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末日》 第一章 归家 某年某月的某一个清晨,看上去与地球曾经经过的无数个清晨没什么两样。 上班族们脚步匆匆地赶到巴士站,不停低头看着手表,往远处张望,学生们则三两成群,睡眼朦胧,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 太阳似乎隔着什么,远远挂在天边,阳光落在干燥的路面上,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不少人带着口罩,轻咳着。 突然,巴士来了,人群骚动了起来,大家一拥而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道歉声,大概是推搡间谁又不小心踩到了谁的鞋跟。 时间仿佛永远滞留在这辆巴士里,年复一年,这里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点也没有改变。 李染扶着冰冷的扶手,几片凋零的树叶顺着风吹入车里,轻轻擦过他的耳侧的鬓发。 四年了,他第一次回到了家乡。 “今年真是奇怪了,怎么大夏天的这么凉快?” “是呀,我还是第一次六月份还穿长袖,要不是早上阻止了我妈,我说不定今天还得穿条秋裤。” “哈哈,我昨天还看到空间里有人说他第一次夏天被冻感冒,江城真是厉害,一年四季随机播放。” “是呀,不然政府怎么会说,‘江城,天天不一样’呢?” 几个初中生站在李染的身后,说着说着都小声笑了起来,变声期的公鸭嗓音质独特。 李染回过头,看见了他们清一色的蓝白相间的运动服,眼底有了些怀念。 那是他曾经穿过的衣服,离开江城的时候被他埋入衣柜深处,从此就再未谋面。 没有久看,他又转回来,继续看向窗外,写着“江城,每天不一样”的标语牌不停地从他眼里滑走,就像那些他挽不回的时光。 想起刚刚男孩调侃地语气,他的脸上不禁也泛起了笑意。 那里好像还有着曾经的他,还有许许多多人。 他想,他和这座城市还是有缘的。 窗口吹来的风带着扑面的寒意,却让他昨晚熬夜疲倦的大脑慢慢清醒,他闭上眼,汽车嘈杂的轰鸣声和耳旁风的呼啸慢慢融为一体。 距他的目的地还远,他无聊地开始听起乘客的对话,暗暗揣测着他们的人生,这是他惯常的游戏。 “啧,怎么这么冷,我买得小裙子都穿不了了。” 听起来似乎不怎么觉得可惜,大概是想炫耀新买了裙子。 “你最近怎么都没有来,我担心死你了。” “最近病了,咳咳,刚刚好一点,咳咳。” “太好了,走吧,晚上下了班出去喝一杯。” 一个咳嗽的这么刻意,一个对方大病初愈就开始劝酒,估计表面感情好,背后都瞧不起对方。 “对了,是不是快上桥了。” “嗯。” “你知道么,这座桥今天要检查,这路车好几年都没有改线了,今天改线,是不是很有纪念性,哈哈。” “嗯,挺好的。” “听说是昨天有人开车把桥撞了个口,开车快真是太危险了,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这个司机开得就太快了一些?” “嗯?还好吧。” 对方一听就不想跟你聊天呀骚年,你这尬聊技术真是让我叹为观止。 各色各样的话语在这方小小空间里出现又消失,而他就像一个俯察他们的上帝,这样的感觉一时让他不禁迷离。 正在他失神的时候,刺耳的鸣笛声伴着剧烈的惯性突然一齐向车内的人袭来,恍惚间,李染似乎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碰撞音。 走神的他还没得及稳住自己的身体就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撞上了身前西装革履的男人。 男人身材不算高大,但手劲很大,反应也很快,即使身后被突然撞了一下,也只往前踉跄了两步。 “对不起,对不起。” 李染被他的身体一托,也很快抓稳了扶手,赶紧向男人道歉。 男人看上去不是很在意,低声说了两句没事,就匆匆忙忙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机械表,焦急地往车前看去。 方才惊叫一片的乘客有的从地上爬起来,有的揉揉被撞的膝盖,也往车前看去。 沉默顿时包裹住了前半节车厢。 李染站得不算太前,近视的他又不喜欢戴眼镜,废了半天劲才勉勉强强眯着眼,从几个乘客的缝隙中看清了车前的状况。 他也沉默了。 在众人的目光里,破布娃娃一样的女孩躺在车前不远处,鲜血一股一股从她身体里往外涌,顺着路面坑坑洼洼的痕迹流淌,像条蜿蜒流动的小溪,在初升的太阳下,弥散着人类最本源的颜色。 “师傅,怎么搞得啊,你就不能开稳点么?” “是啊,搞什么啊,真是的!” “算了算了,快开吧,我上班都快迟到了。” “就是,不会开车就别开呀!” “倒霉,完了完了,今天又要扣工资,师傅,你倒是快点开呀!” 车厢后面的乘客们被前面的人挡住,看不清车前刚刚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一切,几个上班族叫嚷着,充斥着埋怨和责备,不知是不是在借机发泄着早起的怨气。 前面的人还沉静在诡异的安静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亲眼看到一出血淋淋的车祸无疑称得上独一无二的体验。 当然,没有谁会想要这样的独一无二。 站在司机身旁的人似乎率先从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开口准备找司机说话。 不过,司机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油门再次轰鸣起来,声音比刚刚还要大上许多,巴士再次启动,伴着碾压过什么东西的震动和猛然向后的惯性。 车厢里谁都没有料到这一点,有的人撞上了柱子,有的人摔倒在地,最后一排的人甚至直接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摔到前面已经东倒西歪的人群里。 这一次,李染身前的西装男也没能幸免,整个人像是被人从正面打了一拳一样往后倾倒。 李染没有西装男那么大的手劲,反应也不够快,勉强稳住的身体难以承受,撞倒了身后的人。 车厢里就像发生了一场雪崩,仅仅一瞬间,几乎没有一个还站着的人,只剩一片哀嚎遍野。 身后人的膝盖正好撞在了李染的腰上,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挣扎地想要爬起来,身前摔倒的男人却比他表面看起来要重很多,压得他一时动弹不得。 到底是怎么了,撞了人肇事逃逸不奇怪,可是为什么还要特意留着这一车人? 李染一边想着,一边费力地将男人沉重的身体往外推,一点一点往身旁的空隙处挪动。 男人的身上也还压着人,他使劲推了半天,终于挪出了些空位。 发现能够直起身来,他马上抬头向车前望去。 印入眼帘的是一座宏伟的大桥,那是江城的标志,也是他曾经最为熟悉的风景。 等一下,难道说他打算?!不好! 几乎是在看到大桥的同时,一段他觉得没有什么意义的对话突然浮现在他脑中,李染脸色顿时变得无比苍白。 快,快,快! 他的小腿还被男人压着,似乎还勾到了另一个人的腿,怎么使劲也拔不出来。 男人的头似乎在倒下的过程中撞到了哪里,神志不清,不管李染怎么拍打,最多也只会无意识地发出几声难受的呻吟。 焦急之间,李染看到了在他身前不远的少年,好像是刚刚那几个初中生里的一员。 少年紧紧抱着柱子,没有人压着他,离司机很近,看上去是唯一几个能自由活动的人。 李染能感觉到窗口吹来的风更加凌冽,显然司机还在一个劲地踩着油门,以这个速度,等他自己想方设法把他的小腿拔出来,估计一切都晚了。 此时顾不上其他,李染又望了一眼窗外,入桥口已经很近,路口放了几个障碍物,旁边几辆警车停着,却看不到一个交警。 他脸色更沉了几分,入桥口一旁的江滩映入眼帘,那里空无一物,空间很大。 还有生机,李染眼睛一亮,马上冲抱着柱子不撒手的少年叫道: “喂,同学,快过去把那个司机的方向盘往右打,打死!” 抱着柱子直哆嗦的少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李染在叫他,本能地往自己的身边看去,没看到其他人,才迟疑地指了指自己。 少年迟钝的表现让心急火燎地李染恨不得想冲上去给他两巴掌,高度的紧张让很少说的脏话脱口而出: “妈的,就是你,快!!不想死的话就听我的,冲过去,抓住他的方向盘,往右打死,一定要打死!!” “什,什,什,什么,我,我不行的,我,他会停下来的,肯定会停下来的,为什么......” “妈的,闭嘴!你想死我还不想死,你想死你的同学还不想死,快,没时间了,妈的,快去!” 少年还在哆哆嗦嗦,迟疑着放开柱子又马上抱起来,李染总算体会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如果现在手上如果有一把刀,他大概能让少年见识一下什么叫满清十大酷刑。 可是他手上没有,他甚至都站不起来,只好一边瞪着少年,一边用尽全力抽了抽腿。 腿还是抽不出来,而风却更加凌冽。 李染焦急地往四周张望,周围的人大半还被压着,没压住的人都在后车厢,注定没时间跨过前面这一道由血肉组成的天堑。 没有办法,除了眼前的少年,现在谁也指望不上。 “妈的,你怂不怂!你特么还是不是个男人?!这个狗司机想要撞桥,想要我们一起跟他死!” “啊?!” 少年被李染的话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抬起头往窗外看去,只看了一眼就僵住了。 “别愣着!快去!你特么别发呆了,快去呀!” 汗水从李染额头上一滴一滴渗出来,他越是抽腿反而被勾得越紧,只能继续冲着少年怒吼。 少年全身抖了抖,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地问道: “你,你再说一遍怎么做?” 还好,不算完全没救。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座他魂牵梦萦的桥现在近在眼前,他却宁愿他从来没有回来看过。 “往右打死,往右打死,往右打死!” 最后一个字喊出来的时候,李染已经用尽了最大的力气,甚至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忘情地嘶吼过。 大概只有在生命面前人才会放下一切束缚自己的条条框框。 他的话音刚落,少年咬了咬牙,看了看倒在一旁的同学,猛然松开抱着柱子的手,连滚带爬地向司机冲了过去。 “小兔崽子,你干什么?给老子滚回去!” 司机怒吼着,少年猛虎扑食一般抱住了方向盘,任司机怎么打殴打也不撒手,拼尽全力往右转。 高速行驶的巴士此时就像一条突然弯折的皮鞭,司机似乎也害怕了,本能地踩住了刹车。 轮胎剧烈摩擦着地面,甩出的车尾撞开几个路障,车身险之又险地擦着上桥的车道,冲进了一旁江滩的空地,难以抑制地往右倾翻。 李染来不及抓住扶手,随着车厢的倾斜从左滑到了右,不知道撞在了谁的身上。 巴士却似乎还余怒未平,一口气冲到了江滩的防洪坝上,整个滚了下去。 陡然而来的天旋地转比李染坐过的所有过山车都要刺激,前几下还有人给他垫背,后来越转越快,他慌忙想起伸手去抓扶杆,入手冰凉的触感突然就被脑后的疼痛取代。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没了力气,放开了扶杆,放任身体四处碰撞。 黑暗最终笼罩了他的世界。 幸好今年的长江迟迟没有涨水,巴士又滚了几圈,停在了江岸。 此时,车里已经没有了声响。 晴朗的天空突然落下了无数雪花,在风中乱舞,张狂而肆意。 很快,整辆巴士都被大雪覆盖,远远看去,就像一座耸立在江边的小小雪山。 与此同时,无数人抬起头,往天空看去,或欢呼,或惊叹,或忧虑。 这一天,全人类都看到了这场遮天蔽日的大雪。 只是那时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人类千年的文明就像窗外的街道一样,正被深深埋入一片雪白之中。 210 第二章 大雪 “妈妈,妈妈,下雪了,好漂亮呀!妈妈,快来看!” 梳着高高马尾辫的少女打开窗户,兴奋地向厨房里喊着,探出手,接住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看什么看呀,臭丫头,作业写完了没呀?多大年纪了,还成天不正经,看你上次考的那个鬼成绩,你高考......” 她的母亲却显然没有她那份兴奋劲,一边忙碌着,一边没好气地说道。 “妈,你怎么又来了,看一下雪哪里耽误得了学习,要说耽误,做家务才是最耽误时间的好不好?” 少女显然没有少受训,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母亲的唠叨,不服输地反驳道。 “诶?你这死丫头,让你帮忙做个家务还这么不愿意,成绩不好还狡辩,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大爷,早知道......” 母亲接下来要说的话少女甚至可以倒着背出来,她又一次打断了母亲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早知道你们在生了哥哥以后就不再不安分了对吧,妈,你好歹换一句话呀,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你们不腻我都腻了。” “你这死丫头!我......” 再不道歉就是一番腥风血雨,少女深谙此道,卡在母亲怒火即将喷涌而出的一刻抢先说道: “好啦好啦,我不顶嘴了,我错了还不行,再说我学习不好怕什么,咱们家不都有哥哥了么,他考的那么好,我当然就可以轻松点了呀~” “还好意思说你哥哥,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要跟哥哥学习,你这臭丫头倒是想得美,你哥哥又不能养你一辈子。” 有句话说的好,你妈想要说你的时候总能找到可以数落你的地方,少女的道歉果然完全没有作用,反而给了母亲新的槽点。 “怎么不能,我哥小时候就答应了我要养我的,”又不甘心地辩驳了一句,少女见机不妙,眼珠一转,突然说道:“对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哥哥他不是说早上就回来的么,怎么现在还没到。” “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你哥哥了?放心吧,你哥在外面呆了四年,不会出什么事的,估计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担心我哥不是很正常的么,不跟你说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去找我哥了,妈,拜拜!” 没等母亲回答,少女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只留下“砰”的一声。 “天都快黑了,你现在出去?外面起风了,好歹加件外套呀,感冒了怎么办?!”母亲听到声音,火急火燎地从厨房探出头喊到,少女却已经消失无踪,“唉,这丫头,真是不让人不省心。” 窗外,雪在狂风的助力下更加猖狂,犹如一条冲出山林的猛虎,择人而噬。 好冷,好冷,好冷。 迷迷糊糊地收缩着身体,不断下降的温度,反复刺激着李染敏感的意识。 头痛得像随时都会炸开,每一个关节似乎都在发出哀嚎和呻吟,好像有什么重物压住了肚子,让他有些反胃。 费力地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昏暗,勉强能看到身上和周围躺倒的人,正上方悬着的座椅,还有满是裂纹的车窗玻璃。 他引以为傲的思维能力第一个被唤醒,开始向逐渐醒来的他提出第一个问题。 这是哪里? 一抹鲜艳的红色猛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李染打了个冷颤,记忆顿时从懵懂中苏醒。 原来如此,看来计划成功了,虽然翻车了,不过活了下来,还没有掉到江里。 他松了口气,没有死无疑是最大的幸运。 难遏的寒冷却没有放过他,还在侵袭他的身体,让四年都生活在热带海岛上的李染苦不堪言。 现在明明是夏天,温度再怎么反常也不至于低到这个程度才对,而且翻车的动静明明那么大,怎么天都快黑了还没有人来救他们。 一个接一个疑问涌入李染的脑海,他后脑勺被撞的地方又疼了起来。 “啊......”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压在他身上的人动了动,发出一声痛哼。 不管那些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从这辆巴士里逃出去,不然所有人非要活生生被冻死。 李染拿定主意,试着移动身体,虽然腰部还有点痛,但身上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可惜,事情并没有因此变好,就像要把他固定在原地一样,他的四肢和肚子都被人压住。 稍微用力动了动,压住右腿和肚子的两个人最重,怎么用力都不动弹一下,而压住他左右手的两个人则比较轻。 李染转过头,隐约能看到左边是个短发的女性,脸背着他,仅仅只有脖子压住了他的手腕,能够感受到轻微的脉搏。 机会难得,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抬起,一边将身体往右挪动,一边用左手拖住女人的脸,缓缓把她原样放平在地上才抽出手。 这个原本对他来说很简单的动作现在却变得异常艰难,甚至让他紧张到流汗。 抽出的左手还有些麻木,一直在发抖,他缓了一下,就赶紧转过头,看向右手边。 一个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的学生趴倒在地上,身材瘦小,看不清他的脸,应该是刚刚那群学生中的一员,他的右臂正好被压在他的肚子下。 这个可比刚刚那个好对付太多,李染不禁有些后悔没有先抽右手再去抽左手,让他白白紧张半天。 对于男生李染就没了任何顾虑,稍稍用左手撑起他的肚子,就放心大胆地猛然一抽,整个右臂顺势而出,一阵剧烈的酸麻感也随之而来。 两只手都解放了出来,他的心情为之一松,喘了几口粗气,伸手往裤子右边的口袋里摸去。 还好,运气站在了他这边,手机并没有在翻倒的时候被甩出去,还平平安安地躺在口袋里。 紧张地按下电源键,上午11:00的字样首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大概是早上七点翻车的,现在整整过了四个小时都没有人来救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早上十一点就这么黑? “救...救命,冷,救...救...我,救我,救...好冷。” 李染正对着手机发呆,似乎又有人醒来,发出梦呓一般虚弱的声音,苦苦求救。 紧接着,像是连锁效应,更多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醒来。 “啊...我的腿,腿,救救我,谁都好,快来救救我,我的腿断了,我的腿断了!” “好冷,好冷,妈妈,妈妈,救救我...” “救命!救命!妈的,怎么没人,谁在压我,放开呀!妈的!” 恐惧在蔓延,每个人都想得救,哀求着,哀嚎着,痛哭着,声嘶力竭地求救着,却得不到任何响应。 天气丝毫没有好转,温度还在无情的下降。 不能再等下去,李染马上回过神,最快速度的按下屏幕左下角的紧急拨号键。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听筒中客气而礼貌的声音现在只能带来无尽的寒意,他马上挂断电话,直接输入了110。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打这个电话,他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 李染僵住了,他从来没有设想过这种状况,是占线?还是手机坏了?还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打了一遍110。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 情况没有任何改善,他不信邪地又输了120,忐忑不安地打了过去。 “您拨打的......”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李染有点泄气,挂断了电话。 119、114、121、122,他把他能记住的电话都打了一遍,可是得到的回复只有一个。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无人接听,就好像世界上所有人都死了一样。 “那是什么?” 突然,车厢的一侧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雪,下雪了。” “我们是不是已经死了,这里,这里是天堂么?” “妈的!大夏天怎么会下雪?你们是不是疯了!” “真的,真的有雪,都落在我的身上了!” “我这里窗户碎了,我也看到了,好大,好大的雪。” “天呐,我们旁边的雪都积起来了,怎么会这样?” 下雪了? 这已经有些超越了李染的想象力,他甚至觉得大概是乘客们精神紧张的幻觉。 