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染倾城》 第一章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天际。 “生了!” “生了!!” 房外久候的人一阵欢呼。 “恭喜将军,母女平安!” 廊檐下,一身长衫迎风而立。听到哭声,他忙回头。他有些笨拙地接过紫衫婢女手里的孩子,脸上却是抑不住的为人父的喜悦。 “赏!重赏!!” “谢将军!” 青色的长衫掠过跪地谢赏的稳婆和婢女,他疾步进屋。进入房内,他的脚步不由放缓了,软榻上一个少妇就着锦垫半卧着,眉宇间满是温婉,满眼的温柔轻笼着进屋的一大一小。 “雪薇,我们的女儿。”他把孩子小心地放在她枕边,自己亦在枕边坐下。 “我们的纤尘。”雪薇微微挣起身子,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拂过小小的如花瓣娇嫩的脸颊,眼里是无限的怜爱。襁褓里的孩子低喃了一声,无意识地蹭了蹭母亲的手。雪薇惊喜地笑了,绝美的笑容犹如午夜盛开的昙花,空灵而朦胧,仿佛随时要随风散去,她的另一只手用力握住丈夫的手,“青枫,你要好好待她。” “我们的孩子我自会怜惜!”洛青枫反手紧紧握住雪薇的手,眼里蕴藏着化不开的柔情。 “那我便放心了!”她笑了,挣扎着支起身子,在那刚毅的嘴角落下轻吻,皓腕却缓缓在空中划落。她的眸带着无限的不舍和温柔,却终是缓缓地合上。 “雪薇?” “雪薇!” “雪薇!!” …… 《轩辕史记》: 圣启七年,护国大将军洛青枫得二女洛纤尘,入族谱。一品诰命夫人上官雪薇难产而亡,洛青枫一夜白头。帝深感将军丧妻之痛,令皇城全城戴孝一月,举国同哀。 第二章 已是开春,枝头到处绽着黄绒绒的嫩芽,阳光在叶间跳跃着,抚出一片片斑驳的光晕。 将军府曲曲弯弯的长廊上,一个婢女疾步奔走,鹅黄的衣裙在身后旋转出娇嫩的弧度。 “诶呦!”在转弯处,未留意,她撞到了一个幼小的身子。 “啪!”还未站稳,一个巴掌迎面而来,“没有长眼吗?敢撞着大小姐” 黄衫的婢女随着巴掌摔倒在地,白皙的脸上出现了清楚的手掌印。没有顾上马上肿起的脸颊,她忙起身去扶被撞倒的女童。 “大小姐也是你的脏手能碰的?”再一次,黄衫婢女被重重推开。 “你!”黄衫婢女抬头,怒目而视,却见绿衫的婢女轻蔑地冷哼,上前扶起女童,然后恭顺地退回华衣少妇身边,眼中很是得意。 华衣少妇像是终于看够了好戏,伸出精致装饰的手,牵过泫然欲泣的女童,一个凌厉的目光,让女童呼之欲出的哭声竟生生咽下。眼里拂过一丝满意,她才转头看向跪着的婢女,缓缓开口道:“黄儿,这么匆匆忙忙地干什么呢?” “禀夫人,奴婢在找二小姐,将军请了裁衣阁的师傅给小姐做今年的春衫。”黄儿恭敬地跪好,脸颊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疼,却不敢抬手抚摸。 “哦?”少妇好似不经意地出声。 “夫人,早上霓衣坊的掌柜来给夫人和大小姐裁衣,只是夫人和小姐都未醒,绿儿让他先回去了。”绿儿突然恭声回道。 “难为他有心了!” 少妇挽上绿儿的手,碧湖色的织锦长裙挪移而过,“看好二小姐,出了岔子,你们谁也担当不起!” “是,夫人!”黄儿深深福身受教,直至那抹湖色的身影消失在转廊处。 “黄儿,你怎么还跪在这?小姐呢?将军都等急了!”蓝儿清脆如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在看到黄儿抬头后,惊道,“呀!黄儿,这是怎么回事?” “遇到夫人了。”黄儿在蓝儿的搀扶下起身,眼睑低敛下一片暗淡,同时将军府里的一等婢女,绿儿仗着夫人宠爱如此跋扈,终遭大祸。 “唉!夫人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尘居的婢女,不就是因为将军……” “蓝儿,别说了!找小姐要紧!”黄儿打断了蓝儿的话,有些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其实夫人也是可怜人,守着将军府二夫人的名分,可也只有名分。不过,既然是夫人,又怎需要婢女的同情呢,她自嘲一笑,“走吧!” 于是,一蓝一黄两个身影又再次匆匆而行。 致远轩 春日的阳光从窗户里丝丝透入,却在致远轩无数的书架和藏书间放缓了脚步。在这里,在无数古籍和翠竹书架间,连空气都是静谧而安详的,一丝韵墨气息萦绕飘洒。 黄儿提起裙摆,放轻了脚步,一行一行寻找着。 在书架的最里面,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点,一袭紫杉静静地站立着,一股书卷气在她周身萦绕开来,紫杉上,阳光晕出一层淡淡的光华。 蓝儿站在原地,几乎看痴了。 黄儿晃了晃神,疾步上前:“紫儿,小姐呢?”声音不大,却惊动了书架另一侧一个小小的身影。 紫儿看到黄儿脸颊上的掌印,眼中闪过诧异,随即了然,还未说话,一个清脆的幼稚童音响起:“我在这里,怎么了?”不远处的地上,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席地而坐,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医典,幼稚的童音答着话,却没有抬头。 “小姐,将军找了裁衣阁的师傅给小姐裁制开春的新衣。” “恩!”女童回答着,却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一旁的蓝儿很是焦急,将军他们已经等很久了,但她却不敢相催。 紫儿缓步上前,对着蓝儿低低交代了几句。蓝儿点头,匆匆跑了出去。 黄儿不由微微蹙眉,蓝儿还是这样不稳重,甚至不如未满三岁的二小姐。二小姐,想到这里,黄儿心里一惊,可是糊涂了,谁可以和二小姐相比呢,有哪个未满三岁的孩子会贪恋古籍,博览群书,沉静至此呢。想着,她的目光不由放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上,久久不再离开。 蓝儿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时间在这里又回归了平静。洛纤尘依然低头看书,时而蹙眉,时而展颜,黄儿和紫儿一样,静静立在一侧,作为婢女,她们没有资格翻阅致远轩的书。二小姐宽厚,曾许她们翻阅,但她们自知分寸,不敢逾规。 不知过了多久,洛纤尘极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书合上,递给黄儿。黄儿忙接过,洛纤尘却没有松手,开口询问:“黄儿,你的脸怎么了?” “奴婢……黄儿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哦?摔跤还能撞到脸?”洛纤尘幼稚的童音里满是好奇,却让黄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就在黄儿几乎要跪地的时候,洛纤尘突然松手了:“那黄儿以后走路要小心点哦!” 黄儿忙点头称是,小心地把厚厚的医典放回书架。 “我们走吧。爹爹该等急了!” “小姐!”紫儿拉住抬腿就走的洛纤尘,拿起手边名贵的狐裘披风,给她裹上,“外面天冷,小姐伤寒还未愈呢!” 小小的身子,凝脂般的面颊,还有一双大大的墨黑墨黑的双瞳,衬着不染一尘的狐裘,格外惹人怜爱。洛纤尘低头,好似无奈地看了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叹了口气,伸手抱住紫儿,缩进了她怀里。 紫儿浅浅一笑,毫不费力地抱起小小的身躯,走出了致远轩。此时,黄儿才敢抬头,用手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匆忙跟上。 尘居。 在尘居门口,紫儿把怀里的小人小心放下。刚一着地,纤尘便马上飞跑了过去,一头扎进洛青枫怀里,用力地蹭了蹭。 洛青枫忙稳住那小小的身子,无奈而宠溺地笑了,丝毫没有久等的恼意。 “爹爹!”洛纤尘抬起小脸,声音软软而清脆,如尘居檐角小巧的玉铃被风吹起。 “又在致远轩待了一天?”洛青枫语带责备,却掩不住宠溺和喜爱。 “尘儿今天看得很有心得,一会儿和爹爹探讨探讨。”小小的人,幼稚的童音,却学着学堂的夫子,摇头晃脑,还虚抚了把胡子。一时间,一室的侍女都被纤尘娇俏可爱的样子逗笑了。 “你啊!”洛青枫又好气又好笑,自然地抱起她坐在自己的膝上,“让裁衣师傅等那么久!还敢炫耀,还不快和师傅问好。” 洛纤尘觑了一眼这个皇城最有名的裁衣师傅,澄澈的眼眸里却没有半分歉意。 “岂敢岂敢!”洛青枫的话却让裁衣阁的师傅忙起身,“小姐早慧果然是名不虚传!今日细看小姐,实乃天人之姿,将来一定是倾国倾城的才女,名扬四海。” “哈哈哈……”洛青枫开怀而笑。 “爹爹。”纤尘没有再看一脸恭维的裁衣师傅,墨色的眼眸里写满不耐,在膝上转身直视洛青枫,“尘儿又不缺新衣,根本不用再裁。爹爹又何必巴巴地把尘儿找来呢!” “尘儿。”对着不耐的小人,洛青枫一阵无力,突然像想起什么,语气里多出一份高深莫测,“今天圣上赏了爹爹一本《南医孤本》。” “真的啊?!”洛纤尘原来兴趣乏乏的眼眸突然熠熠发光:“在哪里?在哪里??” 看着洛纤尘小小的脸蛋上表情千变万化,洛青枫再也忍不住笑意,揽过洛纤尘小小的身子,开怀大笑。 “爹爹!!!” “在书房,走,带我们的尘儿去看看!”洛青枫抱着纤尘起身,嘴角依然是难掩的骄傲。雪薇的女儿就是奇特啊,不爱红妆,不爱刺绣,岂是一般人可比。 裁衣的师傅一时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被忽视了,此刻他跟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怯怯出声:“将军……” “衣物的事,黄儿,紫儿,你们和师傅商讨吧!” 洛青枫没有回头,对于衣物,他们都已经不甚在意。 “是!” 第三章(一) 夜。 月光如练,清影如纱。 尘居在牛乳般的月光里,褪去了白日的明媚,静谧宛如月下浅寐的女子。 尘居内,粉色的纱幔如云如雾,月光在其间飘飘渺渺。而纱幔的深处,却传出一阵阵低低而压抑的呻吟。 锦华罗帐内,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胸口不断升起的灼热之气,一阵一阵游走在四肢百骸,灼得四肢百骸好像要爆开一般。那团灼火,仿佛要破体而出,直至燃尽这天地方才罢休。纤尘抵挡不住这入骨的灼烧,将手脚伸出丝被之外。虽然此时已经开春,但午夜的风依然冰冷似冰,吹在裸露在丝被外的皮肤上,如刀锋划过。 在如此冰与火的煎熬下,意识再一次脱离了掌控,和记忆在生命深处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重叠,在眼前浮起…… 夜幕初降,喧闹的城市里五彩的霓虹似春日里锦簇的繁花,遍地而开。 亚子湾,一颗悬挂在城市最东岸的明珠,浪漫而高雅。夕阳下,金黄的海水静静拍打着亚子湾白色的沙滩,沙滩上,一对对情侣,手挽手,缓缓而来,慢慢走远,沙上留下两串长长的,紧紧相依的脚印。