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侬本多情》 前言 早晨从梦中醒来,太阳暖洋洋照在床头,小鸟在枝头欢快的歌唱,就在那一刻我忽然萌发了写情侠小说的念头。 那之前有许多天,总觉得心中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思想,却又总是朦朦胧胧,这种感觉搅的我心神不宁,直到我下决心去写情侠小说那一瞬间,心头才清明一片。 说起这些,还都得益于古龙老师的作品。读古龙的作品,既酣畅淋漓又引人深思,你不能不赞叹他的笔触之圆滑犀利,又不能不由此生出许多的慨叹与佩服。 许多武侠小说大都局限在武打情节的安排上,得了宝典,学会武功,从此只顾打打杀杀,流血拼命,而忽略了“人”这个特殊定义所需要和拥有的一切。而古龙的作品却彻底超脱了单纯武打的范围,从而涉及到人生、爱情、人性等各个领域,以情生侠,以侠生情,武中有情,侠中有情,让你在轻松与满足的同时理解到武力的局限,真心的伟大,侠义的宽广,爱情的珍贵,使你从新的角度去理解人和人生。 情与侠如此天衣无缝,侠与情如此珠联壁合,从本质上说古龙的小说已开启了情侠小说的新天地。可惜的是古龙太早的离开了我们,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弥补的缺憾。 人在江湖,总不能见人就打见人就杀,如果那样,江湖就成了屠场,人也就在变成屠夫的同时成为别人案上之物,这样的人生就成了恐怖、血腥和令人发抖的毫无意义的过程。 无情未必真豪杰! 人都是感情动物,他们有人情、有感情、有爱情、有亲情,江湖中当然避免不了杀戮,但江湖中更需要的是柔情,武力只能兴旺一时,柔情却能光照一世。侠义的柔情会更有味,柔情的侠义会更灿烂,情与侠不能断开,侠与情不能分离,让我们用情侠小说做纽带,用心灵体会心灵,在人生道路上欢畅地走下去吧。 第一章 我要去找我娘 三月十五,无风无月。 桌上有酒。桌边有人。 一壶酒。两个人。 红面长须的唐通平常对儿子唐啸天十分严厉,今天是他第一次和善的面对唐啸天。 父亲,岂不都十分严厉?严厉也是爱的一种表达方式。 唐啸天静静地坐着,有一份虔诚,有一点恭谨,也有一种遮掩不住的散漫,这种散漫是装不出来的,就象初升的太阳,皎洁的月亮,虽然光彩夺目,却又和煦宜人。 唐通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一边遍,微欠了欠身:“你真的想知道二十年前的事?” “是。”唐啸天一下坐直身子:“我问过您好多回您却一直不肯告诉我。” “好吧。”唐通微叹口气:“你听说过伍雪雪这个名字吗?” 唐啸天茫然摇头:“没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有,当然有。”唐通淡淡地笑,微仰首,将那杯带着醇香的酒喝了下去。。。。。。 * * * 小村依山傍水,风景秀美。 寡妇田嫂的日子虽苦,却被这里的山水养育的又丰满又甜美,绝对是一位女人中的女人。儿子才刚六岁,她却已守了四年寡。婆婆由于年事已高,双眼已半盲,连说话也含糊不清。田嫂只有靠自己的一双巧手替别人缝缝补补换几个零用钱养家糊口。 有青春就能向上;有后代就有希望,所以田嫂也过得安安稳稳。 吃过晚饭,侍侯婆婆和儿子睡下,田嫂干了一天粗重活,浑身有股汗味,于是,她想洗个澡。 澡盆已涮净,热水也已烧好。田嫂用木杠把门顶死,一把拉上粗布窗帘,哼着小曲开始脱衣服。 知足长乐。 你贪心,你就失败;你满足,你就快乐。 田嫂已满足,她当然就幸福。 掬一把水,从头顶泼散下来,那水练就象彩虹一样好看,她那白净的面颊上,那细嫩的脖颈上,那光滑的胸膛上,那饱满坚挺的乳房上,有无数晶亮的水珠在滚动。 雾里看花。 田嫂就象一朵摇曳的白玉兰在氤氲的水气中颤动。。。。。。 就在这时,那本来牢固的窗户忽然间木屑纷飞,变成了一个大洞。田嫂来不及惊愕,来不及躲闪,已被一股大力猛地托出澡盆,大仰身放在了地上。 珠玉飞溅。。。。。。 扑打声,喘气声渐渐平息下来。 田嫂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人,她记下了他穿衣的动作,记下了他眼耳口鼻的形状,有朝一日她一定要报仇。可她永远没有了机会,她的胸口被来人一剑刺穿。 血水,澡水流满一地。。。。。。 * * * 西村刘家今天办喜事。 新郎是附近几个村庄难选的才子。 新娘的名字就叫新娘。 新郎与新娘青梅竹马,才子配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大红的灯笼,大红的喜子,满面红光的宾客,迎来送往,人声鼎沸,筛酒布菜,觥筹交错。 有人喝了酒,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大闹着要闹洞房,要新娘陪他喝两杯。新郎又是拉又是劝,说了一堆好话。总之,他不想让别人走进洞房。 他自己却巴不得人们一忽儿全走光,自己赶快进洞房。 人们真的全走光了。 喝了几杯酒的新郎醺醺然迈进洞房,想着掀起新娘盖头那一刹那的幸福,笑容便漾满他的脸庞。然而笑容忽然间就凝结在他脸上。 新娘一丝不挂躺在地上,胸口一个大洞,血水和地上的红盖头一样红。。。。。。 * * * 刘善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善人,他从来都不仗势欺人。刘善人有钱有势,有房有地,但他没有儿子,他只有一个女儿,一个象芍药一样美的女儿。 女儿名叫改改。父母希望第二胎能改成个男孩儿,可是不但没能改,而且她母亲再也没能生育。 改改今年十六岁。十六岁比做花儿是将开未开,未开已开。她是父母的掌上花。 晚风渐起,倦鸟归林,天边一抹红霞,象一个害羞的姑娘看到情人时的脸。刘大善人眯着眼坐在花园中,猛的,一双温温柔柔的小手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那双手又软又清香,他一闻就知道是改改。 许多事是勉强不来的。 有了儿子,想要女儿,因为女儿会撒娇,肯听话,善解人意,又能帮你干家务。有了女儿,又想要一个儿子,儿子虽然调皮点,虽然经常惹你生气,但他毕竟能给你传宗接代。有了儿子,又有了女儿,还是不满意,儿子大了要娶妻,娶了妻子忘跌娘;女儿大了要嫁人,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鸟儿在树上啁啾,花儿在点头微笑。“唉,你个疯丫头。”刘善人满意的叹口气,回身将女儿揽过来,改改放下手,笑厣如花地依偎在父亲身边。 一阵清风吹来,能听到空气在欢唱。 吃罢晚饭,坐在床头,是两口子拉家常最好的时候,这种时光有些人有,有些人却没有。 没有的人岂不是有些悲哀?? 刘善人靠在床头上悠闲的剔着牙,他老婆正在灯下作着针线活儿,就在这时,他们听到改改的一声尖叫。等老两口疯一般跑过去推开门,屋里却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床粉红色的被褥可怜的躺在那儿。。。。。。 * * * 三件无头案立即风传开来。有的人咒骂,有的人愤恨,有的人咬牙切齿,有的人浑身发抖。 然而气归气,怕归怕,所有有女眷的家中都戒备森严起来,却没有人敢站出来主持公道。 有些人骨子里就懦弱,一旦遇到外部压力,没有想到奋起反抗首先是把头缩起来。 也有一些人却是侠胆义肠,他们天不怕地不怕,勇往直前。这样的人虽然少之又少,但毕竟有。 * * * 春三月。 草青青,山青青,水也青青。 青青走在大路上,春色染红了她的双颊,春风吹动了她的细腰,她就象杨柳舞风一样,轻得象一片薄云。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气喘吁吁跟在她身后,不时叫她停下来等一等。 孙女在爷爷的陪伴下去踏青,本就是平常之级的事。 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是春风满面,喜气盎然。对面走过来一位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腰挎长剑,一身白衣,看起来又潇洒又自在。 青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女人爱潇洒,男人爱漂亮,何况是这最易怀春的季节。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 大道拐弯的地方有一条岔道,孙女和爷爷顺着岔道走下去。 春风在歌唱,小草在跳舞,青青又是蹦又是跳,有一绺头发忽然就披到了额上,她风情万种的抬起手,要把那绺头发捋到头上去,刚抬起手,她就看见了那个白衣人。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花了眼,人怎么会象风一样说飘就飘过来了呢? 可那白衣人真的就飘了过来,而且一下子就捉住了青青那纤细的手腕。 青青的脸马上就红了:“你要干什么?” 白衣人嘻嘻的看她:“跟我走吧。” “为什么跟你走?” “我带你去个好玩儿的地方。” “我又不认识你。” “许多人也不认识我,可她们都跟我玩儿。” “我不信。” “不信么?那我跟你说几个。” “谁?” “田嫂。” 青青看了一眼吓得目瞪口呆的爷爷,声音都发抖了:“还有谁?” “新娘。” 青青觉得两条腿发软,嗓子发干,声音象蚊子哼哼:“还有呢?” 白衣人看了看浑身已抖成一团的老头儿:“改改。” 青青一下子瘫在地上,老头儿吓得白须白发都抖起来。 白衣人温柔的笑,温柔的看青青,温温柔柔把手伸向青青那鼓囔囔抖得象两朵化儿一样的乳房。。。。。。 一阵风吹过,白衣人猛得缩回手。青青站在一边发抖,而他的手却摸在老头身上。 老头的胡子已不再抖,头发也不再抖,身子猛然间变得十分高大,脸上的皮肤在不断剥落,一瞬间,一个比白衣人更高大的青年屹立在他面前。 白衣人猛地后退:“你是谁?” “唐通。” 白衣人瞳孔猛地收缩:“唐家堡唐通?” “天下只有一个唐通。” 白衣人手已按上剑柄:“你知道我是谁?” 唐通把假发套小心揭起握在手中:“不管你是谁,我要杀你!” 白衣人抿了抿嘴角:“我是刘星。” * * * 刘星。流星。 为什么这个人的名字那样古怪?是不是他希望自己能象流星那样虽然短暂却灿烂辉煌?? “关东第一刀”关胜,以一把刀独战蒙山七雄,他的刀上只不过缺了一个口,臂上被划了一刀。 然而关雄在独孤无泪的剑下只走了四招就被对手轻轻松松摘走了首级。 独孤无泪后来和尤金山为争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两人激战一天一夜,被尤金山砍下了一条腿。 独孤无泪用重金聘请刘星出手,刘星找到尤金山,用带鞘的剑在十五招之内点了尤金山九处大穴,独孤无泪趁机上前杀了尤金山。 刘星,剑快如流星! 刘星握紧剑把:“你已知道我是谁。” “是。”唐通闲散地站着,眼里一片冰冷。 “你还想杀我?” “是!” “那你就去死吧。” 刘星猛地拔剑,流星一样的剑光飞击唐通。 唐通脚步微错,举起假发套迎向来剑。。。。。。 * * * 曲江两岸,山清水秀。 伍家庄就在曲江东二十里。 当时盛传歌谣“雪儿飘飘,燕儿飞飞,婉约清新,风骚并举”赞的是两大美女,雪儿便是伍雪雪,伍雪雪是伍家庄庄主伍天鹏的女儿。 伍雪雪有三个朋友,一个是“正人君子”严星立,一个是“两面三刀”胡一刀,一个是青青。现在他们四个人正坐在伍家庄的客厅里。 一张桌。四个人。 窗外,彩霞飞舞。 伍雪雪秀发飘逸,双手支颐,星目流彩:“你说是唐通借你去演那场戏?” “是,当然是唐通。” “他是你哥哥的朋友?” “是呀。” “他知不知道刘星很厉害?” “他当然知道。” “他有把握打败刘星?” “有没有把握他都不会退缩。” 青青满眼的骄傲。雪雪满眼的羡慕。 伍雪雪:“他就用假发套接住刘星的剑?” 青青:“亮如银丝的发套。” “他用银丝打败了刘星?” “缠住了刘星的剑。” 青青的眼又黑又亮,仿佛那精彩的一幕又重现在眼前。 严星立双眼望天:“刘星以剑快而出名,唐通却以手上功夫见长,他用发套缠住刘星的剑,再施以近攻,刘星不败就怪了。” 胡一刀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严星立:“以慢制快,以柔克刚,这本就是武功之明理,唐通虽然胜了这一战,却也不见得有什么特殊的过人之处。” 这一次胡一刀连头也懒得点了。 青青听出了严星立语气中的另一层含义:“他也许没有什么高人之处,可他的确杀了刘星,的确为江湖除了一大害,就这一点勇气已比许多人高出一筹。” 严星立的脸红了红。 胡一刀微闭上眼靠到椅背上去。 伍雪雪没有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她心中已被唐通这个名字塞得满满的,那发亮的银丝紧紧地缠住了她的心。 唐通。唐通。唐通。 “我要去找唐通!”伍雪雪猛地站起来。 青青莫名其妙:“你找他干什么?” 伍雪雪脸微酡,双眼波光潋滟:“我要嫁给他。” 青青结舌:“你——你要嫁给他?” “他已结了婚?” “没有。” “他已订了亲?” “好象没有。” “他有情人?” “不知道。” “天不下雨么?” 青青张大嘴。 “我不嫁人么?” 青青瞪大眼。 “那不就结了。”伍雪雪媚笑着站起来:“他就是有了情人,就是订了亲,就是结了婚,只要他能看上我,我一样有机会,不是么?” 青青夸张地跑过去将手放在伍雪雪头上:“你发高烧哦?” “怎么?” “你就凭一个故事去嫁给一个人?” “唐通是不是将刘星杀了?” “当然是真的,我亲眼所见。”青青眼中立即又被那种骄傲和向往的神情充满。 “江湖中武功高过唐通的不止一人,可惟有他能去干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不嫁给他又嫁给谁?” 这一次连青青也无话可说:“你真的要去找他?” “真的。” “现在?” “就是现在。” “那你就去吧!如果不是我已嫁了人,我也陪你去嫁给他。” 胡一刀动了动。 严星立一言不发,紧握双拳,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 * * 云在翻滚。 暴雨将至。 严星立和唐通对面而立,衣衫飘飘,猎猎作响。 剑已在手。 剑已扬起。 “不——!!”伍雪雪大叫着,面色苍白地扑向两人之间—— 严星立收剑不及,剑尖滴下血来。 伍雪雪捂着满是鲜血的胳臂,脸上痛苦万分,慢慢歪在唐通臂弯里。。。。。。 * * * 夜深人静。 万籁俱寂。 一张桌。两个人。 桌上有酒壶。 酒已干。 “谁是唐通?” “唐通就是唐通。” “伍雪雪是谁?” “是你娘亲。” “我娘在哪儿?”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她在你一岁的时候悄悄走掉了。” “她什么也没给我留下么?” 唐通慢慢从身上摸出两样东西递给他。 一方罗帕。 一支碧玉簪子。 “我要去找我娘!”唐啸天大声说。 第二章 我喜欢你 洛阳。 振兴镖局。 门房正用扫帚在清理门前的垃圾。 一片,两片,三片,一道黑影忽然挡在他面前。 门房抬起头,就看到一双冰一样冷的眼睛。一个浑身黑衣的年轻人面色煞白地站在他面前:“我要见你们总镖头。” 黑衣人说了八个字,门房打了八个冷颤,他车转身跑进去。 振兴、顺达、威武、虎头是中原四大镖局。振兴镖局总镖头刘振兴五十开外,黑面铁髯,行镖三十多年从未失过手,人称“顺风走”。少镖头刘勇刚直不阿,年轻有为,在同行中享有盛誉,深得刘振兴喜爱。 然而饶是见多识广的刘振兴也看不透来人的意图,他深深打量眼前这个面色煞白的年轻人:“贵姓?” “冷,冷冰。” 好冷的名字,好冷的人。 刘振兴:“阁下让我们把这个盒子送到湖北?” “湖北兴县三家镇。” “这个盒子价值三百万两?” “值不值是一回事,敢不敢接又是一回事。” 刘勇刚想发脾气,被刘振兴用眼色止住。刘振兴仰天一个哈哈:“冷先生开玩笑了。” “那你是接下了?” “开饭店不怕大肚汉。” 冷冰将定金撂在桌上,扭头就走。 * * * 赤日炎炎,懊热异常,刘振兴及一众镖师汗流浃背,疲累不堪。累的很就想歇一歇,想歇一歇,路边刚好就有一个茶寮。老板满面堆笑向他们打着招呼,刘勇指挥众镖师把车子小心地推过去。 为了这趟奇怪的镖,刘振兴费尽了心机。三辆车装得满满的,盒子就藏在第二辆车子的最下面,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这趟镖到底是什么东西。虽然看起来很安全,可几天来刘振兴心头总有一股不祥的感觉。 行镖不同于其它行业,首先必须得有高超的武功,否则人见人欺,走的哪门子镖。其次得有人缘。每次行镖之前,探子先行,沿途各大门派各个山头各种人物,该请的请,该送的送,纵使你有超天的武功,走一路打一路也不行。 武功有了人缘有了,还得老谋深算,是明镖是暗镖先要有个打算,免得出意外是措手不及。 一切准备停当,最后需要的是见多识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遇什么事,出什么招,人到眼前,早知三分,事件将发,已知其意。 可是,令刘振兴懊恼的正是这最后一条。他既看不透冷冰这个人,也看不透这趟镖。能出得起这么大价钱的人毕竟不多,以自己的阅历竟看不出一点端倪,一个小小的盒子,再珍贵也不值三百万,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 会不会是一个陷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 刘振兴无奈的摇摇头,一步步走进茶寮里去。 茶寮里没有什么异样。 一个瘦得麦杆一样的人用草帽盖着头趴在桌子上睡觉。 两个庄稼汉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吵地脸红脖子粗。 一个瞎眼婆婆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老老实实没一点特色,倒是老板娘却白白嫩嫩,妩媚而风骚,走起路来腰象随时都会断掉。 唉!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怪,越是不起眼的男人老婆就越是扎眼的很。 茶已摆好。 两个庄稼汉也停止了争吵。 夏日的午后有一种压抑的寂寞,空气在“烘烘”作响,热辣辣灼得人皮肤疼,蝉儿在拼命叫喊,恬燥得人心焦。一切都那么无聊。 虽然无聊,男人们却总会找一些乐子出来。 男人们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看女人,看女人的嘴,看女人的眼,看女人的胸脯,看女人的屁股和腿。 茶寮虽小,却刚好就有女人。 男人看女人也得挑着看,满脸皱纹的老太婆他们当然不会看,更何况还是一个瞎了眼的老婆婆,他们想看的是又美又浪的女人。 老板娘刚好就是一个又美又浪的女人。 刚开始男人们还遮遮掩掩,端起茶杯抿一口,悄悄地瞄上几眼,慢慢地眼光就象锥子一样一瞬也离不开了。 女人怕羞,不管是真羞还是假羞,总要做一点怕羞的样子出来。 老板娘是女人,她当然怕羞。她发现有许多眼睛在看她,赶忙躲到老板身后去。刚躲进去又忽然伏在老板耳朵上说了几句悄悄话,老板点了点头。众人看过去的时候,老板娘的脸红了红,踅身走开了。 众镖师的身后是个用禾杆扎成的几乎透亮的厕所。老板娘一扭一扭走过去,象是等不及似的,在门外就开始解腰带,那随时都象会断的腰就格外有风韵起来。 很快,里面响起一片声音,在这空旷的寂寞的午后,在这一群男人堆里,这声音格外的响。 声音甫起,两个庄稼汉忽然又争吵起来,一个说象下雨,一个说象喷泉,一个说象铃铛,一个说象钟罄。 就在这一片嘈杂中,就在男人们都在关心老板娘的时候,瞎眼婆婆慢慢站起身,用手中的木棍试探着向前走去。 人老心不老。 她虽然瞎了,但心里还清明一片,她明白这些男人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她在这里已是多余,她只有回家去。她虽然已老得很,虽然已丑得很,但在她老伴眼里她仍是一如既往的美丽,一如既往的温柔。她要回家去,赶快回家。 镖车就停在路边,明眼人当然不会碰上去,可老婆婆的眼睛已瞎,她蹒跚着走向镖车。她会不会碰上去?她会不会跌倒? 她既然能安安全全走出茶寮不碰到人却为什么会看不见镖车?三辆镖车并排放着,她为什么独独走向第二辆?? 刘振兴和刘勇大吃一惊,顾不得招呼众人一起上,身子一耸,越过众人头顶,猛地扑向瞎眼婆婆。可等他们一落地却惊骇的发现老板正在面前等着他们,老板“嘿嘿”一笑,两手一分,就准准确确地打在两个人的胸膛上。 那麦杆一样的人却不知什么时候已吓得溜掉了。 三天后,冷冰接管了整个振兴镖局。人们传说刘振兴替人保镖半路被劫,因为赔不起,就拿镖局抵了债,自己远走高飞了。 * * * 阿侬和母亲走走停停,历尽千心万苦,总算到了洛阳,看到振兴镖局的时候,阿侬眼中几乎有泪流下来。 爹爹已不在,娘已年迈,除了来找舅舅,她已无路可走。 刘振兴就是阿侬的舅舅。门房一听说她们找刘振兴,不耐烦的一挥手;“不在了。” “不在了?不在是什么意思?” “不在就是永远看不见了。” 阿侬怔住:“他去哪里了?” “鬼知道。” 阿侬和母亲目瞪口呆。 好久好久,阿侬拢了拢头发:“这位大哥,我能见见你们总镖头么?” 她话音刚落,一个冷冰冰的黑衣人从门内踱出来。一看到阿侬,冷冰觉得心头一震。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优点集于一身的女子。 一般甜美,十般妩媚,千般柔姿,万般风情!!阿侬的泪眼含愁,阿侬的健康丰满使他瞬间错愕不已。 冷冰稍稍点头:“这位姑娘。。。。。。” “刘振兴是我舅舅。” 冷冰一愣:“哦,哦,请进来讲话好么?” “我舅舅在不在?” “他已将镖局让于在下。” “让给你?”阿侬抬头看了看振兴镖局四个大字:“你说他把镖局让给你?” 冷冰恢复常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欠了你的债?” “是。” “镖局已是你的你为什么不再换一块招牌?” “振兴镖局的信誉一直很好,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阿侬双眼将他上下睃了睃,挺直腰,“嗤”了一声,一句话也不再说,搀起母亲回头走了。 * * * 石家店。 石家店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店,楼上住宿,楼下卖饭。 阿侬母女住进石家店。母亲经过一路劳顿,加上寻亲不遇,抑郁成疾,不过七天,撇下阿侬孤零零一个人,撒手归了西。阿侬身无分文,店东帮她草草埋葬了母亲。阿侬满心悲苦,她一个人闷在屋里哭了两天,想了两天,然后就从屋里走出来。她跪在店东夫妇面前叩了三个头,叫了声干爹干娘,又向店东的儿子石少祖喊了声哥哥,她忽然就有了一个家。 一个有爹有娘有哥哥的家。 * * * 斜风细雨。 天已近晚。 石少祖静静地坐在柜台后面,他的身后靠着一副拐杖,小儿麻痹使他的腿只有拳头般粗细。病魔是公平的,但也是无情的。 他就那样对着门口坐着,一动也不动。他的双手平放在柜台上,十指白皙而修长。 店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吃饭,阿侬忙过一阵刚想坐下来,从门外忽然刮风一样旋进一个人来。这个人金衣,金发,金鞋袜,就连身上的包袱也是金色的。 金衣人满面疲惫,右腿顺裤管在滴着血。他一言不发,只把一锭银子往柜台上一撂。石少祖只不过微挑了挑眉,一动不动坐着,声音出奇冷静:"住宿?” 金衣人已象支撑不下来,只点了点头。 石少祖扭过去看了一眼阿侬,向楼上示意一下,阿侬走过来搀着金衣人小心翼翼得走上楼去。 石少祖还没有回过头来,忽然感到有股煞气向他逼来,他慢慢抬头看向门口。 从门口走进来五个人。 一个瞎眼婆婆,竹杖点地。 一个美妇人,腰象随时会断掉。 两个庄稼人并排走着。 最后面是一个毫无特色的中年人。 石少祖感到一种压迫感。 瞎眼婆婆已坐下,象会断腰的女人站在她身边。两个庄稼汉也找到自己的位置。只有那个中年人拘谨的站着,好像两只手也没地方放。石少祖却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中年人却最可怕。 阿侬已从楼上下来,她明显的愣了愣 随即笑容满面地走上前来:“几位是吃饭还是投宿?” 瞎眼婆婆:“我们找人。” 阿侬:“找人?找什么人?我们这里是旅店,只管吃饭和投宿。” “旅店是住人的地方,住人的地方才好找人。” “可这儿是我们地家。” 瞎眼婆婆傲慢地:“你的家又怎样,你想阻挡我?” 阿侬心中来气:“你们家也是想找人就能随便闯进去找么?” “咄,好个丫头片子!”瞎眼婆婆大喝一声,竹杖一起,疾指阿侬眉心。 眼看阿侬避无可避,忽然一个麦杆一样精瘦的人一把抓住拐杖推出去。 来人一现,中年人的拘谨一扫而光,眼中现出一片火热的光芒:“阁下好。” 麦杆老人:“不太好。” “想不到能在这儿碰到你,真是巧极了。” “也没什么巧,只不过你们刚好闯进我的家罢了。” “哦,这是你的家?” “你说呢?” “你那天溜地好快。” “茶既不能喝,觉既不能睡,我不如趁早走。” “你有心淌这混水?” “我本无意。” “可你却看见了那场戏。” “我看不看见无所谓,上天自有眼睛。” “我可以瞒天过海。” “只可惜天网恢恢。” “好!”中年人大喝一声,双掌一错,就要出手。 “住手。”石少祖一声轻喝,如雷贯耳,双眼厉芒顿闪。众人悚然而惊,中年人的攻势也被他的气势阻了一阻。 阿侬趁机上前一把拉住麦杆老人退后。 石少祖不怒而威:“诸位和金衣门有什么过节我不管,我是个生意人,那个金衣人进了我的门便是我的人,还请诸位放手吧,等他出了石家店,你们的一切便于我毫无关系了。” 说完这些话,他便缓缓的靠在椅背上。 中年人一步步逼近石少祖,手指麦杆老人:“阁下与此人什么关系?” 石少祖慵懒的看着他:“那是家父。” “那么,”中年人再逼近一步:“本无关系,现在有了。” “我不懂。” “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哦?!” 两个庄稼汉猛地站起包围过来。 石少祖恍若不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他只看着自己的一双手,放在柜台上的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忽然动了起来,象兰花在缓风中轻摇,纤细而白皙的手指踏着若有若无的节拍舞动,象带着花香的情人的吻,使看见的人神经上有一种软绵绵溃散的感觉。 手指一霎那又停下,象根本没有动过。手指白皙修长,手就放在柜台上。 “无影兰花手!” 三人大骇,急退,面无人色。 转眼间五个人走得干干净净。 * * * 雨不大,却一直不停下了两天。 石家店还是老样子,石少祖静静的坐在柜台后边,他的双手仍然平放在柜台上。 一个健硕颀长的年轻人独倨一桌,穿一身已洗的发白的蓝袍,双眉微蹙,却仍遮不住满脸光彩。 石少祖已把他探究了好长时间,眼光几乎没离蓝袍少年左右,他感觉那人就像一块旧布包着的宝玉,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的感觉。特别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自自然然的散漫,让人不自觉就陶醉在里面。 散漫?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形容他? 石少祖莫名其妙的皱皱眉。 墙角有两个老人在喝酒,一个喝醉了,头和舌头都有点大,另一个在附和着他,满脸堆着笑。 紧挨着老人右边一桌坐着位姑娘,轻红上衣,雍容大度,既清爽又美丽,让人一看就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她也在审视着那蓝袍青年。 蓝袍青年偶一回头,刚好看见姑娘的目光,他浑身一震,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头蔓延开来。他感觉很久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这种目光,那样亲近,那样揪心。他竟然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想去认识她,想去亲近她。 他已想站起来。 就在这时,门口又走进一个人来。 来人的脚步又轻又缓,斗笠压得很低,右嘴角长着一颗黑痣特别显眼。他微微晃动斗笠,左右看了看,径直走到红衣少女那张桌子边坐下来。 红衣少女看了他一眼,冷冷低下头去,显然两人并不认识。 细雨飘飞,房檐的水在滴答作响。 石少祖的指尖忽然莫名的跳了跳,那种感觉就好像被一根冰冷的针扎了一下。他抬起头,就看见门口有个人在冷冷的看着他。 石少祖的指尖再跳了跳。 一身黑衣,面色煞白的冷冰背负双手施施然走了进来。 石少祖盯着他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脸色变白,呼吸有点急促。 阿侬已看到石少祖的表情变化,她必须挡住冷冰,她要给石少祖争取一点心理上的缓和余地。她微笑着挡在冷冰面前:“请问是吃饭还是投宿?” 冷冰眼里猛地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虽然没有回答,却望着阿侬的眼睛,停下脚步,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来。 石少祖象经历了一场大难,长出一口气,鼻尖有微微的汗珠沁出来,他感激的看了一眼阿侬,阿侬向他坚定的点点头。 门口又走进来几个人,冷冷清清的小饭馆忽然热闹起来。 瞎眼婆婆慢慢走进来,拐杖在地下笃笃响着,一直走到石少祖面前:“让你爹出来。” 石少祖微直身。 “让他马上出来。” 石少祖冷眼看她。 瞎眼婆婆不再说话,身形一斜,青竹杖陡地提起,疾刺石少祖双肩。