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轻轻许》 一 暖暖 华悦酒店 今夜的华悦酒店一如以往宾客盈门,悠扬的小夜曲打底,谈吐优雅的淑女、气宇轩昂的绅士间彬彬有礼巧笑嫣然的表演便成了一副富丽的插画,炫目而又失真。 露台上三三两两地坐着兴致缺缺的观众。 南宫云哲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今天若不是严家大哥海归,她断然不会主动现身这种八卦云集虚应费力的场合。 “行了,还真赖在我这儿不走啊?”沈莲推推身边心不在焉的侄女,点破她的无聊,“平时想你粘我都不肯,今天怎么这么孝顺,一个小时陪我解闷。稀奇啊,难得景皓肯放人!”两人从来形影不离,特别是这种宴会,如果景皓不在身边,哲哲哪肯陪人闲聊呆坐? “姨您这话说的!人家好久都没见到您了,真的很想你的!”南宫云哲软软地靠过去,虽是撒娇,却也是真话。小姨生性洒脱,酷爱游历,她成年之后,一年中和小姨见面的时间总是屈指可数。她总是很惦念小姨的声音和微笑。 沈莲握住云哲的手,这双修长的手曾经也是肉乎乎嫩生生,还是小奶娃的云哲总爱跟前跟后叫她“姐姐”。如今一转眼,这双手白皙细腻,丝毫看不出儿时调皮的痕迹,看来洛景皓将她照顾得很好。这样她也放心继续远游了。 “说到现在,怎么还没见到景皓啊?” 话音刚落,刚才还娇柔可爱的南宫小姐立即撅起嘴,不提还好,一想到他被一群莺莺燕燕众星捧月,心里就憋气。 “人家现在可忙了,和那些千金小姐们说正事儿呢!” “怎么?要吃人啊?”伸手刮了侄女一个鼻子。 “哼!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和他一般见识。”嘀嘀咕咕一阵,反而显出她多介意。 “逞强吧,你呀!”沈莲微微含笑,注视着她闹别扭的娇俏模样。 姐姐,这孩子那眉那眼都是像你的,柔得像水一样,性子却像姐夫那般飞扬。你走了这么多年,她也长大了,你们会愿意重逢吗? 美人眼微微一眯,“那我可要好好和你说说我下面的行程了。” “好!”南宫云哲仰头答应。 她知道是姨逗她呢,但她想多看看那张恬静的脸,她说话时像极了记忆中的母亲。不知怎地,一看见那笑,心就一紧,直想掉泪。 “云哲!”说曹操曹操到,洛景皓冷不丁凑近低语,知道女友不甘,右手已牢牢攥住她柔荑。这才开口问候:“莲姨!” 瞧他叫得亲的,连亲侄女儿都比不上,那热乎劲儿就是比她讨长辈们喜欢。“哟,这嘴啊还是那么甜!”姨一边夸着他,一边拿眼睛瞧过来。南宫云哲只当看不见,想抽回去的手却温顺了。 “那是因为每次见莲姨您都是那么美啊!”他俯身绅士地一吻手背,彬彬有礼又热情有佳。 两人你夸过来我夸过去的热闹当儿,她就晾在那儿纳闷,怎么就一声“姨”,从他嘴里出来就像抹了蜜似的甜,处处招人喜欢?扪心自问,她每次见了长辈嘴也不懒,怎么就不比他受欢迎? “少爷您忙完了啊,我和姨还有话没说完呢!”人虽说被他牵着走了,可是嘴上还要摆出心不甘的架势,谁叫他刚刚惹到她? “要是由着莲姨说下去,那我们今晚岂不是只能两两相望?”仅仅是相望的距离,对他来说也太远。 “哼!你要是和我望得烦了,还有那些名门小姐们可以两两相对呢!” 醋味浓烈! 洛景皓闻言猛地停步,大厅华丽的灯光反衬出他多么无辜。 某人心里偷笑,却故意别过头,“还想拜托姨多带几个树袋熊宝宝回来玩呢!” “树袋熊宝宝?真的想要?”他嘴角微微上扬,左边脸上的酒窝隐约可见,朝她眨巴眨巴眼睛。 天知道他又在动什么歪脑筋了!她不理他,“突然——又不想要了!”冲他做个鬼脸,转身要逃,却忘了右手还被他牢牢攥住不放,急急一扯,竟疼得龇牙咧嘴。 “云哲!”他紧张地将她环在胸前,仔细瞧她的手,又是轻揉又是放在唇边吹气,眉头皱紧,“还疼不疼?”语气瞬间温柔得像幼稚园阿姨,眼神闪过一丝自责。 “你那么用力拉着我干吗啊?我又不是会走丢了!”攥得她手背都红了一片。 “怎么不会丢?”他环紧她,“上次也不知是谁傻站在凯旋门那儿哭?”那次他差点以为失去她了,差点以为要再一次失去她。直到她红着眼睛揪住他衣领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话,那一刻,他才活过来,也是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一生,已不能够松开她的手。 “洛景皓!”