但当夜开始在这里拉开帷幕,港湾便陷入了彻底的静谧,只有潮水,永恒不变地拍打出衡律的声响。 不过今晚,亚子湾却迎来了它的不眠之夜。 亚子湾所特有的白色的沙滩上,随处可见的玫瑰花炬上点缀着一盏盏明灯,散发出淡淡的光华,染亮了这个夜晚。名贵的月影玫瑰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弥散在空气里,一如今夜,浪漫而甜蜜。 在离港湾不远处,泊着一艘巨大的私家游艇。船身上点缀着片片的薄纱,薄纱间,淡雅的紫色在纯白的船身上勾勒出条条纹理,细看便知它全都描绘出一个女子,一个起舞的女子,每一笔都是一样的高贵,唯美。 游艇,远看像极了一朵硕大的月影玫瑰,在水面上静静盛开出属于它的梦幻纯洁。 游艇的甲板上,竖立着一棵巨大的水晶蔷薇,1314朵雕工精细,栩栩如生的蔷薇花或开或合,雕琢在树上,衬着灯光,冰冰凌凌的闪烁,剔透无暇的唯美,只是一眼便足以让呼吸在这里凝滞。树下,着装考究的世界名流和芳雅各异的名媛贵淑,或浅语低笑,或慢品美酒,亦或靠着栏杆,欣赏着这世上少有的奢华,一举一动都展示着和身份相符的高贵优雅。 低低而纯正的萨克斯曲调被夜风吹开,带着所有的人回到了最浪漫的十八世纪,最暧昧的午夜时光。 而她,是今晚最美的女子。 如雪的薄纱遮住了含羞带粉的面容,手工雪纺的婚纱点缀以无数纯洁的水晶棱片,反射出无数层淡淡的光纱,轻笼着她如月光幻化。每轻轻走动一步,都带动着水晶片碰撞出清响,她仿佛踏冰而来的水中洛神。 当她挽着她的父亲,走上甲板,时间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连空气都不再流动,所有人的眼里只有她,美得让日月无光的她。而她微微抬头,面纱下盈盈浅浅的美眸里却只容下了他——那个优雅如风的男子。 他的眸里闪烁着她所熟悉的温雅,丝丝的爱意和不加掩饰的惊艳几乎溺死了她,于是她羞涩地低头,嘴角染出的微笑如午夜里初绽的昙花。 在所有人祝福的目光里,他走过去,牵过她,在她手背落下轻吻:“我最美的新娘。” 他们在所有人的祝福下,在甲板上相依旋转,跳出他们婚宴的第一支舞,在最最浪漫的亚子湾。 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梦,一场她宁愿永不醒来的梦。 他一向自制低调,却在今晚,用金钱堆叠出这不似人间的浪漫,只因她将是他的妻,他要她一生无憾。 他说他要将世上最最美好的一切与她共享,直至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今晚,这个和她相恋五年,优雅如风的男子,成了她的丈夫,他们将共度一生…… 她迷离在似水温柔的月光下,迷离在梦境般的唯美里,但她只愿长醉不用醒……。 一舞之后,她便被女伴从他身边拉走,他笑着摇头,怎么也不愿放开牵着的手,笑得有点坏,却极度温柔。女伴哄笑,轮流不断地打趣他。在这样的攻势下,他败下阵来,于是又是一阵哄笑。然后,她被簇拥着回更衣室换衣服。 如云的婚纱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换下,她穿上了大哥生前为她准备的那身名家裁剪的淡紫鱼尾礼服。女伴的眼中又是掩饰不住的惊艳,她却笑着,遣走了相陪的女伴和化妆师,然后一个人走到了最里面的化妆室。 站到化妆室巨大的试衣镜前,她未曾开灯,在透明的乳白色月光下,镜中的女子,美丽如画。她微微沉醉,沉醉在镜中女子眉宇间那醉人的妩媚与温柔。她慢慢打开双手,手心里是握着一颗别致的月光石,经过了无数次的摩挲,它早已光润如玉。看着它,她不由想起了那个伤痕累累,极其狼狈地站在她面前嘴角却依然挂着微笑的他,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他把拳头送到她面前,打开,手心是那颗她曾随口夸赞的月光石。那一刻,她再也忍受不了那蚀骨的温柔,躲进了他怀里,把她的心,她的完美全统统交给了他。而他始终没有负她。她幸福地轻笑,把双手慢慢合上,放到胸口:哥哥,歌儿现在很幸福。歌儿终于也成了别人的新娘,不再是那个只会和你撒娇的小丫头了。歌儿会努力努力活得更好,会照顾好爸爸和嫂子,会连着你的那份幸福一起幸福…… 床上的小人仿佛也在脑中不断涌起的交叠的画面间,感受到了那份无与伦比的幸福,眉宇间的皱缩慢慢松开,嘴角洋溢出最最甜蜜的微笑…… 突然,凌乱的脚步声打乱了一室的静谧。门被重重撞开,两个人影在月光下纠缠,拥吻,带着狂乱和急切。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娶她?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你知道吗?”熟悉的女声却没有以往的温温弱弱,尖锐地划开了安静。 “娜娜,别这样。我们已经除掉了牧桑,娶了她就是娶了整个牧家。”一样优雅如风的声线,无波无澜。 月光石落地,支离破碎…… 那一刻,她四肢冰冷,如坠冰窖。 不期,三束目光相遇,她,她的大嫂,还有——她的丈夫。 她笑了,带着清冷与嘲弄,笑了。 “牧歌,你都听到了!” “你们是不是也打算和除掉大哥一样除了我!” “牧歌……” 月光下,他的目光她再也看不清楚,也不想再看清楚…… 那夜,牧氏集团大小姐,世界著名舞蹈家牧歌不慎在婚宴上坠海身亡…… 在大海温柔如母亲的怀抱里,她没有挣扎,没有求救,一切就这样吧…。。 她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时的他,安静地站在樱花树下,只是淡淡地回眸,那季的樱花便在他微挑的眉梢,开成荼毒…… 床上的小人眉宇间变得安详,无静无波,再也没有悲哀,没有顾及,是啊!就这样吧…… 第三章(二) 就在她步入彻底的昏暗前,却有一个暖流自心口溢开,带着丝丝温暖,如一米阳光射进了无尽的深渊。 今生的记忆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涌上了心头,覆盖下了前世的种种。 她从未想过她还会有一个机会睁开双眼,带着前世的记忆却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躯体,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叫重生,但这一切却是以另一个生命的逝去作为代价。她亲眼看到了那个温婉绝美的女子带着微笑,带着对于人世的无限眷恋,香消玉殒,那个意气奋发的男子抱着那渐渐冷却的躯体一夜白头。 快三年了,她从牙牙学语到姗姗学步,人生重演,一切都已清零。将近三年,她受尽宠爱,洛青枫如前世的父亲,对她倾其所有。那女孝父爱一幕幕划过,盘踞在她心头的却是深深的愧怍,她突然觉得当时心灰意冷的放弃是多么的不孝。那时,在她的世界和她的完美支离破碎的一刻,绝望占据了她,她甚至没有再想起她的父亲,那个一路无条件甚至无原则宠护她的父亲,不曾想到老年绝后该是怎样的悲哀。 在再来一次的路上,她不由放慢了脚步,不再急着成长,学会了撒娇,学会了任性。甚至有时,她觉得自己本就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她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现在梦醒了,她依然是爹爹膝下依依呀呀嬉闹娇憨的三岁女娃…… 渐渐,床上的小人又蹙起了眉头,一股求生的欲望促使她慢慢睁开了墨黑的双眸。冷汗已经打湿了额头的发,纤尘的脸色憔悴得有些吓人,苍白得几近透明。 满室昏暗下,一盏烛火昏暗却固执地打开一片光亮。纤尘不由一惊,这不是她点的灯。随即看向灯下,满头银色,却并不是熟悉的青衫,这不由让她松了口气。她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才再次睁开眼睛细细打量灯下的不速之客。 灯下的老人鹤发童颜,一身灰袍,手里握着她睡前随手放下的《南医孤本》。他的身侧隐隐有一股风吟之气萦绕,使得袍无风而展,很是仙风道骨。 纤尘没有表现出半分慌乱,也没有开口相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亦没有说话,也在上下打量着她,高深莫测,兴趣盎然。 对视良久良久,灯花噼啪轻响。半夜的煎熬耗尽了纤尘的心神,最终,她叹了口气,开口相询:“您是?” 老人依然没有开口说话,依然打量着她,眼里却多出一分得意。 纤尘不由在心里轻轻叹气,拉过丝被,转了个身,缓缓躺下。 “欸,小女娃,你别睡啊!我还没有回答你呢!” “那您什么时候想回答了再叫醒我吧!” “不怕再做噩梦?” 纤尘闭上眼睛,不打算再理他,嘴角却也划过一丝得意,小顽童和老顽童,不知道今晚谁会赢。 “小娃娃还真记仇。”只是转眼,老人便到了床前。伸出右手,抓过纤尘的小手,左手搭上了纤尘的脉门。 纤尘没有挣扎,尘居的守卫是全将军府最森严的一处,暗卫不计其数,而且尘居和父亲的听雪阁离得最近,这样的阵容下,眼前的老人如入无人之境,敢点灯谈笑赌气,可见武功修为很是了得,挣扎又有何用,何况现在她也没有力气再去多动一根手指。 纤尘静静地注视着那双依然睿智无求却还含着几丝游戏人间的眼眸,看着老人的眼里不断加深的不可思议。 “小娃娃,你知道你体内的灼火是怎么来的吗?” “应该不是病吧!”纤尘软趴趴的童音,懒懒地答。 “看来你的医书不是白看得啊!”老人眼里闪过赞赏。 纤尘嘴角牵起一个牵强的笑,她并不是痴迷古籍医学,她只是想活下去,再世为人已是不易,她必须珍惜。 “丫头,你是被内力反噬。”老人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念,让一个这么小的奶娃娃撑到今天。 “内力反噬?”纤尘心里一惊,眼前突然闪过母亲死前的一幕,心里毫无征兆的一跳。 “就是说你的体内有两股完全不同的内力,一直相抵相触,愈演愈烈,反噬主体,让你越来越虚弱,直至耗尽精力而亡。”说完,老人突然觉得讲得太高深了,一个奶娃娃未必听得懂,但看着纤尘本来有些恢复的脸色再次惨白如纸,他知道她听懂了,而且被吓到了,“内力反噬之苦,世上少有人能忍下来,小小娃娃能撑到现在不容易啊!不过这还是有办法化解的。” 纤尘的目光定在了老人脸上,等着他的下文。 老人心虚地别开双眼:“只是……”他顿了顿,却半天没有听到纤尘相询的声音,只是用墨黑的瞳安静地锁视着他,不由失败地叹了口气,“化解这内力需要修行老夫的毕生绝学《达摩心法》,而这心法老夫只传入室弟子。”语气道最后又带出一分洋洋得意。 “您知不知道您站的是哪里吗?” “洛大将军府啊。” “那您知不知道我是谁?” “洛二小姐洛纤尘。” “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洛纤尘突然在床上起身,跪下,干脆地磕头,没有丝毫犹豫。眼前的老人只是能道出她虚弱的原因而不是御医嘴里的先天气血不足,就足可见他不是常人。当然,她可以不拜这来路不明的师傅,明日和父亲说明后,再找解救之法。