中年人飞起,连环鸳鸯腿攻向石少祖头部。断腰女人也揉身而上。 石少祖一手踞案,在椅子上空一翻,另一只手如兰花拂柳,急弹而出。 无影兰花手! 三个人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地退到门口才停下来。 冷冰将站还未站起,石少祖回手一抄抄住拐杖,迎面向冷冰挥了出去。 他不能等冷冰出手。 他一定要取得先机。 掌风拐影。 冷冰没有给石少祖机会,他双手挥出,石少祖双拐节节断裂,他象被人抽了筋的老虎,一下瘫痪在地上。 两个喝酒的老头吓得缩到桌子底下,喝醉的那一个头也不大了,舌头也不大了,浑身抖个不停。 冷冰正想进一步行动,忽然有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冷冰回过头,蓝袍青年正悠闲的剔着牙,淡淡的淡淡的望着他。 “你是谁?” “金衣门主和石少祖都是在下朋友,这段梁子我替他们接下。”蓝袍青年将牙签轻轻放在桌子上。 “你到底是谁?” 蓝袍青年散漫的靠在椅子背上:“唐啸天。” 唐啸天! “天地罗帕乾坤簪”唐啸天!! 背负双手四步之内战败长江“独角龙”的唐啸天!! 独上朝廷,三叩出血,为民请赈的唐啸天!! 人们一个个退走,整个屋内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 * *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微风飘拂,空气格外新鲜。 石少祖望着唐啸天:“我们是朋友?” “以前不是,现在已是了。” “我虽然和金衣门没有来往,但我不能眼看着一个身受重伤的人在我家中被人掳走。” 唐啸天微笑:“所以你这个朋友值得交。” 石少祖激动地低下头。 红衣少女走到唐啸天身边:“我叫婉儿,婉约的婉。”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出去。唐啸天浑身又是一震。 屋里只剩下唐啸天,阿侬和石少祖。 阿侬袅娜地走到唐啸天身边:“你就是唐啸天?” “恩。” “你就是天地罗帕乾坤簪?” “别人送的外号。” “你的侠名早已如雷贯耳。'' “不敢当。” 阿侬望着唐啸天,眼光既复杂又简单,既温柔又泼辣,她把一杯茶慢慢捧着轻轻放在唐啸天面前,柔柔的柔柔的说:“我喜欢你!” 唐啸天抬头。 阿侬转过身,抬手拢了拢头发,露出耳朵下一片莹玉样的白。 * * * 严庄。 大厅宽阔而阴沉。 严星立坐在椅子中,脸色沉郁。 冷冰和嘴角带痣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 屋里静悄悄的有一种压抑感。 好久好久。。。。。。 “梦儿。” “爹。”严梦看着父亲,右嘴角的痣抖动着。 “开始行动!”严星立一字一顿的说。 “全面开始?” “全面开始!” 严星立嘴角抿紧,双拳一点点握紧。 开始行动? 开始什么行动??? 第三章 陷阱 婉儿,你在哪里? 婉儿,你在哪里? 几天来,唐啸天心中有股无法排遣的郁闷,他找遍了全城的每一个角落,但婉儿却象溶进了空气,再也不见踪迹。 婉儿那双眼睛在他脑海中清晰的跳跃,照到了他灵魂的每一个角落。婉儿那一身粉红的衣裳,象一片无边的网,牵动了他心中每一根神经。 婉儿当然不会避而不见,他能肯定。 那么她一定是出了问题。 她遇到了什么人?她出了什么意外?他一定要找到她,一定。 城外三里,刘家桥。 小桥的年代已久远,石头栏杆上雕刻着各种形态的狮子头像,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唐啸天刚踏上桥头,就看见一片粉红的东西在飘荡。 一片伤心的粉红。 他的心猛一颤,一步就跨了过去。 一只似木非木的东西将一片粉红的绢纱牢牢的钉在石头栏杆上。 唐啸天伸手拔下来,就在那一刻他已能肯定这片绢纱绝对是从婉儿身上撕下来的。 婉儿怎样了? 她的衣服碎片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东西钉在这里? 谁劫持了她? 将绢纱钉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是警告还是陷阱? 唐啸天的双拳已握紧,一种愤怒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的整颗心他的整个人。他已经顾不得思考那么多,就算是个要命的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突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唐啸天猛地转身,一眼就看到阿侬。 阿侬可能是走得太急,钗乱鬓散,气喘吁吁,她的领口敞开着,白嫩的胸脯被太阳一照,有一片使人意乱情迷的神光湛然而放。 她显然也已经看见了那片红纱,一片黯然的神色笼罩了她娟秀的双眼:“是婉儿的么?” 唐啸天摇摇头再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冲下了桥。 等阿侬回到石家店的时候,唐啸天正坐在凳子上,两眼目不转睛瞪着门外。阿侬回头,赫然发现门边有一片树叶形状金光灿灿的金叶子被三根金针钉在墙上。 阿侬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掸去唐啸天衣襟上袖口上的灰渍,又转身去洗了一个温毛巾递到唐啸天手上。然后她就坐在那里看着唐啸天。 唐啸天看着门外,阿侬看着唐啸天,他们两个就那样一直坐到天黑,一直坐到有一个精精神神的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走进来。 那人先挥手一招,把门边的金叶子取下来,然后蹦蹦跳跳来到唐啸天面前:“我的好大哥,有什么关紧的事让你竟然用了三针一叶,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害我马不停蹄赶来。” 阿侬赶忙站起来,将一张椅子递过去。 那人看了一眼阿侬,微惊了惊:“我叫叶飞,树叶的叶,人们都叫我小叶子。你长得真美!” 阿侬被小叶子不伦不类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将茶杯塞在他手里,回身走进里面去。 唐啸天把那卷粉红的绢纱递给小叶子。 小叶子漫不经心接过,喜眉笑眼展开来,一看到那似木非木的东西,他的笑容马上凝固在脸上。 小叶子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又看了第三眼。瞧他郑重的样子,好像是生怕看错的意思。然后小叶子深吸一口气,慢慢靠在椅背上。 “小叶子。”唐啸天愁眉不展:“告诉我它的来历。” 小叶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从哪里得到这东西?” “我现在只想知道它的来历。” 小叶子叹气:“飞来谷有神树,其木韧而坚。这就是飞来谷神木制成的椎心刺。” “飞来谷?” “飞来谷。” “有去无还飞来谷?” “有去无还飞来谷!” “再见!” 唐啸天说完这两个字,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 * * 黄昏。 绚丽的晚霞象剪贴画一样在空中展开,柔风轻唱,晚归的农夫哼着小曲走在田埂上,轻松又惬意。一年到头辛苦劳作的农夫也许只有这一会儿是最幸福的。 地里的活儿已经够一段落,家里虽然平常但恩爱的老婆正等着他回去吃饭。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奇,但也是与世无争的幸福。 孩子们无忧无虑,在茅屋的门前大呼小叫的喧闹,夕阳柔柔的光芒象海一样淹没了村庄的狗叫声、姑嫂打情骂俏声、呼儿唤女声。 远处已经有炊烟袅袅升起。。。。。。 唐啸天满怀心事地走在路上,晚霞染红了他的面庞,把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飞来谷? 有去无还飞来谷? 婉儿为什么会被飞来谷的人掳走? 飞来谷给他留下线索是何用意? 自己这一次是不是也有去无还? 一只蝴蝶从眼前飞过,一阵兵刃撞击声隐隐约约传来。唐啸天站下,侧耳听了听,叹口气,继续前行。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屡见不鲜,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老人苍老的惊呼声顺风传来,显然是受了伤。唐啸天一顿,箭一样标出去。 怜老惜幼,本就是江湖豪杰的本色。 林中一片空地,绿草如茵,两个年轻人双剑舞动的呼呼生风,一个白发老人臂上已经受伤,还在作最大努力的挣扎。鲜红的血珠在草尖上滚动,有种惊人的悲哀。 老人已经受伤,老人已经没有力气,其中一个年轻人一掌印在白发老人的胸膛上,白发老人嘴一张,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在地上。另一个年轻人飞身上前,长剑的锋芒闪出贼一样的光亮来。 唐啸天想也没想,冲上去,挥了一掌,踢出一脚,两个年轻人长剑脱手,落荒而逃。 唐啸天走到老人身边,只见老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唐啸天伸手翻了翻老人眼皮,失望的叹口气,直起身子。 唐啸天要看老人,就必须弯下腰去;看了一眼收回手,当然要把腰直起。就在他叹气,收手,腰将直未直,未直已直的时候,老人猛地睁开双眼,一掌印在他胸膛上。 唐啸天来不及躲闪,来不及抵抗,他只有向后飞起。 一飞十丈。 唐啸天飞在空中的时候,满面都是散漫的不屑的笑容,这丝笑容映花了老人的眼。 老人一睁开眼,唐啸天已经功布全身,当一掌及身的时候,他就借力向后飞起,这等于老人把他托起抛了出去,他当然不会有一点损伤。 他不想去问为什么,也不要再去争锋,这老人和他素昧平生,若非出于无奈又何必来暗算他,况且就算抓住他又怎么忍心去拷问他什么? 他神定气闲站在一颗大树前散漫地看着老人。 老人一击不中,踉踉跄跄渐去渐远。 唐啸天刚想松口气,却猛地觉得背后一紧,他已觉察到有人就在自己身后。 近在咫尺! 他既不能向前,向前就有了破绽,也不能向后,后有埋伏,他一动也不能动。 唐啸天身上一阵发冷,对手已经将他每一步都算准,他怎么办? 有微风掠过,几片树叶打着旋落下来。。。。。。 就在这时,唐啸天猛地发动,他蹲身,伸腿,一掌向身后横切而出! 他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猎人就要扣动扳机,却发现枪口前站着的是自己儿子。 一种错误的冲动。 唐啸天要收手已经绝对来不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将手掌上的劲力泄一泄。 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他没有遇到反抗。 他当然不会遇到反抗。 一声女子的惊呼声入耳,然后是东西落地的“乒乓”声。 唐啸天扭回头,地上一个洗衣盆,盆里的衣服抛洒出来,七零八落,一个女子面色如灰的飞起,反弹在一颗小树上,落在树下的荆棘里。她一条胳臂软软垂落,双膝着地,身体后仰,丰满的胸脯起伏不定,整个身体形成一道既美丽无比也妖冶无比的曲线,这道曲线在一瞬间几乎耀花了唐啸天的眼。 唐啸天惊愕地张大嘴,一抹痛楚从心头掠过,他奔过去一下子将她抱起:“你。。。。。。怎么。。。。。。” 那女子已因痛苦的折磨而额汗涔涔,双目中眼泪横流,两道本来很好看的浓眉紧紧拧在一起,布衣钗裙下的身子象朵风中颤抖的花儿一样抖成一团。 “你为什么躲在我身后?”唐啸天的声音里有无法形容的心虚。 “你好没道理。”女子双眼又有泪涌出:“这里本来就是我家门前,我洗衣服回来见有人打架,就吓得躲在这里。后来你就站在我身前,再后来你就打了我。” 唐啸天又懊丧又失落,他伸出手柔柔的抹去女子的眼泪,轻轻替她掩上被荆棘挂散的衣襟,一不小心碰着了她折断的胳臂,女子疼的呲牙咧嘴起来。 “对不起。” “对不起?无缘无故就打了人一掌,对不起就行了?”女子在他怀里抬起头,泪中含笑,象只雨中的小燕子。 唐啸天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慌慌张张蹲下去,三把两把抓过地上的衣物装进盆里:“真的对不起,我,可不可以送你回去?” “你当然要送我回去,不然我怎么办?还好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女子想装作若无其事笑一笑,却忍受不住全身的剧疼,双眉紧皱,两条腿几乎站立不稳。 唐啸天赶忙过去扶住她。女子柔柔弱弱站住,慵懒地躺进他的臂弯里。胸脯挨着胸脯,一种又软又嫩的感觉揪住了唐啸天的心,一种女人身上发出的特殊气息深入到他的五脏六腑里去。 “我叫花姑,你叫什么?”花姑吹气如兰。 唐啸天有种情不自禁莫名的甜蜜:“我姓唐。” 一抹笑意涂满了花姑的双眼,使她的脸看起来又满足,又辉煌,又美丽。 她整个人都光彩无限了。 * * * 花姑的家在一个小山坡上,孤零零两间草屋,门口一个简简单单的小花园。花园的土好像刚翻过,几株不知名的花儿在风中静静交谈,一只灰色的蝴蝶在花间寂寞的跳舞。一条窄窄的土路直通门前,土路上坑坑洼洼,几粒突出的石块孤零零躺在那儿,既孤独又骄傲。 唐啸天皱皱眉,回头看了一眼花姑。 “很寒酸是么?”花姑微翘的鼻头形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唐啸天笑了笑,摇摇头,一份特有的散漫浸染了他的眉梢眼角。 花姑看着他,看他的脸,看他的眼,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在她眼底一晃旋即消失。 两间茅屋中间没有隔断,一头是厨房,一头是卧室,屋子里又干净又清爽,简单的几件家具都是刚做的,擦拭的一尘不染。 屋角坐着一个男人,魁魁梧梧的身材,却只管望着他们两个“呵呵”的笑。 花姑看着唐啸天:“这是我丈夫,是个傻子,惹你见笑了。” 唐啸天明显的看见一抹特殊的东西在她眼底闪过。 “不,不。”唐啸天忙走上前去,安慰的拍了拍傻子的肩膀。 傻子就是傻子,只是望着他“呵呵”笑。 天已黑透。 灯已经掌上。 花姑手臂受了伤,唐啸天只好走进厨房。说是走进,其实是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就行了。 唐啸天端着米准备淘,花姑说太多,走过来向下抓了一把,她的一绺发丝在唐啸天手上荡了荡。 唐啸天往锅里添水,花姑说少了点,手里来接瓢,从敞开的领口里散发出来的热气喷了唐啸天一脸。 唐啸天坐下烧火,花姑就蹲在地上,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支着下巴看着他的脸发呆。 炉膛的火光一明一暗的闪烁,一份特有的感觉在屋子里一点点扩散开来。 饭,总算做好。 饭,总算吃完。 傻子虽说傻,吃饭却喷喷香,丢下饭碗,倒头便睡。 月亮在天上散步,一片淡淡的光晕笼罩了两件茅屋。 唐啸天在灶台边草草搭了一张铺,刚想睡下,花姑袅娜地走了过来。 “这么早就睡呀?”花姑鼻息重重地。 “嗯。” “我胳臂疼得很。” 唐啸天看过去,花姑的胳臂明显肿大。 “帮我揉揉吧,活活血好得快。”花姑走到唐啸天床边,柔弱的低着头。 唐啸天全身僵硬,拘谨的坐着,一动也不敢动。 花姑三下五去二解开扣子,褪下一直袖子。 月光从窗外泻进来。 灯光从身后照过来。 花姑的胳臂,花姑的肩膀,花姑的内衣整个暴露在唐啸天眼前。 唐啸天看着花姑。 花姑看着唐啸天。 唐啸天慢慢将鞋子穿上,慢慢从床上站起来,绕过花姑,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月白风清。 好长好长时间,唐啸天听到身后一声轻轻的叹息,他回过头,就看见花姑衣衫整齐站在他后面。 “回屋吧,外面露水重,伤身体。”花姑仰脸看他,声音轻的仿佛月光在呻吟。 唐啸天点点头,替花姑拉紧领口,两人肩并肩走回屋里去。 清晨。 露水还在草尖上跳舞。 花姑一睁开眼,就听到一阵单调的“咔咔”声,她披上衣服走出屋。 唐啸天坐在院子里,左手将一根木头立直,右手斧头“咔”地劈下去,再立直,再劈。劈好的柴堆在一起,码成整齐的一垛,闪着淡黄柔和的光泽。 花姑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慢慢转回身去,她想打把水洗洗脸。掀开缸盖,水缸里的水打得满满的,映出她有点淡淡哀愁的面庞。花姑站在那儿,有好一阵动也没动,直到傻子“呵呵”笑了一声,她才“砰”的一声盖上缸盖。 花姑准备用心用意做一顿可口的饭菜。 早饭已经做好。 花姑把唐啸天叫进屋里,拧了一个毛巾递给他,等他擦完了脸和手,再接过来。然后她亲自为唐啸天盛了一碗饭,多夹了一点菜,端到他面前。 唐啸天看了看花姑的胳臂,接过饭放在桌子上。 “吃过饭你就走吧。”花姑闷闷的说,仿佛在下什么决心,又仿佛有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她在下什么决心? 她有什么秘密? 唐啸天轻轻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亲自盛一碗饭端给花姑的傻丈夫。 日子就这样甜甜蜜蜜过了下去。 * * * 这是唐啸天在花姑家住下的第三天。 中午。 静谧的中午。 唐啸天仔细地将花园里每一棵花草的土翻了一遍,又用勺子浇过水,然后惙了一条凳子坐在院里看花姑将洗过的衣服在绳子上一件件晾开。 天高云淡。 风和日丽。 花姑将手擦干,抻了抻衣襟:“你在看什么?” “在看你呀。” 花姑脸微红:“我有什么看的?” 唐啸天一本正经:“看一条毛毛虫从你的肩膀爬到你的脖子里面去。” 花姑柔媚的笑,夸张地张大嘴:“真的?怕死了。骗谁!” 唐啸天叹气,手却不自觉地在自己的脖子上拔拉着。 看到他下意识的动作,花姑有点紧张了:“真的假的呀?” “真的。” 花姑整个人一下子僵住,脸色苍白,就连手也停在空中一动也不敢动:“真。。。真。。。真的?” “黑黑的,软软的,身上长着白毛。”唐啸天看着她白玉一样的秀美的脖子,眼睛越瞪越大。 花姑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两条腿发软,眼看着马上就要倒下去。 唐啸天却哈哈大笑弯下腰。。。。。。 风儿在笑。 云儿在笑。 唐啸天却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 花姑呢? 花姑为什么不生气? 花姑为什么不跑过来用小小的拳头擂他的背? 他猛一抬头,就看见花姑站在他面前瞪大双眼盯着他。 “你。。。。。。你干什么?”唐啸天被她的神色吓了一大跳。 花姑再瞪大眼,声色俱厉:“我要吃你!象吃一个毛毛虫那样吃掉你!将你连皮代肉代骨头吃下去!” “哇!”唐啸天大叫一声抱住头:“老虎下山了,快来人,救命呀!” 两人笑作一团。 花姑将遮住面庞的一绺头发拢上去:“今天中午不给你作饭吃,看你还有没有劲笑。” “早上我作,中午你作,刚才明明说好了。”唐啸天不依:“不许耍赖。” “就是不作。”花姑两手叉腰作凶蛮状。 唐啸天无奈:“那就石头,剪子,布。” “好!”花姑伸出手。 石头。 剪子。 布。 花姑跺着脚跑进屋里去。 唐啸天促狭地伸了伸腰,回过头,就看见有两个人从山坡下走上来。 那两个人走得极慢极慢,象在丈量从山坡下到院门口的距离。 唐啸天背脊突然僵硬。 一步,两步,三步。。。。。。 一点,一点,一点。。。。。。 两个人终于走到唐啸天面前。 那个又瘦又高的人手中拿了一把又宽又短的弯刀:“我是天杀。” 说完这句话,他就站住,两眼望着地下,不再看唐啸天一眼。 那个又矮又胖的人腰里挂着一把又窄又长的剑:“我是地杀。” 说完这句话,他也站住,两眼望天,也不再看唐啸天一眼。 个子高的人本来就俯视一切。 个子矮的人又总妄自尊大。 但这两个人既不需要俯视一切也不需要妄自尊大,因为他们是天杀!因为他们是地杀! “天王老子归我管”天杀杜涛!“地狱阎王我最大”地杀刘绝! 唐啸天双眉跳了跳。 这样的人一个已经是绝顶高手,两个合起来会怎样? 唐啸天还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动一动,就看见花姑被一柄刀架在脖子上从屋里推出来。 握着刀把的是一个满脸带笑的和尚。 笑面和尚“佛中佛”! 天杀和地杀只不过是为了吸引唐啸天的注意力,佛中佛就趁机从后面进了屋。 唐啸天双手握紧,他已经无法出手。 佛中佛手中的刀只不过是摆个样子给人看,他的一根指头就足以将一面厚厚的石碑击穿。 唐啸天只有坐以待毙。 他动,花姑就死。他不动,他就死。 唐啸天岂不是已经没救?? 第四章 我要喝下这杯毒酒 山坡。 茅屋。 野风。 无精打采的花。 一只灰蝴蝶吃惊地飞起。 傻子在屋里呵呵笑。 佛中佛已经笑得眯起眼。 人人都会笑。 傻子会笑。 和尚会笑。 唐啸天也会笑。 但唐啸天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天杀和地杀将他的进路截断,佛中佛从侧翼逼近,他除了向后退别无它路。 身后就是那片小小的花园。 花园是不是安全? 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他们难道已经算准唐啸天为了忌惮花姑的性命而不敢出手? 花姑已快走到唐啸天身前,唐啸天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决绝的无奈。 决绝的无奈? 怎么会是这种表情? 为什么是决绝? 为什么是无奈而不是犹豫不决? 他心里难道有不为外人知道的秘密? 就在这时,花姑忽然疯了一样大叫起来:“你们不要拿我要挟他,没有用,他只不过意外打伤我,就来我家帮我干几天活,我们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欠谁,他马上就要走了,他怎么会顾忌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的佛中佛扔掉长刀,一掌掴在她脸上,她披头散发的低下头。 佛中佛为什么会恼羞成怒? 是不是他已经算准花姑会配合他们行动? 唐啸天仿佛长出一口气,全身忽然放松。 他的手慢慢松开,五指摊开放在膝上,一丝散漫的神色在脸上漾开来。 我的人在你们手中,我当然不能动手。 你们手中的人和我既然没有一点关系,我又何必顾忌。 花姑没有求饶,没有求救,她没有扰乱唐啸天的心神,她这一招用对了。 唐啸天静静地望向天空,仿佛眼前已经没有任何人。 天杀和地杀举起刀剑,佛中佛慢慢逼上来。 唐啸天已准备出手。 就在这时,唐啸天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气从背后逼来。 一股他从来没遇到过的凌厉无比的杀气! 杀气? 你信不信杀气? 一直兔子在猎人的枪口下晃动,却猛地踅身跑开。 一直狐狸刚要踏上陷阱,却一下子掉头而去。 它们没有看到枪口,没有看到陷阱,却感觉到了杀气,感觉到了要它们致命的东西。 杀气无形,带杀气的东西却有形,就像一个想杀人的人,他的身上真的会有一种虽虚幻但真实的杀气。 唐啸天忽然静止下来,象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了。 围攻的人也滞了一滞。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唐啸天猛然明白,身前的攻击固然危险,但真正致命的却是身后这一击。 他虽然明白,却不能回头,他一回头,他就已死定。 一阵微风吹过。 唐啸天忽然开口说话。 “我身后飞过六只苍蝇。两只向左飞,三只向右飞,一只落在花枝上。” “一片树叶在地上翻了三个滚。” “四朵花被风吹落在地上。” 他说完这些话,身后的杀气忽然消失。 面前三个人有汗珠从鼻尖沁出。 “不想死,你们就走!” 唐啸天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三人翻飞而出。 小院里霎时宁静下来。 唐啸天走过去,扶起花姑,轻轻抚摸着她被打的脸,再把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抚平:“很疼是么?” “嗯。”花姑惊魂未定。 “你为什么不向我求救?” “你希望我拖你下地狱?” 唐啸天看她的眼睛:“你认识这几个人么?” “你说呢?” 唐啸天轻叹了口气,扶着花姑走进屋。 * * * 饭摆在桌子上。 有酒。 有肉。 有菜。 傻子正坐在床边傻笑,唐啸天走过去把他拉过来,按在桌边椅子上。 “我该走了。”唐啸天看花姑。 花姑愣了愣。 “我真的该走了。” “恩。”花姑声音透着颤抖。 唐啸天再看他们两个一眼:“你们自己多保重。” “你也保重。”花姑已哽咽。 唐啸天要去倒酒,花姑一把抢了过去。她用手轻轻擦去壶嘴上一粒小小的灰尘,慢慢将酒杯倒满,小心翼翼捧给唐啸天。 接过花姑倒的酒,唐啸天有一点点迟疑,然后他苦笑着叹了口气,一仰头喝下去。 美人在望,玉手清香,琥珀香醇,情意绵绵,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他本不该迟疑的,他为什么要迟疑? 他为什么要叹气? 看着他喝下那杯酒,瞎子虽然还在笑,但却忽然变成了苦笑,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 花姑却哭起来。 唐啸天手里端着空杯子,深深的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再看一眼:“谢谢你们这一杯毒酒。”他慢慢说。 花姑和傻子猛地跳起来:“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唐啸天说:“江湖上有一对兄妹,人称傻哥和花妹。他们从小失去爹娘,受尽欺凌。后来一位江湖高人收留了他们,教会了他们高超的武功。傻哥其实一点也不傻,花妹的下毒功夫更是出类拔萃。能在手指抚过壶嘴的一瞬间下毒,除了花妹还能有几人?” 傻哥和花妹面无人色。 花妹退一大步:“你是什么时间起疑心的?” “我一踏进你们的院子就发觉了。” “院子有什么不对么?” “院子对的很,只可惜经常有人出入的院子应该是又明又光的。” “哦?” “花园是刚翻过的土,花是刚移栽来的,所以多少有点无精打采。” “哦?” “家具上的油漆味太重,要么是新的,要么是旧家具刚上的漆。” “那又怎样?” 这只证明一件事,这个家肯定是仓仓促促临时拼凑成的家。” 花妹无语。 “老人死而复生是想置我于死地,但我侥幸躲过后,你恰好就在我身边出现,又刚好有个临时拼凑的家,这本就是一个计划中的两个环节,你说我会怎么想,我又能怎么想?况且那顿早饭你不应该去做的。” “做早饭怎么了?” “一个没有武功的男子也恢复不了那么快,何况一个女子。” 花妹眼底有一抹奇异的感情一掠而过:“这次你错了。” “我错了?” “我是强忍着疼给你做的饭,身上虽然疼的很,心里却很甜。” 唐啸天不去看她的眼睛,再为自己倒了杯酒:“傻子既不是你的丈夫,傻子也不傻。” 花妹瞪大眼。 “傻人最大的特征是两眼无神目光痴呆,傻人的眼睛决不可能那样明亮有神。” 花妹和哥哥交换一下眼神。 “妻子对丈夫的感情是一种自然的天生的感情,那种体己和宽容,那种血脉相连无你无我的感情,从一个细小的动作和眼神都能体现出来,所以不是任何人假扮夫妻都能成功的。” 花妹:“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在骗你,为什么不揭穿?” 唐啸天仰头再喝一杯酒。 花妹:“你就算不揭穿,为什么却不走?” 唐啸天将酒杯慢慢放在桌上,眼光停留在花妹脸上。 他看花妹的眉。 他看花妹的眼睛。 他看花妹那颓丧的窘迫的表情。 “你。。。。。。”花妹竟有一时的眩惑。 “我想知道你们想对我怎么样。” 傻哥:“你想知道谁要我们害你么?” “想。” “你为什么不问?” “我本来想问的,现在却不必问。” “你以为我们会自动告诉你。” “我不想知道是因为我不想害了你们兄妹。” 傻哥踌躇一下:“就是我们不害你,一定还会有别人来追杀你。” “哦?” 傻哥眼中露出一片本不该有的怯意:“你不知道也恐怕想象不出这个组织的庞大,你争不过他们的。” 唐啸天还想听,傻哥却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花妹眼泪流着,人也冲过来,她的脸几乎触着了唐啸天的脸:“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 “问吧。” 花妹眼泪从下巴上滴下来:“你明知道那杯酒是毒酒,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我愿意喝下这杯毒酒,因为我。。。。。。唐啸天忽然住口。 他本来想说什么? 他是不是想说,为了你,就算是杯毒酒又如何? 唐啸天苦笑一声,再苦笑一声。 他为什么要喝? 他为什么要喝? 他还要去找娘。 他还要去找婉儿。 唐啸天忽然有点后悔。 花妹甩着头:“你是个大笨蛋!天大的大笨蛋!” 花妹满脸都是泪,泪珠飞溅,逬溅在唐啸天眉梢眼角。 唐啸天的头开始旋转。 花妹伸手捧着他的脸:“我恨你!恨不得吃了你,恨不得把你连皮带骨头嚼碎吞倒肚子里去!” 听到这句话,唐啸天慢慢倒了下去。 酒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花妹和傻哥还在发呆,一个人嘻嘻哈哈笑着从门口走进屋里。他们抬起头,那个人也正在看着他们:“我姓叶,叫叶飞,有人叫我小叶子,也有人叫我金叶子。” 一片金光闪闪的树叶在他手心旋转。 傻哥和花妹大惊,急退。 窗户就在他们身后,这是他们唯一的退路。 小叶子动也没动,他本来就希望他们到窗子那里去,本来就希望他们赶快逃走。 