她气结,甩开他,哪壶不开提哪壶,敢情南宫云哲这辈子最糗的事都被他瞧见了,还有事无事拿来笑她一回? “好好好,不说不说!以后都不说!”他一步跨过来圈住她,包住她的手,低低地责怪,“又贪漂亮,手脚冰凉的,披风呢?” “走得太急,好像落在姨那儿了!”一幅“不能怪我”的表情。 这一边的露台迎风,深秋的晚风比想象中的凉,洛景皓转身替她挡风,她也不禁向他温暖的怀里靠紧。说到底,都是为了和他的燕尾服相配,她才死撑着穿了件露肩礼服来扮公主的呀! “要不是你暖和,以为我就这么听话任你抱着啊!” 因为有他,心里总是暖的。 虽然有时会凶她,但是算起来还是被她凶的时候多;平时有事没事取笑她惹她生气,但是率先缴械投降的总是他。 因为有过一次走丢的经历,所以只要可能都不会让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再加上她的口无遮拦以及丢三落四的性子,平时也总是要他收拾残局。 可见这青梅竹马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也不是每次都故意刁难他,可是看他那张笑嘻嘻的脸就温柔不起来,这大概就是他们相爱的唯一方式吧! 二 斗嘴 “我们能不能去吃点东西啦?”刚到会场本来想饱餐一顿就和他开溜,毕竟这种接风洗尘的场合只要露个面,任务就算完成了。谁知没看见主家,转身却瞧他在美女堆中谈笑风声,气得都忘了祭五脏庙。“不是我不让你扮潇洒装浪漫,在你刚才和美女们隆重会晤的时刻我错过了美餐,现在实在是不想难为我自己。” “是么?我还以为自己秀色可餐呢!”他好可惜地叹了一声,看她乐不可支,“这个怎么样?” 慕丝蛋糕耶!南宫云哲踮起脚,在他唇瓣落下奖励的一吻。他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满足她的需要。 “等一下,你什么时候拿的蛋糕呀?”刚咬下一口,疑问就冒出来。 他抹过她唇边的蛋糕屑,极自然地吃下,一边微笑,“你猜?” 她当然不会去猜,从小到大,她都没猜中过。只瞧他一眼,冷不防将剩下的蛋糕塞进他微笑的口中,看他一张花脸还怎么装深沉扮先知。 两人嬉笑着分食了蛋糕,她肚子里的馋虫好像都被勾出来了,正要再替他去拿个他最喜欢的抹茶蛋糕,就听见一个唯恐天下不知的声音扬起来。 “我说,洛景皓,刚分开一会儿也要报备啊!” “呸,还君默呢!默个p!”她狠狠瞪了大踏步走来意气风发的男人一眼。 这回他没纠正,认真地憋住笑。 “得了,有个正经样,还不都是你的狐朋狗友,肯定是又来说我把你看得太紧什么狗屁话!”她嘟囔着,冷不防他在腮边落下一吻,剩下那半截抱怨不知丢哪儿去了。 其实准确地说这个外号大嘴巴的叫严君默的男人,是他们共同的狐朋狗友,青梅竹马的关系就是连坏朋友都一起交。 这个严君默,人不如其名不说,过了二十八仍然放浪形骸花名在外,四处过着他所标榜的“自由”日子。而他的所谓“自由”又总是和不务正业、吊儿郎当联系在一起。 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不至于惹她,反正他严家二少爷潇洒得又不是南宫家的银子,丢得也不是南宫家的脸面。 偏偏这家伙总喜欢挑她和景皓的刺,好像巴不得他们立即分手才好呢! 那股子拆散他们姻缘的热乎劲儿,再加上明里暗里和她叫真的情形,真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对景皓另有所图。 眼见云哲眉毛都快竖起来了,严君默倒是习以为常,只是吩咐身后侍应将她的披肩递给她,对洛景皓转述,“莲姨说她这样迟早要感冒。” 洛景皓接过披肩,细心替女友搭上,挡住所有冷风来袭。 暖和了的云哲正好一肚子火要朝始作俑者发,“赶紧去和你的——女朋友们——跳舞吧!不能白白担当了华尔兹王子的名号啊!”冷冷瞧他今天一脸喜色,不相信他是许久未见自家哥哥亲情迸发,恐怕猎艳是又有收获。 “光我一个人跳有什么意思?刚刚那些女孩子可是都缠着要我介绍景皓呀!”好容易本尊露脸,慕名而来的少女们哪有错过的道理? “严君默,岳遥上次还说你胃口不好,我看是白担心了。”云哲的火气还有一层是为恋上他的岳遥鸣不平。这个总是自命不凡,招蜂惹蝶的男人到底哪儿吸引聪明能干的岳遥了,她到现在也闹不明白。 “南宫云哲,你就用力扯我的红线吧,打小就给你扯断过多少次了。”