里,宫女上了茶,“王爷是否找我有事?” “难道只允许我有事才来找你的吗?”他瞳孔略一抽紧,薄怒地看着我。难道我说错话了?我缄默不语。 一封信移至我眼前,端正的四个字“姐姐亲启”我认得这笔迹,惊喜地抬起头来,见楚括笑如春风:“这是……给我的?”楚括笑着点了头。 我忙拆了信函,尘儿说家里一切安好勿念,说她每天都很想我为我祈福,二哥在我被选起程没多久得知消息一怒之下辞了官,同大哥经营生意。我喃喃自语道:“这样也好。” 欣慰地微笑起来。“有什么喜事吗?看你开心成这样。”楚括浅笑问我。 “你怎么有这封信?”宫里是不允许宫里人同宫外来信的,所以一直担忧家里是否安好,随着时间越长心里的思念担忧越浓烈。 “还记得菊花节那天吗?”楚括问,我点了点头,“我翌日就登门拜访了,呵呵,想不到你的身份是假的。” “我当时也是无奈之举。”我不好意思地解释了,毕竟对他撒了谎。 他笑出了声:“后来碰见那天跟在你身边的女子,才知道你原来叫凌璃漪,而不是殷棠,也早启程来京了。和尘儿姑娘寒暄几句,她知道我也要回京,便托我捎带来。”他的黑眸清澈,转盼多情,带着笑意迟缓说,“想不到,你居然是那个传得满城皆知的凌家三小姐。” 我嘿嘿地笑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 “让王爷见笑了。” 楚括猝然敛起笑意,“叫我楚括就好,不必一口一声王爷。” 我怔了下,分明看见旁边的公公微颤身子,一副不可思议的错愕。 “这……”有点叫不出口,被宫里人听见了不好。 “我们不是朋友吗?那天菊花节就认了你这个朋友了。”他无害地嘴角扬起。 “嗯……楚括,谢谢你,给我捎了这封信。” 聊聊天,楚括给我讲了他游山玩水的见闻,过了半柱香之后才离开。 柳璞2 柳璞向阮姑姑请示今晚同我睡一屋,得到了阮姑姑的允许。 “璃漪姐姐,我看王爷待你很特别。”柳璞解脱着粉红碎花长裙,嘻嘻笑道。 我慵懒地躺卧在雕花梨木床上,白色半透明帷帐垂下,柳璞朦胧的身影走了过来。 “我们是朋友呗。”我懒洋洋地说着。 柳璞纤手撩开了帷帐,躺了上来,盖上了被子,转头看着我,“我看他看你时的眼神很特别,嗯,怎么说呢?含情脉脉。对,就是含情脉脉。” 我不由一怔,干笑,“瞎说。我们都是待诏的才人。这点,就不允许胡思乱想。” 柳璞吐了吐舌头,靠着我神秘地说:“姐姐,我进宫前曾经听人说,当今陛下的皇位其实原本应该是十王爷的,但没人知道十年前到底是为何,十王爷把皇位给了陛下,只道他好游山玩水朝廷之事他无心管理。你说,这王爷奇怪不奇怪,真让人琢磨不透,放着大好的江山,为何不要呢?” “柳丫头,听来的话切不可乱讲。千万记得,在深宫,话不可说太多,容易惹祸上身。记得了吗?”我郑重其事地叮嘱她。她迷茫地点了点头,我才安心下来。 不过,这楚括,有点让人琢磨不透。 永巷是允许宫里人进来的,但秀女进宫的一个月内就不能,过了一个月后,陛下和妃子公主王爷可以进入永巷,但是,一般是没人想来永巷的。才人却不可以出了永巷,除非有阮姑姑的批准。 “姐姐,你说这批画像什么时候才到了陛下手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了永巷?”忧愁地问着,“姐姐白天生我的气了?”柳璞一脸紧张。 “没有,我怎么会生柳丫头的气呢?” 柳璞一听,微蹙的黛眉舒张下来,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地开口说:“姐姐为什么不贿赂画师,不怕画师扣了姐姐的画吗?那么见陛下就难了。” “扣了也好。反正我不害怕呆在永巷。”我莫名担心起柳璞,这丫头心无城府,着急被圈点,一旦进了后宫,只怕斗不过那些妃子,我更怕她遭人陷害,“柳丫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成为昭仪?为了权势地位吗?”柳璞直摇头,一脸认真:“既然被选为了才人,陛下就是璞儿的良人,所以我想被陛下圈中,不为权势地位。” “但是,没有帝王爱,你会不幸福的。”我心头一紧,想起阮姑姑的话。这深宫,葬送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柳璞无邪地笑了:“我爱陛下,陛下能疼我,就足够了。” 我沉默了,心里沉闷。 柳璞说:“璃漪姐姐你那么美,就算不贿赂画师画像也不会被画师画到丑到哪去,姐姐肯定会被圈点。若画师扣了姐姐的画像而妹妹我有幸被陛下圈点了,我肯定会在陛下面前为姐姐你说好话,让陛下注意你。” 我一惊,佯怒:“柳丫头,你若真的在陛下面前提起我,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妹妹了。”可笑,让那个昏君宠幸,我还不如去死得了。 我知道柳璞的软肋,她最怕我生她的气了。看着她差点哭出来,我才笑着安慰她。唉……我都成了双面人了,变化无常。演技都有进步了。 柳璞不可思议,肯定是无法理解我非常人的说法,茫然地说:“我听姐姐的话便是了。” 这夜,我深知,柳丫头是铁了心踏入深宫后院了,其他才人,也是。这以后,竞争、手段将无时无刻不在。 公主1 突然的一阵雨,偌大的宫殿,雨水从屋檐上不断地落到水中,噼里啪啦地溅起,像掉线的珍珠跳落在地上,淅淅沥沥,溅起了水泡,一下子又破灭了,一个接着一个。之后牛毛细雨绵绵不绝,已经下了三天了。 撑着油纸伞,小心地迈过小小的水坑,雨水打湿了裙摆,打湿了精美的绣花鞋。偶尔脚下稍滑,小奈就会急忙扶着我一脸紧张地说:“小主,小心点,别摔着。” 有时候,很喜欢下雨,倚着窗户,看着雨水从天而降,织成细密的网,网住整个天地,喜欢听着雨水特有的音符,谱奏独特的曲子欢快缠绵又婉转。可是,却不喜欢无尽的毛毛细雨,成天不停地下着,愁煞人。 紫色风铃缀着小巧的浅褐色条纹白贝壳轻轻摇晃,叮当声传得很远很远。雨水慢慢从伞沿滴落,我忙小跑跨过水坑躲到屋檐下,收了油纸伞,轻轻甩着雨水,小奈举袖口擦了额头沾湿的刘海,接过我手里的伞。 “小主,从这条长廊穿过去,拐个弯,没多久就可以到许嫱小主的厢房了。” “嫱姐姐的厢房离得远了点,来到这里就要一刻钟的时间。不知道嫱姐姐烧退了没有?” “小主放心,听许小主的侍女品儿说,许小主烧退了。” “那就好。走,去探望她一下。” 刚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一个小人影急匆匆地跑着。红色彩绣衣裳,白色里衣,红色绣莲小绣花鞋,扎着小辫子,圆润的小脸因为跑步透着粉红,大眼睛笑得弯弯。好可爱的小女孩,五岁左右,眉目清秀,长大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公主,别跑了,当心摔着了。”后面原来还跟着一个老嬷嬷,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全都一脸紧张焦急,跑得直喘气。 小女孩不时地回头,朝着他们吐舌头扮鬼脸,十足的调皮捣蛋。我就说嘛,居然能在这里看见穿着不俗的小孩,原来是个公主,想不到小丫头跑得还蛮快的。 “唉哟,小祖宗,你慢点跑,小心路滑……”老嬷嬷急得直踱脚,怒气冲冲指着身边的奴才道,“还不快点追,摔着了公主,小心你们的狗命。” 四个人吓得面如土色,惊慌地说:“喏。” 小女孩只顾往前跑,也没看前方,又跑得太急了,突然就撞到我了,一下子踉跄起来,我迅速弯腰托着她的背。 公主2 小丫头睁大了眼睛,惊喜地叫着:“仙女姐姐。”声音圆滑清脆稚嫩,娇滴滴的。 “仙女姐姐?呵呵,小主,公主叫你仙女姐姐呢。”小奈笑着说。 小丫头抬头瞪了小奈,小奈一下子就拉下了脸,不敢笑了。丫~小丫头气势架子不小嘛。 我不禁笑了,“公主,天还在下雨,小心路上滑哦,摔倒很疼的。”我哄了哄她。 老嬷嬷喘气着,五个人看到我的时候很是惊讶,打量了我,行礼道:“才人安好。” 我含笑点了点头。 老嬷嬷蹲在小丫头身边,双手轻轻转过小丫头的身子,好言说:“公主,我们快回去吧!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不知道,等会看不到你会着急的。况且雨还在下,玩不了。” 小丫头嘟着小嘴,抱着我的双腿拼命摇着瘦小的身子,大声喊:“我就不要,我不回去,老是闷在殿里好难受。”仰起小脸笑容满面,“我要在这里,你看,我看见仙女姐姐了,我要仙女姐姐陪我玩。” 老嬷嬷一脸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我得想个法子哄她回去才好,不然等会同她玩她还是不回去那我就麻烦了。 “小公主,想不想雨停啊?” 小丫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想。” 哈哈,上钩了。“仙女姐姐帮你停了雨,好不好?” “真的吗?太好了。”高兴地又蹦又跳还拍着小手。 “嗯……”我做了思考状,“公主先回去,仙女姐姐去天宫找龙王,让他停止打喷嚏,雨就会停了,你想去哪玩都可以。” “真的吗?”小丫头乐呵呵,骤然摇了摇头,眼眶眉毛红了起来,童音带着哭腔,“我不要,我要仙女姐姐陪我玩。” 我汗滴,努力掐出一个笑脸:“小公主回去了,我才能把雨停了,雨停了,公主就能想去哪就去哪了,到时候我带更多的仙女姐姐陪公主玩,好不好?”真是糟糕,撒了个欠扁的谎,到时候她知道我骗她更惨了,扣我一个欺“君女”的罪名。算了,先哄她回去要紧。 “真的吗?还有更多仙女姐姐吗?那我们马上回去。”她见我点头,立马拉着嬷嬷命令道,“我们马上回宫去咯。” 老嬷嬷一听,像拿了特赦令一样大乐,我真怕她会像范进得知自己中举般突然乐疯了。 小丫头拉着老嬷嬷赶了回去。 小奈担忧地问:“小主,要是公主知道小主骗她那就糟了。这公主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疼得不得了。怎么办?” “先去看嫱姐姐,公主的事等雨停了再说。”哈,反正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等雨停了那小丫头说不定也忘了。若是忘不了……呃……确实不敢想。难道我会栽在这小丫头手里吗? 探病 “小主,这是许小主的厢房了。”小奈指着我右手方的房间。才人厢房的布局都差不多,许嫱的房间摆放了好几种鲜花,巴掌大的藤叶长长下垂,简单中带着淡淡的怡然。许嫱的贴身宫女索儿正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一身浅绿束腰裙。 “索儿,嫱姐姐好点了吗?”我轻叩门扉,压低声音。 “小主,凌小主看你来了。”索儿看见了我,开心地朝许嫱的寝室说。 “快请凌妹妹进来。”寝室里传来虚弱如黄莺般好听的声音。索儿把盆放到旁边的褐木架上,领我进了寝室。 许嫱正半卧在榻上,身上盖着玫瑰红薄被子,纤手拉着被角,咳嗽了下,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不和谐的红晕。 我莲步上前,坐在榻沿,轻轻拍了她的背部,帮她顺了顺气,“嫱姐姐,感觉好点了吗?”手抚上她的前额,“还好,烧退了。” 许嫱莞尔一笑:“看凌妹妹紧张的,太医来看过开了药,我服过药,没事了,只是虚弱了些。” “姐姐要好生歇息了。我冒昧打扰,来的路上还怕你在睡扰了你清梦。” “哪会呢?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生病期间孤零零一个人,闷得慌。”她眼眸黯淡了下,望了望窗外,“外面还在下雨呢,妹妹会不会淋到雨了?让索儿给你热碗姜汤去,喝了暖和暖和。” 我忙道:“不了,只是湿了裙角,等会就干了,不碍事。”喝姜汤,太恐怖了,那个味我最怕了。 寒暄了几句,我说了一些近几天阮姑姑交待的事和一些笑话。许嫱很有兴致在听,我见她脸上有了些疲惫,便起身告了辞。 左脚刚迈出寝室。“凌妹妹,谢谢你能常来看我。”我一怔,转头看见她蓄满眼眶的泪水一脸感动,我朝她笑了笑,走了出去。 回去路上。 “小奈,嫱姐姐生病期间,来看她的人多吗?” “柳小主,范小主,沈小主,还有彤小主就来过一次。”小奈笑吟吟,“就数小主跑得最勤了。” 若我是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生了病父母不在身边,也会想家的,想想心酸涌上心房。叹了叹气。我不理会什么竞争心计,只想把她们当成好姐妹般亲近。 担忧 每个人面露忧愁。怎么了?刚才激动得很,现在怎么都忧心忡忡了?有的居然一脸苍白,连柳丫头也是这样的表情。 “柳丫头,你怎么了?陛下要来了,怎么就不高兴了?” “璃漪姐姐,”柳璞红着眼圈委屈无奈地挽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语带哭腔小声地说,“怎么办才好?上次画师一来,我把值钱的都给他了。陛下要来了,我没有好的衣裳首饰了,怎么办?怎么办?”说着说着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原来大家担忧的是这个问题。陛下要驾临永巷,的确让才人们出乎意料,因为一直以来都是通过画像挑选的,从没说会亲自出马,才人们就以为只要过了宫廷画师这一关就万事大吉了,于是大手笔地花了那笔钱,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哦,柳丫头担心的是这个啊,没事儿,走,跟我去我的厢房,我还有几件衣裳一直放着没穿,去挑挑看有你合意的没?”我眯眼浅笑,悄悄说。 “真的吗?”柳璞破涕为笑,一会儿又愁眉稍蹙,“但是……让我挑了去,姐姐你呢?” “这不用担心,我一向喜欢简单的,太华丽的看了烦心。” “但是,陛下要来,这次……” “没什么但是的。走吧。”我打断了柳璞的话。既然她一心想成为昭仪,那我帮她圆了这个愿望。 如果我那一刻知道了以后发生的事,我肯定会狠下心去破坏,即使她恨了我也好。 柳璞开心地挑着衣裳和首饰,笑得合不拢嘴了,在铜镜前比划着,不停问我哪件合适。 “凌小主,凌小主,阮姑姑让奴婢送来胭脂水粉。”门外一女声提高声音道。 我对小奈点了下头,示意她去开门。小奈转身走了出去,咿呀的开门声,之后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主,阮姑姑命人送来的胭脂水粉。”小奈双手捧着盒子伸了过来。 精致的湖兰盒子,镶嵌镂空金丝莲花。 “小主,这胭脂刚好是你喜欢的那种颜色,阮姑姑命人送来得太及时了,你的今早刚用完。”小奈把盒子放在了梳妆台上。 “哦,阮姑姑怎么送胭脂给姐姐了?太偏心了,我怎么没有呢?”柳璞提着一件玫瑰红银线绣花对襟薄纱长裙,眉梢轻柔嘴角嗔怨。 “每月这个时候阮姑姑都会为小主们采置胭脂的。柳小主,你不知道吗?” “是吗?这些都是梦儿打理的,我也没去注意过。”柳璞讪讪地笑了,“这么说,每个人都有了?呀!都怪我平时没注意,倒是冤枉了阮姑姑了。”柳璞仔细挑了很久,才挑中了那件玫瑰红银线绣花对襟薄纱长裙和金步摇,穿在她身上华美成熟,又加上少女的娇羞,很是妩媚动人。 毁容 翌日,阳光明媚,春风轻拂。 “小奈,我要穿那件常穿的白色纱裙,给我换了来。”我看着小奈托在手上的猩红对襟牡丹绣裙裳,不觉厌恶烦闷起来。 “但是,下午陛下和皇后娘娘……” 我打断了她的话,怒道:“给我换了就是,但是什么,我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 小奈委屈不住地摇了摇头,眼眶微红。我怔了下,我这是怎么了?突然无缘无故地发了脾气。 “小奈,对不起。我心情不是很好。”我压下怒火,柔声道。 “小主,是奴婢不对,你不用道歉,奴婢去换了就是了。都怪奴婢,擅自替小主做主。” 小奈换来了衣裳,为我梳妆打扮,依我说的,简单的发髻简单的服饰淡淡的妆容。却淡雅脱俗。 用过午膳,突然觉得脸痒而刺痛,那种痒是万蚁噬骨,疼痛也是彻骨的。手抚上脸,心中的恐惧不断加深,因为脸像是长了疙瘩,不再是光滑的皮肤了。跌跌撞撞地跑到梳妆台,颤抖着双手抓起了铜镜,镜里,惊恐的表情,脸上起了很多红疹,恶心得很。我忍不住惊叫起来。心里是恐惧的,我怕这张脸会毁了,我很在乎,在乎自己的容颜,无法忍受那么惊艳的脸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小主,怎么了?”小奈听到我的惊叫声慌张地跑了过来,在我转身那一刻整个人呆愣。 “小……小主,你的脸怎么了?怎么会起红疹?奴婢去拿药膏给你擦。”小奈慌乱起来,拉开抽屉搜着药膏,“怎么办才好?陛下要来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字,“中毒”。不过只是猜测,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起红疹?这种红疹还不是普通的红疹。如果真的是中毒,普通的药膏涂了也没用。 在小奈搜药膏的时候,我镇定了下来,也许有人是怕了我这张脸了,怕我抢了她的一个名额。她,又何必呢?我并没有打算去争,即使她不做手脚我也会想方设法避开陛下。 “小奈,你先不用忙了,帮我把面纱拿来。” “可是,小主……要不奴婢去和阮姑姑说,让她帮你找下大夫。” “来不及了,我们要先去景繁园候驾。” 驾临 柔和温暖的阳光,投影着柔和温暖的影子。杨柳依依,百花飘香,才人们聚在景繁园,衣袂翩迁,婀娜多姿,更是锦上添花。我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走了上去。 “璃漪姐姐,你的脸怎么了?”柳璞看见我走近,从才人里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左右盯着我瞧,视线好像正努力穿透面纱,娇好的容颜渐渐担忧起来。 才人们听见柳璞的话,纷纷回头看着我,有的淡漠,有的疑惑,有的关心。视线扫过,我分明看见她,眸子空洞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她卡在心头的大石,卸下了吗? 我右手抚上了脸颊,一阵阵彻骨的疼痛,“咝”地吸了口气,我哀怨地望着她,这种痛,又怎么比得上心里被她掴的一巴掌痛呢? 她眸瞳慌乱,随即镇定下来。 许嫱范雁焦急地问我,我才别过脸去,强颜欢笑。 她的心,是铁做的吗?生硬而冰冷,即使熔化捂热了,是否也散热得快呢? “璃漪,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戴着面纱?”阮姑姑走了过来,一脸担忧。 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无凭无据揭穿不了她,其实也不想揭穿她。“没事,今早吃错了东西,怕是过敏了,起了红疹。” 阮姑姑怀疑地盯着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大喊:“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九公主驾到。” 阮姑姑忙上前一叩拜,才人们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和慌张,纷纷行礼,齐声道:“陛下圣安,皇后娘娘、公主吉祥。” “起身。”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带着笑。 才人们盈盈起身站好,难掩脸上的喜悦。 我抬起眼皮,偷偷用余光打量了那个身穿深黑蓝朝服,脚登黑色长靴的中年男子,发福的身形,盯着才人们一脸色眯眯,目光极尽放肆,被他盯着的女子娇羞脸红,我的胃里不禁涌上恶心的气味,让我想呕。