只是求生的意念太过强烈,她不能再等。况且一个人已有这样的年岁,这样睿智无求的眼眸,知道自己在哪,知道自己对着得是谁,自然也是明白自己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她总是相信有一些缘分早已注定,既然来了,就认了。 老人哪知道一瞬间,纤尘心中转过了千番想法,他眉开眼笑地受了她一礼,赶忙上前扶她起来。洛家二小姐聪慧无双,果然名不虚传啊! “只是,老夫收你为徒的事,你知我知就好!” “是。” “你都不问一下为什么。”“师傅这么做自有师傅的意思。” “行!好徒儿!”夸奖的话却没有半点夸奖的意味,老人很是挫败,这徒弟好像太过知趣也太过无趣,一个三岁的奶娃娃不是应该满嘴为什么的嘛!所以他显得语气乏乏,颇为懊恼。 纤尘低垂下眼睑,嘴角划过一丝窃笑,小顽童胜出! 月越升越高,然后慢慢坠下,重复着它不变的轨迹,没有人知道在从此开始的不眠之夜背后,命运的齿轮开始旋转出别样的弧度…… 第四章(一) 夜还未拉开序幕。天空之上,半边的天蒙蒙的灰,而在另一侧,晚霞却如火如荼,灼烧出太阳最后的绝世光华。 洛府,此刻却已是华灯高照,客满盈门。 后花园的廊檐之下,五步一灯,十步一笼,点亮了花园夜宴。美婢们着各色的锦衣,外罩七彩薄纱,在小径花丛间穿梭缓行,如葱的纤手上托着玉盘珍馐,粉翠佩环,很是赏心悦目。空气里,清雅的花香和美酒的醇香交织萦绕,未饮已醉人。 晚宴尚未开始,文武百官个个面带喜色,真真假假地相互寒暄问候,花园里一派融融。 相比于后花园前院的热闹,后花园后院的竹林深处,翠碧的书房显得很是静谧。 洛青枫着一身家常湖色长衫,袖口处密密地镶上了一层雪白的狐裘。他坐在卧榻边,而今天的寿星,洛纤尘则在榻上躺着,眯着眼,笑盈盈的样子。 “好了,尘儿,你说吧,今年你想要什么?”洛青枫宠溺地摸了摸已经两年没见的女儿,洛家祖上留下的规矩,孩子每年生日的时候可以提三个条件。上两年不在身边,今年细看下,自家的丫头又大了!在晚烛温晕下,眉宇间的精致和绝色笼在淡淡的清贵里,仿佛一朵刚刚发芽的月影蔷薇,只待时日开出绝世的芳华。 “爹爹,我能不能搬到烟波小筑去住啊?”就在洛青枫想得入神的时候,洛纤尘说道。 “为什么?你不喜欢尘居?”洛青枫的从出神中回来,听到要求语气一沉。 “没有啊!尘居离爹爹的听雪阁那么近当然最好了。”洛纤尘忙起身解释,“只是,只是。。。。。。尘儿想有自己的地方,只属于尘儿的!”洛纤尘低下头,语气带着委屈和些许伤感。 洛青枫不由弯身抱住自己这个有些早熟的孩子,他知道自己在外征战的两年,丫头在府里的日子并不会太好过:“你是爹的女儿,整个洛府都是你的,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那烟波小筑也是尘儿的,尘儿是不是想住就能住进去了?”纤尘豁然抬头,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委屈的样子,反而精神熠熠,墨色的眼眸里满是狡黠。 洛青枫无奈地叹气点头,又被这小丫头算计了。 “烟波小筑太过偏僻,要记住常回尘居住,还有把紫儿黄儿蓝儿都带上!”这算是默许了! “爹爹最好了!”洛纤尘伸出手臂环住洛青枫的脖子,一顿撒娇。 “你的第二个条件呢?” “那个。。。。。。”将到第二个条件,洛纤尘忙收起兴奋,又低下了头,然后抬眼皮偷偷看着洛青枫。 洛青枫不由绷紧了神经,这丫头这样一准没有好事。 “爹爹,尘儿想要一个琴师,教尘儿弹琴!” “然后呢?”只是这样?这小人精决定不会这副样子,洛青枫静候着后音。 “尘儿一定要最好的琴师,所以,爹爹,尘儿想自己出府找。。。。。。”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 “出府?!!”洛青枫声音马上太高了,吓得洛纤尘一个踉跄,差点从卧榻上掉下去。洛青枫忙扶住,脸色却完全变了。 管家在门外抹了把汗,老爷那么大嗓门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 “洛纤尘,你知不知道你才五岁啊!” “不是六岁了吗?”声音小小,洛纤尘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盛怒的洛青枫,又赶忙低头。 见洛青枫半天不说话,洛纤尘伸出小手,“爹爹。。。。。。爹爹。。。。。。”绵羊音小小地扯着洛青枫的衣角。 “琴师,爹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出府的想法,给我打消掉。”洛青枫无奈地拂了下额头。 “哦!”纤尘收回了抓住洛青枫的衣角的小手,“尘儿知道了。” 看着纤尘一副低落的样子,洛青枫叹了口气。只是在这方面决计不能让步:“第三个条件呢?” “我……”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管家低声斥责了几句。不一会,管家恭敬的声音,“老爷,小姐,来圣旨了!” “尘儿,你去华戈亭吧!”洛青枫好似想到什么,摸了摸洛纤尘的长发,交代完转身出去了。 “嗯。” 洛纤尘虽然回答,但依然顺势躺回榻上,任由侯在门外的紫儿们进来,上前将她抱起,穿上披风,抱出门。 后花园前院。 “圣旨到!” 随着传旨公公的特有的嗓音,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入,整齐有序进门,列队。 众人赶忙下跪。 “洛大将军接旨!” “臣,洛青枫接旨。” 洛青枫随着通报的家丁匆忙而出,湖色衣角飘卷,正如这十二月的湖水,偶尔翻滚却始终不变的一派沉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洛氏一家满门忠烈,洛大将军再战赫连族,承天庇佑,大胜而归,又逢洛氏幺女五岁生辰,现加封洛青枫为我轩辕王朝军马大元帅,赐御前带刀行走,赐汗血宝马一匹,赐黄金万两。洛门纪氏贤良淑德,现封一品诰命夫人,赐石榴玉镯一对,赐百珠步摇一对,赐锦娟百匹。洛氏纤尘赐翡翠无暇如意一对,赐海蓝珠一串,赐长命锁一串,赐云锦一匹,钦此,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青枫接旨,谢恩。 “洛大元帅,恭喜恭喜啊!”传旨的公公是元帝身边的近侍总管殷公公,此人圆滑通润,在朝里朝外皆受恩宠,“洛小姐呢?” “哦!小女还在里面打扮呢。”洛青枫和气作答,却没有抱出来给他看看的意思“公公留下来喝杯水酒吗?” “不了,杂家还得回去复命,告辞!”殷公公亦是看出洛青枫不愿。万岁来前交代,可提却不可强求。 “送公公。” 两人寒暄着出门。 庭院里静寂一瞬之后又恢复了热闹,只是看着这比起王府毫不逊色的庭院,所有人不由多存了一份心思。 第四章(二) 半月前,持续了整整两年之久的赫连之战终于以轩辕王朝的全胜而告终,赫连一族彻底归顺轩辕王朝。战报传来,边疆东面本处于观望的各国纷纷来贺进贡。一时间,东边疆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祥和景象。 捷报传来,元帝大喜,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战胜赫连族后,洛青枫请旨从征东大军中抽出一部分兵力协助镇守边关,亦起兵摄之效,元帝准奏,又随即下令命征东大军主力班师回朝。 昨日,征东大军赶在各国使臣之前至皇城外,奉旨扎营。今晨,元帝亲率文武百官至武门外相迎,黄盖华车,龙辇凤驾,十里长街上尽是天家排场,大国气度。 皇城内,茶楼里的段子也早已换成了征东主帅洛大将军如何奇兵破敌,单骑生擒赫连王,征东大军在整个赫连如入无人之境,一吐了这么些年沉积下的怨气。甚至说书先生还连带着把当年洛青枫为情白发的段子也拉了出来,惟妙惟肖地细细描绘,皇城内外又唏嘘一片。今晨,听闻大军归来,一大早,百姓便占据了大军需经的所有路道,只为一睹征东大军的霸气,洛大将军风采和那一头为情而白的银发。 大军进城后,洛青枫银甲战盔,一马当先,意气奋发。身后三军整装肃穆,声势逼人。征东主力随将领入皇城,在百姓夹道欢呼中,大军行至迎军台。迎军台前,洛青枫一挥手,身后的将士一齐停步,“一!二!!”万人脚步整齐划一,一股肃杀之气顿时弥散开来。百姓的欢呼仿佛被深深折断,天地之间突然陷入了彻底地沉静! 洛青枫在万人瞩目下,下马,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哗!” “哗!” 整齐划一的铠甲相摩的声音之下,千万男儿齐齐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元帝的声音沉静,威严,浸着浩荡皇恩。 迎军台下,洛青枫率众将领拾级而上,一头白发迎风飘飘。 迎军台上,元帝亲赐御酒,何等殊荣,所有将领连晋三级。 洛大将军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今晚,只是洛家二小姐五岁小儿的生辰又另行如此赏赐,洛青枫圣宠优渥已是不争的事实! 今日早朝时,元帝特许,百官尽可赴宴,为洛小姐庆生,而今晚更是加封洛府唯一的小妾纪芙儿为一品诰命夫人。一时间,纪芙儿的父亲礼部尚书纪褚正被众人围住,贺喜攀谈。纪褚正应答得一脸谦和,甚至有意避开了众人。 洛府的庆生宴会分为华戈亭和后花园两处。后花园是男人的天下,女眷则由纪芙儿招待在了华戈亭。 华戈亭内,莲花彩灯在廊檐屋角上处处点缀,曼妙轻柔。灯下,金钗碧簪星星点点,锦裘罗衣如云如雾。已是深冬,这里却是胭脂如霞笑颜如花,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戏言笑语间尽是上层命妇该有的圆润与风流。 因着洛纤尘的庆生宴,各家一向深出简入的小儿女童今晚也都到了席,时不时的咿呀儿语,更添了席间的生气。 锦绣花团间,纪芙儿一身芙蓉绢锦,挽着飞燕衔泥髻,发间的芍药步摇媚而不妖,流泻而下的金线随着温和浅笑轻轻晃动。今晚,她虽为女主,但一屋的贵妇人,都是达官显贵,地位显赫,她虽然是洛青枫唯一的侍妾,又出身尚书之家,但毕竟侍妾的身份不高,所以未有高声说话,在一室贵妇人中既不显眼,也未失了洛青枫颜面,反而处处玲珑周到。 一室之中,以少妇居多,聊起育儿经都是颇有心得,聊到畅快时,传出一阵阵笑声,席间的气氛很是融洽,宾主尽欢。 突然,九曲回廊处,远远看到管家拿着明晃晃的圣旨疾步走来。 “夫人,有圣旨!”转眼,人便到了眼前。 众人忙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洛氏一家满门忠烈,洛大将军再战赫连族,承天庇佑,大胜而归,又逢洛氏幺女五岁生辰,现加封洛青枫为我轩辕王朝军马大元帅,赐御前带刀行走,赐汗血宝马一匹,赐黄金万两。洛门纪氏贤良淑德,现封一品诰命夫人,赐石榴玉镯一对,赐百珠步摇一对,赐锦娟百匹。洛氏纤尘赐翡翠无暇如意一对,赐海蓝珠一串,赐长命锁一串,赐云锦一匹,钦此,谢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样的圣旨在华戈亭再宣了一遍。