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劫之我不争爱》 隐瞒1 “姐姐,外头风大,进里屋安歇可好?”身后传来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声音,我知是贴身丫鬟尘儿。 “没事。我等会再进去,你先去休息吧!”望着残缺的月牙,我没有回头去看她,淡淡地说。 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架空的北玥王朝已经十三年了。那时,“我”才五岁,高烧三天不退,让爹娘担心得寝食难安,爹爹说古寺的方丈曾为“我”卜了一卦,卦象居然难住了方丈。方丈当时捋着花白的胡须,皱眉只道:“怪哉,怪哉,此卦贫僧见所未见,令爱五岁有一大难,此难又是个转折点,”方丈混浊的眼睛变得深邃起来,严肃道,“此女可以兴国,亦可亡国哉!”爹爹闻罢惊得道不出一句话。 这番话,深深扎根在爹爹心里。爹爹认定,自古可兴亡国的女子,必是绝色佳人。他怕“我”会卷入这个漩涡,于是辞官告老还乡,在老乡黎殷做起商贾,富甲一方。“我”闺名凌璃漪,在家排第三,上有两位哥哥,大哥凌城经商承父业;二哥凌际在朝为官,文武双全。爹爹辞退,并让我从小穿男装,是为了隐瞒我的女儿身,让我将来有个平稳的生活,能躲过任何是非。 我暗自心惊,那方丈的话已应验了前半部分,五岁一大难,其实是生死劫数,奇在凌璃漪死而复活,竟是我附在她身上。这是他们想也想不到的。我并不敢道破,我坚信他们不会相信,也会觉得荒谬。 六岁那年,随爹爹外出,在难民移迁的路上看见一个瘦小单薄的小女孩坐在一个死去妇女身边哭泣。我心生怜悯,拉着爹爹走近那小女孩,牵起她脏兮兮的小手轻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她只是睁着泪眼警惕地打量我们,许是见我与她年龄相仿,又是亲切微笑地同她说话,才怯生生地说:“我叫尘儿,四岁。”之后哭着喊娘。我知道她的母亲已逝,见她无依无靠,向爹爹要了她。 尘儿伴我长大,情同姐妹。 隐瞒2 十岁那年,她替我梳发,我转过身,拿过她手上的玉梳,拉她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带着笑意说:“尘儿,你自小一直陪在我身边细心照顾我,我们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不如我认了你这个妹妹可好?” 话一说完,尘儿骤然站起,既一脸感动也慌乱地说:“小姐,万万不可。” 见她如此,我微敛笑意,认真道:“有何不可?难道尘儿你看不起姐姐吗?” 我投出的这么说一句话,尘儿一听泪珠子嚯的一下落了下来。我掏出手帕,收起严肃的语气用手帕为她拭去泪水,柔声问:“怎么就哭了呢?姐姐只是想认你这妹妹。不哭了。” 尘儿没有再流泪,只是抽泣感激地说:“姐姐待尘儿亲如妹妹,尘儿心里是知道的。尘儿年幼丧母,亏得遇见了小姐和老爷,您们都是心善的好人,若不是您们收养了尘儿,恐怕尘儿早就随母亲去了。小姐的好意,尘儿很是感动。但尘儿只想好好报答小姐,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我嗔笑道:“傻丫头。我不是要你报答我。姐姐也很感激,一路有尘儿伴着我悉心照顾我,我才不会孤单寂寞。” 我拉着她重新坐下,建议说:“既然你执意如此,不如人前你仍称呼我为小姐,人后你喊我姐姐,可好?” 尘儿含笑点了点头。 其实,爹爹认定的居然是正确的。看着铜镜里的我,虽是模糊不能看清,但我知道这张脸越来越清秀,越长越国色天香。我心知肚明,这张脸会倾国倾城。每每尘儿替我梳妆,都会很惊羡地说:“姐姐,你越来越美了,连尘儿的魂都被你勾了去了。” 秀眉微蹙。我知这不是件好事。 每次外出,我都是男妆。人们都说凌老爷有三位公子,长得是一表人才,其中最俊的是凌家三公子凌唯。凌唯,是我自取的男儿名,若是男子,凌璃漪此名不合适。 尘儿赞赏的那番话,像一块石子投入水中,荡起的只是涟漪。可是,每次走在路上,都会吸引一大群花痴,连那些男的看得都忌妒欣羡,于此,我心中的不安更强烈。这些相比尘儿说的,不亚于我看见原子弹爆炸那样震惊。所以,我尽量避免频繁外出。 呆在家里,我大多时候是穿女妆的,我不怕仆人到处道破,因为那些人是爹爹精心挑选的,大多是爹爹有恩于他们。爹爹曾严肃在他们面前说过,若是有人在外道破我的女儿身,下场将会凄凉。这是威胁。不威胁是不行的,因为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是纸,总有捅破的一天。爹爹是深知这个道理的,但他还是希望隐瞒得越久越好,最好是一辈子。 从师1 既来之则安之。五岁那年高烧退去之后,我让爹爹为我请了慕容老师教我琴棋书画。生活在古代,女子几乎是无任何地位可言,嫁得好也未必是件幸福的事,在现代我粗略学过。借此机会,我一心要学精这些,或许会是个出路的,也算是本事。既然要学,那么就要学到最好,还要有名师指点。 慕容老师是天下有名的人,难得的是她淡泊名利,隐于深山竹林间。爹爹花重金聘请慕容老师,但多次被她拒于门外。她只道,若是我与她无缘,即使重酬她也不收,若是我与她有缘,就算分文不取,她也会将毕生所学授于我。我听爹爹复述慕容老师的那些话,对她心生好感,特地让爹爹携我去登门拜访。慕容老师一见我时惊愕了一下,之后她考我一些知识,幸好那些知识我在穿越前涉猎过,所以不是很难。慕容老师当时笑开,当着爹爹的面说:“令爱小小年纪聪颖过人,我考的知识是我用了三年时间绞尽脑汁悟出的,想不到令爱回答得头头是道。这孩子,我是收定了。” 十年,我师从慕容老师。 有一天,慕容老师抱着古琴款步行于醉竹亭,我正好在亭内吃茶。我起身道:“师父,怎么来了?快快请坐。” 慕容老师小心翼翼地把琴轻放于石桌上,优雅地坐下,轻抚着古琴。我泡了一杯毛尖茶,茶水飘香,拿至老师面前,说:“师父,请用茶。”坐下后问道,“师父来此找我何事?怎么不吩咐紫荆来醉竹亭唤我,要您亲自从悠兰阁步行于此寻我?” 慕容老师轻抚着古琴上镂刻的梅花,古琴乃五百年沉香木制成琴身,琴囊则是用玉帘巾单、缩丝制成。我看见她眼神里有着深深的眷恋。 我轻呼声:“师父。” 她抬起头,淡淡地笑着说:“璃漪,为师没什么好教给你了,十年间,我已把我毕生所学所悟授于你。你悟性高又聪颖,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你是我第一个弟子,也是最后一个。如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实在没理由再留下来了。为师我本厌倦红尘,向往深山竹林的清幽无虑。十年前,见你深得吾心,我破例收你为徒。我来此是为了道别。”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有聚有散。毕竟我们日夜相处了十年,师徒关系其实是虚名,我们更似忘年交。 我一听慕容老师的话,眼泪骤然流下,啜泣地叫了声师父。 慕容老师用手拭去我的泪水,笑出了声。那笑声,像溪水流淌般舒心。她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一丝忧伤,一瞬而过,换上满满的幸福与眷恋的笑意道:“傻丫头,有聚总有离别的一天。我们能相聚,便是种缘份。我珍惜与你相识的十年,十年,我在你身上学到了对生活的热爱,这种热爱,曾被我遗弃了二十年。我很感激你让我重新找回这种感情。”她又抚上古琴,对我说,“这把古琴,伴了我二十年。离别时没什么送给你,这把古琴送给你当个念想。见琴如见人。” 从师2 这把古琴,我想是有历史的,因为慕容老师是个有故事的女子,虽然她从未向我提及过。她每次望着那把古琴时,眼里含着深深的疼痛和眷恋。什么都可以骗人,唯独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感是骗不了别人的。 “不。我不能收师父如此贵重的礼物,这是师父生命的全部,师父您是说过的。”我急道。 “璃漪。若说二十年前古琴是我生命的全部,我依旧可以这么认为。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古琴只有遇上它真正的主人,才能发出天籁之音让人销魂。它已不再属于我,你是它真正的主人。只有你,古琴才能有魂。希望你能收下为师的心意。”慕容老师把古琴移至我眼前。 噙满泪水的眼,望着古琴再次落泪。我用袖口抹去泪水,抬头微笑,用最好看的笑靥深深望着师父,手抚上古琴的弦,道:“师父,弟子没什么好回报您。不如我用此琴,为你抚一曲送别,可好?” 师父点了点头。 音律从指尖流泻而出,眷恋不舍,情意绵绵。伴着琴音,开口清唱: 清和节当春,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霜夜与霜晨。遄行,遄行,长途越渡关津,惆怅役此身。历苦辛,历苦辛,历历苦辛宜自珍,宜自珍。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依依顾恋不忍离,泪滴沾巾,无复相辅仁。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参商各一垠,谁相因,谁相因,谁可相因。日驰神,日驰神。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先已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辚?能酌几多巡! 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尽的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抚琴毕,慕容老师微愣,转而发自内心地笑道:“璃漪,此曲真乃曲中精品。曲妙词妙你的唱腔更妙。哈哈,这是为师今生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那年我十五岁,及笄。 提亲 残月当空,清风撩起青丝缠绕双眸,夹着些许凉意袭来。 感觉身上传来一阵暖意,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拉着红披风披上我的两肩。 我回身看着尘儿,她穿着浅绿色的纱裳,微风拂动下轻摆,清秀可人的容颜写满了关心。我是忘了这丫头了,陪我赏月到深夜。她应该也冷了吧? “我们安寝吧。明天我还要陪大哥去绸布庄。” 从绸布庄回府的路上,马车缓慢地行驶。我倚着车厢,马车轻轻晃动,像是个摇篮,我慢慢有了睡意,眼皮阖上又微微睁开。 “姐姐,你清瘦了,这阵子你一直帮大少爷料理绸布庄,都没好好休息。我回去炖补品给你好好补补。”尘儿陪着我,轻声细语地说,怕太大声会吵到我。 我困乏地看了她一眼,靠在她瘦小的肩膀上,呢喃道:“尘儿跟着我到处跑,也瘦了……回去,也要补得壮壮的……”说着说着,阖上眼皮睡着了。 好像只闭上眼睛没一会,马夫“吁”的一声,马车骤然向前倾,我惊醒,睡眼惺忪。 “姐姐,醒醒,已经到了。” 尘儿扶我下了马车,走到大堂,见爹爹正送一位中年男子出来,我恭敬地掬了一礼。 那男子上下打量了我,满意的神情,对爹爹说:“这可是令郎凌唯?” 爹爹道:“正是。” 那人惋惜地叹了口气说:“在下告辞了。” 待他走后,我问道:“爹爹,那人是干什么来着?” 爹爹捋着胡须看着我笑道:“人家是来为他女儿说媒的,还不止他一个呢?” “说媒?谁?不会是我吧?”好奇,有点玩笑地问。 “哈,女儿真聪明,来的都是为了你。他们见你十八岁了,长得英俊,你哥哥们都已娶亲,自然是你。”爹爹转身向大厅走去。我也跟着进去。 “那爹爹如何回绝?”我觉得有趣极了,若他们知道我是女儿身,还不尴尬到吐血。 “爹爹跟他们说你与爹爹至交好友的女儿早定了娃娃亲了,他们也就讪讪地回了。”爹爹呷了一口清茶后说。 原本认为是个玩笑,但是,不管我如何隐瞒伪装,究竟是女扮男装,终有一天是瞒不过的。忧心忡忡,心有点混乱无措。 误闯 府中日子悠闲,我喜欢在花园弹琴。尘儿今早为我挑了件浅红纱衣,绾了简单的发髻,只插了根通透的玉簪。浅妆。看着镜中人,连我自己都惊艳不已。我抱着古琴同尘儿来到花园的梨花树下抚琴,纱衣轻扬。 “姐姐,你快来看,梨花居然秋天来了,我还从没见过呢?”尘儿乐得眼眯成月牙儿,一手拉着我的衣袖,一手指着梨树说。 我顺着尘儿的指尖抬头仰望一树梨花,梨花缀满枝头,如云似雪,夹带青苗,煞是美丽,而且赏心悦目,花香飘溢。 我纳闷道:“这梨树怎么花开二度,还开得比以往美?” 尘儿喜道:“肯定是姐姐要有喜事了。姐姐一直在树下弹琴,梨树显灵暗示姐姐。” 显灵?迷信。摇了摇头,笑着说:“梨花再美,萧瑟秋风中,也绽放不了几天。” 坐在梨树下,面朝碧水湖弹琴,悠扬舒心。梨花如柳絮般飘落在古琴上,飘落在我的头发衣裳上。 “姑姑,姑姑……”一曲终了,便听到远处喊我的稚幼的童声。 回头望去,四岁的侄儿正往我这跑来,红润的圆嘟嘟的小脸,头戴小绒帽,脚踝的铃铛一起一落清脆地响着。我蹲下身子,张开双臂,笑着说:“嵩儿,来这边。”小家伙扑到我怀里,我一下子就把他抱了起来。 大嫂轻提裙摆匆促走来,摸着嵩儿的笑脸嗔怪道:“这孩子,怎么可以老缠着姑姑?姑姑正在弹琴。来,娘抱。” 嵩儿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嘟着小嘴巴,抱着我脖子的手收紧了。 我笑道:“嫂嫂,没事儿,我刚弹完琴,正好陪嵩儿玩玩。” 大嫂浅笑:“这孩子是宠坏了,平日好动调皮。奇怪,怎么到姑姑手里他就安分了?” 我微笑不语,放下嵩儿,逗他玩。 尘儿突然薄怒道:“站住!你是谁?在这里乱逛什么?” 一个惶恐的男声响起:“小的该死。老爷让我去济楼找管家。我是新来的,领路的人刚才有事走开了,我不认得路。” 我闻声望了过去。那是个约摸二十岁的小伙子,古铜色的皮肤,高挑清瘦,老实憨厚的模样,跪着惶恐不安。 我站起身说:“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站起身来后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下子愣在那里不说话。 尘儿怒斥:“小姐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那人脸红到耳根,支吾地说:“小的……小的叫子点。” 我淡淡地说:“尘儿,别吓着人家。你领他去济楼,让管家带他认下路。”“是,小姐。” 二哥 尘儿领他下去没多久后,二哥风尘仆仆地沿着走廊过来,大嫂抱起了嵩儿。二哥未走近,我便开口道:“二哥,怎么突然回来了?” 二哥同大嫂打过招呼,溺爱地摸着我的头发:“一年不见,妹妹越发出落得美丽大方了。二哥回家,妹妹难道不欢迎二哥吗?” “二哥说的什么话,我可是一直盼着二哥回家。只是你不是公务繁忙吗?怎么抽得开身千里迢迢回来了?” “我这次回府只能呆上两天便走。陛下许我回家一趟,这个春节怕是无法同家人一起过了。”二哥无奈,又有点生气。 大嫂见我们有话聊,带着嵩儿回去。 我拉着二哥坐在梨花树下,疑惑问:“二哥,你怎么了?怎么生气了?” 二哥沉默,我关切地望着他,他看着我的眼睛,怒道:“陛下昏庸,那­;烈律国两年前新君登基,虽然年年向我朝进贡,不过表面奉承掩人耳目。实际上近几年烈律国兵马渐多。我上奏劝陛下派兵攻打。可气佞臣干政,陛下又好美色,烈律国逮着陛下这个弱点给陛下送去十名美女,把陛下迷惑得团团转。陛下声称打仗损民伤财,烈律国安分不进犯,我们不应出师无名伤了和气。想不到一向意见不合的丞相与孟将军这次居然合拍。”二哥怒火中烧,起身握拳往树上击去。 二哥官居正二品,丞相是一品大臣,孟将军从一品,军权握在孟将军手中,皇后乃孟将军之女,深得君心。丞相之女虽为贵妃,但丞相的权势稍弱。孟将军心高气傲,炙手可热,朝中大臣一半多是拥护他的。可见二哥在朝如履薄冰。 我心生担忧,“二哥,这番话切不可道于旁人听。若是被朝中人听到,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二哥背脊僵直,低沉道:“二哥知道。只无人述说,在妹妹面前倾吐发泄。” 拉了二哥宽大的袖口,“二哥,在朝为官,伴君如伴虎,现在把持朝政者野心勃勃,朝廷险恶,妹妹劝二哥辞官。这可保哥哥一命。我只愿二哥平平安安就好。” 二哥转头看着我,脸色渐渐柔和,转而望着湖水一言不语。 识破1 茶韵小筑。 小木屋里,紫纱帘轻风浮动,如云舒卷。阳光柔柔的暖暖的,穿过梧桐叶的缝隙,投在晨雾打湿的泥土上,细碎斑驳。 红泥小火炉上泉水“咕咕”地沸腾。茶叶在茶盏里翻动舒展,象牙白的陶瓷茶杯上飘溢着茉莉花的清新。 闻了下,呷了一小口,满足地微笑。 “紫荆,尘儿那丫头去哪了?一早上没见她。”品着茶悠悠地问。 “尘儿姐姐说小姐爱吃桂花糕,今早去摘些桂花了,估计现在在厨房。”紫荆熟练地把装泉水的壶提了下来。 “你也坐下来吧!陪我喝茶,一个人喝怪无聊的。” “是,小姐。”紫荆稍微犹豫了下,但还是恭敬地坐了下来。 梧桐叶携来风声。 “小姐……小姐……”是尘儿的声音,远远传来。急促,慌张,不安。 好像夹有啜泣声,努力控制的样子,别扭诡异。 心咯噔了一下。 急忙起身,大步迈出小筑。 