这就是北玥王朝的君主?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反而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皇后,孟将军之女。锦缎华服,高高绾起的凌云髻,乌黑如玛瑙的秀发,步摇随动作轻晃,年近四十,却如三十,丰腴而红润,黛扫柳叶眉,朱唇微抿,雍容华贵,高傲得让人望而心生畏惧。这样一个女子,统管整个后宫,怕是玩尽手段极攻心计,单单看后宫安宁有序的表面,与昏君治理的朝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再说,她一直稳坐皇后宝座,深得君心。我看,不会只是依靠她那个外强中干的父亲那么简单。 九公主,那个小丫头,她来这里干什么?只见她伸着小脑袋,灵气的大眼睛张得更大,嘟着小嘴皱着眉头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心下一惊,头更低了。不会想找我算帐吧?把她有着最高权势的老爸老妈都拉来了。 我咽了咽口水,快速在心里盘算应对的措施。 威而有力的女声倏然响起,吓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陛下听九公主说她前两天在永巷遇见了仙女姐姐,那仙女还跟她说她要回天宫让龙王收了雨水,带更多仙女下凡,只是……”她转了语气,冷漠道,“却没有再出现过。陛下让公主看了才人们的画像,却没有那位仙女的,所以,陛下亲自前来。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位‘仙女’?” 她的话让我不寒而栗,难道,她打算揪我出来,治我一个罪名吗?一个五岁小孩的话,竟把君主引到了永巷,这陛下,不过好色之徒。 昭仪1 柳璞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抬头看见她朝我努嘴使眼色,疑惑地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不禁心跳加速,什么意思?怎么大家都古怪地瞅着我?难不成以为我是故意接近那个小丫头吧? 皇后说话期间,刘公公命人摆上了坐垫,并卑微地扶陛下坐下,那个发福的身体稍微吃力挪了一下,尽管隔着深色衣衫,依旧可以看见他的肚子肥肉颤动。“你们,有何才艺?展示给寡人看吧。” 皇后抽出搭在一个长相平庸的宫女手腕上的纤细白净如雪的手,优雅地坐下。小丫头不心甘情愿地坐在她母后身边,扭扭捏捏地乱动。 “诺。”阮姑姑福了福身,退了几步,“啪啪”地拍了下手掌,十名奏乐的女子抱着乐器碎步而来。这是阮姑姑事先安排好的,专门为了跳舞的才人准备的。 “回禀陛下,下面是潮定州知府的千金彤莺彤才人的飞天舞。”阮姑姑报了各位才人表演的节目,也是在向陛下和皇后介绍才人。 这次才艺展示,是决定才人在宫里地位如何的关键一搏,陛下欣赏了,那那个女子成为昭仪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在北玥王朝,其实才人的地位高不了宫女多少,受宠了受封为昭仪,昭仪仅次于妃子,皇后统领后宫这是无疑的,皇后之下就是贵妃,贵妃只有一个名额,妃子又次于贵妃。成不了昭仪,没有后台撑腰或姿色不能脱颖而出,呆在永巷的时间久了,会被降为宫女。所以这次,可以说是最后一博。 悠扬的曲子响起,穿过了杨柳的缝隙,穿过了空气,乍一听,心情舒畅。彤莺脚若踩棉絮,脚尖轻点,如风旋转,长袖挥舞如凤,柔中带刚,笑容像高贵的牡丹慢慢地绽放,带着柔和的阳光。 陛下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头伸得老长,看得眼睛不眨一下,不时叫好。 柳璞弹琵琶唱曲,独特的调子和甜美的嗓音亦得喝彩。一曲歌尽,柳璞退下来时冲我一笑。 吹箫,弹琴,跳舞……形式并不多,也不过那几种,除了彤莺的舞,柳璞的曲,沈菀昕的画,范雁的歌,接下来的其他才人这几样并不怎么出色也没什么新奇,我站在人群里开始犯困打哈欠,也没精神去欣赏了。 熟悉的音调骤然而起,我一听微怔,顿时没了倦意,错开了身子,不由身子一僵。 淡淡的妆容,一改往日的华容,对未谋面之人并没什么独特之处,但是对一向看惯年素芳浓妆的我却恼怒起来。那样的妆扮,跟我私下跳霓裳羽衣舞的妆扮是一样的。 她刚才的眼神一闪而过。十指紧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掐出了指甲印,掌心里疼痛感袭来,可是我却怒火中烧。这舞,我今天准备要跳的,霓裳羽衣舞。 想不到年素芳不知道这舞的名字,自己改了名字,阮姑姑自然不知道我们的节目重复了。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年素芳舞得不比我差,她原本舞技精湛,什么样的舞蹈,她可以独自领悟,更难得的是可以自行变换风格。她,为什么要跳这支舞?只是因为美吗?还是另有阴谋? “姐姐,这……年姐姐怎么跳了你那支舞?”柳璞压低声音疑惑地问我,担忧起来,“这舞给年姐姐跳了去,姐姐你怎么办?” 我示意小奈,让她跟阮姑姑说一声我临时改为弹琴。 昭仪2 年素芳舞毕,小丫头跳着乐呵呵地拍掌,直嚷嚷:“这舞好好看啊!父皇,我要她教我。” 陛下乐得眼眯成线,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我看着年素芳的侧脸,薄如桃花瓣的嘴唇上扬,眸瞳灿如辰星。 难道为了成为昭仪,一定要费尽心思毁了我的脸吗?毁了,已经毁了,为什么还要跳这支舞? 我深蹙了眉头。 “姐姐,到你了。”柳璞拉了我的袖子,我才发现我一直在出神。 我抱了琴上前,白色纱衣随风蹁跹。 一直不想争什么的,这下子却怒得想出口气。手拂过琴弦,销魂醉魄的曲子流泻而出。等到曲终,一片寂静。抬头见大家错愕。 “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小丫头站了起来,跑过来小手拉着我的裙摆,仰着笑脸很是欣喜。大家眼神火辣辣地盯着我。 面纱下的我稍微一怔,随即平淡如常。 我装成一脸茫然,转头看见皇后不由心下一惊,她盯着我的褐瞳凌厉带着杀意,我的腿竟不自觉微颤。 “把你的面纱摘下来,”皇后口吻满是命令,“无礼的女子,竟敢在陛下面前戴着面纱。” 她的怒意渐浓,她在指责我无礼,这句话,分明拐着弯指明这是阮姑姑的过错。 阮姑姑忙上前,直直跪了下去,整个身子向前趴去,惊恐道:“娘娘恕罪,是奴婢管教无方,奴婢该死。” 我一见形势不对,怕阮姑姑真的会受到惩罚,一急跪了下去,“娘娘恕罪,是奴婢的错,跟阮姑姑无关。奴婢脸起红疹,怕吓着陛下和皇后娘娘,才蒙上了面纱,请娘娘恕罪。” “把你的面纱摘下,让寡人瞧瞧。” 我犹豫了下,除下了面纱,却听见周围一阵抽气的声音,不禁心里一痛。 “快……快戴上。”那陛下一脸嫌恶,别过头晃了晃手,“怎么这么丑,听你的琴音还以为你是个美人呢?想不到……” “咦,好恶心,这不是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才没这么丑。”小丫头放开拉着我裙摆的手,跑回了她母后身边。 面纱下我嘴角轻扬,很好,一切如我所料。 皇后凌厉的杀意倏然退去。我心里的石头搁下之后又提了起来,我的脸,恶化了,只怕红疹化了脓,刺骨的痛越来越折磨我,我努力强忍着。 “寡人念在你琴技高超。皇后,你找个太医给她瞧瞧。”想不到,一曲只能换来这个恩赐,不过也算是开恩了,看我这张脸,不把我贬为宫女或是处死已经算幸运的,逐出宫是我期盼的,可是,进宫容易出宫难,不会因为脸丑了就可以得到特赦回家的。 “臣妾遵命。” 陛下摆了摆手,刘公公唯唯诺诺地上前,不知道他在刘公公耳边说了什么,之后起驾回宫。 我们依旧候在景繁园,一刻钟之后,刘公公昂首挺胸,尖细的拔高声音道:“陛下有旨,封彤莺彤才人、柳璞柳才人、年素芳年才人、沈菀昕沈才人、范雁范才人为昭仪,即刻启程跟杂家回宫。” 五人一听欣喜溢于表,叩拜谢恩。 一句到别的话都来不及说,柳璞跟着刘公公走了。我朝她莞尔一笑,她深深地看着我,一步三回头,眼眶通红,泪水落了下来。 面纱微湿,泪眼朦胧,我是替她开心了,她如愿以偿了,可是又伤心了,以后,不能天天看着柳丫头像影子一样跟在我身边让我教她弹琵琶唱曲子了。 表白1 “太医,凌才人病情如何?” “凌才人中了毒,北玥王朝无药可解的剧毒--蚀颜粉。请恕本官无能为力。” 剧毒,剧毒……怎么会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小主,奴婢求你开开门,你都一天不吃不喝了也不出来,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奴婢求求你……”小奈隔三差五地敲门,在门外苦苦哀求。 我抱紧了膝盖,往床榻挪了挪,乌黑如缎的头发披散开来。室内昏暗如同傍晚,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酸涩胀痛的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凌才人中了毒,北月王朝无药可解的剧毒--蚀颜粉。请恕本官无能为力。” 太医的话像巫语,幽灵一般在我耳边萦绕不散。我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却依旧摆脱不了。 “滚,滚--给我滚。”我声嘶力竭地喊。 年素芳,你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蛇蝎都没你毒。居然偷偷在阮姑姑送来的胭脂里掺了剧毒。可惜,没有证据揪你出来。谨慎如你,又怎么会留下破绽。 干裂的嘴唇被我咬出了血,嘴里血腥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味蕾,我不由得大笑,笑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诡异。 “嘭嘞--”门口瓷器摔落的声音。 “小……小主……求你开开门,你别吓奴婢啊!小主……”颤抖的声音,突然像抓到救命稻草地恳求道,“王爷,王爷,奴婢求王爷劝小主出来吧!小主已经一天待在里面哭泣不吃不喝了,奴婢怎么求也求不了……” 我倏地警惕地抬起了头,捂着脸瞪着震动的门。 “璃漪,开门。” 楚括?! 恐惧慌乱愤懑绝望顿时涌上心头。“滚……你们都给我滚……”我暴跳如雷,踉跄地下了床榻,操起东西朝门口摔去。 “璃漪,你别这样,快开门让我进去,否则本王破门而入了。” “不……别进来,求求你们别进来……” “嘭,嘭--”楚括话一说完就撞了门。 我心下大惊,赤足想跑去顶住,哪知蜷缩地坐了太久,双腿麻痹得险些跌倒。还没到门口,楚括就迈了进来。 “谁下的毒?本王让她不得好死!” 他的眼里,惊讶,悲伤。 我不敢去看清他眼里透露的任何情绪,捂住戴着面纱的脸闪电般转身,背着他们指着门口声嘶力竭地怒喝:“滚--都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表白2 手腕上一紧,撞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脑袋空白了两秒,我看见小奈一脸错愕而随即脸红地退了出去。骤然清醒过来,用尽全力地挣扎着想推开他,他突然用力地抱紧了我,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里。骨头都被勒痛了,“咝”地吸了口气。 “放开我!” “不,我不放。璃漪,你不要这样,这样会让我害怕。求求你--”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身子一僵,冷笑道:“王爷,请您自重。我现在是才人。” 他放开了我,双手却抓紧我的肩膀,红着眸子盯着我,伤心而心疼。 我别过脸去,十指握拳。 “才人……呵呵,才人又怎么了?”他怒了,又一把重新把我拥入怀里,呼吸粗重,“璃漪,本王去向陛下要了你,你嫁给我吧,我带你离开皇宫。”他的声音,没有了怒气,温柔如水,夹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带我离开皇宫,多么蛊惑人啊! 楚括,堂堂北玥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有着如花妻妾,要我一个毁了容的女子嫁给他,同情吗? 羞辱。 我哼了一声,尽管没了力气,还是拼命挣扎出他的怀抱。 站在他面前,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我的怀疑探究,他的满心期待。 我解下了面纱,冷冷地大笑:“奴婢这模样,王爷看上了奴婢哪里?难道是想羞辱奴婢吗?那王爷你如愿以偿了。请王爷回去吧!” “不,我是真心的。我真心想娶你,我并不在意你的容貌……” 我打断了他的话:“可笑,自古有哪个男子不好女色?!再说,奴婢与王爷不过萍水相逢,哪里攀得上您?王爷您有如花似玉的夫人,何必当着奴婢的面侮辱奴婢呢?” “萍水相逢?哈哈,这段时间的相处,只有萍水相逢的感情吗?你知不知道,从你在客栈题诗酒楼斗琴,我就喜欢上了你。”我错愕地看着他,他苦笑地有点凄凉,深深地望着我,“那时,你美吗?” 心突突的跳了起来。那时的我,巴掌大的淤青“胎记”,满脸的麻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了你,你的灵气,你的聪颖。所以翌日去府上拜访,却没想到被你骗了。我是被你下了蛊了,喜欢你,到爱上了你。” 奇迹1 天玉膏,由两百多种草药经九九八十一天熬制提取而成,天下只有两小瓶,一瓶先皇在世时赏给了十王爷楚括,另一瓶在南轩王朝太后那里。可见,天玉膏的弥足珍贵,只要涂抹一点,就可以恢复各种症状引起的容颜毁伤。 但是,太医说了,蚀颜粉无药膏可解,纵使天玉膏多么神奇,也无法解我脸上的剧毒。 “唉--”我看着被我搁在梳妆台上的天玉膏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楚括既然知道我中了剧毒,一种无药可解的毒,又怎么不知道有天玉膏也是徒劳的。可是,我知道,他是好心的,不想我这么消沉下去。他的表白,也是我一开始忧惧的,柳璞说的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装傻,一直选择回避,只当他是朋友。不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的怒气和悲伤,倒是冲淡了不少。楚括一下午就陪着我吃饭,推了阮姑姑要我去训练的命令。孰不知,楚括看着我吃饭的时候我尴尬了一下午。 “我是被你下了蛊了,喜欢你,到爱上了你。”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进来吧!”我掀起被子,起身坐在床榻弯腰穿鞋。 门开了,脚步声很轻,我抬起头,小奈正端着洗漱的水,加快了脚步:“小主,奴婢伺候你梳洗。”我先一步随手抓了衣服穿上,小奈放下了水盆,忙帮我整理衣裳。 “笑什么呢?”这丫头一大早进来就一直笑呵呵的,难不成有喜事?“奴婢见小主气色好多了,也会笑了,心里高兴。”她笑得有点憨,大大的笑容绽放。 我咧嘴一笑。“现在帮我拿些吃食过来,我自己梳洗,等下赶不上阮姑姑怕是会受罚了。” “小主,王爷特许你可以不用去,阮姑姑也已经知道了。” “王爷理不了宫里的规矩。”双手伸入水中,手腕处感觉得到水漫上的触感,凉凉的很舒服,“快点去吧!你也不愿看我受罚吧?!” “诺。” 莞尔一笑。毕竟是活在这样的封建时代,小奈的思想是十足的谦卑,换句话说,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无论什么,奴才始终要听主子的话,不可拂了主子的意,虽然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让我很排斥,但细细想想,这样的思想,对卑微的人来说却是明哲保身的做法。小奈的好,是她善良,纯朴的心,待我是真心的,我有时懵了,以为自己是在宫外。小奈呆了两年的皇宫,却没有宫里人的圆滑世故,棱角还未被磨圆,让我着实诧异,也心生好感。 奇迹2 掌心舀水轻拍了脸颊,火烧的疼痛从右肩倏然袭来,像刀割着。身子猛地绷直。紧接着脸也痛痒难当。我强忍着,咬着下唇闷哼,“咝--”地吸进了凉风,一屁股坐到了木椅上,十指紧抓抠着桌子,玉镯磕碰声清脆,冷汗从额头急冒。怎么回事?毒发作了吗?那么,右肩为什么比脸上的痛更胜一倍? “啊--痛--”忍不住喊了出来。双手抓上了水盆边沿颤抖不已,闭着眼睛把发热发痛的脸浸泡到冰凉的水里去,试图缓解疼痛。毒如果真的发作了,那这张脸会是多么恶心?脑海里浮现出最坏的容貌,忍不住哆嗦了下。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一张脸,我没有那么坚强的心态,去猜测大家打量的眼光,那样的眼光里含有多少的鄙夷嫌恶,像把刀,深深地捅在我心头上,愈合不了。 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凉凉的很舒服,不停地换气憋气,折腾了自己半晌,脸上的疼痛慢慢消失,右肩也不再痛。一切又恢复正常了。“呼--”大大地吐了口气,简直比人家生小孩还痛,整个人虚弱得没了力气,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想去照下镜子,可是提不上力,闭着眼睛艰难地呼吸着,头脑却很清醒。 “小主,你怎么了?”我背对着小奈,她应该拿了早膳过来了,我听到盘子放下的声音,还有她焦急的询问。 睁开了眼睛,担忧在小奈稚嫩的瓜子脸上流露着。等等,还有什么?怎么她还惊讶后欣喜了?对,是欣喜,我没有看错。不是应该觉得恐怖恶心吗? 还没来得及多想,小奈就跪下了,抓着我的膝盖激动地流了泪,声音颤动:“小主……你的脸……” 我一听“你的脸”心就咯噔起来。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她,虚弱地急问:“怎么了?”挣扎着坐起身子,双手搭着她的肩膀,战栗地问:“我的……脸……怎么了?” 力气慢慢地有了。 小奈嘴唇动了动,激动地说:“好了,全好了。” 我懵了,喃喃自语重复道:“好了?”转而才明白过来。不可能。但她不会骗我。 “王爷给小主的天玉膏真是灵药,只一晚上的时间小主的脸就好了。” 我木讷了。诡异得很,因为我认为天玉膏无用,一直把它搁在梳妆台上碰都不碰一下的,我又怎么可能无药自好呢? 我抱着侥幸的心里,窃喜而惶恐,好像我是个走投无路的穷人一夜间捡了百万英镑后暴富一样,唯恐觊觎的人偷偷盗了去。 求舞1 阮姑姑听说我的脸好了,显得不可置信,同时也欣慰地笑了,还忙让太医帮我诊断。 真的好了。 我也无法相信,怎么可能? 太医发挥了他的探究精神,忙问我是哪位高人相助,服了什么药。我顺水推舟,说是涂了天玉膏。反正天玉膏的药材有哪些任何人都不知道,熬制天玉膏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也把秘方带进了棺材,何况是太医呢?这倒省得我白费口舌去解释,呵呵,亏小奈的一句话。 楚括每个月都有来看我,不像以前来得那么频繁,好像在忙些什么事。