可是当他将信将疑地看向车窗,虽然裂纹很密集,但是隐隐约约间,似乎真的能看见有什么东西正铺天盖地的往下飞落。 突然的车祸,发疯的司机,现在又是夏天的大雪,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李染已经懒得思考,他现在只想赶紧从这里逃出去,找个暖和的被子好好睡一觉。 这样想着,露进来的风却陡然变大,大量的雪花随之飘了进来。 该死,难道说不仅下了雪,还是暴风雪? “有人站起来了!” 又是一声惊呼,整个车厢所有醒着的人都轰动了。 “快,这边,这边。” “我也是,这里,我的腿被卡住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哈哈哈,是呀,太好了,快来这边,我出来了马上帮你们。” 欢快的气氛充斥着车厢,那是生的喜悦,是人类最原始也最真实的喜悦。 李染也勉强支起上身,往乘客们喊的方向看去,那里应该是车头,挡风玻璃被撞掉了一小半,隐约可以看到风暴一样 有人正背对着玻璃,径直向李染所在的车厢中部走来,越过了前方还处在欢快中的人群。 情况好像有点不对,本该高兴的他本能的觉得不对,双眸死死盯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快过来救我们呀!” “别说话!求你了,救我们,你愿意要多少,出去之后我就给你多少,我决不食言!” “我也愿意付钱,求你了,我的腿好疼,求你了,救救我!” 刚刚还欢腾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每双眼睛都紧紧盯着他,平时的脸面都被生的渴望所取代。 那个人离他更近了,李染终于看清了他,那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和寸头的男人,眼睛正直直地看着身后的车窗,嘴角勾起一抹欣喜的微笑。 是那个司机?! 李染心中一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还是普普通通的车窗,没有碎但是裂纹密布,唯一特别的是,旁边安装着一个红盒子,没有记错的话,里面是一把安全锤。 他要安全锤干嘛?他又想干什么? 风雪越来越大,车厢的地面和躺着的人身上也铺上一层薄薄的雪花,更多的人被冻醒,无措地看着周围。 刚刚他想带着我们一起去死,现在看他的表情也不像要赎罪。 他为什么这么开心,拿到一把安全锤能干什么,锤死在场的每一个人么?那他还不如现在就跑出去,留他们在这里被冻死。 等一下,被冻死?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李染的心中,让他悚然而惊。 紧急关头,他本能地闭上眼,装成晕倒的样子。 司机的目标果然是那个安全锤,李染能听到他沉闷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前走到身后,然后是打开盒子的声音。 接下来,他肯定会干一件事。 伴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强风冲进车厢。 李染知道,司机已经失去了理智,以为只要砸碎窗户,把他们全部埋在雪下就可以洗脱自己的罪,毁灭他撞人的证据。 而他们所有人,都要为了他这个天真的想法去死。 真是不知道这个是胆小如鼠还是胆大包天。 不过,李染岂能让他如愿,他身旁还有一扇保存很好的窗户,想要让巴士充分透风的司机肯定不会放过,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如果一次不成,那么他们这些难以行动的人绝对不可能在这样强的暴风雪中活下去。 一步,两步。 没有错,他果然选择了这扇窗户。 三步,四步。 很好,很好,再往前走一点。 五步。 就是现在! 李染突然睁开眼,一只手伸出,准确无差地抓住了司机的脚踝,另一只手握拳,借着左手的力,腰身一扭,直捣司机的裆部。 他敢保证,这是他这辈子挥出的最漂亮的一拳。196 第三章 求生 事实证明,崇尚不给糖就“捣蛋”的万圣节真是个可怕的节日,司机酱紫的脸色、满头的大汗都在完美诠释什么叫“蛋蛋”的忧伤。 李染趁机就是一记手刀,切在他左腿的膝盖后,还沉浸在人世间最大悲伤中的司机毫无防备,膝盖一软,单膝跪地,安全锤顿时从手中滑落,坠落在地。 眼前一亮,事情比李染想象中还要简单,他赶紧往前尽力拉伸着身体,探出手向安全锤抓去。 司机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他的双手还捂着他的生命之源,身体蜷缩得像只刚刚煮熟的基围虾。 安全锤已经触手可得,李染却唯独忽视了他肚子上的西装男。 此时西装男正茫然醒来,可能觉得趴着不太舒服,双手撑地想要坐起来,手一软,又摔了下来,对着李染的肚子就是一记重击。 这一击来得太迅猛,猝不及防,差点让他吐出一口老血,本来灵活的动作不由停顿了片刻,伸出的手被司机看个正着。 司机马上意识到了他的意图,抢先拿起了地上的安全锤,面容狰狞,猛然向他的额头抡出一锤。 不好! 几乎在司机安全锤的同时,李染就察觉到了不妙,身体已经反射性地往后一缩,锤头掀起一股劲风,从他的头皮上擦过。 冷汗这时才随着心悸姗姗来迟,司机却根本不打算放过他,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再次举起锤子,照着他的头挥来。 千钧一发之际,李染将头往左一偏,险之又险地躲开第二击,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司机没有停歇,猛然又是一锤。 一次,两次,三次。 司机每次都没打到,却一次比一次开心,李染能察觉到他在故意打偏,看来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很让他着迷。 这个人已经疯了。 四次,五次,六次。 渐渐地,本来就只有半截身子能够动弹的李染开始有些精力不济。 司机似乎也终于玩腻了这个游戏,笑容突然从脸上消失,突然用尽全力挥出一击。 这一锤又快又狠,李染终究还是反应慢了半拍,只能看着安全锤突出的锤尖不断在他瞳孔里放大。 往右翻,往右翻! 每一根神经在向他疯狂发出警告,动弹不得的身躯却无法响应它们的号召。 快往右呀!往右!妈的!妈的!! 肚子上的西装男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摔下去以后就再没起来,右腿上的人更是一动不动,李染使出了最大的力,也只是往右翻转了一点。 来不及了!快! 额头隐隐传来一样的酥麻感,大脑在向他下达最后的通牒,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厚,让他几乎窒息。 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机会。 脚腕扭转到极限,腰部像拧抹布一样翻转,手肘在地上用力摩擦到滑出一条血痕。 可是,即使已经用力到有些虚脱,他还是没有逃出锤子的范围。 这就要死了么?死在一个神经病的锤子上,就像刚刚那个被撞死的女孩一样成为一具破破烂烂的尸体? 安全锤更近了,李染甚至能够看到上面的每一处棱角和划痕,还有几片随风飘过来的雪花。 在安全锤和他的额头只剩几厘米的时候,突然,一切都停滞了。 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雪花基本停在了空中,锤子龟速地向下落,一抖看上去都像被可以放缓的慢镜头。 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会这样,强烈地求生欲驱使着李染,他盯着司机的手腕,奋力伸手,才发现伸手的速度只是比锤子下落的速度快上一点。 九厘米,八厘米,七厘米,六厘米...... 他的手终于靠近了司机的手腕。 五厘米,四厘米,三厘米...... 手指一节一节地合拢,近在咫尺的锤尖还一往无前,他忍住没有闭上眼。 两厘米...... 李染使出最大的力气,抓着司机的手腕,拼命往上拉。 一厘米! 时间再一次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两人对峙着,李染喘着粗气,锤尖悬在他的额头上,几乎和肌肤亲密接触在一起。 他再一次救活了自己,危机却还没有解除。 “妈的,狗娘养的!” 司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里骂骂咧咧,猛地把手一提,手腕轻而易举地从李染的手掌中挣脱出去。 他已经精疲力竭,司机没有给他休息的时间,抡圆了安全锤。 这一次,李染真的绝望了,他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等待着凡人注定会迎来的结局。 可惜等呀等,不仅想象中的事没有发生,肚子上的重量还突然消失。 他惊讶地睁开眼,那个刚刚还躺在他肚子上的西装男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用一只手死死扣住司机的手腕,反手一扭,另一只手已经把安全锤夺了下来。 司机吃痛,用力挣脱着,西装男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把安全锤扔到一边,一个箭步就来到司机背后,擒住司机的另一手,双手同时用力,就将司机的两只手都锁在背后。 司机终于被控制住,肚子上的重压也消失一空,李染松了一口气,直起身坐了起来,终于看到了压住他右腿的人。 那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啤酒肚的大笑和李染的父亲很像,李染对他还有点印象,巴士上他就坐在他扶着的栏杆旁边,安静地靠着橙色的爱心座位打盹。 没想到世事无常,再次看到他,他的脖子却已经扭出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心脏和脉搏停止了跳动,寒风即将带走他身体最后的体温。 “对不起,得罪了。” 李染把他身体的一侧翘起,抽出了双脚,然后又想起了什么,双手合十,默念了两句,开始脱起他肥大的外套。 车厢里又有不少人清醒了过来,多了不少能正常行走的人,他们渐渐弄清了情况,开始把伤员都搬到车厢的最后——那是最暖和的地方。 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人没人去动,他们已经长眠于此。 “妈的,放开我!个板马养的,老子没杀人,没杀人!是那个小畜生自己撞上来的,我没杀人,没杀人......” 司机破口大骂,一时激动,一时低迷,西装男坐在他的背上,牢牢反锁着他的双手。 终于,李染使出吃奶的劲从胖子的身上扒下了他的外套,撑着一旁没有被砸碎的窗户,蹒跚地走到西装男的旁边,指了指手上的外套,又指了指司机的脚。 西装男点点头,双臂猛得往前一压,司机整个人就趴倒在地。 “你他妈的干什么,老子...疼疼疼,轻点,轻点,妈的,我错了,我错了!” 他又开始破口大骂,只是他不知道西装男此时面色阴沉,一看就情绪很差,果断地又加重了力气。 李染心里舒爽,没有说话,蹲下身,膝盖压在司机的小腿上,照着妹妹以前教他的方法,很快在他双脚上绑了一个水手结。 “绑我干嘛,老子又没做错事,老子告诉你们...别别别,别用力,妈的,大哥,大哥我错了,大哥!” 司机还是没有吸收教训,果然又被西装男惩戒,痛的哭爹喊娘,在那里求爷爷告奶奶。 李染还是觉得不够稳妥,他想了想,回头看了看还没有被搬走的乘客,挑了一个离他近的男人,告了声抱歉,脱下了男人的外套,把司机的双手也依葫芦画瓢地绑了起来。 这次司机终于学乖了,没有破口大骂,只是默默挣扎,可惜他不知道,水手结的特点之一就是越拉越紧,凭他现在的姿势,逃脱的可能性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李染终于放心下来,这个狗屁司机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他的性命,虽然运气好现在还活着,但他可不敢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然后用自己的命去验证自己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欧皇。 西装男看到司机被绑住,一直高耸的肩膀也放松下来,放开手,从他的身上站了起来。 “谢谢你,不是你的话我就死了。” 李染向他伸出手,心有余悸地说道。 “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也不会那么危险,彼此彼此吧。” 一直面无表情地西装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我叫李染,染色的染,你叫什么名字?” “贺东来,你可以叫我东来,紫气东来的东来。” 李染正要在感谢他两句,上一刻还好好的贺东来突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直挺挺地往下倒。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突然一个箭步上来,扶住了即将倒地的贺东来。 “他怎么了?” 这个男人也穿着西装,不过比西装男的更加考究,脸颊上有道伤痕,还在流血。 “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脑震荡了。” 李染此时也是一脸懵逼,随口回答道。 “有没有两个空闲的兄弟,来帮忙搬一下?”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富有磁性,对车厢后喊到。 “有有有,徐哥,我们来了。” 很快就有几人应声赶到,把到底的贺东来搬走。 “乘客里还有一个护士,你不用担心你的朋友。” 徐立春似乎察觉到了李染还有些担心,轻声说道。 李染松了一口气,贺东来虽然差点把他害死,但也确实是他的救命恩人。 “谢谢。” “不用谢,是他们的功劳,我只是动动嘴,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徐立春。” 徐立春说着,向他伸出手。 “我叫李染。” 李染点点头,伸出手回握。 “李染,那边被绑着的就是这辆车的司机么?” 徐立春微微一笑,指了指还在地上乱动的司机,问道。 “是的,就是他,他很危险,刚刚......” “嗯,我知道,我已经听那边的学生说过了,可惜没能及时赶过来帮你。” 学生? 李染往放伤员的地方看去,蓝白色的校服在昏暗的光下来回走动,格外显眼。 “没事,当时情况那么危险,我也比较冲动。” 徐立春没接话,看向窗外遮云蔽日的大雪,风吹进来,几片雪花落在他的头上。 “李染,你觉得现在应该怎么办?” 徐立春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李染一震,他也跟着看向窗外愈演愈烈地大雪,呼出一口白雾,反问道: “徐哥,我看你应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为什么要特意来问我?” “因为你和他们不同。” 徐立春说着,眼神有些深邃。 “哪里不同?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 徐立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又问道: “你见过夏天会下这么大的雪么?” 弄不明白徐立春接连问话的意图,李染看了看窗外,想起刚刚手机打不通电话的事,回道: “没有见过,对了,你有手机么?” “没有信号,刚刚我们也发现了。” 徐立春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见焦急。 “你有办法?” “目前还没有,但是,”徐立春话锋一转,“你有没有想过,现在外面的情况也许比我们这里更糟。” 李染不知道他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担忧,回道: “怎么可能,应该是附近的信号站出了问题,国家不是那么容易崩塌的,徐哥,不要太担心,只要我们找到警察,肯定会派人来救援我们。” 徐立春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得李染莫名其妙,他才轻声说道: “但愿如此。” 正要开口询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又有三个人走了过来。 “徐哥,人我们已经搬完了,这个是?” 最前面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没穿外套,一边说话一边不自觉地发抖。 “这位是李染,就是那个把我们救下来的人。” “原来你就是刚刚那个小兄弟说的那个人呀。” 高大男子的身旁,一个背着包的胖子往前走了几步,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李染。 “徐哥,一共有十五个人没受伤和有轻伤,十七个人受了重伤,那个护士还在那里抢救,她说现在温度已经接近零度了,要是再不去医院,我们都有被冻死的危险。” 不像前两个人说话大大咧咧,最后的这个人说话很斯文,带着急切,李染看过去,是一个袋着眼镜的俊朗青年。 “我介绍一下,这是李染,这个是宁勇男,这个是沙旭东,这个是清子实。” 徐立春依次指着高个男子、胖子和青年说道。 “你们认识么?” 李染听到他们都叫徐立春徐哥,不禁好奇地问道。 “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嘛,要不是徐哥冷静,刚刚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胖子大大咧咧的说着,眼底丝毫不掩饰对徐立春的尊敬,李染看向其他的两个人,他们也都微微点点头。 这个徐立春不简单呀。 李染用余光扫过徐立春的脸,那里没有一丝一毫自得,只有令人安心的沉稳。 “好了,各位,就像刚刚子实说的一样,你们也能感到天气越来越冷,现在我们有两条路,”徐立春说着,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条,相信警方会找到我们,耐心在这里等待救援。” “不行,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警察要来的话早就来了,阿切!”寒风吹来,叫做宁勇男的高大男子打了个喷嚏,“现在的天气,在这里等下去就是坐以待毙。” “嗯,我赞同勇男的话,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现在四处漏风,前面车厢都已经开始积雪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也觉得不能这么下去,就我胖哥这身体素质都被冻得发抖,再冻下去真的要出事呀。” 清子实和胖子毛旭东说完,都看向徐立春。 徐立春却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而是转头看向李染。 “李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李染不说话,举目往窗外看去,只有呼啸的风和白茫茫的大地,远处什么也看不清。 而车厢最后,传来了几声惨烈的哭声。 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为了活下去,必须有人出去冒险。 第四章 茫途 雪花像蝗虫一样四处飞舞,往一旁的江水隐没着,只能看到白蒙蒙的一片。 白色,白色,目光所及全都是一片狂乱的白。 寒风吹进了每个毛孔,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冻得发痛,鹅毛大的雪花向脸上扑来,眼睛不停地眨着,几乎难以睁开。 马路和人行道的界限已经完全消失,如果不是还靠着一旁的护栏,李染甚至不能确认他是否还走在桥上。 在这座中部的古城里,他不是没见过雪,小的时候还总带着妹妹出去打雪仗,可是就算四年没有回来,他也敢肯定,这里冬天最寒冷的日子里,也没有下过如此壮观的大雪。 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江城这样么? 疑惑只在他的脑海里逗留了片刻,他已没有闲心去思考这些。 拿出手机,手指很难屈伸,僵硬地点开屏幕,离他出发已经过去了十分钟,这座大桥他曾经走过无数遍,这个时间应该早就到了那个桥上的小楼,现在却仍然没有踪影,抬眼看去,前方的路隐藏在风雪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暴风雪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又一次变大,吹走了他最外面披着的两件衣服,那是清子实和那个叫做齐眉的学生给他的,幸好身上那件断了腿的大叔脱给他的毛衣吹不走,不过现在也只能算聊胜于无。 头上的雪拍了一次又一次,此时又积了起来,散发着难以忍受的寒冷,进了雪水的鞋子把脚冻得像块万年寒冰,除了疼痛几乎没了直觉。 