纪芙儿出身名门世家,这些的赏赐她自是不甚在意,但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变相得扶为正室,了了多年的遗憾,她不由地喜上眉梢。 “麻烦管家跑一趟了!” “夫人还有吩咐吗?若没有,小的会花园去了!” “嗯!你回去了!” 管家向在座的各夫人告了礼,便出去了。 于是,众人又重新找位子坐下,却一时没有人说话,谁也不知道说什么。 “刚刚姐妹们聊到哪了?”纪芙儿扫视了一下众人,笑着开口道。声音清越响亮,细听下竟比起刚刚多带出几分女主人的意味。 众女眷自然有人忙把话头接上,于是话匣子又打开了。在众女眷有意的迎合和吹捧下,纪芙儿的见解显然比刚刚多出许多,还不时驳几句别人的话,引来一阵阵附和。不过,在座的也有不少夫人,细细品茶,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地把目光放向了在座另一位权倾朝野的藤左相的夫人身上,偷偷打量。 “洛夫人,我们今天是来给二小姐庆生的,这二小姐也该让我们看看吧!”终于在纪芙儿又一次驳了工部尚书的夫人赵氏的说法又迎来一阵附和后,藤夫人拿起茶杯,轻轻吹开茶沫,不负众望地,一派优雅地开口,“我们家谦儿可是仰慕二小姐很久了。” “是啊是啊!早听说二小姐早慧,今个大家可都盼着见见呢!”赵氏赶忙附和,嘴角带笑。 “是啊!要见见的,也让姐妹们开开眼……” 下面嘻嘻笑笑间应和声大起。 纪芙儿脸色如众人所料微微一变,但随即她又笑开了:“芙儿怎好拂了众姐妹的意思!绿儿!去看看二小姐好了吗?好了就来给各夫人见个礼。” “是!” 第四章(三) 绿儿转身,正打算出去,却见奶娘抱了一女童进来。女童梳着规矩的双髻,上面俏丽地扎着两根飘飘的红色丝带。一身红袄上勾勒满了梅花花样,点点星星,很是逼真写意,灵巧动人,一看便是霓衣坊的手笔。小小的鹅蛋脸上五官精致灵巧,红衣衬得小人肤白如雪,俨然已是小小的美人胚子。 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女童有些胆怯得往奶娘怀里缩了缩。 有人暗赞,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相貌。也有些命妇轻笑着从女童身上转开目光,轻抚自己的孩子,期望落空之情未溢于言表,却众所可见。 纪芙儿显然注意到了这些小动作,凤眸一挑,不悦地扫了女童一眼,女童又是一缩,竟险些哭了出来。 女童由奶娘抱着走近后,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娘”,原来她正是洛府大小姐,洛纤遥。 “瑶儿,你来得正好!带着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去偏厅玩吧!”对于满室的动作,纪芙儿忍下不悦,对着洛纤遥扯出一个还算亲切的微笑,然后又好似不经心地转头交代,“绿儿,你也一起去吧!照顾好少爷小姐,夫人们在这里啊!也好说些体己话!!”一边说着,一边拿手帕轻掩嘴角,笑了起来! 众夫人也跟着笑了。 “是!”绿儿招呼各婢女,上前去牵过各家的少爷小姐,同时吩咐丫鬟去偏厅准备好什物,等着他们过去,摆尽了洛府大丫鬟的风头。 就在婢女们准备牵着各个少爷小姐离开时,两只白皙的手轻轻支起了垂下的厚厚帷幔,顿时,一股冬日的寒气扑了进来。随着寒气而来的是一袭紫衣,后面紧跟的是一黄一蓝两道聘婷的身影。众人不由一滞,纱灯下,进来的紫衣少女眉目温婉细腻,一股书卷气在她身边似有似无,盈盈浅浅。而黄衣少女谦顺浅笑,却如一枝春日刚萌的新芽。最后面的蓝衣少女明朗天真,有如冬日里暖阳一束。 三人进了亭子后依然从容自若,为首的紫衣婢女小心地把怀里的白裘放下。 极地狐裘极其名贵,在烛灯下依然流光四溢。就在众人暗叹狐裘时,狐裘下尽俏生生露出一张脸。 顿时,房间里所有的声响被扼住了。 狐裘包裹下的小小的女童,比今日在座的很多孩子看上去都小很多,但在众人中间站得落落大方,任人打量,眉宇间笼着的高傲和清贵仿佛与生俱来一般,淡泊高远。 “各位夫人好,姨娘,姐姐!”半福了个身,洛纤尘算是和在座的各位都打过招呼了,声音清脆带着些点稚气,格外惹人怜惜。 亭中依然寂静无声。 站在角落的洛纤瑶小声地叫了声:“妹妹!”收到母亲严厉的眼神一枚,她又忙低下了头。 “这就是二小姐吧!真像画里的玉女啊!”因为洛纤瑶的这声招呼,终于有人开口说话。 “是啊是啊!这身段,这模样,可真了不得啊!” “怪不得啊!这当宝一样不让人看啊!” 一句笑语带着众人又捂着帕子笑了,空气又流动了起来。 洛纤尘站在中间,对于满室赞叹没有表现出半分得意之色,依然是微微浅笑。众人心下不由暗自点头。小小年级竟然有如此风华,再对比起边上胆怯诺诺的洛纤遥,心里一阵唏嘘。 自然,也有不少不安分的不时把挪移的探视扫向纪芙儿,纪芙儿的脸色又难看了一些,抓着丝帕的手指微微泛白,但她暗恨的又岂止只是只是今晚的这些目光。她想起了洛青枫在外征战的这两年,作为府里唯一的夫人,府里的一切本应由她一手把持,而这个三四岁的小儿却是处处掣肘,尘居,听雪阁她寸步难进,连带着她身边的三个婢女这两年在府里都是风光无限。而今晚,她又一次这样落落而站,就让她满被嘲弄,这气怎么咽得下。 她正要发作,却见随着纤尘的蓝儿,黄儿,紫儿在众夫人笑声落下后,也慢慢福了半身,给众人请安,然后没待她示意便自行起来在边上垂手静侍,纪芙儿脸色更差了。 各位夫人终于看够好戏,笑盈盈地开始出来打圆场,不看僧面看佛面,今晚的宴会是冲着洛大将军来的,他,她们还是得罪不起的。 “洛家两位小姐如花似玉,大小姐文静雅致,二小姐玲珑剔透,洛夫人好福气啊!”离纤尘最近的吏部尚书的夫人张氏先开了口。她伸出保养精致的手,想搂过纤尘。纤尘下意识一闪,张氏只摸到柔软的狐裘一角,不由面露尴尬! “呵呵,洛小姐金贵,不是谁都能碰的。”藤夫人掩嘴轻笑,“再过两年!这提亲的人啊,可要踏破将军府大门了!到时候我们家谦儿来提亲,洛大将军可要行个方便啊!”她伸出如葱的一双手,牵过洛纤尘,“哎呀!这细看啊!洛小姐还真是像极了当年的第一美人洛夫人啊!” 因为这句话,刚刚活跃的场面又一次陷入尴尬,这话,没有人敢接,只是用眼睛觑着已经面色铁青的纪芙儿,又看看藤夫人和洛纤尘,目光里却少不了的玩味。 洛纤尘轻叹了口气,不由重新打量了一下全场一直敢和纪芙儿对着干的藤夫人。藤夫人今晚穿了一身粉色命妇留仙裙,外面裹着白色水貂披肩,一对芙蓉玉镯配以同色耳坠,却丝毫不显俗气,斜插着的芙蓉玉簪反而透出一股恬谧和随和,她气质极佳,眉间落落清华自是一般命妇无法比拟的!当朝首辅藤相的夫人果然不可小觑,今晚如若不是纪芙儿处处显摆,她应该也不会如此处处相逼吧! “娘。”就在全场尴尬到死寂时,一个小小的童音打破了这诡异,“我可不可以娶这个妹妹啊!那个大的看着傻傻的!” 死寂…… 更加死寂…… “噗!” 不知何处突然穿出一声嗤笑,纪芙儿手中的锦帕终于应声而裂。 纤尘再次叹气,无耐地对藤夫人微微一笑,然后把手从藤夫人手里抽出手,牵起她边上刚刚开口“拒婚”的藤谦,再牵起站在边上一直小心翼翼的洛纤遥,用孩子特有的甜甜声线说道:“你们知道吗?我们家院子好大好大,里面有好多好多好漂亮的梅花,风一刮,花瓣就和下雪一样。树下还有好多好多碧儿做的好好吃的梅花糕,那梅花糕白白的糕点上有红红的梅花点,漂亮极了。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梅花园玩啊?” 话语直白,带着稚气和炫耀,但那惟妙惟肖的描述却把全场的孩子都吸引了过去。她自己也想起了那如雪般清疏飞舞的暗香,不由对着全场的孩子轻轻抿嘴一笑,顿时,华戈亭里仿如也飘进了那冬日里唯一的丽色,顿时天高云清。 藤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于刚刚那句提亲的戏言却真上了心了。 于是,原来还出于观望的孩子们纷纷在母亲的示意下脱离了母亲的怀抱,一个一个走出了坐席。 紫儿,黄儿,蓝儿还有各家的婢女赶忙跟上,生怕这些小小姐小少爷磕到碰到。 “绿儿,你跟着姨娘吧,有紫儿她们就够了。姨娘,纤尘先告退了!”洛纤尘出去前又突然回头,很规矩地半福了个身,才转身离开,依然嘴角含着清贵的微笑。 纪芙儿的脸彻底紫了,洛纤瑶一脸的摆脱和愉悦,全场贵妇人的一脸羡慕和时不时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都化作丝帕的再一次应声而裂。。。。。。 第五章(一) 梅园,一年之中多半时间一直秃着,满园可见的是褐色的枝桠摆出万千的造型,当四季划过,仿佛在树桠间阻住了脚步,唯有树下草地的枯荣微微透露出时间更替的气息。 冬日,树下的草地早已在秋日落霜之后枯成了金黄,褐黑的枝头却在此时结出一颗颗如小米般的花苞,星星点点,仿佛珍珠错落。白日一场小雪,撒盐般纷纷扬扬,却下开了这无数的各色花蕾,一时间,梅园里粉蒸霞蔚,竟仿佛错进了人间的四月天。晚间,雪已停,一轮薄薄的月色挂在枝头,月光却如清水般泻下,染白了无数冰肌银花。但见小雪静静地挨在枝头,如练的月华下竟分不清楚哪是雪哪是花。 慕容雪离一身白色长袍,在梅园里沿着青石小路静静地漫步。梅园便植了各种珍贵的梅花,一如十年前,在落雪后花开如海。转过青石小路,眼前突然出现一方石桌。石桌倚假山而立,形似灵芝,却因常常使用而光滑如玉,边上三张矮石凳亦雕琢成灵芝飞云状,很是情趣。渐渐,在慕容雪离眼中,石凳上浮现出一个清绝的女子,她眉目清婉,嘴角染着三分温柔笑意,低着头,细细理茶。从白裘中伸出的手指修长白皙,衬着碧色茶叶,别有一番宁静…… 一阵风吹过,暗香自他眼前飘零,他轻轻眨眼,再睁开时,石凳上的女子却已被风吹散。墨色的眼眸不由一黯,岁岁年年花相似,花下围炉煮茶的伊人却早随风而去…… 隔着殷悦湖,花园夜宴的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夹杂着喧闹的声音,他淡淡蹙眉,转了个身,往梅园更深处走去。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有凤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思君子兮,难调机杼。 有花并蒂,枝结连理。适我愿兮,岁岁亲睦。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情脉脉兮,说于朝暮。 有琴邀瑟,充耳秀盈。贻我心兮,得携鸳鹭。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颠倒思兮,难得倾诉。 兰桂齐芳,龟龄鹤寿。抒我意兮,长伴君处。。。。。。” 低低的吟唱伴着梅花清疏飘落的声音,古曲《比目》在一个清婉却略带幼稚的声线里旋转着瑰丽的旖旎,缠绵出啮骨的思愁。 他静静聆听这夹杂着千丝百味的反复吟唱,一时竟痴了。是谁能将这世间情苦品的如此入木三分。像是着了魔,他飞身掠起,朝着声音飞去。 直至看到那一抹白色剪影,他足尖轻点一枝树桠,他飞身而落,立于梅树之下,红梅因着轻点受力纷纷飘落,暗香淡淡染满衣裘,白衣红影,妖冶绝魅。