圆形拱门,尘儿神色慌张地朝我小跑而来,跌跌撞撞。粉红色裙角粘了泥土,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微薄的汗。 心又咯噔了一下,高频率跳动着。手捂住胸口,仿佛心随时会跳出来。从没见过她如此刻的模样,有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么了?”我微怔,声音居然嘶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试探地问道。 “小……小姐……”尘儿喘吁吁地叫了我,发红的眼眶泪水涌上,望着我不到两秒泪珠子一滴一滴地滚了下来。 我怔住了,手指搅着衣裳。 “尘儿姐姐,怎么哭了?”紫荆急忙掏出手帕为尘儿抹泪。 尘儿抓住紫荆的手臂,脚软了一下。 “倒是怎么了?快说。”我怒吼。 “小姐……有人道破了小姐的身份,选秀的两位大人闯上门来了,拦不住,现在在大厅。”尘儿泣不成声,“小姐……这可……怎么办?” 天啊!还是瞒不住,为什么?终究这层纸还是捅破了。怎么可能?是谁?在外泄漏了我的女儿身? 纠结。 甩了尘儿和紫荆朝大厅跑去。“小姐,别去。”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阳光被飘浮的云朵遮蔽,阴影把我包裹了起来。 识破2 大厅在眼前,我放慢了脚步。在门外喘着气,呼吸却像羽毛般轻。 “我们已经见过令爱女扮男装的模样,所以你最好不要玩花招耍我们。”倨傲,得意的声音,“凌老爷,你当过官的应该心知肚明,任何人都不能干涉陛下选秀。”脚步声响起,之后安静。“所以,就算是二公子身居高位,也要遵旨。”趾高气扬里带笑,异常刺耳。 “你们欺人太甚。”爹爹愤懑厉声道。 “哈……哈哈……”两人大笑,其中一人拖长声音,“那又如何?你又能拿我们如何?” 透过细长的门缝瞅到那两个人的侧脸,顿时心里残存的侥幸全跑了。那两个人,我的确见过,那天去绸布庄,他们直盯着我看,猥琐猜疑。我当时没去细想。没想到居然找上门来了,还那么嚣张。我气得咬着嘴唇,心一横,豁出去吧,已经到了这地步,挣扎也是徒劳。 背脊僵硬,握紧拳头。抬脚迈进。 “是不能如何。”冷漠斜睨他们,冷冷笑着说,“两位大人,选秀我们干涉不了。但是,不知是大人们官位高呢?还是我二哥的高?”气愤抬起右手,指着他们怒斥,“你们私闯民宅不说,还敢对二品官员的父亲无礼。你们说,这,我二哥是否治得了你们?啊?” 两人看着我微怔,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降到冰点。眼神惊艳,贪婪。 我皱起眉头,甩袖走向爹爹。冷漠看着他们。 另一个诡异地笑着,“那就请小姐半个月后进宫吧!”说完拂袖而去。 定局1 两位钦差踏出大厅。爹爹抓起茶盏,朝门口摔出,碰到红木窗,“嘭”地碎裂,茶水渗出。碎片闪过一瞬的银光,讽刺地在我凝望下昭示着。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摆明是逼婚,跟恶霸没什么区别。”爹爹浑身颤抖,面部紧绷,太阳穴青筋突兀。 我呆愣了,随即只见爹爹跌坐在椅子上,脸色铁青:“漪儿,漪儿……如何是好?”失魂落魄绝望而深深地看着我。像老枯树皮的右手掌捂上双眼。 混浊的泪水沿着脸颊滚下。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哭泣声。风声呼啸。 “老爷。”颤抖的轻唤。“嘣”的一响。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焦急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回神。瞥见娘晕倒在门口。 “娘……”我忙跑过去,掐了她的人中。 “夫人,你醒醒……”爹爹轻摇晃娘,担忧悲伤。 娘睁开眼睛,泪水涌上,抓紧爹爹的手臂颤抖虚弱地问:“是不是选上了?” 一地狼藉,我的发呆,爹爹的哭泣。这些,怎不让娘猜到呢? 爹爹点了点头,眼神哀伤。 娘抚着我的脸颊,流下了泪:“我苦命的女儿。” 紫荆扶着尘儿出现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哭了。 这两天,不管是父母兄嫂还是仆人,看着我的眼神带着怜惜,使我觉得很不舒服。待我比以往更好,我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 定局2 天蒙蒙亮。静谧。晨露湿了土地,湿了我的心。 一夜难眠。铜镜里映出一个憔悴的人儿。 “尘儿,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受不了府里的氛围。”淡淡道,眼眸安静如水。 尘儿双手托着月白色长衫,铜镜里照着她的清秀可人。 我皱起了眉头。现在,有必要再穿男装了吗?恐怕那个人揭我身份之后不消一个时辰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否则也不会连钦差都找上门来。 “尘儿,帮我拿件橙色纱裙吧。以后就只穿女装。”我看着铜镜里的人儿回身。尘儿每次跟我外出也是女扮男装,所以不会有人认出我们来的。 尘儿为我绾了舒心的发髻,看起来很柔美。但是这张脸。我还是­;;蒙上乳白色面纱。眼眸透着灵气。 从后门来到街市。熙熙攘攘。耳边充斥着买卖吆喝声,很是热闹。 尘儿相随于旁。突听有人说:“听说,选秀的钦差在我们黎殷选了凌老爷的千金了。” “千金?凌老爷不是只有三位公子吗?怎么多了位千金?”疑惑的老妪声。 有人吃惊道:“你居然还不知道,凌老爷的三公子自小是女扮男装的。听他府上一仆人说,三小姐绝色倾城。我原本还不相信,认为那个仆人说醉话胡言乱语……” 有一女声急急插话进来:“就是就是,我原也是同你这样想。直到钦差钦点了凌小姐我才信了。” 有一男子道:“我就说嘛,怎么有男子生得像凌三公子般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的?” 有人道:“臭屁,你还不是那仆人道破才这么说的。当初还不是忌妒人家三公子,噢不,是三小姐把你家娘子的魂勾了去。” 他人哈哈大笑。 那人恼羞成怒:“还说我,你不也一样。” 那老妪道:“三小姐竟如此美吗?连扮成男子都让男子忌妒?” 有人道:“岂止美,是简直比仙女还美。听说钦差见了三小姐后愣了。” 老妪哦的一声。 尘儿面露忧色望着我。我安静地听下去,好像在听别人故事。 一男子惋惜道:“可怜了那三小姐。比其他秀女还漂亮的话,就替那两位钦差提供了升官发财的机会。” 一女子道:“你懂什么。若是被陛下选上了,那就是娘娘了,那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也求不来的。” 议论声八卦声越来越多,我已无心再听下去。人家的悲哀,竟成了他人茶后的笑谈,越是悲哀的事,人家越是感兴趣越是聊得起劲,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一样。 看来,外面也没有一片安静的地方让我静静待着了。我慢慢地往府上走。 尘儿紧随着,不安地叫了声“姐姐”。 或许,有些事,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只是时机未到罢了。既然避免不了,我又何必逃脱?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不如我走一步算一步,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释怀了很多。嘴角微扬,眼角溢出笑意。安慰尘儿道:“放心,我没事。” 处罚1 我和尘儿回到茶韵小筑品茗,山泉水刚刚烧开,只泡了一盏茶,就听紫荆呼喊“小姐,小姐……”之后来到我面前,一脸开心。 我闻了闻茶香,品了下悠悠问:“怎么了?难道有什么喜事不成,把你乐成那样。” 尘儿也好奇地看着她。 “小姐,老爷查出那个出卖小姐的人了。” 微怔,放下茶杯看着紫荆。刚开始我确实很气愤,想把那个仆人揪出来。可是,现在呢?捅破了,进宫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揪他出来又有什么用呢?严刑拷打解气吗?又有那个必要吗?难道惩罚了别人,就能让自己痛快了吗?没有,我没有。与其记恨,不如淡然。既然是天意,我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尘儿骤然上前拉着紫荆的柔荑,怒气冲冲地急道:“那人是谁?快告诉我,我一定要替小姐出气,好好教训他。” 紫荆从没见尘儿生气成这般模样,背脊微僵了一下,有点发愣。尘儿见她吓着紫荆了,柔声道:“好妹妹,快告诉我听。” 紫荆望着淡笑的我,才开口道:“那人是老爷新招的仆人,名叫子点。” “啊!怎么会是他?”尘儿惊讶,显得无法相信。回头望着同样惊异的我,“小姐,是那天那个闯入花园的人,天啊!怎么会是他?”气愤道,“可恶,看他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居然做出伤害小姐的事。简直无法原谅。” 虽然不想追究这件事,但我还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紫荆,说下去。” “是,小姐。那天老爷放了我们一天假,子点和几个朋友去酒栈聚会,喝醉了酒,借酒醉说小姐美若天仙。酒栈的人听罢个个都不相信,都说他说醉话。岂知那子点一听人家不相信他,居然起誓。大家就半信半疑了。之后慢慢传开,说三公子凌唯是女扮男装。”紫荆有些发怒。 “这事怎么那么快传到钦差那了?他们不是刚到黎殷吗?”尘儿疑惑。 紫荆气愤道:“都是子点那厮口无遮拦,偏偏两位钦差当时刚到在酒栈落脚休歇,给他们听了去。”咬牙切齿说,“可气,钦差居然暗中在小姐去绸布庄的路上观察了小姐。”突然哀伤地看着我说,“老爷才找不出法子可以不让小姐进宫的。” 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偏偏就发生了,还让人措手不及。我想,若是钦差不知道我穿男装的样子,爹爹会一口咬定那是流言。却未曾料到钦差狡诈得很,抓了把柄,让爹爹无言以对。 在古代,皇宫就是战场。看了很多宫廷剧,那些女子勾心斗角玩尽手段心机,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却是暗流重重,即使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还是会掉进他人设下的圈套。所以,后宫是个无硝烟的战场,争的是权力地位。但是,宫里女子少之又少会去得到帝王的爱。帝王是不能专情,也是不被允许的。她们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地位,只有高地位,才能保得了她们的性命和权势。 处罚2 紫荆喜道:“小姐,那子点招了。老爷现在在大厅用家法惩罚子点呢。真好,为小姐解气了。” 我一听站了起来,爹爹很少用家法处罚下人,只有怒不可遏时。我急忙小跑去大厅。 尘儿以为我很开心,跟在我后面乐呵呵地说:“姐姐,这次可以出气了。” 我怒斥:“谁说我生气了。他只不过是酒后失言,谁不会酒醉乱言。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做人要有宽恕的心。” 尘儿看着我的怒容,说:“小姐,对不起,我错了。” 我看了她一眼,又加快了步伐。 大厅拐角处,凄厉的喊声刺耳。 至大厅门口,手扶着门框喘着气。子点被人按在长板凳上,两根粗重的木棍往他屁股上打,鲜血淋漓。 “住手,快住手。”我急道。 两个持棍的停了。环顾了大厅,才发现聚了很多人,每个人脸上既是气愤也是泄愤的痛快。 “漪儿,你来得正好。这个卑鄙的小人,泄漏你的身份,爹用家法处罚他……”大哥指着他,狠狠道。 这番话,听着难受。我是现代人,虽穿越到古代生活了十三年,有些东西受古人影响被古人同化,但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无法改变,譬如,人权,自由。难受地咬着嘴唇。 大哥话未说完,我凝视爹爹说:“爹爹,放了他吧!” 众人诧异,呆楞,有的像是下巴脱臼般合不上了。鸦雀无声,子点痛苦的呻吟异常清晰。约过了两分钟,大家交头接耳,显然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子点出卖了我,我却放了他? “漪儿,这……”爹爹迟疑道。 我走了进去,白色纱衣无风自动。 “爹爹,放了他吧!还记得那卦吗?既然是天意,就算他不说,终有一天还是会应验的。”我见爹爹眼神柔和了些,知道他在动摇,继续下药道,“爹爹一向行善积德,女儿不希望爹爹为了我去做这样的事。再说,方丈不是曾说我自有贵人相助吗?爹爹放心好了,就算是女儿进宫了,女儿也保护自己的。” 爹爹沉默了,怜爱地看着我,对子点严肃道:“小姐替你求情,老夫放了你。”对管家说,“老程,给他这个月的工钱,辞了他。” 子点流了泪,红着眼眶虚弱地哽咽道:“老爷……小姐……小的该死……”昏厥了过去。 人命 子点昏厥之后,爹爹命人好生照顾他。我才回了静月阁。 翌日清早。露水粘附在针尖般叶子上,圆滚滚的,仿佛叶子上长了珍珠,晶莹剔透。一滴小露珠滑到另一滴小露珠上,于是聚合着滑到叶尖,像调皮的小猴悬挂着树枝,终于松开落到泥土上。月季花瓣也缀些露珠,越发显得娇羞柔美。 空气清香。 舀在手心里的水,穿过指缝,急剧地落在月季花瓣上。水,慢慢流失,从修长的指尖滴落。 “姐姐,我好生奇怪。”尘儿接过我手上盛水的容器。 “哦,怎么说?”我笑赏着花儿问。 “姐姐快进宫了,怎么一点也不担心紧张或是憧憬兴奋?好像一切与你无关。” “说不担忧是假的。但没什么是值得憧憬的。我只希望能在后宫自保。”叹了口气,“进宫了再走一步算一步吧。” 阳光柔和,却有点冷。 “对了,大哥今天为嵩儿请了启蒙老师,开始上学的第一天。我们去看看吧!”稍微整理下衣裳。 镂空的长廊,迂回,池水环绕,满池荷叶已经枯萎蜷缩。萧瑟冷清。 有几个仆人一脸慌张恐慌,步伐急促。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拉着一个女仆问。 她望了我一眼,恐慌的脸惊愕了下,支吾说:“小姐,今早有人发现子点在房间悬梁自尽了。” 骤然耳朵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啊!小姐,你抓疼我了。”女仆痛得皱眉。 我松开了手,却脚软了一下险些跌倒。尘儿忙扶了我一下,担心道:“小姐。” “怎么可能呢?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可能?那么憨厚的人。”我喃喃自语,朝着聚集仆人的地方踉跄走去。两个人抬了子点的尸体出来。僵硬笔直。 我呆愣在那,脑袋一片空白。 大哥也在那,走过来说:“妹妹,回去吧。你是快进宫的人,别粘了晦气。” “什么晦气,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我怒吼。第一次对大哥发起脾气,大哥愣了下。 “小姐。昨天子点回来后一直口里念叨着他对不起老爷小姐。没想到他昨晚就自尽了。”一个与子点年龄相仿的仆人哀伤地说。 原来,人命可以那样轻贱。我并不怨恨过任何人,也没责怪他,为什么要选择以死谢罪呢? 义妹 恍惚地回到静月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好几天,连爹娘来看我都被我拒之门外。梦里,一会是子点僵硬冷冰的尸体,一会是慕容老师刻在我肩上的梅花,一会是些零零碎碎模糊的片段,陌生的人,陌生的感觉。常常夜里惊醒,一身冷汗。 深夜。一灯如豆。树叶的影子在纸窗上摇晃。披了披风,走到梳妆台推开了纸窗,夜风窜了进来扑在我脸上,让我清醒了很多。树叶筛月影,斑驳动人。 “姐姐。” 我转身,尘儿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流着泪。“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忙扶起她。 “不。姐姐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尘儿硬是挣扎着。 “你先起来再说。这样跪着容易生病,你若是生病了,谁来照顾我。” 尘儿眉宇间哀愁,摇了摇头。她可是从没跪过我的。“自从子点死后,姐姐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去。姐姐是否是不愿进宫?”尘儿啜泣,“我希望姐姐永远快乐无忧,寻得一心人。姐姐,让尘儿替你进宫吧!” 替我进宫?依尘儿的单纯,哪是后宫女子的对手。再说,这怎么可能。我不希望再看见他人因我而死。 “傻丫头,起来吧。”我扶起她道,“紫荆那天说了,钦差识得我。你若替我而被识破的话,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我不想连累家人,更不愿拖你下水。” 