严君默索性不与她争,朝景皓一点头,“景皓行情好,你身为女友有荣与焉。” “严君默,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再敢把女人往景皓身边拉,我就把你所有的女朋友排成队送到老爷子那儿去哭!”虽然是他严君默的爷爷,但是被宠上天的却是她南宫云哲。 “得,老爷子都搬出来了,我们打个商量,如果你以后老老实实叫我一声四哥,我就保证你在景皓身边连只蝴蝶影子都看不到。”其实他最清楚,除了云哲,就是招来蝴蝶公主,洛景皓照样视而不见。 “不用你保证,冒失讨厌的家伙!”南宫云哲眼睛瞪得圆又大。 “请你说,我是你们爱情的一个试炼。”严君默微微欠身,抬头也将凤眼瞪回她。 洛景皓面前开始上演十几年前的老戏码,这两个人还真是从小瞪到大。 南宫云哲刚要和他继续比眼大,却被洛景皓轻轻拥住,“云哲,我眼睛里看见的永远只有你。”柔声细语一时仿佛盖过大厅人声纷杂。 “看着我,只看着我一个人,就像我只看着你一样!”记忆中的影象与现实重合,她胸中一震,仰面看他,他也正望着她,深邃的眸子染满情深。 曾以为只是少年轻狂不懂情真为何,不想那双瞳仁里竟真的不再有任何人。 南宫云哲一时无言,这样的洛景皓,有时如孩童般耍赖,有时如猎人般精明,可是总会在不经意间让她懂,他是护她的,疼她的,宠她的,还是爱她的! 虽然他从不会正经八百说上一句“我爱你”。 “真是热烈啊!罗密欧与茱莉叶,梁山伯与祝英台,百年爱侣千年传奇……”严君默将视线移开,凉凉感慨。 “呸呸呸!”云哲急得跺脚,就别指望严君默这张臭嘴会有什么好词儿出来,明知道她最不爱听这个,却偏来做比方。爱就非要生离死别来个壮美惨烈不可?难道就不能安安稳稳地相濡以沫,与子偕老? “云哲!”洛景皓按住她,轻轻在额角一吻替她消气。他知道她不喜欢这样比方,他也不喜欢。 严君默见云哲真动气了,便一迭声陪不是,沉默了一会,岔开了话题。 “老爷子说,趁着大哥回来了,大家一起到家里聚聚。他说好一阵子没见你们了,心里惦记。” 不说不觉得,南宫云哲和洛景皓相视一笑,他们的确好久没有这么忙,那位爱玩的老爷子在家成天对着他严肃的儿子,大约闷好久了。 在南宫云哲干当米虫混日子的时候,总是很有空去陪老爷子聊天,和严君默吵架逗老爷子开心的。但是岳遥去美国进修的这一年,她被临时征用,洛景皓更成了她的临时导师,情话都忙得没空说,又哪来的美国时间陪老爷子疯? “明天我们过去,上午我还有些事情处理,云哲,中午我几点过去接你?” 她摇摇头,“我去给老爷子挑点礼物,让他开开心,然后自己过去就行了。” 三 谢谢 话刚说完,她不给严君默任何感慨的机会,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警告,“不许说我会迷路!” 她方向感太差,导航系统根本形同虚设,更离谱的是,再熟悉的路线,如果遇上堵车,她保准迷失自我。多亏洛景皓保驾多年,但她想学岳遥闹“独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虽然每次都以她电话求援告终。 有一次洛景皓实在脱不开身,就拜托严君默把迷路的羊儿带回家。大约是“救世主”的嘲笑太过让她印象深刻,总之在她心目中,严君默的形象经过那次已再无树立的可能。 严君默听着,仿佛看见那张躲在“他”身后啜泣的小脸,收了笑意,缓缓说道,“他快回来了。” 区区五个字,却如惊雷在三人间炸开。 “我不信他会回来做傻事,可是大哥见过他,而且一回来就要我告诉你小心。”虽然以他的立场,永远不能明白,那个人当年何以放出那些狠话,而今又要如何一一实现。“他……” “我去拿蛋糕!”她硬生生地插进来,语调异常欢快。 两人既不惊讶也不拦阻,默默望着她的身影离开他们的视线。 洛景皓的眼中怜惜满溢,那个“他”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那个随之而来的“她”更是她的心结。此刻,“她在害怕。” 她在害怕。 她害怕再见到那浸透仇恨的目光,像尖刀剐开胸口,心痛无医。 她更怕再见到另一双无神的眸,怕再见到那张娇艳的芙蓉面,怕听到昔日的柔美决绝地说出“还给我”。 木然地穿过热闹的大厅,一口气跑到中庭花园,无形的手攥出揪心的痛。 他们都没有提那个名字,可是心却同样因为刚才的消息而颤抖。 严君默没看见那个人如野兽般暴怒的样子,没看见那双孤寂惯了的眼睛如何盛满仇恨,所以他不会了解,他不会相信“他”会那么做。 