只是如此的诗情画意却都已成了陪衬,如火红梅之间,莹莹雪地之上,另一抹白衣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她迎风而立,遗世而舞,如满园殷红中的月影蔷薇一朵,清傲绝世。 吟唱依然不停,却渐渐夹杂出哽咽。 他不由执起玉笛,一股清明的笛声破风而出,伴着那低低的吟唱缠绕成一股清丽音色,一扫哀愁,扶摇直上,响彻穹霄。 突如其来的笛声没有打断起舞的身影,她脚下的舞步反而越来越繁复,越来越急骤。她像一只急于破茧而出的蝶,苦苦挣扎却愈发难以解脱,唯有起舞起舞…… 被风吹落飘撒的花瓣随着飞舞的衣带在她身边淡淡萦绕,她浴于花雨之中。暗香轻染的眼眸间,墨色的眼眸中载满的迷茫,孤寂,随着如云如雾的舞袖间如卷轴铺展来…… 她好像被放逐到凡尘的仙子,御风而来,却被这三千红尘紧紧包裹,深深沉溺,不知如何归去…… 一股怜惜飘上心头,滚滚红尘里爱恨痴恋不是她这样的年龄能懂的,彷徨无归的孤寂亦不是她这样的年龄能有的,但那飘舞的水袖,眼角的泪痕都在告诉他,她都懂,都懂,并且在中间苦苦挣扎…。。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一个七岁不到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情这样的舞…… 风中,月下,红梅,白裘,一站,一舞,还有怎么也抹不开的忧愁,凝成一幅永恒唯美的画轴…… 第五章(二) 一舞终,慕容雪离的玉笛依然横在嘴边,只是思绪已经飘出很远很远…… “你是谁啊?也是今晚的宾客吗?”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好像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打断了他。 “那你又是谁?”慕容雪离的目光静静地锁着她,不答反问,声线清冷,有如高山上冰雪融化的声音。 “你的笛子吹得好好啊!”女孩的目光落在了慕容雪离手上的玉笛上。玉笛温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 “你的舞也跳得很好!”此刻的女孩子天真澄澈,好像刚刚的忧伤只是一种梦回间的错觉。 “我是洛纤尘。”最终,纤尘轻轻叹了口气,道出姓名。 “我是你的琴师,慕容雪离。” “慕容……你是我母亲的?”纤尘的目光一转,看进那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幽深纯粹的墨色眼眸。 “你母亲的弟弟。” “你是我舅舅?”如此绝世难寻的容貌,和记忆里那张绝美温婉的容颜渐渐契合,虽然他的气质极尽清冷,而记忆中的慕容雪微是个温婉似水的女子,但眉宇间的清傲却是如出一辙,“以后由你来交我的琴吗?” 接触到纤尘有些兴奋期待的目光,慕容雪离轻轻颔首。 “哦!太好了!”纤尘欢呼拍手,在雪地上踮起脚尖,快乐的旋转。 她的快乐仿佛也感染了慕容雪离,让他的眼里也荡开一丝暖意,嘴角的勾起的微笑如天山上初绽的雪莲,蛊惑着人心。 “小姐,小姐。” 黄儿的声音传来,纤尘忙停下跳跃,拿起地上的狐裘裹好,上上下下理好衣衫后,又摸了一遍全身,确保没有出错。只是那严阵以待的样子总是透着一股天真的滑稽,慕容雪离终是笑出了声。纤尘俏脸一红,却赶忙应道:“我在这里。” “小姐,前面宴会已经开始了。将军来催了!”黄儿娇喘连连,看来已经找了不少地方。 “其他的少爷小姐呢?”纤尘垂下眼睑,整理心情。但却久久没有听到回答,不由抬起眼睑,此时她已恢复了人前洛府二小姐的样子,早慧,清贵,“黄儿?黄儿!” “哦!”黄儿好像被惊醒,却已经面脸红霞,忙低下头,不再去看那安静的仿佛不存在却如谪仙般俊美出尘的男子,“回小姐,都已经陆续过去了!” “嗯!”纤尘没有在意黄儿的失态,如此出色的人,无论在哪都是夺人心魄。她转过头,“舅舅,一起走吗?”纤尘又是一脸渴望地伸出小手,微微晃了晃那双白玉般的大手。 “嗯。”慕容雪离点了点头,大手牵过小手,走出梅园。 黄儿此时才在他们身后再次偷偷抬眼,却又一次呆滞直至久久…。。 当纤尘走进宴会,已是最晚,众人的目光比起刚刚在华戈亭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惊艳,有羡慕,甚至对了几分意味深长。纤尘依然泰然自若,走至主席前,对着洛青枫微微福身。 “尘儿,快来!”看到爱女,洛青枫喜笑颜开,对她招手。纤尘微微一笑,移步上前与洛青枫同席而坐,众人的目光顿时又是一变,透出些许明了和让纤尘哭笑不得的势在必得。当然,不可忽略的其中还有一道熟悉的目光沾满怨恨直穿过身。纤尘抬起头,迎上那道目光,甚至对着她绽开一个清傲的笑颜,然后便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下面的席座,这时心里才是一惊。原来今日都是夫妻同席,只有洛青枫将自家分了两席,让洛纤尘和他一席,纪芙儿和洛纤瑶一席。作为东道人家,这样做本没有人非议,但却足以让纪芙儿积起满腔怨恨和嫉妒。洛纤尘的眼神不由又往纪芙儿那一席一带,却发现洛纤瑶不知何时换下了那身梅花红袄,而穿了一身浅绯金线衫,微微一想,纤尘眼底随即划过一丝了然和按耐不住的笑意。 “尘儿,在梅园玩得高兴吗?”歌舞早已经开始,洛青枫趁着众人抬头看舞,俯下身,低声问道。 “嗯。很开心!”纤尘点头,随即像想起什么,也俯身过去,“爹爹,我看到舅舅了!” “哦?见到雪离了?” “嗯!我对于这个琴师很满意!”纤尘的眼中透出的是真实的喜欢。 “哦?那……。”洛青枫待要细问,上一个节目却已经结束,另有一队少年迅速整齐地跑上了舞台。他们大概都是十岁模样,身长着一样的暗云窄袖武士装,用纶巾高高束发,手中青锋宝剑附于背上。他们在舞台上快速站好,呈九五方阵。其后,五个一般大小的少年合力搬上一架军鼓。 洛青枫不着痕迹地坐直了身子,没有再问。而是轻轻抬手,示意他们可以开始了。 “咚!” “咚!” “咚咚咚咚……” 军鼓沉闷,却一下一下震人心弦。伴着鼓点,一套剑法被背剑的少年舞得整齐划一,虎虎生威,和前面的轻歌曼舞形成很大比差,直叫人眼前一亮。 洛青枫眼中浮起满意神色,却又突然俯首,对着纤尘低语几句。纤尘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对着洛青枫也是一番耳语。轻言软语却让洛青枫的身子明显一滞,一瞬间,眼中风起云涌,但只是眨眼,他压下了所有的思绪,化为一声叹息,几不可见却很是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头看向舞台。 纤尘对于父亲的反映很是好奇,却见洛青枫没有再说的意思,便也转头看向舞台。 舞台上,少年如松,剑气如虹,动作阳刚却如行云流水,足可见苦练之果,引来台下阵阵赞叹。 “咚!”鼓声落,舞剑终少年们抱拳,放下,却依然肃立,没有丝毫凌乱。 “咚!” 又是一声鼓声,少年们集体单膝跪地,拜礼。然后一如来时,迅速划一地退下。 “果然是少年出英雄啊!少年营中的子弟兵也已经不能小觑了啊!”当朝虎威大将军罗锦罗将军和洛府历来亲厚,看着这些少年很是一番感慨。 “是啊!”洛青枫自然明白他的感慨,当初,这些孩子都是由他们一起从一户户为开疆定邦而壮烈牺牲的将士家中抱出,现在都已经长成了少年郎。原来只是一眨眼,他们封侯拜将已经将近十载了。 两人相视举杯,眉间的豪情带出几抹沧桑,一时间竟忍不住开怀大笑,引来一阵侧目。 第五章(三) 台上,轻歌曼舞又再覆上。没有一会,纤尘便觉得歌舞夜宴很是无趣,她更宁愿在此刻回到致远轩翻几页古书,研究一段脉络。渐渐,她的思绪不由回到了刚刚的梅园…… 刚刚她带着各家的少爷小姐们浩浩荡荡来到梅园。梅园的觞鹄亭中婢女们早已准备妥当,锦垫暖炉摆上了石塌,香茶糕点叠满了石桌。只是当她领着众人在桌边坐下,还来不及开口,便见有人伏在皇甫国舅的女儿皇甫晴双耳畔低语了几句,皇甫晴双顺着那人的指引,一双丹凤眼直挑另一侧正盯着糕点不知从哪个先下口的藤家长女藤樱,还带着一声轻蔑的冷哼,很是不屑。藤樱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了一眼皇甫晴双,又赶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荷色碧叶裙。 两人居然撞衫了! 藤相家里也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藤樱在家因着年长,更是娇纵惯了,何时受过这委屈,当场便瞪了回去:“你把衣服给我脱了!” “我脱?!凭什么啊?”皇甫晴双态度傲慢。 “你……你……你就是不能和我穿一样的!” “我可是皇亲国戚,是你不配和我穿一样,该脱的是你!”皇甫晴双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拿出身份,压了回去。 “你!你!你……”藤樱毕竟比皇甫晴双小了两岁,嘴皮上更是斗不过常常在宫里行走的皇甫晴双,一双眼眸中顿时积起了水汽。 “我,我,我什么我!”皇甫晴双很是得意。 “我不许你欺负我姐姐!”八岁的藤谦冲到了前面,把自己姐姐拉到了身后,“丑八怪!” “你……你说我丑八怪?!”皇甫晴双有一个贵为皇后,艳冠六宫的姑姑,自小听惯了吹捧,自己也一直以貌美为傲,今天居然被人说成丑八怪,一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就说你!姐姐穿这衣服是荷花池里的荷花仙子,你穿嘛!就是烂泥里的癞蛤蟆裹了烂荷叶!”藤谦伶牙俐齿,末了还给一旁一脸置身事外的洛纤尘抛了个媚眼。 洛纤尘不由一愣。 “你……你……你……”这次轮到皇甫晴双跳脚了 “你结巴啊!又丑又笨又没有教养!”藤谦马上接过话头。 “是你没有教养吧!”刚刚伏在皇甫晴双耳畔的小姐显然是她的闺蜜,见她接不上话凶巴巴地顶了回去。 “呦!自己连话都不会说,要人代劳了!”和藤家交好的工部尚书之女和仙儿也加入了争吵。 “你想怎么样?”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老问别人要怎么样不怕以后嫁不出去啊!”又有人加入了争吵的阵营。“就只有你才嫁不出去。” “我……” 一时间觞鹄亭中硝烟弥漫,婢女们都忙把头低得更低,少爷小姐们的事她们哪敢开口,只有怕受到殃及的份。而亭内的所有人员同时立马分成了两派,洛纤瑶因刚刚藤谦开口“拒婚”而被拉入了皇甫阵营,就连洛纤尘也因在刚刚的混乱中被拉入藤家营而一脸郁闷。她想想自己居然将要参加到这些孩子的争斗中,拿出身份和地位,用学到的名门规矩相互争吵,就觉得出一身冷汗。再说,今晚是她的庆生宴,她万不可把宴会搞砸了,自然也无法袖手旁观。 于是,她轻叹了口气,在双方又要开站前,一个人走出来站到中间。众人的目光不由都定在了她身上。她微微一笑,开口道:“大家这样斗嘴好像分不出高下,要不,两位小姐在诗词歌赋上见真章吧!也免伤了和气!” 说着这话,纤尘神态里带着三分优雅,七分清傲。