这夜,未眠。黎明驱散了黑暗,天空泛白。 大厅里。 “爹爹,女儿同你商量件事。”爹爹见我浅笑,很是欣慰。我已锁了自己那么多天,爹爹又怎么会不担心呢?离进宫不过三天了。 “漪儿,你说,什么事爹爹都答应。” “爹爹,我想让爹爹收尘儿为义女。尘儿自小伴我左右,情同姐妹,如今我快进宫,怕是日后难以服侍爹爹了,我想让尘儿代我好好孝敬爹爹。”这些天,想了很多,该来的始终躲不了。说这番话,不禁伤感。 爹爹老泪纵横,点了点头。 尘儿知道后抱着我怆然泪下。我却欣慰地笑了。 过节 明早就要进宫了。恰巧今晚是黎殷十年一度的菊花节。 难得女装上街,突然玩心大起,就是这张脸铁定会掀起狂澜的,一想到比明星还明星,尘儿又不是保镖,那我可是连怎么死都不知道咯。戴面纱,嫌麻烦,万一有美食那我岂不是吃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咽口水了?邪邪地坏笑,抓起胭脂水粉往脸上乱抹,右眼涂了个大大的淤青“胎记”,左眼弄了个眼袋,满脸乱点上些“麻子”,穿一件普通人家的衣服。不看我现在这张“艺术”脸,单看身材,粗布衣衫也挡不住柔美的线条。满意得很,放肆地笑。 “姐姐,你笑什么?”铜镜里,尘儿一身水蓝粗布衫,立于我身后。虽然已是我的义妹,但她依旧执意服侍我。 我转身,得意地笑着。尘儿错愕,吓了一跳,拿着手帕急忙就想往我脸上擦。 “停,停。尘儿别擦了我的杰作呀!”我抓着尘儿的手,别过脸去,抗议。 “但是……姐姐,还是我来帮你化妆吧!这也太丑了吧?” “等等,我那是故意的,方便。”我解释着。 “故意?女子爱美,唯独姐姐你美若天仙却故意弄丑。” “走吧走吧!别罗嗦了。”我拽着她往街市赶。 古色古香的阁楼高挂着红灯笼,烛光像是晕在雾里,朦朦胧胧的。酒栈的菊花酒飘逸着香气,只闻着就让人心醉。小摊沿街排开,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东西,精致饰品,金线描边的不同姿态的菊花绸布……琳琅满目。戏台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 我和尘儿进了客栈。意料之中,聚了很多人,不过大多是文人在吟诗作赋。有一花甲老者慢悠悠道:“今日,是我们黎殷十年一度的菊花节,但是,今日在座诸位不必拘于只以菊花为题做诗。老朽以‘酒’为题,请诸位即兴发挥。” 一些年轻男子纷纷提笔而作,我瞄了一下,失望,实在平庸。不如我来一首吓死人的? “老先生,小女题诗一首可好?”我恭敬道。用余光瞥了斜侧的人,都是惊讶,嘿嘿…一定是惊吓了,谁让我这么丑来着。果然就有鄙夷的话说:“这女子,呃…长得太丑了。”我要的就是这效果。话说“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是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本大小姐偏偏就想出来吓人。 那老者慈祥地点点头,捋须道:“姑娘,请。”尘儿一副以我为傲的俏样,不屑地看着那些人。 跟慕容老师学书法可不是白学的,况且我还融入了王羲之的书法特点,“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气呵成,轻轻放下了毛笔,却发现围看的人眼珠子瞪得圆圆的,面部僵硬,下巴脱臼般嘴巴都可以塞鹅蛋了。那老者一脸惊讶:“想不到姑娘年纪轻轻,竟能写出这样的诗,老朽佩服得五体投地。”捋着白胡子,笑起来慈眉善目。其他人一改初见时的鄙夷不屑的目光,钦佩而赞赏。我只是干笑。 “尘儿,我们走吧!”对尘儿耳语,随着调皮一笑。牵起尘儿的手在众人的微笑中离开了客栈。 灯火通明,悬挂着的灯笼微风下轻晃,路边小摊不时传来觥筹交错的清脆声,深居闺房的女子携伴好奇地挑选心仪的饰品或是胭脂水粉蒲扇面具。耳边听着大家谈笑声,心情也愉悦起来。 “姐姐好久都没像现在这般开心了,笑得让尘儿心里一阵温暖。”尘儿挽了我的手臂,秀眉舒展,弯弯的眼睛,好似整个人在紧张中放松了下来。 放灯 我又何尝不知呢?女儿身的泄漏,子点的死,选秀的突然,让我慌乱忧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在这样的年代,不是想了拼命了就可以扭转什么,就算依靠了二哥的权势又如何?家离京城何止千里之遥,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最高统治者的一句话就能扼杀了下属的行动。这半个月来想了很多很多,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孤身一人困在荒凉的岛屿,没有食物,夜里瑟缩颤抖地听着阴森凄厉的呼啸声,听不到语言。恐惧而绝望。半个月愁眉难展,弄得大家也跟着我不好受。 烟花在夜空绽放,绚烂夺目,引得行人驻足观赏。“姐姐,你看啊,好美的烟花。”尘儿仰着小脸,陶醉着,烟花像是绽放在她的黑眸里,闪着亮点。 百花灯在涟漪的轻推下悠悠地浮动,若点着昏黄吊灯的渔舟,别有一番韵味。百花灯亦称为许愿灯,人们挑选自己喜欢的花灯,写上心愿置于灯内,点燃灯内的蜡烛,放入江中。满江的花灯,烛光打在江面上恍若繁星点点。 “姐姐,我们也去许愿吧!”尘儿兴高采烈,盯着江中两眼放光,拉着我的袖口满脸期待,“你看,这些灯好美啊!” “那就依你啦。”我挑了红蔷薇灯,却只写了一个愿望:祈祷亲人幸福安康,顺心如意。虔诚地折好,轻推红蔷薇灯流向江中。尘儿挑了百合灯,她在写心愿时我不经意看到了五个端正的字“愿姐姐幸福”,感动地差点落泪,只觉眼眶火辣辣的。 起身走了两个台阶,没有留意到湿滑的青石阶,刚踩了第三级,绣花鞋底一滑,身子向后倾斜--江水。“啊……”口中溢出惊叫,我不会游泳,死了。一惊,腿跟着软了。来个英雄救美吧!我在心里祈祷,虽然我现在很“丑”。 “啊……姐姐……小心……”尘儿在我面前,听见我的喊声敏捷地返身伸手拉我,可惜指尖刚碰到衣襟,我不受控制向后倒。天啊!若是死了是不是可以让我穿回去?呵呵,死了倒是不用进宫了。眼眸紧闭,不敢看了。 斗琴 倏地,臂上一紧,一只大手抓紧了我,惯性一带我来不及站稳就撞进了一个怀里。淡淡的檀香,温暖。我更是吓了一跳,忙睁大眼睛。那是个二十七岁左右的男子,温润如玉,头发用玉冠束起,嘴角轻扬含笑,还是个帅哥。我们现在的姿势,有点暧昧。我忙从他怀里出来,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心跳得慌,急剧,像随时会跳出胸膛。抬手按着胸口,调整呼吸。肯定是惊吓。 “姐姐,没事吧!”尘儿扶着我,上下打量着,面色担忧。 我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没事。” “姑娘想如何谢我呢?”他倒是温和地微笑着。 什么意思?他不会对现在的我很反感吗?我现在很“丑”耶,刚才在客栈那些男的看到我都抽气了。他很奇怪,不对我这个丑女避而远之,还问我想如何谢他。我打量了他,绫罗绸缎,腰间佩戴羊脂白玉,旁边还跟着一小厮,怎么看也是富家子弟,居然问我这穿粗布麻衣的人怎么谢他。但我肯定,不会让我以身相许的,呵呵,老桥段。 许是见我一直没说话盯着他看,他清了下嗓子,我才意识到现在的我很没礼貌,“嗯,那公子说呢?你想我如何谢你?”我反问他,看他到底想干嘛。 修长的手指往我身后指去,我回头看,那里挤满了人,灯笼高挂在大门上,喜庆。有琴声传来。“那里是瑞祥楼,我听说瑞祥楼的酒菜在黎殷是最有名的。”他顿了顿,“不如,我们去那用膳。” 哇,狮子大开口呀!我哀哀地装出委屈的表情,“可是……我没那么多钱。”心里暗自偷笑,不是我没钱请一餐饭,我家在黎殷富甲一方,只是,我现在这身装扮,脑海里闪过两个字“寒酸”。豪爽答应,身份岂不是很可疑了? “哈哈,这个好办,只要胜了那瑞祥楼擂主宁远的琴赛,就可以免费任点酒菜。” “哦,那公子想去比赛?” 他浓眉一扬,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你去。” “我?”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指着自己确认下。 “嗯。是你谢恩,难道还要我去比?”抿嘴,之后有点藐视地提高声量说,“你不会?” 可笑,我可是弹了十三年,竟敢看轻我,最讨厌那样的眼神语气,“去就去,还怕他不成了。” 他嘿嘿地笑了。 我怎么觉得那眼神是算计。一向冷静的,这会儿怎么落入他的陷阱了? 四人进了瑞祥楼,只听掌柜的说:“还有人敢比试吗?” 四下里交头接耳,你看我我看你的,就是没人敢上。 “我来。”我大喊一声。众人闻声看着我,有人指着我鄙夷地说:“是她吗?呃,丑女也敢出来照面,脸皮可真厚。”有的嘴里“嗤嗤”地笑着摇头。我气愤地握紧拳头,瞪着他们。却也有钦佩道:“她是那个在客栈题诗的女子。” “姑娘,请。”台上坐于琴旁的男子站起身,一袭白袍,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他就是宁远,那个传闻比慕容老师略逊三分的中年男子。我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人见此,给我让道。 款步上前,坐于宁远对面的琴旁。 他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如玉器交相碰撞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流淌而出。众人大声喝彩。 我浅笑,回了一曲。这算是北玥王朝的斗琴吗?还真是好玩。 初识 一曲终了,众人呆愣,偌大的酒楼鸦雀无声。 太差了?还是太好了?我想。我望了宁远。挫败的失意,却夹欣喜,表情复杂。我见大家怎么没反应一样,有点不知所措了。 一掌声响起,我看下台下,尘儿拍手朝我调皮一笑。那救我的男子依旧嘴角轻扬,黑眸带着笑意。突然掌声雷动。我开心地笑了。 “姑娘,在下服输。敢问姑娘高师何人?是否是慕容萱?我听姑娘琴风颇似她,却更胜一筹,让在下很是佩服。”宁远谦恭作揖。 “前辈,恕小女子不能言。我钦佩慕容前辈,所以曾向那些听过她弹过琴的长辈学习过,或许这样才琴风颇似。”虽然他已道出慕容老师,可我不想肯定他的猜测,也许会掀起狂澜。慕容老师是“琴仙”,仰慕她的人自然很多。 “姑娘,请上雅间用膳。”掌柜的领路,我示意三人跟上。 尘儿挽上我的手臂,在我耳边细语:“姐姐,你看到了吗?你的琴音销魂醉魄哦。” 用膳时那男子开口道:“想不到你真人不露相。”我讪讪地笑,佯傻。 酒菜很丰盛,满满的一桌,招牌菜全齐,宁远还送上了百年陈酿的女儿红。我瞅了他一眼,心想:这下满意了吧! “我还没请问姑娘芳名呢?我们有缘相识一场,交个朋友如何?先自我介绍,我叫楚括,府在京都。” “殷棠。在凌府打杂。”我撒谎了,凌璃漪这名,还真不能用。“楚公子怎么会到黎殷?” “游山玩水,刚巧碰上了黎殷十年一度的菊花节。” 饭后小二端来茶果。 “姐姐,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明早……”尘儿提醒,我见窗外夜幕深暗,怕是凌晨了。 “姐姐……”尘儿扯了我的袖口,我望着窗外发呆了,些许愁绪袭来。收回思绪,起身微拉衣角,笑道:“楚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告辞了。” 楚括也站起来,旁边的小厮小退一步。楚括沉默地看着我,我无意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情愫,慌乱地低下了头。良久,磁性的嗓音犹豫道:“那……后会有期。” 我抬头一笑,楚括却微怔。 我和尘儿一回静月阁,我倒头就睡着了。 离别1 “姐姐,醒醒……”我困倦地努力睁眼,却怎么也抬不起眼皮,闭着眼睛呢喃:“尘儿,再让我睡会……”我睡多久了,感觉不过刚闭上眼睛就被叫醒了。 “姐姐,不能再睡了,上妆之后就要进宫了,会赶不及的。” 我猛然清醒,今后独留我一人在人心险恶的宫廷作战了吗?黯淡了心,撑起身坐在床沿发呆。 昏黄的寝室,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属于夜的静谧。半开的窗棂,天空似墨汁在水中渲染,淡了墨黑,浅浅的似白非白。 我提不起兴头,任由尘儿和两个丫鬟摆弄。 天渐渐泛白,阳光洒进内室,带着寒意,我不由得打了一颤。 “我的女儿啊……”娘直奔内室而来。丫鬟们见了福了福身。我起身,娘拉我重新坐下,爱怜地抚着我的头。我抬头凝视着她,红血丝的眼瞳,眼圈微红。她,一夜未眠,哭过了?也是,十八年来,把我当掌上明珠百般疼爱,如今,独让我孑身远嫁京都,困在一个是非险恶的深宫,服侍昏庸好美色的君王,难道不是彻底毁了一个母亲的希望吗?希望着自己的女儿有一个真心相待的良人。或许,今后想见亦难。“让娘为女儿梳最后一次头。” 泪水不禁在眼眶里打转,我吸了吸鼻子,看着铜镜中娘左手轻握我的头发,右手执玉梳颤巍巍地梳理着,什么话也没说。 铜镜里,淡雅的发髻绾了起来。身穿银丝绣兰米色裙,外罩红纱织丝裳,耳着玳瑁光,手腕套玛瑙白玉镯。 娘为我斜插了一根淡紫玉簪,温柔笑着说:“我的女儿永远是天底下最美的。” 泪水迷蒙了我的眼,豆大地打湿了胸前的衣裳,我看见铜镜里娘眼泪潸潸。回身抱着她的腰,哭了喊了她。 娘半弯腰温暖的手捧着我的脸颊,浅笑道:“哭花了就变丑咯。不哭,今天算是你出嫁的日子,应该开心。”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十八年的朝夕相处,这次的离别,什么时候才能重聚?我恋着这个温暖了我的家,一花一木,还有爱我牵挂我的亲人。 “夫人,老爷说时辰到了,两位大人早已到了大厅,老爷说来请小姐过去。”紫荆传了话静候在旁边。 “走吧!”娘掏出手帕为我拭泪,稍稍在我脸上扑了点粉。“娘,再等会。” 莲步走到琴架,轻抚古琴。尘儿跟了上来,哽咽说:“姐姐,我帮你抱琴。”说着伸出了手。 我握住她的手,摇摇头,“这琴,尘儿帮姐姐保管,我不想带进皇宫。只怕被贪财的小人觊觎了去。帮我把琵琶抱来吧!”尘儿流泪点了点头,抱着琵琶说:“尘儿好想陪伴姐姐,照顾姐姐。” “尘儿不伤心了,姐姐会照顾自己的,皇宫里也有人照顾我的。”我安慰道。 “可是,不一样。那些人不了解姐姐的生活饮食,我不放心。”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递给她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 离别2 娘同我去大厅,尘儿和紫荆尾随。 穿过走廊,拐进大厅,只见那两位钦差悠闲地轻叩茶盏吃茶。我冷漠地哼了一下。卑鄙小人。 他们见了我,停下动作,放下茶盏,笑着盯着我,让我觉得恶心得想吐。“启程进宫吧!”那两人撑起椅把站了起来。 “等等,两位大人稍候片刻,我有话同女儿交代。”爹爹急急道。 那两人一脸不耐烦,一人沉着脸道:“那快点,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爹爹拉着我到画着四季山水的水墨画屏风后,拉起我的手塞了三千两银票。我怔了下,细声道:“爹爹,这……”爹爹压低声音:“在皇宫万事都需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多点总是好的。”哀伤哽咽道,“出门在外,凡是小心谨慎,多长个心眼,切勿说错话做错事。”我坚定地点了点头,“爹爹放心好了,女儿自有分寸。” “快点,别耽误了时辰。”外面不耐烦地催促着。 “爹爹,保重。”离别愁绪涌上心头,酸胀地很是难受。爹爹很疼爱我,把我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角怕融了,虽然方丈那卦“可兴国,亦可亡国”的解说让爹爹担忧我会成为惑国殃民的女子,但是却不影响爹爹对我的疼爱。所以,我一向要什么,爹爹都会满足我。唯独这次,有心无力。爹爹是伤了心了,老泪纵横。 翠幄清油车停在大门口,两个仆人各牵着一匹马。家人送我出了门口,娘、嫂子、尘儿哭泣着,嵩儿在大嫂怀里挣扎着,伸着小手嚷着要我抱,我亲了他的小脸,从大嫂手里抱了过来,笑着哄他:“嵩儿乖哦,要听你娘亲的话,孝敬父母,知道吗?”他睁着可爱的大眼睛,好似听懂又像还不懂懵懂地点了点头。 钦差又催促着,大嫂接过嵩儿。尘儿声音颤抖地叫了我一声,我轻捏了她的脸颊,“尘儿要代我好好照顾爹娘哦。” 一个丫鬟扶着我上了马车,我看了他们最后一眼,进了马车,幕布垂下。我闭上眼睛,怕我会忍不住,想着他们落泪。皮鞭抽打了马,车夫“驾”的一声,车轮滚滚地转动起来,车身晃动前行。耳边传来嵩儿哇哇的哭喊声“我要姑姑,姑姑……”心一阵抽紧,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前方的路,究竟可以让我如何去走?深锁的深宫大院,有可以让我呼吸的空气吗?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昏君,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一个没有爱的地方,生活会是怎样? 