每一次呼吸都万分困难,仿佛在吞吐着一把冰冷的刀片。 他想起以前看的书,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遭了鬼打墙,在一条直线上迷了路,回头看,只是停了一下下,刚刚踩出来的脚印已经浅的难以看清。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身边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 时间还需要回到一个小时前。 明明下了不算很久的雪,但地上已经积起了不浅的雪层。 四个人统一了意见,徐立春没有马上派人出去,先让胖子和宁勇男带着一部分还能动的人从破碎的窗口出去,尽量收集更多的雪,堆积起来,堵住车上几个较大的通风口,然后带着清子实和李染去帮忙救治伤员。 车厢后侧伤员们正一个挨着一个地坐着,互相取暖,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无一例外蜷缩着,冻的发抖。 在坐着地伤员旁还有七八个人躺着,大多都紧闭双眼,醒来的一个人身前正蹲着一个女人,穿着背带裤,一头利落的短发,随着她手上像是打结的动作,躺着的人发出几声惨烈的哀嚎,和李染刚刚听到的两声很是相似。 看到徐立春一行人,蹲着女人放下手中的活,站了起来,径直向他们走来。 “徐哥,你想好了办法没,我们医院停尸房现在也就这温度,再没人来把他们搬到医院,他们就……” 女子走到他们面前,大概二十来岁,压低声音说着,毫不掩饰焦急,说到最后,看了一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几个人,突然沉默。 “不是,我们已经……” 清子实显然是想说出刚刚他们几人确定的计划,刚刚开口,李染就看到徐立春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然后自己对女子说道: “乐姑娘,别急,你先冷静下来,仔细和我说说我刚刚问你的情况。” “冷静?徐立春,他刚刚想说什么,你为什么要拦住?” 这个被称作乐姑娘的女子看起来风风火火,没想到居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李染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看向徐立春,他心里有些猜测,想听听徐立春的想法是否和他相似。 徐立春似乎也很意外他那么小的动作都被发现,脸色变了变,轻声说道: “乐姑娘,我们的目的都是活着逃出去,利益上没有任何冲突,隐瞒你是为了大家好,你先不要.....” “为了大家好?你们是不是打算自己跑出去,丢下这些病人!” 女子不再刻意压低她的声音,一些人隐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看了过来。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们......” 清子实自尊心显然很强,激动地反驳。 “子实,”徐立春又拉住了他,看了看四周,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乐小姐,你还没明白么,这就是我不愿意跟你说的原因。” 李染心里默默点头,果然,徐立春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是因为会被我揭穿吧,你们这些人,就是这么自私,他们……” 女子根本就没理解他的意思,自顾自地大声指责道。 “乐小姐!”徐立春的语气第一次如此沉重,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她的话,“别闹了,你真的想把这里所有人的都害死么?” 女子明显愣了一下,不明白徐立春的意思。 一直吵吵嚷嚷的车厢里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话,不少人警惕的看着他们,交头接耳。 李然的听力不错,不少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他们是不是打算自己跑?” “不会吧,我看那个徐哥挺靠谱的,刚刚还叫人出去给我们堵门。” “呵呵,妹子,你不懂了吧,现在人模狗样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他早就和叫出去的那些人沟通好了,等一下他找个借口就和他们一起跑了。” “刚刚出去的有我男朋友,他不可能丢下我的,不可能!” “哈哈,小姑娘,我看你是第一次谈恋爱吧,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更何况男朋友。” “是呀,你看现在天气这么冷,你要是站得起来,换你你不跑?” “可是刚刚那个高个子还把自己的外套给我了,他应该是个好人...吧。” “你没听到那个护士说么,这个徐哥有事瞒着他,那个护士难道就不是好人么?” “妈的,这个社会哪有什么好人,等下他们要跑我就跟他们拼了!” “对,去他妈的,我腿还能动,那个徐哥是头头,只要把他拿下就行了。” “我的腿也还能动,带我一个。” “别呀,那边那个学生不是说徐哥旁边那个人还救了我们的命么?” “是呀,我刚刚也看到他差点被那个司机打死,要不是他的话,我们现在都被冻死了。” “他救我们还不是在救自己的命,他跟着那个徐哥肯定有鬼。” “别吵了,我们再听听,要是别人真的是想救我们呢?” “呵!你们就是太天真,现在不动,等下有你们后悔的!” 李染顺着声音看去,一个胡子拉碴、胸口挂着一个照相机的男子坐在最角落,正带着冷笑看着周围的人。 挑拨大家情绪的应该就是他。 李染没有多看,默默记下了男人的脸。 徐立春此时应该也听到了这些话,拍了拍身旁脸色不太好看的清子实,说道: “子实,你去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们吧,我现在不方便说,麻烦你了,乐小姐,你也好好听一下吧。” 清子实点了点头,走到议论纷纷的人群面前,清了清嗓子。 “各位,大家也看到了,现在外面的天气很差,气温也在下降,离我们出事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可是还是没有人找到我们,大家也试过了,现在没有信号,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所以呢?想让一些人出去找救援?我看你们是自己想跑吧。” 刚刚那个男人又开口说话了,一脸讥笑。 “你什么意思!我们在这里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救援,现在最......” “现在最合理的方法就是派人出去,让你们有理由自己逃跑?哈哈,想跑直接说,何必这么虚伪。” “你!” “我什么我?只准你们这么下作,不准我们说破么?” “你!” “看,是不是没话说了,大家看到没,我就说他们哪有那么好心!那个叫啥徐哥的穿的人模狗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清子实是个斯文人,斯文人很难争得过这种胡搅蛮缠的人,更何况他说话的间隙把握的很准,正好堵住了清子实的话,让他憋得脸红脖子粗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李染自然相信清子实是真心想要帮助他们的,可是他更清楚人心是盲目的。 在这节车厢里,受伤的人和健康的人就是两个阶级,受伤的人必定会对能自由行动的人心生不满,但是因为要依赖他们来救自己,所以这种不满能被生的需求所制衡。 徐立春应该也是明白的,原本只要再过一段时间,当这些人的生存欲望压过环境造成的先天不满的时候,他们的计划就能相对顺利的实施,但现在这种不满被引导了,压倒了求生欲,变成了阶级之间的斗争。 果然,舆论的风向一方很快压倒了另一方。 “他们原来真的打算逃跑。” “是呀,这个年轻人长得还一脸正气,没想到背地里打这种算盘。” “是我看错人了,刚刚那个人说得对,我们太天真了。” “你看他都说不出话,绝对不能放他们出去,让他们得逞!” “妈的,老子就算死在这里也不放他们出去!一群人渣!” 男子嘴角一抹诡异的微笑一闪而逝,趁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时候但是还是被一直关注着他的李染看了个正着。 这个男的到底想干嘛,他难道打算把所有人都害死么? 在外面堆雪的人听到车厢里突然爆发出的声音,好奇地走了进来。 “徐哥,怎么了?” 胖子和宁勇男也走了进来,胖子对徐立春问道。 徐立春似乎不准备说话,只是对他们摇摇头,眯着眼看着发生的一切,而一旁的女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方才充斥着怒火的眼睛此时开始变得慌张。 李染不能再坐视不理了,不少伤者已经蠢蠢欲动,看起来是真的打算动手把他们留在这里。 “各位!能不能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 场面还没有真的失控,他又故意说的非常大声,很快,所有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我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无非就是害怕我们会逃跑。” “呵呵,你们难道不是想要......” 那个男人又说话了,不过李染可不比清子实,他就在等男子来找茬。 “闭嘴!满嘴喷粪,你不想活我特么还想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活!” 男子不甘示弱,刚想说话,李染继续说道: “各位冷静地想一想,等在这里,是不是每个人都要死,而只有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呵呵,你就是......” “闭嘴,让你说话了么!刚刚他说我们会勾结外面堵门的人,可是现在大家都看到了,现在他们已经回来了,大家都很聪明,不要被他的三言两语就给误导了!” 男人没想到他刚把清子实堵得说不出话,李染现在就把他堵得说不出话。 不过男人不说话,不代表已经起了怀疑的人都不说话。 “你们既然说得这么好,刚刚怎么还瞒着不让我们知道?” 这个问题肯定会被提到,李染早有准备。 “我们当时想要当着大家的面说,只说给一个人听难免会变成以讹传讹,就像刚刚一样。” “你们说得好听,让你们出去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自己跑了?!” 这个确实是最重要的问题,李染用余光看了眼徐立春,他正看着他,微笑着地向他点了点头。 这个徐立春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他的办法,不过形势不由人,李染不再犹豫,转过头,开口说道: “我知道各位不放心,各位看这样行不行,你们觉得我们有勾结,怕我们自己跑了,那我们一次就只出去三个人”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徐立春突然说道: “大家既然都不放心我,那我就留在这里,与各位共进退。” 这一下,刚才和齐心协力讨伐他们的人又分裂成两派,激烈地争论起来,渐渐得,赞成出去的声音终于压倒了另一派。 在人们的心中果然还是活下去更加重要。 李染松了一口气,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男人正死死盯着他们,脸色阴沉,手在身后摸索着什么,打着绑带的腿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一旁一直昏迷不醒的西装男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轻轻扫了一眼,又缓缓闭上。 第五章 吉凶 又呼出一口白雾,风雪不仅没有变小,反而变本加厉,李染甚至不敢往远处看去,那里只有让人绝望的灰白,像极了他小时候看电视看到的雪花屏。 一步比一步艰难,下半身似乎失去了知觉,他记忆里的小楼还没有出现。 为什么刚刚要提出那样的意见?出来了怎么不抓紧时间自己逃跑呢? 后悔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面对生死,人大半都是自私的。 李染不是圣人,相比于被活活冻死在夏天,尸体都无人收拾,一个人逃跑无疑充满了诱惑力。 就这点来说,他很能理解车厢里那群人的怀疑。 只是他们根本不明白,就这条不足两千米的路他都走的如此艰难,逃跑真的还不如回去车厢等死。 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不敢回头,理智和求生欲都在逼迫他打消原路返回的念头。 路没有错,即使看不到小楼,但它绝对比巴士离自己近。 尽管用力喘息,氧气却仿佛越来越稀薄,窒息感压抑着一切思维,他只能本能地感觉维持着他生命的某种能量正在缓慢而明显地流失。 他突然想起奥特曼,如果他的肚子上现在也有盏灯,那么肯定在叫个不停。 可是他不是奥特曼,不能飞也没有绝招,此时此刻,他就是个死兆星高高挂起的普通人。 身体不知何时突然失衡,他的脸都快要接近雪层的时候,脚上的痛感才姗姗来迟,通知他的大脑它绊到了什么什么东西。 “砰。” 很低沉的倒地声,不知是积雪为他分担了重量的原因,还是他彻底失去了知觉,什么痛苦都没有,倒是软绵绵的,像躺在家里温暖的床上,很舒服。 睡吧,睡吧,睡了就没有任何负担,睡了就不会再有任何痛苦。 脑海里的某个声音温柔地劝慰着他,让他做个好梦。 黑暗今天第二次包裹着他,比睁眼时的白色顺眼了太多,他想微笑,可是嘴角都不听他的使唤。 理智彻底消散之前,他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急促地脚步声。 “醒一醒,醒一醒,快,过来,这里有个人!” …… “徐哥,说好半个小时返回,都过了25分钟了,暴风雪还这么大,他们……”清子实忧心忡忡地站在车厢里唯一没被雪堆堵住的出口,向身旁的徐哥问道。 “没事的,别站在这里了,进去坐着吧。”徐立春拍拍他的肩膀,声音一如既往地让人心安。 “对了徐哥,你觉不觉得,刚刚有个人……” “徐哥……” 清子实话没说完,处理完了伤者的女人面容憔悴,正好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徐立春对清子实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对女子说道:“乐小姐,你不用自责,早说晚说其实区别不大,有一个人挑拨必定会出现刚刚的情况。” “可是我……” “我们还有劳乐小姐来治疗我们,应该是我们对你道谢才对。” “哪有,我只是尽我的……” “啊!!!” 尖叫声突然从后车厢传来,打断了三人的对话,他们都脸色一变,往里跑去。 胸口挂着照相机的男人左手正用手臂架住一个手臂用衣服固定起来的女人,右手举着一把水果刀,尖叫声正是来自他臂弯中的女人。 还能动的人都站了起来,正在和他对峙。 “怎么了?”徐立春目光一凝,赶紧他们问道。 “我女朋友她,她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就是前些日子警察通缉的那个杀人犯!”人群中的一个平头青年结结巴巴地说着,手足无措。 “大家先别急!”徐立春提高音量,先安抚住乘客,然后转头看向男人,问道:“你想做什么?” “让我出去。”男人声音沙哑,和刚刚他表现出来的愤世嫉俗不同,现在的他满面平静,似乎根本没在挟持别人。 “可以。”徐立春没有丝毫犹豫,答应了他的要求。 “靠边,让我过去。”男人也不奇怪,架着女人就往他正对的人群走去。 “你先把她放下来!”其他人犹豫了一下,默默往一旁散开,平头青年却不放心,正挡在男人的面前。 “哦?呵,还挺有情有义的。”男人说着,收紧了臂弯,水果刀正对平头青年。 “念……青,别……别过来,你会被他杀的!我姐姐就是,就是……”女人用手扯着他的手臂,带着哭腔对叫做念青的平头青年说道。 “怪不得看你挺眼熟的,原来是她的妹妹,你姐姐死的时候还叫着你的名字,啧啧,真是感人的姐妹情,就是不知道你和姐姐在床上是不是一样能干了~” “你这个畜生,老子杀……” “念青!”徐立春眼看平头青年就要出拳,赶紧出声制止,“别冲动,我保证你女友没事,不要受他刺激,让他过去吧。” 出事之后,他的话一直很有威信,刚刚质疑他的人现在反水更加证明了他的清白,念青看了看对他奋力摇头的女人,又看了看目光沉稳的徐立春,咬咬牙,低着头让到一边。 “呵呵,孬种。” “够了!”徐立春突然爆发,一声利喝,“别给脸不要脸,到门口放下她,滚!” 男人不久前才被李染怼,现在又被徐立春怼,一脸的轻松闲适瞬间被愤怒和疯狂替换。 “妈的,你以为我不敢杀她么?!” 男人应该不止杀了一个人,愤怒都无法影响他的手,刀准确地抵住了女人的颈动脉。 “不要!”一旁的念青吓了一跳,大叫道。 “你当然不敢。”徐立春仿佛没有看到男人的动作,轻描淡写地说着,手默默伸入西装里。 “你干嘛?把手拿出来,不然我就杀了她!”男人死死盯着他的手,刀已经划破了女子的肌肤,些微血缓缓渗出。 “那么紧张干什么?”徐立春突然笑了,把手抽出来,摊开手掌,只有一包烟盒。 “要来一根么?”神色自若地抖出两根烟,叼起一根,他拿着另一根向男人问道。 男人不说话,手臂收的更紧,女人不敢挣扎,扯着男人手臂的手力气越来越弱,脸胀得通红。 “年轻人,说真的,抽一根,然后把刀放下,我们还能好好谈谈。”徐立春说着,把手中的烟向男人抛了出去。 烟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直直摔在男人的身前。 “你...啊!”男人警惕地盯着烟盒,刚要说话就是一声闷哼,刀脱手而出,扣住女人脖子的手臂也失去了力气,整个人直接扑倒在地。 在他刚刚脑袋所在的位置,有一把安全锤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寒光。 “东来,有火么?”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徐立春的声音悠然响起。 ...... 一股久违地暖意从脚走遍全身,李染差点舒服到大声呻吟出来。 我没死么? “小吴,他手动了,快过来!” 兴奋地声音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好像就在耳边响起。 话音刚落,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真的醒了么?你不是学医的么,快给他检查检查呀!” “检查个屁呀!当了这么多年朋友,你都不记得我是个兽医么?” “兽医也是医生呀,你总不能让我这个半吊子来检查吧,说不定别人没死都给我不小心整死了。”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李染慢慢感觉身体的支配权回到了他的手里,尝试着睁开了眼。 入眼就是一张浓眉小眼的大脸,吓得李染本能性地就是一脚过去,溅起满地水花,直捣黄龙。 浓眉小眼的大脸顿时扭曲变形,很快缩成了一张小脸。 “你这也太狠毒了吧,我们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穿着警服的高个后怕地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复杂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友人,说道。 “救命恩人?”李染呢喃着,想起了最后他扑倒在雪地里的画面,以及之后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 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浓眉小眼的男人还在地上打滚,李染赶紧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睡在三张凳子拼成的床上,身上披着几件衣服,脚正踩着装了热水的水盆里,刚刚模模糊糊的暖流应该就是来源于它。 看他现在的状态这两位老哥显然对他照顾有加,他却差点让其中一个人断子绝孙,李染更不好意思了,老脸一红,急忙说道: “这个,对不起,大哥,真的对不起,我这不小心被吓到了,来来来,我扶你起来!站起来跳一跳会好很多!”被李染慢慢扶起来,穿着白大褂、浓眉小眼的老哥还在修炼“武当”心法,颤颤巍巍地回答他: “老,老弟,你这一脚也太准了,你实话实说,你,你是不是练过的?” 没有练过,但不久前才捣过蛋。 李染心里想着,看到怀里的老哥越来越惊恐的表情,他赶紧奋力摇头。 “没没没,对了,大哥,我昏过去多久了?” 一旁的高个警官从桌子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说道:“十分钟左右吧,幸好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才晕倒不久,这么大暴风雪,这桥今天还被封了,你怎么还在那里走?” 