傻哥猛伸手,拉着妹妹的胳臂,身子猛地一纵,穿窗而出。 窗棂片片碎落,碎片中有一片绿色的丹丸直直射向叶飞胸口。 叶飞伸手接住。叶飞低头看了看唐啸天,将那颗丹丸放进唐啸天嘴里,叹口气,再叹口气,然后走过去揭开缸盖,舀了一瓢水,慢慢浇到唐啸天脸上。。。。。。 第五章 杀 严庄。 大厅里静悄悄的,宽大而阴沉。 大厅的门开得很低,大厅的屋顶却很高。 整个大厅的地面全部用浅灰色石块铺成。屋子中间放着一张长得不能再长也窄得不能再窄的条形桌子。桌子两边是齐刷刷漆得黑明的椅子。正对着门口的长桌子一头,放着一把大圈椅,椅背上镶着龙头,扶手上雕刻着凤纹。 后墙靠边是一个关得严严的小门,两边偌大的墙壁上只开了几个小小的窗户,墙上什么也没张挂,光秃秃的,有一种怪异的失落和空洞的寂寞。 严星立独自一人坐在大厅的椅子中,宽大的额头上满是皱纹,有点阴暗,有点神秘,有点压抑。 他目光平视前方,两道凌厉的光芒在他眼底闪烁。他那薄薄的嘴唇紧抿着,一股阴冷肃杀的神情布满他的脸。 大厅门半开半合,在门外阴沉沉的天光笼罩下,仿佛一个人的嘴巴,一个唇角挂着讥诮和可怜神情的嘴巴。 屋里格外寂静,静得象死亡来临前一瞬间魔鬼的微笑,这微笑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回响,激荡,然后汇成一股漩流,一下下撞击着严星立的心房。 他是那样爱着伍雪雪,爱得那么深,那么久,那么执着。虽然他没有向伍雪雪敞开心扉,但他早就认为伍雪雪非他莫属。 伍雪雪是他的。 然而唐通却夺走了伍雪雪,夺走了本来属于他的伍雪雪。 虽然是伍雪雪先爱上了唐通,但严星立却把责任全都推在了唐通身上。 没有唐通,伍雪雪怎会那么激动? 没有唐通,伍雪雪怎会离他而去? 唐通,该死的唐通! 唐通夺走了他的爱人,损毁了他的自尊,使他的前途黯然无光,他要毁了唐通,毁了唐通的一切! 他已经忍了好久,他已经不愿再忍,一股怒气充溢他整个面庞,他握拳,他咬牙,他猛得从椅子里站起。 他要杀人! 他一定要杀死那个人! 那个该死的人就是唐通! 你看得透,你看得通,你无论怎样,只有死路一条! 严星立一拳击在桌子上。 偌大的响声在宽广寂静的大厅里回旋不已。 * * * 风在肆虐。 云在翻滚。 天与地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大地就像是一面巨大的盘子,乌云就像千奇百怪的野兽。 野兽就在盘子里盘旋,扭曲,带着声声嘶吼。 一道闪电滑过。一声滚雷响过。 闪电劈中了野兽的身体,它们就在奔雷中更加疯狂的翻滚,跳跃,狰狞而迅猛。 暴雨将至。 唐通站在窗前,满脸的无奈中透着一股让人心仪的坚毅神色,辉煌而韧性十足。 他知道严星立想杀他,从见到雪儿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早就有了准备。 唐通就是唐通。 全天下就只有一个唐通。 他不怕,一点都不怕。 一声闷雷响过,把他的思绪拉到很久很久以前。。。。。。 唐通杀了刘星。 唐通为江湖除了一大害。 他意气风发。 就在这时,严星立来找唐通挑战。 挑战就挑战! 他没有问什么原因,他的骄傲使他根本就不愿多问。 然而就在战斗刚开始的时候,雪儿却来了,她忽然冲过来替他挡住了严星立的一剑。 雪儿的美丽使他心动,雪儿的鲜血使他震惊,他忽然就有了一点点后悔。就像一朵娇媚的鲜花不该为醉汉攀折,这样的美人儿是不应该为自己的冲动流血的。 雪儿就躺在他的臂湾里,她苍白的脸色衬着鲜红的血,有一种震撼人心的毁灭的野性的美! 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就深深的爱上了她。 雪儿的美貌,雪儿的娇柔,雪儿妩媚中的刚烈深深打动了唐通的心,两年后,他和雪儿成了婚。 在这两年中,严星立没有再来过。 唐通知道严星立在招兵买马,他知道严星立在处心积虑地在做准备,他也知道严星立终有一天还会来和他决一死战,但他不怕。他在后悔自己冲动的同时,也在为严星立悲哀。 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本身就是世上莫大的悲哀!! 爱是独断,爱不能分享。 你恩我爱才是爱,我爱你你不爱我,心胸宽了是福,心胸窄了绝对是祸根。 后来胡一刀也来了。 胡一刀提刀来见唐通那一天,刚好就是唐通的儿子唐啸天出生那一天。 唐通从雪儿那里听说过胡一刀,他知道胡一刀和严星立都是雪儿的朋友,但他从来没见过胡一刀。 胡一刀对雪儿的仰慕他听雪儿说过,胡一刀对雪儿不动声色的爱,他也听雪儿说过。 他不准备和胡一刀动手。 他不是不敢,只是不想。 唐通只有躲在屋里不出去。 他不出去,胡一刀也不进来。 他在屋里躲了一天一夜,胡一刀就在他门前等了一天一夜。唐通只好出去。 等他来到门外一看,禁不住大吃一惊。 门外人山人海,到处都站满了被这一战吸引来的五湖四海的英雄豪杰。 胡一刀提着刀站在人群前,不言不语,就像一只雪地里的饿狼,阴冷,残忍,无情。他头发上落满风尘,嘴唇干裂,双眼就像两汪看不出深浅的潭水。他面前摆着人们送来的小山一样各种各样的瓜果点心,却都被风尘掩盖,像泥巴捏的假山。 他就那样不眠不休站了一天一夜? 他就那样不饮不食站了一天一夜?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唐通和胡一刀没有说话,只互相点点头,然后出了手。 唐通和胡一刀从日出战到日落。 就在两人筋疲力尽的时候,就在最后一招,唐通削飞了胡一刀左手两根手指。 胡一刀用带血的手放在胸前,向他鞠了一躬,面不改色大步而去。 自从那一场战斗以后,唐通再也没有和一个人动过手,再也没在江湖上露过一次面。 儿子周岁那天,雪儿伏在他胸口好好哭了一场,然后硬起心肠离开了他。 唐通不愿再有流血之争,他更不愿将血腥涂抹在下一代身上,他要想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只有让雪儿走。。。。。。 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照亮了整个宇宙。 唐通自嘲的笑了笑,甩了甩头,背负双手转过身,就看见甬道尽头有人慢慢走过来。 * * * 门开着。 正对着门口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木柱,木栏杆,有人要进唐通房间,就除非从这条甬道似的走廊上过来。 哑伯正颤抖着从甬道尽头走过来。 哑伯双手捧着一碗粥,粥是熬给唐通喝的,近来唐通的心情不太好,身体也大不如前,他必须尽到一个下人的职责,让他多吃点,多喝点。 哑伯年岁已高,背已驼,发已白,两条腿有点纠缠不清,可他仍小心的将那碗粥一点不溅的端到门口。 看到唐通那残留在脸上自嘲的笑容,哑伯心疼的低下头,沉重的叹了口气。 年岁高的人不免有点心善。他们已经经历了人生的苦难和沧桑,已经洞察了人生的艰苦与蹉跎,他们只希望年轻人不要象他们那样无奈,他们应该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然而他却看到了唐通心里那解不开的结。 哑伯象看自己儿子那样深深看了唐通一眼,咳嗽一声,挺了挺已经直不起来的腰,微笑着跨进门来。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象鬼魅一样猛地挡在哑伯面前。 哑伯抬起头,就看到了唐无形。 走廊里本来寂静无声。 走廊里本来就连个人影也没有。 唐无形从哪里出来的? 难道他真的就像自己名字一样无形? 哑伯站住。 十年前,一个年轻人又饿又累倒在唐家大门前,唐通发现并救活了他。 从那以后,这个年轻人就跟在唐通身边。 他象奴仆一样忠于唐通。 他象影子一样保护唐通。 他就是唐无形。 唐无形伸手接过哑伯捧着的碗,轻轻啜了一口,咂了咂,才把碗递还给哑伯。 唐通看着唐无形,微笑着摇摇头。 哑伯又不是外人。 哑伯怎么可能害我。 你是不是太细心? 唐通看着唐无形那没有一点笑容正儿八经的脸,心里不免涌过一阵感激。 唐无形向哑伯点点头,身子一晃已不见。哑伯已经习以为常,嘴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走到唐通身前,把粥碗恭恭敬敬递给他,双眼充满慈祥。 唐通接过来就要喝,就在这时,一阵风从门外涌进来,一片小小的灰尘晃晃悠悠落在碗沿上。 哑伯猛地托住唐通的手。 哑伯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把碗沿上那片灰尘极小心的拭去,缩回手,小心翼翼转身退出去。 老年人对年轻人的关爱,长辈对小辈的关爱,本就是极容易让人感动的事情。 唐通双眼朦胧,将碗举到唇边,看着哑伯一步步向外走,手腕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颤。 哑伯已经走到门口。 唐通忽然一纵,已站在哑伯身后:“这晚粥里有没有毒?” 哑伯又聋又哑,他当然听不见。 哑伯已经侍侯他许多年,唐通当然应该知道,但他居然和哑伯说话。 聋子怎么听得见? 可是又聋又哑的哑伯身子居然震了震,脚步迟疑了一下。 他居然能听见。 他居然不是真聋。 “如果你要让我相信你,就把这碗粥喝下去。”唐通仍在说。 哑伯还在往外走。 他装作听不见,装作若无其事,他的左脚已经迈出,已经准备走出屋去,但他的脚却猛地向后踹了出去。 他的身后是唐通,他要踹的当然是唐通。 这一脚风声凌厉,这一脚决不拖泥带水,这一脚也许是一击必中。 可惜他的身后是唐通。唐通既不躲闪也没后退,他闪电般伸手,抓着哑伯的脚一拧一甩,已将他摔在地上。 “你。。。。。。”哑伯绝望的望着唐通。 唐通双眼收缩:“没有人能轻易托住我的手,你当然不是平庸之辈。” 哑伯看着唐通,眼中的恐惧一点点消失。 唐通仔细审视他眼中的变化:“你中指稳而坚,其余四指柔弱如缠丝,天下会此万变缠丝手的只有柳万变一人,而他在许多年前已经消声匿迹。” 哑伯刚才还是绝望的面孔猛地舒展,背已不驮,腿已不颤,从地上一跃而起,洪声大笑:“唐通毕竟是唐通!” “你。。。。。。?” “是我。” “你就是柳万变?” “不是我还会有谁。” 唐通上下打量他:“你连杀五大门派掌门人,你已经恶贯满盈。” “那是他们自己以正人君子自居作下见不得人的事情,怪不得我手辣。” “你为什么要躲进唐家堡?” “天下还有比唐家堡更适合我的地方么?” “你怕五大门派找你报仇?” 柳万变双眼凌厉的一闪,撇着嘴笑笑:“我只怕他们的门下再来找我,那样我会迫不得已出手,我已经报了仇,不想再多杀无辜。” 唐通语气缓了缓:“既然不想多杀无辜,为什么又要来杀我?” 柳万变没回答,眼中现出一片复杂的神色。 唐通看着他,看着这个已经是一个老人的人,慢慢地就有点了解了;“你走吧。” 柳万变直了直腰:“你可以恨我,可以原谅我,可以杀我,但我却决不能走。” 唐通挑眉:“哦?” “许人之言,忠人之事。” “许何人之言?忠何人之事?” “胜负未分,言之过早。” “暗算我你也许有机会,明战你能胜我?” 柳万变再不说话,作势欲动。 唐通动也未动,柳万变却双眼一瞪,双手一下子僵在空中。 一柄无声无息的剑刺入他的后腰。 柳万变断气前只来得及瞪了一眼唐无形手中那正在滴血的剑尖。 又是一道闪电划空而过。 看着柳万变倒下,看着唐无形将长剑插入剑鞘,唐通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是可惜? 是失望? 是为柳万变? 是为唐无形? 唐通看着唐无形:“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我只知道他叫柳万变。”“听说过他的故事么?” 唐无形摇头。 “爱情是说来就来的。”唐通再叹气:“柳万变年轻时没遇到自己的爱情,却在中年时爱上了一个姑娘,可那个姑娘是一个大门派的弟子,她掌门师兄不同意这件事,就当众羞辱了柳万变。柳万变一气之下和她的掌门师兄打了起来,重创了她的掌门师兄。” “那他又为什么要杀五大门派掌门人?” “那个姑娘的师兄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受创之后怀恨在心,就四处散播谣言,把柳万变说成一个流氓成性十恶不赦之人,挑唆五大门派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包围了柳万变的家。柳万变仗着武功高强逃出来,他的家人却在混战中被悉数杀害。” 唐无形叹口气:“看来柳万变也不是一个滥杀之人。” “应该不是。” “那又会是什么人能指使动他来杀你?” 唐通意味深长地看唐无形:“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他为什么原因动心。” “这很重要?” “找出原因最起码对我们是一种惩戒,使我们避免象他一样走错路。”唐通加重语气:“包括你和我。” 唐无形顿了顿:“你想不出?” “象柳万变这个年龄的人已经将生死看透,当然不会因为受人胁迫。” “不会。” “经过这次打击,情之一字也不会使他动心。” “不会。” “那么能打动他的只有金钱和权利了。” 唐无形沉默。 “人的一生有许多选择,一步都不能走错,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借鉴。” “是。” “罪恶在心,尚可悔悟;罪恶在行,已是不及。” “是。” “不管怎样,他已经侍侯我许多年,你去把他好好葬掉吧。” “是。” 唐通背转身,满面的萧索,满面的悲哀,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动,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 他重重叹口气。 过了一会,再重重叹口气。 人在悲哀,萧索,无奈的时候,除了叹气还能干什么? 经过这次事变,唐通受的打击显然不小。 他叹气。 他只有叹气。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一柄剑已悄无声息象空气一样刺向他的后腰。 剑快的时候,就会带起剑风。 剑慢的时候呢? 现在这柄剑就慢慢地慢慢地刺了过去。 唐通岂不是再也不能躲过? 唐通没有回头,身子也纹风不动,但他的手却忽然动了,象闪电一样出动。 他一掌拍在剑上,剑就歪了歪,他的手向前一穿,就牢牢的打在持剑人的胸膛上。 唐无形被打的一下子飞起,撞在墙上,再顺墙滑落下来。 唐无形嘴角有血丝沁出。 唐通慢慢转过身子,慢慢走过去坐在椅子上。 屋子里只剩下唐无形的喘气声。 好久,唐通才开口:“提前二十年,按我那时的脾气,我会把你一掌打成肉末末,你信不信?” 唐无形强撑着靠在墙上。 “你一直隐蔽得很好,但你知不知道你不应该杀柳万变的。” 唐无形的喘气声更粗重。 “以柳万变的武功连我也不能一招致他于死地,而你却一剑就杀了他,你不是很熟悉他的武功,就是和他一伙的使他疏于防范得手。” 唐无形咬紧嘴唇。 “柳万变许多年前就已经消声匿迹,他的武功你当然不会熟悉,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你们是同伙。” 唐无形眼中露出怯意。 “况且他也没说不告诉我杀我的原因,你为什么要急着让他死?这是欲盖弥彰。” 唐无形完全被击溃。 “我本来想劝你为善,我告诫你不要走错路,可你还是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唐无形颓丧地抬头。 唐通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我唐通就是想死,也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我就是想死,也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我就是想死,也没有人能杀得了我!! 唐无形猛地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气势汹涌而来,唐通的光彩使人不敢仰视。那股凛然的气势,那股威严的仪态,就连风雷都为之逊色。 风在吼,云在翻滚,闪电在狂笑。。。。。。 好久,好久。 “你走吧。”唐通坐下来:“人都是有弱点的,今天我不杀你,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说完他再也不看唐无形一眼。 唐无形眼中忽然蓄满泪水,他爬过来,恭恭敬敬向唐通叩了一个头,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 * * 严庄。 大厅。 严星立坐在椅子中。 严梦站在他身边。 严梦报告的消息使严星立震惊不已,他双拳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全身的骨节因激动而“咯咯”作响。自己花费很长时间和气力培养出来的杀手竟在一瞬间被唐通摧毁,他简直不敢相信。 他瞪着严梦:“柳万变死了?” 严梦点头。 “什么伤?” “剑伤。” “伤口如何?” “后腰入,前腰出,很利,很快。” “谁杀了他?” “为什么这么问?” 严星立皱眉:“这不会是唐通下的手,决不会。” 严梦看了父亲一眼,忽然被父亲恼羞的目光灼伤,他赶忙低下头。 “唐通决不会从人背后下手。” 严梦只有拘禁地站着。 “柳万变泄漏什么没有?” 严梦残忍地一字字地:“他不敢。” 严星立也仿佛被儿子的冷酷刺激,双眉跳了跳。 “唐无形呢?” 严梦微抬头:“下落不明。” “哦?”严星立眉毛立起。 严梦轻松地:“我已经派人出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严星立猛地站起来,咬牙说出两个字:“胡井!” 严梦点点头。 * * * 胡井,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胡井,也不是一个井的名字。 胡井是一个地名。 胡井的主人是胡一刀。 胡一刀是个又阴沉又冷酷的人。 胡一刀的外号就叫“两面三刀”。 “两面三刀”胡一刀。 胡一刀不但武功高,还有计谋。 胡一刀很不好惹。 严星立要进攻唐家堡,胡一刀就是最好的帮手。 严星立和胡一刀虽然都是伍雪雪的朋友,但由于性情殊异,两下不大走动。况且胡一刀败给唐通以后就一步也没有走出胡井,严星立和胡一刀见面的机会就寥寥无几了。 自从胡一刀闭门不出,江湖上就有了风言风语。 有的说胡一刀败给唐通,没面子出来。 有的说胡一刀要苦练武功,找唐通报仇。 更有甚的是还有人说胡一刀抢走了唐通的妻子,所以吓得不敢再出来了。 严星立不管这些话是真是假,他只知道一件事,他只知道胡一刀也想杀唐通就已经足够。 严星立要大举进攻唐家堡,就必须到胡井去见一见胡一刀。 他并不担心胡一刀和唐通联手,因为他们势不两立,可胡一刀的势力也不容忽视,他不能不笼络胡一刀,即使胡一刀不来帮他,却也去了心头的隐患,最起码他在进攻唐家堡的时候少了一份后顾之忧。 严星立和胡一刀对面而坐。 严星立满面堆笑。胡一刀面无表情。 严星立:“这些年过得可好?” 胡一刀:“不好。” “你忘不了雪儿。” “永远不会。” “唐通夺走了本来属于我们的雪儿。” “是。” “我爱雪儿。” “我也是。” “雪儿已经离开唐通。” “好像是。” “肯定是唐通欺负她逼走了她。” “也许是。” “我恨唐通,恨的要命。” “我也是。” “我想杀了他。” “去吧。” “你和我联手?” “行。” “唐通武功很高。” “不但高而且绝。” “怎样才能杀死他?” “智取。” “我有的是人,有的是钱,我从正面进攻。” “我用暗算。” “什么时候行动?” “选个好日子。” 严星立满意地:“八月十五?” 胡一刀:“好。”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本来是团圆的好日子。 八月十五也是流血的好日子。 八月十五月儿圆。 八月十五月圆人不圆。 唐通再高明,也逃不出两大绝顶高手的夹击。 唐通已经死定。 第六章 一见钟情 从昨天离开石家店到现在,严梦已经闷在小屋里整整一天了,他不想吃不想喝,心神不宁。 爹爹要杀唐通的计划是从很早就开始准备的,至于什么原因他没有问也不想问,他只管趁机慢慢扩大自己的势力,扩大自己的威信,一股权利欲望在他心中急速膨胀。 严庄要报复唐通就必须有权力。 要权利就必须有金钱作保障。 严庄已经设计夺取了中原四大镖局,在中原各地开设了十四家赌场,二十家钱庄,三十五家妓院。 镖局,赌场,钱庄,妓院都是很好的赚钱的地方。 有了钱就有了人,有了人当然就有了权。 严庄野蛮的扩张,野蛮的侵吞,势力遍布中原各地,并且开始渗入武林各大门派。 欲望永远无限境。 严庄已经由开始只是报复唐通的初衷转变为控制整个武林,整个中原。 严梦是严庄的中坚。 严梦一直在为自己的权力欲望在拼搏,虽然有失光明,有违道义,但他自己却心安理得。 他一直心平气和地设计阴谋,设计害人,他从来没有这么焦躁过,这么烦闷过,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严梦自己知道一定是为了婉儿。 他一直认为自己很冷酷,很无情,他想不到感情会这么汹涌而来,一发不可收拾,将他冲击的神魂不宁。 想起石家店的偶遇,想起自己竟然神使鬼差情不自禁地走向婉儿,想起婉儿的风韵,想起婉儿竟用那么奇异的眼光去看唐啸天,严梦又是喜,又是悲,又是恨。 他就在那一瞬间爱上了婉儿。 他要得到婉儿。 他要把婉儿夺过来。 一定要夺过来! * * * 婉儿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自从她偷偷从家里溜出来,自从踏上江湖的第一天起,她就听说了唐啸天这个人,听说了唐啸天的许多故事。 唐啸天的名字太响亮。 唐啸天的人太神奇了。 * * * 长江有三十六寨。 三十六寨有一个总瓢把子。 总瓢把子叫水心龙。 水心龙有一个得力助手叫翻海蛟。 水心龙年岁已大,处理三十六寨事务有点吃力,他就倚重翻海蛟,将大部分权利移交到翻海蛟手上,翻海蛟已经成了水心龙未来的接班人。 水心龙无病无灾,长寿有望,这虽然是他的福分,却也成了翻海蛟的一块心病。 翻海蛟急着接班,就联络自己的心腹发动了一场令人辛酸的内变,他要致水心龙于死地,他要作名副其实的总瓢把子。 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江上起着风浪,翻海蛟用计把水心龙骗到了岸上。 水心龙是一条龙,一条猛龙,一条经过大风大浪的神龙。翻海蛟当然不敢在水里动手,他想要水心龙旱死,困死。 龙落浅滩遭虾戏。 水心龙一上岸就被三十六个人围在中央。 虽然这三十六个人都是鱼虾,但水心龙已经游上浅滩,他只有遭戏弄的份。 三十六个人并不急着杀死他,因为急也没有用。他们一个打累了一个再换上去,他们要把水心龙累死,拖死。 水心龙身上已经千疮百孔,水心龙已经无还手之力,但是他没有死,他遇到了唐啸天。 唐啸天和水心龙有过一面之缘,他佩服水心龙那份耿直,那份豁达,那份忠厚,他曾许多次在朋友面前夸奖过水心龙。 唐啸天左手旋着一方罗帕,右手捏着一根簪子冲进三十六人的包围圈,在三十六个人面前转了一圈,然后抱着水心龙冲出包围。 三十六个人仿佛回到天地初开以前,眼前浑沌一片。朦胧中,一道亮光耀花了他们的眼睛,象闪电一样将他们击得目瞪口呆。他们拼命挣扎,用尽吃奶力气舞动刀枪剑矛,却仿佛在和空气争斗,不但不着边际,而且毫无用力之处。 等他们从混沌之中走出来,都不禁面面相觑。 每个人心脏上的衣襟都在那一瞬间分毫不差的被刺了一个洞,洞口整齐干净,触肉即止,衣服虽已洞穿,皮肉却毫发无损。 三十六个人一下子瘫倒在地。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这只能是上帝的杰作。 这只能是神灵显现。 他们惹不起天,惹不起地,天地已经被触怒,他们只有呼叫着总瓢把子水心龙的名字望着天空叩头作揖,让天地饶恕他们的过错。 水心龙也被惊呆。 他经过人生的风风浪浪,见过的人物形形色色,但象今天的景象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罗帕似天地,玉簪如乾坤。后生可畏!”水心龙怀着满心赞佩,弯腰向唐啸天拜下。 从此,江湖中人都知道了“天地罗帕乾坤簪”的唐啸天。 * * * 一个人从对面冒冒失失跑过来,猛地撞在婉儿的肩膀上,她虽然疼得只皱眉,却温柔地向那人笑了笑,还反过来向那人道着谦,弄得那个冒失鬼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愣在当地。 * * * 糊涂父母连阴天。 七月中旬以来,长江上游连降暴雨,洪峰象一条混了头的苍龙,挟着泥沙碎石滚滚而下,在中下游一代撕裂长堤,撞破阻碍,咆哮着,辗转着,漫过村庄和田野,吞噬着一切生灵。 整个大地汪洋一片。 房屋无声无息倒塌,庄稼和树木一眨眼没了踪影,孩子被冲走,老人被吞没,年轻人在水中挣扎着折腾一会儿也没了音信。 水面上飘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整垛的麦秸,有被泡涨得像个大气球一样的死牛,有四个蹄子翻上翻下的死猪,更有时沉时浮的死人。 大地在呻吟! 人类在呻吟! 恐怖的惊呼声,绝望的惨叫声,汇成一股怨气冲天的漩流,在空气里四处奔走。。。。。。 大水终于过去了,但侥幸生存的人们却完完全全傻了眼。 家没有了,田地没有了,粮食没有了,种子没有了,整个大地被淤泥填平,一片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人们心头。 开始他们还能拣几条死鱼死虾吃,拣几条死猫死狗吃,但流火的天气使一切死去的生物在很短的时间内发臭,腐烂。蛆虫在四处蠕动,苍蝇在嗡嗡乱飞,人们只好向地下挖掘。 他们将手伸进淤泥浅的地方摸索,能挖出的东西一概不放过,野菜吃过,草根吃过,树皮吃过,就连破棉絮都吃过。 淤泥慢慢变硬,变坚,最后就变成浑身裂纹的铁板,那裂纹有的宽有的窄,纵横交错,象一面无形的网将人们套牢,人们开始绝望。 当地的政府官员平常鱼肉百姓,到了这一刻怕影响自己的政绩,怕皇帝怪罪他们治水不力,,怕丢了来之不易的乌纱帽,他们拼命掩盖真相,只是在给皇帝的奏折里将水灾轻轻一笔代过。 人们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刚好就碰到唐啸天。 唐啸天心碎了,心疼了,他被激怒。 他要去见皇帝,他要为民请赈! 然而他一介布衣要见九五之尊的皇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只有硬闯进去。 那天晚上月白风清,唐啸天独自一人踏着花儿的馨香,踏着树木的芬芳,踏过近卫军的头和胳膊,轻轻松松闯进了紫禁城,闯进了皇宫,闯到了正在书房批阅奏折的皇帝面前。 唐啸天一进书房就被四个大内高手捺在地上,另外十几个人站在他周围紧紧盯着他。 他没有反抗,但也没低头,他就那样直着脖子跪在地上,皱着眉看着皇上。 跟踪而来的士兵一波又一波到达,一层又一层将书房围了个水泄不通。月光罩在密密匝匝的士兵的头上,身上,铠甲上,一片惊心动魄的怪异。 皇帝端坐在座位上,向周围的人摆了摆手,微抬头,说了一句令唐啸天想破头也想不出的话:“你好威风!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几乎将我的所有禁卫力量都吸引到了这里来?” 唐啸天惭愧的低下头:“请皇上原谅,草民是万不得已。” 皇帝将手中的笔放下,眼光象锥子一样看着他:“虽然你的武功很高,但你就是再高上一千倍,只要朕一声令下就能让你万劫不复,你信不信?” 唐啸天:“草民信,但不怕。” 皇帝猛地虎起脸,一股天生的威严使唐啸天几乎不敢逼视。 “你想试一试吗?”皇帝的眉毛跳了跳,嘴角的肌肉明显地变得僵硬。 唐啸天的心也跳了跳:“草民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目光聚拢,双眼中的亮点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根针,扎在唐啸天双眉之中。 唐啸天定定神:“草民不怕有两个原因,一:皇上不是一个暴君而是明君,从皇上夜批奏折可以看出。二;草民就是死也要在临死之前说出来见皇上的原因,死而无撼。” 那根尖针样的目光在他脸上晃了晃,最后停留在他坚毅的双唇上:“你说。” 唐啸天一下昂起头:“草民斗胆恳求皇上救一救长江中下游的灾民。” 皇帝一愣:“长江中下游的灾民?那里不过遭了一点小小的水灾,无关大局,朕已经派人去处理过此事。” 唐啸天眼睛潮湿:“那里不只是遭了一点小水灾,也没有人去救济他们,死神正在将他们一个个带走,他们已经没有一线生机,除了皇上,也许再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一抹怒气猛地冲上皇帝眉头,又在一瞬间散布开来,化淡化无。 皇帝将眼睛一眯,微微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你在夸大其实。” 唐啸天再也顾不得许多,他两腿后伸,挣扎着匍匐在地,头猛地叩了下去。 一叩! 二叩!! 三叩!!! 鲜淋淋的血顺着唐啸天的头流下来,滴在被他的头磕得片片碎裂的石板地上。 皇帝一下睁大眼。 四周围的大内高手悚然而惊。 整个书房能听到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你——”皇帝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眼光又变成了两根针,在唐啸天脸上上上下下移动,好久好久才缓缓坐下来。 月光在沙沙的漫步。 花香在尽情跳舞。 书房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不动。 “很好。”皇帝点点头:“你能冲过朕的千军万马,你能头破朕的石板地,你敢于揭露腐败贪污,但你敢不敢和朕打个赌?” “打赌?”