来了喝喝茶,聊聊天,坐一坐就走。 他说,他要娶我。 终于,我可以离开这囚禁了我的牢笼了吗?可是,他有妻室,我难道也要和那些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宠爱吗?那和这牢笼,又有什么区别?他是真心的吗? 我看不清。我说:“我要一心人,你能给我吗?”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意味着什么?休了他的妻室吗?古代的女子一旦为夫所休,后半辈子的依靠哪还有指望,只会受他人冷眼冷语。话一说完,我后悔了,觉得自己有很强的犯罪感,我说,再给我时间。他说,他会等,等我给他答复的那一天。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失落。 阮姑姑越发待我特殊起来,小心翼翼而又无微不至地派人手打点我的饮食起居。这是其他才人没有的待遇,我想那是楚括的命令。 蝉在枝头焦躁地鸣叫着,树叶婆娑地洒下满地斑驳的影子。田田的荷叶,娇美的荷花。炎热的热气蒸腾着,我在茂密的大榕树下贪婪着阴凉。 柳璞不再是那个娇羞黏人的女孩了,褪去了稚气,眉宇间有了少妇的成熟。 我一直深居简出,即使没有眼线安插在深宫,但是,深宫后院就是如此,哪个妃子失宠哪个妃子受宠,都不是秘密。柳璞被封为昭仪后深受宠爱。我开始担忧起来,一个没有后台的女子若是深受宠爱,只怕更容易惹祸上身。容颜恢复的一个月后柳璞来看望过我一次。满脸的幸福,唯独在我面前,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一个多月之后,她又来看我,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幸福而又期待地抚上了肚子,只是眉宇间有了隐藏的愁绪。柳璞怀孕了,同时也失宠了。那个朝三暮四的帝王,又怎么会专情于一个女子。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我像是溺入了一片深海,难已呼吸。我无法救得了她,没有人是救世主,她既然选择了就有一天会这样,要不有比皇后更深的心机能与她相争,否则只有明哲保身孤老终生。 我抚上了她的脸颊,心疼地看着她消瘦的容颜。 没想到柳璞前脚刚走,年素芳后脚就到。 她怎么会来?来干什么?我警惕起来。 一身锦缎华裳,高贵冷傲。她是昭仪,我又有什么资格拒她于门外。 年素芳瞥见我的那一刻,不由惊呆,眼眸里不可置信,那不过是一瞬间一闪而过,如果我没去细察,是捕捉不到的。 她朝身后的宫女点头,宫女递上了锦缎和玛瑙珍珠翡翠。 “娘娘,奴婢惶恐。这些,娘娘还是收回去,无功不受禄。”我冷淡地说。面前这个害过我的女人,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我来这里,有事相求。”年素芳浅笑。这笑容有多少是真心的,只有她心知肚明。连冷美人都学会微笑了,不是很恐怖吗?有事相求,高傲的她,又怎么会屈尊求我? “奴婢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又怎么能帮得了昭仪娘娘。”努力克制了心里的怒气。 求舞2 她摒退了宫人。房门缓缓阖上。室内光线暗淡了下来。 “我来是为了求舞。” “求舞?” “对,求你教我一个舞蹈,可以在后天的宴会上一舞惊鸿。” 难道又想凭一舞荣升吗?年素芳不是单纯的柳璞,一个有心计敢狠下心的女子。 “娘娘舞技超人,奴婢怎比得上,娘娘高看奴婢了。”她安的是什么心?又一个陷阱吗? “我同你交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又冷淡起来,走近了我,“你教我一个舞,我答应你确保柳昭仪顺利生产。” 一番话,不自觉让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太可怕了,知道我在宫里关心的就是柳璞,用柳璞的安全同我交易,是看准了我的心事。现下我担忧的就是柳璞和她的孩子,有些人是容不得帝嗣的,即使孩子的母亲不得宠。 我动摇了,帮她吗? “娘娘难道不怕奴婢会在陛下面前跳这舞吗?”当初毁我容颜,不就是怕我对她构成威胁吗?她来找我,难道不怕引起好事者知道,到时让更多人知道我的存在。 年素芳一听,眯起了凤眼,随即笑了开来:“你不会,那天我才知道,你不像深宫女子。” “但我是深宫中永巷里的女子。”提醒她,同时也警告她,这也算是我自保的方式,把自己推向越危险的地方就会越安全。 “我信,你不会。”看着她淡定的眼神,我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她能斗得过皇后吗? 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放心,一舞惊天之后,我自有下一步棋可走。贵妃娘娘还等着我教她新舞呢!” 原来,她想联合贵妃。 年素芳有这样的美貌心计做为资本去下一场赌注。 我答应了她,教给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赵皇后赵飞燕的舞,赵飞燕曾凭那支舞被封为妃。踏鼓起舞。 一切如我所料,小奈带来了消息,年素芳一舞惊天,陛下大喜,封她为年妃,宠爱无比。 历史朝前走,我不禁讪笑,帝王不会永远专情于一个女子。深宫争斗,是不会停止的。 噩耗1 我始终没给楚括答复。他没有勉强我,静静地等。最近他又开始频繁地来找我。 时间过得很快,平平淡淡地又过了五个月了,柳璞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常常来陪我做些针黹,都是小孩子的衣服。还有两三个月孩子就要出来了。还好,年素芳说话算话。 庭院的树叶发黄蜷缩凋落,天气渐渐变冷,丰收的季节,虽然满院萧瑟。 我提着笔,蘸了墨汁,画着满池枯萎的荷叶。淡淡的水墨,顺着宣纸的渲染开来。 我听到了啜泣的哭声,小奈掩袖擦泪,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怎么了?做了错事被其他小主欺负了?”小奈偶尔会做得不好,有时候有的才人看着来气就会骂她几句,但是不敢动粗,一是因为阮姑姑,一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楚括喜欢我想娶我,不敢得罪了我。小奈脸皮子薄,一听那些话就委屈的哭鼻子。我都习以为常了。 “呜……呜……”小奈哭得更凶了。 “小奈,难道今天得罪了更厉害的主吗?瞧瞧你,哭得我心烦,把眼泪抹去,不要哭了。”我停止作画,握着笔浅笑。 哪知她越哭越凶。“小主,呜……柳昭仪娘娘……没了,孩子也……没了。” 握着的笔掉到画上,湿了一大片,像黑色的血趟了出来。 眼前一黑,模糊不清。只觉浑身无力,倒了下去。 “小主……呜……你别吓奴婢。”小奈摇晃我。 我睁开瞪大了眼睛,抓紧她的胳膊,声色俱厉地喊:“告诉我,一切都是谎话,你在骗我的,对不对?柳丫头怎么可能没了,她还在等着孩子出世呢!啊?你说话啊!说啊!”我没了理智了。 “痛,小主,你抓痛奴婢了。”我还是没放手,“柳娘娘……没了。” 我昏厥了过去。 噩耗2 “璃漪姐姐,璃漪姐姐,看看你,怎么还那么贪睡,快起来啦!”咯咯调皮的笑声吵醒了我,我缓缓抬起了眼皮,周围昏黄的烛光。起身坐了起来。 柳璞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水烟色不带任何刺绣的素裳,乌黑如瀑散落的发。她望着我柔美甜甜的微笑着,朱唇微启:“姐姐好贪睡呢?妹妹叫你很久了。” “柳丫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姐姐哭什么呢?梨花带雨的,看着我都心疼起来了。”柳丫头还是那么笑着,笑靥像绽放的洁白的水莲。 她站在门口微笑着说话不动,我也没有起身走过去,腿像是灌了铅挪不动。 “璃漪姐姐,我一生最幸福的就是遇见了你,真正关心疼爱我的人。”她的笑颜凄凉了起来,泪水顺着削尖的下巴落在了衣襟上,“璃漪姐姐,我后悔进宫了,原来进了宫,什么都没有了。” 泪水也在我脸上滑落,感觉连呼吸都困难。 柳丫头,和我隔着十步的距离,又笑了起来,笑颜像水莲般洁白无暇:“来世,我想当个平凡的女子,过着平凡农家的生活。”她沉默了一会。 “柳丫头……”我哽咽地轻呼她,其他的话,说不出口。 昏黄的烛光不住摇曳。 “璃漪姐姐,要幸福哦。”她又调皮地笑了笑,“我要走了。” 水烟色罗裙随着她的转身飘动。 “不……柳丫头,你不要走,回来,我不许你走,柳丫头……” “璃漪,醒醒,醒醒。”耳边沙哑的男声遥远的响起。 我追了上去,跌倒了。浑身一抖,男子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呼。缓缓睁开了眼睛,明亮的阳光涌入我眼前,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抬着手臂挡住眼睛。 “小主,你终于醒了。” “把卷帘放下。”是楚括在说话,声音沙哑低沉。 “喏。” 他微冷的指尖拭去了我眼角滑落的泪,柔声说:“高烧了整整三天,昏迷了五天,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清淡的粥?会不会口渴,要不要喝水?” 原来,那是个梦,柳丫头真的走了。那个水莲般洁白的笑容,那个爱黏着我弹琴唱曲的柳丫头,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年素芳,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她们母子平安吗?你这个骗子,骗子…… 我掀了被子,倏地下了床,脚底踩到地板的时候打了个激灵,冷-- 眼前一阵昏黑,眩晕。 “璃漪,你要去哪?病还没好,不要乱跑。”楚括箍着我的胳膊肘,我浑身无力地倒在他怀里。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内疚了起来。 “我要去找年素芳。”我挣扎着想站稳,大病初愈的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 楚括一把把我抱了起来,轻轻把我放到床榻上:“年妃被贬入冷宫了。” 真相1 病痊愈后,恢复了力气,身子还是虚弱。一有了力气,我就找上了阮姑姑,小奈说年素芳推了柳璞,导致柳璞早产,但柳璞没有挺过去难产而死,孩子也腹死胎中。因为年素芳刚怀上龙种,所以皇后娘娘没治她死罪,把她贬到永巷最荒芜冷清的地方--冷宫。我不会相信她们所说的,年素芳不会做这么白痴的事,她是有城府的女子,不会没脑子去推柳璞而断送了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地位。这背后,肯定有阴谋,不会这么简单。阮姑姑什么也不告诉我,说我知道了原因又如何,知道太多了对我没好处。我想从楚括那里探取,可他说他不知道后宫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没人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意兴阑珊地回了厢房。右脚刚迈了进去,小奈就迎了上来:“小主,年妃娘娘说想要见见你。” 被贬冷宫的女子,永远也不能踏出冷宫半步,除非再次受宠,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他人可以去冷宫,不过一般没人去那么荒芜凄清的地方,去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看那个女子的笑话。 冷宫周围不生寸草,偌大的殿破旧残损,门口有守卫的侍卫,这样一座冷宫,俨然如同监狱,甚至不如监狱。我心酸起来,年素芳,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如此,可怜可悲。 蛛丝绕梁,尘埃遍地。一股刺鼻的发霉味呛得我不住咳嗽。咳嗽声在这空旷的殿里回荡,异常响亮。 “你终于来了。”身后骤然而起的声音,低哑。有点吓人。 我转过身去。 “你……” 那还是美丽的年素芳吗?昔日乌黑如缎的秀发,一夜间白发瀑悬。破旧的薄裳,又怎能取暖? 荣华与衰落,前后多明显的落差,这样的落差,磨尽了一个女子的傲气。 她斟了两杯酒,凄然冷笑:“想不到我竟落得这般地步,是吧?!既然来了,赏脸陪我喝两杯吧!” 酒水淡而无味。 “年素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信她们说的那样,你不会去推柳璞的。告诉我。”一杯酒下肚,我直接道出我这次来的目的。 她举袖轻拭嘴角溢出的酒水,诚挚地说:“璃漪,对不起。我不该抢了你成为昭仪的机会,更不该下毒毁了你的容颜。对不起,我没有遵守诺言,让柳璞母子……” “你……”我早就知道是她下的毒,只是很惊讶,高傲的年素芳,居然会向我道歉。 她猛灌起了酒,眼泪不住往下流,渗入了鬓发,也流入了嘴角。酒水和着眼泪,一并饮了下去。 这冷清的宫殿,清晰地听到她“咕咕”的灌酒声,和悲戚的哭泣声。 “够了。”我按住她举酒樽的手,“还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吧!” 她甩开了我的手,苦笑喃喃不停:“孩子……孩子……什么孩子?我不要替那老头生孩子,我不爱他,凭什么?凭什么要我生?……” “你……”我诧异得很,看着她狂怒的样子,年素芳受刺激不小,精神不是很正常了,“为什么?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去争?” 真相2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什么海誓山盟,青梅竹马,都是骗人的。说要娶我,到头来却抛弃了我,娶了太守的女儿,呵呵,攀上了有钱有势的人,还跟我说什么那是不得已。狗屁,那个混蛋。所以我发誓,我要成为天子的女人,我要比他有更高的权势地位。我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想不到栽在那个毒后手里。是她陷害我的,假借我的手打掉柳璞的孩子,接生婆做了手脚,转而把这一切栽赃给我,在我的房间里搜出一个针扎的布娃娃,她太狠了,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口口声声说我要她死。你说,我动得了她吗?可笑……那个昏君废了我,想处死我,他不是念情,是念我肚子里的这块肉,贬了我……” 她揭了酒壶,仰头一口灌了进去,呛得自己不住得咳嗽。 原来,柳丫头是她们争斗中无辜的牺牲品。原来,年素芳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被自己爱的人抛弃,进宫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气,怪不得她会说“祝英台愚蠢,放着有权势地位的马文才不嫁,偏偏宁愿殉情”,她不信爱情了。可惜,到头来,毁了自己。 年素芳绝望了。高傲的她,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怎么忍受得了到头来的一场空。 翌日,年素芳在冷宫悬梁自尽的消息炸沸了死水般的永巷。那些女子,欷歔不已,没有同情,只有看热闹的份,对她们来说,宫里死了人也不是什么特稀奇的事,假如不死人那更稀奇了。于是,年素芳的死,在她们茶余饭后聊了两天就谁也没再提起过。 柳璞,年素芳死后,我的心慢慢地平淡下来。许嫱姐姐三天两头就会过来陪我聊聊天。 我依旧没有给楚括答复。 才人们呆在永巷快一年了,阮姑姑给她们安排了服侍的主,也就是说,才人们不再是才人,身份已经降成了宫女。各县钦差开始甄选新的秀女,待来年备选进宫。我由于楚括的关系,一直身份不变,不必行任何规矩,也可以在永巷里随处走走,我依旧深居简出,没有因为得了特例就放肆起来。许嫱姐姐是我求阮姑姑留下来的,给我做个伴,有时候,怕了寂寞。这深宫永巷,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迟早会把人逼疯。 安静了几天,整个皇宫又热闹了起来,两个月后就是皇帝的寿辰,宫娥宫人大张旗鼓地准备了起来。连永巷,也忙碌了起来。 召见1 “璃漪,我要你的答复。”楚括斩钉截铁地说。 我微怔,泡茶的动作停了下来,茶盏里的茶水还没倒满,茶叶翻腾着。是啊!我还欠他一个答复,一拖就拖了七个多月。其实我看得出来,他一直很着急要我的答复,每次都强迫自己忍住,等着我亲口告诉他。 可是,该怎么说?我分不清楚,对他,是喜欢,还是爱? 我笑了,继续往茶盏里倒水:“楚括,我……” 他突然按住了我的手,手心湿热地贴在我的手背上,蹙眉严肃:“我想问你跟我走还是不走?我不要听你的理由,你只要回答‘走’或是‘不走’。你在这皇宫里多呆一天,我就越寝食不安,我怕,你会成为陛下的宠妃,或遭人妒忌。璃漪……” 沉默。楚括深深地望进我的眼睛。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我的心倏然揪紧。 “王爷安好。” 我忙回头,阮姑姑低首行礼。我抽出了手。 “什么事?” 阮姑姑抬头看了我一眼,视线对上了楚括:“回王爷的话,皇后娘娘要召见凌才人,王公公已经在芳仪殿候着。” 皇后怎么会突然召见我? 心下担忧,疑惑地看了楚括一眼。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若有所思。 “皇后娘娘因何事召见璃漪?” “陛下寿辰临近,王公公说皇后娘娘点名要召见凌才人去弹琴。” “弹琴?为什么是皇后亲自点名?她听过你弹琴?”楚括忧虑地盯着我。 舔了舔嘴唇,脑海里闪过那个凌厉的眼神,心里慌乱。现在容貌恢复了,不可能瞒天过海了。 “陛下和皇后娘娘曾经驾临永巷看各位才人的才艺展示,我当时弹了琴。” “阮姑姑,我这就随你去。” “璃漪,”楚括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凡事小心。”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召见2 一路上随着王公公去皇后娘娘的椒凤宫,出了永巷又穿过一条大甬道,宫门敞开,有侍卫守卫在那,王公公出示了令牌之后他们鞠了一躬放行,原来要出永巷是必须出示令牌的。出了宫门,青石板铺砌的小道直通后花园。后花园鲜花纷繁,完全看不出秋天的萧索,整个花园大了景繁园不知多少倍,雕廊玉砌,美不甚收。我走得脚底有些疼痛,也不能抱怨,看着王公公一脸淡定我佩服起来,该每天走多少路才能有他这境界。 长廊逶迤曲折,尽头一眼望去偌大的宫殿庄严地屹立着,檐角高翘雕龙绕柱凤舞于旁,画梁精美。宫娥静立左右。 红地毯铺进椒凤宫。我忐忑不安起来,偷偷朝宫内环视,富丽堂皇,不同风格的精致陶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屏画栩栩如生。这皇后的宫殿奢侈无比。 达官贵人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百姓却处在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之中,这是很悲哀的。