李染没有回答他,视线定在桌上一直摇晃不定的蜡烛。 “警官,这里是下桥电梯对面的那个小警卫室么?” “嗯?对,看来你就是来找这里的?” “没错,警官,这里没电么?” “刚刚开始下雪的时候就没电了,”高个警官呵出一口气在手掌里,搓搓手,“不仅没电,还没有信号,连收音机都听不了,这鬼天气。” 一场大雪让收音机都听不了,怎么可能? “警官,能借一下你的收音机么?” “随便拿吧,不用试了,整个屋子我都转了一遍,发生这么离奇的事政府肯定会发公告,我们刚才就是出去找信号,不然还遇不到你。” “外面的情况说不定比这里更差。” 李染回想起徐立春的话,不详的预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警官,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李染大致将巴士的事讲了一遍,高个警官和缓过来的矮个兽医却都陷入了沉默。 “警官……” “别叫我警官了,李老弟,我姓刘,你就叫我刘哥吧。” “对,你也别叫我大哥了,太社会了,我姓白,你叫我白医生就行。” “就你这兽医还医生。” “刚刚是哪个王八蛋说兽医也是医生的?” 两人说着说着又抬起杠来,李染不得不打断他们。 “刘哥,白医生,我从暴风雪里走出来的,我知道有多危险,可是那毕竟是十几条人命,你们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联系一下附近的警察……” “老弟,”刘哥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帮你,你也知道我们对面就是可以下桥的电梯,在你来之前我们就试过了,没电,根本下不去。” “下面不是也有……” “今天桥要维修,我们大部分人都休息,楼下还有一个哥们,下雪一开始还联系的上,后来就联系不上了,现在整座桥只剩我们两个人,积雪这么深,车也不能开,我们三个就算出去了又能改变什么?妈的!我真没用!” 刘哥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竟然说得生起自己气来,摸出一根烟在蜡烛上点燃,一边抽着,一边靠着门跌坐在地上。 “李染,你也想开点,你们不是还有几个人出去求援了么,说不定他们已经被找到了,现在过的比困在这里的我们好多了。” 白医生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说实话,李染仅仅只是有些遗憾,没有多少愧疚感。 他已经尽了义务,还差点为此送命,两人说得没错,就他们三个人去也只是杯水车薪,救不了人还多牺牲了两个无辜的人。 三个人各想各的,都没有说话,小屋内诡异地安静下来。 几道杂音突然从房间的某处传来,渐渐密集,汇成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 “……朋友们,市民……们,由于气温异常下降,本市即将……紧急备案,请市民……军队的带领下前往……避难所,请……前往……,请江滩附近……前往……大桥下,……嗞嗞……” 屋外的暴风雪依旧猖狂,屋内的三个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摇曳的烛光。 第六章 突变 “老白,李染,我找到了,给,快穿上,我们要准备走了,去救人!” 刘哥没了刚才和李染说话时的落寞,急匆匆地从衣柜里翻出几件羽绒服和棉袄,丢给还在摆弄着收音机的白医生和李染。 离第一次通知已经过去了一会,同样的通知又播放了三遍,但是无一例外都断断续续,只能听个大概。 “老刘,走肯定是要走的,你就是总这么火急火燎得,你要学学我。” 白医生一边说着,一边狠狠拍打着手中的收音机。 “你还不急,我看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你想想你以前......” 这两人每隔几分钟就要互相抬杠几句,现在关键时刻还不省心,李染一阵头疼,赶紧开口说道: “刘哥,白医生,现在时间紧迫,两位先别吵了好不好,等我们找到军队,救出人,你们二位有的是时间可以随便吵,现在能不能让我说两句?” 刘哥看了看李染,又看了看白医生,哼了一声,默默回头开始穿起衣服。 白医生则冲着李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 “小李,你说得对,我们两个就是有这臭毛病,我现在感觉屋子也越来越冷了,外面天气估计都零下四五度了,确实没时间浪费了,小李,你有什么想法,快说出来吧。” 看到两人都安静下来,李染也不客气,说道: “现在中午十二点,理应是一天中温度比较高的时间,可是暴风雪还在加大,温度比冬天都还要冷,我们说不定现在不出发,再等一会就真的完完全全寸步难行。” 白医生点点头,一旁穿上了冲锋衣的刘哥也点了点头。 “不过出发也不能盲目出发,刘哥,你先把窗户打开一些,我们必须适应一下天气,不然出去很容易因为强烈的温差发生意外。”李染顿了顿,“白医生,你有没有什么止痛的药物,能带的都戴上,我们要去收音机里说得那个地方肯定会从巴士旁边经过,我还是想尽力救他们。” “没问题,我也不是什么冷血恶魔,又能救人的机会我当然乐意,对了,老刘有点风湿,这里正好备着一些止痛药,我去给你找过来。” 一股强劲的冷风夹着雪花吹了进来,李染打了个哆嗦,呼出一口浊气,赶紧挑了件橙色的羽绒服套在身上。 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上很多,刘哥和白医生虽然偶尔有点不正经,但是面对大事都还算靠谱,为人看起来也不乏正义感,应该是可交之人。 “小李,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不一会,白医生走了过来,此时的他已经脱掉了一直披着的白大褂,听了李染的意见,选了件大红色的棉袄,不情不愿地穿在身上。 “老白,穿起来挺不错的呀,比我都精神,你不是总取笑我品味差么,现在关键时刻还不是得靠我的衣服。” 刘哥显然不打算放过一个嘲笑他这个老朋友的机会,笑容中尽是揶揄。 “懒得和你这个没品位的吵,小李,别理这个夕阳红警察了,我们快走吧。” 白医生给了他一个白眼,说完直接把房门打开,往外走。 “等等我呀,走那么快干嘛?” 刘哥见到白医生出了门,一边埋怨着一边追了上去。 李染苦笑了一声,算是服了这对老基友,回头扫了眼房间,确定没有忘带的东西之后也赶紧跟了过去。 ...... “徐立春,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车厢里一片吵吵嚷嚷,人背着人,人扶着人,一个接一个地往车外走去,角落里传来贺东来充满愤怒的声音。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东来,你别忘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徐立春还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烟雾和水雾在他面前弥散。 “那就是你可以把这些手无寸铁的人送去死里的理由么?!” “送去死?”徐立春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人都是会死的,东来,只要还有一部分可以活下来就行。” “这就是你们的野心?” “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哪有什么野心不野心,我们不都是奉命行事,别把自己想的太高尚了,东来。” “我总比你要好......” “总比我要好,哈哈哈,”徐立春笑着,把叼着的烟丢到地上,用脚碾灭烟头的星星火光,“东来,你还不明白么,我们就是我脚下这支烟。” “那是你,从来就不是我。” “随你怎么说,别忘了我让你办的事,我踩你可比踩烟容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徐立春说完,径直去帮忙搀扶地上还没有起来的人。 地上的烟头没有烟也没有了火,贺东来呆呆地看了一会,往一个人的方向走去。 ...... 主席曾经感叹说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李染不知道北国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但是现在南国风光确实已经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了。 “我的天,风怎么更大了,呸呸,妈的,这雪怎么总往我嘴里跑。” 走在最前的刘哥发出气急败坏的声音,被风雪隐去大半。 “闭上嘴,别说话!” 从出门开始就没怎么说话的老白开口喝到。 “啥?老白,你......大声点!” 一阵强风,李染低下头避开飞向眼睛的雪花,听不清刘哥的话,只能感觉到雪打在冻僵的脸上隐隐生痛。 “我叫你闭嘴!” 老白离李染近一些,他的话李染倒是听得比较清楚。 “你才闭...啊!” 刘哥的声音依旧模糊,但是最后的一声惨叫李染和老白都听得真切。 “老刘,你怎么了?” “刘哥?!” 几乎是听到惨叫的同时,两人一齐发出了询问,加快步伐往前赶。 刘哥此时正倒在地上,侧着身,往脚的方向看着,对赶来的两人说道: “没事没事,就是被一个东西绊倒了,好像是个人!” 人? 李染赶紧往刘哥的脚看去,旁边的雪层被踢开了不少,露出一抹不算鲜艳的黄色。 老白蹲下身,摸了摸那抹黄色,大声说道: “是衣服!” 真的是人? 李染心里一惊,也蹲了下来,摸了摸那抹黄色,确实是布料的感觉。 “等一下,雪在动,他说不定还活着,快,把雪挖开,快!” 地上的积雪似乎突然隆起了一点,李染揉揉眼,还以为出现了幻觉,刘哥却不这么觉得,冲他们大喊着,刚刚撑起的身体扑了过来,冻得发红的手狠狠插入雪中。 积雪又隆起了一些,这次幅度比较大,老白和李染也反应过来,用力地往下刨。 渐渐地,那抹黄色不断扩大,已经能够看到大致的模样,是一件类似工程服的外套,大概是今天来修桥的工人。 手指上的推力还在不断加大,李染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个刚刚从雪下醒来的人力气似乎有点......太大了。 “等一......” 他正要提醒一下还在埋头挖雪的两人,突然一股巨力从他的手上传来,雪炸裂开,三人躲闪不及,都被震倒在地。 李染有所警觉,反应最快,双手一撑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一愣,身体不自觉地向后挪了挪,猛拍一旁的白医生。 “咳咳,李染,怎么了,刚刚到底发生......” 白医生慢慢坐起来,用手挡住吹来的雪,眯着眼看向前方,也愣住了,用手去拍还躺着的刘哥。 “我去,到底是怎么了,这个身上难道还带了炸弹,我真是......” 那是一张满脸横肉的男人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眼神呆滞,眼白大的惊人,他的下巴就像脱臼了一样,耷拉着,口张得很大,牙齿很黄,在他的额头正中有个血孔,满脸的血应该是从那里流出,如今凝固成了满脸暗红色的印痕。 如果非要举个例子来形容他像什么的话,大概只有丧尸。 “你,你好。” 刘哥似乎被这幅尊容吓傻了,胆小的往后挪着屁股,结结巴巴的说着,丝毫看不出这货是个警察。 像是丧尸的男人眼珠动了,瞳孔准确地定格在了刘哥身上,僵硬地往他走了一步,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还你好个鬼呀,快往后退!” 男人的动作很滑稽,但是丝毫不妨碍白医生对他的警惕,一边喊着,一边和李染同时站了起来,远离男人。 “切,吓死我了,”刘哥却好像以为男人没有威胁,长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的家伙,妈的,走路都能摔,哈哈。” “哈哈你个大头鬼呀,快过来!”白医生急了,就要往刘哥那里跑,“你是不是警察呀,你难道认不出来他脑袋上那是......” 突然又是一阵强风,几片雪花突然飘入白医生的眼睛里,打断了他的话。 “那是什么?不就是血么,你看你个医生,还大惊小怪个什么,丢不丢人。” 刘哥根本没有意识到白医生的意思,差点摔倒的男人此时又往前迈出了一步,仍然僵硬,但是没有摔倒。 不祥的预感前所未有的强烈,李染赶紧接过白医生没有说完的话,大声喊到: “刘哥,那是弹孔!” “弹孔?弹孔怎么了,我还是拿过...弹孔?!” 刘哥终于意识到两人的意思,难以置信地向男人的额头看去,马上连滚带爬地冲向李染这边。 丧尸一样的男人走路的样子还是非常僵硬,但已经不会影响到速度,甚至慢慢开始比普通人还要快,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刘哥,嘴巴张合着,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 两人越来越近,刘哥已经平衡不了自己的声音,像返祖了一样用四肢跌跌撞撞地往前爬,白医生大惊失色,跑了过去,拉住刘哥的手臂,一边跑,一边往上拽,李染犹豫了一下,也跑了过去,学着白医生的样子勾住刘哥的另一只手。 刘哥的腿怎么都撑起他的身体,胡乱蹬着地,像个溺水的人,窸窣的踩雪声却越来越大,不用看就知道男人已经到了他们背后。 “妈的,你个孬种,快起来呀!” 刘哥大概也听到了声音,完全被吓破了胆,脚干脆直接软了,白医生差点被他带倒,怒吼道。 “白医生,快让开!” 说时迟那时快,李染话音未落,白医生已经被男人扑倒在地。 “妈的!滚开!” 白医生怒吼着,双脚用力想要托起撑开男人,右手对着男人的脸就是一记有力的勾拳。 然而,男人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要大很多,怎么也撑不开,挨了一拳也只是稍稍偏了偏头,露出了发黄的牙齿,然后猛然一口咬中他的手臂,连着红色的棉袄撕扯下了一块血肉,咀嚼起来。 “啊!!!” 妈的,真的是丧尸?! 这一幕已经完全超乎了李染所认知的常识,白医生的惨叫让他本能地往后一退,身旁的刘哥更是吓得僵在原地,一动都不动。 男人的咀嚼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钟就咽下了那块血肉,嘶吼一声,径直向白医生的脖子咬去。 痛的几乎晕过去的白医生还没有放弃,颤抖地抬起左手,手掌按在男人的额头上,拼尽全力阻挡着,但是李染看得出来,他根本就不是男人的对手。 救他还是独自逃跑? 这个问题没有在李染的脑中停留几秒,他就做出了决定。 丧尸一样的男人固然恐怖,但是忘恩负义,为了活命放弃原则和底线的自己显然更加可怕。 反正都死了一次,大不了再死一次。 舍得一身剐,才能把皇帝老儿拉下马。 转身,助跑,起跳,抬腿,勾脚,一气呵成,他的身体飞向男人,终于在白医生即将绝望的前一刻把男人踢倒。 与此同时,巨大的惯性也把李染甩了出去,幸好积雪很厚,让他没有受伤。 一直宕机的刘哥反应过来,骂了一声娘,冲了过去,把受伤的白医生搀扶起来。 还没等他来扶李染,男人僵硬地翻了一个身,用双手把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 倒在地上,李染的注意力却不在男人身上,一旁一小块突起的积雪吸引了他,他突然想起自己一开始似乎也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才晕了过去,这一刻,他悚然而惊。 “别过来,快跑!这里不止一个!” 话音刚落,五六个小雪包应声而起,似乎在嘲笑着他的后知后觉。 . 第七章 亡命 小雪包们越鼓越大,渐渐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抹让他们胆颤心惊的黄色。 刘哥不知道被吓麻木了还是习惯了,终于显示出了他作为人民警察勇敢的一面,果断放开白医生,一个虎扑,跳到撑起身体的男人背上,双臂合抱他的胸口,全力一个侧翻。 “李染,站起来!跑!”这是刘哥第二次救他的命,李染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裸露的皮肤仿佛灼烧了起来,无端生起一股力推着他的身体向上。 “砰。” 第二次破雪声猛然响起,李染刚从地上爬起来,刘哥还在抱着男人,男人发出几声不似人类的怒吼,疯狂摇晃着,眼看就要翻过身把刘哥压在身下,大快朵颐。 “砰砰砰砰。” 上一声破雪声就像一个信号,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破雪声,就像放鞭炮一样接连不断的响着。 李染顾不上去看这些新生的“雪中人”,疯狗一般冲到刘哥身旁,向他吼道: “把他放开!放开!” “妈的!” 刘哥怒骂一声,松开了双手,身上的男人用力正猛,整个翻了过去,倒在一旁的雪地里。 “抱住我的脖子!快!他要站起来了!”机不可失,李染蹲下来,间不容发地抓起刘哥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声冲他吼道。 “妈的!我手上没劲了!” “没劲也要有劲,别废话,快用力!你特么怎么这么重!”刘哥的体重超乎了李染的想象,他的脚都穿过积雪踩到了最下面的路面,膝盖弯曲到了极限,才勉强把刘哥支起来。 “快跑!后面都是这些鬼东西!”捂着伤口的白医生已经站了起来,也跑过来架住刘哥的另一只胳膊,惊惶地大叫。 李染急忙回头撇了一眼,雪雾中立着十几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最近的已经离他们不到三百米,是个额头上有着同样弹孔的女人,僵硬的第一步同样跌跌撞撞,摔倒在地。 扑倒在地的男人又要站起来,三人都吓了一跳,刘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两人的搀扶,一脚把男人踹倒在地,还想追上去继续踢。 “老刘!别踢了,快跑呀!”白医生说着,连忙和李染一起拉住他。 “放开我!老子要踢死这个龟孙,还咬我哥们,老子踹死你!踹死……” “老刘,冷静一点。” “冷静?!我冷静什么,这个怪物,老子要踢死他,踢死他!” “老刘!别犯傻了,后面那些鬼东西追上来了!快跑!” 风雪依旧磅礴,雪雾里的黑影更加凝实,离他们最近的女人虽然比刚才的男人要迟钝很多,但步伐也渐渐快了起来,。 刘哥的情绪大概崩溃了,根本听不进白医生的话,脚还在不停地踢着男人的上半身。 “叫你嚣张!叫你欺负我兄弟!狗东西!吓我?妈的!” 刘哥瞪圆了眼睛,一边踢一边狠狠念叨,男人被他踢得四处翻滚,看上去却毫无痛苦,猛然出手抓住了他正要收回的脚,脖子一伸,张口就要咬向他的腿。 “妈的,妈的!滚开,滚开!啊!李染,老白,救我!救我!”拼命往外拔腿还纹丝不动,男人的血盆大口离他更近,刘哥似乎终于从崩溃之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身旁的两人,惊惶失措地呼救。 你怕是个傻子吧? 李染心里吐槽着,身体却不慢半分,后撤半步,一记鞭腿跟了上去,甩到男人的脸上,移开了他快要咬合的牙齿,将他的头再次踢回地面。 男人的手微微松开,刘哥趁机一抽,终于在快要失去平衡的瞬间把脚拔了出来。 白医生眼疾手快,既是扶住了他,李染心里微微一松,却看到快要够到刘哥的女人,连忙一拉白医生,大吼一声:“跑!” “我艹!” 两人也同样看到了直勾勾向他们扑来的女人,吓得飙了句脏话,转身跟着李染拔腿就跑。 …… “乐小姐,记住我刚刚说的话,更多的我没办法再告诉你。” 车厢里的乘客已经走得干干净净,贺东来和乐小姐相对而立。 “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么,不是那个徐立春要你说的?” “他只让我打晕你,方才的话都是我自己想要告诉你的。” “为什么?只是觉得对我们有所亏欠么?” “不,”贺东来摇摇头,望着不久前还满满当当坐着乘客的地方,“乐小姐,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想保留一些希望。” “希望?” “有些事我不能再进一步的告诉你,能说的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如何选择都交由你来决定。” “为什么是我?” “徐立春特意让我来打晕你,你肯定有特别之处,我决定赌一把。” “难道徐立春猜不到你会把这些都告诉我么?你和他不是敌人么?” “敌人?”贺东来苦笑了一声,“乐小姐,世事没有那么简单,要是简简单单就能确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我也不用犹豫这么多年了。” “难道徐立春不是坏人?你不是说他是带他们去……” “他不是坏人,也不是好人,他只是和我一样,一个受制于人的工具而已。” “……工具?” “问的太多你会后悔的,”贺东来没有温度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冰冷,走近了几步,说道:“徐立春能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乐小姐,配合一点吧。”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如果我能回答的话。” “为什么你确认他们还能回来?