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人生》 一 深山能人 一阵锣鼓喧天,一片喜气洋洋。 在锡业公司的大门外面,围观着很多人,可算得上本地的男女老少都倾巢出动了,人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好奇和期待的表情。其实也不奇怪,这个地处蛮荒偏僻的大山区之乡,这个唯一的,乡里引以为自豪的企业,它的任何动作,大凡小事,当然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和关切,何况今天是公司改头换面的大事呢! 在这条微型的街道上,挂着好多副横幅标语,那些显示着喜气的红色横幅,更增添了浓浓的喜庆色彩,也增添了隆重的氛围,让人感受到非凡时刻的降临是如此的令人鼓舞。 公司外那副横幅上,写着:热烈祝贺西攀市矿业总公司隆重成立! 在支河,这种盛大的喜庆事件还是第一次,记得在文革中,成立革命委员会时,也没有今天这样的壮观场面! 说来可怜,这个乡政府所在地,几年前都还空空如也,当时,除乡政府之外,只有邮电、信用社、供销社、卫生院在此设点,几座五六十年代的房子而已!而且基本上是以乱石砌成的墙壁,或者是夯土为墙,不堪入目,连学校都没有,更谈不上有居民住户了。 改革开放以后,在区上的支持下,乡里费了好大的劲办起一座小学,总共只有几十个学生,虽然开放十多个年头了,但状况依然没有改变。一直到本地出现了这个矿场,才陆续有人来此修房居住,到目前为止,大致才有百十户人家。 如此贫穷山区之乡,渺小的弹丸之地,交通不便,信息闭塞,能有啥企业可言?是的,直到进入九十年代,全乡不过有几家砖厂,小木材加工厂和一家小酒厂罢了,发展企业谈何容易?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平地冒出来一家锡矿场,短短两三年,竟然名闻遐尔,竟然给当地带来了生气,竟然象一阵春雨催发竹笋一样,催发出了本地的住户来,也催发了本地的变化。 这个锡矿在云坪顶上,弯弯曲曲算下来有三十多里,别说公路,就是大路也没有,有的只是一条多年前地质队修出的便道,如何把矿石运下山来?亏他们想得出用马匹搞运输,为其服务的马帮就有上百匹!那场面可是热闹,成天只听到马儿嘶鸣,马粪乱溅,蹄儿乱响,敲醒了沉睡的老山林,让寂静无比的乡政府所在地从此热闹起来。 既然有马帮,就有人需要吃饭喝水,于是饭店茶馆应运而生。不久,卖小商品的,小吃的,糖果饮料的也纷纷涌现。俗话说‘一只羊过河,一群羊就要过河’,那可不是虚言!虽然后来马帮没有了,可拖拉机又取代了马帮的地位,整个山林,天天又沉浸在隆隆声中,倒又添了几家卖柴油的和拖拉机配件的店子来。 本来,这个矿是云坪村民合伙办起来的,是极不起眼的小打小闹,从来不被什么人看好,但随着矿石被源源不断地运走,声势越来越大。奇怪的是,后来竟变成支河乡的乡办的企业了,丑小鸭变成了美天鹅!而变成乡办企业才那么两年,这次又一跃而为县办的企业!真的是有点象变戏法一样哩! 而今天,就是这家龙头企业改头换面的时刻!这条鲤鱼已经跃过龙门,身价百倍了!这难道不值得大庆而特庆吗? 今天县里都来了干部,不然,乡长书记就不会慌乱地跑来跑去,从锡业公司的大门进进出出。乡干部们几乎全部出马,忙个不亦乐乎,他们从昨天就忙乎起布置会场,张罗写标语、挂横幅,一直到现在还不得空闲。在喧嚣的锣鼓声中,他们又手忙脚乱地把旧的会西县锡业公司的牌子取下来,挂上一块新牌子,上面的赫然大字是: “西攀市矿业总公司”! 在热烈的鼓掌声中,人群纷纷退让,鞭炮声欢快地爆响了起来,一直爆到硝烟蔽空罩地,真的好热闹!好喜庆!好气派! 离公司较远处有一小堆人在议论纷纷: …… “哎,听说这次安大海又升了……” “真的?会不会啊?” “当然真的,县办企业了嘛!” “上次升为乡办企业,人家就当乡企办副主任,这次又升为县办企业,当然又要升啰。” “安大海真是官运来了喔!” “你看那牌子,这不!西攀市矿业总公司!总公司!你晓得吗,我听说是安大海的总经理!” “大能人,大能人啊!……” “妈的!这种人居然升官发财!老天真是有眼无珠!” “我看你这是羡慕而生嫉妒,这种人?这种人怎么了?没安大海,这个支河乡能修上公路?” “我是说他的人品,你看嘛,经常带着女娃儿到处跑,还说是啥‘秘书’,这种人作风败坏……” “算了算了,没得证据的东西,不要乱说!” “是的,没有安大海,我们支河乡恐怕这辈子也通不了车,一辈子也就那几座破房子……我看,这还是算他的贡献!贡献大哩!” 对于那个安大海,人们言七话八,说长道短,这也不奇怪。任何人都有人说长道短,何况,还是这样一个出人头地的人物呢?再说,赞赏者居多,那这安大海也算一方的能人了。 那末,这安大海究竟是谁呢? “看,来了来了!”“是的,安大海来来了……” “挂了牌,放了炮,当然要去乡上去开会了!” “看嘛,另外两个就是县里来的干部……” “……” 此时,前面有几个警察开道,让围观的闪向两旁,接着是被蔟拥着的几个大员鱼贯而来,走在头里的三人,一个是副县长,一个是乡企局的局长,都是富富态态的中年人;另一个年青人,就是今天的主角安大海。而本乡的乡长和书记,则只能紧跟在他们身后,向着邻侧的乡政府走去。 看这安大海,年龄三十开外,个头不高,不过一米六左右;相貌平平,胖乎乎的;由于有点胖,显得反而比较矮,眼睛也不大,笑起来更小,可能为了遮丑而带着一副墨镜;要说突出之处,恐怕就是鼻子显得有点大。就是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在西装革履的包裹下居然象模象样,和县长局长并排而行,谈笑风生,倒把乡上的书记、乡长都甩在身后,其身份之高,也就不言而喻了。 那这安大海到底是何方神圣?究竟有何本事受到县长青睐?究竟有何特长让很多人都无比的景仰?究竟有啥能耐从一个农技员一跃为乡企办副主任,而现在又要升官? 这话还得从五六年前说起! …… 支河乡在会西县城以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境内崇山峻岭纵横,丛林密布,在那以产粮为纲的时代,始终都是贫困之乡。 那个年月,你如果踏上这片土地,说实话,有一种步入蛮荒之地的感受。尤其是下火车后,还要从一条小公路伸向深山,一直到没有公路的崇山之中,那种感觉,会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畏难情绪;如果你再走,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大山,那出现在眼前的尽是浓密的丛林,陡峭的山崖,遄急的溪水,嶙峋的怪石,你又有何感觉?蛮荒,当然蛮荒! 这地方就叫支河乡,开放前,叫支河公社。未通火车时,从国家公路旁,有一条小公路盘旋而上,沿着一条溪沟,蜿蜒延曲二三十里后,到达一座林场,公路到此为止。如果要到支河乡,就只有走路了。 走路到支河乡这段路并不太远,只有十多里,但要翻过一个缓缓的山头,涉过一条浅而宽的河流,几条小溪,在荆棘与灌木布满的缓坡上曲折而行,最后再登上一个陡峭的高坎,才可以看到乡政府。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这里基本上保持原貌,只不过从林场到乡上修出了一条机耕道。 进入了九十年代,这个安大海都还尚未崭露头角,其时,他不过是支河乡上的一名农技员而已! 安大海是一个本乡云坪村土生土长的、有着一半汉人血统和一半彝族血统的人。他的父亲是个汉人,在当地供销合作社工作;母亲是个彝族姑娘,年青时可是当地数一数二的村花,后来参加培训,学汉文汉话,当了一名教师,经人介绍结识了安,结了婚,生下了安大海。 大海从小就很聪明,也很顽皮。他既继承了汉人的聪明,也继承了彝族人的顽强,做事爱自作主张,不喜欢循规蹈矩。一直到上了农技学校,毕业后又分配回到乡上,当上了一名农技员。当时国家政策刚刚开放不久,农技员的工作也十分令人羡慕。他凭着自己的能耐,结识了当地邮电所的姑娘杜丽,经过了闪电式的恋爱,与她结了婚。 对一般人来说,上过专业学校,有个农技员的工作,有个美满的家庭,应该满足了。然而,他是一个不安份的人,甚至觉得,生下来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有敏捷的思维,脑袋灵光;总幻想搞一番大事业,有着远大抱负的人。以他自己的话说:人生就是要活得精彩!他就向往着那个遥不可及的精彩日子! 随着政策的一步步的开放,大海看看到县城发生的变化越来越大,但山区的变化极小,他寻思做点什么。他曾经打过木材的主意,云坪山顶上全部是原始林区,又高又大的树木布满山坡,可那全部都是松树,而建筑用材都使用杉木,松木无人问津。他也曾给乡上出个主意,说号召大家种果树,把那些田地改种果树,收入肯定会超过种粮食。但是,没有领导支持这一想法,他们认为太不切合实际,在领导的眼里,还是种粮食实际得多,没有人看中他那有点超前的建议,尤其是这个建议出自一个小小的农技员之口。这让他很苦恼,总觉得有点怀才不遇的感受。 也许是事业上不顺心的缘故,他喜欢在一些女职员中厮混,在她们的面前吹嘘自己的才华、理想、抱负,在她们的面前献殷勤,弄得名声不大好,也经常遭到妻子杜丽的白眼,可他满不在乎,甚至觉得很得意。 如此岁月蹉跎,到九十年代初,情况毫无变化。 二 不务正业 机遇的出现往往有一些偶然性。机遇有时是转瞬即逝的,当机遇来临的时候,只有那些随时有思想准备的人,那些头脑灵活的人才能抓到。 有一次在邻县参观学习果木技术,他发现了一个使他心动的事情,那就是当地挖煤矿的很多。这件事让他兴奋得心跳不已,竟彻夜难眠。奇怪,那是为什么?到底触动了他的哪根神经?自己一时也没有弄清楚。 冥思苦想了几天,他终于明白了,因为他想起,就在老家云坪村,文革以前就有一个地质队在山上探矿,据说是锡矿,后来没了下文。到底有没有矿?如果有,是不是也以可开采出来呢? 回忆起小的时候,他还随父亲去对面山上玩过。那些年正在文革期间,地质队的工人们,住的是用木板和油毛毡盖的房子,晚上还发起了电,那情景真叫人向往。记忆中的那些工人们,穿着蓝色劳动布的工作服,深黄色的翻毛皮鞋,几乎人人都带着手表,有的还玩弄着收音机,令他十分羡慕和崇拜,小小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后来,大海还在读小学时,就听说地质队就撤走了。 