这王朝,腐败着,内部蛀了虫,只需外力轻轻一推,随时都会倒下。 “皇后娘娘,凌才人已经带到。” 尖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忙行了礼:“皇后娘娘吉祥。” “抬起头来。”威严冰冷的声音从高高在上的凤座上传来。 “喏。”我抬起了头,看向了她。 皇后一怔,眸子凌厉地打量着我,我顿觉全身寒毛直竖。 “你是凌璃漪?!”她的话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 “回娘娘的话,正是奴婢。”我压下一丝惶恐,平淡地说。 “仙女姐姐呢!母后,是仙女姐姐。”高兴的小孩声插了进来。我心下一惊。那个小丫头居然在这,我刚才怎么没发现?她兴奋不已地朝我跑来。 “站住!”威严的怒斥,“皇儿,随嬷嬷回你的宫里去。” 小丫头站住,生硬地回过头去,委屈带着哭腔:“母后……我要仙女姐姐陪我玩。” “吴嬷嬷,带公主下去。” “喏。” 小丫头从我身边走过,委屈地看着我,最终哭着离开。 “你的脸好了?”皇后冷漠地问。 “托娘娘的福。”我小心谨慎,真怕小命没了,我的命不是握在自己手里,是捏在她手上。 “还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陛下赞赏你的琴艺,念念不忘,特命你弹一曲。本宫会命人为你安排。” “喏。”我福了福身,言多必失。她的话里有太多我不敢想像的东西。怪不得年素芳斗不过她,联合贵妃又如何,贵妃不过仗着她父亲丞相撑腰,丞相垮了,贵妃的头衔也就没了,就算头衔在,她也保不了年素芳。皇后废了年素芳,也断了贵妃的念想,算是种警告吧。 “陛下驾到……”门外远远传来一尖细的高喊,我不由心下大惊。 皇后脸上不自然起来,慌乱地站了起来,金步摇急晃,又立马镇定下来,打着眼色对身边的一个宫女说:“悦心,带凌才人回永巷。” “喏。凌才人,请随奴婢来。”那个叫悦心的宫女吩咐道,朝屏风后面走去,步履有些急促,我也忙跟了上去。 皇后是在怕吧,怕我被陛下见到,太可笑了,我也会威胁到她吗? 藏一个绝美的女子在深宫,她会不安。我突然就有了这个念头。不然,为何当初一听自己的女儿喊我“仙女姐姐”的时候眼神凌厉带着杀气,看着我摘下面纱那一刻又松了一口气。刚才也是那么凌厉地盯着我,一听陛下驾到就慌乱起来,马上命人带我离开,却不是从正门离开,而是从后殿速速离去。 这样也好。 悦心是个年龄与阮姑姑相近的女子,看起来沉稳干练。我想了起来,上次她也随驾去过永巷,那么,她应该是皇后的心腹了。 远离了椒凤宫。 “凌才人,奴婢只能送你到这,穿过这回廊,顺着回廊走回去过了甬道就到永巷了。”她指着回廊。 “姑姑放心,我记得路了。”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向回廊。 这宫里的人,除了对自己主子和自己看得起的人有谄媚的笑脸之外,大多对谁都冷着一张脸。我冷笑,这冷脸起码还是真的,那笑是真是假就说不清了。 插曲1 回廊很长。 我走得脚底脚趾疼痛,估计已经磨破了皮,晚霞火烧了苍穹,整个皇宫好像披上了红装,似待嫁穿红嫁衣的女子,水面也泛着红光。 我累了,有点走不动了,在回廊歇息了一会,看着远处的宫人来回忙碌。这回廊周围很冷清,走了很久都没有看见有人经过。 感觉舒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晚点回去,怕小奈会担心,于是又继续走。 口干舌躁,又很疲惫,咬紧牙关快步走。 “哎呀--”我撞上了一个公公了,他尖细地叫了声,同时“嘭嘞--”的瓷器声响了起来。我跌倒在地,看见莲子羹洒了一地,乳白色瓷碗碎裂。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忙蹲起身子,伸手去捡碎片。不小心被尖利的碎片割破了手指,红艳的鲜血流了出来,顺着乳白色瓷片渗入汤里,像朵妖艳的红花绽放开来。 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应该是摔倒的公公爬了起来。 “该死的奴才,走路不长眼睛,砸了贵妃娘娘的莲子羹。”那个太监咒骂起来,“死奴才。你赔得起吗?” 右肩上一丝刺痛,那个太监咒骂的同时,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划破的手指伤口愈合了。如果不是那血迹,我还会以为自己没割破手指过。 怎么会这样?太奇怪了。伤口怎么可能那么快愈合?只一瞬间的工夫。 我有点懵了。以前在府上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从没受过伤,从来都不知道竟会这样。 我站起身来,还没抬头,脸上火辣辣疼痛地烧了起来。md,死太监打了我一把掌。本来很疲惫,现在挨了打,一肚子火,天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掴过脸呢!火大。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他看向了我,张着嘴巴呆若木鸡。 我气急踢散了碎片。 他回过神大骂:“该死的奴才。”说完扬起了手。 贵妃的奴才就嚣张目中无人了,自己还不是奴才。 “住手。”怒斥大喊。 我好笑地看着那太监惶恐地跪趴了下去,口里颤巍巍地说:“王爷万福。” 插曲2 楚括大步上前,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伸手揽住我,眼睛冒火地俯视他:“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本王的王妃。”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楚括。他说什么?王妃?我哪是他的妻子,我还没答应嫁给他呢? 可是,听到他这句话,心里却一丝甜蜜感动。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王妃娘娘,是奴才瞎了狗眼,奴才该死。”他拼命地掌掴着自己,两边脸颊五指红印,吓得颤栗不止冷汗直冒。 “滚……”楚括又用力踹了他一脚,他又重重跌了下去,有一会起不来。 “是,是……谢王爷王妃不杀之恩。”踉跄爬了起来逃命似地跑了。 我哀怨地看着满脸怒色的楚括:“你别胡说,我哪是你的王妃?你想害我嫁不出去吗?” 楚括心疼又有点失落地看着我,我害羞地低下了头,他抚摸了我被打的脸颊:“痛不痛?那死奴才。” 我摇了摇头:“你看看我,这素装素颜,不是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宫娥吗?”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打扮,没有锦缎华服,也未施粉黛。 只听见他笑笑地说:“伊人素颜仍是我的最爱。嫁不出去?那就嫁给我吧!” 我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他还是那样,一直都在等我吗? 楚括温柔似水地看着我,突然一把打横把我抱了起来。 “唉,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被其他人看见了不好。”我挣扎着,瞥见“御膳房”三个鎏金大字。 “别乱动。走了一天路,累了吧?闭上眼睛小憩下。” 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我累了。我安安稳稳地窝在他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觉得很安心,好久都没这么安心过。自从进了宫,每天都步步为营,怕说错话行错事。 睡意渐渐袭来,眼皮沉重,我闭着眼睛呢喃:“楚括,你一整天都在等我吗?” “嗯,等不到你回来,就出来找你。” 皇后凌厉带着杀气的眼眸闪现。 我吸了吸鼻子,皇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楚括……我好想家,想爹娘,想哥哥,想尘儿……想……” 贵妃1 “小主,醒了?” “嗯,”窗外明亮树叶沙沙作响,卧起身子,双腿酸痛脚趾也有点痛,“日上三竿了,怎么不叫醒我?” 小奈抿嘴偷笑:“是王爷吩咐奴婢让小主睡个够的。” 对了,昨天是楚括抱我回来的,我记不清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楚括对我说什么来着。 “小主,王爷待小主可好了,王公公带走小主后王爷一直等你回来,可是等到了黄昏也不见小主,王爷越发焦急,就跑去找你了。王爷抱你回来后帮你脱了鞋,心疼地看着小主你磨破皮的脚,亲自帮小主你上了药,还笑着看小主睡,天黑的时候王爷才回府。小主,你睡得可沉了,从来都没睡得这么沉过。”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简单梳洗后直接用了午膳,刚撤去了盘碗,就听到了尖细的声音高喊:“贵妃娘娘驾到。” 贵妃?贵妃来永巷做什么? 我整理下衣裳,走出了寝室。小奈忙跟了出来。 女子面若桃花,风姿绰约,紫色花饰点缀发髻,高贵优雅,顾盼生情。她看起来没有皇后的威慑,温柔自然,容颜不下年素芳。 她由昨天被我撞倒的公公搀扶着迈进了门槛。眼光远远就望着我,惊讶,随即一脸笑容。 “贵妃娘娘吉祥。” “免礼。” 她走了过来扶起我的双手。 “真是绝色佳人,你叫凌璃漪?”她的声音甜美好听。 “回娘娘,正是奴婢。”怎么贵妃会找上门?素未谋面,已经知道我的名字,甚至驾临永巷来这“简陋的寒室”。 “这死奴才昨天得罪了凌才人,本宫已经替你教训了他。”她说这话的时候,始终微笑着,“希望你大人不计小人过。” 天啊!砸了莲子羹连主子都找上门了,不是责骂我而是教训自己的奴才,这未免太小题大作了,再说,我一个小小的才人,哪比得上贵妃的心腹。 “娘娘折煞奴婢了,是奴婢不小心打碎娘娘的莲子羹的,与公公无关。” “本宫责骂郭力,郭力说他遇见了天仙,还是十王爷的王妃。本宫可没听说王爷有哪个王妃有郭力口子的女子那般美貌。本宫想这女子该是宫里人,而且,是默默的存在着。”她笑着挑了挑眉。 她的笑容,似是无邪,或许有什么阴谋呢?心计隐藏在看似无邪的笑容下才是最可怕的。希望那不是算计,可是……堂堂贵妃都登门拜访了,不管怎么否定还是很可疑。 我保持沉默,揣摩各种可能性,是什么,能让贵妃那么快就注意到我? 除了一个可能。 贵妃2 她往前走上了座,小奈战战兢兢地端上茶水。 “你们都退下吧。” “喏。” 房门掩上之后。她左手端起茶盏,右手执起茶盖轻轻划开茶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我。 “你是个让本宫好奇的女子,这般倾国倾城,却可以待在永巷将近一年,甚至‘错失’成为昭仪的机会。若是其他女子,必当抓住任何可以接近陛下的机会,你为何没有?” “娘娘来此目的是什么不妨直说。”我直接驳回她的问题,她此行不会只想问我这些肤浅的问题。 她浅笑的表情一滞,随即哈哈大笑:“聪明的女子。既然这样,那本宫就开门见山告诉你,本宫这次前来,是想给你一个成为妃子的机会,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放下了茶盏,走近了我敛去笑意严肃地说,“同本宫联盟。” “联盟?”我疑惑地说出口。 “对。” 我低下了眼睑。为什么要联盟?可笑,贵妃不是和年素芳联盟过吗?失败过一次还想故技重施。她斗不过皇后的。 “你既然进了宫就难以再出宫,你也别指望王爷娶你。” 我蓦然抬起眼眸盯着她,她笑开了:“本宫知道王爷对你有意,但并不代表王爷能带你离宫。若王爷向陛下要了你,陛下必会召见你,哈哈,陛下爱江山更爱美人,你说……陛下会应了王爷吗?” 我错愕地看着她。不,我相信楚括,他既然说带我离开,便已有了主意。 “娘娘,恕奴婢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好意,奴婢宁愿老死宫中。”我淡定从容地跪了下去。 “你……”她有点发怒地说,“天下的女人做梦都想成为陛下的妃子,荣华富贵,一生无忧,王爷也是三妻四妾,你顺了陛下,依你的美貌,到时你要天上的星星,陛下都会帮你摘下来,可是,王爷他不能。你仔细掂量着,孰重孰轻,一眼就知道了。” 她压下了怒火,又柔声道:“本宫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到时你再告诉本宫你的答复。你是聪明的女子,该知道怎么做?皇后昨天召见了你,恐怕……” 脑海里又闪过那凌厉带着杀意的眼睛。 “小主,贵妃娘娘已经走了,你快起来别跪着,地上凉。”小奈拉着我的胳膊。 我呆楞地看着她,刚才贵妃说完话后我一直在发呆,连她走了小奈来了我都没察觉。 她是在暗示我吧,暗示皇后随时会杀了我,而我只能跟她联盟才能保自己一命。 万般委屈无措涌上心头,我该怎么办?难道已经没有退路了吗?委屈地哭了。 “璃漪,你怎么了?怎么跪在地上?”是楚括,楚括的声音。 我像个走到悬崖的人,在走投无路时看见了独木桥。 我踉跄起了身,转身紧紧地抱住了他,头窝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楚括,带我离开,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带我走吧……” 他抓着我的胳膊拉开他的怀抱,欣喜若狂地看着我:“璃漪,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破涕为笑,点了点头:“真的。” 他一把抱紧了我,紧紧地抱着我,我有点透不过气,却满心幸福。 只听到他坚定地说:“璃漪,我会带你离开,生生世世只爱你。” 罹难1 楚括立马回府策划如何避开陛下带我出宫,他说他有一个至交好友,易容术高超,他会先把我的画像得到手,然后照着画像帮我易容。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妙计,想来那个画师并没有把我画得多美,否则又如何不入陛下的眼睛呢?我记得那天甄选昭仪皇后娘娘的话就暗示了这个原因。楚括也想到这点上了。 我要离开这暗流重重无硝烟的深宫了,乐得我失眠了一夜,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漫长的等待,听着滴水的声音期盼黎明的来临。 “小主,王爷要带小主离宫吗?那么,小奈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小主了?”小奈帮我收拾细软,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我心里很不好受起来。小奈是这皇宫中待我最真心的人,她也像大多宫女一样,因为家贫父母把她卖入了皇宫,那时才不过六岁。六岁的小孩在现代是无忧无虑地拥有自己最美好的童年,可是,她没有,接受宫规的训练,甚至被年长势利的小人欺负。 我紧紧地抱住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不能承诺带她离开,楚括想带走我已是很不容易的,哪能又多要求带上小奈?皇宫不比民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出入。 她是有颗玲珑心的女孩,她知道我的无语代表了什么,可是,她没有哭闹,回抱了我,收了泪水:“小主,你要好好保重。” 简短一句道别珍重的话,让我内疚地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为什么,连带走小奈的权利也没有? “小奈,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楚括遣人来说,明天就可以按计划带我离开。 天色渐渐暗淡了,我倚在门口,看着豆大的雨滴砸在青石板上,深了颜色。 远处有两个朦胧的身影渐行渐近,深蓝色的宫装,撑着油纸伞。 我正了正身子。 “凌才人在吗?”来的是两个面生的公公,皆是严肃的表情,让我更加疑惑,谁会来找我?贵妃吗?不是让我两天后给她答案吗?怎么心急了? “我就是。” “杂家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请凌才人同杂家前去妙音阁,乐师大人会安排凌才人表演的事项。” 可是,已经傍晚了。 “小主,奴婢给你拿伞去。”小奈话一说完,转身进了里屋,拿来了油纸伞。 有百般不愿,纵然也不敢开口说不,来人的后台可是坚不可摧的。 月亮躲在了灰暗沉重的云里,雨越下越大,衣裳有些湿,绣花鞋早就湿透了,湿漉漉地穿着,双脚感觉很不舒服。 七拐八拐的还老是没到妙音阁,貌似连出永巷的宫门也没有。我生疑了,这到底要去哪里? “公公,妙音阁怎么还没到?这路……” “快到了,皇宫那么大,怎么可能说到就到的,再走走,拐过去就到了。”左前方的那个公公应着话,声音很平淡,甚至有些许不耐烦。 是不是我听错了? 怎么感觉特诡异? 罹难2 拐了弯之后,前方的宫殿一片漆黑,只有底楼传来微弱的光,微弱得如同垂死之人奄奄一息的感觉。 “到了。”还是那个公公说了话,说话的同时伸手推了门,门笨重“咯吱”地响了,划破了死一般寂静的氛围,却带来了让我毛骨悚然的不安。 “进去吧。”我愣是反应不过来,另外一个公公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地迈了进去。 惊慌地回过头去。 在进门的那一刻,已经瞥清了昏暗的屋子,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任何摆设品,也没有一个人,剥落的墙灰落了一地,脏兮兮的地板,蜘蛛网在门开的瞬间随风急剧摇晃,空气里发霉的气味很是呛鼻,那油灯的光也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嗽声异常响亮。 “这,咳咳……这是哪?咳咳,这不是……妙音阁!”我惊慌地问。 “哈哈……哈哈……”诡异的笑声盖过了我说话的声音,“知道得太迟了,这荒废的地方没人知道,哈哈……也不怕你喊破喉咙,没人救得了你。” 一个人迅速地把门阖上,另一个人步步向我紧逼。 我忙后退。偌大的破宫殿,这房间却窄小地只有短短二十几步那么宽。背部撞上了坚硬冰凉的固体,手一摸才发现无路可退了。 “你们想干什么?”我惊慌地问,随即镇定下来,“说!谁派你们来的?” 两个人趋近我,面前的人尖细地说:“杂家不是说了吗?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谁让你生得这般绝色,天妒红颜,皇后娘娘替天除了你这妖女,免得祸害天下。” “你……们……” 我的话生生被截断。那个公公一把捏住我的下巴,骨骼脆响,疼痛顿时袭来,我忍住要流出来的泪水。 可笑,天妒红颜,狗屁,不过是除一个人的借口。 “拿来!” 我心下大惊。 “喏。” 我余光看见另外一个公公往破旧的木桌走去,端起了一个酒樽,向我走来。 那是毒酒。 “放……开我,”我拼命挣扎,求生的欲望强烈起来,我不能死,楚括明天就要带我离宫了,我不能死。我不顾捏着我下巴的那只手,生生别过了头。 “啪——”一阵眩晕感袭来。 