唐啸天甩甩头,让鲜血象雾雨一样散开:“皇上请说。” “很好,很好。”皇上再点头:“你来独战朕的四大高手,你胜了,就放赈。你输了,就得死。” 唐啸天再甩头:“草民不懂皇上的意思。” “这不是儿戏。你输了,你就死,你已经没有权利再说话,你只不过是一个侥幸躲过禁卫军的疯子。你胜了,说明你宅心仁厚,过千军不伤一兵,突万马不杀一卒,相信你一次又有何妨。” 捺着唐啸天的四大高手还在犹豫,皇帝向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将唐啸天放开。 唐啸天霍地立起:“草民之贱,得皇上恩宠,虽万死不辞。但草民怎敢和各位大人过招,斗胆请皇上允许草民亮上几招给各位大人评判。” 皇帝莫名其妙的看看他,点了点头。 唐啸天向周围鞠了一躬,然后飞身而起,象一只轻盈的燕子,在书房两侧的粗大柱子上空盘旋一遭飞回来,面不改色站在地上。 皇帝正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四大高手中年纪最大的那位已走上前来:“皇上,臣等四人再练十年,也比不上此人之万一,臣等四人甘愿认输。” 那人说完,带着惭愧又仰慕的神色,抬头看着两边粗大的柱子发呆。 柱子有合抱粗细,纯金铸成,就在那一眨眼间上面赫然印上八个大字。 左面是“爱民如子。” 右面是“圣国永昌。” 猛一看像是写上去的,仔细看才能看出来那每一笔画都是由一些又圆又深的小洞组成。 圆洞整齐划一。 间隔毫厘不差。 皇帝心口颤了颤,竟一时有点失态:“你用什么东西写的?手?武器?怎么没看到你手中的武器?” 唐啸天面向皇上跪下,双手将一只碧绿的玉簪举过头顶。 皇上盯着那只玉簪,将案子一拍:“好!好!真是天下第一神簪!放赈!” “放赈!” “放赈!” “放赈!” 一浪高过一浪的声音在皇宫里回响。。。。。。 * * * 一抹悠然神往的微笑涌上婉儿的脸庞和眼睛。 唐啸天! 唐啸天! 你竟敢和皇帝打赌! 你竟敢在皇帝面前施展武功! 你是人还是神? 昨天在石家店和唐啸天相遇以后,她心中已被唐啸天的眼神塞的满满的,他的眼神那样炙热,那样强烈,带着一股撼人的力量,使她心动,使她心跳。 她暗暗喜欢上了唐啸天。 她整个人都被幸福和满足紧紧包裹。 婉儿已走到菜市街。 菜市街上人头窜动,熙熙攘攘。 一个买肉的大嫂在和卖肉的大汉开玩笑。 一个老头为了讨价还价和卖菜的老太太争得面红耳赤。 一个年轻人站在一个卖豆芽的女孩子面前一只夸水灵,也不知是说豆芽水灵还是说卖豆芽的人水灵。 置身在这平凡而又朴实的人中间,婉儿的心情愉快极了。 就在这时候,街上猛地安静下来。婉儿抬起头,就看见四个人沿街走过来。 一个年轻人背负双手嘻嘻哈哈走在前面,三个人愁眉苦脸跟在他身后。 人们都在跟年轻人打招呼,有的点点头,有的摇摇手。 婉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手,她不认识那个年轻人。 然而年轻人偏偏就在她面前慢下来,反而向她点点头,摇摇手。 婉儿心里奇怪极了。 年轻人停下,他身后的三个人也停下。 婉儿看过去,就看见三个人的脖子上每人挂着一面牌子。 婉儿忍不住想笑。 第一个人脖子上的牌子写着“横行乡里,为富不仁”。 第二个人脖子上的牌子写着“欺弱凌寡,霸人田产”。 第三个人脖子上的牌子写着“偷盗成性,贼心不改”。 婉儿再也没有看过比这更奇怪的事,再也没有见过比这更奇怪的人,难道有人情愿挂着这种牌子游街么? 她终于忍不住,终于“噗哧”一声笑出来。 婉儿的笑容如阳光一样灿烂。 就在她笑容初开的时候,年轻人已经望着她那弯月样的眼睛走到她面前来。 婉儿看着年轻人的脸,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的牌子呢?” 年轻人一阵惊愕,忽然眉开眼笑。他忽忽闪闪看了婉儿两眼,把右手贴胸一放,一本正经的:“我叫叶飞,人们都叫我小叶子,也有人叫我金叶子。” “叶飞?你是叶飞?你是人称小叶子的叶飞?”婉儿满脸愕然,满脸惊喜。 “如假包换。” 叶飞答应一声,转身走到身后那三个人面前,从怀里取出三片金黄色的树叶形状的金叶子,在每人头顶放了一枚。三个人顿时面色苍白,象钉子钉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再动,象生怕把那片树叶子掉在地上打碎一般。 “金叶一出,魂飞魄散。解此魔咒,惟有啸天。”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行事方法。 金叶子放在你的头顶,你就要站满两天两夜。 如果站不够两天两夜,或者半途让金叶子从头顶掉下来,你的人头就要落地。 当然你的武功如果比叶飞高,他就没法把金叶子放上去,不过到现在为止,叶飞找上的人还没有一个人能逃脱。 然而,如果唐啸天把金叶子从你头顶拿下,你不但不必站满两天两夜,叶飞还会亲自登门向你谢罪。 好一个叶飞! 好一个金叶子! 婉儿知道,只要见着了叶飞,就能见着唐啸天,她的心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激动。 婉儿正要走过去,正要向叶飞打听唐啸天的消息,忽然大街另一头有一个紫面大汉飞奔而来。大汉来到叶飞面前在叶飞耳边低语一阵,两个人就一起飞奔而去。 婉儿只有站住,只有眼睁睁望着街头发呆。 叶飞,你要去哪里? 叶飞,告诉我唐啸天在哪里? 她心里忽然有一阵无边无际的失落感。 就在这时,婉儿忽然听到身后有两个人在小声说话,两个人的话声刚好就能让她听到,就仿佛在和她说话。 “听说唐啸天在兴安客栈。” “我也听人这么说。” “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去拜访一下。” “那当然。” “什么时间去?” “天黑去吧。” 婉儿没有等天黑,她回身就走。 * * * 兴安客栈。 婉儿一走到兴安客栈门前,就为眼前的景象激动起来。 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热气,锅边是个大木案,案子上堆着热腾腾的馒头。等着施舍的人排成一长队,一个年轻人正在指挥着另外几个人在忙着盛饭打菜。 这不是官家在施舍,当然不是,婉儿一眼就能看出来。 她开始以为那个人是唐啸天,但不是,她觉得自己不认识,却又好像在那里见过这个人。 年轻人抬起头看着婉儿笑了笑,婉儿也朝他笑了笑。虽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这个年轻人的作为也让她很佩服很崇敬。 婉儿笑着走进大门。 一进大门,她就听见一个女人悲悲切切的哭声从虚掩着的三号客房的门内传过来。 “唐啸天,我恨你!你去死吧,去死吧!”女人的哭声里夹着恼怒的叫喊。 婉儿本来不想过去,现在她已不能不过去。 她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一个女人坐在床边,头发蓬松,衣衫零乱,低头哭着,泪痕满脸。 婉儿走过去挨着女人坐下。 女人猛抬头:“啸天,是你么?” 婉儿心底震了震。 女人一惊:“你是谁?” “我叫婉儿。”婉儿掠了掠头发:“你不用怕,我是唐啸天的朋友。” “朋友?”女人哽咽着:“他是我男人,我怎么没听他在我面前提起过你?” 婉儿满脸苦笑,她只有苦笑。 是呀,自己和唐啸天不过一面之缘,又怎能算是朋友呢?人家已经有了女人,自己算是什么呢? 婉儿只觉得一股苦水在心里流淌。 婉儿看着女人满是泪水的脸:“唐啸天欺负你了?” 女人一听,又大声哭起来:“唐啸天不是个东西,他已经和我同居了三个月,他答应娶我,可他始乱终弃,自从七天前把我诳在客栈里走了以后,再也没回来看我,他骗了我,骗得我好苦。” 女人的哭声一下子撕裂了婉儿的心。 唐啸天只是个表面上的正人君子么? 他的私生活这么肮脏么? 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么? 望着女人那耸动的双肩,婉儿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慢慢走过去,帮女人抹去泪水:“你为什么不去找叶飞,也许他能帮你找到唐啸天。” “叶飞?谁是叶飞?他为什么能帮我?” 婉儿仿佛摸着了一条毒蛇,她猛地松手,猛地后退,瞪大双眼:“你竟然不知道叶飞?” 女人抹把泪:“我管他是谁。” “那么你又是谁?” “我是唐啸天的女人。” “真的?你真的认识唐啸天?” “我怎么不认识,我们住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了。” 婉儿冷笑一声,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武装起来。 这个女人自称和唐啸天认识那么长时间又怎么不知道叶飞? 他躲在这里骗我是什么用意? 她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专一破坏唐啸天在自己心目中的美好形象? 他们这样作有什么目的? 婉儿猛地就有了一种被侮辱的感觉,她鄙夷地看着那女人:“你真的爱唐啸天?” 女人有点畏缩:“我当然爱他,不然为什么要伤心?” 婉儿问了一句莫名的话:“唐啸天脸上哪儿有一颗痣?” 女人眉头聚拢,她看着婉儿,象看一个怪物,然后指指鼻子左边:“这里吧。” “他是你最心爱的人,你竟然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你还能骗得了谁!”婉儿转身:“唐啸天脸上根本没有痣。” 说完这句话,她大步走出客栈的门。 客栈大门前等着施舍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和他的助手忙得满头大汗。 婉儿想过去帮帮他,就走了过去。年轻人见她走过来,就向她点点头,她也向他点点头。 等着施舍的人越多,饭菜就会越来越少。 饭菜终于分完。 年轻人望着婉儿累得绯红的脸:“姑娘面熟得很。” 婉儿莞尔一笑:“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两个人对望了几眼。 “姑娘去过石家店么?” 望着年轻人嘴边的痣,婉儿忽然大悟。她指了指年轻人,再指指自己,捂着嘴笑起来。 望着婉儿灿烂的笑,年轻人有种痴迷的眩惑,他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我叫严梦。” 婉儿妩媚的放下手:“我叫婉儿。” “姑娘住在这里?” “不,我来找人。” “谁?” 婉儿眼睛里光彩无限:“唐啸天。” 严梦脸上有一丝嫉恨的神色一闪而过:“找到了么?” “没有。”婉儿忽然问:“严公子那天去石家店干什么?” 严梦愣了一下:“我是唐啸天的朋友,当然会和他在一起,有什么奇怪么?” 一阵狂喜涌上婉儿心头:“严公子知道唐啸天现在在什么地方么?” “他出远门了。” 婉儿双眼流露出焦灼的关怀:“出远门?去哪里?什么时间回来?” 望着婉儿那牵肠挂肚的表情,严梦暗地握紧双拳,他恨不能一拳把唐啸天击得粉碎。 她就那么关心唐啸天? 她刚才没看到唐啸天的始乱终弃? 唐啸天凭什么让她一惊一喜神魂颠倒? “严公子不便告诉我么?” “啊,啊,不是,唐啸天临走告诉我三天后到我家来。姑娘如果不介意,就到我家里等他吧。” 一片璀璨的笑容漾上婉儿的脸:“那我们还等什么,回家去好了。” 婉儿不知道,她这一去几乎再也见不到唐啸天。 * * * 夜幕降临。 婉 第七章 情殇 唐啸天醒来。 唐啸天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他抹了抹脸上的水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了身旁的那片金叶子。 “小叶,当然是小叶。”他苦笑着摇摇头。 他不用担心花妹和傻哥的安危,小叶肯定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当然不会向他们兄妹出手。 唐啸天担心的只有婉儿。 婉儿在飞来谷怎么样? 飞来谷在江湖中是个人人避讳的地方。 飞来谷的人很少在江湖走动,没有人知道飞来谷的底细,也有怀着好奇心的人去探过飞来谷,但都从此消声匿迹。 铁雁帮帮主韦一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 那一天,韦一笑喝醉了酒,在街上骂骂咧咧东倒西歪地走着,忽然看见两个美貌的少女从对面走过来。 他双手叉腰拦住她们的去路,瞪大眼,张大嘴,想和她们开个并无恶意的玩笑。谁知一阵风吹来,他醉的更很,喉咙一甜,一股带着酒腥味的秽物吐了两个女孩儿满头满脸。 韦一笑乜斜着眼睛走过去,想帮两个女孩儿擦拭,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却不偏不倚摸住了其中一个女孩儿的双乳。 两个女孩儿当然已经不是小孩子,她们的胸脯又高又大,又颤又软,两只乳房在韦一笑的双手下象两只受伤的小鸽子扑扑愣愣乱飞。 韦一笑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意,也许是假醉,也许是真醉,但是他的的确确已经惹了祸。 两个女孩儿躲开他,飞奔而去,临走时抛下一句话,那句话虽然只有十三个字,却把韦一笑的醉意赶得一干二净。 “飞来谷,飞来谷,飞来横祸惹满屋。” 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铁雁帮在九江的总舵整个成了一片瓦砾,连帮主韦一笑在内一百四十九人无一生还。死去的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双手呈搂抱状,眉目含情,无疾而终。 飞来谷的谷主叫上官奇,没有人知道这个谷主是男是女,只是传说这个人武功奇高无比。 唐啸天本来也不想去惹飞来谷,但这次不惹也不行。 为了婉儿,唐啸天甘愿付出一切。 * * * 八胜山和峨山绵亘千里,在饮马河一代交汇,山与山之间是一片洼地,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平原,这就是会山县。由于地理位置特殊,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富庶之地。 会山县城是去飞来谷的必经之路,也是金衣门八大分舵之一第六分舵所在地。 唐啸天一走进县城,就看见三三两两的金衣门弟子结伴而行,交头接耳,满面焦急之色,分明是出了什么大事。 唐啸天拦住从对面过来的两个金衣门弟子,把拇指和食指叉开放在鬓角:“天上有金山。” 两个弟子一愣,双手托腮:“地下有金门。” “衣食住行,金衣为大。” “三六九等,平分天下。请问几等?” 唐啸天连点鼻子三下。 金衣弟子赶忙哈腰:“见过师叔。” 唐啸天忙上前扶起他们:“快请起,我不是金衣门人,只不过和你们门主交好罢了。” “请问大侠姓名?” “唐,唐啸天。” 两个弟子一听,呼地一起跪下,热泪盈眶:“快请唐大侠救救我们舵主吧!” “你们舵主?是刘刚么?他怎么了?” “金叶子飞上他的头顶。” “什么?”唐啸天满脸诧异:“小叶怎么会和刘刚斗起来?你们门主人呢?” “门主前些时间去了云南,三两天恐怕赶不回来。” 唐啸天拉起两个弟子,率先大踏步向前走去。 “金叶一出,魂飞魄散。解此魔咒,惟有啸天。” 叶飞为什么将金叶子放在刘刚头上? 唐啸天这次会不会救刘刚? * * * 金衣门一共有八个分舵。 第六分舵舵主刘刚是八个分舵主中最年轻的一位。 他性情耿直,脾气暴躁,至今仍然独身。 他年轻,有地位,有魄力,追求他的女人当然不只一个。 然而刘刚却偏偏爱上了荷花。 荷花今年十九岁。 荷花荷花面容荷茎腰。 荷花住在明月楼。 明月楼不是什么深宅大院。 明月楼是会山县最大的妓院,最出名的妓院。 妓院大并不一定出名。 妓院出美人就一定出名。 荷花是明月楼最美的美人儿。 一个帮派就有一个帮派的规矩,金衣门门规之一就是严禁门下弟子宿妓! 刘刚当然不会去宿妓,但是他却认识了荷花。 荷花八岁死了爹,十岁死了娘。她被本门的一个叔叔送进了明月楼。那个本门的叔叔用她的卖身钱好好喝了一场酒,美美吃了一顿肉,当天晚上就暴毙身亡。 荷花从此陷入泥浞。 会山城的首富是已经七十二岁的陶海。 陶海的老婆去年刚死,今年年初他就把一个如花似玉风骚妩媚的女人娶进了家门。 那个女人很年轻,很美,却还是栓不住陶海的心,陶海经常把一些美貌的妓女召回家来。 偏偏陶海那天要把荷花带回家过夜。 荷花那几天偏偏身上不舒服。 荷花不敢反抗嬷嬷,却在半路上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陶海的手下抓住了荷花,用皮鞭对她猛抽。抽了半天,却发现抽在一个年轻汉子的脊背上。 荷花躲在那个年轻人的怀里,眼泪顺着他的胸膛滚落。 那个年轻人就是刘刚。 刘刚不认识荷花,只是路见不平,热血相助而已。 刘刚要把荷花送回家,荷花说只能等明天再回去,不然就还要挨毒打,他只好暂且将她带回分舵。 荷花用温柔的手将刘刚脊背上的每道伤痕抚摸一遍,颤抖着身子替他敷上金创药,最后用浸着眼泪的洁白的纱布将伤口层层裹好。 伤口已经裹好,刘刚的心也已经被裹起来。 从此以后,两个人就谁也离不开了谁。 刘刚和荷花的关系很隐秘,除了他们自己知道外,第三个人就是庞九。 庞九今年不是九岁。 庞九今年十七岁。 庞九是刘刚的贴身小厮。 刘刚每次约荷花,庞九就用一辆裹得很严的马车把荷花接来,然后再把荷花送走。 明月楼的姐妹不明就里,以为庞九自己在召妓,经常笑话庞九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大人的玩意儿,庞九只笑不说话。他自己知道他不会嫖妓,他有自己钟爱的女人。 庞九钟爱的女子就是陶海隔壁穷得丁当响的穷四的女儿穷妹。 庞九爱穷妹,但他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求亲,他太穷,还不能养活四口人,因为那次穷四对他说过,他要娶穷妹,就得把她的父母也娶过去。 庞九更不敢硬抢,他怕刘刚,怕得要命,刘刚对欺弱凌寡的事情决不轻饶。 他想了许多办法,但每一个办法都行不通。 直到这一天,庞九遇见了钟小小。 钟小小是个女人。 钟小小的嘴很小,手很小,但她的身材并不小。 她的腿很长,眼很大,屁股很宽,胸脯也很高。 城南有个女人叫马显眼。 马显眼今年二十岁。 二十岁的女人叫显眼肯定另有用意。 马显眼的胸脯象两座山。 马显眼的屁股象个码头。 马显眼的身材象匹洋马。 马显眼听说城里来了个钟小小,一个身材,胸脯,屁股都不小的小小女人,于是她趁着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准备和钟小小去比一比。 至于两个女人怎么比没有人知道,人们只知道马显眼回来后将名字改掉了。 马显眼改为马不见。 很小的东西都能看得见,既然看不见,就等于已经没有。 城北有个香姑巷。 香姑巷子里有香姑。 香姑年方十七。 传说香姑出生那天夜里,满屋奇香缭绕,香气顺风飘出,把整个巷子的人都熏醒过来。 香姑平常不敢出门,因为她虽然不害怕蝴蝶却害怕蜜蜂,她一出门,就有成群的蜜蜂和蝴蝶落在她的头上身上。 香姑不但香而且甜,她的眼睛很甜,声音很甜,人儿更甜,她虽然不大出门,说媒的却挤破了她家的门。 她家的门槛已经换了二十根,有十九根是媒人踩坏的,第二十根是香姑自己踢坏的。 那一天,香姑带着蜜蜂,带着蝴蝶,带着满脸的骄傲,满眼的甜蜜走进了钟小小的屋子,她要看一看两个人到底谁更香些,谁更甜些。 她身后是支持她的香姑巷的男男女女们。 两个女人比体香,当然要脱掉衣裳,所以人们看不见,人们只看见香姑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地从屋里冲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眼泪流了满脸。 香姑不再骄傲,不再甜蜜,临进门的时候还将门槛都踢坏了。 经过那天去的男男女女们商量,香姑巷改成了无味巷。 那一天,庞九用马车把荷花送回去,正愁眉苦脸地往回走,钟小小站在路中间拦住他的马车。 庞九刚要绕过去,钟小小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想得到穷妹,我有办法。” 庞九挥鞭子的手抖起来。 钟小小笑得花枝乱颤,走过来把她那小小的手放在庞九的大腿上。 庞九脸红心跳,差点从车上掉下来。 他没有掉下来,因为钟小小又说了一句话。 “但你要帮助我得到刘刚。” 庞九脸上猛地有冷汗沁出。 钟小小长长的腿一扭,便挤着坐在庞九身边,她那高高的大大的硬硬的胸脯把庞九撞得又差点掉下车去。 庞九身体一动也不敢动,只有动嘴:“你不要妄想,刘舵主不会喜欢你。” “我不妄想可以,我已经有了老公,我老公就是陶海。”钟小小向庞九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媚眼。 媚眼如丝! 甜如丝。 狠如丝。 利如丝。 庞九的心猛地揪在一处:“你要怎样?” “我只不过说服我老公把穷妹收做偏房罢了。” 她说完跳下车就走。 庞九心已乱,眼已红,他猛地扑过去,拉着钟小小的衣服跪了下去。 钟小小将庞九的头按在大腿中间,两只手轻拍着:“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你应该知道路怎么走。” “可是刘舵主除了荷花谁也不会要的。” “荷花再艳丽,总会凋谢的,你说是么?” 三天后,荷花失了踪。一个很面生的人用几乎可以买下整个明月楼的价钱赎走了荷花。 * * * 刘刚想见荷花,想得要命。 他派庞九去了三趟明月楼,结果全都一样:“荷花故娘不想再见你,她已经远走高飞了。” 刘刚不信,他当然不信,他攥紧庞九的衣领:“是谁?是谁告诉你这些话?” 庞九苦着脸:“明月楼的嬷嬷。” “你相信她的话?” “我开始也不相信,但我已经把明月楼翻了三遍。” 刘刚颓丧地松手,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愤怒地握紧双拳,目瞪口呆。 整整三天,刘刚不吃不喝,他象疯了一样的发脾气,他砸坏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手下人谁也不敢走到他面前去。 第四天,刘刚把庞九叫了进去,他让庞九去给他打酒。 一坛,两坛,等刘刚喝到第十坛酒的时候,竟瘫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庞九心疼的要死,他去把钟小小找来。 刘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小嘴,大眼,高胸脯的女人站在面前。 “我叫钟小小。”她小声怯怯地说,怯怯地看着刘刚。 刘刚的心已经到了一碰就碎的地步,他看着钟小小,嗅着她的体香,醉眼乜斜地打着嗝。 钟小小走过去,坐在地上,把他的头轻轻抱过来放在自己软软的大腿上。 刘刚就在这温柔乡里渐渐睡去。。。。。。 时光飞逝。 刘刚已一点也离不开钟小小。 他爱看她那一双大大的眼睛。 他爱亲她那小小的嘴唇。 他爱抚摸她那又高又软的胸脯。 他爱欣赏她那又白又细又长的腿。 钟小小本就能使男人着迷,何况是初尝女人滋味又失而复得的刘刚。他已经知道钟小小是陶海的女人,但他已经深深陷入不能自拔。 他发誓再也不放开钟小小,也让钟小小发誓不再让任何男人碰她,包括陶海在内。 钟小小当然发誓。 刘刚说如果钟小小欺骗他他就会杀了她。 钟小小说她不会不听话。 刘刚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自信。 在某种程度上说,女人就是治疗男人伤痛的良药,女人离开男人没什么大不了,而男人离开女人则简直连生命也不能延续。 男人是马,女人是鞭子。 野马无为。 男人是船,女人是水。 无水不载舟。 刘刚是男人。 庞九也是男人。 庞九想穷妹也想得发疯。 庞九去了几次穷妹的家,用钟小小给他的钱打动了穷四的心,但穷妹却不答应他。穷妹深深爱着自己的表哥,她说如果爹娘硬逼着她嫁人,她就死。 穷四无计可施。 庞九也无计可施。 庞九去找钟小小,钟小小当然有办法。 “今天晚上你到我家去,穷妹一定会在那里等着你,她是生米,我把她做成熟饭。” “当真?”庞九喜出望外。 “当真。”钟小小笑得象个小狐狸。 庞九当天晚上就去了钟小小的家。 他真的见着了穷妹。 可惜的是,这天晚上刘刚也来了。 * * * 刘刚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 清凉幽怨的月光从树缝中泻下来,斑斑驳驳,象一声声无奈的叹息,直到这一刻,刘刚才知道偷情的滋味并不好受。 钟小小是他的同时也是别人的,他也许能控制她的心,却不能随心所愿地控制她的人。 这一刻她在哪里? 这一刻她在干什么? 除了自己她真的没有别的男人?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一股树叶的清香,那清香有点淡,有点苍白,有点撩人,刘刚仿佛闻到了钟小小身上那特有的女人味。 她在陪朋友聊天? 她在替陶海捶背? 她在和一个象自己一样的男人看月亮在天上漫步? 她在。。。。。。? 刘刚越想越忍不住,他要见钟小小,马上见到她。 然而当他准备让庞九去接钟小小的时候,却找遍整个分舵也没有找到他,他只好亲自出马。 他不敢惊动任何人,乘着月光翻进陶海家的院墙。 刘刚一翻过墙就看见一间挂着粉红窗帘的屋子亮着灯。 刘刚屏息走过去,把耳朵贴到窗棂上,他体内的血液腾的一下子全涌到头顶。 一声声男人粗重的喘气声里夹杂着女人那特有的温柔,激情,野蛮,难以压抑的低叫声一下子撕裂了他的心房。 钟小小? 钟小小? 钟小小! 刘刚再也忍不住,任何男人都不能再忍。他一脚踢开房门,一剑刺出去。 屋子里那个男人惊觉的时候,出于本能抱起女人当了挡箭牌,刘刚血红的双眼看见一个全裸的女人的脊背撞向自己的剑尖。 脊背浑圆,在灯光下又温柔又凄艳,雪白的皮肤光洁无暇,几颗透明的汗珠随着喘息在上面滚动,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刘刚的剑尖已经没入女人的身体,鲜血象珍珠一样迸出。就在这时,他看清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居然是庞九。 刘刚大吃一惊,抛下剑如飞而去。 他杀了人。他自己敲响县衙的大鼓。自己走进了漆黑的只有一个小小窗口的牢房。 然而,事情有了意想不到的发展。 第二天,刘刚的手下来探监,来的是分舵专管外事的黄强。 黄强看着无精打采的刘刚:“舵主。” “嗯。” “您安心在这里,我已经调动分舵的一切人手,我们一定在最短的时间里为您洗脱罪名。” 刘刚眼都没抬:“我杀了人,泄了恨,我已经死而无撼。” “但舵主的为人弟兄们都清楚,我们决不相信您会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先奸后杀。” “什么先奸后杀?”刘刚浓眉倒立:“是他。。。。。。” 黄强带着满怀希冀看着刘刚。 “唉——”刘刚长叹一声,声音里有着无法形容的痛苦和寥落。 “况且,”黄强顿了顿:“况且那是个穷人家的女孩子。” “胡说!”刘刚猛地站起来。 “死的那个女孩子是穷四家的穷妹。” 刘刚怒不可遏! 他的心事虽然谁都不能告诉,他心中的苦虽然无处倾诉,这一切虽然有辱他一个男子汉的尊严,可他发觉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 他就是死,也要在死之前洗脱自己的罪名。 他说走就走,牢房根本挡不住他。 可惜他一出来就碰上了叶飞。 叶飞一见他就把一枚金叶子放在他的头顶上。 * * * 十字街头。 刘刚象一根木头一样站着。 他想动,可他怕金叶子掉下来,不但丢了性命,也无法查明真相。 他要想洗脱罪名,只有暂时不动。 他恨透了小叶子叶飞。 唐啸天来到刘刚面前,看着这个大汉,半是伤心,半是惋惜,只有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刘刚想说话,又忍住,他不能求任何人,这是说不出口的事情。 唐啸天理解地:“你先忍一忍,如果不是你的错,我会帮你。” 刘刚眼中将有泪流下:“唐大侠,我什么都不能告诉你,请原谅。” 唐啸天点头,大步向穷四家走去。 穷四的家就在十字街口不远的地方。 唐啸天一走进院门,就听见屋子里一个老妇人伤心的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门口蹲着一个老汉,满脸皱纹,双眼通红,正在低头抽闷烟。 看见唐啸天,他站起来,愁容下竟带着些许祈求与陷媚,有点不必要的做作。唐啸天不由自主生出一丝厌恶感,直接走进屋子里去。 穷妹的尸体就放在床上,一个又脏又丑的老婆婆伏在她身上哭泣。 唐啸天小心翼翼将盖着尸体的白布揭起。 剑从右肋后刺进,入肉三寸,剑锋滑过的伤口整齐地外翻着,触目惊心。 穷妹的面容却又安详又满足,甚至还带着喜悦,仿佛自己正在经历着某种心满意足的激动。 一个人自从生下来开始,就为能活着而活着,任何一个正常人临死的时候都不可能喜悦,不可能满足,除非她在临死前的一霎那还在做着甜甜的梦,除非她死的太快,那甜甜的梦还来不及醒。 穷妹在做什么梦? 是谁让穷妹在做梦? 是谁用什么手段让穷妹在做梦? 唐啸天盖上白布,回头走出屋。 穷四仍然低着头蹲在门前,虽然烟锅里的烟丝已经燃尽,虽然残余的灰烬也几乎没有了热气,但他仍在“吧滋吧滋”抽着。 女儿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有点呆,有点傻,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变得僵硬,满头灰发在暗淡的天光里飘动,看起来就像是假的,毫无一点生气。 唐啸天看着穷四那满头灰乱的头发,朦胧地意识到这个男人会告诉他点什么。 唐啸天在他面前站下:“谁杀死了穷妹?” 穷四苦着脸:“刘刚。” “他为什么要杀穷妹?” 