可他们知道,那受伤的怒吼终有一天会变为现实,他会回来复仇,会如他所言要他们每个人都体会他所体会的痛,他们每个人都偿还欠他的债,他还说,他还说要让她和洛景皓变成罗密欧与茱莉叶、梁山伯与祝英台…… 虽然景皓总是很小心,在回忆里避过那两个名字。可是没有那两个名字的回忆,苍白又破碎支离。 无数个夜里,她谴责自己,她愿用自己的双眼换回她的,只要能够平息那个人的愤怒,只要能换回过往的时光。 可这世上从没有这么等价的交换。 她就更害怕,怕她和景皓的幸福,幸福得那样短…… 一双手轻阂在她眼睛上,黑暗中温暖悄悄来临。 “他说完了?” “说完了。” “他走了?” “今天严大哥是不会来了,所以我们也可以走了。” 又站了一会儿,她转身箍住他的腰,他任由她赖着不动。 “错过今天和美女共舞的机会,日后可就没了哦!”她突然抬起脸,冲他甜甜一笑。 “是吗?我倒是愿意让树袋熊宝宝多抱一会儿呢!”他笑着,只是笑容郑重其事。 她被这少见的郑重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他的取笑,瞧她现在这样子,是像只树袋熊宝宝! “哪儿有这么漂亮的树袋熊宝宝啊!”她佯装要打他。 “是啊!”他勾起她的下巴,一吻印上她的唇,继而又笑开了,把她圈在怀中牢牢的,一边重复她刚才的话,“哪儿有这么漂亮的树袋熊宝宝啊!” 她把头埋进他胸前,淡淡的绿茶味让她安心。 “谢谢你,景皓。”总有他在身后,给她温暖,让她坚定,让她明了她的心。 “怕不怕?” 该来的总是会来,但那不一定是最坏的结局。 她仰脸看他,看他满目怜惜与温柔,竟生出勇气来,“有你我不怕。” 坦率卸去倔强伪装,看着他的眼睛,说出南宫云哲的誓言——“我不会离开你!” 他抵着她额头,淡淡道,“我知道……” 她捉到他语气中的一丝犹豫,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洛景皓,你听好!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不管你怎么骂我怎么气我怎么烦我怎么恼我,我都不会离开你。来到你身边的路太长,我已经忘了怎么回去。不要以为只有你会说,我也是一样,我看见的只有你!”她脱口而出,说着说着,眼眶竟湿了。 他们绕了多少个弯,错过多少次,才找到彼此。这一路真的太长,太长…… 如果事情发展到让她面临再次伤痛的可能,纵然她不会离开,他也会选择离开她——洛景皓自嘲地一笑,多神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又察觉到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样。总是先他一步看穿他的退缩,然后用她的心截断他的后路。在他自以为正在做为她好的决定时,跳出来,宣布自己的真心,让他躲闪不及。他惟有爱怜地接住,无限地疼惜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爱他的真心,他也将真心交与。 “你欠他的,就是我欠他的。我们欠人家的,我们一起还。”她又拿出小时侯的霸道来,不许他说不。 她安静地看那双熟悉的眼睛认命地闭上,不一会儿左手就感觉到他唇形的变化,果然熟悉的笑声又回来了,“我听着,怎么这么不像南宫云哲说的话呢?” 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泪眼,只有逞强是强项的丫头,他又怎么丢得下呢? 吻在她眉心的瞬间,她听见他心脏的跳动,沉稳而令人心安。 “我是不是很笨?连情话都说不好!”难得一次剖白心意的机会,却因她的泪水让情话显得笨拙。 “云哲啊……”他在她耳边低喃回应她的誓言,也立下自己的,“我们永远不会成为那些狗屁传奇,我只是你的洛景皓,我只会爱你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这句话有好多好多人对她说过,曾经他是那么多人中的一个,现在他是她唯一要的一个! 她漫溢的幸福涌动在秋风里,满天的星子都为她祝福。她默默念着他的“我只是你的洛景皓,我只会爱你保护你!”—— “再说一遍!”她突然想到他好象从来没有这么深情款款地说过“我爱你”,现在要赶紧诓一个过来。 “什么?”他有些诧异。 “再说一遍,我爱你!”她捧起他的脸看住他深情的眸子,不相信她这次就得逞不了。 “啊?”他眨眨眼,“我听见了,这句话我们回家说就好了嘛!” 哎~~~ 怎么又被摆了一道? “不行啦,是你说,你说啦!”她的手开始蹂躏他的脸,就像他们还小的时候,就像他们五个人还玩在一起的时候…… 四 尤记 秋风萧瑟,秋菊傲立。无须别人为它挡风遮雨,华丽眩目的光彩肆意蔓延整个庭院,古朴的院落差一点都盛不下如此的堂皇。 想不到仅仅是菊花簇簇,竟然也美到如此不可收拾。 “今年菊花似乎开得格外好。”抿一口清茶,南宫云哲笑着对立于身边的妇人说道。 “比往年多了一些品种,加上今年得空照料他们。”妇人虽然语气淡淡,却显出培育者特有的骄傲。 深吸一口气,不太困难地说出他们的名字,“方婶,君毅和逸薇要回来了。”口吻亲昵得连她自己都吃惊。 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方婶这个消息,她知道她一定会高兴的,果然,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一点点蓄起笑意。 方婶从来没有喜欢过南宫云哲,就像她从来没有喜欢过封君毅和君逸薇以外的任何人一样。她没有多余的喜爱给其他的人,所以自然也就没有多余的恨。 她从来不拒绝云哲的到来,只是从来不会给她一个正视的眼神。 可是每次在方婶面前的南宫云哲总是最自在的,甚至在景皓面前需要的小小伪装都可以丢掉,因为方婶根本不会在意,也根本不需要刻意去讨好,也许她根本当其他人不存在。 所以,云哲也可以当她不存在,在累了的时候,犹豫的时候独自回来这里,静静凭吊已经蒙尘的过去。 “不知道少爷是不是瘦了,小姐是不是高了?”方婶喃喃道,轻轻笑着。 这样也好,只选择自己愿意记忆的一部分继续生活,这样也很幸福。 “小时候他们玩球,小姐总是着急,却又不敢说。晚上总是偷偷哭,问我能不能换掉裙子和他们一起玩?”回忆时的口吻总是格外温情。 “你说明天会下雨,结果第二天就下雨了。”那时候,方婶就是天气预报,准得好像是操纵天空的神。“于是我们没有玩球,围着逸薇扮家家。她总是能把每条裙子穿得最漂亮。” 君逸薇是天生的公主,她又对公主宝座没什么想法,这样一来他们的游戏里就永远有四个在草地上吆喝着打来打去的王子和一个高高在阳台百无聊赖等待胜利者的公主。 小时候以为只要这样,游戏就永远不会结束,现在才觉得内疚。因为她的任性,公主要等到红颜老去。 “小姐是最漂亮的女孩子,就连南宫家的那位小姐也比不上。”方婶笃定的口吻,让她不禁苦笑,方婶还是不记得她就是“南宫家的那位小姐”。 “可是,小姐总是很羡慕南宫小姐。羡慕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羡慕她可以穿着短裤翻围墙,羡慕她可以为少爷打架,羡慕她弹琴从来不看谱……” 仍然是她听过的这些话,从方婶肯和她说话开始她就反复地听着这些,听着她们五个人都几乎遗忘的过去,从不厌烦。 她也是在这里第一次知道,原来逸薇一直都羡慕她,就像她一直羡慕着逸薇一样。 人就是如此奇怪,总是对别人拥有的产生奢望。 小时候,爸爸总爱说他有三个孩子,她,君毅和逸薇。 爸爸总是很高兴地把她和逸薇抱在怀里,乐呵呵地看君毅和小狗玩投掷。等君毅实在跑不动了,她就给爸爸讲从德叔他们那里听来的笑话,而逸薇就一直在一旁微笑着。 封伯伯去世之后,君毅和逸薇也真正和她成了一家人。她比逸薇大一天,却偏要做大,缠着逸薇叫她“姐姐”,得逞之后却又不肯认封君毅这个哥哥。 那时候,洛景皓和严君默这对死党还只是偶尔在大人们的宴会上露面的玩伴,一个沉默寡言,另一个则嬉皮笑脸。 直到八岁的时候,逸薇出麻疹,她和君毅被送到南宫家的别馆,也就是现在这栋别墅。因为和洛家靠得很近,所以院子里常常充斥着四个小孩子的喧闹。 逸薇病愈来别馆的那天,他们正在比赛爬树。 艳阳高照,输了剑道的她一时脑热忘了自己恐高,接了严君默的战书,毫无形象地扒在树干中间不上不下。 逸薇在树下仰头焦急呼唤她的名字,她清楚地听见严君默的惊叹,这个滑头的坏小子生来就具备对美女的鉴赏力,更何况看见的是不染纤尘的逸薇。 所以当他第一个滑下树去套近乎时,她也着急地想一跃而下,手却被一把拉住,被另一只微冷而有力的手一把拉住,拉得她吃痛。 在君毅搂住逸薇看君默的滑稽表演时,惯常沉默的洛景皓却牢牢拉住她的手,静静看向她的眼睛说:“小心!” 从小逸薇就是最棒的,人长得漂亮不说,性格又温柔体贴,不像她尽是任性的要求。