md阉人,力气那么大,一巴掌下去,我稳不住身子倒在冰冷带着湿寒的地上,嘴角渗出了妖艳的血,可是,我顾不了那么多,逃不掉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急忙爬起来,眩晕得更强烈,眼前骤然黑暗看不见东西,只能凭记忆朝门口跑去。“认命吧!逃不了了你。”那只手一把按住我的肩膀,指甲的嵌入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火辣辣的液体流入了我的喉咙里,呛得我猛然咳嗽,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咳咳……楚……括……咳咳,救我……”楚括,我多么希望你能出现,像进宫前菊花节放灯时差点跌入江中时你的出现。 雷声轰响,天地在颤动。屋内骤亮。 可是,晚了。血液妖艳地从我口中吐了出来,染红了我胸前的衣襟。 眩晕让我的意识渐渐模糊。 “啊——妖……妖怪——”诡异的惊恐声伴着尖细战栗的呼喊倏然唤醒我,我稍微有点意识,睁开眼睛,看见昏黄的烛光打在两张狰狞扭曲异常恐惧的脸上,两人浑身发抖,转身打开大门,仓皇出逃。 寒风夹着雨丝打在我的脸上,我不禁颤抖起来,冷—— 他们怎么了?不是嚣张得很吗?致人死地的魄力怎么就没了,为什么那么恐惧?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撑起了身子,却看见—— 身子像透明了一样,慢慢在消失。 为什么会这样? 意识却模糊了。 青楼1 耳边不时有女子和男人嬉笑矫情打骂的妖娆声,脚步踏着木板“答答”时近时远地响。 真的好吵。 慢慢睁开了眼睛,阳光肆意在我眼前跳跃,冲击着我的视网膜,我条件反射性地抬起了手去遮挡眼睛。手指微张,透过空隙让自己适应。模糊不清的事物开始清晰起来。 粉色梦幻般的罗帐,镂空雕花红木床,绵软上好的丝绸被子,堆满首饰的梳妆台上精致的菱镜,熏香炉周围的小孔冒着袅袅白烟,有一股奇异的香味,闻起来心神宁静。这屋子奢侈精美,却陌生。 这是哪里? 我卧起了身子,打量了周围,房门紧闭。 我不是被灌了毒酒吗?然后,那两个公公见鬼似的逃走了……哦,还有,我的身体…… 我掀开了被子。好好的啊!那么……我记忆里是身子消失了啊!难道是药性发作导致我看错了? “咯吱--”门开了,我警惕地透过罗帐朝门口看去。“谁?” 脚步“答答”地走了过来。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整整半个月,妈妈我这大半个月为你请大夫请婢女的,给你住最好的用最好的,可是花了好大的一笔花销呢!” 浓妆艳抹,身上穿着红艳花花绿绿的纱裳,我看不出她的年龄,但是岁月流逝的痕迹在她身上还是看得出的。她越走近我就越有一股浓烈的胭脂水粉味。 我觉得很讨厌,皱了皱眉头。 等等,她刚才说什么来着?“妈妈”?难道她是老鸨?这里是青楼? 怎么可能?我不是应该在深宫永巷里吗? 可是,永巷里有这地方吗? 我不由得激动起来,慌张地站到她面前,“这是哪里?妓院?” 她明显不悦:“哎哟,姑娘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这是凝香楼,”她突然转头喊“红衣,玉荷--” “来了,来了……”门外有女子娇滴滴地应着,不一会儿就莲步迈了进来,带来了一阵浓烈的香味,绞得我泛起恶心。 不是青楼是什么?凝香楼就是烟花之地。 “我的姑奶奶,怎么脸色这么苍白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老鸨翻脸跟翻书般地紧张起来,薄怒地对那两个女子说,“还不快伺候姑娘着,若是姑娘少了一根头发,老娘我剥了你们的皮。” 女子花容失色,连忙扶着我。裙带带过的一阵香味愈发浓郁,浓郁得我随时都想呕。 “你们别靠近我,我受不了这种香味。”真是的,再走过来我随时都有可能窒息。老鸨咯咯笑了,甩了甩手帕:“姑娘日后习惯了就好了。” 鬼才想习惯呢! “不行,我要离开。”说完就挪了步子。 “慢着,”老鸨伸手拦住了我,“凝香楼不是你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她拉下了脸,犀利不悦。 “又不是我想来的。” “半个月前一大早你就躺在了凝香楼门口,还不是妈妈我好心给你请大夫,你昏迷了大半个月,这大笔花销我还没找你算呢!你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还是乖乖签了这卖身契吧!”她像变戏法般地抽出了一张纸,在我眼前晃了晃,“姑娘还真是好运,若是躺在其他青楼门口,还比不上在我这凝香楼挣得多呢!我们凝香楼可是南轩王朝最有名的青楼,就连北玥王朝的人都往我们这跑。这么好的事,姑娘还需要考虑什么!” p话,谁要这好运,摆明就是霉运,谁会想躺到青楼门口,我还不如当乞丐呢! “要不,你遣人去我家拿钱?我爹爹肯定会还你这笔花销的。” “你爹爹拿得出百两黄金吗?” 我怒了,这不是比黑店还黑店吗?这半个月的花销哪值百两黄金? 该不会是…… 我跑向了菱镜,还是那容颜。 她是想扣下我,替她的凝香楼提更高的名气和谋取更多的利益吧?这如意算盘打得够响亮的,手段也够黑。 想来离开是不可能了,但是我又庆幸,我终于摆脱了那个牢笼,不管是什么原因怎么回事,只要我能出宫,一切好办。 青楼2 盯着这张脸,心一阵抽紧疼痛,然后黯淡下去。我离宫了,楚括他知道吗?他会不会翻遍皇宫到处找我?会不会知道我遭人陷害了?他会不会…… 他不会知道的。依皇后那个性,是不会轻易泄漏这件事的,那样的女子,看不到我的尸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或许翌日,那两个公公就被她灭口了也不得而知。 这屋子,确实很奢侈豪华,老鸨一口一个“姑奶奶”的叫我,跟我说话的口气也不比对那些女子说话般强硬。 清晰的菱镜里我浅笑。看来我在这凝香楼会是花魁了。 “妈妈,有其他人见过我的容貌吗?”我软了口吻,既然如此,那就先呆在这一阵子吧! 许是那老鸨见我这语调好声好气同她说话叫她妈妈,她堆满了笑容,一下子就想靠近我,我敛去笑意睁大了眼睛,她讪讪地站住。“是的,除了这凝香楼的女子,其他人没眼福见着姑娘,就连大夫也是隔着垂帘诊脉的,姑娘大可放心。” “妈妈,我同你谈条件。” “好的好的,只要条件不过分我能接受,几百个我都答应。”她笑得脸上厚重的胭脂水粉都落了,那些粉末顺着皱纹分离,让她看起来更老更滑稽。 “倒不用那么多条件,我只需三个就行。” “没问题、没问题,你说你说。”“我只卖艺,不卖身,所以你那卖身契,要改一改。” “这没问题。” “我不会每天频繁卖艺,想听我弹琴看我跳舞的必须出五百两白银,我只带面纱示人,有人想看我容颜,必须出二百两黄金。” 二百两黄金,别说是富家子弟拿不出手,就算是一国之君,抽出这笔钱国库也将尽空虚。 老鸨一听我这条件,目瞪口呆无法置信。但也点了点头。 我满意地笑了笑,按我这条件,想必可以在短时间内抵了她开出的赎身价钱。 “最后一个条件,你不可以限制我的自由,想不想见客我说了算。” “就这些?” 我点了点头,难道嫌少了? 给了自己缓冲的机会。“日后我想到了其他条件再告诉你。” “好说好说,”她乐得直点头,“红衣,玉荷,你们两个以后就伺候姑娘了。噢,对了,姑娘你的名字?” “寒烟。” “哦,你们就留下来照顾寒烟姑娘。记得,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妈妈我可保不了你们饭碗。” “是。”红衣和玉荷战战兢兢地说。 扬名1 凝香楼,坐落在南轩王朝的京城,内有八十别院,每座别院各具特色,而我的别院却是这八十别院最好的一座。一个女人经营着南轩王朝最有名的青楼,的确很厉害。听玉荷说老鸨叫流苏,曾是凝香楼花魁,自接手了凝香楼,生意日渐红火。 我的出现,轰动了凝香楼,因为有着女子忌妒也羡慕的绝色容颜,也因为我的低调。 困惑我的,是我为什么能离宫为什么会出现在凝香楼门口,还是南轩王朝? 我讨厌浓郁的香味,于是我的别院里凡是香熏的都被我命人撤掉。 一贯保持低调在深宫是为了明哲保身,可是在凝香楼是行不通的,因为既然开出了那三个条件,就必须先把那些人的欲望收拢过来,让他们时刻惦记思念我,敢大笔花钱,流苏才会对我百依百顺,我的目的才能达到。 怡逸阁。 座满,能有一个座位的都是有身份有权势财富的人的骄傲。不少老少男子站了一晚上也不嫌累,年轻貌美风韵的女子扭动腰肢裙带飘摇,散发的花香女儿香搅起他们内心潜藏的涟漪,澎湃、兴奋,什么烦恼事,在这一刻,无影无踪。喧闹。猥琐的嘴脸。 我站在阁楼五楼的栏杆处俯视。耻笑,鄙夷。 “白芙!白芙!白芙……”楼下躁动起来,不停地喊着“白芙”。 “白芙是谁?凝香楼的花魁吗?”喧杂的喊声盖得我大声说出口的话变得像是在呢喃自语。 “是的。白芙姑娘是凝香楼的头牌,下面这些男人都是为白芙姑娘来的。”站在我旁边的红衣心细,回了我问的话。 “哦?” 玉荷嘻嘻地笑了:“我说寒烟姑娘来了之后,只怕白芙姑娘风光的好日子在今晚就过到头了。” 这时,阁楼的二楼楼梯,走下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长发乌黑如缎,好像有柔柔的白光照射着每个罅隙,芙渠纯白柔美得像在她的裙摆上绽放,盈盈款步走到了台上,翠花簪、金步摇,玛瑙手镯,浓妆艳抹,微眯着丹凤眼,菱嘴微扬。她确实很美,更胜在北玥王朝千挑万选的女子。有些高傲,又很风''骚。难怪那些男子喜欢? 嘴角的耻笑更深了。 喧杂的喊声愈发响彻。 柔美的音乐跳动,台上的人儿像微风轻拂的杨柳,腰肢轻扭,柔美得似水,扭得那些人的表情也柔柔的。台下掌声狂响。 “白芙……”一舞毕,喊声乍起。白芙含笑走到台下,和一个成熟的男子坐在一起。 我已经来到了阁楼二楼。 “各位大爷静静!”流苏不知何时已来到台上,此话一出,台下立马安静了不少。 大家皆是好奇。 “我们凝香楼新来的寒烟姑娘,想献给大家一支舞。” 台下的人有点不耐烦起来,目光大多盯着白芙瞧。 悠扬的音律,独特的曲调,让大家好奇了起来。 面纱下的我,嘴角扬起。 白色裙纱,无风飘然,一曲惊鸿舞,喧闹的怡逸阁,在这一刻渐渐安静,只有音乐,只有舞姿。 音律渐渐收尾。面纱的丝线从耳鬓松动,像羽毛的触感,轻轻地滑到另一边的耳鬓。 怡逸阁,传来一阵吸气声。惊艳,呆愣,有的脸红。 我忙背过身,戴紧了面纱,暗自浅笑。效果达到了。 流苏笑得嘴合不上去,偌大的阁楼,回荡着她的笑声。我一眼瞥见,白芙恶狠狠地瞪着我,那些女子看戏般地看着白芙。 我退了下去。突然喧闹的声音震耳欲聋,断断续续地听到“寒烟--”的喊声。场面躁动起来。 “姑娘,你的舞精彩得无法用语言形容,太震撼了。”红衣含笑一脸痴迷。 “更震撼的,是姑娘的美貌。”玉荷毫无形象地笑了。 我也笑了,没有笑出声。 扬名2 “哎哟!我的姑奶奶,外面全乱了,我这凝香楼要被挤爆了,大家都要你出去见客,这可怎么办呢?”流苏慌张闯进我的房间,却是笑得合不上嘴,胭脂粉都落了不少。 凭一舞还是不够,这效果却是意料之中。 “寒烟姑娘,你要的琴拿来了。”红衣抱了琴过来。 我接过手,笑着说:“妈妈,我弹完琴之后,你知道该说什么吧?” “知道、知道,忘不了的,只要你现在能上台再表演,一切好说。”流苏谄媚地笑着。 我又回到了台上,喧闹的人群又安静了下来,愣愣痴痴地盯着我看。突然感觉背上寒毛乍起。 “寒烟在这献丑,献琴一曲。”我坐了下去,放下了琴,慢慢地弹了起来。 含笑地看着下面的人,陶醉着,惊艳着,赞赏着。有的坐立不住。更多的是-- 贪婪。 白芙盯着我,怨恨在眼眸里闪动,在姣好的脸上扭曲。 一夜成名。轰动了南轩王朝,以及,北玥王朝。 玉荷说,除了那晚在怡逸阁见过我容貌的人,其他人都不信我会像那些人说的那般美胜天仙,琴技舞艺无人能及。 于是,越来越多的男子往凝香楼跑,希望一睹芳容。 流苏在我弹琴退下之后说出了我开的条件。条件一说出,让大家一阵惊讶。 这一天,白芙怒气冲冲找上了门。 因为,我的出现,夺了她苦心维持了十年的“花魁”。 温柔的和蔼的白芙,泼妇般地骂上了门,没有风度没有形象。这样的举动,反而让人觉得她很可怜。 竞争都会有淘汰,谁都没有对和错。 就像当初她凭自己的美貌和才艺从上一届的花魁夺了头衔过来一样。这一闹,把她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温柔和蔼”给骂没了,都说她在男人面前的好全是装出来的。 其实,每个人也都是在装。 流苏生气了,气白芙无礼取闹。于是白芙的地位降了一大截。她看我的时候,怨恨。这让我心里很不好受。 后来听红衣说,白芙心仪爱的那个男子,在我出现的那一晚对她冷淡了,她因为这样气得没了理智。那个男子,就是那晚和她同桌而坐的男人。 青楼女子的悲哀,是她爱的男人爱的是她的美貌,美貌被比下去或是没了,就会失去男人对她的宠和温柔的甜言蜜语。 不管那些女子如何嫉妒,我却觉得在凝香楼还是安心的。因为流苏的手段,她容不得任何一个人在凝香楼做她见不得的坏事,所以凝香楼没有永巷深宫暗地里的勾心斗角,而我,在这里是安全自由的,除了那张契约。 我依旧每天戴着面纱,谁也没有那个胆去倾家荡产花那笔钱只为我揭下面纱。有那个胆的却也没那笔钱。花钱听我弹琴的倒还不少。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平淡地过着。 是缘1 “寒烟姑娘,跟着你就是好。”红衣激动得挽着我的胳膊。她和玉荷都是活泼的女孩,直率,因为才貌平庸,所以只能打打杂服侍流苏看得上的女子。玉荷说那些主很难服侍,名气大的就耍大牌,地位卑微的就老拿她们出气,每次只能忍气吞声,谁叫她们什么也不能和人家比,为了一口饭,什么都得咽到肚子里去,然后消化掉。 “红衣的小嘴就是抹了蜜的甜。” 她又嘻嘻地笑了起来:“妈妈对姑娘百依百顺,连自由都给了姑娘,这样我和玉荷就沾了姑娘的光了,今晚可以陪姑娘去赏灯,妈妈从来都不允许我们凝香楼的姑娘在元灯节这晚出去的。这待遇,我还没见过妈妈给过哪个花魁呢?就算是白芙姑娘也不曾有过。而且姑娘人好,对我们不苛刻,连妈妈都对姑娘很是客气,我和玉荷是服侍姑娘的,那些人见着我们有姑娘这层关系,有气有怨也不敢往我们身上撒呢!巴结我们还来不及。”红衣仰着小脸,自豪骄傲着。 扑哧地笑出了声,“这么说,你和玉荷都瞒着我收了不少好处咯?!” 红衣急了,松开挽着我的手,双掌摇晃:“没有没有,我和玉荷怎么敢背着姑娘做这样的事!姑娘待我们好,我们不敢忘恩负义。” “瞧你急的。要是信不过你们两个,现在服侍我的就不是你们两个了。” 红衣又笑了,像个小孩般又挽上我的胳膊,撒娇道:“所以我说,跟着姑娘就是好。” “傻丫头,她们情愿给,你和玉荷就光明正大地拿啊,顾及我什么?筹够了钱,赎了身,就可以找个好人家嫁了,免得在这看人脸色。” 红衣完全怔住了。我抽出了手,伸手拔掉了发上的玉簪,头发落了下来,对着菱镜熟练地盘了男子的发式。那个女子还怔怔地杵在那。 “红衣,怎么像块木头地杵着?我要的衣服你拿了吗?” 我好笑地摇了摇头,我的话说了她还是没反应,拔高了声音:“红衣--” “哦!姑娘,我这就去拿。”说完急促地撩开了珠帘就出去了。珠帘晃动,哗哗好听地响着。 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拿来了月白色的男装。可是,眼圈红红。 “你这是怎么了?” 她突然抱住了我,哽咽道:“姑娘,我很感动姑娘刚才那番话,以后红衣的命就是姑娘的了。” 我拍了拍她背后:“好了好了,煽情的话就别说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可跟我没关系哈!再不走,就赏不了灯了。” 是缘2 南轩王朝的百姓并不像北玥王朝那么富有,就算是堂堂的京城,来来回回的过路人大多衣着朴素,看不到补丁的麻衣布衫洗得泛白,也有些纨绔子弟身边跟着仆人。可是有很明显的不同,北玥王朝富有是富有,锦衣华裳的百姓却没有南轩王朝淳朴百姓的炯炯有神精神抖擞,有的只是麻木冷冷的表情。想来这南轩王朝的君主是治国有道之人。 陌生的古道,熟悉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自己是在黎殷,和尘儿在菊花节那晚题诗斗琴放灯,邂逅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切都是昨天。 很热闹,很多女子结伴出来赏灯,也有年轻的男子。 “姑……哦,不,少爷,那边很热闹,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们去看看。”红衣扯了扯我的袖口,指着人群密集的地方。 当我们挤到了人前,桔红色的光晕像雾般笼罩着,敷在每个人脸上,喜气温暖。那是一串精美别致的花灯,而最高点的那盏,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 “大爷,请问下,这是在干什么?”我问站在我旁边的老大爷。 他看了我一眼,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我,瞪大的眼睛撑出了额头黝黑桔红深深的皱纹,疑惑地问:“公子不是南轩王朝的人?” 我微笑道:“是。” 老大爷醒悟般地笑了。“难怪。我们京城有一个做花灯的能手,他做的花灯是独一无二的,就算是北玥王朝的陛下,花重金也未必买得到。”他引以为豪起来,像那个工匠是他亲人般,“不过,每年的元灯节,固师傅都会设琴赛,谁赢了谁就能得到那花灯。”他朝那花灯指了指。 “少爷,那花灯真的好美,我们把它拿过来吧!你看上面那个女子,好高傲嚣张,少爷去挫挫她的锐气,我看见她就不爽。”红衣盯着那女子有些不屑。 那女子在众人之前,却没有半点平常女子的害羞,落落大方,有一种官家小姐的傲气,盛气凌人,高挑美丽。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 “姑娘,别小瞧了台上那姑娘,她琴技可强了,目前没人胜得了她。”老大爷好心提醒红衣。 “若是凝香楼的寒烟姑娘来了,铁定能赢她。可惜,寒烟姑娘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一个年轻男子在旁边惋惜失落。 我不由地一笑。红衣又扯了我的袖口,朝那灯努嘴,眼睛有一种放光的渴望。 “还有谁要上来比试的?没有人的话就算是这姑娘赢了。”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站在灯下朝人大声问。 顿时伤感起来,这场面,异常地相似着。 “我家少爷和她比。”红衣大喊,我无奈地浅笑,她太心急了。 “哦,这公子要比吗?请。”那男子做了请的手势。 众人看向了我,我走了上去,那个女子也看了过来,有我见怪不怪的呆楞,不过是一瞬间。转而有点轻视,那犀利的眼神,在告诉我休想胜过她。 当手指拂过琴弦,她却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我,甚至发怒般地盯着我。 红衣在木讷的寂静中鼓掌,大喊:“少爷,太妙了。”还不忘朝那女子努嘴撇头,那是种挑衅。 “公子,恭喜你,胜了这场比赛。这花灯送给你了。”这时走出来一老人,那中年男子恭敬地对他行了礼,叫了声老爷。想必是那固师傅了。 他把灯摘了下来,慢慢递给我。 是缘3 “慢着!”一个严厉的声音使固师傅的手一顿,停滞。 我看向了那薄怒的女子,她确实很拽。 “本郡……本小姐喜欢这灯,它就是我的,你休想从我手中夺过去!”说完抢了过去。 “你……”红衣气极指着她骂,“输了还那么死皮赖脸的,我家少爷赢了,这是我家少爷的。” “真儿,别胡闹!”