穷四摇头,叹气。 “谁能证明?” “钟小小。” “钟小小是谁?” “隔壁陶海的女人。” “还有人么?” “庞九。” “庞九又是谁?” “刘刚的贴身小厮。” “什么时间的事?” “昨天夜里。”“在哪里?” “穷妹屋里。” “就在这屋子里?” 穷四点头。 唐啸天猛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刘刚在穷妹屋里杀人,钟小小和庞九怎会看见?” 穷四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他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 不想回答? 不能回答? 唐啸天避开这个话题:“叶飞来过你家?” 穷四吧滋吧滋一阵子:“我不认识叶飞。” “一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手里经常旋着一片金叶子。” 穷四茫然望着地面点头。 “他看过穷妹的伤?” “他是和仵作一起来的。” 唐啸天眉头皱了皱,停一停又舒展开来。 叶飞既然来过,就肯定看了伤。他看过伤,唐啸天就放心了。 唐啸天已经没有要问的事情,他呆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 他同情地走过去,在穷四肩头拍了拍。 他别的什么也不能干,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孤苦的可怜人不是三言两句就能安慰得了的。 唐啸天向穷四坚强的点点头。 穷四萧索地低下头。 唐啸天将手从穷四的肩膀上一点点提起,回身走出去。 穷四没有站起来送他,却还是将头一点点抬起。 就在这时,唐啸天猛地停下,不但停下来,还说了一句让穷四大吃一惊的话。 “谁喂穷妹吃了药?” 穷四想再低下头,脖子已僵硬,想摇头,却已不能动,因为唐啸天在那一瞬间转过身来,剑一般锋利的双眼仿佛一下子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 穷四霍地站起来,嘴巴动了动,刚想将烟袋塞进嘴里,唐啸天一步跨过来。他左脚飞击他肚脐,右手疾点他全身,左手一伸,将他手中的烟袋抢下来。 穷四一动也不能动。 唐啸天长出一口气,将烟袋上鱼白色的烟嘴扭下来看了看:“铁狮子毕竟是铁狮子,我要是再慢一点点就来不及了。你们把穷四怎么样了?” “我不是铁狮子,我就是穷四。” “是么?”唐啸天浅浅的笑:“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我的手可不是轻易能被人肩膀弹起来的。虽然你不是有意抵抗,但是你对我早已起了戒心,我只不过是安慰地拍了拍你的肩膀,我的手却被你早已布满全身的真气激荡而起。难怪少林住持昙云大师夸你是少林气功中的佼佼者。” 铁狮子面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 “我 第八章 凤四娘 凤四娘对唐啸天的感情与日俱增。 她想唐啸天,想得心口疼。她不知道唐啸天去飞来谷干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是感觉到唐啸天这一次肯定要出事。她要追上他,用自己柔弱的身体去替他挡风遮雨,那怕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已经暗下决心,这辈子非唐啸天不嫁,不论唐啸天走到哪里,那怕是天涯海角,她也要找到他。 她一定能找到唐啸天,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她有信心。 空气在烘烘作响,烈日当头高照。 在酷日下行走的人本来就不多,午后的大道上格外宁静,一阵热风飞过,尘土飞扬,刮在身上热辣辣的。 凤四娘脸上满是汗水,和灰尘一搅,弄得东一块西一块,面目全非。 她的头发已经好多天没有洗过,乱七八糟像个鸡窝。 饶是如此,她美艳的风韵仍如往常一样迷人。 走上一道小山坡,凤四娘已经累得一步也走不动。她倚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解开两个衣扣,两手扯着衣服下摆忽闪着,让身上的热气稍稍散发一下。 六月天气孙悟空的脸,说变就变。 凤四娘还没有喘过气,一阵风吹来,就从东南方刮过一片乌云,天转眼间暗下来。 风变得急劲,夹杂着淡淡的水腥味,雷声从远方滚过,象千军万马疾驰而过。 暴雨即将来临。 凤四娘抬头看看天,再向四周望了望,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却发现一里外有个窝棚,她赶忙起身跑过去。 乌云很快遮住头顶,隆隆雷声接踵而至,凤四娘跑了一半路,雨点已飘落下来。 雨水又腥又咸,顺着她的脸流下,开始有点发烫,慢慢变得温柔起来。她索性放慢脚步,让雨水顺着她的脖子爬过脊背,爬过胸脯,爬过腰际,爬过大腿。那种痒痒的凉凉的感觉将她许多天的疲累冲涮得干干净净,她心里有种松松散散的惬意。 雨更大,风更狂,雨点砸在脸上竟有了发疼的感觉,她只好用双手遮着眼睛猛跑。 等凤四娘一头扎进窝棚的时候,浑身上上下下都湿透。 窝棚里除了一堆稻草外什么也没有。凤四娘只觉得身上的衣服又凉又硬,贴在身上,一股冷气直往肉里钻。她已忍受不了,必须想办法取取暖。 她伸出头向外看看,路上连一个行人也没有。她滑稽地笑笑,缩回头,三下五去二脱下身上的衣服挂在墙上晾着,赤身钻进稻草堆。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一丝不挂,更是第一次一丝不挂地钻进稻草堆。她象一只小白鼠在稻草中晃来晃去,光滑的皮肤摩擦着金黄色的稻草,一股草香味又软又柔的扑入她的鼻孔,再慢慢沁到她的五脏六腑。 她又暖和又舒服,伸手将长发披散开摊在稻草上,渐渐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进入梦乡。。。。。。 唐啸天正在赶路,天忽然下起雨,他捂着头扎进窝棚里。 他用一根稻草在她的鼻端扫弄着,她哈啾一声醒来。 唐啸天虽然在笑,但他的脸色又苍白又疲乏,她坐起来,心疼地抚摸他的眼他的嘴,然后将他的头揽进自己怀里。 她忽然觉得唐啸天的头发扎着了自己的胸脯,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光着身子,雪白的胸脯耀得眼睛直花。 她大吃一惊,轻轻推开唐啸天,跳起来向后躲去。这一跳却更麻烦,原来只露着胸脯,现在却连大腿都露了出来。 她的脸红得象块红布,身子却白得象玉石,捂着脸,跺着脚,不知怎么办才好。 唐啸天一边用手羞她,一边走上来将她轻轻拥进怀里。她顺势望他怀里一扎,任他怎么叫也不露出头来,唐啸天身上男人特殊的气味使她熏染陶醉了。 唐啸天亲着她的头发,温柔地拍打她的脊背,一点一点躺进到稻草里,一阵带着幸福的草香味将两个人渐渐笼罩。 就在这时,一根稻草扎着了她的腰,她猛地想到自己一丝不挂和唐啸天躺在一起,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挣扎着撑起身体去找衣服。 唐啸天深情地看着她半撑半倚的神态,呼吸变粗,脸色渐渐变红,尔后跳起来,从窝棚里跑了出去。 她顾不得自己光着身子,飞也似地追出去。。。。。。 凤四娘从梦中醒来,双眼朦朦胧胧,脸已经烫的几乎将周围的稻草烧着。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太阳缓缓从云层里探出头,阳光撒满大地,草色格外青翠,空气新鲜得象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凤四娘身上的疲乏已经消除,头和脸也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她心情格外舒畅,哼着小曲慵懒地站起来。 她清新极了,清新得就像一朵刚出水的芙蓉。 她伸手取过衣服,衣服已经半干,她刚想把手伸进衣袖,忽然听到一连串的“咔咔”声,那声音奇怪之极,就像野兽尖利的爪子插入小白兔的身体。 她还没有完全听清楚那是什么声音,小窝棚的四壁忽然猛地向外飞了出去。 阳光一下子涌进来,凤四娘雪白的身体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她抬起头,就看见了四个人。 一个女人,三个男人。 四个人分站四个方向,每人手中一个挠钩。 挠钩伸出再缩回,极简单地破坏了窝棚。 那四个人再也想不到凤四娘会赤身裸体站在屋里,想烂他们的头也想不到,几个人惊愕地张大嘴。 太阳白花花地照射在凤四娘身上,好像替她镀上一层光晕,那样高雅,那样圣洁,让人几乎不能仰视。 三个男人赶忙转过身去。 那个女的看着她,竟也为她的美所震惊,她慢慢走过去站在凤四娘面前:“穿上你的衣服。” 直到这时,凤四娘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眼珠转了转,不但没穿衣服,甚至连动也没有动。她脸上露出揶揄的微笑:“几位不是想看光身子的女人么,那就请转过头来吧。” 三个男人明显地直了直腰,连脖子都红了。 其中一个大吼:“快穿上你的衣服,不然我们把你吊起来。” “吊起来?你想把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吊起来?”凤四娘故意皱眉头:“那不是更精彩么?过来呀,为什么不过来?” 三个男人的身子渐渐僵硬,没有一个人回头。 凤四娘知道自己独身一人想逃脱比登天还难,她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看看他们的企图是什么。 他们并不是想来看她的身体。 凤四娘已经达到目的。 凤四娘慢慢套上裙子,慢慢穿上上衣,再优雅地将扣子一粒粒扣紧。 她的动作那么温柔,那么妩媚,那么干净,就连那个女人都不免怦然心动。 穿戴整齐,她就一步步走出了那个已经没有墙壁的窝棚,从三个人背后绕过去,站在他们面前。 三个人绷着嘴,屏着气,脸红脖子粗。看着看着,凤四娘“噗嗤”一声笑出来。三个人急速后退,一直退到那个女人身边才停下来。 那个女的走上来:“我们是崂山四杰,想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凤四娘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自己,但她明白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她只是淡淡地:“你们不会找错人?你们知道我是谁?” 那个女人看着她纤巧动人的赤足:“除了凤四娘,还有谁能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凤四娘挪挪脚:“我得鞋子已经湿透,谁借给我一双鞋子穿穿,不然我可走不成路。” 三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 最年轻的那个男人看了看她脱在地下那湿透的鞋子一眼,抓下自己的鞋子扔过来,自己赤脚大步走去。 凤四娘只有跟他们走。 * * *傍晚时分,他们到了临宁城。 一行五个人。 三个男人器宇轩昂,其中一个赤着脚。 两个女的一个英俊不凡,柔媚中透着一股刚性。另一个穿着一双男人的鞋子拖拖沓沓走着,貌美不可方物,浑身上下透着一种闲散而清雅的韵致。 这样五个人走在大街上当然引人注目,他们走到哪里,哪里就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凤四娘满面含笑看着行人,一会儿眨眨眼,一会努努嘴,她希望他们几个人引起人们更多的注意,说不定就会有人说给唐啸天听,说给叶飞听。 她希望能碰上唐啸天,哪怕叶飞也行。 然而,一直走到客栈门前,也没有见到他们两个的影子,凤四娘渐渐失望。 五个人开了两个房间,崂山四杰中那个女人和风四娘住在一起监视凤四娘。 屋里已经掌上灯。 凤四娘知道逃不掉,索性大大方方往床上一躺,瞪着眼睛看着屋顶发呆。 那女人走到凤四娘面前,看着她那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抖动,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凤四娘扭回头:“你叫什么?” “柳青。” “杨柳青青?” 柳青点头。 凤四娘蹙眉:“为什么叹气?” 柳青居然又叹气:“你真的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抓你?” “真不知道。” “你认不认识唐啸天?” 凤四娘呼地坐起,脸上光彩无限:“我当然认识。” “你们是不是已经相爱?” 凤四娘眨了眨眼:“不是,只是我爱上了他。” “唐啸天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凤四娘挑眉:“得罪人?得罪了谁?” 柳青没有回答。 凤四娘忽然轻轻笑起来。 “你笑什么?” “笑你们太傻。” “哦?”柳青一时没有回过意。 凤四娘眯着眼,靠在床头:“唐啸天不会得罪人。就算他得罪了人,你们以为我和唐啸天相爱,就想拿我来要挟他,你们错了,错的太厉害。” “错了?” “你们知不知道,到现在为止,唐啸天对我并没有一点意思。”凤四娘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一点沮丧,反而有一种幸福的光芒在她眼底闪烁。 “我不信。” “你当然不信。在我来说,我只是用我毕生的精力去追求,至于追到追不到,我却不在乎。”凤四娘两手互绞,眼睛中露出万分的坚韧与果敢。 柳青被凤四娘的神情深深打动,她走到床边拍拍凤四娘的手:“我是女人,我懂你,但目前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不然你会吃苦头,你要记住我的话。” 凤四娘躺下,慢慢闭上眼睛。 晨曦微露。 凤四娘睁开眼睛的时候,柳青已经洗漱完毕。 凤四娘慵懒的起身,洗完脸,挑开帘子去泼水。就在帘子挑开的刹那,忽然对面门前一个金黄色的影子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魁梧的男人,一身金衣,面对朝阳而立,满脸的剽悍英武之色。 凤四娘心下一动:“金衣门的人。” 她晃身就要出去,刚跨出门,柳青一个箭步赶过来,伸手一把拉住她。她们的举动惊动了对面那个男人,他扭回头,盯了他们几眼,回身进了屋。 柳青把凤四娘拉进屋:“你想干什么?” 凤四娘挣着:“不干什么,想出去透口气。” “你认识金衣门的人?” “什么金衣门,银衣门,我怎么会认识他们。” 柳青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你最好别动什么脑筋,我们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凤四娘忽然大声说话,大得几乎是在喊:“你们当然不会把我怎么样,你们只不过想拿我来要挟唐啸天!” 她把唐啸天三个字说得特别响。 柳青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凤四娘手中的脸盆“咣”一声掉在地上。隔壁三杰一起跑过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三个人刚一进屋,凤四娘猛地挣脱柳青的手,一扯衣襟:“我要换衣服了,连内衣也一齐换,你们想看,不妨进来。” 三杰忙不迭退出去。 柳青的双眼忽然象针一样刺向凤四娘,吓得她一下子噤口。 “你以为用这种办法对付男人很管用么?你以为你很有本事么?我告诉你,他们三个人不是那种人,如果换作别人,你的身子恐怕早就送给人了。” 凤四娘忽然满心委屈,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你以为我想这样么?你以为我还有别的办法么?你们四个人联手欺负一个弱女子,不嫌丢人么?” 她猛地冲出,伏在枕头上哭起来。 凤四娘的哭声一下揪住柳青的心:“我们四个从小由师父一手拉扯大,从没有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一次师父要我们出来帮助别人办事,我们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了什么原因伸出援手,但是师命难违。我们只不过是奉命行事,也并没有怎么欺负你是么?” 凤四娘泪眼凝注:“你们还没有欺负我么?你们使我彻底失去了自由。”“我们迫不得已。” 凤四娘悲从中来:“我爹娘已经去世,我成了孤身一人。我喜欢唐啸天,又犯了你们的忌讳。难道喜欢一个人还需要什么条件么?” 她痛哭失声。 柳青说不上话,她无话可说。她也是一个女人,她当然喜欢过人也被人喜欢过,她只有看着凤四娘叹气。 好久好久,凤四娘问柳青:“你们真的不能放过我?” 柳青为难地摇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要坚强一点,特别是我们女人,更要多长一份心。” 凤四娘渐渐止住哭声,慢慢抬起头,坐直身子,擦干眼泪:“随你们的便吧。” 她脸上充满坚毅之色,咬紧的嘴唇有一种特殊的美。 * * * 吃过早饭,凤四娘随四人走出客栈。 街上冷冷清清,只有寥寥几个人。 路边一个男孩儿,满脸灰尘,手捧一只破碗在乞讨,凤四娘把一块碎银子丢进他的碗里,心疼地摸了摸他脏兮兮的头。 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头子正要横穿街道,凤四娘拉着他走过去,并替他擦去脸上的一片污垢。 一个面黄肌瘦的大嫂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儿在卖菜,凤四娘走过去亲了亲小女孩儿,又买了两捆本不该买的菜。 温情与善良。 帮助与体贴。 有时候,你并不需要费多少力气,你只需轻轻一动,就能把这些东西带给别人。 这一切并不需要回报,也不需要感谢,你心底会因此而充实,因此而愉快。 凤四娘心情渐渐舒坦。 聚贤酒楼。 凤四娘随着四人一走上酒楼的二楼,就看见了一个又黑又瘦又高的老人。 那个老人静静地坐着,象一根枯柴棒折起来放在椅子上。他的眼窝很深,眉毛长而稀疏,嘴唇薄而大,鼻子尖而下钩,看起来象极了一直凶狠的秃鹰。 他看了一眼凤四娘,然后转向四杰:“她就是凤四娘?” 四杰点头。 柳青回头向凤四娘:“这是韦拔韦堂主。” 凤四娘连眼皮都没抬,微低头,静静站着,听楼下伙计在咣里咣当忙活。 柳青半是埋怨半是提醒:“你别打逃跑的主意,也别想在韦堂主眼皮底下耍花招,他老人家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 凤四娘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韦堂主,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再会。” 柳青莫名其妙叹口气,回身招呼三个人一起走下楼。韦拔慢慢站起,一步步踱到凤四娘面前。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女人,完美得几乎无懈可击。她那样慵懒而闲散地站着,那样清新,那样自然,却散发着无可比拟浓郁非常的女人味! 韦拔竟然有点失态,从上到下把风四娘看了个够。 凤四娘只觉得身上仿佛有毛毛虫爬过,皮肤上起了一阵阵的颤懔,全身猛地紧张起来。 幸好韦拔不再盯着她看。 “跟我走。” 韦拔只说了三个字,转身向楼下走去。 凤四娘只好根他走。 街上还是老样子,凤四娘的心情却不太好。 一个被猎人的夹子夹住的小白兔又怎么会有好心情? 韦拔弓着背,低着头,脸色阴沉,象一只又老又丑的虾米在跳动,根本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凤四娘苦着脸,皱着眉,亦步亦趋地跟着,伤感与失落的神情遍布在她脸上。 韦拔走到卖菜大嫂的面前,大嫂怀里的孩子忽然就放声大哭起来。 大嫂只好抱着孩子站起来,嘴里哼着小曲,又是摇又是拍又是哄,她摇着摇着就走到韦拔身侧。 韦拔全身忽然一紧,他猛地一侧身,大嫂手中一把雪亮的匕首就刺了空。大嫂一回手,再刺,韦拔猛退。他退得快,大嫂的匕首也追得快,紧跟着又已经刺到。 韦拔只有再退。这一退就退到了瞎眼老头的身边。 瞎眼老头拐杖一起,疾刺韦拔双肩。 韦拔两面受攻,居然面不改色,身子一矮,向一侧一跃,不但躲过了拐杖,还趁机将大嫂一脚蹬出去。 就在这时,他身边正在乞讨的那个小叫化飞起脚,急袭他后背。 这一脚好快好利,时机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可惜他遇到的是韦拔。 韦拔毕竟不凡,他头不回,身不乱,手向后一抄,就抄住小叫化的脚,然后猛地一拧,将小叫化摔在地上。 韦拔上前一步,举掌就要拍下去,猛听一声尖叫,凤四娘疯一样冲上来:“你杀了他,我就自杀!” 韦拔回头,凤四娘脸色煞白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大嫂刚才拿在手中的雪亮的匕首。 韦拔一愣,手顿了顿,小叫化翻身而起,他向凤四娘大叫:“好心人,咱们救不了你了。” 一声呼哨,三个人走的干干净净。 韦拔脸都气白了,但他只有干生气,他当然不能让凤四娘自杀,当然不能。 凤四娘扔下匕首,看着他做着鬼脸。 * * * 程肃最大。 丁伟行二。 柳青排三。 小马第四。 小马是“崂山四杰”中最年轻的一位。 他爱发脾气,爱打架,他的外号就叫“愤怒的小马”。 有一次,靠山村一条牛疯了,在村里横冲直撞,撞死了一个老太太,撞伤了七个年轻人。 当这条疯牛冲向闻讯赶来的小马的时候,小马伸出拳头对着牛头捅过去。 人们不知道他的拳头有多硬,他们只看见小马的拳头整个切入牛头里去,甚至连半条胳臂都带了进去。 他随手一挥,就将整条疯牛摔了出去。 从此以后,人们也叫他“硬拳小马”。 小马低着头走在路上,走得很急很快。 他双拳紧握,眼睛不离脚尖。 他的脚上已经换了一双新鞋,鞋面在朝阳里泛着光。 程肃和丁伟看出他有心事,他们不想去惹他,他们不怕他的拳头,但怕他掘得要命的脾气,他们两个示意柳青赶上去。 柳青也害怕小马的臭脾气,但她不能不去。 女人扮演的角色本来就和男人不同,况且四个人里面就她一个女人。 柳青轻轻碰了碰小马有点僵硬的胳臂:“走那么快干么?你要去哪里?” 小马走路的姿势不变,只是脸上多了一点激动:“客栈。” “客栈?”柳青莫名其妙:“我们已经办完事,还去客栈干什么?” “回去看一看。” “看什么?你忘了东西在那里?” 小马点头。 “我们什么都没带,怎么会忘记?” “我们真的没带东西来?” 这话很奇怪,柳青愣住。 小马一点点抬头,目光深不可测:”看一看吧,看一眼就走。“ 柳青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是一种呼之欲出的预感。 小马字斟句酌:“三姐,你说女人穿着衣服好看还是脱光了好看?” 柳青脸一下子全红,啐了他一口:“你——你这算什么问题,着了什么魔!” 小马深思地:“我没着魔,只是心里一时想不开,想听听你的看法。” “是男人也好,是女人也好,光了身子还不是都一样?还谈什么美,还有什么风韵?如果一群人都脱光,和一堆堆肉又有什么区别?”柳青说着说着脸已红得不像样。 小马双眼朦胧:“这世界上也许只有她一个人光着身子会那么美,那么圣洁,那么高雅!”柳青猛地站下:“你说凤四娘?” 小马大步向前走去。 等程肃,丁伟和柳青赶到客栈的时候,小马正站在柳青和凤四娘住过的屋子里发呆。 床已经扫净。 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小马借给凤四娘穿的鞋子就放在床前。 两只鞋子头并头,尾并尾,有点拘谨,有点寂寞,有点伤感,也有着一点点让人可怜的柔媚。 柳青一下子理解了。 小马一步步走上前,将鞋子捧起来仔细看了看,再小心的掸了掸,双手一合,猛地站起来。 “我要去追韦拔,你们去不去?” 程肃愣住。 丁伟愣住。 柳青却温柔地笑起来。 “我们不去追韦拔,我们只去救凤四娘。” 说完这句话,柳青带头走出客栈。 韦拔走路的姿势很奇特,他弓着背,低着头,象一只又老又丑的虾米在跳动。 但他现在却已跳不动。 他面前有一双脚挡住了他的去路,这双脚象钉子一样钉在他面前,脚上的鞋子散发出一片冰冷的光泽。 韦拔一点点抬头,从脚到腿,从腿到腰,从腰到胸,然后就看见小马冷静得象石头一样的脸。 小马身后是柳青。 柳青身后是程肃和丁伟。 小马象在独说独念:“如果我们四个人一拥而上,你猜先死的会是谁?” 韦拔阴沉着脸,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他冷冷地睃了他们几个一眼,然后盯着小马:“你当然是在和我说话,那么先死的也一定会是我。” “你想不想我们一拥而上?” “为什么?” “我只问你想不想。” “不想。” “那你就只好和我赌一赌。” “我没有时间。” “但我已经赌定了。”小马自顾自地:“我输了,这条命归你;你输了,凤四娘归我们。” 韦拔愣住:“你们刚把她交给我,为什么又要回去?你让我回去怎么交差?” 柳青微笑接话:“怎么交差是你的事情。送给你是完成任务,要回来是心情所至。” 韦拔噎住。 他已经没有选择。 他已经没有退路。 他收缩目光看小马:“你输了你的命归我?” “是!” “我输了,凤四娘归你们?” “是!” 韦拔干咳一声,然后用目光将小马上上下下睃几遍:“是归你还是你们?” 第九章 金无畏 凤四娘相信金衣门,凤四娘相信金无畏,她把唐啸天在石家店遭遇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金无畏想不到刘刚惹这么大祸,他一接到飞鸽传书就直奔会山而来。 他原本以为唐啸天也是为了六分舵的事情才到了会山,他不知道唐啸天要去飞来谷。 金无畏仔细询问:“唐啸天从哪里得到的红纱?” “三里桥。” “你怎么知道红纱里包裹着椎心刺?” “是叶飞说的。” “那红纱是什么东西?” “他们没说,不过看起来像是从人衣服上撕下来的。” “女人身上?” “应该是。” “唐啸天说他要去飞来谷?” “任何人都能看出来。” 金无畏猛地大步走去。 听到凤四娘说到飞来谷三个字他已经皱起眉头,又听到唐啸天要去飞来谷,他的心如着火一般,恨不能一步赶上唐啸天。 他急,凤四娘更急,两个人拼了命赶路。 然而,他们却遇见了“布衣神相”郑清源。 * * * 郑清源,荥阳人,人称“布衣神相”。 他七岁从师,三十出道,足迹遍布南七北六十三省,结交异人无数,中年以后,不再外出,开始设馆算命。 他的算命馆就叫“神相馆”。 那一天,他正端坐馆中,几个人从门外一拥而入。 郑清源呼地从椅子里站起,慌慌张张关上馆门,向着为首的年轻人纳头便拜:“草民见过皇上。” 为首之人双眉一振:“你不怕认错人犯杀头之罪?” 郑清源再拜,匍匐在地,目不斜视:“草民认不错。” “哦?” “皇上乃龙生凤长,目含威仪,面大腰圆,身长六尺,步开三尺,须长一尺八寸,正合龙相。” 皇上哈哈一笑,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朕早就听过你的名号,现今路过此地,特地问你几个问题,答不出来,可小心朕砸了你神相馆的招牌。” 郑清源唬地面色苍白:“相有高低,人有出入,希望皇上不要太为难草民,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皇上挥手让他站起,回身向他身后那个颜如美妇的人指了指:“他是文职还是武职?” “这位大人当是武职。” “为什么?” “凡面相不能一而概之,这位大人虽然脸色红白,美如少妇,却眉分八字,是为文相作武职。” “是么?”皇上微笑。 “包公铁面银牙,横眉怒目,却身如莹玉,有都堂宰相之颧骨,故作文臣。党太尉青面赤须,只因目秀亦作文臣。杨六郎银面无须,颜如美玉,却金色眼睛,光彩奕奕,故有封侯之职。天下人不能以清浊而论之。” 皇上赞赏地点头:“眼为心窗,眼睛能不能看出一个人的好坏?” “眼乃心之苗,眼善心善,眼恶心恶,眼秀心秀,此不过见人贤愚善恶,难辨德行心田。要看心田除非卧蚕下三分阴阳宫。为人心好此处平;为人心善此处满;为人心坏此处深;阴毒害人此处青。” “为臣子的忠与不忠在哪里看?” “颧高准大,忠正之臣;眼陷眉高,好贪之辈。眼圆光正,可代君王之难;须白唇红,至死阴灵报国。耳小腮尖,一世奸佞;土偏水陷,不忠不孝;面陷颧陷,奸邪阴毒。” 皇上双目闪烁:“朕的大臣许多额头上有纹,是好还是不好?” “额上有纹,一条为华盖,两条为偃月,三条为伏犀。华盖主孤独,偃月主中贵。伏犀主大贵。凡纹从辅骨边起,又横又深为好,若短若乱不妙。” “甘罗十二拜相,姜太公八十入宫,这一迟一早何说?” “两位前贤俱双耳珠齐口角,为明珠出海。甘罗珠红如豆,十二即迁;姜太公珠白似雪,老来相遇。” “女人无相怎么解释?” “女属水,遇贵则贵,遇贱则贱。” “女人真的无相?” “女岂无相。头尖发少必是贱人之女;身圆目正能配良人之妻。血足气和可生贵子;土正颧平,可持家业。体正面正目秀唇红再得肩圆可许大贵。” “宫中女子多不出子为何?” “因为宫中之女多由选美而来。” “哦?” “古人言,美女无肩,美女无腰。肩太垂,身太弱,腰太细,体太轻,犯此四条非厚福之相,怎能得子?” “女人生子是天性,还有这么多讲究?” “面无美丑,眼若星;色无黑白,唇似朱。此为贵女。子乃腹脐所载,贵女多威严,脐深腹厚腰正体坚能生贵子。” “好!” “圣上子星未现,因而国母失宠,圣上不必多虑,子星一现万事成。” “自古就有夫妻相之说,朕面方,而宫中无方面之妃相配,如何?” “女人贵在目,肩,背,子在腹,脐,乳。凡面方女人为虎面,必犯煞星,岂能入宫为贵人?凡女面形如凤者方为大贵,凤形圆面,目细项圆,肩正背平乃真贵!”