十来天的参观学习结束后,回到家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领导汇报,不是回家去看看老婆孩子,而是直接从一条小路绕过支河,火速赶到老家对面的山上去。 从支河上那云坪顶全是上坡小径,足足要走四个多小时。当时是初夏天气,大海脱成赤膊,全速赶路,尽管大汗如雨,他不觉得热,气喘如牛,也不觉得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也就有这么个优点,看准了一件事,就有干到底的一股子冲劲。 赶到云坪顶上的时候,已经夕阳在山了。 这座大山气势雄壮、走势连绵数十百里,其侧面十分陡峭,大海的老家正对着其侧面,与大山一溪之隔。也许云坪的来源,指的就是陡峭的山腰处,突现一块相对缓平的坡坪,最宽处有六七十米,最长处少说也有一百五十余米,朝夕之间有云雾缭绕笼罩,故而得的名吧。 此刻站在这块坡坪上,往上望,到山顶起码有三四百米的垂直高度,乖乖,六七十度山坡,好象是斧劈刀切一般,陡峭无比。向下垂直二三百米可到山溪处,溪沟的对面,就是他的老家,他的父母退了休就住在那里,云坪供销合作社就在那里。 在地质队当年的驻地看了一趟,这里的痕迹尤存,那些随山势而建的房屋痕迹中,还有些砖砌和木桩的痕迹,那伙食团遗留下来的灶还在,看到这些,都给大海带来一阵阵的激动。 这里还不是作业现场,地质队当年的作业现场还在向上百把米的地方。可天色已晚,只有明天才能上山去看了。 大海回到老家,倒令他的父母亲感到有几分意外和惊喜,因为两老的退了休,无事可做,他们的膝下有两个女儿和这个儿子,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才能一起吃一顿饭,所以见到儿子回来,真有点喜出望外。父亲取出腌制的麂子肉,山鸡肉,鸡枞菌,父子俩喝起了酒。 回答了父亲的一些关于工作的问话,大海就迫不及待地把话题转到了对面的山上去。 大海问起了地质队当年的一些情况。一提起地质队,大海他爹就来了兴趣。当年他是供销社的主任,和地质队打交道不少,和那些领导、工程师、技术员、工人都挺熟的。他们需要什么,比如香烟拉,肥皂牙膏拉,瓶酒啦,罐头糖果啦,都尽量满足他们,大家见到他都是‘老安、老安’的叫,关系非常融洽。虽然事隔许多年了,老人总是记忆犹新的,那些往事也常挂在嘴边,提起来就是一段一段的没完。 老父说:“那些人可好啦,你看,这块上海表,就是廖光春送给我的,他是分队长啦,江苏人……现在虽然不稀奇了,可当时,那可是了不得的哪!” 大海笑了一下,是的,那块走走停停老得不堪的手表,父亲始终舍不得扔掉,这些故事大海已经听了无数次,如果是平时,他早就打断话头了,可是今天听起来显得格外的顺耳,格外的亲切!还不断发问: “当时他们打的是锡矿?” “当然是锡矿。” 母亲不断地给他夹菜,不断地问孙子的情况,大海总是敷衍了事。眼下,他的兴趣在地质队。 “可后来,为啥又放弃了,全部搬走了?” “听说是勘察的报告出来了,矿也很好……可不知道啥原因,他们就撤走了。”老安叹了一口气,他猛喝了一口酒。“这些人好啊,大家相处了多年,真有点舍不得哪……” “他们后来没跟您联系过?” “人家廖队长给我来过信!……”他说着站起来,去翻箱倒柜一阵,找出了一封信,递到大海的面前。“看,从灌口县给我来的信。” 大海接过来,这是一个陈旧的牛皮纸信封,他抽出信纸浏览了一下,然后注意了一下信封,上面印有四川省673地质队缄的字样,没有具体的地址,但空白处有钢笔写的:灌口廖三个字。 “对,是从灌口县发过来的!” “是啊!这廖队长比我小三几岁,可能也退休了……” 大海问得很细,简直恨不得把时光拨回去,把当年的情况弄个清清楚楚。 第二天一早,大海吃了母亲给他煮的鸡蛋,父亲还没有起床,就推说自己有事,径直向对面山上去了。 沿着陡峭的小路攀到昨天看过的地方,已经累得不行了,记得小时候没这么累,他不得不坐在岩石上休息片刻。抬头望了望山顶,陡峭的坡顶上晨雾缭绕,好象在显现它那婀娜多姿的美,虽说从小生长在这山上,但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这山看上去是如此的美,如此的亲切。 大海找到当年地质队修的便道,又脱成赤膊,喘着粗气,沿着这之字形的便道,终于发现了地质队留下的探矿处,是一个如挖煤的洞子差不多的矿洞。到此时,大海感触良多,亲自经历过才能真正体味到地质队当年的艰辛!才能感受到他们工作的非凡的意义! 大海兴奋起来,疲劳忘得一干二净,把衣服扔在地上,高兴的用手掌在自己的胸上使劲拍打,象一个三岁的孩童一样又跳又叫,直到精疲力竭。 后来,他沿着便道,又在几百公尺外,又发现了一处象一个槽子一样的长坑,坑是顺着山形直挖出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洞,但肯定还是地质队留下的,不管怎么说,此行不虚,收获可谓不小! 为了这件事,挨了领导一顿批评,老婆一顿臭骂,他也不放在心上。 他的心思完全扑到矿的问题上去了,当领导给他安排工作的时候,心里却在想:需要确定的是这个矿是不是锡矿?品质如何?值不值得开采?……等等,问号太多了,这些问题需要到什么地方去寻找答案?他反复想了几天,最后决定到灌口县去一趟。古话说:“要知山下路,须问来去人”,要知道山上矿藏的情况,不问地质队的人问谁呢?他要找到当年这个地质队里的一些人,弄清楚这个矿的情况!对,就这么办! 他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县城医院作检查,便去到火车站,乘车北上。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灌口,大海终于找到了673地质队。但是令他失望的是,673地质队早就物是人非,很大部分都是后来进队的,问起多年前的事,都摇头说不知道;年龄大一点的,对廖光春知道一点,说此人早已退休,回他的江苏老家去了。这仿佛是给满腔热情、千里迢迢赶来的大海泼了一盆冰水,心里一下子冷到了冰点。 正当他垂头丧气走向地质队队部大门的时候,有个老头推着自行车进来。这个老头年龄在六十开外,不过身体还很壮,一张大嘴显示着他有一副好肠胃,这不,从头到脚红彤彤的,尤其是头到脖子红得象煮熟的大虾一样,身上散发着大股酒气。看到他这醉熏熏的样子,大海连忙向旁躲,谁知这老头倒叫着了他。 “哎,年青人,你找谁?” “我……找个熟人。” “熟人?什么人?” 见他酒气冲天的神态,知道躲不过去,大海于是掏出香烟递上一支:“我找廖光春廖队长,老师傅,你认识不?” 老师傅接过烟:“你咋不早说?……我当然认识,早退休了,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大海眼睛一转,灵机一动,把他拉到一旁:“你老资格了,一定到过会西县,支河乡?” 老人使劲点点头,“是啊!当然!你怎么知道?” 大海喜出望外:“那云坪供销社的老安你认识?” “那个供销社的安……主任?对!安主任,当然认识!” “他就是我的父亲!我叫安大海!” “哦……是你小子!想起来了,当年你父亲带你上山来过,还留着个小辫……哦,都成人了!当然工作了吧?成家了吧?……” 老工人自我介绍叫李云登,把他带到旁一个栽有花草树木的地方,这里是工人俱乐部,叫泡上两杯茶。 遇到熟人就好办了,大海忙改口叫‘李叔’。他把自己带来的土产鸡枞菌毕恭毕敬地献给了李叔,之后才将来意给他讲了一遍,并索性告诉李叔,希望知道云坪的矿藏情况等等。 李叔的话匣子打开了,其实还很健谈,告诉大海,他当年是地质技术员,在文革前就到了云坪,文革中探矿工作停顿了几年,文革后,又探测了三年才离开。他告诉大海,当地蕴藏着锡矿,含量高,品位好,只是储量达不到国家开采标准,所以地质队才撤走了。 大海喜不自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当时,有没有画有图什么的?” “当然有,我记得制出了矿的分布图,有些图还是我画的呢!” “这图还在吗……” “呃,图嘛当然是交给了队上嘛!后来听说走时,队上还把图纸送交了一份给你们县上,以后就不清楚了,你可以去县上查查。” 这样的情况倒出于大海的意料之外,他沉思片刻,千谢万谢地告别了李叔。 返回乡上,虽说多耽搁了两天,倒也蒙混过了关。 过几天,他找个借口到县上,去工业局一问,傻眼了,因为谁也说不知道。也不奇怪,一二十年前的事,领导已经换了几届,房子也修过了,以前的档案,谁还知道? 这可咋办?三思良久,又想到老父亲。年青人只有在遇到困惑的时候,才会想起老人!他觉得应该跟老爸谈谈。于是又回到老家,向老爸提起了那个李云登。老安记起来了,他拍着自己的前额: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李大嘴,喜欢喝酒,是个技术员,是吧?你再看到他邀他来作客!我陪他喝几杯!” 老爸这句话倒提醒了大海,是的,必须把李叔请来作客!我咋没想到这点呢?事情已做到这一步,总得要走出个结果来! 大海不敢再请假,甚至连老婆也没告诉,一溜烟又跑到灌口去了。 他又找到李云登,把自己到县上找图纸的事讲了一遍,并恳请李老头帮搞一份图。这位老技术员不断地摇头,说图纸早已备案,送走,就是没送走,这样做不是偷窃吗?老技术员很有原则性,说是爱莫能助了。 这并没有难倒大海,他心中早有打算,故意顿了一下说: “李叔,我老爸还邀请您去作客呢!干脆麻烦您老跟我一同去趟云坪,所有的费用我全包!侄儿只求您老给指点一下,侄儿还要重重地酬谢您老呐!真的,侄儿说话算话!目前政策开放,不违法,违法的事侄儿绝对不做。您就帮侄儿一次,今后如有发达,侄儿绝不会忘记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也许是大海一番真情的话感动了他,也许是他的确想去看看那个一二十年前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老李答应了。 就这样,大海把老李接到云坪老家。 三 四处碰壁 当老安见到老李时,那个高兴劲真是无法形容,两人象老战友重逢一样,立刻回忆起一二十年前的事来。