磁性的男声倏然使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平缓了一些。 那个男子,剑眉星眸,玄青色长衫衬出他身上的英气,英俊潇洒,眉宇间没有怒气,倒是宠溺地看着那女子。 “这位公子,家妹无礼,见笑了。”他文质彬彬地作了揖,随即轻轻取过那女子手里的花灯。 “表哥--我喜欢这灯,这的东西,还不是都是……” “真儿,不可无礼,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那男子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有不可违背的命令。 红衣见此,没有斗鸡似的怒火,倒有点尴尬。 他把花灯递了过来。 我看着那个叫“真儿”的女子委屈懊恼又紧紧盯着花灯的样子,想来她确实喜欢,她和尘儿也是一般年龄,再怎么高傲,还是宠坏的小女孩。 我的视线从那花灯移到男子带笑的脸上,那琥珀色的眸瞳有蛊惑的魅力,深邃。我不由紧张起来,心跳加速,别过脸去看那个一脸不服的女子,笑了说:“既然姑娘喜欢,君子不夺人所爱,这灯,我们不要了。” “你……”那女子诧异。 “你身边这姑娘也喜欢这灯!公子赢了,这灯怎么说也不是真儿的。”那男子看着红衣。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红衣不好意思起来,求助得看着我说:“我家少爷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笑了笑,却有点不敢去看那男子:“就这么说定吧!我们还有事,告辞了。” 有点仓皇而逃的味道,不敢去多停留片刻。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想看他却不敢看。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干嘛急着回去?”红衣压低了声音问。 我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没……没什么,累了,回去吧!” “公子,等等!”磁性好听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背脊微僵。 我生硬地回过头去,扯出笑容:“公子找我有事吗?” 一个同样精致的花灯,贴着栩栩如生的红纸凤凰,缓缓移到我眼前,桔红的烛光温暖柔和。“这是?” 那男子温和好看地笑开:“这灯虽不如那盏,却代表了我的心意,希望你能收下,也算是我代真儿道歉。你给我很独特的感觉,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不如做个朋友,我姓萧,萧迹风。” 望着他带笑的眼眸,我怔了怔,楚括的轮廓和他叠合起来,却不知何时他把灯塞到了我手里。 “少爷--”红衣用力扯了下我的袖口,我猛然回神,有一种伤感的懊恼。 “我叫凌璃漪。” 灯意1 夜渐渐深了,可还是热闹着,凝香楼更是比外面喧嚣得很,流苏一见我回来就说怡逸阁来了很多达官贵人出高价让我去弹琴跳舞,我用疲惫的模样装委屈,轻而易举就推托了。 沐浴之后,整个人精神了许多,却还是慵懒,不知道为什么,不是伤感的季节,却感伤着。 左手搭在兰花绣纹白色布铺张的桌上,下巴重重地抵在手腕处,右手食指指尖轻轻划着泛着桔红色精致花灯的红纸凤凰条纹。好似凤凰涅磐。这灯,真是越看越喜欢。 一盏茶移到了花灯旁边,我微微直了身子,瞥到茶盏里飘浮着新鲜的玫瑰花瓣,热气腾腾。乜斜了红衣一眼。 “姑娘,怎么打从赏灯回来之后就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红衣挪了下圆柱椅,坐了上去。 “有吗?”热闹的元灯节,没有观赏游乐的兴致,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 “嗯。”红衣点了点头,“姑娘名字真好听,凌璃漪。” 我一听一骨碌就坐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奇怪,红衣怎么知道?在这我从未透露自己的身份。 我不由警惕起来。 红衣哈哈大笑:“姑娘这是怎么了?我看姑娘迷糊了,你都跟那个萧公子说了自己的名字,我在旁边怎么可能听不见?” 那个有着琥珀色眸瞳的男子,英俊潇洒,有着带有威慑力的命令的口吻,有着魅惑人心的笑容。我居然什么也没想就告诉了他我的真实名字。天啊! “姑娘,想什么呢?脸红咯!”红衣捂嘴嘻嘻地笑。 听她这样说,顿觉一股热气上来,脸颊更加火辣辣的。“我哪有!是花灯照的。” 红衣扬扬秀眉,带笑地说:“哦,是吗?” 弄得我心虚起来,不敢去看她那嬉笑的质疑。别过头去,拿过花茶就喝,嘴唇一碰立马缩了回来,呼着气扇着手,大呼大叫:“烫,烫死我了。” “哎呀!姑娘没事吧?”红衣焦急担忧地问,“怎么那么不小心?姑娘今晚确实奇怪哦!” 痛感退去了,我懊恼地趴回桌上。我这是怎么了? 凌璃漪啊凌璃漪,你不觉得这名字一说出去就让人家生疑吗?女子的名字,却是男子的装扮。 懊恼着,却有那么一丝希望。脑海里模糊地浮现出他略微惊喜的表情,在我说出名字的那一刻。我不禁紧张起来,他看出来了我的女儿身了吗?还是不知道呢?还是高兴因为我说了我的名字代表我认了他这个朋友呢?还是…… 我摇了摇头,甩去莫名其妙的想法。 灯意2 “咚咚”玉荷敲了门,拿了干净的衣裳进来。 “咦……这灯?”她放下了衣裳,走近端详着花灯。 “玉荷,怎么了?”红衣问。 “这灯,是一个男子送给寒烟姑娘的?”玉荷问。 我点了点头。 玉荷突然笑了,一脸羡慕:“姑娘真是幸福。” 我疑惑地看了红衣一眼,却发现红衣也疑惑地看着我。“为什么?” “姑娘,你不是南轩王朝的人吗?”玉荷见我点头便接着说,“我们南轩王朝有个习俗,元灯节又名定情日,若是男子有了心仪的女子,就会送她一盏花灯,花灯上必须是红纸凤凰,否则就没有这个含义了。若是女子也喜欢那个送她花灯的男子,就会收下花灯。红衣自小在凝香楼长大又没怎么出去自然不知。姑娘收了那男子的灯,那男子岂不开心死?” “这灯虽不如那盏,却代表了我的心意,希望你能收下” “你给我很独特的感觉,好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不如做个朋友,我姓萧,萧迹风。” 送这灯只是为了道歉吗?那为什么不是别的,而是送了红纸凤凰花灯? 我呢喃着,“萧迹风……萧迹风。” 红衣扑哧爆笑,捂住肚子直喊“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哎哟,肚子痛……”甚至眼角笑出了泪。 我有点生气,冷着脸瞅着她那夸张样。 “红衣,寒烟姑娘肯定也喜欢那男子,不然依姑娘那性子是不会收的。你这是怎么了?干嘛笑成这样?”玉荷见我这模样,倒是替我说话,可是红衣这样也让她很好奇,她现在就一副“快告诉我,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的样子。 红衣本来憋住笑的,看了我一眼又扑哧笑出声。“那公子……有……有断袖之癖。” “啊?断袖之癖的人怎么可能送姑娘花灯?”玉荷嘴巴长得老大。 “因为……姑娘女扮男装了。”红衣没有爆笑,却还是笑得看起来浑身无力。 玉荷听罢看了我一眼,扑哧笑了:“姑娘真是倾国倾城,女扮男装都能迷死男子。玉荷还真想见见姑娘女扮男装的俊俏样,看能不能把这整个凝香楼甚至南轩王朝的女子都给勾了魂去。” 我看着这毫无形象贼笑的两个女子,恼得我耳根子热热的。大喊:“红衣玉荷,都不许笑,再笑我不要你们了。” 这一喊倒是立竿见影了,她们都闭上嘴,强忍着不笑出声,可是看了我,还是不时笑出一两声。 我气得跺了一脚,朝寝室走去。羞死人了,我干嘛脸红?又没做错什么事。 谎言1 被红衣玉荷那么一闹,昨晚很晚才入睡,今早又起了个大早,所以老打哈欠。红衣玉荷见了都捂嘴偷笑。 “寒烟呦……我的姑奶奶,起床了没?”流苏一大早就在我门口大喊,似乎有些心急。 “妈妈,有什么事吗?”玉荷开了门问。 “寒烟,昨晚就有人要求见你了,不过你出去回来又是疲惫得很,妈妈我就让他等着。哪知他完全等不及了,天还没亮就胡闹起来。”流苏提着裙摆,桃花色的衣裳看得我不舒服,大步走了进来,浓郁的熏香让我眉头深皱,“那个公子,我看也是阔家子弟,出手也是大手笔,比那个司徒公子还大方,寒烟啊,你要好好招待那个公子。” 敢情她是收了人家的钱替人家说话来着。 到底会是谁呢?胡闹的人也不是没有过,能让流苏亲自来请的是少之又少,这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妈妈,你先让他在赏云别院等等。我梳洗后就会过去。” 流苏应了一声,又急匆匆地带上门走了。 “寒烟姑娘,会是谁呢?能让妈妈亲自跑一趟。”玉荷托着衣裳问。 “能比南轩王朝首富司徒公子大方,倒是值得去会一会面,说不定还是陛下王爷的。”红衣也好奇,调皮地笑了笑。 “红衣,这话真逗,陛下王爷会屈尊来这里,太阳打西边升起咯。”玉荷讽刺地说着。 红衣不服输,她一向好胜心强,忙顶回去:“谁说陛下王爷不会来?是男人都好色,在这凝香楼来来回回还不是三妻四妾,妻妾都成群了,就是不满足,哪里有新鲜的就往哪跑,这身份面子的,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只要不是认识的人,哪还有人去管。” 玉荷虽比红衣年长,呆在凝香楼的时间也长,这番话出自红衣的口,倒也似有一番道理,玉荷浅浅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可是,红衣的话却说得我心里一咯噔。 “红衣,你去一趟赏云别院,看看那公子长什么样子?”玉荷提着白裙,我看了一眼,手挡住她的手,“玉荷,先别忙,等红衣回来了再说。” 红衣玉荷一脸迷茫,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不过也没多问。 我只希望,不是他。 红衣去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回来了。 “他长什么样子?”急急抓着红衣的手腕,却发现自己的手轻微颤抖了下,连同声音。 “姑娘……”红衣瞪大了眼珠子,诧异了下,但很快就笑了,“姑娘,那个公子还真英俊,浓眉秀气,温润如玉,却有点憔悴,方才我一迈进赏云别院,可能把我误认是你了,所以满脸失望。我说姑娘稍后会来,他倒欣喜得很。” 会是楚括吗?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来南轩王朝的?难道也同世俗男子般只为了一睹美色而来吗?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为什么要来青楼? 心难受得慌。一大堆疑问接踵而来。 “玉荷,给我换那件华丽的衣服,还有,帮我化浓妆。” “姑娘不是最讨厌那件衣裳吗?怎么?” “我突然想穿。”我不想解释,楚括也罢,反正我不会同他回去。 谎言2 赏云别院。 浓妆艳抹。红衣直夸好美,有一种成熟雍容华贵。 步履轻盈而无声,忐忑不安起来。那个背影,熟悉的背影。清瘦了许多,静静地望着窗外。 我一直做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跟他回去,就算当他是最好的朋友。 “公子。”小心地试探了下。 他回过头来,惊喜。 青髭胡了络腮,少了以往的干净利落,真的如红衣所说,满脸的憔悴和疲惫。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强而有力的臂膀拥我入怀,生疼得很。唇吻上我的前额:“璃漪,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呢?我不相信你遇害了,那血水不是你的,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不是你的。你好好没事的,不可能有事的……” 楚括的声音沙哑带着哽噎,后面的话语无伦次。好像有东西堵着我的喉咙,我张了张口,可是一句话也没说。他找过我了?去过那个我罹难的地方了吗?那么,是否宣告凌璃漪死了呢? 咽了咽口水,起码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奇怪。 “公子,你认错人了。寒烟我真伤心,公子来这原来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找一个叫什么来着,哦,璃漪的女子。公子怎么可以抱着我喊其他女子呢?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娇嗔的语气,仿佛可以掐出水来。故意地捶了他的背。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不好受。 楚括不可置信得盯着我,眼光像带着穿透力,透过了面纱下的我。 “你……你不是璃漪吗?”质疑过后,却是肯定,“不,你是,就算你化成了灰,我都能认得你,你不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他的手钳着我的肩膀,力气大得我的骨头轻响。我蹙了蹙眉头,可怜兮兮娇弱地轻呼:“公子,好痛,放手。” 他还是用质疑受伤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不敢去看他,我怕,再看下去,我会退缩,会软了心跟他回去。深宫永巷,我怕了,他的家,我也怕,像永巷一样,我始终,深深渴求着自由。 “公子,你快放手,你抓疼寒烟姑娘了。”红衣在旁边,打开楚括的手。 他放了手,却是颓废地坐了下去,患得患失地呢喃:“那璃漪呢?璃漪在哪?” 我欺骗他,欺骗一个苦苦找寻我的人。一个不爱他的我,用谎言,伤了爱着我他的心,却想彻彻底底地让他死心。犯罪感强烈地让我难受得喘不过气,我是自私的,自私的。 对不起。 他却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犀利的眼眸紧紧盯着我。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真的——好陌生。 我顿时笑了,莲步走了过去,端起酒杯,手攀上他的颈,用我觉得厌恶的娇柔的声音说:“公子,既然来了,就赏脸陪我喝杯酒吧!” 他打开我的手,酒水洒了出来,溅湿了我的袖口,深了红艳的袖口,却抓起酒壶灌了起来,酒水 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之后举袖狠狠地擦了下:“璃漪她的琴技高超,全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人能与她相比,就算曾经名动天下的慕容萱都逊她一筹。而你,琴技与璃漪相当,有人说你也有着绝色容颜,很多人就冲你而来……” 我打断他的话:“那公子不会就这样认为我就是她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公子又怎么能断定除了那个女子就没人能技压天下呢?” 楚括微愣,受伤般地蹙紧了眉头,手指抬起,缓缓地向我的脸颊伸过来。 眼看即将碰到面纱。我忙倒退了两步。“公子怎这般无礼?”我微怒道。 故意的,一切都是我故意的。故意穿妖艳的衣裳,故意浓妆,故意嗲声嗲气,故意生气。而这样的故意,伤了他,也伤了我。 “你把面纱揭下来。不要再骗我了。你不要忘了,你曾经也是这样戴着面纱,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楚括并没有因此放弃,又朝我迈进了一步。 红衣突然张开双臂挡在我们之间。“公子,你不要再为难我家姑娘了,寒烟姑娘不是你要找的人,况且公子不能破了凝香楼的规矩,想揭下姑娘的面纱,公子必须出二百两黄金。” 楚括的手明显一顿,无力般地放了下去。 “公子既然点了名见我,若是要我弹琴跳舞助兴,那么我可以让公子尽兴而回。若是公子再这样咄咄逼人,请恕小女子奉陪不了。” 他像是放弃了动摇了,没有强横地想让我亲自承认。只是让我弹琴。楚括让我弹那首我在永巷时常弹的曲子。我弹琴的时候,他不是看着我出神,就是一直灌自己酒,灌着灌着的时候居然流了泪。 “姑娘,为什么不承认呢?”寝室里,红衣疑惑地问,“那个公子,不是姑娘的故人吗?他爱着姑娘对不对?否则也不会把自己锁在赏云别院不是喝酒就是睡觉。这样子,很痛苦。姑娘,怎么忍心?” 半个月了,楚括一直不离开,颓废了。我也心痛着。 只希望,他可以忘了一个叫凌璃漪的女子,从头开始。 谷雨1 楚括在凝香楼堕落着,没有闹,整日喝得烂醉如泥,连那些女子都看不下去,都说怨我,因为她们不知道内幕,不知道他是为了凌璃漪,而是为了寒烟,只有红衣是知道内幕的。其实,说到底,还是我。流苏没有赶他出去。她也不必这么做,有钱挣,她也懒得理睬他,他要怎么喝就怎么喝,反正酒钱都是他付,她也可以有小费,但是这笔小费,我想也不小。流苏不会跟钱过不去。 大半个月的消沉,终究只有心痛,换不来什么,连解脱也谈不上。只是我会在他完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去看他,替他盖盖被子,说些让他放弃的话,虽然我知道他听不到。 楚括离开了。是承认了我不是凌璃漪,而是寒烟呢?还是因为什么?反正我不知道。 在楚括离开的两天后,我却遇见了一个打破了我以后平稳生活的女子——谷雨。 我甚至想,我好心救了她,是对,还是错? 那天,我和红衣一大早从圜阓回来后,看见一个衣衫褴褛不算漂亮的女子吃力地擦着楼梯。本来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凝香楼有上百个仆人,每个人各司其职,所以很多人我没见过也是很正常的事。偏偏遇见一个管事的老妈子拿着皮鞭使劲地抽那个女子。 “啪——”脸抹得很白的老妈子,整个活像个老戏子,她往女子身上抽了下皮鞭,女子吃痛浑身颤抖了下,趴在了楼梯阶上,手头上的活停了下来,“快点干活!使劲点擦,擦干净。你看看你,这点活都干不好,我们凝香楼何必收留你?” “别赶我走,我做,我会做的,只求你给我口饭吃就好。”女子求情,可是口气里没有求饶,倔强的脸上惨白,苍白的嘴唇裂了很深的口子,她背部的衣裳,隐隐看见血染红的痕迹。 “活都做不好,还想有饭吃,难道我们没给你饭吃吗?好吃懒做。我们凝香楼不是收留乞丐的地方。快点给我干活,擦不干净这楼梯,就给我滚出去。”她抽了下虚鞭,吓得女子使劲擦了起来。 背部的血迹越发鲜红,我在侧边看见她的脸色发青,额头冒着冷汗。却倔强地咬着嘴唇,眼神坚定。 我不禁暗自佩服起来。“红衣,她是谁?” “她,最近来的仆人啊,妈妈看她可怜就收留了她。她的身世也没人知道,她性子冷傲,平日没和谁说话过,所以更没有人去留意她。” 我仔细打量她,瘦弱的身躯,憔悴的面容,应该有双十芳龄。有一个细节引起我的好奇,她的手,光滑细腻,不像是做惯活的仆人的手,倒像是千金小姐的手。 她骨子里的隐忍打动了我,于是我轻而易举就把她调到我身边来。 “你叫什么?” 她冷冷地看着我,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有那么一会的沉默。“谷雨。” 谷雨确实如红衣所说,冷傲寡言。 我把她调过来,她并没有因此就很感恩,似乎对谁,她都有着戒备的心理。 