在场的都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公子,虽然年幼,但都是受着诗词歌赋熏陶长大,又被洛纤尘的气质语气一激,自是不能显得自己粗俗,于是纷纷颔首答应。 洛纤尘又是一笑,回头交代蓝儿去准备文房四宝,又低声嘱咐了紫儿几句。紫儿颔首,落落大方地站到众人面前,宣布比试的题目和规则。 趁着众人都在专心听,洛纤尘一个人偷偷溜出了觞鹄亭。她对着众人的背影狡黠一笑,便转身往梅园深处走去。 纤尘走出一段路后,觞鹄亭中的喧闹之声便已听不到。天地陷入寂静,四周围绕着的是梅花清疏下落的声音。脚下,秀气的白色小靴踩在新积的雪上,咿咿呀呀,很是动听心痒。她一时兴起,不由踮起脚尖,轻轻地旋转。随着旋转,风在耳边吹过,那种感觉仿佛是回到了熟悉的舞台,以月为灯,以雪为毯,那种熟悉的致命的兴奋充满了每一个细胞,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原来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旋转却点燃了心中关于舞蹈的所有记忆,便再也停不下来,她原以为那份孤独的梦回已经被夜夜修习的心法冲淡,只是没有想到原来那些早已经在她心底扎根,融入血脉,因为压得太深,直至把自己也欺骗…… 天地无声,她任自己沉沦沉沦…。。 只是她未曾想到会有一股如此清丽的笛音在她几乎溺死时破空而出,把她拉回。她顺着笛音看去,一时天地模糊了,清晰的只有那红梅,白衣,还有那双清冷的眼眸,他是雪神吗? 当他告诉她,他是她的舅舅时,直觉地,她觉得他会成为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那一样的墨色眼眸,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清贵,让她不由喜欢上了他。那种喜欢无关情爱,而是一种灵魂的认可,生命的契合。 他牵起她时,她发现他的手掌和爹爹的完全不同,他的细腻冰冷,指腹上却有一层薄薄的琴茧。他送她到花园的拱门,便转身离开了。 确实,她也觉得他不合适这红尘。这尘世,太脏…。。 第六章(一) 月越升越高,月光如雪水般流泻,给庭院笼上一层淡淡的冷光。庭院的左侧玲珑摆置的各种盆栽依然苍翠碧绿,盆栽顶上却都挨了雪,白白一层好似雪帽一顶,盖在这苍翠之上,平添出几分俏趣可爱。 “瀚哥哥,前面就是尘儿的尘居了。你快一点啊!”一个俏脆的童音打破了夜的寂静。循声而去,但见庭院小径上,一个裹着雪白狐裘的小人小手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匆匆往尘居去。 身后紫衣少女和黄衣少女亦步亦趋,小心地伺候着。 尘居里的婢女小厮远远看到小姐回来,忙揭起厚厚的帘子,霎时,一股暖气扑进了冰冷的寒夜,卷起薄薄的水雾。 “瀚哥哥,这里就是尘居,尘儿就住在这里,快来。”进了尘居,婢女忙上前褪去两人身上厚厚的披风。碧儿亲自递上上好的香茶:“小姐,暖暖身子。” “不用了。”纤尘用左手隔开茶盏,右手依然牵着洛瀚,献宝似的拉着他往里走,“瀚哥哥,你和我来。” 看着两人往主室去,紫儿忙上前去打开房门,紫儿疾走带起的微风吹起她紫色的衣衫自洛瀚眼前划过,带来一股淡淡的墨香。衣衫回落,洛瀚却呆了,那抹紫色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自他眼前变化出另一个世界。那里面,淡粉的帷帐层层叠叠,缀满房间,昭示着这是小姐闺房。帷幔深处,依稀可见浅紫的罗帐笼着一方精致的卧榻,榻边的梳妆台文雅舒巧,细看下铜镜边上竟点缀着一颗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在暗夜之中熠熠生辉,照亮了整个房间。房内最显眼的位置上,清秀如水的青瓷瓶里斜插着一束匀称的白梅,正暗吐芬芳,给房间里更贴上一份冬日的生气。 “瀚哥哥,这是尘儿的房间。你跟我来!”纤尘仿佛对于洛瀚眼中的震惊未有丝毫察觉,性急地拉着他走到边上的另一个房间。婢女再次上前打开房门,展开的又是另一个画面。此处不同于刚刚的闺房绣塌,没有丝毫娇气,处处简单,却并不显空旷,反而处处透出一股大气。 “喜欢吗?” “这是?”洛瀚心中隐约已经猜到。 “这里就是哥哥的房间,今后哥哥和尘儿一起住在尘居了。”纤尘满眼都是喜悦。 “小姐,这。。。。。。”纤尘的态度让洛瀚有些不适。他不由想起了刚刚,在宴会之后,洛青枫在校场召集了整个少年营,在所有人面前认了他和洛麟为义子。然后将军又在整府仆人面前将洛麟分到了夫人的芙遥阁,而他则被眼前这个小小的最受将军宠爱的二小姐拉着来了尘居。 元洛麟天资聪慧,年龄最长,跟着将军多年,被认为义子自是无可厚非。只是当资质一般,并不引人注目的自己被将军选中,同时成了义子,却多出些许不真实感,况且眼前这个总是透着清傲的小姐如此这般待他。。。。。。。 “不是小姐,爹爹认了你做义子,你便是我哥哥,所以以后你就和爹爹一样叫我尘儿。”纤尘纠正着这个憨厚本分的少年。她自是明白他的困惑和不适。 刚刚在舞台之上,当父亲指着洛麟,示意要认他做义子时,她却一眼看上了洛麟边上的少年。那个少年的表情严肃得一丝不苟,脸颊透着紧张的潮红,但那双纯正而干净的眼眸却深深地吸引了她,在那里,她看到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在酝酿,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米阳光直射入她的心底——那分明是前世疼惜宠溺的哥哥的眼眸,她看得几乎落泪,这是缘分吗?还是命运给她的一个补偿?她不想也不愿去深究。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生日的第三个愿望作为交换,只求这个少年可以伴她左右。。。。。。 “尘儿,我。。。。。。”看着眼前这个精雕玉琢的小女孩眼中殷殷的期盼,洛瀚改口道。 “瀚哥哥,以后黄儿就负责你的饮食起居。”几乎是迫切地,纤尘开口安排好一切,带着丝不可见的哀求和讨好。她在怕,怕这个少年会拒绝她,“黄儿,知道了吗?” “是!”站在边上的黄儿恭顺地低头福身,“黄儿见过少爷。” “你们明白了吗?以后瀚哥哥也是尘居的主人,洛府的少爷。”纤尘对着满室的奴仆重申洛瀚的身份。 “是!见过少爷!”众人一起福身,二小姐在府中的地位大家自是清楚,而新来的少爷得小姐如此看待,连黄儿都拨给了他,众人心里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 看着满室跪着的奴仆,再看看一脸讨好害怕拒绝的纤尘,洛瀚突然觉得心里有一处在悄悄软化,他终是释怀了,对着纤尘点头微笑。 “哦!”纤尘欢呼雀跃,“走!进房间看看!”洛纤尘又一次拉起洛瀚的手,走进房间。 洛瀚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妹妹,小心翼翼地回握纤尘小小的手,它温暖,细腻,犹如上好的暖玉。 纤尘垂下眼睑,好似没有在意,嘴角却不可抑制地勾出一个清浅的弧度。 第六章(二) 进屋后,纤尘在桌子边坐下,任洛瀚在房间里细细打量。 “瀚哥哥,尘儿和爹爹讨了烟波小筑,所以以后会常常到那里去小住。瀚哥哥要是找我可以和黄儿说,也可以直接去烟波小筑找我。”纤尘歪着头想了想,“当然,白天的话尘儿也有可能在致远轩看书或者在商雨亭练舞。尘居的后面就是练武房,瀚哥哥平时可以去那找爹爹指点一下武术,爹爹一般早上都在那!” “恩。。。。。还有就是缺什么要什么都和黄儿说,别让人欺负了!”说这句话,纤尘自己抿嘴笑了。 “尘儿,谢谢你!”看着这个小小的女孩为自己细心打点好一切,洛瀚的嘴张了又张,最后也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谢谢。 洛纤尘却显得极其高兴,回头又细细地交代了黄儿一些事情,纤尘便和洛瀚道别,带着蓝儿紫儿往烟波小筑去。洛瀚送至门口,却久久凝望远去的背影。。。。。。 洛府是皇城之中唯一依山而建的府邸,一年四季,天宝山上流下的活水源源不断注入洛府之中,其中最大引水之处汇入了府中的烟波湖。而烟波小筑便建于这烟波湖上。 烟波小筑以翠竹为骨架搭建而成,建于湖中,唯有一条九曲回廊与岸相连,宛如着了碧色罗衫的仙子凌波而立。烟波湖里更是遍植了芙蕖,花开之时,满湖的碧叶娇荷,娉婷唯美,随风轻摇。 但因烟波湖在洛府地处偏僻,连带着地烟波小筑也是少有人烟。 想到这里,纤尘不由微微一笑,她还记得在习成轻功之后,自己第一次夜游将军府,不小心迷了路。但她也不急,只当月下闲庭,空中漫步。行到府中西角,隐约听到不远处传来叮咚水声,她寻音而去,脚步轻畅,遥遥处,高大的碧色屏障却拦住了去路。她上前抚开垂下的浓密杨柳,霎时,仿佛错窥了仙境。湖色淡淡,夜雾薄薄,却怎么也掩不住满池的娉婷繁华。如盘的绿叶几乎遮住了半片的湖面,淡粉莹白点缀其间,或开或闭,无不是仙人姿态,在如乳的月色下,几乎随时随月飞升,幻化为人。安静的祥和,静谧地唯美,无处不对她造成了至深的吸引。。。。。。。 好多好多的夜晚她独自一人在此处,或舞或吟,却终是要回去。今日,她终于得成心愿,名正言顺地住进了这僻静之所,离开了位处府中的尘居,心情不由又畅快了几分。 烟波小筑的外部以翠色碧竹而建,内室却是上好檀木围起,淡淡的檀木香气萦绕在鼻尖,带来安心的气息。蓝儿带着一众婢女巧手布置,所以当纤尘走进烟波小筑时,已经完全不是初见的模样,里面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垂满了白色纱幔,风吹起,月色下,纱幔上暗起的花纹宛如一朵朵欲开的月影蔷薇,竟随着月光仿佛有暗香盈动。 纤尘没有在外室多做停留,直接进了内室步到了睡塌前,纤细的手附上睡塌,温香柔软。她闭上双眸,一股内力从指尖传出,直逼床塌,猛然,内力反弹而回带着一股寒气直窜而上,她的手指竟险些被寒气所伤。 她低垂下眼睑,内力反噬,带着能侵入经脉的寒气,天下唯有一物可以做到——千年寒玉。看来,师傅已经来过了。她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周遭的气息,一抹浅笑划上了嘴角。香炉中,云中香吐息缭绕,纤尘不由出声叹息,她太喜欢这里。 “小姐,床榻已经铺好,您歇息嘛?”蓝儿低声垂问。 “恩!你们退下吧!” “可是小姐,将军交代,烟波小筑偏僻,小姐年幼,一定要我们留下守夜!”蓝儿为难地跪下不起。 纤尘不由叹了口气,当初夜夜绞痛,留人守夜定然会发现这个秘密。她不知道那个为妻白发的父亲是否还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和煎熬,便央着洛青枫去了陪睡和守夜的惯例,后来有了天牧子后就更是不要人守夜。不过在此处,不留下人守夜,怕是麻烦。 “小姐,烟波小筑外有个小木屋,守夜的奴才们守在那里,可好?”紫儿微微蹙眉后,上前说道。 “恩!”也只能这样了,“都退下吧!紫儿,沐浴。” 