大海去帮助母亲准备酒菜,母亲虽高兴,但也感到奇怪,问起了大海。大海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能力有限,得需要家庭的支持,所以,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母亲。 当天晚上,两个老头的酒喝到深夜,直到大醉方休。 次日大海一早起床出门,就被父母亲叫到外面,父亲说:“原来你把李技术员请来,是想挖锡矿?” 大海紧张地看了他们一眼,说: “是的,爸,锡矿埋在山里,太可惜了!再说现在是改革开放,政策允许,是正大光明的事!人家外县有很多煤矿,挖出来就是钱,很多人都靠挖煤致富!我们有锡矿,为啥不开采呢?” 老爸不置可否,只是问:“乡上知道吗?” “还……不知道。” “挖矿我支持,但要争取领导和组织的支持!由政府出面,你一个人有多大能耐?”这位工作几十年的老人,说话想问题,从来离不开组织领导。 “是,我知道了……” 正在这时,老李起床了,老安忙着去张罗。吃过早餐,大海父子陪同老李到对面山上去。 好不容易来到以前的驻地,看到从前的遗址,两个老人都极其兴奋,沉浸在回忆之中,好象这里的一石一木,都能勾起他们的回忆似的。 老李兴致勃勃,他对每一个昔日的遗迹都倍感亲切,人就是这样,对于曾经经历过的事物,都会回忆联翩,都会触景生情,不是吗?此时的老李,竟然不要大海搀扶,带着安家父子,登上当年的作业地。 先到两处矿坑,告诉他们这是坑探,并指着那槽形的坑,说那叫槽探。每一个遗址,老李都可以讲出一个道道,都可以讲上半天,都可以引发他的感慨!他指指点点,告诉大海,蕴藏锡矿的主要位置,以及锡矿的特征等等。大海掏出日记本一一记录下来,惟恐有所遗漏。 老李在山上呆了两天,准备走了。当天晚上,安大海把一个信封递到老李面前,里面装着一千元钱。虽说只有一千元,可那相当于大海三四个月的工资哩!而且还是大海下午去朋友家借的,因为说过要重谢李叔,不能言而无信。 “李叔,这是一点小意思,请您一定收下。” 醉熏熏的李叔倒也爽快,他接过信封笑着说:“你小子有缘,遇到了我,今后发了财,可不要忘记李叔喔!” “那是当然的,李叔您放心,有那一天,大海绝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李叔!”他把老李送到一直送到成都,直到等老李上了到灌口的汽车,自己才乘火车往回赶。 回到家,伺候他的是上级狠狠的批评和老婆的狗血淋头的大骂。 原来这些天,乡上有很多农民来反映病虫害,都说找不到农技员,到处没有他的踪影,弄的乡里疲于奔命,十分狼狈。一看到他,还不一腔腔的怒火对他发?书记、乡长、副乡长相继找他谈话,特别是他的主管牛副乡长,怒不可遏的样子,敲桌子拍大腿,其架势有如要把他活吞了一样,吓得他直打哆嗦。 牛副乡长瞪圆眼睛,狠狠地吼道: “你这样子还象个公务员吗?咹?还象是个农技员吗?咹?成天吊儿郎铛不说,还不假不到,给我写一份检讨来,如果再犯,你给我小心点!……” 其实大海的心里窝满怒火,这个副乡长,嗜牌如命,经常带头赌博,每天午饭后就不见人,带人打牌去了。只不过有次约打牌,大海对牌没有兴趣,没去,从此就把矛头对准大海。这些大海心知肚明,只不过窝在心头罢了。 回到家里,凶悍的杜丽更是破口大骂: “你这该死的,这几天你死到哪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该不是又去哪个狐狸精那去了?是不是?不说话那就是了!……我的天哪,咋让我遇到这样一个烂男人?成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勾搭搭,我这是什么命哪……” 连骂带泼,弄得大海头晕目眩,五内烦躁,坐立不宁。老婆骂不解恨,扑过来抓着他的头发,幸亏他的头发短,没抓牢,一溜烟跑出门去了。 然而过一回他又进了家门,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一来他身无分文,二来,此时需要找人倾听内心的想法的呀!虽说自己找个这么好的门路,但目前这还是一个精彩的愿望而已!他需要找人支持,尤其是家庭的支持,需要家人的理解。还有,正如老父所言,需要领导的支持。但是这两方面,要获得支持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怎么办?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硬着头皮给领导谈一谈,不说出自己的想法,人家还以为我大海真是一个白痴哩! 第二天,他陪着笑脸一早来到乡上,见人就打招呼,吸烟的人他都递上一支烟,说实话,得到的是大多数人的白眼相看。领导自不必说,就是同事们,知道昨天他才挨了训,谁敢跟他套近乎? 走进自己的办公地点,两个同事也爱理不理,弄得自觉没趣。但他暗中注意着祝书记,见他进了办公室,一会,大海就推开了门。 书记刚点上一支烟,见大海进来,很觉奇怪,“哦,是大海,你有事?”大海哆哆嗦嗦摸出烟盒,想给书记递上一支烟,缓和缓和气氛,哪知书记扬了扬手中的烟,显然烟比他的高级: “有啥事,就说吧。” “是这样的……”大海稍微平静一些,礼节性地把烟放在办公桌上:“祝书记,我想给你汇报点事……” “噢?” “是这样的,我们乡穷,我在想应该发展点企业……” “喔?好啊,…不过这种事,你要找贾乡长,你是知道的,他在分管。” “可是……”大海有点慌了,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 书记夹着烟的手一挥,冷冷地说:“你还要记着,首先要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啊?” 大海唯唯诺诺地退出门,跨进了主管企业的贾副乡长的办公室,但很快就出来了,一脸的沮丧气,很显然又是碰了一鼻子灰。他横下一条心,又走进乡长的办公室。 段乡长年长,自然老成一些,听完了他的话说,: “你知道我们乡,穷得叮噹响啊,大海!你说的云坪,从这里去几十里山路,连修机耕道都得花多少?少说也是几十万,哪来的资金?这个这个,再说你讲的锡矿,是不是矿还要打个问号,是不?不现实啊老弟!” “乡长,你听我说……” “我看不必说了,老弟,干啥事还是实际一点比较好,是不?” 垂头丧气的大海出门差点和牛副乡长撞个满怀,牛乡长瞪圆两只眼睛,吓得大海感觉到站立不稳。 “检讨写好了吗?”牛副乡长问。 “马上就好!马上……” “真是莫名其妙!马上马上?那你就马上把检讨给我交来!” 大海回到办公室不久,就听见牛副乡长在门外喊:“安大海,到我办公室来!” 颤颤兢兢的安大海在牛乡长的办公室,又受到一顿猛烈无情的训斥。牛乡长拍着办公桌吼道: “我刚听说你找领导要搞企业?你算老几,咹?发展企业要你来关心?你也不称称自己是啥货色?凭你?咹?凭你也要搞企业?纯粹是不务正业!自己的事做不好,身为农技员,不专研农业,还到处说七道八,自不量力,简直是癞蛤瘼想吃天鹅肉,妄想发大财!” 这个牛乡长直骂得大海耷拉着头,脸白一阵青一阵,手脚乱颤为止。 就这样,大海再也不敢在乡上提起此事。 尽管四处碰壁,可他并没有打消这个念头,随着时间的推延,这种念头反而愈来愈强烈。不行,此路不通,他要另寻他径!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公家不办,我就私人办,你看我安大海能不能把它办起来! 话虽这样说,但到底该如何办呢?他的心中却没有一点谱。 大海反复考虑这个问题,到底总结出几点来:要办这个矿场,首先要资金,二要人员,三要办证,四要找销售渠道。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资金问题。 哪怕他无时无刻都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心中空荡荡的,一点办法也没有。资金,资金,资金来源在哪里呢?他经常彻夜难眠,使劲拍自己的头,妈的!人倒霉,连一个主意都想不出来! 有一天,他正坐在办公室里,手衬着下颚沉思,有人叫他两声竟然没有听到,惹得旁边的同事笑了起来,这才惊醒了他,抬头一望,原来是表哥王光明站在面前。 四 另辟蹊径 王光明三十开外,个子较大海高一截,人不胖但身体结实,黑黝黝的面皮,为人爽直,喜欢喝酒,酒一下肚,整个脸就散发红光。 大海打起精神,给表哥倒了一杯水,大海想起了,今天乡上召开村干部会议,表哥是云坪村村长,自然是来参加会的。刚拉了几句闲话,大海忽然脑子跳出了一种想法,他把表哥拉出办公室,一直到院子的后面很僻静的大树下。 看到大海很神秘的样子,王光明感到很奇怪。 “哎,你今天啥病发了,神神秘秘的?” 大海递上烟,等他点燃烟,这才说:“是有一件很神秘的事,要给你商量。” “哦?啥事?” 大海想了一下,说:“说起来话长,你现在正在开会,这样,散了会,我再给你细谈。总之,这件事关系到你我兄弟发财的大事!精彩得很!” 听他这样一说,王光明倒感兴趣起来。他说,下午的会没什么重要的,干脆吃过午饭碰头。 吃过午饭,王光明来家找大海,大海慌忙把他接进屋,递上茶水香烟。 王光明是个性急人,开口就问,:“到底是啥事?” “是这样的明哥……” 大海这许多天来,就想找个人畅叙衷怀。他心中有多少话啊,有多少蓝图啊,有多少理想抱负啊,都找不到人倾诉,致使苦闷已极!他从自己看到其它地方挖煤触发的想法开始,到查看云坪地质队留下的探测地,到远赴灌口寻找地质队的人,到二赴灌口请来老技术员指点迷津的情况,一五一十向表哥述说了一遍,说得绘声绘色,感人肺腑,说得王光明眼珠子发亮,本来喝了酒的脸更加发红发亮起来。 大海说:“表哥,本来我想叫乡上出面来搞,可是他们根本没把我说的话放在眼里,一个个目光短浅!所以我想,如果我们兄弟自己搞,一定会搞出个名堂!” 王光明兴趣浓厚地盯着大海,这个表弟是他母亲妹妹的儿子,血缘关系很近的至亲,平时关系也挺不错。尤其是这个表弟文化比自己高,脑瓜子转得快,常常有出人意料的想法,从来就让他佩服,所以他听得十分专心。 大海继续说:“你看种地,我们这些山区,能种出个多少收入?就靠点玉米、马铃薯?连大米都少!你一辈子的种地,恐怕只有穷一辈子,打不了翻身仗,对不对?乡上那些人就是这样,早年我建议栽水果,他们不听,现在见人家在搞了,又想搞,嗨,迟了!