皇上招手让郑清源靠近来:“女人阴毛长短有何说?” “女无阴毛为白虎,贱而不贵。汉国吕太后阴毛长一尺六寸,黄如金色,卷于阴上,用手扯开过膝,名金钱缀阴,主极贵,亦主多淫。阴毛又直又长又黑乃奸杀之妇,虽贵不长。阴毛宜黄宜软。如草者贱,如木者贱,生早者夭,生迟者淫。” 皇上坐直身子:“朕这次出行如何?” 郑清源退后跪下:“皇上乃天子,有道是天机不可泄漏,请圣上恕罪。” 皇上一窒而起,带领众人哈哈大笑而去。 * * * 郑清源把手中写着“算命问卦”的布招子在路上一横,拦住了金无畏和凤四娘。 金无畏皱眉:“你是谁?” “郑清源。” “布衣神相郑清源?” “是。” “阁下是何用意?” “看相之人当然只替人看相。” “我不看相。” “我也算命。” “我更不算命。” “我还能预测吉凶祸福。” “我不想知道。” “你心里想什么?” “我只想快点赶路。” 郑清源深深看了金无畏一眼:“请阁下听我几句话再赶路如何?” 金无畏焦躁地:“几句?” “十句为限。阁下听完十句不想再听,我双手恭送。” “嗯。” 郑清源把布招子一收抱在怀里,双目一垂:“那就请阁下说一个字我测测。” 金无畏心急如火,随便说了一个字:“火。” 郑清源双眉一振:“火生土,土生金。您心内有金,又一身金衣,里应外合,阁下莫非姓金?” 金无畏双眉一拢。 “阁下面如满月,背厚腰圆,声如巨雷,仪态昂然,当为雄踞一方之霸主。莫非是金衣门主金无畏?” “你认识我?” 郑清源摇头。 “那你真的是神算了。” “天以阴阳化生万物,以气而成形。人为万物之灵,同形而各异。具有此形而姓金,除了金无畏还能有谁?” 金无畏只好点点头。 “既是金无畏金门主,这位姑娘就是凤四娘了。” 凤四娘却没有回答他的话。 凤四娘在专注地看着金无畏。 金衣门崛起江湖只是近几年的事,但却象一颗耀眼的新星在江湖闪烁。金衣门令出如山,嫉恶如仇,打富济贫,在江湖中享有很高声誉。 这一切都归功于金衣门主金无畏。 有人说他身高八尺,来去无踪,功高盖世。 有人说他只是一介书生,面白无须,智慧过人。 可现在金无畏就站在她身旁,比任何人都普通,比任何人都正常,没有一点架子,没有一点矜持。 金门主! 金无畏! 好一个金门主! 好一个金无畏! 凤四娘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敬意。 金无畏仰天一个哈哈:“真不愧为神相,难道你看她一眼就能知道她的名字?” 郑清源听出他话中的讥讽之意,却也不加辩驳,只是淡淡地:“金门主为了何事赶路,在下一看手相便知道,你可信?” “在下领教。” 郑清源小心翼翼走上前,轻轻托住金无畏的手,凝目一瞧,面现惊异:“智慧线是掌线中最重要的,而你的智慧线却从中折断,这。。。。。。” 金无畏惊了惊,还没有来得及品出这句话的含义,郑清源双手一招,已由手掌而手臂,手臂而肩膀,自肩膀顺势而下,点住了他全身大穴。 金无畏一下子变成了一具木偶,僵立在地。 郑清源一退三步:“我虽然还没有不问就知人姓名的本领,但我只要知道你是金无畏就已经足够。” “你知道我是金无畏就知道她是凤四娘?” 郑清源冷笑:“你杀了凤山岭一家六口人还不就是为了凤四娘?” “凤山岭?谁是凤山岭?” “开始我也将信将疑,等到我看到了凤山岭的女儿凤四娘,我才相信她的确值得你杀人。” 郑清源盯着凤四娘,说得很慢很慢,说得咬牙切齿。 金无畏恍然大悟:“凤四娘是凤山岭的女儿?” “凤山岭只有这一个女儿。” “我杀了凤山岭就为了得到凤四娘?” 郑清源:“可惜是六个不会武功的老实人。” 金无畏:“你怎么认识凤山岭?” “我不认识凤山岭,可他却偏偏是我师弟的姐夫。” “你要为他报仇?” “任何人做了这种事情都天理不容!” 金无畏忽然笑起来,笑着地时候就忽然甩了甩手臂,忽然向前跨了一大步。 郑清源大惊失色,飞身而退。 “你太小看了我金无畏,天下间除了唐啸天,还没有一个人能点得住我的穴道。” 郑清源愣在当地。 金无畏双手一背:“布衣神相的大名虽然响得很,但还不至于真成了神。你如果想知道我杀没杀人,凤四娘就站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她?”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不看郑清源一眼。 凤四娘走上前:“我叫凤四娘,我爹叫凤安帮。他老人家已经去世很久,却不知在阴间是否改了名字。” 郑清源看了金无畏一眼,再看凤四娘一眼;看了凤四娘一眼,再看金无畏一眼。他忽然笑起来,笑得象一个偷吃了五十年小鸡的老狐狸。 金无畏愣住。 凤四娘愣住。 金无畏奇怪的看他:“你笑什么?” 郑清源仍在笑:“我自命神相,看人没有看走眼,你说我该不该笑?” “哦?” “我虽然不至于成了神,但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替人看相,阅人无数,还从未失过眼。” “哦?”金无畏一时听不出来。 “金门主额满颧平,目正身直,决不是嗜杀之徒。凤四娘凤眉凤目,背平腰润,也决不是奸贱之人。那么这中间就有蹊跷了。” “什么蹊跷?” “我带你们去凤山岭家看一看。” 凤山岭的家就在一个小小的山岭上。 山岭上这个小小的家已经变成了一个屠场。 鲜血。 残肢。 皮肉。 碎骨。 金无畏一踏进院门,就看见墙壁上几个用血写成的鲜红的大字:金无畏带走凤四娘。 金无畏瞪眼,双拳握紧。 凤四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场面,脸色煞白,扭头呕吐起来。 她颤抖着身子一步步挪过去,然后就看见大字底下几个小如蚊蝇的字:有胆就来风水沟。 金无畏也已经看见。 金无畏当然有胆。 他扭头走出去。 * * * 风水沟当然是一条沟。 风水沟在两条山之间。 金无畏,郑清源和凤四娘已经在山沟里转了整整三个来回,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山沟不太宽,不太长,也不太陡,两边是光秃秃的黑色岩石,其中点缀着几丛低矮的荆棘,竟然连个人影也看不见。 傍晚时分,他们又转回到了入口处,凤四娘已经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金无畏爱怜的看着凤四娘,他决定先找个人家休息一个晚上。 山野之间,本就很少人家。 他们几个人出了山沟又走了几里地,才发现有一个小小的院落亮着灯。金无畏走过去敲了敲门。 “谁呀?”里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金无畏迟疑了一下:“我们是过路的,想麻烦在这里借宿一晚。” “我男人不在家,不方便。” 凤四娘走过去:“大姐,行行好,我们住一个晚上,天明就走,不会多打扰您。” 女人和女人毕竟好说话,院里响起脚步声。 门一打开,他们几个就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她的嘴很小,手很小,身材却不小。 她的腿很长,眼很大,胸脯也很高。 郑清源盯着那女人看了两眼,低头跟在金无畏身后走进院门。 院子里干干净净。 用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一直通道屋门前,在天色映照下发出清冷的光泽。 金无畏快要走到门前,脚下一滑,身子向前一冲,伸手扶着墙壁才没有摔倒。 那女人把他们三个让到客房,提了一壶茶放在桌上,就一扭一扭走出门。 到了门边,她随手就要把门关上。 郑清源眼光一直跟着她转悠,看见她伸手去拉门,双眼一亮,飞身过去,一把将她拉回来。 那个女人却在这时候竭尽全力一脚踢在门上。 门在关拢的一霎那居然发出“锵”的一声金铁交鸣声。 金无畏脸色猛地变了变,但也只是变了变,却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郑清源看着那女人:“你是谁?” 那女人脸上竟无一点惧色,身子一扭,就从郑清源的掌握中脱出来:“我是我。” “你当然是你。”金无畏双眼针一样盯着她:“你当然也有名字。” 女人媚笑:“我当然有名字,却不想告诉你。” “哦?”金无畏双眼里有种凛然的轻蔑。 女人不去看他的脸,回身找张椅子坐下:“你又不准备娶我,我又不准备嫁你,你问我名字干么?” 女人耍起赖来,男人还真没有办法。 可惜她遇见的是金无畏。 金无畏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都经历过,他当然有办法。 “你可以不告诉我,我自己却会去看。” “你会看?你怎么看?” “也不费多大事,我知道每个女人的大腿上都写着自己的名字。” “大腿上?大腿上会有名字?” “大腿上当然有。”金无畏淡淡地:“我只用把你的裤子脱下来,然后把你吊在屋梁上,你大腿上的名字就会显出来。” 女人身子缩了缩,两腿猛地夹紧。再难缠的女人也不愿被脱下裤子吊起来。 凤四娘皱眉看金无畏:“你难道真的会把她裤子脱下来?真的会把她吊起来?” “他当然会。”郑清源笑着接过话:“他已经用这种法子吊出了好几个女人的名字。” “你看见过?” “我当然看见过。” 凤四娘一拍手,笑得两眼闪光:“这真是一个好法子。” 女人霍地跳起:“你们是一群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金无畏逼近她:“现在能告诉我了么?” “不能。” “还不能?” “如果你不想动手。”女人扭腰,晃臀,象一个小狐狸:“我自己脱下来让你看。” 凤四娘愣住。 郑清源愣住。 金无畏冷笑:“那你可就怪不得我了,我只好用绝招。” “你随便用。” “我替你取个名字。” “替我取名?” 金无畏从怀里取出一柄锋利的小刀,刀上寒光流动,砭人肌骨:“我在你脸上随意刻上一个名字,以后人们见了你就不会再问你叫什么。” 女人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你——你——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还是不是个君子?” “我是男人,但谁告诉你每一个男人都是君子?” 那女人的精神彻底崩溃。 女人难缠,但女人有女人的弱点。 女人的弱点就是太看中自己的相貌。 某种程度上,她们看重自己的相貌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 从十八岁到八十岁的女人都有这个弱点。 愈是美丽的女人就愈甚。 金无畏淡笑:“是我动手还是你自己来?” “现在告诉你晚不晚?” “当然不晚。” “钟小小。” 金无畏双眼猛地收缩;“你就是钟小小?” “嗯。” 金无畏一下子逼近她,双眉间怒气万丈。他深深看了一眼钟小小,尔后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慢慢坐下去。 钟小小看他逼近,眼中竟有了一丝惶恐。看着金无畏坐下去才长出一口气。 她不敢看金无畏,怯怯地转向郑清源:“你们是怎么起疑心的?” “我是一个替人看相的,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哦?” “凡女相与男相不同,你头平额润,目若流星,唇薄身轻,齿白肉光,未语先笑,臀娇胸高,此几项集于你一身,你决不是甘心屈居山野之人。” “你们怎么看出这间屋子有机关?” “我是受金门主的启发才想到的。” 钟小小一头雾水。 “金门主想必是一进院子就起了疑心,他假装滑倒,双手一按墙壁,已知其中有诈。刚才你急着关门逃走,若不是我拉着你,等金门主一出手,你哪里还有命在。” 钟小小额上有冷汗涔出:“那你们为何还要上当?”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见到你的主子。” “你们还能出去?” “我们当然能。” “为什么?” “因为有你在。”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们?” 金无畏回过头,一字一句:“你会的!” 就在这时,头顶上发出“轧轧”的机械声。 几个人抬起头,就看见有一面镶满利刃的钢板从房顶一点点落下,直向众人头顶压下。 凤四娘吓得花容失色。 金无畏一步跨到钟小小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呼”地一声举过头顶。 钟小小手脚齐动,拼命挣扎,脸上毫无一点血色。眼看利刃已压到她身上,她吓得直着嗓子大叫:“地下!” “地下哪里?” “桌子下!” “推?” “跺!” 金无畏向郑清源一打眼色,将钟小小掷过去,郑清源伸手接住。 金无畏伸手拉着凤四娘,伸脚向桌下的一块方石一跺! 整个地面忽然裂开,几个人凭空直落下去。 头顶的裂口呼地向上一翻合拢,他们眼前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地洞并不深,金无畏搀着凤四娘落到实处。 凤四娘惊魂甫定,轻轻推开金无畏拉她的手,站直身子。 她感觉到金无畏刚才还是稳定的大手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 头顶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轰声和利刃折断声,好长时间才平息下来。 几个人身上都已经被冷汗湿透。 凤四娘刚想移动一下身子,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瘆人的狂笑声。这声音在漆黑的地洞里四处激荡回旋,象野狼张开大嘴在耳边獔声大叫。 凤四娘几乎瘫软在地。 金无畏侧耳倾听:“你是野狼洪深?” 话音一落,狂笑声猛止。 地洞里忽地被几十只火把照亮。 长嘴尖顶的洪深看着他:“金无畏?” “是!” “你想不想死?” “不想。” “你还能出去?” “能!” 洪深看着金无畏凛然的面孔,忽然叹口气。 “为什么叹气?” “为你可惜。” “你以为我已经死定?” “你们都已经死定。” 洪深说完这句话,向后一挥手,几十只火把同时熄灭。 第十章 死亡游戏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没有开始,当然就没有结尾,也就没有了大小。 金无畏,凤四娘,郑清源,钟小小置身在这黑暗中,每个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每个人都仿佛被黑暗浸透。 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敌人,有多少支足以致命的武器,更不知有多少个陷阱。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他们只好向前走。 金无畏走在最前面,凤四娘跟在他身后五步远,郑清源拉着钟小小又离凤四娘五步远,几个人小心翼翼向前挪动。 他们没有再听到洪深的声音,他们也不知道洪深是否已走掉,几乎令人窒息的黑暗紧紧包裹着他们。 一步,两步,三步。。。。。。 金无畏脚下忽然一软。 陷阱。 肯定是陷阱。 人们平常遇到陷阱的第一个念头总是猛地提气跳开,向前后左右闪避。 金无畏也只有跳起。 他的脚将起未起还没有离开地面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在他的脑海中像闪电一样一划而过。 他没有跳离地面,反而任由身体向陷阱中落下去。 敌人决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来对付他,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他不熟悉这个地洞,虽然他看不见东西,但他是金无畏,这一条已经足够。 陷阱只有齐膝深。 就在他的脚刚踏到实地的时候,前后左右一片刷刷的响声,一阵砭人肌骨的凉气猛地袭来,金无畏只感到一阵无声的杀气遍布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再徐徐吐出,伸手从腰间取出一柄短剑向四下一探,一柄柄密布的尖刀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金无畏冷笑一声,将软剑抖的笔直,身子一旋,齐地削去,一阵利刃折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象一个怨妇在厨房里拿厨具撒气。 “你?怎么样?”凤四娘手心里满是冷汗。 仿佛一阵春风在湖面上掠过,金无畏心中泛起一阵无法控制的涟漪。 “奥,没事儿。”他一挺胸,迈步向前走去,断刀在他脚下乒乓作响,危险在他身子四周游荡,但他已不在乎。 有时候你觉得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就能带给别人勇气和力量。凤四娘也许不在意,但她已经将一种无法描摹的温馨注满了金无畏心田,温馨虽然无形,却是一种力量,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 前面有微弱的光亮透出,一颗颗镶嵌在墙壁上的宝石发出蓝莹莹的光。 凤四娘乍从黑暗中走出,站在金无畏身边,心里一阵轻松,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她一口气还没出完,金无畏飞速转身,抱起她就地一滚,他们刚站立的地方忽然坠下一个大铁锥,深深砸入地里面去。 脚下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这一击差点就要了凤四娘和金无畏的命。 刚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人心理上不免有点轻松,这时候的袭击往往能奏效。 金无畏拉着凤四娘站起来,凤四娘的双手抖个不停,豆大的汗珠从她光润的前额上渗出来。金无畏看着凤四娘的脸,心中懊悔万分,他不该带她来这里,不该带她一起来冒险。他咬紧双唇,双眉紧紧皱在一起。 凤四娘看出他的紧张,她用袖子揩了揩额头上的汗,走过去拉住金无畏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脸上勉强露出一片笑容,一片谅解和鼓励的笑容。 金无畏心里一下子被激动涨满,他握着凤四娘的手用力摇几下,松开,回转身大步向前走去。 前面是一个拐弯。 世上没有不拐弯的路。 世上也没有不拐弯的地洞。 人呢? 人生之路呢? 人生的拐弯太多太多。 你拐对了,那就昂首向前走。你拐错了,别气馁,前面的拐弯多着呢,抓着下一次就好。 金无畏刚走到拐角处,忽然全身一紧,猛地止步。 左边墙壁忽然裂开,一个黑衣人手中握着一把长剑疾刺金无畏肋下。 金无畏却一动不动。 剑锋已经接触衣衫。 金无畏视而不见,却挥手向右拍出。 攻击明明在左,他为什么向右出手? 右边刚从墙壁中闪出的人后发先止,无声无息鬼魅一样的剑锋已刺入金无畏肌肤,却不料金无畏向自己攻到,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大力撞出去。 金无畏在同一时间里和身向右倒下。 左边的黑衣人一下失去目标剑刺空,金无畏躺在地下脚飞起,不偏不倚蹬在黑衣人胸口,黑衣人像飞一样被撞回到墙壁里去。 凤四娘大惊跑过去的时候金无畏已经从地上跃起,身上有淡淡的血迹渗出。 拐过弯,地势一下子变得开阔,就像来到一个大厅,地洞却已经到了尽头。 说是大厅倒不如称之为走廊更合适,只是这走廊未免太宽了一些,能并排走十辆马车。两边各有数十间卧室一样的房子整齐地排列着,房门紧闭,上面写着编号。大厅正对着他们的墙壁上写着几个大字:生死由命,选门而入。 几个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金无畏瞪着钟小小,眼中几乎喷出火:“你们到底是什么组织?你们想干什么?” 钟小小抬起头就遇见了金无畏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权威有愤怒有种撼人心魄的力量,她象被利剑射中,急速低下头。 金无畏语气里已经没有耐性:“你听不到我在问你?” “我要是不告诉你呢?” “我是个粗人,别指望我怜香惜玉。” “是么?”钟小小向四周望了望,眼里忽然露出极骇怕的神色:“我不告诉你也许会死,但如果告诉了你我就一定会死,而且死的很惨。” 金无畏猛地上前一步就要出手,凤四娘赶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襟。 凤四娘走到钟小小面前:“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死,你也活不了,你不如告诉我们一些情况,我们也可以一起想想应付的办法。” “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们什么,我们的组织即严密又庞大,要想逃过他们的手心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最起码可以告诉我们出口在哪儿。” “我从来没有到下面来过又怎么会知道。” “那我们岂不就这样被困死在这里?” 钟小小忽地悟出什么:“我也正在奇怪。” “什么?” “这一次总护法亲自来这里本说要格杀勿论的,他们只用把地洞封死我们就已经走投无路,为什么又网开一面?” “是不是因为你?” 钟小小凄惨一笑:“我已经犯了帮规,要不是贪生怕死咱们几个早已经死在那间屋子里,他们又怎么会可惜我。” “那到底为什么?” “我也想不通。” “你在你们的组织中是个什么角色?” 钟小小苦笑:“无名小卒。” 凤四娘还想再问什么,郑清源一步跨到钟小小面前:“我叫郑清源,郑重的郑,清楚的清,源头的源。” 钟小小莫名其妙:“我早已经知道。” “但我必须郑重地清楚地说给你听。” “有这个必要?” “有。” “为什么?” “因为我想娶你。” 凤四娘愣住。 金无畏愣住。 钟小小当然更愣住。 “你?”钟小小瞪眼,张嘴:“你说你想娶我?” “我的意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钟小小忽然大发脾气:“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郑清源释然的笑:“我没有令自己失望过,这次也不会。” 钟小小脸已发白:“我要嫁人早已嫁人,何必等你来说,你说娶我就能娶我?” 郑清源直视钟小小眼睛:“我能,我当然能。” 钟小小两手叉腰,嘴更小,眼更大:“你少来这一套,老狐狸我见得多了,我有过的男人也不止一个,你以为几句话就能打动我,让我把你们带出去,可惜你错的太厉害,因为我既不是一个见男人就上床的人,我更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这次错的是你。”郑清源仍直视钟小小眼睛:“我要怕死,就不会来这里。我想要你带我出去,也不必用这种法子。我要娶你,是因为你已经走投无路。我要娶你,是这半天来我已经深深爱上你!” 爱说来就来,谁也不能预测,谁也不能阻挡。 你有没有爱过?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钟小小一下子说不出话,两眼渐渐模糊。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这个字,这个字对她来说那么陌生,那么遥远,她心中已几乎没有这个字的存在! 郑清源走近去,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然后紧紧握住。 钟小小眼泪流出来。 郑清源替她揩去眼泪:“如果你愿意,让金门主作我们的证婚人,凤姑娘作你的伴娘,从此以后我们两个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钟小小一头扑进郑清源怀里痛哭失声。 凤四娘抹去脸上激动的泪水,回过头去看金无畏,金无畏也正在看她,她赶忙扭回头。她不敢看金无畏的眼睛,金无畏眼神太复杂。 钟小小凄艳地抬头看着郑清源:“我虽然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可是我会替你去找。” 钟小小把那个“你”字说得很重。 我谁也不替! 我只替你找! 你就是我的。 我也是你的。 话一说完,钟小小猛地转身,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冲进去。 她想找出口,就只有一个个去试。 她刚冲进去,就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 * * * 钟小小的呼声还在空中缭绕,郑清源脸色煞白,一个箭步冲到门口。 钟小小倒在地上,屋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他抱起钟小小飞身退出来。 钟小小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庞又红又肿,显然是进屋一霎那被人暗算中毒。 金无畏已经被愤怒烧红眼,他飞身冲进另一间屋子。 他一定要找到出口,一定要让暗算他们的人现身。 可惜他一进屋就被五把刀剑缠住。 金无畏躲过其中四柄武器,对准身前一人的胸口猛击一掌,“锵”一声大震,那个人就撞上墙,一顿之下,又飞身扑上来。 金无畏呆了一呆,原来这几个竟然是钢铁制造的机械人。 就在他一呆之际,一柄长剑刺向他后背,长剑带起的风声灼疼了他皮肤,他猛地惊醒,向前一冲,拔出剑迎风一展,痛下杀手。 机械人不怕受伤,不惧生死,但毕竟和人一样离了手脚办不成事,虽然神勇异常,勇往直前,但毕竟不是人,头脑没有人灵活。金无畏专攻机械人的手和腿,一直把每个机械人剁碎,屋里才安静下来。 金无畏面色苍白退出屋外,身上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肩膀上大腿上到处都是血,他的脸上明显有了一丝疲惫之色,但他头也没回,又一头冲进另一间屋子。 凤四娘拦不住他。 任何人也拦不住他。 “小心!”凤四娘在身后大叫。 金无畏一冲进屋里,就一动也不能再动。 屋子里出奇地安静。一个又矮又小身穿白衣的老人闭目盘膝坐在床上,满头银丝却红光满面,一把很小很小的短剑放在床面前的桌子上。 老人没有睁眼,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动,浑身上下都被一种自自然然的安静所笼罩。 有谁能面临决战而无动于衷? 有谁能不为金无畏这样的对手动容? 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金无畏看着那把短剑,再看看老人,他的心“别”的一跳,瞳孔猛然收缩。 三四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对侏儒夫妻人称玲珑双剑,他们武功奇高,脾气古怪,看人不顺眼就痛下杀手,他们双剑合璧,从没有失败过,人们对他们又恨又怕却也无可奈何。直到有一天妻子得了重病,丈夫百般求医也不见效,妻子临死的时候拉着丈夫的手告诉他不要再杀人,也许是杀人太多折了她的寿命,妻子死后,丈夫就没了影踪。 金无畏看着老人:“请问老丈可是玲珑剑?” 老人猛地睁开眼,一道湛然神光喷射而出。 金无畏:“您怎么会在这里?” “受人之托。” “什么人?” 答非所问:“你就是金无畏?” “正是在下。” “你好利的眼光。” “不是我看出来的,是您自己告诉我的。” “哦?” “面临强敌而不燥,决战生死心愈静,放眼天下,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还没有几个人。”“你当然算是强敌。” “当然。” “你也能做到不急不燥?” “我做不到。” “坐。” “谢。”金无畏毫无戒备的坐下。 玲珑双剑盯着他:“在你眼里我算不算强敌?” “您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强敌。” “你在我面前竟然无动于衷。” “不是无动是不动。” “不动?” “动也枉然,不如不动。” “好!好一个不如不动。” 金无畏淡笑。 玲珑剑:“我这间屋子不是出口。” “是不是已经无所谓。” “你不准备试一试?” “我闯不出去。” “你已经没有信心?” 金无畏苦笑:“信心是一回事,行动又是一回事。” 玲珑剑朗声一笑:“好,好一个知进退的年轻人。” 笑声未落,玲珑剑准备出手。 玲珑剑笑声初起,金无畏双手着地,哧一声钻入了桌子下面。 玲珑剑说了一个好字,他又从桌子下面钻出来。 玲珑剑刚想出手,他已抓住桌子上又短又小的剑猛地退开去。 谁也想不到金无畏会象一个小孩子一样双手着地钻入桌子下面,玲珑剑也想不到。 高手过招,凭的就是算无遗策。 他不明白金无畏的用意也就无从下手。 等他勉强说完一句话,金无畏已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金无畏拿走了他的短剑。 金无畏没有直接进攻他,也没有明打明来抢他的剑,那样的话,金无畏绝对没有一点生机。 可是现在,他的剑就在金无畏的手上,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剑是一个剑手的生命。 剑在人在! 剑亡人亡! 金无畏一步步走过去,双手将那把剑恭恭敬敬又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 玲珑剑看着金无畏,双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人的机警和心智。过了好久好久,他叹口气,轻轻摆了摆手:“出口在右手第五间,你走吧。” 金无畏再恭敬的向玲珑剑行礼,一步步倒退着走出房间。 玲珑剑慢慢闭上眼。 * * * 打开右手第五间房门,几个人惊愕地瞪大眼。 