车轮辗过了许多平坦的或是崎岖的路。未到京都的时候冬天早已来了,白雪皑皑,整个天地银装素裹,寂静无声。 永巷1 马车停在了宫门外,随行伺候我的大丫鬟小心扶我下了马车。那两位钦差已下了车,身上的青灰棉袄裹得严实。守护的侍卫包围在我们身旁。 一丝寒风也没有,阳光贴在积雪上,闪烁光芒,雪水有的从负重的枝叶上滴落,却很冷。清早就有人家出来扫雪。积水使得土地湿漉漉。大冷的空气,我依旧难以适应,拢了拢紧身上罩着的大红羽缎对襟褂子。 “姑娘很冷吗?”大丫鬟张口往自己手心呼着热气,戳了戳手,想暖和暖和。马车里还是暖和点的。呼吸说话的热气如雾冒着。 我不否认地点了点头。一路同行,我不怎么同她说话,而她也只是尽她护送服侍我的命令。 我扫视了偌大的宫门,也停着不少的马车,每辆马车都有侍卫守护,先后有女子从马车里出来。乍一看,人还不少。 各地方的钦差们在北玥王朝仔细甄选了二十名秀女,由钦差和侍卫一路护送到京都,之后在固定的时间到宫门口集合,到时宫里的内务府总管会出来迎接。那些钦差的使命也就完成了,同时也会有不少的赏赐。 “请二十名秀女上前集合。”尖细的声音高喊,我倏然浑身一颤,貌似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侍卫纷纷退后,气势凌凌,秀女们莲步轻移,纤腰婀娜,锦缎束身。 “各位承陛下圣恩,今皆封为才人,入住永巷,即日起由掌教后宫宫规的阮姑姑授尔等规矩。奴家现在领你们去永巷。”说话的,一身深蓝色宫装,尖声细语。内务府总管刘公公。 “喏。”福了福身,同她们随刘公公踏入了宫门。走了一会,我听到,宫门笨重而有力“轰”地震响,回首一瞥,朱门已阖上。 一路随行,路长得仿佛走不到头,湿漉漉的青石砖上细碎的脚步声。仰头望去,灰褐坚固的石墙高高地矗起,我有一瞬的恍惚,看着石壁穿入云霄,阳光像透过三棱镜,七彩光跳动斜斜闪射在我的眸瞳里。 深宫似海,何处是尽头?难道那一卦,真的注定我会一辈子困在这里吗?一个陌生地让我心生恐惧的皇宫。这里,到底养着怎样的人? 永巷2 穿过了大甬道,七拐八拐地让我有点晕头转向,来到复道行空的长廊,长廊镂刻精美的图画,古风浓重。走过长廊,拐过小道,眼前是端庄肃穆的芳仪殿,是主间,住着阮姑姑。芳仪殿左右均有十来间厢房,分配给才人们,厢房简朴整洁不失雅韵,倒让我欢喜。 我们静侯在主间外堂。有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步履轻盈而出,容貌平凡,却给我威严的感觉。她严肃道:“我是掌教宫规的阮芸,各位才人鞍马劳顿,先去厢房歇息,我已经为你们分配了一名服侍丫鬟和各自的寝室,明日起就开始学习宫规。退下吧!”言毕右手轻抬,长袖一挥,众人回了厢房。 翌日。天刚亮,我们就聚在主间,阮姑姑道:“皇宫不比外头,规矩是严得很的,稍微出点差错就会随时引祸上身。你们是待召的才人,更要注意自己的举止言语,什么不该做不该说的都要三思。既然我是管教你们宫规的,我就会秉公处理,所以,你们更要用心学,知道了吗?”身穿蜜合色棉袄,柳叶眉宇间透着严厉。 学习宫规是个很辛苦的过程,枯燥一遍又一遍地重练着,一天下来,往往有点虚脱感。除此之外,还要深造自己的特长,幸好我已经达到了很高的造诣,学起来不费劲反而有更大的收获和进步。这一个礼拜来,认识了其他十九位才人,每个人都是美女,而美得各有不同。 书香世家小姐柳璞,十七芳龄。肌肤微丰,腮凝新荔,娇若春花,媚如秋月。才人中就她和我处得感情最好。 年素芳,二十芳龄。削肩细腰,长挑身材,睛若秋波,顾盼神飞。只是生性冷傲,没人敢同她攀谈。 范雁,俊眼修眉,鸭蛋脸儿,鼻腻鹅脂。直率豪爽,敢爱敢恨。 沈菀昕,身材合中,温柔沉默,小家碧玉。知书达理,惹人喜爱。 …… 宫规训练枯燥,阮姑姑越发严厉起来,譬如说,路小柔在站立时打了个盹,被阮姑姑罚站了一天不吃不喝,她自小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这苦,哭泣起来。阮姑姑看都不看她一眼。欧阳若兰吹箫跑调,被罚连续吹三个时辰。我小心翼翼地按照阮姑姑说的做,幸好没有受到处罚,表扬的反而多些。 这半个月的宫训,阮姑姑都是严厉正经的模样,我从没见她笑过,天天把该注意的事项挂在嘴边,我觉得那成了她的口头禅了。不过,暗自观察了她,觉得她心地还是蛮好的。 是不是长久居于深宫就要学会伪装,戴着假面具相对?隐约觉得,半个月的现在,有的女子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同刚刚入宫的时候相比,慢慢少了份纯真,多了份心机。特别是越发地逼近待诏的时刻。 似乎,有一股暗流,开始在永巷流动起来。 梁祝1 今天难得阮姑姑放我们一天假,宫规训练了将近一个月,我们都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所以我窝在厢房里睡觉,将服侍我的丫鬟小奈也打发休息去了。 “咚咚”敲门声有节奏地叩响着,我翻了翻身,有点怒意,讨厌睡觉的时候被打扰了。“璃漪姐姐,璃漪姐姐,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睡觉。不要睡了,才人们都聚在景繁园赏花娱乐,就缺你一个人,我特地过来请你来着。快快起来。”柳璞这丫头,一早就来敲我的门,瞌睡虫都被吵走了,睡觉的心情都没了。她是敲不开我的门不罢休了,连她的丫鬟梦儿也帮着说:“凌小主,我家小主唤您很久了。” “好姐姐,别装睡了。”柳璞不罢休了。 挣扎起床,披上褂子,打着哈欠开门佯装抱怨:“柳丫头,一大早就吵得我睡不了好觉,你知不知道我刚做了个好梦,被你搅没了。” 柳璞袖掩朱唇邪邪一笑:“都日上三竿了。嘿嘿,姐姐你这样子真是妩媚……” 我轻拧了她的脸颊:“柳丫头,说什么呢?” 柳璞伸头往房内张望:“小奈呢?怎么不赶紧伺候你梳洗?” “一早被我打发走了。”白了她一眼。 她忙推着我进去,对梦儿吩咐道:“梦儿,快点帮璃漪姐姐梳洗。” “喏。”梦儿熟练地做起事来。 素颜简裳,我不想打扮得太繁复,否则我要被折腾不止一个时辰活受罪。 赶往后花园路上。“难得一天假,大家怎么不好好休息,到花园做什么?” “姐姐以为人家像你那样一放假就睡吗?一点情调也没有。我们当然去弹琴起舞对弈。”柳璞跟我混熟了,说话都随便不客气了。 就知道,古代女子除了这点事也没什么可以消遣消磨时间了。 还没到景繁园,铮铮悦耳琴声飘来,像跳动的音符溅落雨中。初春开始到来,鹅黄稚嫩的芽儿正在苏醒抽出,有了生机。才人还真的聚集了,呵呵,难得。 “哎呀,凌妹妹可算来了,让姐妹们好等了。缺了你还真是无趣。快快来,今天打算讲什么好听的故事没?”说话的是朝定州知府的千金彤莺,二十芳龄,有时候有千金小姐的架势,其实平易近人。 “彤姐姐,抱歉了,让你们久等了,妹妹我贪睡,睡过了头。”我客气地回她。 枯燥的生活,偶尔得闲,我就把现代所学所知的故事搬来说给她们听,这里是架空的世界,自然没听过这些故事,因此特别地喜欢听,不管是历史的还是童话的。彤莺话一说完,那些女子显得很兴奋,范雁直奔我而来,挽起我的手臂满脸期待:“璃漪,快讲给我们听,我们等你很久了。” 呃,今天休假还聚会,只是为了等我讲故事?天啊!她们知道不?讲故事对我来说可是苦差事。哎,盛情难却。 “不如,我讲个爱情故事,可好?” “好啊好啊……”我看了一眼,大家都乐得点头。唯独年素芳冷漠地站在人群末不说话,还真是个冷美人。 梁祝2 如绿毯般的草地很是柔软,大家今天抛下了礼仪规矩,随地而坐,但是坐姿优雅柔美。 “这个故事叫《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是1600多年以前的东晋末年。是一个士族与平民对立,爱情自由与传统束缚不能并存的时代。上虞士族小姐祝英台,排行第九,是父母唯一的女儿。生得聪明娇美、活泼灵秀、纯真执着。从小喜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她不甘世俗,不让须眉,千方百计说服父母,女扮男装去杭州读书。出门不久,即遇上曾在月老寺邂逅的会稽穷书生梁山伯……”声情并茂地讲着,从梁祝的相识到相恋,讲到马文才逼婚,梁山伯病逝,相殉,化蝶。讲故事的全过程中,才人们一开始满脸兴趣,憧憬,愉悦,之后讲到梁十八里相送时有人嗔怪“梁山伯真是块木头”,讲到马文才逼婚时她们很是气愤,讲到梁山伯病逝时悲伤地掏起手帕抹泪了,讲到英台哭坟时哭得都啜泣了,最后化蝶反而欣慰感动。搞得对于这个故事烂熟得麻木的我都有点感情了。喜怒哀乐,我算是全见识了,千变万化的表情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真感人啊!姐姐。”柳璞一脸感动。 倏然,年素芳站了起来,拍了拍碎花纱裙,冷冷地哼了声,“愚蠢的祝英台,放着有权势地位的马文才不嫁,偏偏宁愿殉情。”抛下这么一句话,就孤傲地转身走了。 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回神时不经意间余光瞥见才人中有的表情凝重。我微蹙眉头。 范雁以为我因为年素芳的话不开心了,笑着说:“璃漪,年素芳就是这样,你别介意,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其他人也附和范雁的话。 我莞尔一笑。 再见1 春节热热闹闹过了,想不到我同二哥一样无法在家过年。二哥好吗?家里人过得好吗?思念涌上心头,久久地萦绕不散。阮姑姑又开始教我们新的规矩了,比如如何伺候君主等等。 气温提前暖和,景繁园如雪的山茶花、满山鲜红的杜鹃花、富贵象征的牡丹、随风舞动的蝴蝶兰争相绽放,百花怒放,美得心醉。这更加吸引爱花的才人们在景繁园逗留,由于大家渐渐习惯宫里的生活,宫规礼仪都悉数学会,所以阮姑姑允许我们在景繁园赏花弹琴跳舞对弈,不再加以干涉,这更让大家高兴了。 沈菀昕,路小柔和周诗诗倚在栏杆聊天喂鱼,湖水上荡着层层涟漪,一圈又一圈地晕开,水面不时地冒着泡泡。赵婷嫣弹琴,琴声婉转,其他才人闻琴起舞,舞袖挥动,纱裙轻如柳絮飘逸,柔中带刚,别有韵味。 “璃漪姐姐,你的曲子很特别很好听,我都从没听过的,你教教我吧。”柳璞言语含笑,楚楚动人,也抱着琵琶兴趣高昂地请教着。柳璞擅长琵琶,指法娴熟,又特别热衷我弹得曲子——现代的流行和古典音乐。 杨柳依依,轻轻拂动,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波上,影子晃动着,像个调皮的小孩子搅着水玩。 “这些都是我家乡的曲子,我的家乡离京都很远很远,你身居闺中,自然从没听过啦。” 柳璞“哦”地点了点头。真是天真的丫头。每次看到她,我都会联想到尘儿。尘儿那丫头,想起我了吗? 如削葱根的手指娴熟地弹着琵琶,挑钩滚变换指法。我挑了一些好听清越的曲子,旋律又是婉转悠扬,耐心地演奏,分析给柳璞听。柳璞很聪颖,一下子就记住了旋律指法,用心地弹了起来,微仰俏脸含笑问:“对吗?” “嗯,很好。”我满意地笑着。 “还是没姐姐弹的好,老是觉得我的音律里,少了一点感觉。”柳璞沉思着,又笑着悄悄在我耳边说,“姐姐真是集美貌智慧于一身,才人里就数姐姐最美,又能歌善舞。我好羡慕姐姐呢。” 我在她的鼻子上用指腹轻划了下,嗔笑道:“柳丫头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懂得讨人欢心啦?” “本来就是嘛!”柳璞掩唇浅笑。 我佯装生气。 柳璞以为真,敛去笑意,拉着我的衣袖口一脸紧张地轻声细语:“好姐姐,我实话实说嘛,好了,我不说了,你不要生气。” 我噗嗤一笑:“逗你玩的,小丫头。” 柳璞笑了起来,娇若春花。“璃漪姐姐,再教我一曲新的。” “你这丫头,真贪心。”我笑着说。说罢又抚上一曲《倾心相随》。 “所有的声音里,歌声最动听 春天的色彩中,花朵最艳丽 仰望苍穹,最远是星辰 走遍大地,道路最弯曲 最宽的不是沙漠也不是大海 最长的不是河流也不是历史 谁能够千年不朽落叶飘香 只要你无怨无悔倾心相随 ……” 再见2 收了缭绕的余音。柳璞陶醉道:“姐姐,好好听。” 忽然,一个试探的磁性男声响起:“凌璃漪?” 我回过头去,黑色吊靴,一身锦衣玉袍,腰间羊脂白玉佩,嘴角轻扬,黑眸含笑。我怔了怔。 他在看到我的时候也明显怔了一下,又试探地说了一句:“殷棠?”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之后变得温柔如水,“这曲子,还真特别。把感情都唱进去了。” 他这话,真奇怪,我怎么觉得有股酸酸的醋味? 柳璞眼神不解地在我们俩身上转移。我浅笑,起身站了起来,福了福身:“楚公子,别来无恙。” 他,究竟是谁?北玥王朝的臣子?不可能。臣子是不可以进出永巷的。深宫,岂是任何男子都能进。 我在心里不断地猜测他的身份。 “我该如何称呼你?凌璃漪?还是殷棠?”他伸前身子,在我耳边轻问。温热的气息搔痒着我的耳根,我的脸颊不禁一红,忙退了一步。 才人们都带着莫名迷茫猜测的眼神来回在我们之间游走。有的才人居然仰慕地说:“他是谁?长得真俊。” 我差点石化在那,继而风化。 我支吾着说:“凌璃漪。” “哦?想不到你居然是秀女。”楚括站直了身子。顿觉他身上透着一股威严的气息,我不禁警惕起来。他,怎么得知我的名字是凌璃漪? 身份 我在出神之际,突听到大家清脆娇柔地说:“阮姑姑安好。” 我神游太虚,反应迟钝,也没出声问好。柳璞拉了下我的袖口,我才福了福身行了礼。最讨厌烦琐的礼节,在自己府上我是小姐所以可以免去仆人对我下跪之类的,但是,这里是让人望而生畏的皇宫,不遵循规矩礼节,随时都会惹祸上身,我只能随了,否则小命不保,我可不想死在这该死的东西上。 楚括也不回过身去,一直看着我微笑,他的笑容阳光舒心,温润如玉,那些女子更是一脸花痴样,我尴尬地进也不行退也不行,他对阮姑姑这般视而不见,地位应该很高,连旁边跟来的公公也静候着。 阮姑姑稍有点疑惑,打量了楚括,诧异慢慢浮现脸上,躬身行礼道:“参见十王爷。” 他居然是王爷? 阮姑姑一说完,才人们纷纷见礼。出乎意料的,我又微怔,惊异地盯着他。阮姑姑薄怒:“凌才人,见了王爷还不快行礼。”阮姑姑拿眼神暗示我,她有点生气了,我今日把她教的宫规都忘了。 我敛去迷惘,正了正身子,刚要行礼,楚括袖手轻拂,一丝风微弱而过,耳边只听到严肃正经的声音:“以后她见到本王,不必行礼。” 背脊微僵。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我看了阮姑姑,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我,其他才人更是出乎意料眼色古怪。秀眉微蹙,轻咬下唇。楚括给我找麻烦了。 柳璞丫头却暧昧地看着我们微微一笑。呃,柳丫头误会了。 待到楚括一走,八卦的就追着我问为什么会认识十王爷,是怎么认识的。哎,解释太累了。她们围着我,一点新鲜空气也没有。 “都给我安静规矩点,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阮姑姑厉声大斥,“忘记宫规了吗?是不是想受惩罚?” 阮姑姑的话快接近圣旨了,一说完话,大家都安静地整齐站好,我也解脱了,开心。 画像1 “皇后娘娘口谕,明天和后天两天将派宫廷画师来芳仪殿为大家画像,你们各自好好准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若是被陛下圈点了,就有可能成为昭仪。”阮姑姑说着话的时候,视线多次停留在我身上,弄得我莫名其妙。 “真的吗?画师要来了?”沈菀昕笑靥欣喜,明明听到了还是不敢相信想确认。才人们都喜形于色,纷纷交头接耳,一下子又嘈杂了起来。 “那我要好好打扮了?该穿什么衣裳好呢?” “婷嫣姐姐,你说我化什么妆好呢?” “呀,明天要画像了,现在赶紧回厢房准备去。” …… 脚步声细碎响起,纱裙无风自动,珠钗摇晃。大家变得一脸紧张严肃兴奋起来,拿捏不定主意,问问身边的人,又想得出神。有的才人急急地唤着身边的丫鬟,匆匆赶回自己的厢房。 “璃漪姐姐,你说,我穿什么裙子好呢?”柳璞眸瞳似水清澈,咬着樱桃小嘴认真地想着。 她这般模样,还真是可爱:“呵呵,柳丫头怎么打扮都美丽动人。” “姐姐别取笑我了,画像很重要的,若是被陛下圈中了,就可以不用呆在永巷里了。” 永巷,一个让被选入宫的女子厌倦害怕的地方,有着高耸入云坚如磐石的城墙。一旦没被陛下选中,就注定会困在这里年华逝去容颜不在。美貌,不管是在古代还是未来,始终是女子心里的烙印,有哪个女子,在碰上自己心上人的时候会不在意对方在不在乎她的容貌?在这样的封建社会,美貌就是女子的筹码,用来为自己的后半生下注,男子相中的,偏偏就是第一眼那一瞥。 “柳丫头肯定会被选中的,不用担心。”才人中,年素芳冷艳最惹人注意,柳璞娇美温柔最让男子喜欢,所以这两个人被选中的机会最大。 “我说,璃漪姐姐你定会被陛下相中,素颜都能迷死人,用心打扮起来更不得了了。年姐姐跟姐姐比起来,只占四分。所以,我更应该精心打扮了。” 我只笑不语。命格吗?一支卦象,注定了凌璃漪有这张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吗?是福,还是祸? 我又暗笑起来,何必过多打扮,倒不如把打扮的钱全塞给明天那个画师,机会,不是会更大吗? 画像2 翌日。