哎,不说他了……总之,只靠那种地收入,终身只有受穷!我们有这份上天送给的财富,而且这份财富就在你的地盘上,咋个不利用?我经常在想,我们哥弟这辈子,还是要活得精彩一点啰,但要咋个才能精彩起来?就是这个,开矿!” “好!”王光明激动得把大腿一拍,“妈的,干!我回去把全村人动员起来,大家都来入股,我们也来搞个村办企业!开矿!” “那就太精彩了!” “表弟,你看一共要投资多少钱?” 大还夹着烟头的手扬了一下:“钱多有多的搞法,钱少有钱少的摆布,对不对?我粗算了一下,大约二十来万。” 王光明沉吟了一下:“好吧,我回去先召集村民开个会,先动员一下再说下文!” “对!明哥,明天我到云坪去一趟,我们一起把那个地方看看,具体商量。” 表哥去了,大海松了一口气,许多天来这个心事,终于有了一点眉目。还是俗话说得好啊‘万事开头难’,只要一开起头,一切就好办了。 次日,他们表兄弟俩在云坪坡上见面的时候,王光明高兴地告诉他,昨晚他把办矿的事给村民讲了以后,大家都踊跃报名,只有两三户太穷,实在没办法。不过他说,原来准备每家出资一千元,可都说交不起,只好每户出资600元,算下来只有七、八万元。 大海听了很高兴,虽说七八万元是少了点,这起码是一个好起点呀!乘着兴致,大海带着表哥,把地质队留下的坑探和槽探都看了一遍,他告诉王光明,哪里应该打第一个坑洞,以后有条件了,再打第二个,第三个,做出个精彩无比的大事来。 还有,应该在原地质队作驻地的地方,修几间简易房,作打矿人员的临时宿舍,伙食团,厕所等等;而矿挖出来的时候,还需要修一条路把矿石运出去。 王光明听着听着,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乖乖,其它的不说,单说修路,这地方到支河乡几十里,全是羊肠小道,虽说原来地质队把这些路作了些加宽,修葺,但那是修修补补的事,现在要修一条运矿石的路,那得花多少钱呀! “那……得花多少钱,你算过吗?” 大海见他的表情,自知失言,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不能把困难说得太多,不能让表哥产生畏难情绪,否则,他畏难而退,岂不前功尽弃? 大海摸出了香烟,彼此抽上后,他淡淡一笑:“没事,表哥,这个问题我考虑过,我们第一步可以不忙修路,只作点修修补补,运矿石,我们可以用马帮嘛!对不对?把它运到支河,那头就可以用拖拉机运到火车站了,只要一运出去,那就是钱哩!” 一番话,又说得王光明喜笑颜开。大海嘱咐表哥该做哪些工作,之后,马不停蹄地奔向两个同学。这两个同学,一个在做水果生意,贩运水果到城里;一个是泥水匠,现在在火车站承包修房子。大海找到他们,游说他们投资矿场,两人碍于情面,每人出资五千元。 大海又奔回老家,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父母,赖皮纠缠,最终把他们多年的积蓄一万二千全部借出来。而王光明已经收上了钱,总共七万二千元,加上王光明本人出资二千,共七万四千,他激动地把钱堆在桌上。大海把自己的包打开,拿出二万二千一起堆在桌上,这些钱码得如小山一样。 两兄弟对着满桌子的钱,开怀大笑。 大海大呼:“精彩!精彩!” 他们在笑,第一步已经完成了!他们在笑,透过这些钱,可以看到前途,看到光明,看到精彩的未来。 大海看了看名单,说:“我们这个是合伙矿场,我当场长,你当副场长,然后你兼出纳,再找一个可靠的作会计。“ “会计人选我有,是不是再找个出纳员……” “不,表哥,你的为人我信得过,不过,所有的开支,让我签一下字就可以了。” 王光明自信地笑了起来:“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不过,你看我们这个矿场叫啥名字好?” “我看……”大海拍了拍头,“名头不能太小,就叫‘会西县云坪锡矿场’吧!” “对!给我想的一样,就是云坪锡矿场!” 大海说,还应该找来几个骨干,说得王光明点头称是。他拿出一个大木箱,把钱装起上锁,吩咐老婆杀鸡,叫来舅子去通知几个人,前来喝酒,他要庆贺:云坪锡矿场开张了! 王光明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带着几个骨干力量在那个高坪上,比量搭建挖矿人的住宿基地。 大海硬着头皮回了一趟乡上,接收了一次简直是最后通牒式的训斥,他也不言语。过三四天,又悄悄摸到云坪看进展。 山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树木。简易房已经搭起了架子,大海给王光明讲,要加大力量,并亲自选定了第一个矿坑的位置,规划了哪些地方需要开路。大海放弃了地质队原来那个矿坑,因那位置太高,不合算,再说,上次李叔给他指了矿的中心位置,选了个最佳地点。 王光明告诉他,有些人不愿来出工,怎么办。大海夹着烟的手一划,说,办企业嘛,来的人都要记上工,以后按出工给工资,表现好的以后留下打矿。果然这一招很灵,来上工的非常踊跃。很快路完成,矿坑处平整出来,工棚也搭好,矿坑也成型了,那可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大海成天守在矿坑前,亲自指挥,参照他曾经看到过的煤矿坑,洞口用石块和水泥修砌,挖出的坑段用树杆支撑,但不久就遇到了问题。开始的五六米,都是泥土为主,石块少,可向内挖石块愈来愈多,再挖,遇到的石块愈来愈大,工程进度非常慢。 这个情况急得大海和王光明团团打转,二人都束手无策。正在这时,有人带信来,牛乡长要大海马上回乡上去,否则要开除他。 大海只得回一趟乡上,牛副乡长一见到他,暴怒不已,桌椅子板凳拍了个遍,勒令其立即回来上班,否则给予开除处分! 安大海二话不说,事已至此,只能破釜沉舟了!他回到办公室,写了一张辞职书,托同事转交。 他老婆也不敢见,怕回去又遇到一顿臭骂,正想回云坪去,忽然一个骑着摩托车的人停在面前,大海抬头一看,却原来是中学同学高小华。 老同学见面自然高兴,大海看到他骑的新摩托,随口问:“老同学混得不错嘛,在哪发财?” 高小华春风满面,说:“发啥财哟,不过帮人家卖煤炭呗!” 大海心中有事,寒喧几句想走,刚转过身,脑子里一闪,马上叫住了高小华: “哎,老同学,我想求你帮个忙!” “啥事?” “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个打矿的师傅,帮我指导指导?” “你也在挖煤?” “不是煤,是锡矿。”大海这才简单把的情况讲了一遍。 小华满口答应,他要大海一起去一趟,人可以帮他找,但报酬他们自已谈。大海求之不得,立刻上了他的摩托。 在小华的介绍下,大海终于联系上一个姓谢的师傅。双方讲好由谢师傅带三个人,时间七天,帮他们打一段坑洞,并对大海的人进行培训,报酬三千元。 谢师傅还问了一些目前矿坑有些什么工具,大海一一作了回答。谢师傅笑了,笑他们完全是门外汉,然后,一古脑儿给他背了一大堆需要准备的工具用具,比如钢钎、锒头、铁锤、洋铲、十子镐、铁丝,炸药,雷管,小柴油机,抽水泵,矿石灯等等,等等,简直多得不胜枚举,并给他指引在县城的哪里购买。这样一说,直叫大海汗颜,看来这些天来,他们只是瞎摸蛮干而已。 当他把情况给王天明讲了以后,王天明更是哈哈大笑:“怪不得俗话说,吃屎都要师父!你说我们就用挖地的工具,如果把锡矿挖出来,那人家这些师父还值钱?” 大海说:“放几天假,明天,你和我到县城去买齐这些东西。” 五 柳暗花明 谢师傅这几个人确是行家里手,他们撤掉了原来的厢木,重新搭建。大海叫王光明派头脑灵活的,三个人专门学习架坑木,四个人专门学习爆破作业,打孔,安放炸药,雷管,放炮,一些人专门排除石渣泥土。谢师傅还叫从山上砍来竹子木条,做了两个船子,用来运送石渣泥土。 七天下来,这些人基本上都能自己操作了。 按照约定,大海向他们支付了报酬,把他们送走后,大海和王光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明白,现在才真正走上正轨! 何时能够出矿,这就是他们下一步面临的问题,时间紧迫,因为还出现一个严重的情况,眼下手里的资金不多了。 坑道已经打了十六七米,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还没有见矿,大海和王光明每天都守在坑道外,眼巴巴地盯着每一船拉出的石渣,泥土,每一船沙石大海都要用木棍去拨动翻看,查看有无变化。可惜的是,一直都令他非常失望。 有天中午,大海和王光明喝了点酒,昏昏沉沉的正在迷糊之中,有人大声叫“安矿长,王大哥”,把两人从梦中惊醒,他们以为出了什么事,一齐奔出工蓬,原来是王光明的舅子石建民,他手里捧着一个黑黝黝的石块。 “看,这是不是矿石?” 大海几乎是屏着呼吸,接过石块,这石块与往天的石头大不一样,颜色黑黑的,很重,呈金属晶亮,这,与当初老技术员给他讲的特征相符,这不是矿石是什么? 他们一同向山上走去,石建民说,上午他俩离开不久,就挖出了灰黑色的沙,出了好几船沙,后来沙里出现一些小灰黑色的石块,接着颜色越快越深,里面就是这种石块。 坑道外,果然看到灰黑色的沙遮盖在先前的石沙上,颜色分明,大海又和王光明进洞底查看了一遍,洞底壁上,都基本上是这种沙石所组成。大海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咬紧牙,双拳紧握,大叫一声: “精彩精彩!挖到矿了!”他又跑到洞口,双拳上伸,大喊:“我们挖到矿了!” 大家发狂似的欢腾起来。 当天下午,工蓬沉浸在一片欢庆之中。王光明安派人抓来几只鸡,买来肉打来酒,庆祝起来。 吃饭的时候,大海给大家讲了话:“我早就说过,锡矿是上天送给我们云坪人的最好的礼物,它会给我们云坪人带来财富,带来好运,带来精彩的日子!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人都来敬他的酒,所有的酒他都一干而净,一直到趴到桌上为止。 他们面临的事还很多,矿石还需要运出去,还需要送到火车站,上车皮;矿石还需要有关单位的鉴定,认定;矿石还要找到买主,一句话,矿石还需要变成钱!但是,在大海坚信,最关键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余下的问题,都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矿石的鉴定一定要权威机构,必须要到昆明去,到底要多久才办得好,时间上的事不好说。