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故事? 谷雨2 而后相处的日子,我发现她稍微会笑了,有时候我和红衣玉荷没大没小开玩笑的时候,她也会笑,一开始的微笑,慢慢会咯咯笑出声,似乎只有对我们三个,她才会亲近点。 而我知道她身世的时候,是她在烫伤手之时。 那天她在倒水,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想得很出神,连茶水沿着桌沿滴下都不知道。 我唤了她一声,她一惊就烫到了自己的手。我拿了药给她擦。一向倔强的她,冷傲的她,居然哭了。 “谷雨,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这是我好奇的。 她支吾了,转身关了门,疾步走来,却跪了下去,泪流满面。我惊呼:“你这是干什么?” “姑娘,谷雨视姑娘为恩人,不是谷雨性冷孤僻,而是……而是……”她胡乱抹了眼泪,顿了顿平复情绪,“而是谷雨一家遭灭门,今日是祭日。我、我想起我的家人。” 我一惊,灭门。她是罪人的女儿? “姑娘怕了?”可能是我的惊愣,谷雨明显语气生硬,还带着疏离,“谷雨的命,也算姑娘救了,即使姑娘怕窝藏罪犯的女儿告发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我看向她倔强的眸瞳,有些震撼。“起来吧。我不是那样的人,又何必告发你?” 她笑开了:“我就知道姑娘与众不同,所以才敢告知姑娘。我本是北玥王朝郭太医的女儿,我爹爹为那个昏君的一个妃子治病,那妃子药石无救,昏君怪罪下来,定了我郭家满门抄斩。我侥幸逃了出来,却走投无路,来了南轩王朝,误打误撞进了青楼。” “你是北玥王朝的人?”突然有种他乡遇故人的感动。听她说,更加憎恨那个昏君。也更加想念家人。对谷雨,有一种怜悯。 “嗯。”她看着我,倏然惊讶,“难道姑娘也是?” 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凄然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一言难尽。”为什么会出现在凝香楼门口,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 在南轩王朝,我又多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谷雨越发开朗起来,甚至同红衣玉荷都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对我,她更是照顾得很细心。 而我,当她是朋友,信任她,进进出出也带着她,有时候红衣看得很是嫉妒,在我面前抱怨我。 赎身 一百两黄金的赎身费。真不知流苏这狮子开口是这么大的,血盆大口啊!为自己盘算了下,这笔钱其实我暗地里也差不多快攒够了。这么说,出这凝香楼的门指日可待了。想想都乐得半夜笑醒。就差三千两白银了。 “姑娘,外面有个公子要见你。”谷雨敲了敲门,我把存钱盒收了起来。 门一开,我顿时呆住了。我不会看错了吧?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再睁开眼来看,还是同个人。 那个少年,是尘儿。尘儿怎么会来? 她激动地拉着我的手:“姐姐,是你吗?” “尘儿?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揭下了面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好久好久,没再见到家人了。 叙谈了之后才知道,楚括那晚找不到我,那摊血水,却让永巷的人以为我遇害了,只是没人找到我的尸体,楚括不肯相信我死了,以为有人把我悄悄送出宫去,就去我家找尘儿。 寒烟的琴技和美貌轰动了北玥王朝,楚括和尘儿铁了心认定那就是我,于是都找上门来。只是,楚括被我骗了,尘儿是因为寻得了家人才晚到的。 “尘儿,你还有亲人,找到亲人了?”我一听她有一个亲生哥哥开心得无法自控。 “我也想不到。姐姐,我好开心,有了姐姐,也有了哥哥。你知道吗?当我得知我有哥哥的时候彻夜难眠。我居然不是北玥王朝的人,我是南轩王朝的。”尘儿一脸幸福,“那天我辞别义父出来找你,到了南轩王朝的圜阓,却被一个小偷抢了玉佩。” 我打断了尘儿的话,实在是很好奇:“那块你从小佩戴的玉?” 尘儿笑着点点头:“我发现喊人了,一个男子帮我抢了回来,他见着上面的字就断定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原先不信以为他是骗我的,没想到他拿出了一块与我一模一样的玉。我相信了他。姐姐,我好开心。” 原来,尘儿是南轩王朝邵煦将军的妹妹,尘儿原来来头是不小的,只是委屈了她在我府上当了好几年丫鬟。邵煦的父亲,本是落魄的书生,在一次难民迁徙中与妻子女儿离散,后来邵煦的父亲高中状元,却得知自己的妻子已逝,女儿不知所踪。 世界,真的好小,帮尘儿抢回玉佩的,竟然是她的哥哥。 尘儿说,以前我好玩,老是拉她女扮男装去青楼,逮着这个歪理由她就认定凝香楼的寒烟就是我。 听罢我哈哈笑开了,这个丫头,真可爱。竟还真被她碰到。 尘儿翌日就帮我赎了身,而我,住入了将军府。 泼妇1 邵煦,久经沙场,有着古铜色的皮肤,泛着健康的颜色,他的肩膀宽大,人又高大,给人力量和安全感,俨然是个军人。他很和气,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有白色的光照亮每个罅隙,给人温暖的舒心感觉。我有时很羡慕尘儿,有一个这么好的哥哥,有勇有谋而又细心。 离开凝香楼那天,红衣玉荷潸然泪下,就差拽着我的手不放。因为她们也存了不少银子,赎身也不是很难的事,所以我没带她们走,我只带了谷雨。 将军府占地也很广,楼阁错落有致,我就喜欢那迂回环绕的假山。真想不到,一个将军的情趣,倒是蛮高的。当我夸邵煦的时候,尘儿却贼贼地笑,伏在我耳边说她哥尚未娶亲,被我立马敲了个爆栗。 尘儿说,有个地方会让我惊喜的。 茶韵小筑。我一下子就呆在那里,完全跟我在府上的茶韵小筑一模一样。尘儿嘻嘻地笑,拉着我进了小筑,那把古琴,静静地躺在石桌上。 “这……”我激动地差点失控掉泪,红着眼眶抱着尘儿,“你这丫头,我感动死了。” “姐姐让我保管古琴,我当然琴不离身啦,这不,就把古琴带来了,而且我想府上,想姐姐,就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茶韵小筑。我知道姐姐最喜欢府上的茶韵小筑。” 我在将军府住了下来。南轩王朝其实也不太平,所以邵煦很多时候都去皇宫商量战术去击退甚至消灭那些屡次进犯的小国。我就直纳闷,怎么那么腐败的北玥王朝一直就相安无事?那些小国小喽啰的太蠢了,以为南轩王朝的皇帝年年进贡就是懦弱,战败了还是不死心地欺负到南轩王朝的头上,却不知道这才是一头雄狮,而北玥王朝其实是一头胆小的熊。小看了南轩王朝只有灭国的下场。 尘儿暗地里向我透露了南轩王朝的一些消息。南轩王朝兵力强大,这一点,北玥王朝那些佞臣始终不相信,他们太自负了,一味只知道藐视对方,从他们眼中的小国那里谋利益。这倒是和二哥透露给我的相差无几。 南轩王朝的皇帝,倒是很会隐忍,懂得韬光养晦。 将军府大是大,仆人却不多,好像南轩王朝的人都比较节俭。 “邵煦,给本郡主闪出来,邵煦……不要躲着我,快出来,你不出来,被我揪出来你就死定了。”有一个怒气冲冲的女声,在庭院大喊大叫,吵得我不能午睡。 “郡主娘娘,将军进宫了,不在府上。”有个唯唯诺诺惶恐低沉的声音回答着。 “少来这套,别骗本郡主,本郡主可是刚从皇宫出来。好啊,你个死邵煦,竟敢躲着我不出来,逮到你我让陛下表哥处罚你!” …… 这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 我辗转难眠,翻了翻身子,起身穿好衣裳开门出去瞧瞧。 外面的阳光是强烈的白光,让我适应昏暗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来,我微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睁开眼时一张狰狞的脸在我面前放大,吓得我倒退了一小步。 是她。那个元灯节争灯的女子。她是郡主?怪不得气焰那么嚣张。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她气愤地指着我,咬牙切齿,“说,你是不是邵煦的心上人?” 我哭笑不得,心上人? “怪不得,他最近老躲着我,原来……”她的眼眶倏然红了起来。 我摇了摇头,心里却发笑,这个叫“真儿”的女孩真是敢爱敢恨,自己那泼辣样,任何男子看了都怕啦,我看邵煦可能受不了她那性子才躲她躲得远远的吧?! “姐姐。”尘儿疑惑走了过来,许是也被这郡主给吵醒的,“呀,郡主娘娘安好。” 泼妇2 “安好,安什么好,一点都不好。”真儿在那没形象地跺脚,居然把气也撒到尘儿头上,“她是谁?怎么会在这将军府?”她嫉妒地直勾勾盯着我,看得我很不舒服。 “我的姐姐。这几天才搬来住的。”尘儿回她的话,语气里也带着点怒意。走过来挽上了我的手,我朝她笑了笑。 “那她和邵煦是什么关系?”真儿一点也不罢休。 我无奈地笑了笑,“一点关系也没有,郡主可以放心。”我说完之后,她却诧异,似是有点尴尬,突然蹙眉看着我。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你……怎么那么眼熟?哦,元灯节,和本郡主争灯的那个‘公子’。”她在说公子的时候语气怪怪的。“你是女扮男装的?” 我讪讪地笑了笑。 她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我暗自吐了口气,平生最怕泼妇,能好言说话最好了,省得我担心她会做出过分的事让我措手不及。 等等,她是郡主,那她刚才说什么来着?陛下表哥?表哥?不会吧?萧迹风是南轩王朝的皇帝? 感觉有雷电在我耳边轰鸣,大脑片刻空白。 “郡主,您怎么来了?”邵煦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回神看去,邵煦正朝我们这边疾步走来,英姿飒爽啊! 那真儿突然像只乖巧的小猫攀了过去,只眨眼工夫就差攀到邵煦身上。邵煦突然朝我这边看来,古铜色的耳根倏然红了起来,别扭尴尬地挣脱真儿的“魔掌”。 我浅浅地笑了,心里直琢磨要不要回避下? 真儿骤然瞪着我,手更紧地箍这邵煦的胳膊。 同情他,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真惨! 我正想转身,迈了步子,尘儿不知道为什么小声嘻嘻地笑,笑声很小,只有我听到。 “姑娘,请留步,我有一个战术请教你。”邵煦焦急的声音响起。 我顿住了脚步,一头雾水。战术?什么战术? 我慌神之际,他已经在我面前,眼光灼灼。 我一愣。是不是为了躲那个郡主?我回过头去,看到真儿怒不可遏,顿时打了个寒颤。这邵煦,干嘛拖我下水啊?我可不想死得这么早。 我傻傻笑了笑,救人一命还是胜造七级浮屠的,然后恍然般拔高了声音:“哦,《孙子兵法》吗?” 邵煦的眼神失落了下,我心里又是一跳。我看错了,肯定看错了。 我求救地向尘儿投去眼光,没想到她在偷笑。这,唱的是哪出戏? 如邵煦的愿,真儿是愤愤甩袖离开的。我暗自吐了口气,提心吊胆啊! “终于走了。”尘儿也是解脱般地笑了下。 “姑娘,《孙子兵法》是什么?”邵煦好奇地盯着我问。 我倒是被他问住了,就是兵书计谋呗。可惜我只知道书名,可没看过里面的东西。于是打哈哈地说:“没什么,胡诌的。” 胜仗1 北玥王朝算是大国,繁荣,但不强盛。南轩王朝隔临有一个西建王朝,屡次进犯南轩王朝,它的野心很明显,想吞并了南轩王朝进而统一天下。邵煦更加频繁出入皇宫。听尘儿说,其实南轩王朝的陛下早已准备灭了西建王朝,只不过西建王朝地势险要,要攻克的话有一定难度。 “姐姐、姐姐,胜了,胜了!”尘儿异常激动,风风火火跑进我屋里,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按着胸口直喘气。 “什么胜了?”我却迷惑不解。 她哈哈笑了:“西建王朝终于被攻破了,灭了。” 虽然这对我毫不相干,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心里一阵狂喜。 “陛下要大宴群臣,家眷也可同去,姐姐,你不要推迟哦,我哥说你一定要去。” “为什么?”我是打算不去的,虽说尘儿是我义妹,但是我和邵煦并无关系,这样子怕是不合礼节吧?我去了,只怕那个真儿非大闹不可。 “你是我的姐姐啊!妹妹都去了,怎么可以少了你?” 后来,连邵煦都上门邀请了,这样子,不去是不行的。 天子与民同乐。举国欢庆,宫内宫外热闹非凡。那些大臣携了很多家眷进宫,因为邵煦是南轩王朝的大将军,是皇帝最器重的,所以我和尘儿的食案很靠前。 “太后,陛下驾到。”大殿外尖细的喊声倏然响至每个人耳边。 满屋子全跪倒了,我偷偷抬头瞅一眼,整个人骤然呆愣。 居然是他——萧迹风! “姐姐、姐姐。”尘儿在我耳朵轻呼。 我蓦然回过神来,抬头一见大家都已起身,而我干跪着。我慌忙起身,一个踉跄,撞到了食案,酒樽“叩”的一声倒了下去,异常安静肃穆的大殿清晰地响起这小动静,引得满殿目光盯着我。我慌忙低下了头,闪身回到座位上。这下子,老是有人有意无意地看着我,弄得我坐立不安。我朝上座看去,真儿居然坐在太后旁边,娇羞带笑得看着邵煦。她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都没发现。而她像是发现我在看她,突然向我一努嘴。这,不会是鸿门宴吧? “西建王朝一向在我朝挑起事端发动战争,这次被灭,邵将军功不可没,寡人赏大将军什么好呢?”我抬头望去,萧迹风眼眸灵动,笑靥满满,看着邵煦说完此话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是臣的分内事,臣不求赏赐。”邵煦起身行至殿中央,抱拳谦恭地说。 “要的,要的,邵将军年轻有为,依哀家看,不如陛下把秦郡主许给邵将军,赏将军府邸一座,黄金二百两,锦帛百匹,珍珠玛瑙五旦。”太后开了口,眼光往我们扫过来。群臣哗然,我虽不知这是什么概念,隐隐也觉得这份赏赐是重。 “这……”邵煦在迟疑,大殿又是一阵沉默。 我在心里替他焦急,秦郡主?不会是那个真儿吧?看邵煦待她,好像没有男女之爱,更像是待妹妹般。可是,太后都开了口,若是拒绝,只怕…… 胜仗2 他突然侧脸看着我,浓眉深蹙。我心下一跳,视线转到殿上去,却发现萧迹风敛去了最初的笑意,抿嘴严肃起来,太后犀利地顺着邵煦的眼光看着我。我压下内心的不安,让别人看不出我的心里。 “臣……谢主隆恩。”邵煦还是接了旨,那份外人欣羡而又得不到的隆宠。他颔首,闪过一丝吃痛,只一瞬,却被我捕捉到。 萧迹风哈哈大笑,随即大宴开始。我偷偷看了邵煦一眼,大臣向他道贺,他却什么话也没回,直猛喝酒。我骤然想起尘儿的话。不会是真的吧?邵煦喜欢上我了?不、不会的。 这顿饭,味同嚼蜡。然而放眼望去,殿内的人除了女眷之外,大多豪饮而醉醺醺,邵煦纵使酒量不错,但是依他那饮法,也有了微醺的醉意。大宴进行了一半,也是两个时辰,真儿搀扶着略显疲倦的太后离了席,还一步三回头娇笑得意地看着灌酒的邵煦。 歌舞笙竹,陶醉了他人,看来听来,却在我心头平添了愁绪,只因为他,那个高高在上星眸带笑剑眉轻扬的男子。 “姑娘。”在我恍神之际,温和的女声突兀而起,我稍微一怔,回首见一女子低眉顺目一脸谦恭含笑看着我,见我纳闷看着她,复又开口说话,“姑娘,陛下有旨,请姑娘随奴婢来。” 一听“陛下”二字,邃然心慌,不自觉手按住胸口,却攥紧了衣襟。扭头望去,他含笑朝我一点头,俊朗的脸上双眸熠熠,而我望着望着竟不自觉陷入那一泓深潭。 “姑娘。” 终究是女子唤醒了我,愁绪化为眉宇间的柔和,一笑:“我这就随你去。” 她缓缓挺了身子,我慢慢从蒲团上起身。“姐姐。”尘儿看着女子疑惑。我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没事,我去去就来。” 言毕,邵煦微醺的眸子像散开了迷雾,清泠望着我,浓眉倏然蹙起,似是有些悲凉。 我不曾多想,径直离了殿。心里不安揣摩,萧迹风为什么要单独召见我? 红纸凤凰花灯一瞬闪过我的脑海。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慌乱紧张,亦有些期盼欢喜。 十年1 随那女子出了大殿,喧嚣挡在了厚重的门外。这一切,本来与我无关,我只是当了个看客而已。 “姑娘,这边请。”她左手虚覆在小腹处,右手一抬,悬在纤细的手臂上的衣袖垂了下来,我顺着她的手,看见不远处有一软轿,轿旁站着四个公公。我想起了出永巷的那天,穿过大甬道迂回曲折的长廊,仿佛脚底的疼痛还尤然清晰。不自觉轻笑起来。这是萧迹风的待客之道吧?!所幸的是,我不用那样长途跋涉。 软轿坐起来很安稳,有点像是婴儿睡的摇篮,轻悠悠地晃,晃得我倦意袭来。轻轻捏了脸颊,撩开帘子往外瞧。还是高耸的坚固城墙,还是青石板铺砌的路,还是庄严而错落有致的宫殿。这一切,分外相似着,记忆就如潮水般汹涌地袭来。不知道为什么,红了眼眶,湿了眼眶。白莲柔洁纤尘不染在那一池清水中摇曳。吸了吸鼻子,放下了帘子,整理情绪。 始终是皇宫,就好像是走不到尽头的路,闭目小憩,耳边只听到脚步声。 轿子一滞。“姑娘,到了。” 我睁眼,轿子稍稍向前倾斜,女子已经为我掀开了轿帘,我含笑出来。 她领我进了书房。书房看起来很简单,就只有书案,休息的软榻,古色古香的茶几。书案上放着大堆案牍。我悠悠而又好奇地往内走。这是萧迹风的书房吗? 甫一抬头,骤然惊呆。转角的墙壁上,竟悬挂着画像,微微泛黄的宣纸上,一个女子巧笑盼兮,素淡的罗衫似是随风轻扬,鬓角的发丝拂过脸颊。我震惊的是,画像上的女子竟与我相像。不,分明像是同一个人。 我忍不住指尖轻轻抚着画像。 “璃漪。”磁性低沉的声音在我呆愣时倏然响起,我生生扯回涣散的思绪,转身。萧迹风含笑站在我面前。 须臾,我双手扶着左胯,以庄重的神情行了礼。他是皇帝,南轩王朝的皇帝,是始终不同于平民的。 “不必拘于礼数。”他依旧含笑着,浓眉间温柔,星眸熠熠,然后看了我身后的画像,看着我眼中的疑惑,淡淡地笑,“这副画像,已经挂了十年了。”十年的话,那不可能是我了,那时候,我才十一岁,还是个小女孩。“这女子,就是你。” 一句话,让我怔忡。却听他说:“寡人曾途经古刹,在半山腰遇一老者,是他赠于寡人,说那是寡人命定的女子。你看,这画后题着你的名字。”他走了过去,掀起画像的一角,翻到背后,“凌璃漪”三个字,细小地题在最角落,没有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确实太离奇了,那个老者,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有这样一幅画,竟是十年后我的模样?我惴惴不安,心突突跳着。 “元灯节……”我迟疑了一下,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困惑,“陛下知道了我是女子吗?” “寡人一眼就瞧出来了。”他笑意暖暖,“毕竟日夜看了十年,闭上眼睛也是熟络的。” 十年,一个十年,看了十年。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是清澈温柔的,可是我只有震撼,亦有紧张。只这句话,脸颊顿感火辣,绯红。 十年2 他突然伸出了手,温热的手掌抚上了我的脸颊,轻轻的摩挲着。