画师来了,画具很多,由两个公公吃力地抬着。画师一身锦缎,留着山羊胡须,五十岁左右,骨瘦如柴,眼珠深陷眼袋核桃大。 “请才人们一个一个来,我才好集中精神为各位作画,受了影响就不好了。”低沉如老钟撞击的闷声,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贼亮,猥琐故作正经。 于是,阮姑姑示意大家轮流进殿,阮姑姑从头到尾都在里面,轮到下一个就让宫女出来传。 “最后一位,凌璃漪凌才人。” 排到最后真的好累,虽然坐着等,但是那个画师不知道在搞什么,一幅画要半个多时辰。北玥王朝顶级的画师,就这个画功?从清早等到将近黄昏,他不累我才累呢。像我现在无精打采的样子,画出来还好吗? 整了整衣裳,轻提裙子,莲步轻移,我是坐得脚都麻了,想大发脾气大步迈进去,偏偏是该死的规矩束了手脚,束了心。 一踏进门槛,看见那画师背对着我。哼,好无礼,摆上架子了。阮姑姑纤手一指,我往那个坐垫坐去。画架旁边,放着一个红木箱子,虚掩着,白花花的银子,翡翠玛瑙珍珠,还真不少。 一位公公利索地夹上了画纸,画师慢悠悠地调着颜料。过了一小会,才抬头看了我一眼,像被孙悟空定住了般,也呆愣住了。 阮姑姑提醒他,他突发感慨:“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这般绝色佳人。” 从第一眼看见这位画师,就心生厌恶,不屑地哼了一声。那画师脸色铁青了下,似乎有点气愤。阮姑姑用眼神示意我不可无礼。 “才人知道要怎样才能使你的画像画得真人一样,或者比真人更美吗?”低沉地问着。 “我是外行人,这要请教画师了,画师用心画,难道没有这样的效果吗?”我刻意满不在乎,他想干嘛,我怎么会不知道。二哥道陛下昏庸,权臣干涉朝政,那么,贪污的也就不少了。 那画师睁大了眼珠,腾出一只干枯的大手,做了个手势,要钱呗。 “画师这是什么意思?” 画师明显微怒,“银子,或是首饰。” 还真不要脸,说这话都不会闪到舌头。哦,我想他是老手了。心里更加鄙视。“小女子靠领着宫里那点微薄的俸禄,首饰更是少得可怜,怕是……。”我的意思是喂不饱他的口袋,只是不点明,明眼人岂会不知道我想说什么。这不由使我想起了画师毛延寿,王昭君自恃貌美不肯贿赂,毛延寿便在她的画像上点上丧夫落泪痣。如今,我不肯贿赂,是否这个画师也如毛延寿一样心胸狭隘呢? 那画师闷哼了一声,提笔画了起来,嗖嗖两下子画就完成了。 哼,画那么慢,原来是为了钱。 相劝 回到了厢房,梳洗小憩。倚着窗户,看着叶动,赏着皓月。夜晚的风,凉爽舒心。 “咚咚”木房轻扣。小奈匆匆走向门口,边走边问:“谁啊?来了。” “咿呀”门已开,“阮姑姑安好。”小奈道。 我走了出来,“阮姑姑,有事吗?” “璃漪,我有话,想同你谈谈。我们外面聊聊吧。” 竹叶婆娑,竹影在石桌上扫动。 “璃漪,我看得出你今天是刻意的,刻意得罪画师。”阮姑姑开门见山地说了。 我莞尔一笑,点了点头。 “这是为何?我在宫里十多年了,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子。很多才人,都是巴不得把钱都似水泼出去,为的就是能被陛下圈中。你怎么?”阮姑姑疑惑。 “阮姑姑,这样,不好吗?我看不惯那样势力的小人。” “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把自己毁了,毁在深宫后院这不见头的永巷。”阮姑姑显然是无法理解我今日俗所做的,说话有点激动,眉头深皱。我很感动,这里,还是有关心我的人。 “阮姑姑,谢谢您的关心。我知道您此番话是为了我好,这些我都懂。但是,我不喜欢卷进后宫,永巷再不好,也总好过后宫。后宫的勾心斗角,您又不是不知道。” “璃漪,成不了陛下的妃子,难道你不痛心在这永巷里韶华渐去吗?为什么不好好把握住这美好的年华呢?你的美貌,是其他才人比不了的,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你要成为妃子,那是轻而易举的。” 我起身,平淡地说:“姑姑听说过一句话吗?‘大凡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再美的容颜,总有老去的一天,那时候,下场也不见得有多光华。” 阮姑姑眉头稍展,沉默了一会,压低声音道:“陛下四十出头,你才十九年华,日子还是很长的,你也不用担心。” 我浅笑,她,不懂我,我不是要一个爱我容貌的人,而是想找个真正爱我的人。“阮姑姑,我只想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在深宫大院,是没有帝王爱的。”阮姑姑疼惜地轻抚我的脸颊,惋惜地说,“也罢,人各有志。我只是担心你奈不住深宫寂寞,想劝劝你。” “就算是在永巷呆到出宫的日子,我也不后悔。” “哎,三十年,漫长的等待,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一个月,也很痛苦。” 柳璞1 那晚的交谈之后,阮姑姑待我越好了,同我说话之时眼带笑意,不像以前那样一脸严肃。 “璃漪姐姐,昨天你塞给画师多少银子了?”景繁园里,柳璞在我耳边压低声音悄悄问。 这柳丫头既然这么问了,那她应该贿赂画师了。 “我什么也没给。”调了调琴弦,这把琴,很普通,向阮姑姑借来的,她说想要什么就和她说一声。慕容老师那把古琴在尘儿那里,自从进了宫之后就没再弹琴了,琵琶几乎是天天弹。试了试音调。 “啊?没有?”柳璞惊讶地叫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引得其他才人纷纷看了过来。 范雁半蹲着摆弄虞美人的手停了下来,对着柳璞疑惑地问:“璞儿妹妹,怎么了?” 柳璞伸头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姐姐你忙吧!” “叫得那么大声,我以为怎么了。”范雁回头弄着花花草草,淡然地说,“没事就好。” 柳璞脸蛋儿微红,朝我吐了吐舌头,“丢脸死了。”抢过我抱在怀里的琵琶,又压低声音说,“姐姐,怎么没有呢?贿赂下画师,他可以帮你画得更好,这样被圈点的机会就大了。我听说,大家都拼命塞给画师,越多越好。这次年姐姐几乎把值钱的首饰都拿给画师了。”一脸正经起来,“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姐姐怎么这会儿迷糊了?” 我笑而不语起身翩翩舞广袖,“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心里很是淡然,琵琶在柳璞手上,想起了阮姑姑的话,又想起昨天每个人的举动,那抹淡然被搅动翻滚,于是跳起舞宣泄起来。柳璞见此弹起了琵琶。 突然琵琶声戛然而止。我停了下来,看见柳璞有点慌张地站起身,福了福身:“王爷安好。” 其他才人也纷纷道:“王爷安好。” “我今天算是大开眼界了。”我盈盈回身,楚括赞赏地鼓了鼓掌,其他人纷纷起身行礼。“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王爷。”他让我不行礼的,但是招呼还是要打的,一支舞跳完,有点喘,调整呼吸,吐气如兰。 “昨天画师来了?”楚括往亭子缓步走去,是疑问也是肯定。 “嗯。”坐在亭子里,宫女上了茶,“王爷是否找我有事?” “难道只允许我有事才来找你的吗?”他瞳孔略一抽紧,薄怒地看着我。难道我说错话了?我缄默不语。 一封信移至我眼前,端正的四个字“姐姐亲启”我认得这笔迹,惊喜地抬起头来,见楚括笑如春风:“这是……给我的?”楚括笑着点了头。 我忙拆了信函,尘儿说家里一切安好勿念,说她每天都很想我为我祈福,二哥在我被选起程没多久得知消息一怒之下辞了官,同大哥经营生意。我喃喃自语道:“这样也好。” 欣慰地微笑起来。“有什么喜事吗?看你开心成这样。”楚括浅笑问我。 “你怎么有这封信?”宫里是不允许宫里人同宫外来信的,所以一直担忧家里是否安好,随着时间越长心里的思念担忧越浓烈。 “还记得菊花节那天吗?”楚括问,我点了点头,“我翌日就登门拜访了,呵呵,想不到你的身份是假的。” “我当时也是无奈之举。”我不好意思地解释了,毕竟对他撒了谎。 他笑出了声:“后来碰见那天跟在你身边的女子,才知道你原来叫凌璃漪,而不是殷棠,也早启程来京了。和尘儿姑娘寒暄几句,她知道我也要回京,便托我捎带来。”他的黑眸清澈,转盼多情,带着笑意迟缓说,“想不到,你居然是那个传得满城皆知的凌家三小姐。” 我嘿嘿地笑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 “让王爷见笑了。” 楚括猝然敛起笑意,“叫我楚括就好,不必一口一声王爷。” 我怔了下,分明看见旁边的公公微颤身子,一副不可思议的错愕。 “这……”有点叫不出口,被宫里人听见了不好。 “我们不是朋友吗?那天菊花节就认了你这个朋友了。”他无害地嘴角扬起。 “嗯……楚括,谢谢你,给我捎了这封信。” 聊聊天,楚括给我讲了他游山玩水的见闻,过了半柱香之后才离开。 柳璞2 柳璞向阮姑姑请示今晚同我睡一屋,得到了阮姑姑的允许。 “璃漪姐姐,我看王爷待你很特别。”柳璞解脱着粉红碎花长裙,嘻嘻笑道。 我慵懒地躺卧在雕花梨木床上,白色半透明帷帐垂下,柳璞朦胧的身影走了过来。 “我们是朋友呗。”我懒洋洋地说着。 柳璞纤手撩开了帷帐,躺了上来,盖上了被子,转头看着我,“我看他看你时的眼神很特别,嗯,怎么说呢?含情脉脉。对,就是含情脉脉。” 我不由一怔,干笑,“瞎说。我们都是待诏的才人。这点,就不允许胡思乱想。” 柳璞吐了吐舌头,靠着我神秘地说:“姐姐,我进宫前曾经听人说,当今陛下的皇位其实原本应该是十王爷的,但没人知道十年前到底是为何,十王爷把皇位给了陛下,只道他好游山玩水朝廷之事他无心管理。你说,这王爷奇怪不奇怪,真让人琢磨不透,放着大好的江山,为何不要呢?” “柳丫头,听来的话切不可乱讲。千万记得,在深宫,话不可说太多,容易惹祸上身。记得了吗?”我郑重其事地叮嘱她。她迷茫地点了点头,我才安心下来。 不过,这楚括,有点让人琢磨不透。 永巷是允许宫里人进来的,但秀女进宫的一个月内就不能,过了一个月后,陛下和妃子公主王爷可以进入永巷,但是,一般是没人想来永巷的。才人却不可以出了永巷,除非有阮姑姑的批准。 “姐姐,你说这批画像什么时候才到了陛下手里?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了永巷?”忧愁地问着,“姐姐白天生我的气了?”柳璞一脸紧张。 “没有,我怎么会生柳丫头的气呢?” 柳璞一听,微蹙的黛眉舒张下来,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地开口说:“姐姐为什么不贿赂画师,不怕画师扣了姐姐的画吗?那么见陛下就难了。” “扣了也好。反正我不害怕呆在永巷。”我莫名担心起柳璞,这丫头心无城府,着急被圈点,一旦进了后宫,只怕斗不过那些妃子,我更怕她遭人陷害,“柳丫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成为昭仪?为了权势地位吗?”柳璞直摇头,一脸认真:“既然被选为了才人,陛下就是璞儿的良人,所以我想被陛下圈中,不为权势地位。” “但是,没有帝王爱,你会不幸福的。”我心头一紧,想起阮姑姑的话。这深宫,葬送了多少女子的一生? 柳璞无邪地笑了:“我爱陛下,陛下能疼我,就足够了。” 我沉默了,心里沉闷。 柳璞说:“璃漪姐姐你那么美,就算不贿赂画师画像也不会被画师画到丑到哪去,姐姐肯定会被圈点。若画师扣了姐姐的画像而妹妹我有幸被陛下圈点了,我肯定会在陛下面前为姐姐你说好话,让陛下注意你。” 我一惊,佯怒:“柳丫头,你若真的在陛下面前提起我,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妹妹了。”可笑,让那个昏君宠幸,我还不如去死得了。 我知道柳璞的软肋,她最怕我生她的气了。看着她差点哭出来,我才笑着安慰她。唉……我都成了双面人了,变化无常。演技都有进步了。 柳璞不可思议,肯定是无法理解我非常人的说法,茫然地说:“我听姐姐的话便是了。” 这夜,我深知,柳丫头是铁了心踏入深宫后院了,其他才人,也是。这以后,竞争、手段将无时无刻不在。 公主1 突然的一阵雨,偌大的宫殿,雨水从屋檐上不断地落到水中,噼里啪啦地溅起,像掉线的珍珠跳落在地上,淅淅沥沥,溅起了水泡,一下子又破灭了,一个接着一个。之后牛毛细雨绵绵不绝,已经下了三天了。 撑着油纸伞,小心地迈过小小的水坑,雨水打湿了裙摆,打湿了精美的绣花鞋。偶尔脚下稍滑,小奈就会急忙扶着我一脸紧张地说:“小主,小心点,别摔着。” 有时候,很喜欢下雨,倚着窗户,看着雨水从天而降,织成细密的网,网住整个天地,喜欢听着雨水特有的音符,谱奏独特的曲子欢快缠绵又婉转。可是,却不喜欢无尽的毛毛细雨,成天不停地下着,愁煞人。 紫色风铃缀着小巧的浅褐色条纹白贝壳轻轻摇晃,叮当声传得很远很远。雨水慢慢从伞沿滴落,我忙小跑跨过水坑躲到屋檐下,收了油纸伞,轻轻甩着雨水,小奈举袖口擦了额头沾湿的刘海,接过我手里的伞。 “小主,从这条长廊穿过去,拐个弯,没多久就可以到许嫱小主的厢房了。” “嫱姐姐的厢房离得远了点,来到这里就要一刻钟的时间。不知道嫱姐姐烧退了没有?” “小主放心,听许小主的侍女品儿说,许小主烧退了。” “那就好。走,去探望她一下。” 刚走了几步,突然看见一个小人影急匆匆地跑着。红色彩绣衣裳,白色里衣,红色绣莲小绣花鞋,扎着小辫子,圆润的小脸因为跑步透着粉红,大眼睛笑得弯弯。好可爱的小女孩,五岁左右,眉目清秀,长大肯定是个美人胚子。 “公主,别跑了,当心摔着了。”后面原来还跟着一个老嬷嬷,两个太监和两个宫女,全都一脸紧张焦急,跑得直喘气。 小女孩不时地回头,朝着他们吐舌头扮鬼脸,十足的调皮捣蛋。我就说嘛,居然能在这里看见穿着不俗的小孩,原来是个公主,想不到小丫头跑得还蛮快的。 “唉哟,小祖宗,你慢点跑,小心路滑……”老嬷嬷急得直踱脚,怒气冲冲指着身边的奴才道,“还不快点追,摔着了公主,小心你们的狗命。” 四个人吓得面如土色,惊慌地说:“喏。” 小女孩只顾往前跑,也没看前方,又跑得太急了,突然就撞到我了,一下子踉跄起来,我迅速弯腰托着她的背。 公主2 小丫头睁大了眼睛,惊喜地叫着:“仙女姐姐。”声音圆滑清脆稚嫩,娇滴滴的。 “仙女姐姐?呵呵,小主,公主叫你仙女姐姐呢。”小奈笑着说。 小丫头抬头瞪了小奈,小奈一下子就拉下了脸,不敢笑了。丫~小丫头气势架子不小嘛。 我不禁笑了,“公主,天还在下雨,小心路上滑哦,摔倒很疼的。”我哄了哄她。 老嬷嬷喘气着,五个人看到我的时候很是惊讶,打量了我,行礼道:“才人安好。” 我含笑点了点头。 老嬷嬷蹲在小丫头身边,双手轻轻转过小丫头的身子,好言说:“公主,我们快回去吧!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不知道,等会看不到你会着急的。况且雨还在下,玩不了。” 小丫头嘟着小嘴,抱着我的双腿拼命摇着瘦小的身子,大声喊:“我就不要,我不回去,老是闷在殿里好难受。”仰起小脸笑容满面,“我要在这里,你看,我看见仙女姐姐了,我要仙女姐姐陪我玩。” 老嬷嬷一脸无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无可奈何地看着我。 我得想个法子哄她回去才好,不然等会同她玩她还是不回去那我就麻烦了。 “小公主,想不想雨停啊?” 小丫头重重地点了点头,“想。” 哈哈,上钩了。“仙女姐姐帮你停了雨,好不好?” “真的吗?太好了。”高兴地又蹦又跳还拍着小手。 “嗯……”我做了思考状,“公主先回去,仙女姐姐去天宫找龙王,让他停止打喷嚏,雨就会停了,你想去哪玩都可以。” “真的吗?”小丫头乐呵呵,骤然摇了摇头,眼眶眉毛红了起来,童音带着哭腔,“我不要,我要仙女姐姐陪我玩。” 我汗滴,努力掐出一个笑脸:“小公主回去了,我才能把雨停了,雨停了,公主就能想去哪就去哪了,到时候我带更多的仙女姐姐陪公主玩,好不好?”真是糟糕,撒了个欠扁的谎,到时候她知道我骗她更惨了,扣我一个欺“君女”的罪名。算了,先哄她回去要紧。 “真的吗?还有更多仙女姐姐吗?那我们马上回去。”她见我点头,立马拉着嬷嬷命令道,“我们马上回宫去咯。” 老嬷嬷一听,像拿了特赦令一样大乐,我真怕她会像范进得知自己中举般突然乐疯了。 小丫头拉着老嬷嬷赶了回去。 小奈担忧地问:“小主,要是公主知道小主骗她那就糟了。这公主是皇后娘娘的掌上明珠,疼得不得了。怎么办?” “先去看嫱姐姐,公主的事等雨停了再说。”哈,反正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等雨停了那小丫头说不定也忘了。若是忘不了……呃……确实不敢想。难道我会栽在这小丫头手里吗? 探病 “小主,这是许小主的厢房了。”小奈指着我右手方的房间。才人厢房的布局都差不多,许嫱的房间摆放了好几种鲜花,巴掌大的藤叶长长下垂,简单中带着淡淡的怡然。许嫱的贴身宫女索儿正端着一盆水走了出来,一身浅绿束腰裙。 “索儿,嫱姐姐好点了吗?”我轻叩门扉,压低声音。 “小主,凌小主看你来了。”索儿看见了我,开心地朝许嫱的寝室说。 “快请凌妹妹进来。”寝室里传来虚弱如黄莺般好听的声音。索儿把盆放到旁边的褐木架上,领我进了寝室。 