关于这段时间,大海走之前给王光明安排两件事:一要抓紧时间打矿,二要到公商所去办证。 这两件事对王光明来说并不难,抓紧时间打矿,是他的分内之事;再说办证,区工商所的所长给他也还算是同学,加上二人性格相投,一起喝过酒,办个证应该不难。 可是,这不是个小问题,为了这件事,还差点叫矿场夭折,弄得王光明大闹了一场乡政府。 事情是这样的。 大海走后,王光明自己写了一张报告,报告上说为了发展经济,让村民富起来,云坪村申办一个合伙企业:会西县云坪锡矿场,申办人的名字是安大海和王光明。 王光明直接跑到办公室,给办公室主任老金递上烟,老金人很和善,平日与王光明关系不错,一听说他要办企业,当然支持,接过报告看了一遍。问: “怎么?有安大海?” “是的,你知道,安大海是我表兄弟,我们合伙的。” “可……现在有规定,公务员不能办企业呀……” 王光明大笑起来:“他已经辞职了,你不知道?” “哦!……那好吧。”老金说着拿出公章。 正在这个时候,牛副乡长鬼使神差地突然进屋来,看到王光明,问:“喔,是王村长,啥事?”说着走到办公桌前。 王光明慌忙递上一支烟,此时,牛副乡长已抓起了桌上的报告,看了一眼,对老金说,“这个报告不忙批。” 眼看拿出了公章的老金,又把公章放了回了抽屉。 王光明递烟的手都还没有缩回,脸就沉下来: “为啥子?” “安大海是公务员,怎么能办企业?” “哎!他已经辞职了,对不对?牛乡长!” 牛乡长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说辞职了就辞职了?说得太轻巧了,我还没有批呢!” 王光明的脸色一下子发起红来,他的急躁性子也是全乡出了名的,记得几年前,前任乡长他都敢顶撞一顿,弄得乡长下不了台,当时,这个牛副乡长还没来,当然对他的脾气不大了解。 王光明眼睛睁得老圆,直盯着比他矮一截的牛乡长:“牛副乡长,你这是啥话?你没有批?你不是说要开除他吗?” “我就是要开除他又怎么样?你这是啥态度?目无组织领导!” “目无组织领导?哎?象你这样子的领导?你只知道打击报复领导?你也算领导?成天只知道打牌赌博的领导?要我尊重你?” “你…好……” 牛乡长从来没有受过这种顶撞,气的浑身发抖,他转身对老金说:“不准盖,谁盖了谁负责……”说完,冲出门去了。 王光明紧跟赶出,高声大气地说:“你不过是个副乡长嘛,你不同意,我跟你见乡长评理去!” 王光明高声大喊惊动了所有办公室的人,很多人出门张望,三三五五交头接耳。谁都知道这个牛副乡长平时盛气凌人,都不去惹他;也知道王天明也是个火爆脾气,不好对付的角色,谁敢上前劝阻? 只见王光明赶上,抓着牛乡长的胳膊,牛副乡长使劲捹动竟不能脱身,弄得面红耳赤筋发涨,十分狼狈。正在这时,段乡长走出房门,他先向两边望了望,那些开门张望的人连忙缩回屋去。 他低声而严厉地说“你们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王光明松了手,由于他松得太突然,牛乡长趔趔趄向后几步,险些跌倒在地。 段乡长把两人叫进自己的办公室,首先各人五十大板,把两人教训了一顿,然后才听他们说事情的原委。 “那,牛乡长,安大海的辞职报告你收到了吗?”段乡长问。 “收到了……” “有多少天?” “有……个把月……” “那你为啥不汇报?” “这几天事多,再说我想给他个反省的机会……” 王光明说:“事多?两个多月了,乡长,他这是瞒上欺下嘛……” 段乡长一脸的严厉,他说,“王村长,你也别说了,这安大海也有过错嘛!无组织无纪律,不务正业,你知道吗?这个这个,再说你你身为村长,咋个能大闹乡政府呢?这象话吗?” “乡长,我们村穷,你是知道的,大海带领大家走致富路,发展企业,没有向政府要一分钱,是不是嘛?再说符合政策,符合形势,有啥过错嘛?我记得上次开会,还说政府支持办企业,就是你讲的,是不是嘛?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段乡长沉思了一下,打断了王光明的话:“好了,好了,你也不说了,王村长,政府当然支持办企业!这样吧,这个这个,既然安大海已经辞职,我就给你批了……” 这次以王光明的胜利而告结束,至此,大家都知道,安大海和王光明在办企业了。 接下来的事象变戏法一样:过了二十来天,安大海从昆明返回,他带回了好消息,经云南矿业研究院的鉴定,证明他们的矿品质好,含量高,属优质矿,并且还给一家金属公司签了一份合同,要求马上发一个车皮过去试用。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振奋,因为已经挖出了上百吨的矿石,现在该是如何运出去的问题了。王光明马上发动全村的人,用了十多天把从云坪到支河的路清理了一遍,然后请了几支马帮队,几十匹马来来回回地开始把矿石驮到了支河。 当那些黑黝黝的矿石运到离支河乡政府不远的一块荒地上时,大家都觉得十分好奇,也十二分的怀疑,包括乡政府的领导们:这就是矿石?谁会买这个玩意儿? 远近的人都跑来看稀奇,这些世世代代务农的人,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望着那指挥着上拖拉机的安大海和王光明:这些人真是神了,居然可以把石头拉出去卖钱! 紧接着,七八台拖拉机跑了一个通宵,矿石才运到火车站,装上了车皮。矿石虽然装上车皮,可他们身上的钱连运费都付不够,没办法,大海又去找在火车站修房的同学,死乞白赖地借了两千元。 付了运费之后,剩下几百元大海带上,随火车去了昆明。 六 时来运转 只十来天功夫,大海就返回,高兴地告诉王光明,现在只等钱到信用社了。 二人干脆住到支河大海家中,天天守在信用社前。大海本来与信用社的年青女营业员小江熟,成天与其打情骂俏消磨时光。王光明呢,天天酒醉醺醺的,如此等了七八天。 直到一天中午,大海和王光明因喝了酒,正在迷迷糊糊的打旽。小江打开刚送到的一封汇单,小声念道: “……云坪锡矿场……” 大海猛地从迷糊中惊醒过来,“是我的?”他抓过汇单,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云坪锡矿场,金额是壹拾壹万五千元。 “就是这个!到了!明哥,好精彩哦!到了……” 其声音之大,吓得靠在椅子上入睡的王光明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他紧张地问:“出了啥事?” “钱到了!你看!你看!精不精彩?” 大海递过汇单的手是颤抖的,而王光明的手更是不听使唤,手抖动得为厉害。要知道,这可是一张不凡的纸啊!它汇集着多少心血,多少辛酸,多少人的辛勤劳动、汗水,多少人的期望啊!他们的手能不颤抖吗? 大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那些挖矿的人发工资,村民们欢腾了,自开天辟地以来,他们从来没有领到过工资!这第一次领到了工资,能不激动吗?一张张激动的脸,一双双抖动的手,一颗颗颤动的心,都在无声地表达着他们的难以形容的激动。 首战告捷,所有的人干劲更大了,矿石被源源不断地挖了出来。十个月之内,竟然发了上六个车皮! 第一年下来,除去了所有开支,赚了二十来万。对于这个没有任何工业的山区乡来说,这简直就是天文数字!大海给每个股东发了红利五佰元,也给两位朋友送去了丰厚的红利,当然,获得最多的自然是大海。余下来的钱,大海请来木工们,把工棚重新修建过,比起以前门外汉搭建的工蓬,可就规范阔气多了,再把运矿的路平整一遍。要想干大事,就得要投资,这点大海懂。 到了第三个年头,矿场的势头越来越大。 大海开始开上了面包车,车开回来的时候,鞭炮放了一柄又一柄,要知道,这可是支河乡的第一部车,就是乡政府,目前也只有一部三轮摩托哩!好家伙,支河乡出了个大老板,那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更惊人的事接踵而至,不久,云坪公司又买了两部货车,并又和供电站谈妥,准备把电线拉到云坪去,所有的材料费由云坪矿场承担。又准备把支河那块堆放矿石的空地买下来,打算修建云坪矿场的办公地点和矿石转运站!还要准备…… 简直震动了所有的人,包括乡上的领导,都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以前对他爱理不理的人看到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以前叫大海的,现在都换成了‘安矿长’、‘安老板’等尊称!到后来,甚至书记、乡长们看到他都笑容可掬,主动招呼,那可真是神气万分!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羡慕的眼光,举手投足,都有一阵阵喝彩之声,安大海就是想躲避也躲避不了。 久而久之,他也见惯不惊,索性不躲避了,干脆耍出个派头,隔三岔五,也请乡上的干部们喝一台酒,听听他们的吹捧声,乐在其中。看来,安大海所谓的精彩时刻的确到来了! 以前相熟的姑娘妇女们,看到安老板也要主动搭讪几句,套套近乎。 老婆对他也热情许多,仿佛改变了脾气,一回到家,也还客气一二,真让大海有些飘飘然、昏昏然了。他心里对自己说:“精彩精彩,有钱就是精彩啊!” 支河也在发生变化。因为有这么多马帮来来往往,已经有几十户人在这里建房居住,开个茶馆饭店,做起了生意。 所以俗话说,一业兴,百业兴。形势真是喜人啊!支河乡变化的按纽,好歹被大海启动了! 然而,大海和王光明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从天而降。 一天上午,乡长把他和王光明请到了乡上,请到了他的办公室里,非常客气地给他俩倒上了水,接着他出门去,不一会同祝书记一起走了进来。 安大海和王天明慌忙不迭地站起,向祝书记打招呼,书记笑眯眯地同他们握手,并示意他们坐下。书记坐在乡长的位置上,乡长搬过一张椅子坐在书记侧旁。 祝书记面带和蔼的笑容,首先把安大海和王光明赞扬了一通,表扬说安大海有企业家的魄力和胆略,有远见,开创了利用本地资源办企业的典范,是难能可贵的。他十分郑重地盯着乡长说: “从这一点上讲,安大海是我们全乡人民的榜样、模范、英雄,值得全乡人学习!