所有人都愿意听逸薇说话,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替逸薇着想,包括她一心依赖着的君毅。 而她南宫云哲,只是逸薇的陪衬。 却不料那一刻,一声小心,让她尝到了被保护的甜蜜,也轻而易举地缩短了她和洛景皓的距离。 再后来的日子里,她开始揭穿洛景皓的少言寡语,洛景皓也开始瓦解她的霸道任性。 只是那时他们谁都不知道,追随他们身后的不仅有君毅迟到的温柔,还藏着逸薇难解的情深。 谁都不知道的开始中孕育了谁都不知道的结局。“小姐要是回来要喝百合甜汤,少爷要吃紫云糕,我得快去准备。”方婶似乎一下子想起来了,“云小姐,你带的紫云糕够吗?” 她轻轻笑了,终于被方婶等到这一天了。 “够君毅解馋的。”现在方婶看她,是位专门送紫云糕的云小姐,虽然有点可笑,但是这样也好。看着她转身要去忙,赶紧加了一句,“百合甜汤不要太浓,逸薇喝不惯。” 才说一半就停下了,方婶当然记得他们的口味,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忘记他们一个爱吃紫云糕,一个喝百合甜汤怕太浓呢? 封君毅、君逸薇,你们也断然忘不了自小熟悉的味道吧! 五 如果 电话是莫秘书打来的。 “总裁还在开会,让我转告您,中午就不去了。” 她愣了几秒,“那好,让他别忙得忘了吃中饭。” 收了线,正好卡在红灯,还有56秒。 将下巴搁在方向盘上,思忖什么事情能让景皓忙成这样。以往再有什么棘手的状况,他也不肯轻易漏掉和她一起的约会,而是让手下两位精明干将全权代理。 更何况今天中午是严家的家宴。 除了庆祝严圣诔出色完成在美国的工作,满载而归,今天这顿饭也意味着老爷子就要在三大家族面前,将环新的生杀大权交接。 陡然一惊,莫非君毅已经开始向景皓宣战了? 不会的,这么突然怎么会? 脑子里蹦出另一个声音,南宫云哲,你傻了啊,杀他个措手不及有什么好奇怪?难不成还要封君毅跑到你们面前敲锣打鼓,广而告之——我要开始报仇了? “嘟嘟”突然有人在后面猛按喇叭,她这才发现信号灯已经变绿了。 发动车子上路,不知怎么人有点恍惚。 拼命想,要是真是封君毅怎么办?这么糊里糊涂就和君毅对上了,这可怎么办?又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是景皓上午偷懒,把事情积下了…… 胡思乱想间,电话再度响起。 “云哲。”他沉稳的声音出现在那头。 “景皓。”一听是他的声音,稍稍心安了几分,赶紧把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云哲?”沉稳立刻不见,关心扑面而来。有时他比她更了解她,哪怕是情绪上一点细微的变化,他都能比她先察觉,也更懂得如何抚慰。 “会这么快就散了?”虽然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技巧还不够好,但是怎么也没法在电话里和他开口说出自己的妄自揣测。 “嗯,”他沉吟了一下,“今天只是临时的董事会,林老头子航班晚点,硬是迟了两个小时,要我们等他。主角现在都没来,我饿得慌,也馋得很,也不知道严家中午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严伯伯还能忘了你不成,恐怕鳟鱼早就上桌了,你中午却没这个口福。”听见他的玩笑,她自觉刚刚的猜测多余,可是,“林董事怎么突然要召开董事会的?” “大约是周游世界的闲暇突然想起自己的荷包来了吧!” “那就让他多数几遍,最好叫他九个老婆一起来帮忙数清楚。”林董事家一个老婆八个妾热闹的明争暗斗也算是余兴节目。 “我已经叫晋宁去安排了。”他在那头低低地笑起来,“你路上开车要小心,别走错路,知道吗?” “知——道——了——洛景皓先生,中午要记得吃饭哦,晚上见。” “云哲,”他叫住她,“别担心,没事的。” 嗯,没事的。 还是没瞒过去,她不经意的慌张。 在他面前,她想什么他似乎都知道,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也许她就从没想过要瞒着他。因为爱他,所以才有全心全意的信任,死心塌地的坦白。 “洛景皓,你说没事,我就不担心。” 她柔和的话语抚平他拧起的眉,其实,他何尝不知她的担心? 时间或许能够平息愤怒,却一直积累自责和伤心。 