房子里空落落的,只在中间安放着一个斗形大铁车,铁车放在轨道上,不知这铁车将会去向哪里。金无畏没有迟疑,带头上了铁车,郑清源抱着钟小小,凤四娘随后,几个人刚一上去,铁车飞一样向前驶去。 凤四娘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她抓着铁车帮,紧张地闭着眼,全身神经崩的紧紧的。 过了墙壁就进入一条隧道,隧道又暗又长,满耳听到的只是铁车发疯一样向前行驶的咣咣声。 金无畏想不通这个简单的铁车为什么会既稳又快,但他知道隧道两边肯定有人在为铁车加力。他瞪大双眼,但铁车太快,洞中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好静下心来,听天由命。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们忽然就到了洞外。 天色已是黎明时分,天空被晨阳抹上一片晕红。望着青的山绿的树,凤四娘流出喜悦的眼泪。眼泪刚在朝阳下发光,她就发现一件要命的事,眼泪中立即多了一份无奈,一份悲伤。迎面一道峭壁直立,轨道已经到了尽头,铁车却仍然发疯一样直直撞上去。她还如在梦中,忽然身子向上直飞出去,接着就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响,金无畏双手捧着她安然落地,铁车撞在石壁上碎成了一片片。 一块块撞飞的石片激溅开来,凤四娘的心也差一点碎成一片片。 一个神秘的黑衣人带着洪深就站在朝阳里看着他们几个从车上狼狈的跳下来。 金无畏从没有觉得这样紧张过,他感到一股几乎不可抵御的冰冷的杀气一瞬间包围了他的全身,他回过头,就看见了洪深和那个黑衣人。 冰冷的杀气就从那个黑衣人身上一点点散发出来。 黑衣人的眼神从几个人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凤四娘身上,他眼中竟然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仿佛带着一种狂热,一种眷恋。 金无畏当然看出了黑衣人眼中的异样,他跨前一步,挡在凤四娘身前。黑衣人眼光一下盯在金无畏脸上,金无畏在那一瞬间竟有点被针刺中的感觉,全身都紧了一紧。 黑衣人向洪深点点头。 洪深一摆手,四面八方猛地冒出许多人头来,每人手中一把弓箭,把他们几个重重包围。 金无畏的心一下子凉了。 他担心的不是自己,他有自信能闯得出去,但他却不能不为凤四娘担心,况且郑清源还抱着受伤的钟小小。他明白自己不能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下将他们几个平安救出去,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压力。 有压力不免分心。 洪深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反而又把手一摆,四周的人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就连洪深也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个黑衣人。黑衣人从腰间抽出一只短笛放在嘴上,颤悠悠的音符飘散出来。 金无畏这时才明白,他不该心乱。高手对敌,心乱自败。黑衣人正是利用他心中有压力的时候,吹响了嘴边的笛子。他想要抗拒已经太晚,音韵一下子打在他心坎上。 笛声悠扬,仿佛在讲述一个缠绵的故事。。。。。。 一个男孩子深爱着一个女孩儿,女孩儿却不知道。 男孩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让女孩动了心。 两个年轻人互相爱恋,在蓝天白云覆盖下的草场上追逐嬉戏。 他们终于走到一起,拥抱在一起,两片灼热的嘴唇颤抖着一点点接触。。。。。。 金无畏慢慢坐在地上,脸上漾满幸福的笑意。 郑清源脸上也被幸福和满足充溢,双眼望天,醉意朦胧慢慢跪倒地上去。 就在这时,凤四娘猛地大叫一声:“唐啸天!” 凄绝惊人,四壁回响。 唐啸天!唐啸天! 侠肝义胆唐啸天! 唐啸天!唐啸天! 柔情万斛唐啸天! 唐啸天!唐啸天! 凤四娘日思夜想挂心挂肺的唐啸天! 唐啸天!!!! 声音在四周山峰间缭绕回环,激荡碰撞,经久不息,直上九霄云。 笛声嘎然而止,笛子从黑衣人手中滑落。 金无畏猛地惊醒,翻身站起,飞身冲向黑衣人,两个人的手掌啪的对在一起,各自翻飞而出。 金无畏站下,衣衫猎猎作响。 黑衣人连退三大步。 太阳从东方树梢上冉冉升起。 金无畏手一提,又要攻出,黑衣人:“且慢。” 金无畏:“你怕了?” “我怕?我如果早点出手你就死定了。” “诡计坑人,也值得自诩。” 黑衣人露出讥讽的冷笑:“原来金无畏也只不过是一个用力不用脑的笨蛋。” “你。。。。。” 黑衣人转过身躯,看着被阳光镀上一层光晕的凤四娘,眼中有着深深的怜爱,深深的敬意。 凤四娘猛悟:“你是冷冰。” 黑衣人点头:“你珍重。” 金无畏刚想上前,冷冰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黑色圆球向地下一抛,刹那间烟雾弥漫,。等烟雾被风吹散,冷冰已经不见踪影。 * * * 金无畏带着凤四娘来到会山县六分舵的时候,唐啸天当然已经不在,就连叶飞也已经追唐啸天而去。金无畏草草处理了舵中事务,带凤四娘急奔飞来谷。 他们不敢耽误。 他们担心唐啸天。 第十一章 爱人你慢走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连朋友都对唐啸天关怀备至,何况他的爹爹唐通。 唐通想儿子,他在为他担心。他不能不让唐啸天离开自己,要想实现自己的计划,就不能让唐啸天留在身边。儿子的脾气他当然知道,他只想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 他算准唐啸天会去找娘,他必须不动声色支走唐啸天,因为他有自己的心事。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两大美女。 “雪儿飘飘,燕儿飞飞。清新婉约,风骚并举。” 雪儿就是伍雪雪,伍雪雪就是唐通的妻子。 唐通杀了流星,为江湖除了一大害,伍雪雪敬佩他的神勇,深深爱上了他。但伍雪雪并不知道,唐通杀流星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田嫂。 * * * 春三月。 风和日丽。 唐通坐在河堤上。 树影婆娑,草青水碧,鹅卵石泛出一色轻黄,放眼望去,远山庄重,河谷宽阔,令人心旷神怡。一条石子路从他身边蜿蜒伸向河底,靠水有几块明净的大石头,刚好能供人洗衣服。唐通知道有人在洗衣,也知道洗衣的是谁,所以才会坐在河堤上看。 田嫂坐在石板上,粉红上衣,天蓝裤子,两只又白又净的脚泡在水里,她轻轻的揉搓着,轻轻把衣服放在水中漂洗,拧干。河水哗哗淌着,清澈见底,衬得她面庞更白,秀发更飘逸,双眼也像在水中浸过,水灵温柔。 洗衣的女人。 洗衣的美丽女人。 洗衣的美丽的风情万种的女人。 有人喜欢手捧鲜花的少女,因为她纯洁,象一池清水明净妩媚。 有人喜欢泼水洗衣的少妇,因为她成熟,象一只红透的蜜桃,多汁而甜蜜。 唐通的眼光从田嫂那有着美丽弧度的背上一点点掠过,最后停留在那双细白的小腿上,一股甜蜜的柔情象春风吹皱的湖水在他心底蔓延。 田嫂不知道有人在看她,更不知道这个人是唐通。一阵微风吹过,头发遮住她的眼,她掠了掠头发,微直身,然后一下子就看见了唐通。她有点吃惊,有点慌乱,脸微红了红。 田嫂认识唐通,因为他们是邻居,丈夫下葬那天,唐通也站在人群里来安慰她。他好像还只是个孩子,但这个孩子为什么会用这种眼光来看她?他知不知道这种眼光会吃人? 田嫂低下头,把洗过的衣服胡乱装进盆里,慌慌张张提起来,衣服又多又湿,她显然有点吃力。 一走上河堤,唐通就拦住她。 “田嫂,洗衣服呀。” “嗯。唐通?你在这里干什么?” “闲逛。” 田嫂没有再接话,柔顺的笑笑,低着头就走过去,她有点莫名的紧张,不是害怕,是激动地怀春一样地紧张。 “田嫂。”唐通叫。 田嫂停下来,微侧头。 “我帮你拿衣服吧。” “不啦,不重。” “反正我也要回去,顺路。” 田嫂粲然一笑,递过来。 阳光遍地,明亮,和煦。 唐通:“小亮侄儿呢?” “和他奶奶在家。” “这孩子又聪明又听话。” “少家失教。” “有朝一日我带着他出去玩玩儿。” “你?别连自己都玩丢了。” “哦?” “自己还是个孩子。” 唐通愕然:“我是个孩子?” 田嫂脸红了红,轻笑:“叫惯嘴了,有孩子的人总是这样看没结婚的人。” “你叫起来根本不合适。” “是么,我比你大一截哩。” “你,你几岁?” “二十八,你呢?” “二十。不过不过。。。。。。”唐通嗫嚅着。 田嫂释然的笑:“到村口了,给我吧。” 唐通茫然站下来,看着田嫂身影拐过墙角,沓然无味走回家。 下午。 微风。 夕阳满天。 唐通抱着小亮急匆匆闯进田嫂家的门。 小院里一片祥和宁静。 田嫂正大哈腰在洗头,她那白嫩的脖颈,高卷衣袖下藕缎似的双臂,流瀑似的秀发,敞开的衣领下胸脯上若隐若现曼妙鲜净的神光,整个被夕阳笼罩。 唐通呼吸几乎停顿。 “妈妈,我头破了,是叔叔把我抱回来的。”小亮带着哭腔。 田嫂浑身上下一阵紧张,一是为儿子,一是院里进了陌生人。 水珠顺她的头发流下来,模糊了眼睛,她来不及抬头,三把两把捋下衣袖,扯过身边的大毛巾遮头盖脖的一围,揪紧衣领抬头:“自己没长脚丫,还让外人领回来。。。。。。啊,是唐通,快请屋里坐。咋会弄成这样?” 大毛巾放松的毫无戒备的滑落在地。 “他们几个人打我一个。”小亮委屈的啜泣。 田嫂手忙脚乱给小亮包扎。 唐通看着这母子俩,心里被怜爱充满。 田嫂帮小亮包好,拍拍他的小手:“去,找奶奶玩去。” 小亮跑出去。 田嫂将茶叶放进茶杯沏上茶:“喝杯茶吧。” “奥,好。” “屋里就这一个杯子,我用过的,别嫌脏。” “不脏,不脏。” 唐通端起就喝,却被烫了口。 田嫂捂嘴笑,眼睛眯成弯月。 唐通也笑,看着田嫂竟有点目眩神迷。 “唐通。” “嗯。” “你也该定门亲事了。” “是。” “有了意中人?” “一头热。” “你以后尽量少来,对你名声不好,影响亲事。” “你讨厌我?” “我不是这意思。” 田嫂慌乱的四下看,看见唐通衣袖上有血迹:“看这孩子把你身上弄的,脱下来我给你洗洗。” “不用啦。” 唐通想推辞,田嫂灵巧的手已解开他衣扣,一溜微带馨香的发丝掠过唐通面颊,田嫂敞开的衣领中散发的热气烧烤着他的心。 看着田嫂秀美丰满的面颊,成熟撩人的神态,看着她白皙的十指在自己胸腹间跳动,唐通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抓住。 “你。。。。。。”田嫂惊惶。 “我好像已经不是孩子。” “你不是,你当然不是。”田嫂语无伦次。 “我喜欢谁,我已经能决定。” “当然。”田嫂喘气粗重。 “那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田嫂想挣脱跑出去,唐通顺势一拉,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 * * 唐通没有杀过人,但这次杀流星他连眼都没眨,他恨极了流星。 为了纪念田嫂,一直到两年后他才把伍雪雪娶进家门。 伍雪雪对他又敬又爱,他对伍雪雪又怜又亲。 唐啸天周岁生日那天,家里热闹非凡,各方武林豪杰都前来祝寿,一直到深夜还是灯火通明,唐通的计划就在那一天开始。 唐通撇开众人走进后院的时候,伍雪雪正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儿子,面色苍白泪痕不干。 伍雪雪凝泪回眸:“我们真的非走这步棋不可?” “是。” “严星立也许不会来。” “他一定会。” “我走了他就不会来了?” “会,但是他会把时间延迟。” “早来晚来有什么区别?” “我没有把握,我不想天儿小小年纪就没有父亲。” “你需要时间。” “因为我爱你爱天儿。” 伍雪雪一下子哭倒在唐通胸膛上:“那你要常来看我。” “一个月两次。” “注意自己身体。” “我会。” “照顾好儿子。” 唐通眼中莹然,狠狠点头。 伍雪雪痛哭失声。 唐通扶她站起:“该走了。” 伍雪雪猛地俯下身子,把儿子的小脸亲了个够,泪水流了儿子满脸。 唐通把伍雪雪亲自送出后门的时候,一辆蒙地严严实实的马车已经等在那,一个浑身到下穿着黑衣的人跳下车,把伍雪雪小心翼翼扶上马车,然后转身面对唐通。 这个黑衣人竟然是胡一刀。 唐通:“一切拜托你了。” “放心。” “从今以后你要多操一份心,多受一份累。” “不消多说。” 胡一刀回头跳上马车,一声呼哨,马车绝尘而去。 唐通面色煞白冲进客厅时,众人都以为他疯了,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这样失常。他语无伦次,对下人瞪眼怒吼:“去!快派人去找!找不到夫人,我打断你们腿!” 所有唐家下人全部出动,但哪里也找不到伍雪雪,她就象一个气泡在空中炸开,竟神奇地失踪了。人们在寝室唐啸天枕边发现一封伍雪雪留下的信。 唐通展开来,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我已出走,你再也找不到我,也不必费力去找。 唐通浑身瘫软,跌坐椅中。 客人们有的走过去安慰,有的干着急,有的鸣不平,有的唏嘘长叹,但他们无可奈何,这毕竟是唐通的家事,他们帮不上忙。 酒宴不欢而散。 这个消息马上传遍江湖。 严星立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他有点幸灾落祸。 伍雪雪是他的朋友,从见到伍雪雪第一天起,他就暗暗喜欢上了她。她的美丽,她的清纯,她的机灵,深深打动他的心。他有事无事就去伍家串门,为的就是能接近伍雪雪,为的就是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伍雪雪虽然每次都很热情,却总是若即若离,把他当普通朋友看待,严星立很苦恼很伤心,他下决心奋发向上,有朝一日作出成绩让伍雪雪对他刮目相看。 严星立当初也确实行侠仗义,救弱助贫,作出一些让天下人赞赏的事情,博得“正人君子”的称号,然而,伍雪雪的芳心却总是遥遥无期。 天下间最奇妙的事情就是爱情,对这两个字谁也下不了一个定论。 也许你唾手可得。 也许你费尽心机也得不到。 人们把这一切归结为缘分。 缘分其实是个消极而无边无际的说法。 严星立和伍雪雪没有缘分。 严星立爱伍雪雪几乎发狂,可伍雪雪偏偏爱上没见过一面的唐通。 严星立既妒且恨,把这一切归罪于唐通,他认为如果不是唐通,伍雪雪终有一天是他的。他对唐通恨之入骨,发誓杀唐通,可是忽然有一天伍雪雪莫名其妙离开了唐通,这使严星立在心理上暂时取得一点点平衡。然而他心中的仇恨却始终抹不掉,他不再象伍雪雪在唐通身边那样激动,他也知道唐通不好惹,他开始潜心扩大自己实力,有朝一日他既要扳倒唐通,也要统治整个武林。 他踌躇满志。 * * * 胡井。 胡井是个地名。 胡井的主人就是胡一刀。 胡一刀武功高绝,脾气又古怪,所以人们很怕他,但胡一刀从不轻易动怒,也从不仗势欺人。 胡一刀的宅院很大,手下人很多。在他自己住的屋子后面有一座神秘的院落,整天关着门,他的手下人都听胡一刀亲自下过一道命令:这个神秘的宅院不经他允许,任何人进去都杀无赦!任何人! 没有人去过,没有人知道,就越发的神秘。 胡庆是胡一刀的亲侄子。 胡庆的武功当然也不弱。 有一次胡庆喝了酒,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刚好从这个大宅院门前经过,他很想知道院子里的秘密,于是摸到宅院门前。他当然敲不开门,于是就翻墙进去。 人们对不知道的事情总有一种神秘感,也许事情本身很平常,不值得人们好奇,但人们总是对神秘的事情感兴趣。 每个女人都有乳房。 十八岁的少女有。 三十八岁的女人有。 六十八岁的老太太也有。 每个女人的乳房大抵一样,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只是大小颜色之分,人们的看法却大相径庭。 夏季懊热的天气里,六十八岁的老太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背脊去搓澡,人们说她的乳房是两片又脏又旧毫不起眼的破布片。 三十八岁的女人会偶尔掀起衣襟喂怀里的孩子,饱满的乳房扑愣愣露了一会儿没等你看清就藏起来,人们说那是两只白鸽子。 十八岁少女的乳房却是绝不容易看到的,所以就成了颤抖的花儿,初放的蓓蕾,秀美的山丘,梦中的城堡。因为看不到所以神秘,因为神秘所以引人入胜,因为引人入胜所以更能将一个人的前途或者生命轻易葬送。 你觉得神秘就想探究。 你探究就要付出代价。 这是一种激越。 这更是一种悲哀。 胡庆翻过墙刚跳到地上,就被人又从墙上抛了出来,他的脑袋已经不见,两只脚也被剁掉。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靠近这个院子。 然而,胡一刀却每天都要进院子里去,不管刮风下雨,不管大雪封门,他每次进去的时间虽然很短,却从未间断。有一次他发高烧,浑身瘫软的连吃饭的气力都几乎没有,他就让手下人把他抬到宅院门前,自己爬着进了院门。 有人说他金屋藏娇,这个娇却奇丑无比,怕人看见笑话。 有人说他表面独身,却是有妻室的人,妻子就在那院子里。 胡一刀是个古怪的人,古怪的人总有一些古怪的事,渐渐地人们已习以为常。 * * * 伍雪雪坐在屋子里,坐在胡一刀特地为她准备的那个神秘的大宅院里。 宅院很大很静,抬头望去,能看到胡一刀的住房。 她的屋里有很多根细细的绳子,如果有什么危险她只需拉一下绳子,胡一刀屋里的铃铛就会急促响起。 她现在静静地坐在椅子里,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危险,她只为唐通担心。她知道唐通已经面临生死关头,她知道严星立要进攻唐家堡,她为自己给唐通带来的麻烦苦恼。 她也很想自己的儿子。 她想儿子唐啸天。 儿子已经到江湖上寻找她,但是他又怎么能找到她? 儿子好吗? 儿子好吗? 她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其实唐啸天不好。 唐啸天一点都不好。 第十二章 住一住 唐啸天终于来到飞来谷。 他先看见写着飞来谷三个大字的界碑,然后就看见了界碑旁边那间小饭馆。 界碑静静地立在荒草之间,界碑后面却不见山谷反而是一道高高的山坡,难道飞来谷就在山坡后面? 小饭馆的墙壁用巨大的石块砌成,光滑平整,房顶用没有锯开的树身堆积而成,野蛮雄伟。 小饭馆的名字叫“住一住饭店”。 好奇怪的建筑。 好奇怪的名字。 唐啸天为了赶路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好好吃过饭,现在他想进去好好吃一顿。 他一走进饭店却发现自己好像走错了地方。 屋里空间并不大,除了中间一条窄窄的甬道,两边竟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张床。 甬道尽头是一张漆黑的桌子,漆黑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面色煞白的老人。那老人大概没睡好,双手支着下巴,眼睛眯着,竟似睡着的样子。 唐啸天走进去,一直走到桌子前。 老人慢慢睁开眼,双眸无光,老态龙钟。 唐啸天四下看看,然后看着老人:“你们这里是饭店?” “当然。” “那要这些床干吗?” “住一住。” “饭店是吃饭的地方,我好像没看见吃饭用的桌子凳子。” “这里不是吃一吃饭店。” “总有饭菜吧。” “后面就是厨房。” 唐啸天忽然有了兴趣:“老人家贵姓?” “免贵,勾。” “老人家怎么称呼?” “勾子。” “勾子?” “勾子!” “我想吃饭。” “随便。” “什么叫随便?” “随便的意思就是你想吃什么做什么。” “我自己做?” “当然。” “那你干什么?” “看门外的人。” “什么人?” “住一住的人。” “那我也住一住。” “你想住一住,就自己去铺床吧,一号和六号已经有人,其它的随你挑。” 唐啸天苦笑,双手向后一背:“这样的饭店不住也罢。” “请。” “请是什么意思?” “请您走好,一会儿再回来。” “我不回来了。” “好。” 说完这个字,勾子闭上眼。 唐啸天出了门,顺着界碑一直走上山坡,山坡后面既然是飞来谷,他又何必在这里多耽误事。然而他一直走上坡顶,坡那面根本没有山谷,看到的只是一望无际的水泊。 山坡后面会是一片水泊? 水泊也许是飞来水怎么会是飞来谷? 也许对岸是飞来谷,但山崖陡峭,壁立千仞,别说一般人,就是唐啸天也不能上下,怎么渡水而过? 唐啸天极目向对岸望去,只见水波浩淼,烟气朦朦,几只孤鸟在上下飞翔,既望不到绳索吊桥之类,也看不到摆渡捕鱼之人,他只好走回去。 唐啸天又走进住一住饭店,又看见勾子在眯着眼。他温柔地笑着,一直笑到勾子面前:“勾老人家。” “你最好叫我老勾子。” “老勾子。” “嗯。” “这地方是否叫飞来谷?” “是。” “那为什么没看见山谷?” “我也没有把人勾着吊起来。” “哦?” “勾子既然可以不是真的勾子,飞来谷当然也可以不是一条山谷。” 唐啸天夸张地张大嘴。 勾子不看他脸:“你这次是吃饭还是住一住?” “住一住。” “真的?” “真的。” 勾子伸出手。 唐啸天把一锭银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 * * 唐啸天疲乏得很,倒在床上,蒙头便睡。 他梦见自己长了一双翅膀,飞过一片又白又宽的湖泊,来到一个万花盛开的山谷,婉儿就站在花枝上对他笑,她笑得又妩媚又甜蜜,眼睛里散发着鲜花的芬芳。 唐啸天笑着走过去,忽然一群人从婉儿身后又吵又笑跑过来,婉儿飞身一扑,扑进人群里,再也不见踪迹。 唐啸天浑身一紧,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 他一坐起来,竟发现真的有许多人在那里又吵又笑。 老勾子仍坐在桌子后面,但是屋子里所有的床铺都已经完全被占满。 一号床位住的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又黑又胖,拿着一个鸡腿往嘴里胡乱塞着,还大声和邻床说话,肉沫乱飞。 唐啸天左边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太婆,大概是个卖针头线脑的生意人,盘手大脚坐在床上,把盛满杂货的木盒子翻了个底朝天,叮叮当当撒了满床。 唐啸天猛坐起来,她还以为自己吵醒了别人,咧着没有牙齿的嘴不好意思的笑。她笑得很奇怪,竟象少女那样扭扭捏捏满面羞涩冲着唐啸天温温柔柔的笑。唐啸天皮肤一紧,他从来没想到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会象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那样冲他笑,他赶忙扭回头。 对面床上是一对夫妻,丈夫四脚八叉躺着,妻子拉着他的胳臂往下拽。 男人大叫:“别拉了,再拉散架了。” 女人在叫:“我也累散了,让我睡一会儿。” “我先抢着。” “你是男人要让着我。” “平常一直让你,今天偏不。” “你真不起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女人眼睛柔媚一挤:“好,那我们摞着睡。” 男人瞪大眼。 女人纤腰一扭,开始脱衣服。 男人张大嘴。 女人一件件脱上衣,胳臂出来了,两个饱满的乳房弹跳而出,扑愣愣乱飞。 男人坐起来:“来真的?” 女人仍柔媚的笑,裤子也脱下来,双腿之间的绒毛毛闪着贼亮的光泽。 “我的妈也!”男人大叫一声跳起来:“你睡床上,我睡地下。” “不和我争了?” “谁再争是兔孙子!” 男人说完,躺在地下倒头便睡。 吃鸡腿的照样在吃,睡觉的人照样在睡,摆弄针头线脑的老太婆连眼皮都没有抬。 唐啸天赶忙躺下,拉着被子蒙上脸。男人和女人同住一间房,又是脱衣服,又是打情骂俏,这是什么饭店?这些人是什么人? 唐啸天刚躺下,他的被子一下子被掀开,他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年轻姑娘站在那里瞪着他。唐啸天奇怪的要命,他不认识她,他们两个更不是夫妻,难道她也和他来争床铺? 红衣女子伸手向他背后指了指。 唐啸天回过头,就看见床头墙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六”。 “一号和六号已经有人。” 唐啸天忽然想起老勾子的话,一下子醒悟过来,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唐啸天看着老勾子。 老勾子看着唐啸天。 唐啸天向老勾子瞪瞪眼。 老勾子向他摊摊手。 唐啸天只好叹口气,背着手踱向门外。 天高云淡。 风和日丽。 绚丽多彩的云霞把太阳层层包裹着,草地上开满各种野花,黄的红的相映成趣,唐啸天就躺在草地上想婉儿。 婉儿,你在哪里? 婉儿,你怎么样了? 忽然,饭店后面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有点惊心,有点妖冶,在空中缭绕回旋。 屋里的人带着满足的微笑下床,穿鞋,陆续从屋里走出来,从唐啸天面前走过去。 老勾子慢慢站起来,一步步走向每个床位,他的脚下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唐啸天凝目一瞧,原来老勾子一条腿齐膝而断,自膝以下装上了一个铁钩子。 唐啸天现在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叫老勾子。 人们走了以后带来的东西都没带走,有的留下一个包袱,有的留下一只木箱,老勾子走到那个老太婆住过的床边,把那些零碎收集起来用床单包好。 唐啸天赫然发现那些零碎全都是真金铸成。 老太婆让唐啸天看她羞涩的笑容原来是不想让他看其它的东西。 唐啸天苦笑。 老勾子自顾自收拾东西,对唐啸天看都不看一眼,他看来并不怕唐啸天看到,也不怕他来抢。 唐啸天低头走进屋。 他是来救婉儿的。 但是他找不到飞来谷。 老勾子肯定知道飞来谷在哪里,但他知道老勾子肯定不会告诉他。 唐啸天只有慢慢地等。 老勾子终于收拾完,终于在桌子后坐下:“你要去飞来谷?” 唐啸天点头。 “去干什么?” “找一个姑娘。” “你肯定那姑娘在飞来谷?” “在。” “可惜我不知道去飞来谷怎么走。” 唐啸天只有苦笑。 “过来喝一杯?” “只让喝一杯?” 老勾子大笑:“一杯又一杯。” “好!” 唐啸天真的走过去,真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老勾子眯起眼。 唐啸天身子晃了晃,伸手扶住桌沿。 老勾子看着他,摇摇头:“你以为我就是下毒也会在两三杯以后,可我偏偏第一杯就下了毒,唉,年轻呀。” 唐啸天:“我想不到。” 老勾子惋惜地叹口气。 唐啸天身子一软,委顿在地。 老勾子不再看他,扑出门外,从怀里掏出一只火箭向空中一抛,哧地一声,火箭在空中展开五颜六色的光焰,妖冶绚丽,耀人眼目。老勾子就站在那儿望着天空,双眼中有着一份不可言传的虔诚。那光焰在空中纠结,飞腾,很久才渐渐消失。 就在光焰刚刚消失的时候,天空上忽然有一条小船划过来。 天空中怎么会有小船? 小船在天空中怎么行驶? 小船渐渐临近。 四只硕大无朋的秃鹰,每只鹰身子底下系着一根粗绳,绳子系在船的四角,小船便在空中自由滑翔。小船里坐着一个红衣少女,手中挥舞着一面彩旗,在指挥小船行驶方向。 小船慢慢降落在门前,几只秃鹰也拍打着翅膀落在地上,竟然比人还高上半头。 老勾子弯下腰,拘谨行礼,少女向老勾子摆摆手,伸手向船帮一推,船帮啪一声落地,成了一个自然阶梯,她便从阶梯上盈盈然走下来。 少女一身鲜红裙子,袖口绣着金色的丝线,春葱似的手上戴着一枚钻戒,皮肤白皙,柳腰一握,丰乳肥臀,竟像御风而来。 老勾子迎上前:“我们外围的人刚把东西运到,请姑娘清点。” 少女:“没什么异常吧。” “有。” “哦?” 老勾子将少女引到唐啸天面前。 “他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想干什么?” “想进谷找人。” “找什么人?” “不知道。” 少女柳眉一皱,已动薄怒:“你竟然说不知道,你知道什么?” “他只知道下毒。”唐啸天慵懒地站起来,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敝姓唐。” 老勾子大吃一惊,像见了活鬼。 少女向他凝目一瞧,双睫抖了抖:“唐公子。” “不敢当。” “你想进飞来谷?” “是。” 唐啸天话音一落,少女衣袖一摆,向唐啸天面部攻到。 飒然风起。 唐啸天却连动都没动。 袖子在他面前三寸处一折,收了回去。 少女:“你不动?” 唐啸天:“我不必动。” “我杀不了你?” “姑娘不会一见面就要我命。” “哦?” “你总该问问我是谁,来干什么。” “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是么?” “是,我现在就来取你性命。” “可惜我的命太贵,你拿不动。” “好,那就试试。” 少女娇叱一声,身子忽然像陀螺一样飞速转动,转着转着,一只红袖猛地怒箭一样直射唐啸天眉心。 眼看红袖就要击中唐啸天,唐啸天微错步,右手一起,中指疾地点在红袖之上,那袖子就像被击中七寸的蛇一样一下子软下来,唐啸天也被少女功力一震,连退三大步才站稳。 少女看着唐啸天,眼中忽地逞现出一片不易察觉的感激之情。她微定定神,回过头看老勾子:“东西在哪儿,装船吧。” 老勾子赶忙回头跑进屋里去。 东西已经装好,少女踏上小船,唐啸天随后顺手把船帮拉起。 老勾子踮起脚将嘴巴贴近唐啸天耳朵:“你刚才是不是真的被我毒倒?” 唐啸天:“勾子既然真的会勾人,飞来谷就肯定是一个山谷。” 老勾子一下愣在当地。 * * * 小船在空中飞行。 云在头顶飘,风在腋下跳舞,脚下银白湖水,身边软玉温香。 少女看着唐啸天:“谢谢你。” 