而王光明呢,更是我们乡的模范村长!” 乡长笑容可掬,连连点头附和。 大海和王光明从未受到过如此礼遇,简直受宠若惊,显得手足无措,相对而视的目光里又含有几分疑惑:“他们今天是怎么啦?太阳从西方出来了?” 下面由乡长讲话,再一次给两人带了一通高帽子,最后他说: “但是,有一件事要和你们俩这个这个…商量商量,你们知道,我们这里是穷乡,交通不便,经济发展不起来,资源又贫乏,幸好你们发现了云坪的矿产资源,这个这个……云坪的资源嘛,那是我们全乡人民的,不能只属于云坪村,作为你们私人开采也不大合适,这个这个……因此,乡党委政府研究决定,把云坪矿场划归乡企办管理,作为我们支河的乡办企业!……” 安大海和王光明面面相觑,他们终于明白是咋个一回事了!对于大海来说,这不缔为晴天霹雳!刹那间脑袋里嗡的一声,顿时短路。 乡长继续说:“你们也知道,我们乡没有大一点的企业,以后,这个矿场,就是我们乡的龙头企业!有政府的支持,什么问题都好解决,是不?这个这个,你们有什么困难,都可以给政府提,政府会全力支持你们!今后,这个这个,资金问题,人员问题,修路问题,用电问题,我相信,都好解决!我相信,这样不管是对你们企业,还是全乡人民,都是好事,你们说是不?” 他和书记对视一眼,书记还是笑眯眯地点着头。 安大海和王光明两人,仿佛坠入云雾里,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脑子无法思考。乡长仍然在说着,但他们根本没听到,只看到他们不时发笑,不时点头。大海他们心里明白一点,人家是早有预谋的! 大海好象回过了神,看了一眼表哥,表哥还是一脸茫然。大海的嘴唇动了动,终于说: “这……这……合适吗?……” “咋不合适?当然合适!这个这个,乡办企业嘛,一切都顺理成章,有政府撑腰,你想想看,还有啥不合适的?” “我不同意!”王光明终于反应过来了,他愤愤不平地说:“这是我们全村人共同入股办起来的,哪有说是乡办就是乡办?投资的时候咋不说是乡办?没有出矿的时候你们咋没说是乡办?今天有成效了,你们说是乡办了!这咋行……” “王光明同志!”书记突然很严肃地喊了一声,刚才笑眯眯的脸突然间变得异常严厉:“你是个党员,你是一个村长,你的组织原则性到哪去了?这是组织的决定!你必须要服从!” 王光明张着的嘴象定了格的电影镜头,没有发出声音来。 书记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别说是矿了,你人都是党的!知道吗?不是党的政策好,你们能办企业?党可以给你的政策,也可以收回政策,你懂不懂?你不能只站在个人的立场来考虑嘛,云坪是你的吗?是国家的嘛!是我们支河乡的嘛!矿是我们支河乡的资源嘛!你要考虑全局,考虑全乡人民的利益!” 接着,他把王光明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语气没那么严厉了: “服从组织决定,这是个原则问题。你给大海不一样,你是有组织的!”他说着给王光明递上一支香烟,口气更加缓和:“当然,组织上也要为你考虑,组织上已经决定,增补你为乡党委委员了。以后,还可以把党组织发展到矿上去嘛,对不对?所以,你要起个带头作用,大海的工作,都还要你去做,知道吗?” 王天明一直低头不语,但看得出来,他憋着一肚子的气,身子也在微微颤动。 在乡长办公室里,乡长继续开导大海说: “转为乡办企业,对你们有好处呀!人家好多个体户都巴不得挂靠在政府部门哩,所以说这对你们绝对有好处呀!比如说,这个这个,矿场仍然是你们在经营,你们仍然是场长、副场长!你们有啥损失?没有嘛!况且对于你安大海,乡政府还决定,恢复你的公务员身份,并任命你为乡企办副主任。你看,这个这个,政府把你们的问题都考虑到了,是不?” 就这样,在强大的攻势下,大海和光明都只有投降了。 两天后,一个特别的乡干部会上,大多数的干部们惊讶地发现王光明和安大海居然双双出现在会场上,并且还坐在第一排。会上,乡长当场宣布了一个决定。 决定说:经乡党委政府研究决定,将云坪村锡矿场收归支河乡政府,由企管会管辖。云坪锡矿场更名为:会西县矿业公司。 接着宣布任命书,任命安大海为乡企管会副主任,兼会西县矿业公司经理,王光明为矿场场长。 一位副书记也宣布一个党委决议,宣布王光明增补为乡党委委员。 宣布后,书记和乡长都带头鼓掌,向二人表示祝贺,那些莫名惊诧的干部们也跟着鼓起了掌。书记讲话说,希望会西县矿业公司,在乡党委政府的领导下,为支河乡的经济发展作出贡献。 七 鸿运当头 是的,公司还是由安大海和王光明当家,乡上派来一个年青人担任副经理,据说是书记的亲戚,大海也不便多问。并且,又派来一个会计员和一名出纳员。 对公司的财产进行清理后,大海坚持把所有股东的股金都双倍退还,书记乡长表示同意。对此事股东们虽有意见,但也无可奈何。 自然,归了乡上所有,也有它的优势。大海汇报需要资金,信用社马上就贷出五十万;大海说在矿场扩建房子,便于管理人员和挖矿的人食宿,房子立刻动工;说需要电,电线立马接到了矿场;说要修路,乡政府全力支持,很快,到山上的路修成了一条可以通拖拉机的简易机耕道;说要说修办事处,那块堆放地加宽加大,不久就变了样,一楼一底的矿场办事处便出现了。并且又修整了从乡上到林场的路面,现在,车子从林场到支河乡已经畅通无阻。 矿场的变化日新月异,进一步地带动了当地,如运矿石的马帮让位给了拖拉机和汽车,往来的人口也日渐频繁,商机吸引了更多的人把家搬到乡所在地来,支河的人气也高涨起来了,连乡政府的房子,也来个选址另修,真是巨大的变化啊! 而大海,从一个辞职的公务员,一跃为乡企办主任,掌握着公司的签字大权,倍加荣耀。很多人开始巴结他,就连以前对大海凶巴巴的牛副乡长,也对他客客气气起来,见到都叫的是安经理,安主任,就甭说其它人了。当然,他们很多人巴结他是希望能给子女或亲属在矿场找一个位子。 真是时来运转!现在安大海是红人,更是忙人!他人生中精彩的一页终于翻开了! 矿石发得越来越多,锡矿石又涨价了,安大海又增加一个坑洞,准备增添二十辆拖拉机,还打算到县城去开一个业务办事处。 他给自己新买了一部桑塔纳,着实让所有的人都红了一回眼,他也很知趣,给乡上买了一部面包车。 到公司来求职的人愈来愈多,其中有些男女青年,多半刚从学校毕业,有中专的,有读完高中没考上大学的,当然,也有乡上干部,朋友亲戚介绍的,根据业务需要,经常都要进些人。大海看中一二个面貌姣好的妙龄女郎,让她们做自己的秘书,时常出门都带上。他经常往来于昆明、成都之间,出入高级酒店,星级宾馆,那情景着实有点羡煞人呢! 尽管如此,一年多下来,利润上百万,给乡上上缴了差不多一半。乖乖,一个穷乡僻壤,那可是件令全县轰动的大新闻! 大海当过公务员,懂得乡办企业跟以前不一样,这些钱可不是自己的,于是年终时,他和王光明商量,干脆开个茶话会,杀猪宰羊,大势庆祝,并给乡上主要的领导每人发了个红包,弄他个皆大欢喜。 于是安大海被带上了各种桂冠、名誉,成了模范、榜样,成了很多人眼目中了不起的人物! 接下来的一年,由于第二个矿坑投产,利税竟直追二百万,安大海成为全县闻名的人物了!支河乡向来以贫困著名,现在倒成了响当当的改革先锋,倒成了向深山要财富,利用本地资源改革发展的典范,书记乡长自然是慧眼识英雄的模范干部! 县里的人来支河的人多起来了,除了县上的领导来视察,还有各乡镇的人来参观,学习,甚至还有外县的代表团来取经,真是一时财气、人气都旺,乡里的领导,几乎每天都要接待这些宾客,个个感到脸上有光。 然而好景不长。 有一天,县里的乡企局的肖局长,亲自来到支河乡,接见了安大海,开了一个座谈会,询问了他有关企业方面的事。安大海倍感光荣,现在的大海,在官场上混了一段时间,也圆滑起来,把个公司的工作汇报得头头是道,把个成绩说了个天花乱坠,把个自己设想的发展蓝图描绘得天上有地下无,真是精彩万分! 肖局长听得津津有味。他表扬说:“不简单呀,我们的山窝窝里居然还飞出了一只金凤凰!出了这么个大能人,大企业家,我为你感到骄傲,全县人民都为你感到骄傲呀!” 他回去不久,县上把乡书记和乡长通知到县里,专门主管工贸的县委副书记和副县长接见了他们,向他们宣布了一个突然的消息,这消息象高压电触击一样,刺激得两个乡干部头脑嗡嗡乱响。 因为他们被告知:县委、政府开会研究,决定把会西县矿业公司,收归县乡企局直接管辖! 这突如其来的决定,让乡长书记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们的惊愕,比起当初安大海和王光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哀求似的说:领导们知道,我们支河穷,地处山区,交通不便,没有商机,没有其它资源,就靠这么个企业,这两年稍好过一点,这一收,不是收掉乡上的命根子吗?他们请求,县领导能重新审议此事。 领导们教训了他们一顿,正如当初他们教训王光明、安大海一样,要组织服从! 县委副书记说:“你们是党和政府的基层干部,组织原则性哪里去了?这是县委常委会开会决定的,哪能当成儿戏?你说重新审议就重新审议?一句话,组织服从,不能讨价还价!对你们的困难,组织上会考虑的!” 副书记说完以后,推说有事走了。金副县长继续给他们谈,金副县长和颜悦色地说, “决定的事是不可更改的,这个就不去扯了,是吧?你们要顾全大局是吧?这矿,说到底是我们县的资源,是全县人民的嘛,划归县管理再合适不过了,是吧!其次,你们想想,你们能力有限,能投入多少?规模也搞不上去。归县后,县里要加大投资力度,把它办成县的领头企业,你们也知道,我们县和兄弟县比较起来,也是穷县是吧……” “关于你们的问题,其实,我也设身处地地为你们打算过,你们乡的底子薄,我清楚,是吧?这个问题只有在清理债务后,把补偿给你们高一点,是吧?还有,今后的政策,多向你们倾斜一点,是吧?你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何况,公司在你们乡的所在地,你们乡受益的地方多着哩!比如公路要给你们修通是吧?起码要带动你们本地的消费是吧?就是安排待业人员,也是你们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是吧?” 乡书记小声的问:“公司现有的人选该不会……” 副县长笑了笑:“你们放心,以前乡里安排的人员,我们原则上不下不动!