许嫱正半卧在榻上,身上盖着玫瑰红薄被子,纤手拉着被角,咳嗽了下,苍白的脸上有了一抹不和谐的红晕。 我莲步上前,坐在榻沿,轻轻拍了她的背部,帮她顺了顺气,“嫱姐姐,感觉好点了吗?”手抚上她的前额,“还好,烧退了。” 许嫱莞尔一笑:“看凌妹妹紧张的,太医来看过开了药,我服过药,没事了,只是虚弱了些。” “姐姐要好生歇息了。我冒昧打扰,来的路上还怕你在睡扰了你清梦。” “哪会呢?你能来看我我很开心。生病期间孤零零一个人,闷得慌。”她眼眸黯淡了下,望了望窗外,“外面还在下雨呢,妹妹会不会淋到雨了?让索儿给你热碗姜汤去,喝了暖和暖和。” 我忙道:“不了,只是湿了裙角,等会就干了,不碍事。”喝姜汤,太恐怖了,那个味我最怕了。 寒暄了几句,我说了一些近几天阮姑姑交待的事和一些笑话。许嫱很有兴致在听,我见她脸上有了些疲惫,便起身告了辞。 左脚刚迈出寝室。“凌妹妹,谢谢你能常来看我。”我一怔,转头看见她蓄满眼眶的泪水一脸感动,我朝她笑了笑,走了出去。 回去路上。 “小奈,嫱姐姐生病期间,来看她的人多吗?” “柳小主,范小主,沈小主,还有彤小主就来过一次。”小奈笑吟吟,“就数小主跑得最勤了。” 若我是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生了病父母不在身边,也会想家的,想想心酸涌上心房。叹了叹气。我不理会什么竞争心计,只想把她们当成好姐妹般亲近。 担忧 每个人面露忧愁。怎么了?刚才激动得很,现在怎么都忧心忡忡了?有的居然一脸苍白,连柳丫头也是这样的表情。 “柳丫头,你怎么了?陛下要来了,怎么就不高兴了?” “璃漪姐姐,”柳璞红着眼圈委屈无奈地挽着我的胳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语带哭腔小声地说,“怎么办才好?上次画师一来,我把值钱的都给他了。陛下要来了,我没有好的衣裳首饰了,怎么办?怎么办?”说着说着泪珠子就落了下来。 原来大家担忧的是这个问题。陛下要驾临永巷,的确让才人们出乎意料,因为一直以来都是通过画像挑选的,从没说会亲自出马,才人们就以为只要过了宫廷画师这一关就万事大吉了,于是大手笔地花了那笔钱,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哦,柳丫头担心的是这个啊,没事儿,走,跟我去我的厢房,我还有几件衣裳一直放着没穿,去挑挑看有你合意的没?”我眯眼浅笑,悄悄说。 “真的吗?”柳璞破涕为笑,一会儿又愁眉稍蹙,“但是……让我挑了去,姐姐你呢?” “这不用担心,我一向喜欢简单的,太华丽的看了烦心。” “但是,陛下要来,这次……” “没什么但是的。走吧。”我打断了柳璞的话。既然她一心想成为昭仪,那我帮她圆了这个愿望。 如果我那一刻知道了以后发生的事,我肯定会狠下心去破坏,即使她恨了我也好。 柳璞开心地挑着衣裳和首饰,笑得合不拢嘴了,在铜镜前比划着,不停问我哪件合适。 “凌小主,凌小主,阮姑姑让奴婢送来胭脂水粉。”门外一女声提高声音道。 我对小奈点了下头,示意她去开门。小奈转身走了出去,咿呀的开门声,之后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主,阮姑姑命人送来的胭脂水粉。”小奈双手捧着盒子伸了过来。 精致的湖兰盒子,镶嵌镂空金丝莲花。 “小主,这胭脂刚好是你喜欢的那种颜色,阮姑姑命人送来得太及时了,你的今早刚用完。”小奈把盒子放在了梳妆台上。 “哦,阮姑姑怎么送胭脂给姐姐了?太偏心了,我怎么没有呢?”柳璞提着一件玫瑰红银线绣花对襟薄纱长裙,眉梢轻柔嘴角嗔怨。 “每月这个时候阮姑姑都会为小主们采置胭脂的。柳小主,你不知道吗?” “是吗?这些都是梦儿打理的,我也没去注意过。”柳璞讪讪地笑了,“这么说,每个人都有了?呀!都怪我平时没注意,倒是冤枉了阮姑姑了。”柳璞仔细挑了很久,才挑中了那件玫瑰红银线绣花对襟薄纱长裙和金步摇,穿在她身上华美成熟,又加上少女的娇羞,很是妩媚动人。 毁容 翌日,阳光明媚,春风轻拂。 “小奈,我要穿那件常穿的白色纱裙,给我换了来。”我看着小奈托在手上的猩红对襟牡丹绣裙裳,不觉厌恶烦闷起来。 “但是,下午陛下和皇后娘娘……” 我打断了她的话,怒道:“给我换了就是,但是什么,我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 小奈委屈不住地摇了摇头,眼眶微红。我怔了下,我这是怎么了?突然无缘无故地发了脾气。 “小奈,对不起。我心情不是很好。”我压下怒火,柔声道。 “小主,是奴婢不对,你不用道歉,奴婢去换了就是了。都怪奴婢,擅自替小主做主。” 小奈换来了衣裳,为我梳妆打扮,依我说的,简单的发髻简单的服饰淡淡的妆容。却淡雅脱俗。 用过午膳,突然觉得脸痒而刺痛,那种痒是万蚁噬骨,疼痛也是彻骨的。手抚上脸,心中的恐惧不断加深,因为脸像是长了疙瘩,不再是光滑的皮肤了。跌跌撞撞地跑到梳妆台,颤抖着双手抓起了铜镜,镜里,惊恐的表情,脸上起了很多红疹,恶心得很。我忍不住惊叫起来。心里是恐惧的,我怕这张脸会毁了,我很在乎,在乎自己的容颜,无法忍受那么惊艳的脸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小主,怎么了?”小奈听到我的惊叫声慌张地跑了过来,在我转身那一刻整个人呆愣。 “小……小主,你的脸怎么了?怎么会起红疹?奴婢去拿药膏给你擦。”小奈慌乱起来,拉开抽屉搜着药膏,“怎么办才好?陛下要来了。” 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字,“中毒”。不过只是猜测,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起红疹?这种红疹还不是普通的红疹。如果真的是中毒,普通的药膏涂了也没用。 在小奈搜药膏的时候,我镇定了下来,也许有人是怕了我这张脸了,怕我抢了她的一个名额。她,又何必呢?我并没有打算去争,即使她不做手脚我也会想方设法避开陛下。 “小奈,你先不用忙了,帮我把面纱拿来。” “可是,小主……要不奴婢去和阮姑姑说,让她帮你找下大夫。” “来不及了,我们要先去景繁园候驾。” 驾临 柔和温暖的阳光,投影着柔和温暖的影子。杨柳依依,百花飘香,才人们聚在景繁园,衣袂翩迁,婀娜多姿,更是锦上添花。我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走了上去。 “璃漪姐姐,你的脸怎么了?”柳璞看见我走近,从才人里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左右盯着我瞧,视线好像正努力穿透面纱,娇好的容颜渐渐担忧起来。 才人们听见柳璞的话,纷纷回头看着我,有的淡漠,有的疑惑,有的关心。视线扫过,我分明看见她,眸子空洞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她卡在心头的大石,卸下了吗? 我右手抚上了脸颊,一阵阵彻骨的疼痛,“咝”地吸了口气,我哀怨地望着她,这种痛,又怎么比得上心里被她掴的一巴掌痛呢? 她眸瞳慌乱,随即镇定下来。 许嫱范雁焦急地问我,我才别过脸去,强颜欢笑。 她的心,是铁做的吗?生硬而冰冷,即使熔化捂热了,是否也散热得快呢? “璃漪,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戴着面纱?”阮姑姑走了过来,一脸担忧。 我肯定了心里的猜测,无凭无据揭穿不了她,其实也不想揭穿她。“没事,今早吃错了东西,怕是过敏了,起了红疹。” 阮姑姑怀疑地盯着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大喊:“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九公主驾到。” 阮姑姑忙上前一叩拜,才人们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和慌张,纷纷行礼,齐声道:“陛下圣安,皇后娘娘、公主吉祥。” “起身。”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带着笑。 才人们盈盈起身站好,难掩脸上的喜悦。 我抬起眼皮,偷偷用余光打量了那个身穿深黑蓝朝服,脚登黑色长靴的中年男子,发福的身形,盯着才人们一脸色眯眯,目光极尽放肆,被他盯着的女子娇羞脸红,我的胃里不禁涌上恶心的气味,让我想呕。这就是北玥王朝的君主?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反而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皇后,孟将军之女。锦缎华服,高高绾起的凌云髻,乌黑如玛瑙的秀发,步摇随动作轻晃,年近四十,却如三十,丰腴而红润,黛扫柳叶眉,朱唇微抿,雍容华贵,高傲得让人望而心生畏惧。这样一个女子,统管整个后宫,怕是玩尽手段极攻心计,单单看后宫安宁有序的表面,与昏君治理的朝廷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再说,她一直稳坐皇后宝座,深得君心。我看,不会只是依靠她那个外强中干的父亲那么简单。 九公主,那个小丫头,她来这里干什么?只见她伸着小脑袋,灵气的大眼睛张得更大,嘟着小嘴皱着眉头张望,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心下一惊,头更低了。不会想找我算帐吧?把她有着最高权势的老爸老妈都拉来了。 我咽了咽口水,快速在心里盘算应对的措施。 威而有力的女声倏然响起,吓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陛下听九公主说她前两天在永巷遇见了仙女姐姐,那仙女还跟她说她要回天宫让龙王收了雨水,带更多仙女下凡,只是……”她转了语气,冷漠道,“却没有再出现过。陛下让公主看了才人们的画像,却没有那位仙女的,所以,陛下亲自前来。本宫倒要看看是哪位‘仙女’?” 她的话让我不寒而栗,难道,她打算揪我出来,治我一个罪名吗?一个五岁小孩的话,竟把君主引到了永巷,这陛下,不过好色之徒。 昭仪1 柳璞扯了扯我的袖子,我抬头看见她朝我努嘴使眼色,疑惑地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不禁心跳加速,什么意思?怎么大家都古怪地瞅着我?难不成以为我是故意接近那个小丫头吧? 皇后说话期间,刘公公命人摆上了坐垫,并卑微地扶陛下坐下,那个发福的身体稍微吃力挪了一下,尽管隔着深色衣衫,依旧可以看见他的肚子肥肉颤动。“你们,有何才艺?展示给寡人看吧。” 皇后抽出搭在一个长相平庸的宫女手腕上的纤细白净如雪的手,优雅地坐下。小丫头不心甘情愿地坐在她母后身边,扭扭捏捏地乱动。 “诺。”阮姑姑福了福身,退了几步,“啪啪”地拍了下手掌,十名奏乐的女子抱着乐器碎步而来。这是阮姑姑事先安排好的,专门为了跳舞的才人准备的。 “回禀陛下,下面是潮定州知府的千金彤莺彤才人的飞天舞。”阮姑姑报了各位才人表演的节目,也是在向陛下和皇后介绍才人。 这次才艺展示,是决定才人在宫里地位如何的关键一搏,陛下欣赏了,那那个女子成为昭仪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在北玥王朝,其实才人的地位高不了宫女多少,受宠了受封为昭仪,昭仪仅次于妃子,皇后统领后宫这是无疑的,皇后之下就是贵妃,贵妃只有一个名额,妃子又次于贵妃。成不了昭仪,没有后台撑腰或姿色不能脱颖而出,呆在永巷的时间久了,会被降为宫女。所以这次,可以说是最后一博。 悠扬的曲子响起,穿过了杨柳的缝隙,穿过了空气,乍一听,心情舒畅。彤莺脚若踩棉絮,脚尖轻点,如风旋转,长袖挥舞如凤,柔中带刚,笑容像高贵的牡丹慢慢地绽放,带着柔和的阳光。 陛下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头伸得老长,看得眼睛不眨一下,不时叫好。 柳璞弹琵琶唱曲,独特的调子和甜美的嗓音亦得喝彩。一曲歌尽,柳璞退下来时冲我一笑。 吹箫,弹琴,跳舞……形式并不多,也不过那几种,除了彤莺的舞,柳璞的曲,沈菀昕的画,范雁的歌,接下来的其他才人这几样并不怎么出色也没什么新奇,我站在人群里开始犯困打哈欠,也没精神去欣赏了。 熟悉的音调骤然而起,我一听微怔,顿时没了倦意,错开了身子,不由身子一僵。 淡淡的妆容,一改往日的华容,对未谋面之人并没什么独特之处,但是对一向看惯年素芳浓妆的我却恼怒起来。那样的妆扮,跟我私下跳霓裳羽衣舞的妆扮是一样的。 她刚才的眼神一闪而过。十指紧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掐出了指甲印,掌心里疼痛感袭来,可是我却怒火中烧。这舞,我今天准备要跳的,霓裳羽衣舞。 想不到年素芳不知道这舞的名字,自己改了名字,阮姑姑自然不知道我们的节目重复了。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烟蛾敛略不胜态,风袖低昂如有情。上元点鬟招萼绿,王母挥袂别飞琼。” 年素芳舞得不比我差,她原本舞技精湛,什么样的舞蹈,她可以独自领悟,更难得的是可以自行变换风格。她,为什么要跳这支舞?只是因为美吗?还是另有阴谋? “姐姐,这……年姐姐怎么跳了你那支舞?”柳璞压低声音疑惑地问我,担忧起来,“这舞给年姐姐跳了去,姐姐你怎么办?” 我示意小奈,让她跟阮姑姑说一声我临时改为弹琴。 昭仪2 年素芳舞毕,小丫头跳着乐呵呵地拍掌,直嚷嚷:“这舞好好看啊!父皇,我要她教我。” 陛下乐得眼眯成线,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我看着年素芳的侧脸,薄如桃花瓣的嘴唇上扬,眸瞳灿如辰星。 难道为了成为昭仪,一定要费尽心思毁了我的脸吗?毁了,已经毁了,为什么还要跳这支舞? 我深蹙了眉头。 “姐姐,到你了。”柳璞拉了我的袖子,我才发现我一直在出神。 我抱了琴上前,白色纱衣随风蹁跹。 一直不想争什么的,这下子却怒得想出口气。手拂过琴弦,销魂醉魄的曲子流泻而出。等到曲终,一片寂静。抬头见大家错愕。 “仙女姐姐,是仙女姐姐。”小丫头站了起来,跑过来小手拉着我的裙摆,仰着笑脸很是欣喜。大家眼神火辣辣地盯着我。 面纱下的我稍微一怔,随即平淡如常。 我装成一脸茫然,转头看见皇后不由心下一惊,她盯着我的褐瞳凌厉带着杀意,我的腿竟不自觉微颤。 “把你的面纱摘下来,”皇后口吻满是命令,“无礼的女子,竟敢在陛下面前戴着面纱。” 她的怒意渐浓,她在指责我无礼,这句话,分明拐着弯指明这是阮姑姑的过错。 阮姑姑忙上前,直直跪了下去,整个身子向前趴去,惊恐道:“娘娘恕罪,是奴婢管教无方,奴婢该死。” 我一见形势不对,怕阮姑姑真的会受到惩罚,一急跪了下去,“娘娘恕罪,是奴婢的错,跟阮姑姑无关。奴婢脸起红疹,怕吓着陛下和皇后娘娘,才蒙上了面纱,请娘娘恕罪。” “把你的面纱摘下,让寡人瞧瞧。” 我犹豫了下,除下了面纱,却听见周围一阵抽气的声音,不禁心里一痛。 “快……快戴上。”那陛下一脸嫌恶,别过头晃了晃手,“怎么这么丑,听你的琴音还以为你是个美人呢?想不到……” “咦,好恶心,这不是仙女姐姐,仙女姐姐才没这么丑。”小丫头放开拉着我裙摆的手,跑回了她母后身边。 面纱下我嘴角轻扬,很好,一切如我所料。 皇后凌厉的杀意倏然退去。我心里的石头搁下之后又提了起来,我的脸,恶化了,只怕红疹化了脓,刺骨的痛越来越折磨我,我努力强忍着。 “寡人念在你琴技高超。皇后,你找个太医给她瞧瞧。”想不到,一曲只能换来这个恩赐,不过也算是开恩了,看我这张脸,不把我贬为宫女或是处死已经算幸运的,逐出宫是我期盼的,可是,进宫容易出宫难,不会因为脸丑了就可以得到特赦回家的。 “臣妾遵命。” 陛下摆了摆手,刘公公唯唯诺诺地上前,不知道他在刘公公耳边说了什么,之后起驾回宫。 我们依旧候在景繁园,一刻钟之后,刘公公昂首挺胸,尖细的拔高声音道:“陛下有旨,封彤莺彤才人、柳璞柳才人、年素芳年才人、沈菀昕沈才人、范雁范才人为昭仪,即刻启程跟杂家回宫。” 五人一听欣喜溢于表,叩拜谢恩。 一句到别的话都来不及说,柳璞跟着刘公公走了。我朝她莞尔一笑,她深深地看着我,一步三回头,眼眶通红,泪水落了下来。 面纱微湿,泪眼朦胧,我是替她开心了,她如愿以偿了,可是又伤心了,以后,不能天天看着柳丫头像影子一样跟在我身边让我教她弹琵琶唱曲子了。 表白1 “太医,凌才人病情如何?” “凌才人中了毒,北玥王朝无药可解的剧毒--蚀颜粉。请恕本官无能为力。” 剧毒,剧毒……怎么会是无药可解的剧毒? “小主,奴婢求你开开门,你都一天不吃不喝了也不出来,这样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奴婢求求你……”小奈隔三差五地敲门,在门外苦苦哀求。 我抱紧了膝盖,往床榻挪了挪,乌黑如缎的头发披散开来。室内昏暗如同傍晚,分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酸涩胀痛的眼睛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凌才人中了毒,北月王朝无药可解的剧毒--蚀颜粉。