第六章(三) 沐浴后,众婢女进来收拾好东西,鱼贯而出。纤尘由紫儿抱到床上时,已是昏昏欲睡。一占暖枕,便侧身而眠。 紫儿无奈浅笑,摸了摸如凝玉的脸颊,带着剩下的婢女悄然退下。脚步声阵阵远去,床上的人却悠悠坐起,全无刚刚的睡意,盘膝而坐,静静调息。 “丫头,喜欢为师的生日贺礼吗?”一个声音自空中传来。 “喜欢,谢谢师傅!”纤尘出声道谢,但声音平平,无半点激动之色。以千年寒玉为基石,用白色极地狐裘裹住这稀世珍宝,再铺上香裘暖枕,镇住了盈盈的寒气,只现出显出平常姿态。不用内力,根本无法试探。这份礼物他确实费了不少心思。但纤尘这些年下来对于奇珍异宝已经麻木,倒真没有上心。 “唉!不识货的丫头,这千年寒玉对于练功者来说可是极佳的助力啊!你居然不稀罕!”声音透着愤愤不平,“听说你找到琴师了?” “嗯!我的舅舅,慕容雪离!”纤尘没有睁开眼,任气息在体内运走。 “慕容雪离?云渺山庄的慕容雪离?!”只是说话的功夫人已到眼前,来人依然是鹤发童颜,一身灰袍,仙风道骨,周身淡淡有清风吹起衣袍。他极其熟络地在竹桌前坐下,自己沏茶小啜。 “那这世上有几个慕容雪离呢?”纤尘声音慵懒,依然不甚上心。 “哎呀!坏了!不能让他教啊!”天牧子好似想到了什么,忙放下茶杯一蹦而起。 “为什么啊?他琴技不好!”对于天牧子这样突然大起大落的行为她早就习惯了,依然调息,没有睁眼。 “慕容雪离人称‘琴仙’,怎么会琴技不好?”天牧子一个白眼甩了过来。 “那是……”纤尘终于睁开了双眼,直视天牧子。 “可是慕容雪离不光琴技好,武功更是出神入化。他很容易试出你会武功啊!”天牧子在房间里暴走。 “知道了会怎么样?”纤尘突然玩心打起。 “他知道了就是说你爹也会知道了,你爹一知道了那么大家都会知道了,那到时候。。。。。”天牧子后悔异常,“我不就一点也不神秘了!” “可是,他要是已经知道了呢!”纤尘在心里小小地笑了。 “什么?!” “舅舅,既然来看尘儿了就来进来喝杯茶吧!”悠扬的童声在黑夜中飘出好远好远,悠扬清脆。 “看来尘儿的武功远高出我的想象了!”声音清冷,一抹飘渺的白衣飘然入室。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居然偷听!”天牧子惊觉失策,刚刚居然没有发现烟波小筑外还有人。 “师傅,今晚偷听的可不止一个啊!”纤尘的童音越发放柔,喜笑颜开。 “我知道!”天牧子微微屏息,突然身形鬼魅般飘出了窗子。然后外面传来轻微的撕扯声,但没有一会,一个和尚便被拖了进来。 “还有呢!”纤尘又是甜甜一笑,身随声动,在帷幕间又抓出一人。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被抓出的是一个婢女,语气诚惶诚恐,踉踉跄跄在众人跪下,“我刚刚在门后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我?!”纤尘的眉间始终不减甜美的笑意,“现在洛府的婢女都这样自称的?” “奴婢奴婢是。。。。。。”越说头低得越低。 “抬头。”纤尘步下床榻,一步步走近跪地的纤影,跪地的婢女穿着二品婢女的粉色衣衫,身材姣好,隐隐透着几丝英气。 她越是走进,语气越发低柔,带出丝淡淡的慵懒。 天牧子不由捏了捏自己的长须,看来,丫头生气了! 未曾提防,甚至来不及反应,小小的身影以近乎鬼魅的身影移至了婢女身前,一只纤细无骨的手却钳住了婢女的下巴,于是那张脸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柔和的烛光下,满是无措。 待看清容貌,众人却都微微吸气,好一张魅脸,肤白如雪,皓齿若贝,媚眼如丝,更是难得的是那眉宇间的英气,全不似养在深闺的小姐。 “东方籁宁?!”天牧子看清后开怀大笑,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千里寻夫?”和尚紧接着说道,看到东方籁宁脸上迅速浮起的飞霞,也是哈哈大笑。 纤尘何等心思,马上明白是奔着她的舅舅而来,目光不由飘下边上安静的仿佛不存在的人物。他居然引得这样的女子苦苦相求,慕容家的人都是如此这般出色吗? 手上突地一空,原来只是一晃神,东方籁宁已经挣脱了钳制,见身份已被戳穿,羞恼难当,愤然站起。 纤尘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右指轻弹。 “你!”东方籁宁直觉左膝一疼,又突地跪下,十分狼狈,不由面起愠色。 “诶,老头,这小丫头居然练成了寒冰天刺?”绝唔一脸趣味,“了不得啊!” “那是!也不看看谁的徒儿?”天牧子一脸有徒知足的样子。 “这徒儿真是你教出来的,不是无师自通?” “你无师自通给我看看?”天牧子暴怒,直觉被戳中软肋又死不承认的样子。 “哈哈哈哈!佛曰:‘不可说!’。”绝唔一脸了然。 “臭和尚!找打!”天牧子一边说一边已经出招。绝唔赶忙接应,一来二去,两人过招已经不下双十。 纤尘没有理会那边的厮打,一双黑色眼眸依然看着东方籁宁的魅脸。 “你想怎么样?”终于,东方籁宁先行避开了目光。 “东方小姐,如果您是来拜访的,那大将军府一定会以贵宾之礼款待你,我想家父也很乐意接待您。只是尘儿年幼,实在不喜欢小小闺房里有人不请自来!!”语气依然清脆轻缓,却透着一股压力和不满。自然,这话虽是对着东方籁宁却是说给还有两位“不请自来”的人。 “善哉善哉!老衲是来寻老友的,小姐莫动气啊!”绝唔一个回身,挡下一击空拳,嘴里却赶忙撇清关系。 “尘儿,让她走吧!”一直看着窗外不说话的慕容雪离终是开了口。 “既然舅舅都开口了,那么东方小姐就自便吧!”纤尘撇了撇嘴的,“希望下次,我们不是在这里见面!” “哼!”东方籁宁勉强站起,触到伤口不由冷哼了一声。她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慕容雪离一眼,几多相思,几多相怨,最后都化作离别一眼,飞窗而出。 “这还真比走大门快很多!”纤尘小声嘀咕,看到依然缠斗不休的两个老人,不由头痛,“师傅,你们两歇歇吧!” 两人却仿佛没有听到,依然难分难解。纤尘纤眉一挑,手掌极快地一翻,了无一物的空气中顿时寒气众生。两人赶忙分开,自护命门,甚是狼狈。 “那个。。。你徒儿出手也太狠了吧!” 天牧面上一红,却转移了话题:“既然这个,慕容雪离都知道你会武功了。那这驭音之术就由他来教吧!”天牧不无郁闷地在桌边坐下,被自己的徒儿逼成这样确实尴尬。 纤尘没有接话,而是把目光投注在了依然站在窗边的一身白衣。 “慕容雪离,你做人干脆点,教还是不教?”天牧看着那人久久不说话,刚刚压下的情绪又上来了。要不是这世上,慕容雪离琴艺无双,他还不舍得把徒儿分一半给他。 慕容雪离回头,一样墨黑的眼眸对上那对如黑宝石盈亮的眼睛,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好了!既然这样,那么为师就先走了!”天牧提起刚要喝茶的绝唔,飞身而去。 “啊!茶杯!”随着一声疾呼,杯子已经从窗口稳稳飞回,落在桌上。 纤尘看着杯子不由一愣,看来绝唔确实有两下子。 “舅舅。。。。。。”纤尘想起室里还有一个人,待要说话,一道清呼已经传入了内室,“小姐!小姐!”没有多久,便见紫儿推门而进。她轻轻上前,撩起月色纱帐,看到的是小姐安卧床上眸轻合,呼吸轻缓绵长。紫儿不由淡淡微笑,吹灭了床头的蜡烛。。。。。。 第六章(四) 晨。 晨曦穿过半起的镂空木窗,轻轻跃进了屋子。烟波湖上一层淡淡的水雾和着晨风轻荡,湖上的残荷短叶笼在交织的阳光水雾间,似有似无,飘飘渺渺。而翠色的烟波小筑飘渺于湖面之上,灵秀得近乎梦幻。 纤尘站在窗边良久良久,没有动,没有说话,安静地仿佛只是窗前的玉雕一尊。 “梳妆吧!” 收回目光,纤尘低垂下眼睑,细细打理心思。 蓝儿不由舒了口气,将军等着小姐用早膳呢!可是小姐在窗边一站就像生根了一般,淡淡的疏远之气和着清傲之气拒人于千里,她们谁也不敢上前相催! “紫儿呢?”纤尘坐在镜前,任蓝儿用银色丝带挽起双髻。突然想起好像从起来就没有见到紫儿,不由出声询问。 “早上夫人进宫谢恩后传了各处的总管婢女去见礼。紫儿姐姐还没有回来!” “哦!”穿上披风,纤尘起步往外走。 “小姐!”蓝儿过来准备抱起纤尘。 “不用了!”纤尘绕过蓝儿直接出门,她贪恋的只是紫儿身上和母亲相似的温婉卷气,并不是自己不能走路。 食轩 当纤尘走进食轩,依然是最晚的,洛青枫一脸宠溺地看着还是有些睡眼迷离地纤尘,不由轻笑:“你看看,哥哥姐姐们都早起来了。你居然还没睡醒。” “爹爹是嫌弃女儿懒散了?那以后尘儿都和瀚哥哥一起起来好了!”纤尘揉了揉睡眼,一脸娇憨。 “自不量力!瀚儿每晨都是少年营里最早起来练功的,你能和他比?”洛青枫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顺便拿起边上的湿手巾为她擦了把脸。 “我都晚上练!”纤尘小声嘀咕。 “恩?”洛青枫俯身下去。 “没事没事!”纤尘赶忙摇头。 “尘儿毕竟还小啊,我们家瑶儿早上起来都已经描完三张字帖了!”纪芙儿微笑着接口,满眼得意,心情很是不错。 “姨娘,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二小姐吧!”纤尘从手巾里抬头,童声清脆,似笑非笑,“紫儿呢?” 被手巾擦过的脸更是俏白娇嫩中透出一股霞红,少了几分疏远,但语气中不掩讥笑和傲慢。纪芙儿的脸色变了变,忍了忍随即又笑开了,却不再理会纤尘,转头和洛青枫说话,“老爷,紫儿的花样画的在府里堪称一绝!早上皇后娘娘说喜欢苏绣,我就想让紫儿描了花样,绿儿绣了给皇后娘娘送去,算是谢恩。所以紫儿我就留在我那了,让她过两天再回去。。。。。” “爹爹,尘儿离不了紫儿!”听这话音,纤尘的心往下沉了沉。 “这。。。。。。” “爹爹,要不,让绿儿去我那住几天,我那大又清净,真好刺绣,绣好了再给姨娘送回去也是一样!” “嗯。这也好!”洛青枫看了一脸不舍和恳求的纤尘,点头应允。 “老爷,这。。。。。。”纪芙儿的脸色马上变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蓝儿,高文,高武,你们三个现在就一起去!绿儿东西多,拿不动的帮忙抬回来!”随即,纤尘的目光又转到了洛青枫的贴身女婢身上,“青儿姐姐,你也一起去吧!绿儿要是不愿意来,你劝劝她!” “老爷!”青儿微微福身,征求洛青枫的意见。 “青儿,去吧!”洛青枫多少看出点端详,没有再问什么,只是淡淡吩咐。 “老爷,等会我回去给绿儿带个话就好了!不用这么多人的。。。。。。” “没有紫儿,我。。。我就不吃饭了!”纤尘竟然真得把筷子一放,不吃了。 “青儿,你们去吧!”洛青枫有些好笑地看着纤尘耍无赖。 “是!” “等会,蓝儿,来!”纤尘眼眸微转,召着蓝儿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蓝儿听完,点头带着人出去了。 “大家吃饭吧!”被如此一闹腾,早餐的氛围显得有些压抑,坐在边上的洛瀚,洛麟和洛纤瑶哪里还敢开口说话,都默默低头吃饭。纤尘却仿佛心情不差,时不时地为洛青枫和洛瀚添菜,还和洛瀚小声嘀咕府里的厨子擅长做什么,谁做得最好吃。 洛青枫看着这一幕,眼神略显复杂。 