不过,调整是有的,但是,你们要相信组织,是吧?” 俗话说,‘官高一级,如泰山压顶’,乡长书记内心虽有一万个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经过了对公司的帐目和资产、人员的清理,公司换了招牌:西攀市矿业总公司。 …… 就是今天! 今天就是挂牌的日子!所以,本文的开头,我们就谈到了挂牌的事。 今天也是安大海许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最为荣耀的日子!最为精彩的日子! 在隆重的会场上,领导们讲了话以后,金副县长还宣读了一份县人民政府的任命书:任命安大海为县乡企局副局长兼西攀市矿业总公司总经理,会场里爆发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安大海的父母亲一早就来到会场,这些年来,这是他们笑得最为舒坦的一次,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就象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而这一天如此迅速地降临了,能让老俩口不笑吗?能让他们不激动吗? 会议的主持人宣布:“下面由县乡企局的副局长、西攀市矿业总公司总经理安大海讲话,大家欢迎!” 安大海现在是理直气壮,名正言顺,他高高地仰着头,带着一副淡淡的墨镜,西装革履,领带飘飘,头发溜光,手里拽着砖头大小的一部大哥大,确有一种企业家的风采,不禁让在场的听众们都肃然起敬。 为这次讲话他作了充分的准备,多年来,他都是被人瞧不起,被打击,被斥责,今天,能不把这个面子捞回来吗?他还要抖点豪言壮语,让所有的人都震撼一二哩! “……今天是我们西攀市矿业总公司挂牌的日子,这是一个光荣的时刻,一个令全体支河人自豪的时刻!我们的的矿场,从一个村民合伙办的小矿,发展到今天,成了县办企业,难道不值得骄傲自豪吗?难道不是精彩的篇章吗?” 异常热烈的掌声。 “……但是今天来之不易,总公司的发展的路是曲折的,困难重重的,有那么一些人,一开始就想阻止公司的诞生,他们目光浅短,看不到改革发展的方向,他们自己不做事,也不让别人做,这些人是发展的绊脚石……” 王光明的脸上浮起了会心的笑容,他明白安大海指的是谁,他坐在前排,心情特别好!他现在仍然是矿长,这个宝座他是做稳了的,级别可比乡长,他的心情当然好极了。 安大海还在继续讲: “我代表总公司向县领导保证,一定把总公司的工作搞好,搞得精彩加精彩!争取用一年的时间,把产值翻一番,两年内,把我们西攀市矿业总公司的名次,排上全市十大企业的光荣榜!让西攀市矿业总公司的名号,响遍整个西攀地区,响遍全省,响遍全国!” 大海的豪言壮语,赢得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八 连升三级 安虽挂了一个副局长名衔,其实主要还是管理矿场。只不过公司名目大了,成了县上自己的企业,县上当然要大力支持,要政策有政策扶持,要资金有贷款支持。 农业银行向其贷出了三百万,乡企局在市里争取到的扶贫资金里,又拨给了公司二百万。有了这些资金,一部分用于修路,公路可以一直通到矿场,拖拉机换成了东风车,一台商务车,山上的房子扩建,矿坑洞扩到三条。 领导班子里,增加了一名副总经理,是乡企局派来的一个年青人,另外还有两个财会人员。 机构拿领导的话说,是更完善了。总公司里除有总经理,副总外,下设科室,如销售科、供应科、储运科、质检科、后勤科、保卫科等。此外还有总经理办公室,财务室,出纳室,一应俱全。 另外,原来的转运站旁,另新修建一幢新楼,式样新颖,外观豪华,设施齐全先进:如直拨电话机、传真机,令人耳目一新。当然支河乡也受益非浅,在书记乡长的请求之下,安总大笔一挥,乡政府也使用上直拨电话。 如今的安大海是八面威风,左右逢源。书记乡长也是客气得有点过份,其他干部就可想而知了。 不仅仅是在支河乡,就是在会西县,安大海的大名也是响当当的,他是出入各类场合的风云人物,时常见他陪同在县府大员的左右,可谓红极一时。 虽然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并没有让安大海冲昏头脑。 他虽当总经理,仍然抓着销售这条线。他知道自己能够到今天,都是因为矿,矿是掩盖不住的,但销售这条线不能丢,如果销售这条线一放弃,自己就什么也不是了。为此,他还特地去动员自己的同学高小华来公司,当销售科的科长,王光明的舅子石建民任副科长,以充实自己的力量。 他时常在外出差,不管是成都,昆明、上海,广州的交易会,从来都是亲自参加,反正来去飞机,实报实销,何等的愜意!何况在家,有老婆盯着,走到哪里,哪里都有人注目。而出门在外,那就不同了,那简直是天堂!带在身边的女秘书,更是装束时髦、相貌可人的女郎,都是大专文凭,能说会道,温柔体贴的,尤其是其中一个名叫余霞的,更是形影不离,两人如同伉俪,坐的是的是高级轿车,出入的是夜总会,真是气派无比,那可是神仙般的日子!那可是无可比拟的精彩日子哩! 鸿运当头,如洪水猛泻,简直无可抵挡。两年下来,利税一年超过一年,第二年,安大海不负众望,利税直追五百万。 县领导对他都是另眼相看,各部门对他的巴结更是趋之若鹜,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并被评为西攀市十大改革模范人物,先进生产者,十大杰出青年! 然而,他越是成功,事业上越是得意之际,有人越是不满,其中最重要的人物那就是他的妻子杜丽。 姑娘时的杜丽也算是本地的姣姣者,说身材相貌还不输于人,只是脾气不大好,再加上邮电局的工作不错,更助长了她的气焰。她事事好强,凡事都要作主才能罢休。嫁给大海时,大海只是一个农技员,当然事事让着她,稍有不如意,杜丽便开口要骂,出手要打。所以在创业之初,大海苦闷之际,却不敢跟妻子讲,宁愿去找表兄谈。但随着一天天的,大海的地位发生了变化,杜丽也懂得审时度势,开始对老公露起了笑脸来。大海偶一回家,杜丽也还问寒问暖,露出点女人的温柔来。对大海来说,这里是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孩子,他当然也经常回来。至于说钱,只要杜丽开口,都满足她的要求,所以一向还相安无事。 但是,大海经常带着年青漂亮的女秘书车来车去,杜丽却是看在眼里,恨在心头。以她往日的脾气,恨不得冲上前去,抓着小妞的头发,按在地上,方解心中之恨。 有一天,杜丽到矿业公司去,想和大海商量儿子转学的事,谁知大海不在办公室,她转身走出大门,恰好遇到大海的车回来了。车径直开进大门停下后,从车上下来两个身材婀娜、打扮入时,衣装鲜艳的妙龄女子,口里还在娇滴滴地喊: “安总!安总……”。 这情景杜丽没看到也还罢了,但恰好被她看在眼里,听到耳中,一股怒火猛然从胸中升起,再也按捺不住,三脚两步赶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抓着安大海的头发,使劲地晃来晃去,接着又向下按。嘴里大叫: “安大海,你干的好事!” 安大海刚出车门,头发被抓个正着,一听声音,知道是妻子,妻子长期以来的积威,惊得他手足无措,慌忙之际无计可施。只能说: “啥子事,你放下再说嘛。” 谁知杜丽本来是属牛的,牛脾气来了不可收拾!别看她是妇女,体格健壮,两臂有力,抓着头发往地下按,弄得大海一只手抓着车门,一只手撑在地上,竟动惮不得,十分狼狈。 杜丽的嗓门相当大,犹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啥子事?你做的好事!你逍遥!你风流!你精彩……” 这时,公司里的人听见杜丽的吼叫声,冲出来几人,但都认得杜丽,不敢上前劝阻。 刚下车来的两个女郎,其中一个便是秘书余霞,见杜丽气势汹汹的样子,开始吓呆了,巴望众人上来劝解,谁知众人裹足不前。她对杜丽了解不多,再说此时也也顾不得许多了,慌忙上前来拉杜丽。 “你放手啊,你按安总做啥子?” 强壮的杜丽正用全身之力,按着大海,暴怒之下还不解气,正在加劲发泄,余霞这一开口,杜丽腾出左手,一把又抓着余霞的头发,使劲向下一拽,那余霞娇滴滴的身材,哪经得住这一拽,一下子被拽扑在地。 杜丽口里还骂道:“你这小婊子!狐狸精……” 由于她松开了一只手,安大海才得以挣脱杜丽的手,连忙溜到一边去。 跑了安大海,杜丽把怒气都出在余霞身上。她两手抓着余霞的长发,拽着她的头往地上撞。 这时,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住手!住手……” 安大海大声叫了两声,没有作用,想上前去拉,又害怕被杜丽抓着头发,慌忙间指着几个下矿车的员工,大叫道: “你们,快!快拉开!……” 三四个身强力壮的下车工人上前,七手八脚拉着杜丽的手,用了好大的力才扳开她的手指,拖到一旁。再看地上的余霞,青丝散乱一地,花容失色,早就鲜血长流,昏厥过去。 安大海又叫他们几个女员工把余霞送到卫生所去。 此时,上车工们还抓着杜丽,安大海转过身,本想给她一个耳光,然而,当他见杜丽铁青着脸,怒睁着眼,活象一只暴怒的狮子相仿,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时,安大海不由的得打了个寒噤,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在想:真他妈的险!如果不及时拉开,不知道这疯婆子还要干出啥事来。 “安总,咋办?”抓着杜丽的员工问。 “把她送到乡上去,交给公安员!” 一场风波过去了,但这场风波给安大海制造了机会。 杜丽因为伸一时之快,得到的结果是治安处罚,更糟糕的是大海再也不回家了,杜丽托王光明去劝大海,可是没有用。 不久,大海向杜丽提出离婚。经过了几个月的纠缠,安大海以三十万的代价,结束了和杜丽的婚姻。 离婚后,大海就和余霞结了婚。婚后,在县城里买了新房,和新婚妻子出双入对,并带着她广州上海,更是春风得意。 如今的他是南京买马,北京装鞍,天南海北,任其逍遥!精彩已极! 尽管如是,矿场是相当的争气,优质矿石源源不断地被开采出来,好象是一股源源不断的银水,给安大海头的光环,更加增添了璀璨夺目的光彩。 你看那些外县来参观学习的代表团们,真是一拨又一拨的到来,趋之若鹜。