请恕本官无能为力。” 太医的话像巫语,幽灵一般在我耳边萦绕不散。我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却依旧摆脱不了。 “滚,滚--给我滚。”我声嘶力竭地喊。 年素芳,你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蛇蝎都没你毒。居然偷偷在阮姑姑送来的胭脂里掺了剧毒。可惜,没有证据揪你出来。谨慎如你,又怎么会留下破绽。 干裂的嘴唇被我咬出了血,嘴里血腥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味蕾,我不由得大笑,笑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诡异。 “嘭嘞--”门口瓷器摔落的声音。 “小……小主……求你开开门,你别吓奴婢啊!小主……”颤抖的声音,突然像抓到救命稻草地恳求道,“王爷,王爷,奴婢求王爷劝小主出来吧!小主已经一天待在里面哭泣不吃不喝了,奴婢怎么求也求不了……” 我倏地警惕地抬起了头,捂着脸瞪着震动的门。 “璃漪,开门。” 楚括?! 恐惧慌乱愤懑绝望顿时涌上心头。“滚……你们都给我滚……”我暴跳如雷,踉跄地下了床榻,操起东西朝门口摔去。 “璃漪,你别这样,快开门让我进去,否则本王破门而入了。” “不……别进来,求求你们别进来……” “嘭,嘭--”楚括话一说完就撞了门。 我心下大惊,赤足想跑去顶住,哪知蜷缩地坐了太久,双腿麻痹得险些跌倒。还没到门口,楚括就迈了进来。 “谁下的毒?本王让她不得好死!” 他的眼里,惊讶,悲伤。 我不敢去看清他眼里透露的任何情绪,捂住戴着面纱的脸闪电般转身,背着他们指着门口声嘶力竭地怒喝:“滚--都给我滚出去,否则我死给你们看。” 表白2 手腕上一紧,撞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脑袋空白了两秒,我看见小奈一脸错愕而随即脸红地退了出去。骤然清醒过来,用尽全力地挣扎着想推开他,他突然用力地抱紧了我,像要把我嵌入他的身体里。骨头都被勒痛了,“咝”地吸了口气。 “放开我!” “不,我不放。璃漪,你不要这样,这样会让我害怕。求求你--”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地在我耳边响起。 我身子一僵,冷笑道:“王爷,请您自重。我现在是才人。” 他放开了我,双手却抓紧我的肩膀,红着眸子盯着我,伤心而心疼。 我别过脸去,十指握拳。 “才人……呵呵,才人又怎么了?”他怒了,又一把重新把我拥入怀里,呼吸粗重,“璃漪,本王去向陛下要了你,你嫁给我吧,我带你离开皇宫。”他的声音,没有了怒气,温柔如水,夹着小心翼翼的期待。带我离开皇宫,多么蛊惑人啊! 楚括,堂堂北玥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有着如花妻妾,要我一个毁了容的女子嫁给他,同情吗? 羞辱。 我哼了一声,尽管没了力气,还是拼命挣扎出他的怀抱。 站在他面前,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我的怀疑探究,他的满心期待。 我解下了面纱,冷冷地大笑:“奴婢这模样,王爷看上了奴婢哪里?难道是想羞辱奴婢吗?那王爷你如愿以偿了。请王爷回去吧!” “不,我是真心的。我真心想娶你,我并不在意你的容貌……” 我打断了他的话:“可笑,自古有哪个男子不好女色?!再说,奴婢与王爷不过萍水相逢,哪里攀得上您?王爷您有如花似玉的夫人,何必当着奴婢的面侮辱奴婢呢?” “萍水相逢?哈哈,这段时间的相处,只有萍水相逢的感情吗?你知不知道,从你在客栈题诗酒楼斗琴,我就喜欢上了你。”我错愕地看着他,他苦笑地有点凄凉,深深地望着我,“那时,你美吗?” 心突突的跳了起来。那时的我,巴掌大的淤青“胎记”,满脸的麻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上了你,你的灵气,你的聪颖。所以翌日去府上拜访,却没想到被你骗了。我是被你下了蛊了,喜欢你,到爱上了你。” 奇迹1 天玉膏,由两百多种草药经九九八十一天熬制提取而成,天下只有两小瓶,一瓶先皇在世时赏给了十王爷楚括,另一瓶在烈律国太后那里。可见,天玉膏的弥足珍贵,只要涂抹一点,就可以恢复各种症状引起的容颜毁伤。 但是,太医说了,蚀颜粉无药膏可解,纵使天玉膏多么神奇,也无法解我脸上的剧毒。 “唉--”我看着被我搁在梳妆台上的天玉膏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楚括既然知道我中了剧毒,一种无药可解的毒,又怎么不知道有天玉膏也是徒劳的。可是,我知道,他是好心的,不想我这么消沉下去。他的表白,也是我一开始忧惧的,柳璞说的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装傻,一直选择回避,只当他是朋友。不管他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的怒气和悲伤,倒是冲淡了不少。楚括一下午就陪着我吃饭,推了阮姑姑要我去训练的命令。孰不知,楚括看着我吃饭的时候我尴尬了一下午。 “我是被你下了蛊了,喜欢你,到爱上了你。” “咚咚--”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进来吧!”我掀起被子,起身坐在床榻弯腰穿鞋。 门开了,脚步声很轻,我抬起头,小奈正端着洗漱的水,加快了脚步:“小主,奴婢伺候你梳洗。”我先一步随手抓了衣服穿上,小奈放下了水盆,忙帮我整理衣裳。 “笑什么呢?”这丫头一大早进来就一直笑呵呵的,难不成有喜事?“奴婢见小主气色好多了,也会笑了,心里高兴。”她笑得有点憨,大大的笑容绽放。 我咧嘴一笑。“现在帮我拿些吃食过来,我自己梳洗,等下赶不上阮姑姑怕是会受罚了。” “小主,王爷特许你可以不用去,阮姑姑也已经知道了。” “王爷理不了宫里的规矩。”双手伸入水中,手腕处感觉得到水漫上的触感,凉凉的很舒服,“快点去吧!你也不愿看我受罚吧?!” “诺。” 莞尔一笑。毕竟是活在这样的封建时代,小奈的思想是十足的谦卑,换句话说,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无论什么,奴才始终要听主子的话,不可拂了主子的意,虽然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让我很排斥,但细细想想,这样的思想,对卑微的人来说却是明哲保身的做法。小奈的好,是她善良,纯朴的心,待我是真心的,我有时懵了,以为自己是在宫外。小奈呆了两年的皇宫,却没有宫里人的圆滑世故,棱角还未被磨圆,让我着实诧异,也心生好感。 奇迹2 掌心舀水轻拍了脸颊,火烧的疼痛从右肩倏然袭来,像刀割着。身子猛地绷直。紧接着脸也痛痒难当。我强忍着,咬着下唇闷哼,“咝--”地吸进了凉风,一屁股坐到了木椅上,十指紧抓抠着桌子,玉镯磕碰声清脆,冷汗从额头急冒。怎么回事?毒发作了吗?那么,右肩为什么比脸上的痛更胜一倍? “啊--痛--”忍不住喊了出来。双手抓上了水盆边沿颤抖不已,闭着眼睛把发热发痛的脸浸泡到冰凉的水里去,试图缓解疼痛。毒如果真的发作了,那这张脸会是多么恶心?脑海里浮现出最坏的容貌,忍不住哆嗦了下。 不,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一张脸,我没有那么坚强的心态,去猜测大家打量的眼光,那样的眼光里含有多少的鄙夷嫌恶,像把刀,深深地捅在我心头上,愈合不了。 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凉凉的很舒服,不停地换气憋气,折腾了自己半晌,脸上的疼痛慢慢消失,右肩也不再痛。一切又恢复正常了。“呼--”大大地吐了口气,简直比人家生小孩还痛,整个人虚弱得没了力气,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想去照下镜子,可是提不上力,闭着眼睛艰难地呼吸着,头脑却很清醒。 “小主,你怎么了?”我背对着小奈,她应该拿了早膳过来了,我听到盘子放下的声音,还有她焦急的询问。 睁开了眼睛,担忧在小奈稚嫩的瓜子脸上流露着。等等,还有什么?怎么她还惊讶后欣喜了?对,是欣喜,我没有看错。不是应该觉得恐怖恶心吗? 还没来得及多想,小奈就跪下了,抓着我的膝盖激动地流了泪,声音颤动:“小主……你的脸……” 我一听“你的脸”心就咯噔起来。睁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她,虚弱地急问:“怎么了?”挣扎着坐起身子,双手搭着她的肩膀,战栗地问:“我的……脸……怎么了?” 力气慢慢地有了。 小奈嘴唇动了动,激动地说:“好了,全好了。” 我懵了,喃喃自语重复道:“好了?”转而才明白过来。不可能。但她不会骗我。 “王爷给小主的天玉膏真是灵药,只一晚上的时间小主的脸就好了。” 我木讷了。诡异得很,因为我认为天玉膏无用,一直把它搁在梳妆台上碰都不碰一下的,我又怎么可能无药自好呢? 我抱着侥幸的心里,窃喜而惶恐,好像我是个走投无路的穷人一夜间捡了百万英镑后暴富一样,唯恐觊觎的人偷偷盗了去。 求舞1 阮姑姑听说我的脸好了,显得不可置信,同时也欣慰地笑了,还忙让太医帮我诊断。 真的好了。 我也无法相信,怎么可能? 太医发挥了他的探究精神,忙问我是哪位高人相助,服了什么药。我顺水推舟,说是涂了天玉膏。反正天玉膏的药材有哪些任何人都不知道,熬制天玉膏的人早已不在人世也把秘方带进了棺材,何况是太医呢?这倒省得我白费口舌去解释,呵呵,亏小奈的一句话。 楚括每个月都有来看我,不像以前来得那么频繁,好像在忙些什么事。来了喝喝茶,聊聊天,坐一坐就走。 他说,他要娶我。 终于,我可以离开这囚禁了我的牢笼了吗?可是,他有妻室,我难道也要和那些女人争一个男人的宠爱吗?那和这牢笼,又有什么区别?他是真心的吗? 我看不清。我说:“我要一心人,你能给我吗?”他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意味着什么?休了他的妻室吗?古代的女子一旦为夫所休,后半辈子的依靠哪还有指望,只会受他人冷眼冷语。话一说完,我后悔了,觉得自己有很强的犯罪感,我说,再给我时间。他说,他会等,等我给他答复的那一天。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失落。 阮姑姑越发待我特殊起来,小心翼翼而又无微不至地派人手打点我的饮食起居。这是其他才人没有的待遇,我想那是楚括的命令。 蝉在枝头焦躁地鸣叫着,树叶婆娑地洒下满地斑驳的影子。田田的荷叶,娇美的荷花。炎热的热气蒸腾着,我在茂密的大榕树下贪婪着阴凉。 柳璞不再是那个娇羞黏人的女孩了,褪去了稚气,眉宇间有了少妇的成熟。 我一直深居简出,即使没有眼线安插在深宫,但是,深宫后院就是如此,哪个妃子失宠哪个妃子受宠,都不是秘密。柳璞被封为昭仪后深受宠爱。我开始担忧起来,一个没有后台的女子若是深受宠爱,只怕更容易惹祸上身。容颜恢复的一个月后柳璞来看望过我一次。满脸的幸福,唯独在我面前,还是原来的那个她。一个多月之后,她又来看我,微微隆起的腹部,她幸福而又期待地抚上了肚子,只是眉宇间有了隐藏的愁绪。柳璞怀孕了,同时也失宠了。那个朝三暮四的帝王,又怎么会专情于一个女子。 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我像是溺入了一片深海,难已呼吸。我无法救得了她,没有人是救世主,她既然选择了就有一天会这样,要不有比皇后更深的心机能与她相争,否则只有明哲保身孤老终生。 我抚上了她的脸颊,心疼地看着她消瘦的容颜。 没想到柳璞前脚刚走,年素芳后脚就到。 她怎么会来?来干什么?我警惕起来。 一身锦缎华裳,高贵冷傲。她是昭仪,我又有什么资格拒她于门外。 年素芳瞥见我的那一刻,不由惊呆,眼眸里不可置信,那不过是一瞬间一闪而过,如果我没去细察,是捕捉不到的。 她朝身后的宫女点头,宫女递上了锦缎和玛瑙珍珠翡翠。 “娘娘,奴婢惶恐。这些,娘娘还是收回去,无功不受禄。”我冷淡地说。面前这个害过我的女人,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我来这里,有事相求。”年素芳浅笑。这笑容有多少是真心的,只有她心知肚明。连冷美人都学会微笑了,不是很恐怖吗?有事相求,高傲的她,又怎么会屈尊求我? “奴婢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又怎么能帮得了昭仪娘娘。”努力克制了心里的怒气。 求舞2 她摒退了宫人。房门缓缓阖上。室内光线暗淡了下来。 “我来是为了求舞。” “求舞?” “对,求你教我一个舞蹈,可以在后天的宴会上一舞惊鸿。” 难道又想凭一舞荣升吗?年素芳不是单纯的柳璞,一个有心计敢狠下心的女子。 “娘娘舞技超人,奴婢怎比得上,娘娘高看奴婢了。”她安的是什么心?又一个陷阱吗? “我同你交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她又冷淡起来,走近了我,“你教我一个舞,我答应你确保柳昭仪顺利生产。” 一番话,不自觉让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太可怕了,知道我在宫里关心的就是柳璞,用柳璞的安全同我交易,是看准了我的心事。现下我担忧的就是柳璞和她的孩子,有些人是容不得帝嗣的,即使孩子的母亲不得宠。 我动摇了,帮她吗? “娘娘难道不怕奴婢会在陛下面前跳这舞吗?”当初毁我容颜,不就是怕我对她构成威胁吗?她来找我,难道不怕引起好事者知道,到时让更多人知道我的存在。 年素芳一听,眯起了凤眼,随即笑了开来:“你不会,那天我才知道,你不像深宫女子。” “但我是深宫中永巷里的女子。”提醒她,同时也警告她,这也算是我自保的方式,把自己推向越危险的地方就会越安全。 “我信,你不会。”看着她淡定的眼神,我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她能斗得过皇后吗? 她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放心,一舞惊天之后,我自有下一步棋可走。贵妃娘娘还等着我教她新舞呢!” 原来,她想联合贵妃。 年素芳有这样的美貌心计做为资本去下一场赌注。 我答应了她,教给她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赵皇后赵飞燕的舞,赵飞燕曾凭那支舞被封为妃。踏鼓起舞。 一切如我所料,小奈带来了消息,年素芳一舞惊天,陛下大喜,封她为年妃,宠爱无比。 历史朝前走,我不禁讪笑,帝王不会永远专情于一个女子。深宫争斗,是不会停止的。 噩耗1 我始终没给楚括答复。他没有勉强我,静静地等。最近他又开始频繁地来找我。 时间过得很快,平平淡淡地又过了五个月了,柳璞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常常来陪我做些针黹,都是小孩子的衣服。还有两三个月孩子就要出来了。还好,年素芳说话算话。 庭院的树叶发黄蜷缩凋落,天气渐渐变冷,丰收的季节,虽然满院萧瑟。 我提着笔,蘸了墨汁,画着满池枯萎的荷叶。淡淡的水墨,顺着宣纸的渲染开来。 我听到了啜泣的哭声,小奈掩袖擦泪,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怎么了?做了错事被其他小主欺负了?”小奈偶尔会做得不好,有时候有的才人看着来气就会骂她几句,但是不敢动粗,一是因为阮姑姑,一是因为大家都知道楚括喜欢我想娶我,不敢得罪了我。小奈脸皮子薄,一听那些话就委屈的哭鼻子。我都习以为常了。 “呜……呜……”小奈哭得更凶了。 “小奈,难道今天得罪了更厉害的主吗?瞧瞧你,哭得我心烦,把眼泪抹去,不要哭了。”我停止作画,握着笔浅笑。 哪知她越哭越凶。“小主,呜……柳昭仪娘娘……没了,孩子也……没了。” 握着的笔掉到画上,湿了一大片,像黑色的血趟了出来。 眼前一黑,模糊不清。只觉浑身无力,倒了下去。 “小主……呜……你别吓奴婢。”小奈摇晃我。 我睁开瞪大了眼睛,抓紧她的胳膊,声色俱厉地喊:“告诉我,一切都是谎话,你在骗我的,对不对?柳丫头怎么可能没了,她还在等着孩子出世呢!啊?你说话啊!说啊!”我没了理智了。 “痛,小主,你抓痛奴婢了。”我还是没放手,“柳娘娘……没了。” 我昏厥了过去。 噩耗2 “璃漪姐姐,璃漪姐姐,看看你,怎么还那么贪睡,快起来啦!”咯咯调皮的笑声吵醒了我,我缓缓抬起了眼皮,周围昏黄的烛光。起身坐了起来。 柳璞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水烟色不带任何刺绣的素裳,乌黑如瀑散落的发。她望着我柔美甜甜的微笑着,朱唇微启:“姐姐好贪睡呢?