明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我不确认他们全部都能回来,但是总有人可以……” “你是不是……啊。”乐小姐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贺东来收回在他后颈的手,把她扶起来,靠坐在一旁。 “最后给你一个忠告吧,能不能听到就靠你自己了。” 贺东来走到出口,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睛还未完全闭上的女子,沉声说道。 “小心李染。” …… 大桥上,刘哥一马当先,李染落在最后,白医生被他们夹在中间,手臂上的伤口不停滴着血,落在地上,很快渗入洁白的积雪里。 “呼,呼……我们,我们是不是已经把他们甩开了?”风雪里跑起来格外费力,没跑多久,刘哥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张大了嘴,急促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问道。 李染也能感觉到体能的迅速下降,肺里火辣辣的痛,喉咙仿佛搁着一把锋利的冰刀,双脚不断从雪里抽拔,此时犹如灌了铁铅。 听到刘哥的话,他也放慢了速度,回头望去,耳旁缺突然传来了白医生的怒吼。 “没,还没,呼,别停下!卧槽,他们会跑!李染,快躲开,躲开!”话音刚落,一张充斥着腥臭味的大口已经映入李染的眼中,带着原始的低吼,极速向他的脖颈袭来。 身旁的声音和画面一时都变得模糊,他的心脏好像都停止了跳动。 要死了。 只有一个想法如此清晰,像洪钟一样冲击他的精神。 他都来不及闭上眼,将要亲自见证自己的死亡。 我的血会怎么样喷出来,撒在地上又是什么颜色呢? 繁杂的思绪电光火石之间四散开,无数死后的想象在他大脑里闪过。 又一次,时间突兀地踩住了刹车板。 泛黄的牙齿仿佛停滞在他的脖子前,漫天的雪花犹如定格成一副绝世的名画。 我还没死? 李染散开的意识又回到一点,冷汗像无数只小蚂蚁,从他的毛孔里缓缓溢出。 我还没死! 毫毛根根直立,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阻碍他行动的一切情感。 竭尽全力地往后下腰,放慢的时间里,他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泛黄的牙齿几乎擦着他的皮肤一点点合拢,发出漫长的撞击音。 于此同时,时间回复了正常。 大脑如同炸裂,脑浆好像在沸腾,极限的下腰让他快要控制不住身体,地球引导着他往地面急坠,此时他才看清咬向他的人和他身后的一切。 那是一群迈着僵硬的步子,往前奔跑的“人”,他们的额头上无一例外留着一个明显的弹孔。 这些“人”居然还会跑步,他们真的是他们以为的丧尸么?他们的头上为什么都有弹孔? 他们真的能,真的能逃脱么? “李染,站起来,跑!”撕心裂肺的吼叫在他耳畔响起,伴着一股忽然从腋下传来的托力。 崩溃边缘的李染又生出了几分希望,死在别人的肚子里实在让他不甘心。 借着腋下的托力,他一脚踢开跟着他往下倒的“人”,顺势撑起身体,踉跄地转过身,拽着刚刚托住他的白医生往前跑。 刘哥看到他们没事,大大呼出一口气,等到他们跑到他身前才开始跟着他们往前跑。 即使他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身后急促的脚步声还是如附骨之疽,刘哥几次都差点被抓到,忍不住冲前面的两人问道:“妈的!离下桥还有多久?!我快撑不下去了!” “马上就到,就在前面一点点!坚持住!!”前方风雪茫茫,李染却不敢说丧气话,只能大声鼓励着刘哥。 “一点是多少?!卧槽!”一声惊呼,刘哥似乎又绊到了什么,倒在地上,不停往下滚,正好击中了躲避不及的李染和白医生。 “啊!!!” 三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惨叫,一齐滚了下去。 …… “我们得救了!我们得救了!这里居然真的有军队的驻军!” “感谢上帝,感谢如来,感谢各路神仙,谢谢谢谢。” “小云,我们有救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 “徐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就完了!” “是呀,对不起,徐哥,我当时被那个滚蛋迷惑了,你不要介意。” “徐哥,我凭生没有服过谁,就服你!” 全副武装的军队就在眼前,众人欢呼着,纷纷感谢带头指挥的徐立春。 “不用不用,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快继续走吧,这里太冷了。” 徐立春没有一点骄傲,不疾不徐地说道。 “是呀是呀,徐哥说得对!” “大家快走吧,我都快冻僵了。” “哈哈哈,你就是身子虚。” “你才身子虚,我看你是肾虚,等下好好给你补补,哈哈哈。” 一片欢乐中,只有清子实例外,他忧心忡忡地回头看了几眼,凑到徐立春身边问道: “徐哥,宁勇男他们……” “请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清子实话还没说完,几个举着枪的士兵跟在一个没穿军服的男人背后,跑了过来,走在最前的那个人开口问道。 “您好,我们的车出了车祸,这是还活着的人,能不能快点带我们进去,这里有好多受伤的人。” “当然,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男人顿了顿,面有难色,“只是因为一些原因,进入之前我们必须对各位做一个检查。” “检查?怎么还要做检查?我们都快冷死了!” “就是,你们这些军人难道不应该无条件保护我们的安全么?!” “检查什么?快把医生叫过来,我们有人快不行了!” 靠近男人的几个人听到了这些话,顿时发出怨言。 “好了,大家别说了,军队也是有任务的,我们就不要互相为难了,让重伤的人排在前面,我们尽快通过检查,好不好?” 徐立春连忙安抚住暴躁的人群,冷静地说道。 “既然是徐哥说的话……” “我信你,快,背着重伤的人快过来,站在前面。” “你站到我前面吧,你伤的比我重。” “小云,再坚持一下,通过检查就有救了!坚持一下,求你了!” 徐立春的威信显然已经建立了起来,听了他的话,所有人都不再发出怨言,排起队来。 “谢谢各位的理解,那快点过来吧,我们的医生已经准备好了,各位通过检查就能马上进行治疗。” 男人对着众人说完,冲徐立春点点头,转身带路。 徐立春神色如常地回头指挥着乱成一团的众人。 清子实揉了揉眼睛,有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徐立春眼中深深的怜悯。 就像造物者看着他的作品们一样。 第八章 事态 “刘哥,你们没事吧?” 滚得七荤八素的李染甩甩头,一边喊着一边往四周看去,穿着冲锋衣的刘哥正从雪里探出脑袋,和他面面相觑。 “我没事,老白呢?” “我也没事。”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同时回头看,都放下了心。 “没想到已经到入桥口了,我说怎么我还滚起来了。” 刘哥说着,从雪里站起来。 “他们怎么没追上来了?” 往来的方向,李染隐隐约约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黑影在原地徘徊,不禁问道。 “没追上来还不好么?小李,别看了,帮个忙,把我包里的绷带拿出来。”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李染从刘哥包里取出一款绷带,“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嘶,老刘,你他丫能不能轻点,对了小李,你们的巴士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嗯,没错,”李染从那些令人不安的黑影上挪开目光,“从这边往左拐,下了堤坝就是。” “行,嘶,老刘,你是不是借机报复我,下手这么狠?” “老白,你这话就不地道了,你自己在这瞎动。” “我瞎动?明明就是你这个夕阳红警察手法太差!” “切,懒得跟你争,快喊我爸爸,不然小心我手下更不留情。” “不留情就不留情呀,谁怕……啊!爸爸,轻点,轻点!” 李染注视着两个都快四十岁的大叔像两只愤怒的巨婴一样吵得不可开交,难以想象他们日常的生活到底有多么“精彩”。 “好了,”刘叔最后绑了一个结,直起身,伸了个懒腰,“还说我技术差,我看你真不愧是个兽医。” “妈的,你这叫技术?”包扎完伤口的白医生无语地看着快被包成粽子的手臂,嘴角不停抽搐,没好气地说道:“我要是包扎水平和你一样,别说那些宠物狗了,说实话,连街边那些流浪狗见到我都要抖三抖。” “不识好歹,好心好意给你包扎你还嫌弃这嫌弃那,你是不是又想……”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两人又要开始第不知道多少轮的唇枪舌战,李染真心羡慕他们的活力。 一阵狂奔以后出了一身汗,刚刚还觉得没什么,现在他都快被冻到失智,赶紧打断两人的争执,说道: “我服了两位老哥了,小弟求你们了,我们快点去救人,然后去找军队好不好,再过一会别说车里面的人,我都要冻死了。” 两人听了李染的话,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没再继续吵下去,都对他点了点头。 李染呼出一口冷气,又回头看了眼黑影,总觉得他们在向他们三人逼近,心中一沉,他迈开了脚步,大步流星地领着两人向堤坝走去。 堤坝是个将近四十五度的斜坡,大概只比一层楼高一点,坡面粗糙,小时候的李染总喜欢这里爬上爬下,直到后来妹妹跟着他玩的时候不小心滚了下去,摔掉了一颗门牙,他才渐渐对这里敬而远之。 大雪下的堤坝则再不复当年模样,披上了一层白色的大衣,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巴士破碎的零件和李染爬上来的脚印。 “我们怎么下去?老刘这个坑货说不定又要摔一下,然后把我们全部都坑下去。” 白医生显然还对刚刚的事情耿耿于怀,一边说着,一边送了刘哥一个比雪花还白的卫生眼。 经过了许多次教训,李染深刻明白了防微杜渐的道理,抢在刘哥开口反驳之前说道: “白医生,刘哥刚刚也不是故意的,你看他还专门为我们殿后了对不对?这样吧,我爬上来的时候这上面的雪已经挺厚的,以防万一,我先走下去试一试,到了底下我再喊你们,怎么样?” “还是让我去吧,”刘哥挡住了李染,探出一只脚,“好歹我也是个警察,再说我也要这个兽医好好看看,他爸爸到底行不行。” 他的眼神坚定,李染也不好阻止,往后退了一步,冲他点点头。 …… 整齐的军用越野卡车排成一列,最后放着一个硕大的帐篷,最中间的车前摆放着一个像是金属检验器一样的金属门,门旁放着栅栏,几百名士兵整齐地端着枪站在栅栏前,一齐形成一道壁垒。 “检查不通过,请到这边来。” 冰冷的警报声在金属门上响起,一个士兵站在门前,挡住背着一个女人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手指指向卡车后的帐篷。 “不通过?!怎么就不通过了!妈的,快放我们进去,小云她……” “非常抱歉,检查不通过,请往这边走。” 士兵打断他焦急地怒吼,语气不变,平静地说道。 “我检查不通过还是她检查不通过?你们能不能先把她接进去,小云她快不行了,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你们都不通过,请往这边走。” 士兵没有理会男人疯狂的表情,继续重复着同样的话,一旁的士兵们全都举起了枪。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男人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们不是军人么?!” 他身后排队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跟着看了过去,顿时一阵哗然。 “请到这边来。” 门前的士兵还是冰冷地重复着这句话,眼里没有丝毫动摇与同情。 “到那边去的话……会怎么样?” 男人看了看士兵手中的枪,又看了看背上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女人,嗓音有些干涩。 “不会怎么样,我们也是为了各位的安全考虑。” “需要很久么?小云她,她真的快坚持不住了!” “不能保证时间。” 士兵刚说完,男人身后的人群已经乱成了一团。 “安全考虑?安全考虑就是让你们见死不救么?” “还不能保证时间,你们真的是军队么?你们要知道是我们纳税才养活的你们!” “就是,人都要死了还检查,检查个杰宝!” “算了算了,大家也别这么说,他们也不容易,小伙子,你就快去那边吧,他们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是呀,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也不能只为你女朋友想吧,我们也受了伤。” “妈的,快点跟着去呀,我哥们也快不行了!” 男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不停地在士兵冷冰冰的脸和身后表情各异的人群中游移,最后他咬了咬牙,回头看了看背上的女人,无奈地点点头。 …… “我看到你们的车了,快下来!” 堤坝下传来刘哥粗犷的声音,李染心中一松,和白医生一起站上了堤坝,凭着身体的记忆,很快就走到了底。 “快过来!这里没人,就只有一个女的!” 刘哥已经先一步进到了车里,此时正在巴士的出口向他们招手。 没有人?难道说胖子或者宁勇男找到了支援来救他们?可是为什么还有留下了一个女的? 情况和李染设想中的都不一样,他不禁加快了脚步,赶到了那熟悉的“雪山”前。 “小李,这个女的你认识么?” 走进去,里面果然空空如野,没有徐立春也没有清子实,更没有出来时乘客们的吵吵嚷嚷,连那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都没有,只剩刘哥的大嗓门在独自回荡。 李染几步小跑到刘哥身边,一个半靠在车侧壁上的女子映入他的眼帘,让他一时呆住。 所有人都不见了为什么就留她在这里?她又为什么昏了过去? “小李,小李。”刘哥打断了李染的思绪,“你咋了,怎么呆住了?你认识她么?” “我认识,也是车上的乘客,听说是一个护士,翻车了以后一直在帮我们处理伤口。” “这样呀,”刘哥沉吟了一下,看向刚刚进车厢的白医生,“老白,你不是医生么,过来看一看,这女的怎么了,有没有事。” “现在才想起我,”白医生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凑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腕,“没事,就是晕过去了。” “真的么?”刘哥对他投出不信任的目光,“你不是个兽医么,怎么还会摸脉搏?” “怎么不会了,老刘,你真的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么?我都记得你十二岁还尿床,你居然不记得我会把脉。” “我去,老白,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十二岁还尿床了?” “你自己想想,还非得要我复述一遍那天的情景么,你也不嫌丢人。” “你什么意思,我......” “老哥们!”李染看他们追忆着似水年华居然又要吵起来,连忙说道:“我们等会再追忆,现在的关键是怎么把她叫醒。” “叫醒?很简单呀,掐人中你难道不会么?”白医生说道。 “这么简单?”李染总觉得白医生这个兽医不太靠谱,“我掐了不会出事吧?” “不会,尽管掐,相信我,对了,老刘,你不承认尿床,那你还记得砸门十三岁的时候......” 白医生自信满满地冲李染摆摆手,转头又和刘哥追忆起从前。 李染无计可施,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扣住了女子的人中。 ...... 灯火通明的地下室里温暖如春,复杂的仪器在这里比比皆是,统一穿着白大褂的人群在其中川流不息。 地下室的电梯里,须发尽白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一个地中海的中年男人。 “赵老,你特意去救那个小丫头干什么?她的抵抗标准根本不合格。” 中年男人轻轻念叨着,难掩语气中的责备。 “我做事,”赵老皱了皱眉头,苍老的声音裹挟着磅礴的威严,低沉地回荡在电梯里,“需要经过你批准么?” “不,赵老,您误会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 中年男人弯着腰,诚惶诚恐地解释着,说到一半又欲言又止。 “担心什么?” 电梯开了,赵老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转着轮椅出了电梯。 “赵老,您不是和王博士他有些矛盾么?” 中年男人跟上了老人,把头凑到赵老耳边,轻声开口说道。 “人杰,”赵老突然停下了轮椅,转头看着中年男人油光水滑的脸,神色莫测地问道:“你真的以为他是我的对手么?” “当然不是,依赵老您的本事,怎么可能会有人配当您的对手。” 被叫做人杰的中年男人一个马屁就拍了上去,没有注意到赵老眼中一闪而逝的冰冷。 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赵老又转起了轮椅,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问了人杰一个问题: “人杰,你跟我多少年了?” 赵老的问题很突然,人杰的反应也不慢,愣了愣,刚刚的一脸谄媚很快换成了怀念和感激,轻声说道: “十二年了,我一到这边工作就是跟您,要不是您这么多年的照顾,我肯定不会有今天,赵老,谢......” “不用谢我,”赵老打断了人杰的话,“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 “什么事?” “从我这里离开,去王博士那里,我已经给你安排好工作了。” “赵老,你是想让我去当卧底么?” 人杰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试探性地问道。 “不是,”赵老停在一扇金属门前,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另一扇门,“快去收拾一下东西,明天你就去王博士那里好好干,他比我这个老头子更加需要你。” “赵老,为什么,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是我做错了什么,我一定改,一定改,我都跟了您十二年了,您不要......” “人杰,整整十二年,你以为我会不了解你么?不知道你想要做些什么么?” “赵老,您什么意思,我没有......” “别废话,”赵老斩钉截铁一般打断了他的哀求,将手掌按在门旁的触摸板上,“你我心知肚明就行。” “可是......” 人杰看上去还不甘心,上前一步,想要再反驳。 赵老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门一开,便径直将轮椅转入其中,说了最后一句话。 “人杰,有些事,做不得,好自为之吧。” 门关了,人杰神情复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触摸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九章麻烦 乐百荼,小名白菜,她爷爷给她起的。 年龄保密,江城本地人,在市医院做实习护士,今天坐这辆平时不怎么坐的巴士是为了去吃昨天晚上做梦都想吃的汤包,为此昨晚还失眠了一会。 护士的实习不算很顺利,既没有碰到想象中的帅气男医生,而且还因为长得太好看受到了同事的排挤。 目前没有谈恋爱的意向,最大的愿望就是好好工作,尽快转正,多赚一些钱,摆脱父母的掌控,能够自由地买很多化妆品和小裙子,顺便说一下,她最喜欢的化妆品是…… “等等等等一下!”对话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向了奇怪的方向,李染实在听不下去了,“你们到底在干嘛?聊天么?” “不然呢?”乐百荼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白了一眼打扰她聊天的李染,还坐在地上的她继续兴致勃勃地说道:“对了,刚刚我说到哪里了,哦对!我最喜欢的口红是……” “停!”李染奈何不了自说自话的乐大小姐,只能把目光投向被乐百荼轻而易举带了节奏的另外两人,没好气地说道:“白医生,刘哥,你们刚刚一直都不问她点正事么?” “不是呀,小李,我们一开始确实是问了的呀,”刘哥哭笑不得说着,“只是这个白菜小姐实在太能聊了,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带跑了。” “行吧,我来问。”