琥珀色的眼眸深深的看着我。耳根骤热,为他这亲昵的举动心烦意乱。我稍稍侧了脸,余光扫过的地方,看不见方才同我进来的宫女,想必是被萧迹风支去了。 “陛下召见奴婢,可有要紧事?”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随便找个话题,要不然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不知所措。 “璃漪,嫁给我吧!我要让你母仪天下。” 我怔忡,为他这么一句话,为他说的“我”,而不是寡人。他的严肃认真,却让我添了苦恼。母仪天下,该是皇后的位置吧?三宫六院,不也是当初我拒绝的吗?如今呢? 咬了咬嘴唇。豁出去了,即使得罪了他,我也不能毁了自己的一生:“陛下想娶我,难道只是因为那个老者的一句话吗?如果是的话,恕难从命。我只要一心人,而不是成为于你有利的工具。” 一切都荒诞起来,方丈的卦象,神秘老者的话,甚至有关我自己的谜,为什么年素芳用剧毒毁了我的容颜而我竟能无药自解,为什么割破的手指能愈合如初,为什么被喂了毒以后出现在南轩王朝?很多疑问,盘旋在脑海中却始终理不出头绪,什么“命定的女子”?我却突然想起那支卦像,可兴国亦可亡国。如果是真的话,难道老者也如方丈那般,意思是我可以协助萧迹风兴他的王朝吗?荒谬,荒谬。 我直直地望着他的眼睛,他一闪而过的微怔,那迷蒙似雾的琥珀眸瞳。他的手垂了下去,双手握住我的双肩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眸瞳深邃,让我的心揪了一下。本来就不奢求帝王爱。 “恳请陛下让奴婢告退,奴婢的妹妹还在等奴婢回去。”我福了身,让他的双掌离开我的肩膀,也不等他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等,”我顿了足,只听他拔高声音说,“来人。” 门大开,那个宫女走了进来。 “送姑娘回去吧!” 我大步迈了出去,心难受如同下坠的风筝。 或许,我是在乎他了,在元灯节的初见,爱上了他。也不是没有动摇过,甚至愿意为他再一次卷入深宫。可是…… 番外【楚括1】 帝王之位,是种束缚,所以当父皇要把王位传给我的时候,我一口就拒绝了,游山玩水广交豪杰向来是我的向往。父皇并没有为难我,把王位传给了四皇兄。四皇兄初登皇位很尽职,是个好皇帝,北玥王朝在他的统治下日益兴盛,成了其他小国畏惧的泱泱大国,甚至南轩王朝也畏忌三分。四皇嫂自然成了皇后,赵家的权势日渐强盛,也就是说,赵氏一族外戚干政,而赵将军又有七分兵权在手,他外强中干,朝廷大臣多奉承于他。陛下在位十年之后,越来越贪图美色。我虽然身在廷野,可是心在朝堂。凌际是个人才,和我交好,他曾与我商谈,道是南轩王朝表面上对我朝奉承,暗地里却是在操兵。可是陛下完全听不进去。我心不在政治,苦劝皇兄也是无用。 选秀的日子到来了,郁结于心的苦闷愈加沉重,刚好途经黎殷,听当地百姓说当晚将有十年一次的菊花节,我突然想起凌际是黎殷人,于是留了下来。这次却遇见了一个女子,一个我至始至终爱着的人,为了她,我甚至篡了位,背上骂名从皇兄的手里夺了王位。 初见的时候,是在客栈,那时老者出了一道题,很多肚子里有点墨水的人跃跃欲试,文采并不出众。我正想离开客栈,却突然听到一个清亮好听的女声恭敬地说:“老先生,小女题诗一首可好?” 她的声线蛊惑着我,让我忍不住回了头,却有些失望,如果她长得平庸倒还好,没想到她的声音那么好听人却不好看,右眼有一个很大的胎记,满脸麻子。耳边全是那些男子的吸气声,有人毫不忌讳还很大声地说她长得很丑。我不禁好奇起来,因为她的自信从容,她那灵气的大眼睛闪着对周围不屑一顾的笑意。她灵巧地挥着毛笔,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字浮现在宣纸上,让我震惊的是她的字,更有她的诗,豪放大气,不像是一个女子的手笔,却让那些男子汗颜。 我在人群里含笑看她,听大家赞赏她,看她有点羞涩地离开了客栈。真的很想接近她,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唯一可以肯定,她不是平常人家的女子。虽然一身粗布衣裳,相貌丑陋,却满腹文采。对她的身份, 我心生好奇。于是,我一路跟着她。从来都是美丽的女子跟在我身后的,如今我却跟在一个丑女身后,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而又不可思议。 烟花在夜空绽放,骤亮的那一瞬间,我捕捉到她明亮的眼眸中沉重的忧伤。为什么我也跟着难受起来? 她如平常女子般,也有女孩子的心思。她旁边的女孩拉着她去放花灯。她放完灯走了上来,“啊”地尖叫了一声,我心急地看了过去,原来湿漉漉的青石阶打滑,她整个身子向江仰去,又在努力维持平衡,脸上有恐惧,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又有释然,为什么面临危险,她反而释然了? 我急忙奔去,其实我也在青石阶,离她不过几步之遥。把她拉到了我怀里,倏然提着的心落了下去,真怕她会掉下水。我低着头看怀里的人儿,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她的身上散发着幽香,是我从没闻过的,其实细看,她长得蛮好看的。我含笑看着她,惊魂甫定的她忙从我怀里挣脱出来,然后福了福身,悦耳地说:“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番外【楚括2】 她道谢了,本来我也不应计较什么的,可是骤然起了一个抓弄她的念头。黎殷最豪华的酒楼瑞祥楼设了大宴,其实对我来说不过是普通的酒菜,但是,对她就不同了吧。我刻意为难她,让她请我吃一顿饭,其实是我想请她的,但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好,于是顺口让她请我。 她委屈地说:“可是……我没那么多钱。” “哈哈,这个好办,只要胜了那瑞祥楼擂主宁远的琴赛,就可以免费任点酒菜。”我觉得她的委屈,好像有点假。突然想试探下她的身份,她文采不凡,想必弹琴也不是问题。如果她琴弹得也不错,那么她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了,普通人家的女子,请不了先生教这些。 “哦,那公子想去比赛?”她反倒把问题抛还给我。 我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你去。” “我?”她指着自己确认下,表情很可爱。 “嗯。是你谢恩,难道还要我去比?”抿嘴,之后有点藐视地提高声量说,“你不会?” 她撅起小嘴嘀咕“去就去,还怕他不成了。” 我嘿嘿地笑了。 没想到,她的琴弹得醉魂销魄,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全场惊呆。她真的是个奇异的女子。 我没有告知她我的身份,但告诉了她我的名字,很想继续和她交往。她说她在凌府打杂,名叫殷棠。想不到,凌际府上还真是卧虎藏龙,连个丫鬟都那么出色。这倒让我生疑了。 时候不早了,她的妹妹提醒她该回去,她呆愣略带愁绪。我很想问她是否有什么困难的事,但是……出口,与礼不合。道别的时候,有些落寂。 我在黎殷停留了两天,听那些在客栈落脚的人说凌府的千金被选为秀女,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凌府?我敏感地捕捉到这个字眼。殷棠不是也在凌府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丫鬟不可能才华横溢,除非她是凌际的妹妹,但是凌际好像只有一个弟弟,那些人说凌老爷的千金女扮男装,我的心、慌了一下。她?是凌际的妹妹吗?如果是的话,那天晚上就是易容了? 我急急去了凌府,碰见了她的妹妹刚出门。“姑娘,你的姐姐在吗?” “公子,是你啊。”她怔忡了一下,眼眶泛红,“姐姐……昨天进宫了。” 我怔愣了,真的是她,凌际的妹妹,凌璃漪。 突然怕她成为皇兄的妃子。我想即刻启程回京,去找她。 “现在启程回京吧!”我对随从说。 那个姑娘有点焦急地问:“公子也是京城的吗?可不可以帮我捎一封信给我姐姐?” 我答应了。 可是,没想到刚到半途,却有要紧事,于是一直拖到一个月后。期间,一直想着她。猛然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番外【楚括3】 进了永巷,听到那个天籁的歌声,歌词却让我一阵没由来的恼怒,她是否有了心上人了?不然怎么可以把感情唱了出来。 当我试探地问她名字的时候,夹着喜悦,也吃醋了,吃她心上人的醋。她那灵气的眼眸却是在猜忌我。也是,我不也是没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吗? 阮芸来了行了礼,那些秀女也纷纷行了礼,她却望着我呆愣了,我心情突然大好,对我来说,她是独特的,这个月,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她,她真的很美。阮芸训斥了她,见她刚要行礼,我忙说:“以后她见到本王,不必行礼。” 这话,是特意说给她听的,希望她能知道我的心意。 给她捎了她妹妹的信,看到她那开心的模样我也心情大好。凌际辞了官,或许是因为她。 之后,没事我就往永巷跑,我只希望能多看她一眼和她说说话。 我依旧怕她成为皇兄的妃子,于是在宫廷画师入宫的那天,我贿赂了画师,让画师把她的画像画丑。我是自私的,我不能让她成为皇兄的妃子,否则,我再也失去了她。 有一天,仆人来报,说她被毁了容。一个女子,最在乎的就是容貌了,况且她还有着倾国倾城的容貌。从没有这么担忧过一个女子,我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甚至没用膳就往宫里急急赶去。 她的情绪失控,那声歇力竭的喊声,让我的心揪痛。她怎么可以不爱惜自己,一整天不吃不喝躲在里面哭泣呢? “滚……你们都给我滚……”她气愤悲伤地大喊,然后我听到东西砸在门上落地破裂的清脆刺耳的响声。 “璃漪,你别这样,快开门让我进去,否则本王破门而入了。” “不……别进来,求求你们别进来……” 我不顾一切撞门,我不能看她那样堕落下去,我怕她会做什么傻事。 看到她那被毁的容颜,我惊呆了,昔日的美貌不在了,那该是多大的打击。可是我不在乎她的美貌。 那个下毒的人,太狠了,我很想把她揪出来,让那个人不得好死。 璃漪捂住戴着面纱的脸闪电般转身,背着我指着门口声嘶力竭地怒喝:“滚--都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我心下一惊。害怕失去她,我紧紧地抱住她。 “放开我!”她挣扎。 “不,我不放。璃漪,你不要这样,这样会让我害怕。求求你--”我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说让我自重,她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伤害我?她在提醒我,提醒我她是属于皇兄的。 “璃漪,本王去向陛下要了你,你嫁给我吧,我带你离开皇宫。”我害怕了,她在这皇宫多呆一天我就多一份担忧。 她哼了一声,在我的怀里挣脱出来,解下了面纱,冷冷地大笑:“奴婢这模样,王爷看上了奴婢哪里?难道是想羞辱奴婢吗?那王爷你如愿以偿了。请王爷回去吧!” “不,我是真心的。我真心想娶你,我并不在意你的容貌……”她知道吗?这样的话有多伤人。 “可笑,自古有哪个男子不好女色?!再说,奴婢与王爷不过萍水相逢,哪里攀得上您?王爷您有如花似玉的夫人,何必当着奴婢的面侮辱奴婢呢?” “萍水相逢?哈哈,这段时间的相处,只有萍水相逢的感情吗?你知不知道,从你在客栈题诗酒楼斗琴,我就喜欢上了你。”我苦笑地有点凄凉,深深地望着她,“那时,你美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了你,你的灵气,你的聪颖。所以翌日去府上拜访,却没想到被你骗了。我是被你下了蛊了,喜欢你,到爱上了你。” 她很惊讶,我陪了她很久,怕她又哭闹,我把父皇送给我最好的天玉膏给了她,这药膏,我从没舍得送给自己的妻妾。等到她用了膳,心情平静下去,我才有点放心离开。 番外【楚括4】 我一直等她的答复。她却迟迟不回应我,尽管我等得很焦急,也拼命忍住。没想到,自从她被毁容之后,后宫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事,年素芳昭仪一舞惊鸿,成了宠妃,之后被皇后设计被贬冷宫,和璃漪的要好的柳昭仪牵连其中被陷害难产而死。 璃漪悲痛,高烧了三天,整整昏迷了五天。我不忍心告诉她真相,我怕她再次受到打击。 总是不安,我怕她受到更大的伤害,我要尽快带她出宫,免得夜长梦多。遇见她,我从没安心过,怕她受到危险,我的字典里因为她多了个“怕”字。 我等了她的答复很久了,再也等不下去,于是亲自向她讨要,没想到皇后要召见她,我心生担忧,很怕皇后对她不利,也怕皇兄见到她不能自拔。 但是,我又没有资格不让她去。 我在永巷等了她很久,一直到黄昏已至都不见她回来,我等不了了,于是出去找她。 途经御膳房,远远看见一个太监掴了她一巴掌。我急忙上前,往那个死奴才身上狠狠踹了一脚,真想把他千刀万剐。 她是我的王妃,任何人都不能侵犯她。 她哀怨地看着我说:“你别胡说,我哪是你的王妃?你想害我嫁不出去吗?” 我心疼又有点失落地看着她,她却害羞地低下了头,我心里为她的羞恼开心起来,轻轻抚摸了她被打的脸颊:“痛不痛?那死奴才。” 她摇了摇头:“你看看我,这素装素颜,不是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宫娥吗?” 我笑了笑,不管她变得如何,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伊人素颜仍是我的最爱。嫁不出去?那就嫁给我吧!” 我看着她那目瞪口呆的可爱模样,心里又有些失落,我的心,因为她,被搅乱,从没平静过。 隔天我又去看她,却看见她跪在地上。 她突然踉跄起了身,转身紧紧地抱住了我,头窝在我怀里,吸了吸鼻子:“楚括,带我离开,我不想待在这里了,你带我走吧……” 我欣喜若狂,为了她这句我苦苦等了很久的话。可是又怕自己听错,于是又问了她是否是真的。我为了她,患得患失。 直到她破涕为笑,那句“真的”让我幸福得不能言语。我只生生世世爱她。 我在宫外认识了一个好友,他是易容高手,我带他到了永巷,却没想到小奈大哭跪在我脚边,说璃漪昨晚被两个公公带走了,一晚上没回来。眩晕感强烈地袭来,我疯狂地搜索了整个永巷,因为守门的侍卫没看见璃漪出了永巷,我疯狂地找,却在一间破旧偏僻的宫殿房间看到了一滩血水。那一瞬间,整个心揪痛欲裂。那不是璃漪的,不是的。 或许她出宫了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出了宫,马不停蹄去了黎殷,找到了她的妹妹,因为不想告知她的父母。 整整一个月,我始终找不到她的身影,也探听不到有关她的任何消息。 直到南轩王朝传来了一个让我倏然狂喜的消息:凝香楼的花魁是个绝世美人,而且舞艺琴技无人能及。 那一刻,心里肯定是璃漪。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肯定。 我去了凝香楼,那天晚上是元灯节,热闹的街市,让我想起那年的邂逅。没想到老鸨说她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很疲惫,让我等明天再见。 我彻夜难眠。 番外【楚括5】 天刚亮,我迫切想见那个寒烟,她到底是不是璃漪?永巷找不到她,我怀疑有人把她送出了宫。我希望是,这样说明璃漪还活着,那滩血水不是她的,不是。 老鸨说她还没起床,我都等了一夜,偏偏这一刻等不及了,于是放狠话:“让寒烟快点出来见我,否则我砸了你这凝香楼。” 老鸨急急去了,带来了一句话,说寒烟让我在赏云别院等她,我心下大喜,又极其迫切,多么希望这一秒她就出现。 而后一个女子出现,叫了一声公子,我以为是璃漪,没想到竟是寒烟身边的一个丫鬟。她说寒烟再让我稍候片刻。 那个寒烟,真的是她吗?我怔怔出了神,直到娇媚的一声“公子”唤醒了我,那声音,很相似。 我惊喜回头,她戴着面纱,一身华丽的衣裳,浓烈的香味,雍容华贵。璃漪也曾经在我面前戴过面纱的,我可以确定,寒烟就是璃漪。只是璃漪从来就讨厌浓妆艳抹,喜欢素淡的妆容。 我内心狂喜,她还活着,活着就好。大步上前拥她入怀:“璃漪,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你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呢?我不相信你遇害了,那血水不是你的,我一直告诉自己,那不是你的。你好好没事的,不可能有事的……” “公子,你认错人了。寒烟我真伤心,公子来这原来不是来找我的,而是找一个叫什么来着,哦,璃漪的女子。公子怎么可以抱着我喊其他女子呢?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她娇嗔地抱怨,捶了捶我的背,我惊得一跳。璃漪从没对我如此亲近过,她是个矜持的女子。但是,这寒烟,语气轻浮。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她到底是谁? “你……你不是璃漪吗?”我试探地问了,可是我不敢听她否定,她是在骗我吧?是在骗我:“不,你是,就算你化成了灰,我都能认得你,你不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我愤怒了,苦苦找寻她,她为什么要骗我?她蹙了蹙眉头,可怜兮兮娇弱地轻呼:“公子,好痛,放手。” 可是,我不能放手。她,不是璃漪。璃漪不会这般轻浮。可是我又怕她离我而去,我怕自己一放手她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公子,你快放手,你抓疼寒烟姑娘了。”她身边的丫鬟打开了我抓着她肩的手。 寒烟不是璃漪,那璃漪在哪呢?在哪呢?为什么这个女子全是不认识我的眼神?甚至在她的身上,我看不见璃漪的影子。 我直直盯着她看,看到她的畏惧。 她突然笑了起来,莲步走了过去,端起酒杯,手攀上我的颈,娇柔的声音说:“公子,既然来了,就赏脸陪我喝杯酒吧!” 这声音和轻浮让我憎恶。她不是璃漪,她是青楼女子,烟花之地的女子,纵使她有绝色倾城的美貌。 我绝望了,为什么她像烟雾般消失了,不留一丝痕迹? 我在凝香楼住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多久,天天借酒浇愁,可是愁苦更加强烈地涌上心头挥之不去。到了夜晚,迷迷糊糊仿佛听见璃漪的声音。只要能听到她的声音,我情愿醉到头痛欲裂。 我不相信璃漪死了,说不定她还在北玥王朝,所以我启程回朝了。派了人守着她的家,只要她一回家,我就可以找到她。 我太冲动了,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能有公公找上璃漪并说是皇后的旨意,那么肯定和皇后脱不了干系。即使是皇后,不管谁到了璃漪,我肯定让那个人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