几乎隔天就有小轿车、商务车、大巴车开到支河,他们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前来学习,前来参观,前来取经。公司里专门配了两名解说员,向来宾介绍公司的发展历程,更重要的是向他们宣传领导是如何的重视,多大的投入,如何的支持群众的创造性,把群众的积极因素引导到正确的路径上来。 有时还有市里的领导前来视查,由县里的领导陪同,不用说,乡上的干部们不知道有多荣幸了,如果不是矿业公司,他们能有机会见到市领导吗?能和他们握手吗?那可是连做梦也不敢想象的事哩! 然而安大海仍然我行我素,天南地北逍遥精彩去了。 那天,刚从广州回来,他就接到开会通知,会上,他又听到一个令他心跳不已的消息。 主管工业的金副县长有点沮丧地告诉大家,从下月开始,市里要把西攀市矿业总公司,收为市直属企业,财产的审计评估工作马上开始。 最失落的当然是县上,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来,肯定也是挨过批评的。而安大海见惯不惊,心中还暗暗高兴,因为他知道,自己上升的时刻又到了。 如果这样,安大海将达到了连升三级的殊荣!那安大海的人生,就会达到精彩的更高峰! 九 永垂不朽 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此。 经过了两个月,攀西市矿业公司的招牌换成了:大西南矿业集团公司。 集团公司的机构自然更庞大了,下设两个分公司,销售公司和供应公司,除锡矿场外、市里还拨了一个铁矿场和两个煤矿场到集团公司属下。锡矿场来了一个新场长,据说以前是市水泥一厂的厂长,该厂不景气,调他来当个场长,王光明担任副场长。 不出安大海所料,自己又荣升了,当上了市工矿局副局长,兼大西南矿业集团公司董事长,成了县级干部了! 在集团公司成立的大会上,安大海再一次地语出惊人。 他说:集团公司的目标,是立足全国,面向国外市场,把我们的产品打到国外去! 他的讲话象一剂兴奋剂,弄得全场的人,包括领导们,都兴奋激动无比,雷鸣般的掌声,一次次地淹没了他的讲话。 然而,讲话归讲话,现实中却令他感到有几分紧张,虽说名义上担任公司的董事长,但具体事务将不是他管理了。按章程规定,公司的日常事务,由总经理负责。 公司的总经理是市里派去的,正县级干部;副总也增加一人,为副县级干部,就是王光明,也成了个副局级的干部。 市里把集团公司列为全市的重点企业,拨给贴息贷款一千五百万元,低息贷款两千万元。 对于铁矿和煤矿,安大海可以不管,而且那本来就是亏损企业。但对于锡矿场,那是他的根据地、命根子,他怎能撒手不管?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凭借董事长的职位,也凭借自己的威信和影响力,仍然频频回支河,发号施令,干预其公司事务。 在安大海的指令下,首先把从国道到支河的公路加宽加固,按二级公路标准,修为水泥路,然后又把从支河到矿场的路重新加宽修整,变为水泥路面,至此,五吨的东风车可以直接开到云坪拉矿;并在云坪上,建起了矿务大楼,生活区和职工宿舍楼,支河又新修了办公大楼。顺便,他还修了一条水泥路,一直通到云坪自己的老家。 现在,你如果从国道上开车到支河的路上,水泥路面宽阔而平整,比国道还要阔气。那些七沟八梁的地方,石桥也换成了水泥桥,而公路两旁,在不断地涌现出一楼一底的小楼房,一幢比一幢修得洋气,给一片蛮荒的山区,增添了浓浓的生气,增添了一道道风景线,增添了一股股现代化的气息。 而支河,住户急剧增加,乡民们纷纷从山凹里搬到这里来,有能力的人更是把房子修出个新花样,街道也变长变宽,全是水泥街面,简直成了一个商贸繁荣的镇子了哩,当然,这离不开安董事长的支持。 安董更是大手笔,一下子增加三十台自卸货车,三台商务车,两台旅游车,他还特别购回三台小车,给县里送去一台,市工矿局局长一台,自己留了一台;还把自己原来的桑塔纳,送给乡上,弄得大家皆大欢喜!反正慷公司之慨,大海是出手大方,有求必应。 目前矿场的坑道增加到五条,而矿坑里,都配备上了电钻,钢轨推车,装载车,电器化设备,一切都大变了样!俨然一个国有大中型企业的模样! 他每一次回到支河,乡上的干部们,那可是全体出动迎接,并尾随其后,毕恭毕敬,聆听指示,当成是十分容幸的事;而支河的老百姓也把他捧若神明!安大海此时是志骄意满,夹着中华烟的手划着圈,或者居然挥挥手,做出点伟人的姿态来,那的确是精彩万分! 一两年间,集团公司还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杭州、成都和昆明,都开设了办事处。 吉星高照,大海仍然是一帆风顺。在一次全国的工矿产品的交易会上,他甚至真的和一个日本客户,签了一份合同,实现了把产品打出国门的誓言。 董事长的骑座又换成奥迪,更神气了。由于妻子余霞为他生了个女儿,需要在家照顾孩子,安大海又找了个小秘书,带着出外也是家常便饭,令很多人眼红、羡慕;当然,也招来很多人对其厌恶,甚至恨之入骨。 其实,市纪委收到很多检举信,有关部门已经着手调查安大海的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人们态度各异,反应不一。但希望弄倒他的,显然也不在少数。 但是安的问题千头万绪,庞大的资金往来盘根错节,要理清谈何容易?再说,安大海是一个闻名人物,身份地位十分特殊,处理不当就会有负面影响。不久,还是由一个副市长出面,找他谈话,委言相劝其处于董事长的地位,不要再插手公司的具体事务。 既然领导打了招呼,安大海不好再直接插手公司事务了,他成了闲人,公司的总经理甚至越过他直接向领导汇报工作。 此时的安大海,感到几分失落和沮丧,沉缅于花天酒地之中,醉生梦死而已。 一天安大海突然想起李叔,于是特地驱车前往,没有料到的是,李叔已于前年去世,这件事让他懊悔了很久,自己真应该早一点去看他,让他看看自己曾经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留下的种子已经硕果累累;让他分享今日成功的欢乐!大海找到李叔的家人,用一个信封装了三万块钱,递到他们手中,并向他们表示了自己的悼念之情。他不知道,实际上对他的调查并没有终结,在其挥霍的金钱中,数额巨大,只不过无法认定为贪污罢了。 如果不是出了一件事,安大海的下场将会是怎样,那可是很难预料的。 初秋的一天,天高气爽,气温宜人。安大海带着秘书上了轿车,一边在同别人打电话,然后上车而去。据说是去成都出差,有人说要去上海。 然而,从那一刻起,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 当天的电视的新闻报道,说有一辆小车,在通往著名的风景旅游区七彩湖路上的一个转弯处,跌入了悬崖,因山谷陡峭,水流遄急,到报道时,尚未弄清车内的情况云云。 报道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第二天,市工矿业局接到交警的通知,说已经弄清,出事的车正是工矿局副局长安大海的,要市工矿局派人去查验。 这下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安局长出事了!在七彩湖的路上……” “哎,不是说到上海去吗?怎么会在七彩湖的路上……” “知道吗?安董事长出事了!……” 安大海出事的消息不胫而走,就象爆炸开来的一颗炸弹,弄得整个市里拂拂扬扬,并且还有更爆炸性的传闻,是那样的令人莫名惊诧: “知道吗?安大海的车内还有个小妞,好象还穿的是超短裙哩!” “我听说那个小妞可是穿着三点式喔……” “听说他把以前的老婆离了,取了个年青的,还在外边沾三惹四,这种人啊……” “报应啊!报应……这种人迟早都要遭报应的啊!” “听说早就在查他的贪污问题,听说贪污不下千万哩……” “象这种混混,混到这种地步,也算是有点本事!” 真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幸灾乐祸者,有愤愤然而不解恨者,有冷嘲热讽者,亦有扼腕长叹者。 消息传到支河,那情况可是截然相反,有惋惜的,有痛心的,甚至有众多嚎啕大哭的,亦有伥然若失的,虽有幸灾乐祸的人,那可是占极少数。 市报上,工矿局刊登了一则卜告,正式宣布了安大海的死亡消息。并宣布了安大海的治丧委员会的名单。 在安大海的追悼会上,工矿局长致悼词: ‘……杰出的企业家、实干家,市工矿局副局长、大西南矿业集团公司董事长安大海同志,因公出差,不幸遇车祸去世,终年40岁。安大海同志,在改革开放以来,敢于创新,敢于拼搏,创建了大西南矿业集团公司,为西攀市的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并为此贡献了自己毕生的精力!他的英年早逝,不仅是大西南矿业集团的损失,也是西攀人的损失!……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搞好我市的矿业生产,让他的遗愿得到实现。安大海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安大海同志永垂不朽!……’ …… 就这样,安大海的一生,提前划上了一个精彩的句号。 安大海的一生,完成了他自己所定下的目标,实现了精彩的梦想,过完了他最精彩的时光,连死都死得精彩,真是不枉精彩人生啊! 后记 没有了安大海的矿业公司,并没有象很多人预料的那样,出现高速发展。甚至相反,锡矿场的情况在一天天地滑坡。有关人士分析起来,可能有以下几种原因: 一、这个矿本来储量有限,虽然又增加了矿坑,但出矿率不高,产量下降;二、公司人员臃肿,管理不善,内部矛盾加剧;三、内部争权夺利愈演愈烈,影响了公司的正常运转;四、安大海去世后,公司为了节约成本,砍掉了各地的办事处,而销售市场竞争激烈,消售受阻;五、集团公司内其它子公司亏损,锡矿场的盈利往往要去弥补等等,由于以上原因,集团公司在两三年后,简直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后来,实行改制,连改几次都不彻底,成了政府的一大包袱,最后,干脆卖给了私人了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