李染走到她的身前,学着刘哥和白医生,蹲了下来,平视着乐百荼的眼睛,“乐百荼小姐,在我离开之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除了你以外谁都不在?” “别叫我乐百荼小姐,”乐百荼打了个寒颤,没好气地瞪了李染一眼,“都说了,叫我白菜,不然你和刘哥一样,叫我白菜小姐也行。” “你的原名难道不叫乐百荼么?白菜你不是说是你爷爷给你取的小名么?”李染不明白怎么就把她惹生气了,反问道。 “是呀,”乐百荼爽快地点点头,“我的原名就叫乐百荼呀。” “那我叫你的名字你怎么还不乐意?难道说你的名字还有什么故事?”李染更加迷惑,好奇地问道。 “不呀,白菜听起来比我名字好听一些。” “嗯?” “嗯什么嗯?难道你不觉得白菜这个名字更加顺耳一点么?” “这就是你不让我叫你本名的原因?” “对呀,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乐百荼反问得理所当然,问完还向他投来鄙视的目光。 还以为有什么故事的李染一阵胸闷,按捺不住想要吐槽,突然反应过来话题不知何时已经被乐百荼带偏到了爪哇国。 刘哥,白医生,错怪你们了。 连一向冷静的自己都中了招,李染抱着歉意回头看向两人,此时,两人也正在看着他,六目相接,惺惺相惜起来。 “噫!你们几个在干嘛呢,gay里gay的,哦!你们难道说就是那个什么年下攻和年上受,天呀,还是3p,可是就你们这颜值,一点也不萌。” “我怎么就成受了?!还有,什么叫就我们这颜值?!” 刘哥,吐槽的重点是这个么?你看起来好像还懂挺多的呀?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不然话题再也扯不回来了。 李染心中一惊,醒悟过来,抢在乐百荼开口之前说道:“这些都不重要,乐百荼小,不,白菜小姐,你能不能先回答一下我刚刚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清楚。” 原来你就只听到你的名字就没听了?! 李染强忍住喉头一股鲜血,说道:“我想问你,在我出去之后......”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吧?”乐百荼没等他说完就接过了他的话,“我想起来了。” 你就不能等我说完再说么? 李染压下心中吐槽的欲望,点了点头。 “在你和另外两个人出去以后,发生了不少的事,”乐百荼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但是大多我都记不清楚了。” 别拦我,我要打死她! 李染心里的怒火不断上涌,侵袭着他的五脏六腑,他拼尽最后的意志力,和颜悦色地问道:“那还有小部分呢?你应该记得徐立春他们是为什么离开的吧。” “哦,原来你是要问这个!”乐百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你早说不就行了,真是的,还非要问我一大堆,我一直忙着包扎伤口,哪里记得那么多事。” 我问了一大堆么?!正常人听到刚刚的问题难道不会首先就想到这件事么?! “是我的错,我没有考虑那么多,”看在她是唯一知情者的份上,李染只在心里发泄了以下,脸上的笑容依旧殷勤,“白菜小姐,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离开了,只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知道错了就好,”乐百荼听到李染的认错,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们出去了有一会,有人又开始怀疑你们自己跑了,后来,那个领头的徐哥用收音机听到了军队的广播,说军队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驻扎着,大家商量了一下,就决定赶紧去找军队。” “宁勇男和那个胖子都没有回来?” “没有,我为你们抗议了,结果大多数人根本不听我说话,一致认为你们跑了。” “呵呵,”听到这,一旁的刘哥突然冷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好受一点罢了。” 李染心里早有准备,现在只不过验证了他的猜想,虽然谈不上原谅他们,但是如果换作是他自己,他也不敢断定自己不会选择放弃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来让自己活下去。 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他很干脆的一笑而过,继续向乐百荼问道:“先不说这些,白菜,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道是为了等我们?” “什么叫难道,我这么善良的人,留在这里等你们很奇怪么?”乐百荼说得理直气壮,李染却越发狐疑。 “如果说你在这里等我们的话,你怎么还晕倒了?” “天气太冷了,”乐百荼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抖,“我在那里坐着,不知怎么就眼前一黑。”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呀,你看你还不是冻得发抖,我一个弱女子被冻晕了有什么奇怪的?”乐百荼不躲不藏,自若地和李染对视。 “冻晕当然正常,可是车里虽然也很冷,但总比外面暖和不少,应该不至于把你冻晕吧,更何况你也算是个护士,自己状态不好怎么还会在这里坐以待毙?”李染一字一顿地逼问着,目光渐渐锐利起来,死死盯着乐百荼有些闪烁的眼睛。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撒谎了,”刘哥和白医生也向乐百荼投来怀疑的眼神,她终于坚持不住,破罐子破摔,大声说道:“我确实是在这里等你们,但是我不是被冻晕的,而是被人打晕的。” “谁把你打晕的?徐立春?”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李染赶紧追问。 “不是,也是个穿西装的人,叫什么来,诶,什么来什么来着......” “贺东来?” “对对对,就是他,没错,就是贺东来。” ...... 巨大的水族箱静静立在墙边,在黑暗中流散出一片迷幻的蓝。 斑纹不齐的大鱼一次又一次张开口,不辞辛苦地吞噬着一条又一条四处逃窜的小鱼。 有人背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小方天地中的一切。 “博士,您要的人到了,是让他现在过来还是等会您再见他?”恭恭敬敬地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让他进来吧。” “是。” 箱中的大鱼还在四处搜罗,只是小鱼已经所剩无几。 “等一下,顺便跟养育房的人说一声,多放点鱼,这次稍微大一点。” “是。” 大鱼似乎终于吃饱了,歇了下来,慢慢在水中游弋。 “博士,你好。”此时,有人走了进来,向他问好。 “客气什么,”他不再看水族箱,微微转过身,露出棱角分明的侧脸,“我说过,你还会回来这里。” “博士,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不礼貌,可是您为什么非要把我...” 水族箱的角落突然涌出了不少的鱼群,每一只都比刚刚的小鱼要大上不少,大鱼忽然又来了兴致,一口吞下离它最近的一只。 “嘘!”博士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来人安静,然后轻声说道:“不要那么大声,会影响我的实验。” 来人的话被噎了回去,仿佛陡然失去了再说的勇气,皱着眉看向水族箱里的屠杀。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让那个老头知道你干的事?坏了你的好事?”他凑近了水族箱,一边如痴如醉地看着奋力捕食的大鱼,一边问道。 “没有,我不敢责备您。”来人慌忙像拨浪鼓一样摇着头,毕恭毕敬地说道。 “何必对我隐瞒呢,你明知道我一眼就可以看出你内心的不甘,还有对我的愤恨和恐惧。”他像在朗诵着什么优美的诗歌,声音柔和得恍如梦呓。 来人不知不觉中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低下头,像水族箱里的鱼一样不断张合着嘴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我并没有要责怪你,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而已,不要紧张,放轻松一点。” “是...是,是。”来人涨红了脸,满头大汗地挤了半天,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 他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朝他走进了几步,漫不经心地说道:“想来想去,那个项目,果然只有你最合适,你说呢?” “我……我做不到。”来人低声回答,一如蚊鸣。 他低下头,耳朵凑到来人嘴边,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好的好的,你说你非常愿意,甚至都等不及了,对么?” “我……” “对么?”他带着和煦的微笑,又重复了刚刚的问题。 大鱼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直到对上一条只有它一半大的红鱼。 “……对。” 艰难地吐出违背原则的答案,来人被抽去了力气,一屁股坐倒在地。 “欢迎你的加入,我相信我没有看错人。”他对来人伸出手,干净白皙的脸上露出少年般爽朗的笑容。 红鱼缓慢地接近着大鱼,大鱼熟视无睹。 来人呆呆望着他纤细的手,僵硬地伸出自己的手。 红鱼张开嘴,亮出一口尖牙,咬向大鱼。 他轻轻用力,把来人拉了起来。 大鱼灵巧地躲开了红鱼的袭击,被激怒一样直接反咬过去。 “你以后就不要再用人杰这个名字了。” 大鱼的牙齿深陷红鱼的身体,红鱼剧烈挣扎着,硬生生扯掉了自己的小半身体。 “嗯。” 大鱼自以为赢得了胜利,正准备好好品尝嘴边的美味,却没有注意到迅猛扑来的红鱼。 “只要你完成我的要求,你要的,我全都可以给你,你不敢要的,我也可以给你。” 大鱼的鲜红的血染红了水族箱,红和蓝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嗯。” 红鱼咽下大口的血肉,受创的身体止住了流血,速度比刚刚更快上几分,和红鱼一样扑向其余的小鱼。 “这条鱼送给你,就当作我给你的任职礼物了。”他指了指四处捕食的红鱼,说道。 …… “砰!” 敲击声猛然响起,车窗震了一下,裂纹更加密集, “车外有人!”乐百荼惊喜地叫了一声,对李染三人说道:“说不定是宁勇男他们回来了!” 李染却没有什么惊喜,盯着车窗外摇摇晃晃的人影,想到桥上的遭遇,心里一沉。 “李染,是他们!”白医生也注意到了异样,走到李染身侧,小声说道。 此时,窗外的“人”又是一记强力的敲击,车窗玻璃看上去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一个劲地掉下玻璃渣。 顾不上再想更多,李染低声对一旁的白医生说道:“你带刘哥,赶紧跑!” “那你呢?” 李染揉了揉太阳穴,一边走向乐百荼,一边轻声说道: “我来处理这个麻烦。” 第十章 九死 乐百荼是个有着过剩正义感的人,在和平的时候,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但在危机关头,这无疑非常致命。 比如现在。 “你干嘛?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喜欢被叫成白菜的某乐姓女子怒视着李染,质问道。 “白菜,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担心宁勇男他们,可是他们难道不会走门进来么?”李染死死抓着乐百荼的手腕,说道。 “不是他们说不定会是遇难的人,”乐百荼说着,满目都是让李染蛋疼无比的正气,看到正在向刘哥小声解释情况的白医生,皱眉问道:“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怎么有人来了,你们表现得这么不正常?” 当然不正常了,你要是知道窗户外面八成是群丧尸你难道还能正常? 李染很想把丧尸的事和盘托出,可是要不是自己亲眼所见有“人”咬伤了白医生,他多半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丧尸。 可想而知,别说让她相信这一切,能够让她不为了验证真假去查看那些丧尸都算老天保佑。 “砰!” 伴着玻璃破碎的声音,车窗再也无法抵抗剧烈的敲击,露出几张布满血痕的脸。 黄色工作服,额头有弹孔,下巴耷拉着,特征和刚刚那些一模一样。 没有错,就是他们! 容不得李染继续胡思乱想,他可是还记得桥上那群“人”的疯狂。 他们的眼珠空洞无神,随着玻璃的破碎缓缓转动,最后直直地锁定在李染四人身上,齐齐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声。 最前敲窗的丧尸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倒在地上,后面的丧尸动作没有李染在桥上看到的那群那么灵活,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同类一样,若无其事地踩踏而过,不少还被地上的丧尸绊倒。 机会难得,李染咬咬牙,一把将乐百荼拦腰抱起,转头冲着呆住的刘哥和白医生大吼道: “跑!” 白医生心里有所准备,李染话音刚落他就反应过来,还缠着绑带的手一扯刘哥的手臂,跟着李染拔腿就跑。 乐百荼身材不算高挑,脸又比鹅蛋脸要圆上一些,李染原本以为肯定不轻,没想到实际抱起来却非常轻松。 “你干嘛,你没看清楚那些人受伤了么?!放我下来!”乐百荼还没弄清楚情况,回过神来,在李染的怀抱里拼命挣扎。 乐百荼身体单薄,力气却不弱,几次都差点脱离了李染的掌控,让原本在风雪里跑起来就很困难的他更加吃力,渐渐被身后的白医生和刘哥赶了上来。 刘哥大概适应了丧尸的存在,体力本来就很好的他和白医生换了个位置,跑在前面拽着气喘吁吁的白医生,时不时地回头看几眼。 “李染,别和她闹了!”刘哥跑到李染身旁,大声喊到:“那群鬼东西又站起来了!” “什么鬼东西,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乐百荼完全被他们弄迷糊了,一边挣扎着一边问道。 没功夫回答她的问题,李染重新调整了一下姿势,慌忙回头看去。 “黄衣人”们不仅站了起来,蹒跚的步伐也渐渐熟练起来,强烈的即视感扑面而来,李染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就像一群巨婴,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长大成人,如果猜的不错,他们马上将要“学会”跑步。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种类的丧尸?不是说好的行动僵硬么?电影都不敢这么演! 心里焦急,怀中的乐百荼的挣扎却一刻不弱,反而越来越强。 肺火辣辣地痛,吸入的寒气不仅滋润不了它的干涸,反而如同匕首一样四处割伤,火热的汗水迅速冷却,一会又涌出更多。 怒火和求生欲化为一股血流冲上他的大脑,肾上腺素不断升高,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边拼命迈动沉重的双腿,一边声嘶力竭地冲怀中的人吼道: “你他妈别动行不行?!” 这句话出奇地管用,风撩起乐百荼的短发,刘海散乱地睡在额头上,她呆呆地看着李染吐出的白雾,忘记了挣扎。 仅仅片刻,鹅毛大的雪花就在她的身上停了不少。 “小心!上坡了!” 还没有等李染松一口气,白医生的疾呼猛然传入李染耳中。 慌不择路的他们居然又跑到了堤坝前! 这么厚的雪,一个人上坡都很费力,怀里还抱着个人,李染勉强走了几步就感觉上半身在往后倾,让他受伤的腰隐隐作痛。 妈的,怎么这么倒霉! 李染真想好好骂骂苍天,可是老天注定连一点时间都不打算给他,沉闷密集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速度很快的向他靠近。 “把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能走……”半天没说话的乐百荼突然开口,小声地说道。 李染有些分神,加上风雪又大,没有听清,低下头,没好气地大声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乐百荼冻的发红的脸好像更红了,恼羞成怒地瞪着李染,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吼道:“我说!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这个大小姐怎么现在又想开了?是终于被自己舍己为她的高尚精神打动了么? 从来搞不懂女生意思的李染此时更加迷茫,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好消息,他赶紧单膝跪下,松开手,把乐百荼放下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怎么中了枪都还没有死?难道说是丧尸么?”站起身的乐百荼挑开挡住眼睛的头发,眨着大眼睛,拦住想要继续往前跑的李染,连环炮一样地向他询问着,似乎身后的“黄衣人”都不存在,毫无紧张感。 李染彻底无语了,甩开她扯住自己的衣服的手,怒气冲冲地说道:“乐百荼小姐,白菜小姐!不管你是什么小姐,你想死就在这里被他们咬死!我不想陪你死!” 说完,李染不再理她,径直往在半路等着他的白医生那跑去。 乐百荼看看越来越接近的“黄衣人”,她学医的时候不是没有看过尸体,甚至可以说看了太多尸体,只是从来没有看过这样近在眼前的活着的尸体。 敲车窗的丧尸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再一次跑到了所有丧尸的前列,四肢突然着地,肌肉一绷,无比迅猛地向还站在原地的乐百荼扑来。 那个白痴不会还站在那里吧?真的想死么? 跑了两步,故意放慢速度的李染没有听到脚步声,还是不放心地回过头,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香蕉你个芭乐,这丧尸还成精了,不仅会跑还会飞?! 这一扑下去乐百荼的情况绝对会万分危急,李染把震惊甩到脑后,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把乐百荼推到一边,然后借着反推力往后倒去。 “咚!” 低沉的落地声几乎和李染的倒地声合二为一。 积雪很厚,李染感觉就比棉花硬一点,趁着丧尸扑了个空,他麻利地站起来,看向发愣的乐百荼。 “没事吧?!”白医生离得远,也焦急地跑了过来。 “没事,不过,”乐百荼显然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李染一阵头疼,“她这样怎么办?” “乐小姐,乐小姐,白菜!” “啊?怎么了?”白医生连呼几声,乐百荼终于回过神,询问着,大梦初醒般环顾四周。 “还怎么了,别发呆了,跟着我,快跑!啊!”更多“黄衣人”开始学着刚刚那个“人”的动作,准备扑上来,李染悚然而惊,转身就要跑,左脚却突然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把他拽倒在地。 离李染最近的乐百荼一眼就看到了他脚踝处一双遒劲有力的手和雪地里仍然张开的血盆大口。 白医生毫不犹豫地一脚朝丧尸的头踹去,丧尸落下几颗牙齿,流出褐色的血液,偏了偏头,手上却丝毫没有放松。 与此同时,又有几个丧尸腾空而起,精准地向三人扑来。 那双手犹如一把铁钳,不管李染怎么尝试,白医生怎么蹬踹都死死把他锁住。 一直压抑的疲惫慢慢充盈了他身体每个角落,一天之内四次直面死亡,他真的累了,心里只剩无尽的绝望和歉意。 妈,吃不到你的菜了,对不起。 爸,不能再见你一面,好好道个歉了,对不起。 妹妹,不能遵守约定。陪你打雪仗了,对不起。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推开白医生想要扶他的手,嘶吼着说道: “你们快走,走呀!留在这里三个人都要死!” 李染从来不觉得他是什么可以舍己为人的圣人,但是他也不想看到还有机会的人因为他惨死。 “妈的!妈的!!妈的!!!” 白医生不停地来回转头,一会看向快要坠落的丧尸,一会看向李染决绝的眼神,不知向谁怒吼着,最终还是放开了手,闭着眼,一股脑向堤坝上跑去。 放大的瞳孔,血液凝结地弹孔,染血的嘴唇,黄色的牙齿,李染仿佛能想象出一会将闻到刺鼻的腥臭。 死神一遍又一遍打他身边经过,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却没来由又是一阵空前的恐惧。 