从前他不曾知道他的自私,因为他是一个人,所以珍视身边的朋友,比如君默,比如君毅、逸薇,再比如云哲…… 他把他们当作上天赐予的礼物,他看他们欢笑追逐嬉闹,然后心口就会泛出一丝酸甜。尔后,这丝酸甜渐渐浓稠,化为一缕缕一阵阵,直至泛滥。他越来越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越来越多的喜怒哀乐和他们系一起。 在一起的时候,云哲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他郁郁的表情,于是费劲心思逗他笑。她给他说各种笑话,做各种滑稽的动作,甚至接受君默的馊主意学青蛙跳。她满头大汗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告诉他,她是真的想让他开心的。 他很高兴,很开心,只是当时并不知道心里的那股莫名叫什么,也不懂得如何扯开嘴角做出个叫做“笑”的表情来回应。 没有人教过他这个,那个曾经教给他快乐的人已经去了,他的快乐和笑容也随着去了。 于是他看见失望的她,沮丧地走到另一个拥有温润笑颜的男孩子身边,男孩子用笑容抚慰她,他紧张地看她娇小的背影。 与此同时出现在视野中的另一张笑脸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试着模仿,薄唇轻抿,嘴角上扬,他笨拙地模仿着,并为自己的笨拙懊恼。 没有给他准备的时间,云哲突然回头了,带着灿烂夺目的笑容望定他,望定正在学“笑”的他。 他几乎要落荒而逃,可她的笑容却揪住不放。 她雀跃地跳着朝他欢呼,宣布洛景皓会笑了。 君默也被他的尝试吓住,悻悻反驳说他是苦笑。 她照样有理,硬是缠着君默辩论,苦笑也是笑。 在封君毅宠溺的目光中,在君逸薇羡慕的目光中,在他失神的目光中,南宫云哲和严君默争论着,争论到夕阳西下,争论到方婶唤他们回家。 夕阳目送下,他开始笑了,他以为一辈子一直能够这样下去,不会孤独,不再寂寞。 回家的时候,君默突然问他,你喜不喜欢南宫云哲? 他答不上来,他知道那个大大咧咧的丫头心里住着人,他却没办法说不。 见他犹豫,年仅十一岁的严君默以过来人的口吻教导他,喜欢就去追吧! 他常常想,如果云哲当时没有回头,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君默当时没有那样说,现在会不会不一样? 得出的结论是,一样不一样都骗不了自己,他喜欢上南宫云哲了,为了她,他笑了。 他没有发现基于这样的理由,因此在君毅质疑真相时没有解释一句,在君毅心灰意冷时没有挽留一句。他甚至婉转地劝他们离开是非,甚至殷勤地帮他们联络重生之地。他将他的自私埋藏在朋友这个身份之后,他自以为是那场混乱中唯一清醒的人,他正大光明地期望他们从此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当孤绝的身影愤然离去,震惊失落后蹿起的竟是欣喜——从此他可以独自守着那双明亮的眼睛,不让它们黯淡。 欣喜过后,他看清自私的自己,面目狰狞。 后来,他对她很好,加倍得好,因为他觉得自己很卑鄙,卑鄙地窃取了别人的幸福。 他懊恼地问自己,在补偿吗?那又是在补偿谁? 她在高烧时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好到让她不安? 他又一次无言以对,笨拙一如当年不解笑意的少年。 她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却继续说,我喜欢你的笑,暖暖的,不扎人。 这才惊觉,他在笑。 他摸上自己唇角,微微上扬,她说她喜欢,他的笑。 她喜欢啊,那他就不怕继续爱她,哪怕君毅说要让他们变成罗密欧与茱莉叶、梁山伯与祝英台…… 她喜欢啊,所以即使怀着对他人的愧疚,他的眼里也只有南宫云哲而已。 六 登对 到了严家大宅,已近中午。 车还没停稳,就见管家大叔匆匆赶到,云哲还未及解释迟到原因,田管家已拭汗连连,“小姐来了就好,赶紧去劝劝老太爷,正火着呢!” 连老成持重的田管家都束手无策,看来麻烦不小,该不会是严君默先生又触了什么霉头,需要她这个灭火器出场吧! 一路小跑穿过花园,迎头撞见的竟然就是“事主儿”严君默,对着手机眉头拧巴。 “严君默,你又闯什么祸了啊?”她迎上前去,先给当事人一个申辩的机会,也好想想安抚对策。 