妹妹叫你很久了。” “柳丫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姐姐哭什么呢?梨花带雨的,看着我都心疼起来了。”柳丫头还是那么笑着,笑靥像绽放的洁白的水莲。 她站在门口微笑着说话不动,我也没有起身走过去,腿像是灌了铅挪不动。 “璃漪姐姐,我一生最幸福的就是遇见了你,真正关心疼爱我的人。”她的笑颜凄凉了起来,泪水顺着削尖的下巴落在了衣襟上,“璃漪姐姐,我后悔进宫了,原来进了宫,什么都没有了。” 泪水也在我脸上滑落,感觉连呼吸都困难。 柳丫头,和我隔着十步的距离,又笑了起来,笑颜像水莲般洁白无暇:“来世,我想当个平凡的女子,过着平凡农家的生活。”她沉默了一会。 “柳丫头……”我哽咽地轻呼她,其他的话,说不出口。 昏黄的烛光不住摇曳。 “璃漪姐姐,要幸福哦。”她又调皮地笑了笑,“我要走了。” 水烟色罗裙随着她的转身飘动。 “不……柳丫头,你不要走,回来,我不许你走,柳丫头……” “璃漪,醒醒,醒醒。”耳边沙哑的男声遥远的响起。 我追了上去,跌倒了。浑身一抖,男子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呼。缓缓睁开了眼睛,明亮的阳光涌入我眼前,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抬着手臂挡住眼睛。 “小主,你终于醒了。” “把卷帘放下。”是楚括在说话,声音沙哑低沉。 “喏。” 他微冷的指尖拭去了我眼角滑落的泪,柔声说:“高烧了整整三天,昏迷了五天,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清淡的粥?会不会口渴,要不要喝水?” 原来,那是个梦,柳丫头真的走了。那个水莲般洁白的笑容,那个爱黏着我弹琴唱曲的柳丫头,真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年素芳,你不是答应过我要她们母子平安吗?你这个骗子,骗子…… 我掀了被子,倏地下了床,脚底踩到地板的时候打了个激灵,冷-- 眼前一阵昏黑,眩晕。 “璃漪,你要去哪?病还没好,不要乱跑。”楚括箍着我的胳膊肘,我浑身无力地倒在他怀里。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内疚了起来。 “我要去找年素芳。”我挣扎着想站稳,大病初愈的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 楚括一把把我抱了起来,轻轻把我放到床榻上:“年妃被贬入冷宫了。” 真相1 病痊愈后,恢复了力气,身子还是虚弱。一有了力气,我就找上了阮姑姑,小奈说年素芳推了柳璞,导致柳璞早产,但柳璞没有挺过去难产而死,孩子也腹死胎中。因为年素芳刚怀上龙种,所以皇后娘娘没治她死罪,把她贬到永巷最荒芜冷清的地方--冷宫。我不会相信她们所说的,年素芳不会做这么白痴的事,她是有城府的女子,不会没脑子去推柳璞而断送了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地位。这背后,肯定有阴谋,不会这么简单。阮姑姑什么也不告诉我,说我知道了原因又如何,知道太多了对我没好处。我想从楚括那里探取,可他说他不知道后宫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没人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意兴阑珊地回了厢房。右脚刚迈了进去,小奈就迎了上来:“小主,年妃娘娘说想要见见你。” 被贬冷宫的女子,永远也不能踏出冷宫半步,除非再次受宠,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他人可以去冷宫,不过一般没人去那么荒芜凄清的地方,去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看那个女子的笑话。 冷宫周围不生寸草,偌大的殿破旧残损,门口有守卫的侍卫,这样一座冷宫,俨然如同监狱,甚至不如监狱。我心酸起来,年素芳,费尽心机,到头来,不过如此,可怜可悲。 蛛丝绕梁,尘埃遍地。一股刺鼻的发霉味呛得我不住咳嗽。咳嗽声在这空旷的殿里回荡,异常响亮。 “你终于来了。”身后骤然而起的声音,低哑。有点吓人。 我转过身去。 “你……” 那还是美丽的年素芳吗?昔日乌黑如缎的秀发,一夜间白发瀑悬。破旧的薄裳,又怎能取暖? 荣华与衰落,前后多明显的落差,这样的落差,磨尽了一个女子的傲气。 她斟了两杯酒,凄然冷笑:“想不到我竟落得这般地步,是吧?!既然来了,赏脸陪我喝两杯吧!” 酒水淡而无味。 “年素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信她们说的那样,你不会去推柳璞的。告诉我。”一杯酒下肚,我直接道出我这次来的目的。 她举袖轻拭嘴角溢出的酒水,诚挚地说:“璃漪,对不起。我不该抢了你成为昭仪的机会,更不该下毒毁了你的容颜。对不起,我没有遵守诺言,让柳璞母子……” “你……”我早就知道是她下的毒,只是很惊讶,高傲的年素芳,居然会向我道歉。 她猛灌起了酒,眼泪不住往下流,渗入了鬓发,也流入了嘴角。酒水和着眼泪,一并饮了下去。 这冷清的宫殿,清晰地听到她“咕咕”的灌酒声,和悲戚的哭泣声。 “够了。”我按住她举酒樽的手,“还是为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吧!” 她甩开了我的手,苦笑喃喃不停:“孩子……孩子……什么孩子?我不要替那老头生孩子,我不爱他,凭什么?凭什么要我生?……” “你……”我诧异得很,看着她狂怒的样子,年素芳受刺激不小,精神不是很正常了,“为什么?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要去争?” 真相2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什么海誓山盟,青梅竹马,都是骗人的。说要娶我,到头来却抛弃了我,娶了太守的女儿,呵呵,攀上了有钱有势的人,还跟我说什么那是不得已。狗屁,那个混蛋。所以我发誓,我要成为天子的女人,我要比他有更高的权势地位。我费尽心机,步步为营,想不到栽在那个毒后手里。是她陷害我的,假借我的手打掉柳璞的孩子,接生婆做了手脚,转而把这一切栽赃给我,在我的房间里搜出一个针扎的布娃娃,她太狠了,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口口声声说我要她死。你说,我动得了她吗?可笑……那个昏君废了我,想处死我,他不是念情,是念我肚子里的这块肉,贬了我……” 她揭了酒壶,仰头一口灌了进去,呛得自己不住得咳嗽。 原来,柳丫头是她们争斗中无辜的牺牲品。原来,年素芳不过也是个可怜的女子,被自己爱的人抛弃,进宫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气,怪不得她会说“祝英台愚蠢,放着有权势地位的马文才不嫁,偏偏宁愿殉情”,她不信爱情了。可惜,到头来,毁了自己。 年素芳绝望了。高傲的她,怎么忍受得了这样的屈辱,怎么忍受得了到头来的一场空。 翌日,年素芳在冷宫悬梁自尽的消息炸沸了死水般的永巷。那些女子,欷歔不已,没有同情,只有看热闹的份,对她们来说,宫里死了人也不是什么特稀奇的事,假如不死人那更稀奇了。于是,年素芳的死,在她们茶余饭后聊了两天就谁也没再提起过。 柳璞,年素芳死后,我的心慢慢地平淡下来。许嫱姐姐三天两头就会过来陪我聊聊天。 我依旧没有给楚括答复。 才人们呆在永巷快一年了,阮姑姑给她们安排了服侍的主,也就是说,才人们不再是才人,身份已经降成了宫女。各县钦差开始甄选新的秀女,待来年备选进宫。我由于楚括的关系,一直身份不变,不必行任何规矩,也可以在永巷里随处走走,我依旧深居简出,没有因为得了特例就放肆起来。许嫱姐姐是我求阮姑姑留下来的,给我做个伴,有时候,怕了寂寞。这深宫永巷,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迟早会把人逼疯。 安静了几天,整个皇宫又热闹了起来,两个月后就是皇帝的寿辰,宫娥宫人大张旗鼓地准备了起来。连永巷,也忙碌了起来。 召见2 一路上随着王公公去皇后娘娘的椒凤宫,出了永巷又穿过一条大甬道,宫门敞开,有侍卫守卫在那,王公公出示了令牌之后他们鞠了一躬放行,原来要出永巷是必须出示令牌的。出了宫门,青石板铺砌的小道直通后花园。后花园鲜花纷繁,完全看不出秋天的萧索,整个花园大了景繁园不知多少倍,雕廊玉砌,美不甚收。我走得脚底有些疼痛,也不能抱怨,看着王公公一脸淡定我佩服起来,该每天走多少路才能有他这境界。 长廊逶迤曲折,尽头一眼望去偌大的宫殿庄严地屹立着,檐角高翘雕龙绕柱凤舞于旁,画梁精美。宫娥静立左右。 红地毯铺进椒凤宫。我忐忑不安起来,偷偷朝宫内环视,富丽堂皇,不同风格的精致陶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屏画栩栩如生。这皇后的宫殿奢侈无比。 达官贵人享受荣华富贵的同时,百姓却处在水深火热民不聊生之中,这是很悲哀的。这王朝,腐败着,内部蛀了虫,只需外力轻轻一推,随时都会倒下。 “皇后娘娘,凌才人已经带到。” 尖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忙行了礼:“皇后娘娘吉祥。” “抬起头来。”威严冰冷的声音从高高在上的凤座上传来。 “喏。”我抬起了头,看向了她。 皇后一怔,眸子凌厉地打量着我,我顿觉全身寒毛直竖。 “你是凌璃漪?!”她的话里有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 “回娘娘的话,正是奴婢。”我压下一丝惶恐,平淡地说。 “仙女姐姐呢!母后,是仙女姐姐。”高兴的小孩声插了进来。我心下一惊。那个小丫头居然在这,我刚才怎么没发现?她兴奋不已地朝我跑来。 “站住!”威严的怒斥,“皇儿,随嬷嬷回你的宫里去。” 小丫头站住,生硬地回过头去,委屈带着哭腔:“母后……我要仙女姐姐陪我玩。” “吴嬷嬷,带公主下去。” “喏。” 小丫头从我身边走过,委屈地看着我,最终哭着离开。 “你的脸好了?”皇后冷漠地问。 “托娘娘的福。”我小心谨慎,真怕小命没了,我的命不是握在自己手里,是捏在她手上。 “还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陛下赞赏你的琴艺,念念不忘,特命你弹一曲。本宫会命人为你安排。” “喏。”我福了福身,言多必失。她的话里有太多我不敢想像的东西。怪不得年素芳斗不过她,联合贵妃又如何,贵妃不过仗着她父亲丞相撑腰,丞相垮了,贵妃的头衔也就没了,就算头衔在,她也保不了年素芳。皇后废了年素芳,也断了贵妃的念想,算是种警告吧。 “陛下驾到……”门外远远传来一尖细的高喊,我不由心下大惊。 皇后脸上不自然起来,慌乱地站了起来,金步摇急晃,又立马镇定下来,打着眼色对身边的一个宫女说:“悦心,带凌才人回永巷。” “喏。凌才人,请随我来。”那个叫悦心的宫女吩咐道,朝屏风后面走去,步履有些急促,我也忙跟了上去。 皇后是在怕吧,怕我被陛下见到,太可笑了,我也会威胁到她吗? 藏一个绝美的女子在深宫,她会不安。我突然就有了这个念头。不然,为何当初一听自己的女儿喊我“仙女姐姐”的时候眼神凌厉带着杀气,看着我摘下面纱那一刻又松了一口气。刚才也是那么凌厉地盯着我,一听陛下驾到就慌乱起来,马上命人带我离开,却不是从正门离开,而是从后殿速速离去。 这样也好。 悦心是个年龄与阮姑姑相近的女子,看起来沉稳干练。我想了起来,上次她也随驾去过永巷,那么,她应该是皇后的心腹了。 远离了椒凤宫。 “凌才人,奴婢只能送你到这,穿过这回廊,顺着回廊走回去过了甬道就到永巷了。”她指着回廊。 “姑姑放心,我记得路了。”说完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向回廊。 这宫里的人,除了对自己主子和自己看得起的人有谄媚的笑脸之外,大多对谁都冷着一张脸。我冷笑,这冷脸起码还是真的,那笑是真是假就说不清了。 插曲1 回廊很长。 我走得脚底脚趾疼痛,估计已经磨破了皮,晚霞火烧了苍穹,整个皇宫好像披上了红装,似待嫁穿红嫁衣的女子,水面也泛着红光。 我累了,有点走不动了,在回廊歇息了一会,看着远处的宫人来回忙碌。这回廊周围很冷清,走了很久都没有看见有人经过。 感觉舒服多了,时间也不早了,晚点回去,怕小奈会担心,于是又继续走。 口干舌躁,又很疲惫,咬紧牙关快步走。 “哎呀--”我撞上了一个公公了,他尖细地叫了声,同时“嘭嘞--”的瓷器声响了起来。我跌倒在地,看见莲子羹洒了一地,乳白色瓷碗碎裂。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忙蹲起身子,伸手去捡碎片。不小心被尖利的碎片割破了手指,红艳的鲜血流了出来,顺着乳白色瓷片渗入汤里,像朵妖艳的红花绽放开来。 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应该是摔倒的公公爬了起来。 “该死的奴才,走路不长眼睛,砸了贵妃娘娘的莲子羹。”那个太监咒骂起来,“死奴才。你赔得起吗?” 右肩上一丝刺痛,那个太监咒骂的同时,我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划破的手指伤口愈合了。如果不是那血迹,我还会以为自己没割破手指过。 怎么会这样?太奇怪了。伤口怎么可能那么快愈合?只一瞬间的工夫。 我有点懵了。以前在府上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从没受过伤,从来都不知道竟会这样。 我站起身来,还没抬头,脸上火辣辣疼痛地烧了起来。md,死太监打了我一把掌。本来很疲惫,现在挨了打,一肚子火,天啊!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掴过脸呢!火大。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他看向了我,张着嘴巴呆若木鸡。 我气急踢散了碎片。 他回过神大骂:“该死的奴才。”说完扬起了手。 贵妃的奴才就嚣张目中无人了,自己还不是奴才。 “住手。”怒斥大喊。 我好笑地看着那太监惶恐地跪趴了下去,口里颤巍巍地说:“王爷万福。” 插曲2 楚括大步上前,往他身上踹了一脚,伸手揽住我,眼睛冒火地俯视他:“狗奴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本王的王妃。”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看着楚括。他说什么?王妃?我哪是他的妻子,我还没答应嫁给他呢? 可是,听到他这句话,心里却一丝甜蜜感动。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王妃娘娘,是奴才瞎了狗眼,奴才该死。”他拼命地掌掴着自己,两边脸颊五指红印,吓得颤栗不止冷汗直冒。 “滚……”楚括又用力踹了他一脚,他又重重跌了下去,有一会起不来。 “是,是……谢王爷王妃不杀之恩。”踉跄爬了起来逃命似地跑了。 我哀怨地看着满脸怒色的楚括:“你别胡说,我哪是你的王妃?你想害我嫁不出去吗?” 楚括心疼又有点失落地看着我,我害羞地低下了头,他抚摸了我被打的脸颊:“痛不痛?那死奴才。” 我摇了摇头:“你看看我,这素装素颜,不是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宫娥吗?”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打扮,没有锦缎华服,也未施粉黛。 只听见他笑笑地说:“伊人素颜仍是我的最爱。嫁不出去?那就嫁给我吧!” 我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他还是那样,一直都在等我吗? 楚括温柔似水地看着我,突然一把打横把我抱了起来。 “唉,干什么?快放我下来,被其他人看见了不好。”我挣扎着,瞥见“御膳房”三个鎏金大字。 “别乱动。走了一天路,累了吧?闭上眼睛小憩下。” 心里暖暖的,他知道我累了。我安安稳稳地窝在他的怀抱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觉得很安心,好久都没这么安心过。自从进了宫,每天都步步为营,怕说错话行错事。 睡意渐渐袭来,眼皮沉重,我闭着眼睛呢喃:“楚括,你一整天都在等我吗?” “嗯,等不到你回来,就出来找你。” 皇后凌厉带着杀气的眼眸闪现。 我吸了吸鼻子,皇宫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楚括……我好想家,想爹娘,想哥哥,想尘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