唐啸天听着没头没脑的话:“你是说住一住饭店?” “你顾全了我的面子。” 唐啸天散漫地笑:“任谁都会这样。” “哦?” “你很美,美的令人舍不得与你争锋。” 少女脸上一片嫣红,再说:“谢谢你。” “姑娘贵姓?” “韦。” “韦姑娘。” “叫我云儿吧,大家都这样叫我。” “你真的很像一片云,又轻又柔又明媚。” “唐公子?” “唐,唐啸天。” “你为什么要来飞来谷?” “救人。” “救人?救什么人?” “一个像你一样美的姑娘。” “她是你什么人?” “朋友。” “她很有福气。” 一个姑娘对一个男人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心思会怎样? 一个男人听了这些话要是不能理解,他就是一个傻瓜。 但唐啸天不能接话,他抬头望着天空。 四只秃鹰奋力飞翔,几乎遮断了头顶的视线,看着看着唐啸天心头忽然跳了跳。 “飞来谷出进都靠这只船?” “我们有四只这样的船。” “从来没出过问题?” “没有。” “怕么?” “习惯了。” “我现在有点怕。” 韦云儿吃了一惊:“你看出了什么?” 唐啸天伸手向左侧那只秃鹰指指。 四只秃鹰身上的绳子系着小船四角,绳子有儿臂粗细,绝对断不了,但韦云儿也看出来左前方那只秃鹰的翅膀已经像有点扇不动的样子,她心里跳了跳:“幸好就快到岸了。” 唐啸天皱眉:“这只秃鹰用了多少年?” “我记事开始起,这些秃鹰就在了。”就在这时,那只秃鹰竟一头栽了下去。小船一斜,韦云儿像水一样被泼了出去。 唐啸天来不及思考,一手捞住绳子,伸手抓向韦云儿,但他只抓住了韦云儿的衣服。嘶的一声,韦云儿衣服被扯裂,韦云儿被阻了一阻,拼命一靠,抓住了他的双脚。 风在耳边呼啸。 水在脚下翻滚。 韦云儿撕裂的衣裳被风吹落,露出白花花的身子,在天光里有种震人心弦的光彩,她的脸雪白,长发凌乱不堪,双眼里露出惊骇之极的神情。 唐啸天一只手抓住绳子,另一只手全力扣向小船,一拉拉出一块船板,挥手向吊绳挥去。 吊绳应声而断。 唐啸天一咬牙,腿向上一挑一甩,韦云儿被抛起来,他的脚在小船上一点,把韦云儿紧紧拥进怀里。 小船啪地落地。 就在小船将落未落地之前,唐啸天在船身上一点,船落地,人飞起。 一飞冲天! 风在轻轻的吹。 云在轻轻地飘。 花丛中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韦云儿慢慢从唐啸天怀里钻出来,,忽然看见自己雪白坚挺的乳房,她脸通红,“嘤咛”一声,又钻进唐啸天怀里。她已经无处可躲,也只有唐啸天怀里是她最好的躲避场所。 唐啸天猛地闭上眼,抱又不能抱,推又不能推,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一只小鸟在清脆的鸣叫。 地上泥土的芳香一点点钻入鼻孔。 “云儿。” “嗯。” “我闭上眼,你出来吧。” 韦云儿双腮烧得通红,娇羞万分躲开。 唐啸天三把两把将自己外罩脱下来扔过去。 韦云儿已经穿好,唐啸天还闭着眼站在当地,韦云儿“噗哧”一笑:“好了啦,可以睁眼了。” 唐啸天睁开眼,看着韦云儿穿着自己的衣服又宽又大,滑稽之极,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十三章 飞来谷 飞来谷。 飞来山谷。 抬眼望去,整个山谷在黛色天光里分外美丽。溪水哗哗淌着,鸟儿啾啾唱着,树叶和花草在风中跳舞,唐啸天陶醉在这大自然的怀抱里。 唐啸天抬脚想走,韦云儿拦住他:“你一定要进去?” “嗯。” “谷里很少来生人,更几乎没有来过男人,就连老勾子也从没踏入飞来谷半步,你真的非要进去也无不可,但会非常危险,你千万小心。” “你不陪我?” “谷中之人,各司其职,我只能陪你到这里。飞来谷内住的全都是女人,单一的女人世界,单一的没有男人的世界,你要有心理准备。”韦云儿褪下手上钻戒交给唐啸天:“你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去找一个叫张妈的女人,把戒指交给她,她一定会帮你。” 唐啸天点头。 韦云儿打了一个呼哨,立即有两个女人从树丛里走出来。 一个女人长着弯月似的眼睛。 一个女人长着一张红嘟嘟的小嘴。 她们长得很丰满,穿的却很少,只用几块布在身上胡乱裹几下,不该盖的地方盖了起来,该盖的地方反而显露在外,他们穿衣的目的不是遮羞,纯粹为了美丽。 她们都很年轻,腰很细,皮肤很光洁,走起路来更绝。 她们不是在走,而是在扭,就像两条细腰大屁股的蛇。 蛇一样柔软。 蛇一样顺畅。 蛇一样光滑。 蛇一样性感。 韦云儿走上前,将其中一个女人小肚子上的布拉下来挡在本来光秃秃的两腿之间:“八姐,十姐,这是我的朋友,他想见谷主,你们不要为难他。” “我们为难他?我们穿的这么少,又浑身软绵绵没一把气力,只要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不来为难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是呀,看他空武有力的样子,别说我们两个,再有几个姐妹恐怕也收拾不了他。” 收拾? 收拾。 收拾在女人嘴里说出来会不会别有用意? 韦云儿脚一跺:“八姐,十姐,不来了,你们分明在欺负我。” “哦?是么?让我看看他有什么不同?” 弯月眼睛女人凑到唐啸天面前,鼻尖几乎碰着鼻尖,眼睛里有种无法形容的情感:甜蜜,妖冶,浪漫,燃烧! 一丝笑容浮上唐啸天面颊,散漫,和煦,温柔,大气。 弯月眼睛女人本来想勾走他的魂,却反而眯死在他的微笑里。 红嘟嘟小嘴女人腻上来:“我们可以忍痛割爱,但三姐可是吃人不吐骨头,要见谷主又非她引见不可。” 韦云儿皱眉。 唐啸天笑:“大不了就让她吃了。” 他虽然有心理准备,可见了三姐,却仍不免吃一惊。 弯月眼睛女人和红嘟嘟小嘴女人只穿几块布唐啸天能接受,三姐一袭长裙却让他有了局促不安的感觉。 长裙雪白,却很稀,很亮,亮得几乎不存在,长裙里面什么也没穿,她纤毫毕现的胴体就在花香漂浮的天色里发光,发亮,发情。 她就那样懒散地站着,鼻翼微张,朱唇轻翘,笑魇酡红。 唐啸天深吸气,再吸:“你穿这样的衣服很合适。” 三姐眯起眼。 唐啸天放肆地审视她,不放过哪怕一丝一毫:“因为你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瑕疵。” 三姐眯起的眼里光彩流动:“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说呢?” “想不想抱抱我?” “想。” “想抱多长时间?” “你说。” “五十步。” “好。” “来呀。” “好。” 唐啸天真的走过去,真的抱起她来大步走进她身后那片粉红烂漫的桃树林。 桃花馥香阵阵。 三姐双手吊在唐啸天脖子上,吹气若兰,她身上皮肤的颤懔透过唐啸天双手清晰地传遍他身上每一根神经末梢,她身上比桃花还浓郁的气息一点点钻入唐啸天五脏六腑。 人共桃花香。 桃林尽头是一条小河。 唐啸天将三姐轻轻放在岸边地上。 “以前也有男人抱过我。” “嗯。” “最多一个走了十一步。” “最少的几步?” “三步。” “嗯。” “他们一抱我入怀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也一样。” “强奸我?” “强奸你。” “现在还不晚。” “当然不晚。” 唐啸天走上前将三姐搂入怀里,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转身淌过小河。 * * * 花园。 精致之极的花园。 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将花园一分为二,小径尽头是普通但很雅致很明净的两间茅屋。 唐啸天站在花园门口朗声:“唐啸天求见谷主。” 小屋门应声而开。 唐啸天一走进屋就眼前一亮。 有些女人就像镀金的铁块,岁月稍一磨蚀,便露出底色,黯淡无光。 有些女人却任凭时光流失,仍遮不住耀眼的光芒,甚至愈来愈亮。 他面前的女人就属于后一种。 她大概有四五十岁,圆脸浓眉,容貌严整,虽然端坐不动,仍透出一股逼人的威严。 “唐啸天见过谷主。” “你是能走到我面前的唯一一个男人。” “无事不敢打扰谷主。” “你已经打扰了。” 唐啸天从怀里摸出一卷红纱,递过去。 女人展开,面色忽变。 椎心刺! 飞来谷的椎心刺! “椎心刺在飞来谷也不过十只,怎么会在你手中?” “谷主掳走我的朋友是何用意?” “年轻人,不要太自负,你的武功虽然已经不弱,但在我面前你还没有用武之地,我做过的事还没有不敢承认的。” “谷主存心让在下空手而回?” “进了飞来谷你还想回去?” “谷主连我也要留下?” 女人向后一靠,闭上眼睛:“你已经很疲乏,先歇一晚上,明天断桥见,我也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我已经死定?” “你当然已死定。” 未时。 断桥。 决斗。 唐啸天早早来到断桥。 断桥只是个地名。 断桥不但没有桥,也没有河,只有一个玲珑的人工湖。 唐啸天已经来来回回在断桥走了三遍,他小心走着,用心看着,偶尔抬头望望天空。 高手对阵靠的并不全是功力,其中也有运气,也有天时地利。 也许你正准备进攻,但脚下一个小小的土坑会分散你心神。 也许你正准备退守,太阳光一下子照在你脸上,双目一花危险顿生。 唐啸天决不允许自己由于疏忽造成失误。 唐啸天已经踏遍这里每一寸土地,哪里土质最硬,哪里比较疏松,哪里有轻微下陷,他已了然于胸,他甚至没有放过一个蚁穴,一粒鸟粪。 他最后站在人工湖边,眉头忽然跳了跳。 他没有半分迟疑,纵身一跃,潜入湖中,他决定到湖底看看。 唐啸天算得很准。 他一潜进湖底,就摸到一条铁链,他伸手拉住,飞快向前游去。 地势渐高。 唐啸天一露出水面,就看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厅,大厅一角是个卧室,一个身着红纱的女人正背对着他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优雅地梳妆。 屋子里静地出奇,能听到唐啸天身上水珠滑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衣服已经湿透,为什么不进来换换?” 女人的声音充满异性温柔,仿佛有种魔力,一字字敲在唐啸天心坎上。 卧室里布置得出奇的温柔,粉红床铺,粉红纱帐,粉红衣柜,就连房顶都是粉红色的。一阵奇异的香气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有种无可比拟的旖旎。 唐啸天抹了抹脸上水:“你是谁?” 女人一声轻笑,象春天的花朵在风中绽放:“你在问我么?这句话该我问你才对。” 唐啸天有阵轻微的尴尬。 女人慢慢在椅子上扭过头来,她微微后仰,头和胸脯形成了一道美丽而妖冶无比的弧线,象一道强烈的弧光一下耀花了唐啸天的眼睛。 唐啸天一瞬间几乎不能呼吸。 女人又一声轻笑,象出水芙蓉在水面摇曳:“我是上官奇。” 上官奇? 飞来谷谷主上官奇? 上官奇许多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湖怎会这么年轻? 唐啸天不信。 唐啸天一点都不信。 他摇头。 他挑着嘴角笑。 他满脸都是怀疑。 * * * “你是上官奇?” “你说呢。” “你是飞来谷谷主?” “你说呢。” “上面那个谷主又是谁?” “她告诉你她是谷主?” 唐啸天一窒:“你多大岁数?” “你说呢。” “看起来二十岁。” “怎么说看起来这样?” “你当然不应该这样。” “我已经四十三岁。” 唐啸天微惊。 上官奇伸手将梳妆台边一个暗门打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小药瓶。 “这是什么?” 上官奇脸上猛地焕发出一种自负的光彩,一种精神上至高无上的振作:“我就是靠这些药物保持容颜不老。” “你能保持多久?” “也许是永远。” 上官奇抚摸自己的脸,双眼如梦如幻,象一个怀春少女,象一个思春怨妇,那种万般柔媚的神情自自然然流露出来。 上官奇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不是来看我的?” “不是。” “你来干什么?” “要人。” “要人?”上官奇眼中象抹了蜜:“你不是来看我而是来要我,那就把我拿去吧,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已经是你的了。” 唐啸天一阵心跳:“在下一个朋友不知什么原因得罪谷主,请高抬贵手放她出谷吧。” 上官奇声音里忽然多出一份幽怨:“你知不知道一个女人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 “不知道。” “女人最可悲的事情就是她喜欢的人不和她上床,她不喜欢的人逼她上床。” 唐啸天接不上话。 “我是不是说得太不含蓄?唉,世上的事本来就是这样,好听的话不实在,实在的话不好听。” “我想不到。” “想不到我是个这样的人?你以为我应该怎样,一个老古板?一个面上正儿八经骨子里淫荡无比的女人?” 唐啸天散漫的笑。 “人,说白了都是欲望动物。我刚入谷的时候发誓不再碰男人,但随着时间推移,我想要男人来爱我来安慰我来抚摸我来和我上床的时候,却再也看不到一个男人了。” “不是没有男人来爱你,而是你拒绝男人来爱你。” “我保持青春,将我的住处收拾得象一个新房,我还为自己定下一条规矩,不论任何男人,不论他年轻年老,只要他能进飞来谷,能闯进我的屋子,我就是他的人了,就算他不想要我,我逼着他也得在床上陪我三个月后再去死。” “去死?” “当然,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妄入飞来谷的人能活着出去,这是我订的规矩,我决不会去破坏。” 唐啸天忽然笑了:“我刚好就是这个男人?” “你并不讨人厌。” “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 “我已经是你的人,你想要,随时可以过来。” “什么都可以满足我?” “什么都可以。”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带我的朋友一起出谷。” 上官奇张了张嘴,双眼中的激情一点点冷却:“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我。” “从来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你也一样!”上官奇脸上一片冰霜:“你找死!” “谷主请。” 上官奇一声长笑,身子一弹直扑过来,伸手攻出。 唐啸天忽然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太低估了上官奇,她的武功高得出乎他的预料。上官奇的手指如风中杨柳自然摆动,带着无穷杀气,一下子将他笼罩,他已经毫无回手之力,只来得及把全身穴道向一边移了移。 上官奇的手指在他穴道上一拂而过,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将他托起,抛下,他嘴角有鲜血流出。 就在这时,唐啸天飞身而起,用尽全力踹蹬上官奇。 风声飒然,就地一阵狂飚。 上官奇平生没有遇见过如此霸道攻击,大骇,连人带椅子横移五尺。 唐啸天双脚一勾,蹴在梳妆台镜子上,镜子哗一声破碎,他顺势双掌一挥,药瓶全都变成粉末。 上官奇双眼猛地瞪大,身上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抽空,精神在瞬间完全崩溃。 镜子和药物已经陪伴她许多年,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融入了她的血液和灵性,击碎了镜子和药物,就等于击碎了她的精神她的自信。 唐啸天毫不迟疑,翻身跃入湖水。 唐啸天刚抓住铁链,上官奇随后追来,他大仰身躲过攻击,从后面一下抱住上官奇。 上官奇双臂抽不出,双脚使不上劲,只有拼命扭动,想将唐啸天甩开,但唐啸天那里敢松手,拼了命将她紧紧箍住,两个人就像两条厮缠在一起的鱼儿在水中翻滚。 唐啸天脸已憋得乌青,双眼渐渐突出,但他相信上官奇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上官奇其实比他还糟。 她刚刚经受一生中最大的打击,精神本就在崩溃边缘,加上唐啸天就在她身后紧紧抱住她,她两只湿透的坚挺饱满的乳房在唐啸天双臂下象两只可怜的小鸟在抖动,屁股上的肌肉在唐啸天大腿上跳跃,辗转,厮缠,摩擦,如同做爱一样有种前所未有的激流从心底流过。 这种感觉对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婆也许无所谓,但对一个四十三岁的女人,对一个将近二十年没有接触过男人的女人绝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上官奇彻底崩溃,身子一点点瘫下来。 唐啸天放开上官奇,用最后一点潜力,猛地冲出水面。 一道水箭冲天而起,在空中猛地炸开。 * * * 夜晚。 树林。 树林里又黑暗又潮湿,唐啸天摸索前进。 他太低估了上官奇,他伤得不轻,他知道自己走不出这片树林,但必须利用这段时间恢复功力。 树林里也许有埋伏,也许有陷阱,也许有毒药暗器,但他已顾不了那么多。 他刚绕过一颗大树,忽然左右两面同时有人向他攻击。攻击的人招式精奇,令他大吃一惊,他全力反击,手掌已经纠结在一起,他心中一动:“小叶!无畏!” “啸天!” 两个黑影猛收手。 小叶子叶飞。 金门主金无畏。 金无畏拉住唐啸天说了一句话: 凤四娘千里迢迢来找你。 叶飞拉住唐啸天说了两句话: 婉儿不在飞来谷。 胡一刀杀了你爹爹!!!! 第十四章 八月十五 伍雪雪的心跳得很厉害,脸色雪白,有种凄艳的美丽。 胡一刀已经站在伍雪雪面前看了她好半天。 胡一刀本来就是伍雪雪的好朋友,他也曾深深爱着伍雪雪,她的美丽本就天下闻名。 胡一刀喜欢静静地看伍雪雪,看她的一举一动,他认为这是一种享受,一种幸福,一种别人无法领略的意趣。伍雪雪当然知道胡一刀在看她,但她不怕他看,这十几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胡一刀的这种眼光。 伍雪雪抬头:“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四。” 胡一刀:“明天就是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准时行动?” “不会改变。” “你和唐通都要小心。” “嗯。” 伍雪雪目不稍瞬看着胡一刀,眼光清亮纯净却带着一种只有成熟女人才有的韵味。 胡一刀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我不得不动用武功强迫婉儿回家,希望婉儿能原谅我。” “婉儿出走你知不知道?” “一只苍蝇从这个院子飞过我也能看清它几条腿。” “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 胡一刀叹气:“自从你怀着婉儿走进我家门就没有再出去过,她一生下来就在这个小圈子里活动,我看她闷在你身边怪可怜,就让她到江湖上走动走动散散心。” “她一到江湖就认识了啸天。” “可能是因为啸天太优秀。” “是血不散,他们是亲兄妹,也许是这股亲情使他们互相吸引。” 胡一刀点头。 “你确定他们已经相爱?” “唐啸天为了婉儿连飞来谷都敢去,他为了婉儿已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除了相爱至深,也许不会再有别的理由。” “也许只是巧合。” “但我却不能因为疏忽让他们铸成大错。” “我们有没有必要告诉他们的关系?” “功亏一篑,没到时候。” “那婉儿怎么办?” “什么也不要告诉她,从今天起,她决不能再走出这院门半步。” 胡一刀说完,脸色一寒,大步走向门外。 “你不再多呆一会儿?” 胡一刀猛地回头看了伍雪雪一眼,感情又热烈又复杂:“这十几年来,今天是我在你这儿呆得最长的一次,也肯定是最后一次。” “苦了你了。” 胡一刀噎了噎:“我值得!” 等伍雪雪抬起头胡一刀已经消失在门外,伍雪雪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 * * 八月十五。 山光忽西落, 池月渐东上。 欲取鸣琴弹, 恨无知音赏。 唐通满脸落寞站在窗前,看着暮色渐落,圆月初生,右手持壶,左手持杯,自斟自饮。 早上起来他就已经将身边所有人遣散,但是对德叔和德妈却无可奈何。德叔和德妈两口子是他的老仆人,两个人都已经白发苍苍,连走路都颤颤的,他们两个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你们为什么不走?” “我们为什么要走?” “别的人都已经走了。” “我们不是别人。” 唐通叹气。 “我们跟您这么多年,怎么会看不出你的心事,我们老两口一直为你担心哩。我们是骨头都快朽了的人,什么也不怕,无论发生什么事,院子总要有人扫,饭总得有人做,路也总得有人走。” 唐通激动地抬头。 德叔的皱纹里深藏着无可奈何又苦又涩的笑意:“老爷很久没招待过客人了,等下客人到了难道您要亲自布菜亲自沏茶不成?我们总不能让客人笑话是不是?” 唐通心里瞬间被温情充满。 院子和大厅已经被德叔打扫得干干净净,到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花园里的树和草随风摇曳,影子参参差差筛了满地。 唐通心情渐渐开朗,倒了一杯酒,慢慢举到唇边。 就在这时,他看见严星立,胡一刀,严梦三个人从院门外走进来。 唐通仿佛不见,一仰脖子,将那杯酒痛痛快快喝下去。 月光满地。 花草和树叶的芬芳在月光里叹息。 秋已至。 夜已凉。 月正圆。 心呢? 心是不是还在跳动? 血呢? 血是不是已经凝固? 孤蝉明月夜,凄凉独自吟。 为什么孤独? 为什么凄凉? 是不是在思念亲人? 是不是在叹息生命苦短? 院子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院墙上露出一张张弓弦。严星立的人已经按他的部署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别说是人,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从院子里飞出去。 月团圆,人团圆,仲秋把酒意缠绵。 这是谁说的? 离人落花两相映,明月对影成三人。 这又是谁说的? 缠绵么? 别离么? 生么? 死么? 唐通淡淡看着严星立:“你终于来了。” “我早就该来了。” “你当然不是来品茶。” “当然不是。” “没有一点缓和余地?” “一点也没有。” “我不会束手待毙。” “你不会。” “我长着两只手。” 严星立看了看胡一刀:“我们却有六只手。” “我不是被吓大的。” “没把握我也不会来。” 唐通猛地站起,怒目圆睁,仿佛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纵声长笑,笑声直透重屋,响遏行云:“唐通就是唐通!我不想死,有谁能耐我何!” “你找死!”严星立大喝一声,双手一合,“啪”“啪”拍了两下。 他的手下早已经训练有素,本应该立即蜂拥而进,可外面竟然毫无动静。严星立脸色立即灰白不堪,就像掉进陷阱的野狼,整个人都有点委顿。 胡一刀一点点慢慢抬起头,居然也就象严星立刚才那样双手一合,“啪啪”拍了两下。 一长又一短。 门口立即闪出一个人。 这个人居然会是冷冰。 严星立大吃一惊:“你。。。。。。你怎么会听胡一刀指挥?” “因为我本来就姓胡。” “你是胡一刀的人?” “我叫胡庆,胡一刀是我叔叔。” “你不是被胡一刀砍头了么?” “没有头的人谁也认不出来。” 胡一刀冷冷地:“严庄怎么样?” “严庄太大,大火也许到两天两夜后才会完全熄灭。” “人回来了么?” 胡一刀话音一落,伍雪雪就从门外缓缓走进来,那样自然,那样飘逸。客厅还是老样子,各种家具仍是那么亲切,甚至连上面的油漆味也还是那么熟悉。这是她的家,她自己的家。她的丈夫就在那里看着她,她终于回到家,回到丈夫身边。 唐通伸出手,伍雪雪紧走几步一下子握住。 泪水顺着伍雪雪白皙的面颊流下来,她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唐通。 执手相看泪眼, 竟无语凝噎。 德叔一溜小跑进来,泪水濡湿了胡须,面上却带着开心的笑容,德妈颠进来,小心翼翼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壶酒,三只杯,四碟小菜。 几个人团团坐下。 一个人有斗志就有力量。 严星立已无斗志,他在唐通和胡一刀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胡一刀看着唐通:“我,严星立和雪儿本来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知道。” “严星立很爱雪儿。” “我知道。” “我也很爱雪儿。” “我知道。” “为了雪儿,严星立找过你,我也去找过你,你是不是很生气?” “为爱而战,无可非议。” “你知道严星立决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你事先已将一切准备好。” “他来他就败。” “我们已经胜利,我们得干一杯。” “胜利的滋味毕竟耐人寻味,我们当然得干一杯。” “这杯酒你一定喝得不后悔。” “我当然不后悔。”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本来就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严星立已经彻底失败。 唐通呢? 唐通是不是已经胜利? 胡一刀倒了满满一杯酒,双手举起递给唐通,唐通接过,一饮而尽。 胡一刀看着唐通喝下那杯酒,眼光忽然变得很古怪,就像一个猎人看见自己枪口下的猎物。 唐通放下酒杯,还没来及说话,忽然眉头一皱,双手立即捂住肚子。 胡一刀不紧不慢:“你将一切都算得很好,可惜你还是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你不该把雪儿送到我那里,一点都不该。” “你。。。。。。”唐通眼里闪过一抹悔色,悲怆而凄凉。 “雪儿在我那里十几年,我也看了她十几年,你不知道她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实在忍不住喜欢她。” 唐通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滴下。 “每当我看见她一举手一投足,心头就按捺不住激动,我太喜欢她,我一定要把她夺到手。我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我不能没有她。”胡一刀真情流露,言语中情意殷殷。 唐通瞪着胡一刀:“我无话可说,但心犹不干,你是怎么下的毒?” 胡一刀阴冷地笑:“你为什么不问问德叔德妈?” 德叔不住后退。 德妈脸色苍白。 伍雪雪发觉有异,大叫一声,猛地扑过去,伸手向胡一刀脸上抓去,胡一刀头也没回,一掌将她震飞出去。 伍雪雪尖叫飞起,唐通倒在椅子中。 唐通双目圆睁,嘴里已经说不出话,他想抬手,手已抬不起来,一片绝望从他眼底慢慢扩散到整个脸部。 严星立刚想挪步,冷冰一声呼哨,窗户被砸烂,几十只弓箭的箭尖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胡一刀瞪着严星立:“你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只没有脊梁的死狗,我不想杀你,你别逼我。” 说完这些话,胡一刀不再看他一眼,伸手从腰里抽出一柄匕首,慢慢地,一点点刺入唐通心脏。 唐通满眼不相信,挣扎着看着胡一刀:“你好。。。。。。” 鲜血飞溅。 唐通大叫一声倒下去。 一片乌云遮住月亮,大地暗下来。 * * * 严庄被一把火烧成一片废墟。 胡井也已经被一把火烧成废墟。 胡井废墟下的地道里现在有许多人。 唐通和唐啸天对面而立。 唐通什么也没有说。 唐啸天居然什么也没又问。 伍雪雪一步步走到唐啸天面前,伸出颤抖的手去抚摸唐啸天面颊,唐啸天的泪水顺着娘的指尖流下来。 婉儿投入唐通怀抱,泪湿衣衫。 唐通将目光移到风四娘脸上,仔细打量,风四娘不好开口,臻首微颌,脸飞红霞。 伍雪雪走过来,将唐啸天的手放到凤四娘手心。 大家一一坐下。 唐通看着唐啸天:“我和你胡叔叔有难处,想必你也不会生我们气。” “天儿不会。” “你知不知道严星立?” “听爹爹说过,可我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 “你当然想不通,因为严星立不是一般人,开始我也没有想到僵持这么长时间,等我发现的时候,严星立羽翼已经丰满,不但各大门派都有他的卧底,竟连我身边的人也被他收买不少,我们只好改变计划,因为严星立的野心本就是整个武林。” “你们为什么放过他?” “因为那天去唐家堡的严星立是假的。” “你们互相残杀就是为了消除严星立戒心?” “是。” “胡叔叔那一刀是假的么?” 胡一刀:“那一刀却是真的。” “下一步怎么走?” “我和你胡叔叔这些年也没有闲着,为了武林安危,我们也该行动了。我们已经将严星立三十六分舵的情况摸的一清二楚,我们要趁其不备来个一网打尽。” 唐啸天:“好!” 叶飞:“好!” 金无畏:“好!” 后记 人生是漫长黑暗一丁点儿的闪光,时光如梭,爱他人,爱自己,用爱将人生有限的空间填充,你会活得踏实,活得无悔。 爱是永恒!! ——全书完—— 2008年1月15日于中国。河南。南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