忽然,他想起了司机和桥上遇见丧尸的时候,他似乎都进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因为路上一直没时间,所以他一直来不及思考。 试试吧,我还不想死! 回忆着前两次的状况,李染试着放空大脑,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一点。 什么奇怪的事都发生了,不管哪路神仙,求你了,显个灵吧! 天上的丧尸还在靠近,脚下的丧尸也扑了上来。 时间还是没有停止。 停呀停呀停呀停呀停呀呀!!! 李染在心里疯狂大喊,眼睛一眨不眨,瞪的通红。 可是现实仍旧事与愿违。 完了,什么都完了。 拼命也拼命过了,挣扎也挣扎过了,连玄学都试了。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从这场雪以后,什么都变了。 李染决心不去向这银白的世界投去最后一眼,他甚至觉得这里已经不再是他所在的世界。 这里只有雪。 只有堆起来的雪,飘落的雪,鹅毛大的雪和未成形的雪。 这是雪国,一个他熟悉又不熟悉的国度。 爸妈,妹妹,好好活下去。 李染流不出泪,露不出豁达的微笑。 死了就是死了,他即将一无所有。 他没有勇气看着自己成为一群怪物的食物,他只想在这一刻赶快冻晕过去,陷入面目可亲的黑暗里。 就在李染彻底绝望时,一直没走的某人出手了。 “唰!” 风雪的轰鸣和丧尸的嘶吼中,李染清晰无比地听到了这声别样的声音。 就像,刀刃破空的声音一样。 …… “立春,这次处理的不错。” “不敢当,区区小事而已,不及赵老丝毫。” “你也不要谦虚,马上计划就要开始了,那个人已经被我赶到了他该去的地方,立春,等了这么久,现在是你出手的时候了。” “立春明白,对了,赵老,我在那辆车上看见了一个有趣的人,他是赵老你放出去的么?” “嗯?你确定你看的没错?” “我也不太确认,赵老你给我的东西有反应,但只有一下。” “一下是么?哈哈,有趣,有趣,没想到我当初千辛万苦找的人现在这么容易就出现了,真是造化呀,立春,他就是你说的那些出去寻找救援的人其中之一?” “是的,没有请示您……” “请示我干嘛,我应该说过,这件事我都交给你,是好是坏我不过问,再说,我想要的局面已经有了,现在,有没有他,不重要。” “谢赵老信任,那我下去了。” “嗯,接下来的工作很辛苦,好好休息,不要给我出一点闪失。” “是!” “对了,立春,你等一下,你是不是还遇到了那个不成器的东西?” “您是说,东来么?” “呵,除了他还有谁当得上这个名号。” “遇到了,我劝了他,但他没有听。” “立春,你还不是不懂,听了就不是他了,以后遇到了,你直接把他杀了就行。” “是。” “下去好好休息吧。” “是。” “别忘了你的姐姐,立春。” “……是,我会记住的,谢谢赵老。” “希望如此。” 第十一章 工厂 随着刀刃的破空声,奇迹一般,李染觉得脚腕一松,本能地抽回脚,紧张到眼睛都忘了睁开,奋力往右一滚。 “砰!砰!砰!” 肉体落入雪地的闷声就在他耳侧一声接一声的响着,李染躺在地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喘息来安抚接近爆炸的心脏。 没有死,我没有死! 惊魂未定还没消去,劫后余生的狂喜已经一点一点涌上心头。 还没等他好好回味一下,一只手纤细的手突然抓住他的左腿,巨大的力量从那双手上传来,竟然直接将他拖拽着在雪上飞速的滑动。 “喂,等...噗噗...等一下,别这样...哇唔...你不是,乐...呸呸。”李染几乎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头不停在雪里起伏,断断续续地大声呼喊着,拼命侧过头,隐隐看到了拉着她的人,那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真的是她么?她是怎么救我的? 那人根本没有理他,无视了他的呼喊,自顾自地埋头狂奔,速度快得惊人,一下就甩开了身后还在前仆后继扑来的丧尸们。 李染又试着叫了几声,那人还是毫无反应,纵使积雪又厚又软,里面也没有埋着什么锋利的东西,他此时也觉得脸庞被划得生痛,宛如被刀割下一层皮。 上坡,上坡,不断上坡。 快要意识模糊的李染突然觉得脑袋被什么坚硬的东西撞了一下,正中下巴,差点咬到了舌头。 贼老天,你特么怎么就是不愿意放过我!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伴着耳鸣涌了上来,他在心里咒骂着上天,眼睛艰难地睁开,在满目的白色最后一次用力侧过头,又看到了那个背影。 一个拿着刀的女人。 真的是她么? 没有人为他解答这个问题,无边无际的黑暗已经蛮横地侵入了他的世界。 眼睛一闭,他居然有一丝解脱和放松,彻底晕了过去。 那人还没有注意到她拉着的人已经神志不清,左手沾血的刀闪着寒光,和她的目光一样。 ...... “老白,你怎么现在才来?”刘哥头上了落了不薄的一层雪,一眼看到了气喘吁吁的白医生,赶紧冲了上去,问道。 “老刘,你是老刘!妈的,你他妈的怎么在这里,刚刚为什么不来,你他妈去哪里了,妈的!”白医生不停喘着粗气,盯着刘哥,红了眼圈,愤怒地对着他的鼻子怒吼。 “你咋了,你不说脏话的呀,”刘哥摸门不着脑,往白医生的身后看去,预想中的两个声音却没有出现,脸色顿时一变,“小李和那个姑娘呢,他们去哪里了?” 白医生听到刘哥疑惑的声音,更加来气,脖子上爆出青筋,几乎是贴着刘哥的脸说道:“你还好意思问,关键时候你他妈怎么跑的这么快,你就这么害怕么?!老子怎么会交你这样的朋友,老刘,你他妈就是个孬种!” “我怎么了,那种怪物难道你就不怕么,我跑上来才发现人少了,我怎么去救你,就你他妈勇敢,就你他妈高尚,行了吧!”还没搞清情况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阵骂,刘哥一时也来了火气,吼了回去。 白医生像重新认识了一遍他一样,上下打量着刘哥,退后了几步,突然笑了,说道:“好,好,好!我算是明白了,你可以,你不是想知道李染怎么样了么?他死了,死了!就在我面前!老刘,你真是个好警察,哈哈,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警察,就和你最恨的那个混账老爹一样的好警察!” “死了?你说什么?”刘哥瞪圆了眼,双手抓住白医生的肩膀,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们两个,死了?” “对呀,你满意了吧,死了,他们......等一下,老刘,怎么是两个人?!”白医生差点从地上蹦起来,甩开刘哥抓着他的手,回头看去。 风雪茫茫,既没有黄衣的怪物,也没有乐百荼。 “怎么会,怎么会?”白医生难以接受这样的打击,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老白,老白!”刘哥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此时的心情也很差,阴沉着脸,连呼了白医生数声,他还是没有反应,顿时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的后脑勺上,“振作一点!我们已经救过他一条命了,现在这......这也是他的造化。” 被拍得回神的白医生回头用一种刘哥从没见过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站了起来,就要往坡下走。 刘哥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把将他抱住,任他怎么挣扎,怎么怒吼,也不放开手,一个劲地抱着他远离堤坝。 他很了解他的这个朋友,和胆小又伪善的自己不同,出自医生门第的他从小就有颗难以磨灭的善心,本来立志做个好医生救死扶伤的他没有继续做医生就是因为他对一个患者的病无能为力,那个患者一死,他就直接辞职,离开了自己最爱的职业,终日买醉,要不是他竭力劝说,他甚至都很难再次振作起来,转业当了兽医。 自那件事以后,他看上去似乎慢慢适应了生老病死,动物的死亡会让他伤心,但不会再让他那么沉沦,没有想到现在自己的胆小却让他再次亲眼看到有人死在他的面前,而且还不只一个。 如果自己不拦住他,那么他无疑会选择自我毁灭来“赎罪”的路。 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李染还有那个姑娘死了刘哥其实也仅仅有些惋惜,他是警察,但他除了自己和家人的命外,也只在意白医生这个兄弟。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 抱着这样的信念,刚刚还被冻得发抖的刘哥身体一热,手上平添了几分力气,大致确认了一下方向,抱着白医生走得更快。 不知是感应到了刘哥的决心,还是哀莫大于心死,白医生慢慢停下了挣扎,全身无力地瘫在刘哥身上,怔怔地盯着堤坝,不知在想着什么。 ...... 李染再一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温暖的空气环绕着他,刺眼的光晃的他不停眨眼。 早上了么?真暖和。 之前发生的一切,果然都是梦吧?居然会做这样的梦,看来自己最近真的科幻小说看多了。 夏天下雪,肯定是因为看了《雪国列车》,还有丧尸,肯定是因为玩了《生化危机》,我居然还把他们糅合在一起,真是有趣。 那么冷,肯定是因为他空调开太低了吧。 “喂,那个谁,对!白菜,他醒了!”正在李染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散漫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 白菜,白菜...乐百荼! 李染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拿着刀的背影,下巴同步传来的痛感让他顿时毛骨悚然。 这不是梦么,我不是醒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她的名字?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内心的某处却不愿承认。 直到他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活力洋溢,略带沙哑,没有错,这就是那个自称白菜的乐百荼的声音。 不是梦。 理智的认知终究打败了不愿承认现实的感性,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乐百荼和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他的旁边。 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他也认识。 可能是捕捉到了李染一闪而逝的奇怪的眼神,男人笑了笑,说道:“看来你还记得我呀,你是叫李染对吧?” 看来他的记忆没有错,这就是在公交上故意煽动情绪的那个人。 环顾了一下四周,空间很大,到处都是停止运作的大型电子仪器,而他正睡在一张像是医院手术台一样的床上,一盏灯正对着他的眼睛,难怪他刚刚觉得刺眼。 既然被对方看了出来,李染也不再掩饰,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是哪里?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一旁的乐百荼抢先回答,“你还记得么,这个人就是公交车上那个人,后来被那个贺东来敲晕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也不愿意告诉我。” “不是不愿意,我只是觉得等他醒了我还要再讲一遍,”男人耸耸肩,继续说道,“实在很麻烦。” “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吧。”乐百荼没好气地说道。 “当然,我本来就没有打算隐瞒你们什么。” 贺东来?不知道怎么就在这里? 这个人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知道的东西或许不少。 想到这,李染来了兴致,想要坐起来,谁知道不动还好,一动全身都是剧烈地一痛,整个人仿佛散架了一样,又倒了回去。 “我劝你暂时别想着坐起来,你受的伤不轻,没有骨折算是万幸。”男人说道。 她到底用了多大的力,又把我拖了多远? 李染心里惊涛骇浪,表面则微不可查地瞥了乐百荼一眼。 她的脸上没有愧疚,只有他看不懂的疑惑,她接下来的问题更是出乎了李染的意料。 “对了,你先别讲这是什么地方,先告诉我到底是谁救了我们?” 难道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还是说只是她装的? 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徐徐说道:“不是我,我没有这么闲,我来到这里的时候你们已经先到了,都倒在地上。” 男人刚刚的眼神让李染有些在意,他应该是知道的,却刻意隐瞒。 这两个人是一伙的?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怀疑,李染还是装作好奇地问道:“你没有看到别的人么?或者说什么痕迹?” “没有,什么都没有。”男人语气和刚刚一样笃定。 “...好吧。”乐百荼点了点头,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李染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还是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想了想,随口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梦泽。” 这个名字很独特,更重要的是,李染知道一个同名同姓的人。 “云梦泽,你是那个有名的记者?”没等李染开口,乐百荼就代替他说出心中的疑问。 感情你在这里呆了半天什么都不知道。 李染有些无语地看着兴奋莫名的乐百荼,也开口说道:“你就是那个孤身一人去核泄漏区做报道的记者?” “没错,是我。”云梦泽平淡地点点头,顿了顿,继续说道:“但我是谁并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了,特别重要,我是你的粉丝呀!怪不得总觉得这么眼熟,原来是你!” 偶像留了胡子就认不出人,你真的不是黑粉么? 李染实在懒得吐槽,无视掉她,对云梦泽问道:“闲话就不多说了,我想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云梦泽也很默契地无视掉乐百荼,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几台仪器,出神地说道:“这里是工厂。” “工厂?可是这里根本就没有工人,也没有生产线。” “这里当然不是你们说的那种工厂,”云梦泽回过头,看着两人,目光灼灼,“工厂只是我对它的代称,除了这里,还有很多和这里不一样的地方,也被可以叫做工厂。” “那这里到底是干什么的?”李染问着,也转头看向这些各不相同的仪器,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你觉得在夏天下雪还有你们遇到的那些像丧尸一样的怪物都是意外么?”云梦泽突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 “当然不是,肯定是什么劲爆的大新闻,就像你去调查核泄漏的那次一样,特别帅,云大~”乐百荼听到这里,突然插话,嗲声嗲气的声音和对云梦泽的称呼直让李染一阵牙酸。 自动屏蔽掉乐百荼的声音,李染低声问道:“你是说,其实早有人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或者本来就是人为的,而那些人,就是工厂的人?” “说对了一半,这些全部都是人为的,但不是工厂的人干的,而是更早之前的人埋下的祸患,工厂只是知道而已。”云梦泽走了两步,接着说道:“这是一场世界性的灾难,像工厂这样的地方就是专门为了应对而存在的一种地点” 世界性的灾难。 李染眉头一皱,想起那些黄衣怪物和他们头上的弹孔,不好的感觉更加浓郁,问道:“既然是工厂,那么总要生产什么东西的吧。” “没错,看来你有点明白了,”云梦泽赞许地点了点头,“工厂只是应对灾难的几种地点之一,负责研发和制造,就我的调查,他们现阶段最主要生产一种东西......” 云梦泽突然停了下来,和李染四目相对,良久,才轻声说道: “没有错,就是那些活死人。” 第十二章 子弹 云梦泽说出的事实确实足够惊人,但是和已经愣住的乐百荼不同,李染只是皱了下眉,冷静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么?”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云梦泽微微眯眼,冲着李染问道。 李染没看他,看向天花板,坦诚回答:“说实话,我不相信。” “不相信才对,”云梦泽随口赞同,话锋一转,突然问道:“李染,你听说过龙腾制药么?” “那不是那家世界五百强么?他家的感冒药特别好用,味道还好吃,而且还特别便宜,我们医院现在都在用他们的药,我照顾那些的小朋友可喜欢他们的药了!”乐百荼又一次突兀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不过这次还算靠谱。 龙腾制药,世界五百强,华国的后起之秀,凭借廉价而好用的感冒药迅速打开了市场,乐百荼描述得确实是他的两大标志。 可是,云梦泽问的就这么简单么? 李染想了一会,突然灵机一动,试探地问道:“你是想说,它们最近一直在宣传的那款新药和这件事有关系?” “我没看错,”云梦泽点了点头,“你确实是个聪明人。” “可是,那不是抗癌药么,而且都通过了临床实验?”李染无视掉云梦泽的称赞,他的疑惑不减反增。 “你没有记错,事实上,那确实是抗癌药,”云梦泽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递给李染,继续说道:“不过,抗癌只是它的功能之一。” 李染有些犹豫,思考了片刻,才伸手打算接过云梦泽手中的药瓶,此时,一只纤细的手却突然出现,一把拿走了药瓶。 用脚指头想就知道是乐百荼,李染没好气地转头看向她。 “这就是他们吹得特别神的那个药呀,原来长这样。”乐百荼好奇地打量着手中的药瓶,口里喃喃自语。 “你不是市医院的护士么?我听说这个项目你们医院也参加了,你难道没见过么?”李染一路来算是受够了她,正愁无处发泄,顿时想也不想就开口挤兑道。 “没呀,当然没,你是不是傻!”乐百荼不为所动地继续说着,无视掉李染越来越黑的脸色,“研究这种药物属于医院和别人企业的重点项目,肯定有严格的保密协议,要是我这样刚刚入职的小护士都能见到,那你大概都能吃了。” 她的这番话逻辑严密,反击的合情合理,和平常不着调的形象完全不同,李染开口时本就在气头上,没想太多,此时正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乐百荼,麻烦你把它打开。”一直微笑旁观的云梦泽突然指着乐百荼手中的小药瓶,说道。 “真的可以么?这个东西不是很珍贵么?”乐百荼面对云梦泽,态度顿时一变,说话轻柔无比。 李染看见这一幕,几乎想翻个白眼。 “没事,算不上很珍贵,打开吧,我想给你们看个东西。”云梦泽仿佛没有看到乐百荼毫不掩饰的崇拜,语气依旧平静。 “那好吧,既然是云大说的,我就打开吧。”乐百荼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手上却一点也不慢,话音刚落就开始拧起药瓶。 你明明就特别想看吧,还装什么矜持。 李染完全体悟不到乐百荼的少女心,心里疯狂吐槽,眼睛紧紧盯着她手中的药瓶。 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那里面肯定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足以解释他疑问的东西。 ...... 汽车轰鸣着,在茫茫大雪中缓缓开始进发。 “我来晚了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上车?”巨大的军帐篷前空空如也,所有的车都在渐渐远去,只剩一个女人弓着腰喘着粗气,发着抖,向身旁一动不动的士兵问道。 “......” 没有一个士兵回答她,迎接她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女人看了看士兵手中的枪,想说话又没了勇气,抖得更厉害,张皇失措地张望着四周。 远处又传来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新的车队正在闯过风雪。 女人大概觉得这是来接自己的车,眼中迸发出一阵名为希望的光彩。 “带她进来。”只是现实注定让她失望了,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然后她就失去了自由,被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架了进去。 “你们不是军人么?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唔...”一进帐篷,刚刚还拼命挣扎着的她突然没了声响,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是一地像干柴一样堆起的尸体,他们额头上的弹孔清晰无比,没有一人瞑目。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么?”一个高大的背影背对着她站着,轻轻一句话,却每一个字都重达千钧。 “最后一个了,运送车已经来了。”刚刚那个叫她进来的冰冷声音低声回复。 “好。” “别,别别别别别杀我,别杀我,求你了!”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就要成为地上那堆尸体的一员,急忙低头哀求着。 那个背影转过了声,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最后一个,你来吧。” 两人的对话平静而随意,就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在女人耳中却不啻惊雷。 他们要杀自己,他们真的要杀自己。 剧烈的恐惧感几乎从心中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再也没有力气站立,像瘫烂泥一样软倒在地,口里不停念叨:“别,求你了,别,我还有,我还有一家,我,我还能干活,对,我...” “太吵了,你来吧。” “嗯。” 依旧云淡风轻,轻而易举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上膛的声音,女人只在电视里听过,没想到有一天会听得这么真切。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不吵,不吵,绝对不会再吵,你们要我干什么,我什么都干,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呜呜。” 冷冰冰的枪口没有听见她的解释,精准地对着她光洁的额头。 “不要,不要!别,妈,救我,爸,我不想死,别,啊...”她忘记了逃跑。死亡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声音,一股暖流直下腹流出,漏了一地,她却根本不在意。 她的眼中只有那双缓缓扣动着扳机的手。 “砰!” 现在,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拖拖拉拉的,是不是在博士那里学傻了。”高大的男子看着女人尸体下的一滩水,有些失望地说道。 “没有,我只是,刚刚突然想起来还没问她的名字。” “哼,别和博士学那一套,一个注定要死的人的名字而已,不值得记下。” “是,父亲。” 一阵沉默,两人都是不说话。 “唉,算了,你就是这性格,豹子,告诉他这个女的叫什么名字。” 站在门旁的一个士兵听到他的话,走进帐篷,敬了个军礼,中气十足的答道:“报告,她叫陈孟婷,20岁,血型...” “行了,告诉名字就够了。”高大男子挥挥手示意豹子出去,看向一旁的儿子,说道:“这样你满意了么?” “谢谢父亲。” 高大男子又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径直走出了帐篷。 ...... 药瓶的瓶盖本就很松,乐百荼轻轻用力就将它拧开,好奇地看向里面,愣住了。 李染心里也痒痒,看到乐百荼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更是难耐,差点就拼着全身酸痛坐起来抢走药瓶。 “怎么会是这个东西?”在李染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乐百荼终于抬起头来,向云梦泽问道。 云梦泽还没开口,李染已经按捺不住,疑问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乐百荼表情的莫名看了他一眼,直看得李染头皮发麻,才将手中没了瓶盖的药瓶递了过来。 倒是是什么东西能让她这么吃惊?莫非真的是... 李染强行掐断自己的猜想,接过她拿着的药瓶,咽了口口水,抬眼往里看去。 真的是这个东西?! 几乎在看到里面的一瞬间,李染就心中一沉再沉,直入谷底。 “李染,看来你不怎么吃惊呀。”云梦泽调侃一般地对他说道。 “怎么可能不吃惊,”他知道了真相,很快恢复了冷静,“你确定不是你装进去的?” “自然不是,这个“工厂”里还存放着很多,我这瓶也是刚刚发现的,你不信的话等下可以自己去查看。”云梦泽说的笃定,彻底破碎了李染心中的侥幸。 “你不问问为什么药瓶里装的是这个么?我看乐百荼小姐似乎很感兴趣呀。”看到李染陷入沉默,云梦泽说道。 “对呀,明明是药瓶,里面怎么会,怎么会装着...”乐百荼问着,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装着子弹。”李染低声帮她接完了后面的话。 没错,药瓶里装着的不是什么抗癌用的药片,而是一颗货真价实的子弹。 “云梦泽,我问你个问题,军队,军队真的支持这样的行动么?”李染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你觉得呢?”云梦泽笑了,似乎是在笑他的天真,“军方不仅支持,这次计划本来就是他们提出的。” “为什么?制造这些怪物一样的东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在军方的计划里,他们是希望这群怪物代替士兵,驱赶尽量多的居民进入军方的保护区,尽快结束军队的外出任务,减少士兵的伤亡,可是,这有一个疑点,让我也很不解。” “什么疑点?” “我和你们一样,也遇见那些怪物,他们一开始还有受到控制的样子,追了我一段路,看到我在去往军队的方向就停下了,可是不久他们又卷土重来,像是彻底失去了控制一样想要吃了我。” “你的意思是,难道军队其实控制不住那些怪物?”李染想到父母还有妹妹,焦急地问道。 “军队按理来说不可能制造出他们控制不出的东西,我一开始以为只是我不走运,可是看到你们……”云梦泽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远处的一扇铁门,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李染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道:“怎么了?” 云梦泽没有回答他,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们噤声。 既没有生灵的呼声,也没有仪器的运转音,工厂的空旷让这份突然的安静格外压抑。 “砰!” 突然,一声轻微的撞击声打破了死寂。 那里有什么在撞着门。 “咚!” 声音更大,金属门微微晃了晃。 “咚!” 那是血肉前仆后继碰撞在金属上的声音,每一声都让人牙酸。 “咚!” 岿然不动的金属门微微弯曲。 三人一同咽了口口水,面面相觑。 “咚!” ..... 茫茫风雪里,刘哥架着快要失去意识的白医生,白医生绷带渗出的血已经凝固。 刘哥身体的力气早已经空空如也,唯有意志和肩上的重量还在迫使他迈出下一步,嘴里不停碎碎念着: “老白,你坚持一下,我们快到了。” “老白,你说我会不会走错了。“ “老白,你特么好歹说一句话呀,我特么都快冷死了。” “老白,你说我们这两兄弟就这样死在这里,真的逊爆了。” “妈的,别死呀兄弟,你女儿都还没嫁出去呢,你昨天不是还说找到个帅小伙要介绍给她么?你女儿都还没长大,你怎么好意思死?你死了还有谁保护她,嗯?” 终于,听到女儿的白医生稍稍睁开了眼睛,费力地张了张口,却仅仅吐出了几个意义不明的词汇,又闭上了眼,彻底昏迷过去。 “老白,你说了什么呀?妈的,又不是遗言,你特么大点声说不行么,小时候你就这样,你就这样!” 刘哥中气十足地声音此时衰弱得可怕,一边叫着白医生大点声,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雪中已经近乎蚊鸣。 军队到底在哪里?北边到底是哪一边?这边真的是正确的方向么? 即使再怎么不确定,刘哥知道也无法转头了。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把白医生架得更稳一些,咬着牙把冻僵的脚从雪里拔出,又埋入雪中。 生和死之间有的时候隔了百年,有的时候隔了几日,而更有的时候仅仅隔着短短的几步。 茫茫的大雪几乎掩盖了所有生灵和死物,在这全新的雪国里,只有一丝声音被宽容的放过。 而刘哥正好捕捉到了这最后的希望。 “老白,老白!你听到了没?车,车,真的是车,我听到了,没有错!” 声声轰鸣就像划破黎明的新光,刘哥只觉得这一刻浑身都在燃烧着,一如一团行走的活火。 即使那是幻觉,即使那是梦境,此时,也不能放弃。 毕竟,我的背上,是我的兄弟。 刘哥笑着,僵硬地迈出了第二步。 第十三章 “咚!” 触目惊心的撞击音再次响起,工厂回荡着回音。 金属门的弯曲更加明显,可以清晰地看见门中间凸起的一块。 这样疯狂的一幕让李染几乎第一时间就就想起了那些不只疼痛为何物的怪物,心中一凉。 这一幕显然也超出了云梦泽的想象,他再没有方才的从容,恍惚地念叨道:“怪不得这个工厂里一个人都没有,原来他们都变成了那种东西,原来……” 为什么不是工厂抓来被变成怪物的人,却一定是这里的实验人员? 李染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云梦泽必然还知道一些别的东西。 更何况,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 费力地把上半身支撑起来,李染只感觉到每一根骨头都在哀嚎着自己的不幸,腰像灌了一瓶醋一样酸着,时时刻刻都想把他拽回床上。 “咚!” 又是一声巨响,仿佛捶打在李染的心脏上。 乐百荼看到了李染苍白的脸,急忙走到他背后撑住摇摇欲坠的他,两手穿过他的腋下,想要把他拉起来。 李染来不及躲开,痛的发白的脸上渗出冷汗,他可还记得到底是谁拖着他一路狂奔把他弄成现在这种样子。 他认命地闭上眼,记忆中的巨力却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意外小的拉力。 缓缓睁开眼,回过头,乐百荼憋红了脸,手臂都在颤抖,还是没有把他拖动分毫,正在朝一动不动的云梦泽喊到:“我扶不动他!云大,云梦泽!快过来帮帮我!” 云梦泽迷茫地回过头,正对上两人齐齐看向他的目光,顿时回过神来,面色一正,一把将李染拦腰抱起,像扛米袋一样扛在肩上。 “砰!吼!” 重物倒地声伴随着食肉动物的吼声在身后响起。 李染被云梦泽猛然一扛,原本就疼痛难忍的身体此时如同彻底散架了一般,只能无力地趴在他的肩上,此时听到响声,一抬眼正好看到了倒下的铁门,和上面站着的男人。 血盆大口,额头中弹,瞳孔放大,无神地盯着他,除了黄色工作服换成了白大褂,一切特征都和那些怪物一模一样。 “愣着干嘛?!快跑呀!”李染忘了疼痛,使劲拍着云梦泽的后背,喊道。 “别拍!”云梦泽看起来也很着急,不耐烦地冲背后的李染吼了一句,转身一扯乐百荼的衣服,说道:“跟我来!” “啊,嗯,好!”乐百荼大概还没有习惯这些“人”,被云梦泽扯了一下才大梦初醒,连声应到。 铁门正对着工厂的大门,而李染三人在大门左侧,虽然看上去离大门更近一些,但是中间隔着不少仪器,人为地增加了距离,就这样傻傻地往大门跑去的话很容易被这些怪物堵个正着。 云梦泽似乎看出了这点,果断放弃了大门,和乐百荼一起转身往工厂更深处跑去。 …… “把他手臂的绷带解开。” 冷冰冰的枪口正对着刘哥,被叫做豹子的士兵面无表情地命令着。 “他都快死了,你居然还要让我把他的绷带解开?!”刘哥没有丝毫畏惧,顶着枪口质问。 “把他手臂上的绷带解开。”豹子加重了语气,眼中看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你们刚刚说要检查,我们已经通过了,现在为什么还要解开绷带,作为军人还不讲信用,你不羞耻么!”刘哥义正言辞地斥责道,心里却捏了把冷汗。 绷带下面是被那些东西咬下的伤口,他们这么执着,难道那些东西真的是丧尸,还有传染性? “豹子,怎么了?”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豹子古井不波的眼神陡然变了变,话音未落就已转过头,敬了个无比用力的军礼,大声答道:“报告,这两个人不配合检查。” “哦?”高大的声音一边向这里走来,一边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声。 刘哥眉头忽地一皱,顺着声音看去,一下莫名激动起来,脱口而出:“小狗!” 四周的士兵全部神情一变,扣住扳机的手紧了几分,面色不善地盯着欣喜的刘哥。 高大的身影却没有因为这两个字动怒,反而轻咦了一声,步子大了不少,几步就到了刘哥面前。 “小狗,你真的是小狗!你他妈不是……”刘哥放下白医生,像在看幽灵一样看着眼前被他称为小狗的男人。 “老刘,你他妈不是也……原来你就住在江城,你都没告诉我。” “我他妈还不是以为你还在春城,你怎么也在江城,还有,你怎么还在……”刘哥说到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住了最后的提问。 被称为小狗的男人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了一声,看向他身后的白医生,说道:“这是你朋友?快进来吧,我马上找医生给他治疗。” 说完,偏过头,阴沉着脸,一脚踢到豹子的屁股上,吼道:“豹子!你他妈是不是吃了自己的胆了,快,给我滚去找医生把他接进去,慢一步的话,你等着!” 豹子吓得抖了抖,差点忘了应是,连滚带跑地向一辆卡车飞奔而去。 “谢谢你了,你也别为难他们,小……,呃,”刘哥松了口气,正要和往常一样叫他小名的时候,忽然顿了顿,改口喊到,“润山。” “老刘,对我还说什么谢谢。”润山说道,没有反对他叫他的本名,“你看,医生来了,你别担心了,外面冷,跟我一起来吧,我还有不少话想跟你说。” …… 又是一股腥臭味,这些东西的牙齿都这么黄的么? 李染颠簸着,无比冷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怪物们,生死一线的次数太多了,他甚至有心情吐槽这些丧尸的卫生状况。 “把那堆箱子推下来!”云梦泽也感觉到丧尸的速度在不断提高,突然停下来,一边把身边的一堆箱子退倒,一边冲身旁的乐百荼喊到。 乐百荼闻声,用力将身旁的另一堆箱子往后一推,和云梦泽推倒的箱子倒在一起,堆成一座不算很高的小山。 这些怪物学习程度不及差点要了李染命的那些,似乎还停留在学会跑步的阶段,不偏不倚地撞在这堆箱子上,叠罗汉一样摔倒在地。 李染看到这一幕,想起那铺天盖地向自己飞来的丧尸,不喜反忧,有气无力地拍打着云梦泽的背,焦急地说道:“快一点,这些鬼东西马上就会学会跳,你再不找到出口我们就死定了!” “闭嘴!我知道!”云梦泽再次不耐烦地冲他吼道,不停歇地向一个方向笔直跑去。 …… 军帐篷,满地的尸体不知何时消失一空,刘哥和润山正相对而坐。 “润山,胡润山,你现在收回你刚刚的话,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刘哥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将头瞥向一边,不看胡润山。 胡润山苦笑了一声,轻声说道:“老刘,这里没有别人。” “狗子,我不问你为什么还在当兵,”老刘转过头,语气中难掩失望,“我就想问问你,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对的起当初我认识的那个狗子么?” “……老刘,我也想对得起。” “你说的对得起就是把那些无辜的平民变成外面那些怪物!我老刘自认不是什么善人,但是这样的事,狗子,你做你就不会觉得恶心么?!” “老刘,你先冷静一下,”胡润山叹了口气,“身为军人,谁会愿意做这种事,可是……” “可是军令不可违?”老刘忍不住笑了,“狗子,你自己不觉得你自己说这些话很好笑么?” “……老刘,我也是为你好,这次上头下了死命令,你不配合我,你和你那个发小都会出事。” “狗子,你在威胁我?”刘哥的眼神变了,声音一点点冷了下来。 “我怎么会威胁我的兄弟,你要相信我,我也不愿意让你动手,可是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在上面的压力下护住你们。” 胡润山说得越来越认真和动情,刘哥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听到最后更是毫不留情地冷笑一声。 “胡润山,哈哈哈,好你个胡润山,我真的好奇这几年你都经历了什么,居然都开始骗起我了,骗起你这个出生入死的兄弟,你真他妈有出息!” “老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 “别假惺惺了,你撒谎的时候就喜欢摸鼻子,我还不了解你么,你真不愿意干的事情,全天下有谁能强迫你?上面?这种危机情况下还让你带了这么多精锐部队,胡润山,你现在就是你说的上面吧。” 胡润山没有反驳,只是不偏不倚地和怒气冲冲的刘哥对视。 …… 踩着同伴的身体,丧尸们前仆后继,少数没有跌倒的丧尸踉跄地追了上来。 云梦泽没心情关心身后的事,满脑子都是朋友给他描述的情景。 “在工厂最左侧,有一扇门。” 最左侧,最左侧,还有多远才是最左侧? 这样短暂的狂奔不至于让他感到疲惫,但心里上的压力更加让他难受。 门,门,门,这个破工厂到底有多长?门又在哪里? 背后的脚步声沉重而密集,每一步都像践踏在他的身上。 忽然,他眼前一亮。 “笔直跑,听到声音就开门!”云梦泽简单地交代了乐百荼一句,没有跑向门,反而自顾自地往左急转。 “什……什么?”气喘吁吁的乐百荼只听了个大概,放慢了脚步问道,却只看到了云梦泽给他的背影。 仅仅一个停顿,身后的脚步又逼近了不少,乐百荼不敢再逗留,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往正前方的门冲锋。 …… “砰!” 枪声从军帐里传出,卡车前的几个士兵扛着枪想要冲过去。 “没有危险,都别进去,这是首长自己的事。”离帐篷稍微近一点的豹子拦住他们,轻声说道。 军帐内,刘哥倒在胡润山身前,血布满了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 胡润山放下手中的枪,久久无语。 风雪的呜咽里,帐篷外隐隐传出几声刻意控制的踩雪声。 胡润山蹲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老刘,我们何至于此呢,你要是能够帮我该多好,我们兄弟两个人……唉。”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风雪还在呜咽,不知在向谁倾诉着。 …… “其实那扇门后面不是房间,而是电梯。”朋友的话在耳边不断回响,云梦泽继续奔跑,“这个电梯需要密码,但输入密码的地方并不在门上,而在它左侧的一个控制台上。” 控制台,有了! 再次压榨着双腿的力量,云梦泽冲到了控制台前,控制台的右上角果然有朋友提到过的红色按钮。 “按下十次红色的按钮,会进入备用模式,这个时候就可以输入密码了。” 一,二,三,四…… 用最快的手速按下十次,控制台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刚刚还显示请录入指纹的屏幕上出现了“备用模式,请输入密码”的标识。 “密码是随机的,在员工的用户端每天更新一次。” 云梦泽看向手腕上的电子表,按下旁边的按钮,一行数字出现在他的眼前。 “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记住,下了电梯看见什么都不要惊讶。” 输入了这段不短的数字,远处的门果然有了动静。 云梦泽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向门跑去。 我一定会做到的,等我。 …… “都走了么?” “走了。” “上面对你也太不放心了。” “就像你了解我一样,他们也了解我。” “话说回来,你怎么那么傻,儿子被别人洗脑了那么长时间你才知道?” “唉,我以为他们不会动我……” “说吧,要我怎么帮忙,先说明白,一个人我都不会杀。” “我明白,他们我来解决,老刘,就求你一件事。” “救你儿子?” “……嗯,我会牵制住他们,你还记得小徐么,他在出门左数第二辆车,这是我儿子照片,老刘,拜托你了!” “那你呢?上面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的,你跟我一起……” “做了这么多亏心事,老刘,你明白的,继续活下去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 风雪在这雪国里永不知疲倦地奔走着,藏住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