一顿早膳还未用完,便见蓝儿红着眼默默地进来了。 “蓝儿,紫儿呢?”纤尘停止了谈笑,语气一沉。 “紫儿姐姐,她。。。。。。”蓝儿捂着嘴,却压不住哭了出来! “高文高武!”纤尘的声音蓦地提高了,纪芙儿手中的筷子吓得掉落,洛青枫不由蹙眉。 听到传唤,高文背着已经昏迷苍白的紫儿进来,高武的手里是已经软掉的绿儿,最后面的青儿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盒子,眼中满是萧索。 没有人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纪芙儿甚至比紫儿更显苍白。食轩,陷入死寂。纤尘却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她没有看已经接近奄奄的紫儿,而是径直走到了青儿前面,看着那个长长的盒子,然后竟低低地笑了:“姨娘,这就是描花的工具?”她白皙纤细的小手一把破开了盒盖,众人不由吸了口气,密密麻麻一盒毒针,上面沾着斑斑血迹,有些已经暗红,但有些上面居然还在沿着针面下流,她拔出一把,“是这样用的嘛?”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一把针已经扎入了绿儿体内。 “啊!夫人。。。。。。”绿儿惨叫一声,居然生生痛昏了过去。 “啊!”纪芙儿脸色惨白地跌倒在地,显然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尘儿……”洛青枫大怒,拍案而起,上前作势要打,小小年纪,她怎可如此歹毒。 却早一步有一个白色身影冲进了食轩,将洛纤尘护进怀中。温暖的怀抱终于让淡淡的水气涌上了眼眶,再抬头时,怀里的小人已经满脸泪水,墨色的眼眸里是满满的哀伤。 “尘儿。。。。。。”洛青枫呆住了,自从纤尘懂事,他从未见她哭过。 “没事的!紫儿会没事的!尘儿,别难过!”慕容雪离抱着纤尘的手臂微微收紧,他无波无澜的眼眸中竟然也弥散起淡淡的哀愁,恍如一片雪花划过无波的冰湖,却深深融入。 “没事!我没事!”纤尘任泪水划过凝脂的面颊,仿佛没有看到洛青枫依然还高高举着的手,一双墨色的眼眸经过泪水的洗涮更加透亮,“爹爹,这事尘儿处理好吗?” “恩!”对着如此倔强明亮的眼眸,洛青枫心疼得无可附加。 “青儿姐姐,去把府里所有的管事,婢女,小厮都传到前堂。” “是。”青儿低眉出去。 纤尘深吸了口气,起身出了食轩,走去前堂。众人起身跟上,只有慕容雪离上前接过了高文手里那个纤细柔弱地身子。怀里的人憔悴宛如一朵被烤炙的百合,惨白地失去了生命的鲜活,眉宇间淡淡的书卷气和着温婉轻蹙,仿佛痛极,却无处可躲。慕容雪离的目光蓦然一顿,这眉目竟和雪薇三分相似,那个孩子。。。。。。这就是母子连心嘛!即使雪薇不在,一向冷清的她却如此维护这个像雪薇影子的婢女。。。。。。 第六章(五) 没有一会,府里的仆人便站满了堂下的场子。之中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有人不知,一时间,下面嘈杂一片。 “哼哼!”管家最先出现在了屋檐下,下面顿时安静。然后便见他们最小的小姐一脸寒霜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再后面,府里的主人鱼贯而出,最后,高文高武拖着昏迷不醒的绿儿扔到了众人面前。 “咦!”众人一惊。未待众人反应,一桶冷水就着地上的人用力泼下。“嗯。。。。咳咳咳。。。。。”绿儿咳嗽了几声,终于顺了气幽幽醒来,却已经很是狼狈。 “你们给我听着。”纤尘的声音传出好远,下面迅速安静了下来,“大婢女绿儿恃宠而骄,善妒阴毒,竟在府中动用私刑,将军府没有这样仗势欺人的贱婢,今天……” “小姐,绿儿错了。绿儿错了。您别逐我出府?”绿儿的脑子已经清醒,也忆起发生了什么,顾不得水迹赶忙爬上前去,抓住了洛纤尘的裙摆,苦苦哀求。 “出府?出去丢人现眼吗?”纤尘冷冷一哼,“高文,高武,拖出去杖责三十,送到后司,永不得入前院。”纤尘的话掷地有声,下面顿时一凝,然后再无声响。 “夫人!夫人!!!”绿儿满脸绝望,几乎呆掉,又赶忙转身扑到纪芙儿脚下。 “老爷,绿儿只是小小的惩罚了一个不听话的奴婢。用得着如此重罚吗?”没有了绿儿,纪芙儿宛如少了半边手臂,她惨白着脸求情。 “不听话的奴婢?!敢问夫人你到底让紫儿做什么了,紫儿这么不听话到宁愿受这针刑?”纤尘语气一凌,咄咄逼人,“尘儿无母,紫儿从小带我长大,岂是一般婢女?!无错而滥用私刑,擅妒而乱嚼舌根,如此歹毒之贱婢,夫人还要维护,难道说这些是夫人指示的?还是您对娘身前留下的婢女不满?又或者夫人不满的是我,杀鸡儆猴啊!” “我!”纪芙儿被逼得避无可避,无话可说。 “够了!把绿儿拖出去!此事到此为止!”洛青枫眉宇间已经是盛怒。 “那紫儿呢?”纤尘没有丝毫退步。 “尘儿,你太过了!”如此强势而咄咄逼人,这真得是他巧笑颜嘻的女儿嘛!他眉间一颤,语气却更加严厉,“不要以为我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爹爹,你的宠就是让我娘流留下的婢女受而来私刑却不了了之嘛?!”纤尘亦是狂怒。 “够了!”一个巴掌清脆地落在了纤尘脸上,纤尘竟被打倒在地! 所有的人惊呆了!将军,将军居然打了二小姐!平时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二小姐!“呵!呵!!呵呵!!”纤尘笑了,绝望得几乎泯灭,唯美得几乎飘化,一种哀伤从小小的身子不断散出,仿佛要吞噬天地。她慢慢爬起,一步步后退,突然转身,飞一样地跑了。。。。。。 “尘儿。。。。。。”洛青枫蓦然醒来,赶忙追去,只是眼前哪还有那个纤小撒娇的身影。。。。。。 第七章(一) 烟波湖上浩浩渺渺,早晨的水汽依然没有散去。轻轻淡淡地笼着湖中的翠色小阁,烟波小筑里,婢女们尽职尽责地打扫着每一处,一切显得宁静而安详。 九曲水廊上,慕容雪离走向烟波小筑,步履不慢,却没有丝毫躁动,好似在水墨间闲庭漫步,白玉般的面容掩在微微晨曦之中,泛着柔光,好似驾雾而来的神子。 水榭里的婢女不由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呆呆地痴望着走近的身影。 他却在第三个转角停住了脚步,微微思索,转了个身,步上了天宝山。 天宝山是皇城唯一的一座高山,贵气却处处透着一股巍峨。已是深冬,这里处处点缀着点点白雪,虽还有丝绿意,温度却比于山下更显寒冷。慕容雪离依然不紧不慢地往上走,眼中却不免浮起一丝焦虑。 仿如错觉,一丝低低的吟唱在山风中似有似无,和着冬日的肃杀,透着哀伤得空灵抚过耳侧。他静心闭目,细细聆听,随即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远远,便见断崖边上的巨大岩石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不断溢出的低低的吟唱伴在她身旁,早已被风吹散,却萦绕缠绵。褐石,白雪,她就如上面一块浑然天成的雪雕,已经地老天荒。他的心不由跟着一突,飞身上前,将小小的人儿揽入怀中,仿佛只有怀中的柔软才能驱散那种她随时会消失的不真实感。 “尘儿,紫儿没有事!她再过几个时辰就能醒了。”慕容雪离的一向清冷无波的语气里染上了心疼。 “舅舅,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她。”纤尘停下了吟唱,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不自觉地往雪离怀里缩了缩。 “不,是你救了她,是尘儿你救了她!”慕容雪离默默运功,努力烘暖怀里已经冰凉的孩子。 “我差点。。。害死她了。”纤尘轻轻抬头,看向霞色初起的天空,语气缓慢而忧伤的,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她不由闭上了眼睛,眼睑却轻轻颤抖,“纪芙儿看不惯的是我,是我!” “尘儿,这是命。。。。。。”慕容雪离叹息,语气无奈中带着丝悲凉。 “我一直努力习武努力学医,只希望可以护的住自己,庇佑得了身边的人,可是,紫儿还是伤了,还是伤了。。。。。。” “是因为像雪薇吗?所以尘儿如此在意吗?”他和她接触不长,但她的眼神清冷孤傲,并不是会如此在意别人生死的人。 “紫儿,伴了我六年了,一直伴着我,比。。。。。。”纤尘的语气依然缓慢,却连哀伤都在淡去,空洞得仿佛只有空洞,“爹爹的时间还长。” “尘儿,青枫在意的不是你惩戒了纪芙儿,而是你那时。。。。。。。真得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你不该有那样的手段。”慕容雪离叹了口气,那刻,她如此强势,不光是绿儿在颤抖,纪芙儿在颤抖,天地仿佛都要臣服在她脚下。 “舅舅也觉得是尘儿错了吗?”纤尘从他怀里抬起头,墨色的眼眸中空空如古井,没有,什么也没有。 “没有错,尘儿没有错。要是不开心,舅舅带你走。”慕容雪离的心被深深揪起,很痛很痛。他怎会不明白,拥有如此清澈孤傲眼眸的孩子,怎会心肠歹毒,怎会费心思去对付一个她完全不屑的人。她只是在乎得太少,因为太少,所以更加珍惜,一旦有人触碰,便全力以赴,也只有最在乎的人能伤害到她,让她体无完肤。 “走?” “是的。我们去江南,你母亲长成的地方,那里有最朦胧的烟雨,最诗意的落樱,最温婉的红颜,还有一个一直等着你回去的云渺山庄,那里有你的外公,外婆,舅舅还有很多很多盼你的人。”慕容雪离的声音很轻很轻,略带清冷却极具耐心,他为她打开了最唯美的江南画卷,诱惑她。 “外公?外婆?舅舅?”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还有另外的亲人,原来,除了这里她还有去处,还有地方能收留她。 “雪薇是云渺山庄的三小姐,家里唯一的女儿,爹一直盼望能再见到她,可惜。。。。。。”慕容雪离的神情里多出一丝寥落,“所以,他一直盼着能见你。” “那舅舅是外公派来接我的吗?” “是。但他说你要是在这里快乐,不愿离开也不要强求。”慕容雪离知道她有多少不舍,不然也不会如此悲伤。 “舅舅,我跟你走。”纤尘长长地叹息,她想离开了,她不愿再在这四角的高墙里受着争斗的日子。他,并不是她前世的父亲,可以无条件的无休止的宠她。或许是她要求的太多,但是不纯粹的,她宁可丢弃。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她还是牧歌,那个宁愿清醒的痛苦也不愿幸福的糊涂的牧歌,那个宁愿跳海也不愿完美支离破碎的牧歌,她以为她足够坚强,却都只是她以为。。。。。。 慕容雪离叹了口气,抱起纤尘一步步下山。她并不再是一个孩子,这具娇小的躯体里到底住着怎样的一个灵魂,有多少的秘密,又是受过多少的磨难,有多深的感情,才会在那样一个巴掌下,绝望得如此支离破碎,红粉高墙,真得不适合她,不适合慕容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