他转脸看她,“咦”了一声,合上手机,焦急变为惊讶,“怎么你一个人来的?景皓呢?” “这话问得奇怪,我一个人怎么就不能来了?”她扬扬眉毛,想起他曾经的教诲,口气不善,“问你呢!别岔开话题!” “这回你可问错人了,闯祸的不是我,是大哥!”他很介意地纠正。 严家大哥严圣诔——居然也会闯祸? 任何意义上来说,严圣诔都是出类拔萃的。 和严君默的吊儿郎当相比,严圣诔个性沉稳,不苟言笑,俨然严家正统的传人。之前在美国的运筹帷幄,已然昭示他将带领环新向顶点冲刺的实力和决心。 更重要的是,三大家族的二代继承人中,只有他,是专心致力于家族事业。不象她和景皓,上进工作只是因为厌倦米虫生活的无聊而已。 从小到大都站在顶峰,严谨克守祖训家规,无一点逾越之心的严圣诔也会有闯祸的一天? 太阳是不是得打晚上出来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事关严圣诔,她可以想见老爷子是多么地怒气蓬勃,平日的好孩子稍有风吹草动,无疑是对长辈们心理承受能力的最大挑战,他们准保痛心疾首哀叹家门不幸。其实真正不幸的是严圣诔,人生哪有不出错的时候? “大约青春期躁动。”若无其事地开着自家大哥的玩笑,一来大哥的确没做什么离经叛道的坏事,二来看对面女孩扮怒目金刚也挺有意思。 “不说拉倒!”她一跺脚要走。 他忍住笑,这丫头还和小时侯一个样,一说不过就要逃。 拦住她,继续解说,“简单地说,就是和老爷子吵吵小架,无伤大雅。” 她哼了一声,摆明不信,他一摊手,“详细情形,由田叔为你全程转播。” “二、二少爷,”好容易跟上的田管家气还没喘匀,诲人不倦的精神却不灭,“那还是小架啊?” 似乎为了验证田管家描述的吵架阵仗所言非虚,别墅里立时传来阵阵“雷鸣”。 果然非同小可!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看来老爷子身体不错!” 踏进客厅,便瞧见佣人们一脸被暴风尾扫到的骇然,严伯伯和伯母在一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讲话不是不讲话也不是。众人见南宫云哲进门,才悄悄舒了口气,青白脸色得以缓了缓。 老爷子背对着云哲,挺着背脊,声如洪钟数落自己最钟爱的孙子,一口一口负心郎。 明明上八十的人了,教训起人来一如当年气势非凡,摆事实讲道理苦口婆心,连说三个小时都不带打顿的。 若换作严君默早已逃之夭夭,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可暴风眼中的严圣诔不为所动,仅是双目低垂,在沉默中显孝道,静候老爷子平息。 见此情形,云哲暗暗摇头,医生和她都说了好多遍,生气血压高,可老爷子偏偏还是那个火爆脾气,看不过眼的事就一定要痛痛快快说出来。大家顾及他的身体,平日都谨小慎微,怎么这次换严圣诔成了导火索? 她想了想,大着胆子走到老爷子身边,严圣诔恰好抬眼,那双眼里的情绪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截断指责,笑问:“爷爷,要不要先喝口茶?” 他曾经是云哲的救兵,现在云哲是他的克星。 老爷子气得连午饭都不肯吃,她拿自己做的酥饼哄他,又说自己迷路的糗事逗他,最后拿出替他收集来的礼物——十二生肖的水晶镇纸。老小孩似的老爷子终于肯粘着枕头睡个午觉了。 等她下楼,见严家老小都正襟危坐,在餐桌上反省,连严君默也在一边安静地喝着龙井。 听见动静,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屏息凝神,等待宣判。 她被看不过,只好扮个鬼脸,“我饿了。请问,可以先开饭吗?” 中午果然有鳟鱼,她替景皓可惜,也替他庆幸,谁能在诡异的沉默中大块朵颐呢? 只有严圣诔毫无异样,一丝不苟地吃饭喝汤。 她停下筷子,看着严圣诔身边的空位,之前总有个柔美的女孩子坐在那里朝她微笑。 而她也总是会问,“圣诔哥,到底什么时候我改安雪姐叫大嫂啊?” 两个人相恋也已经五年,李安雪文静内秀,聪颖过人,大二的年纪,就已经是c大的政法系教授了。温柔体贴的性格,搭配严圣诔过分的理智冷静正合适。 和他们两人碰面次数不多,但是他们彼此间的默契她还是一眼即知。 而且,李安雪也很投老爷子的缘,她和景皓没空的时候,都是她在照顾老爷子,严家长孙媳妇的身份早已众人皆知。 本来以为这次严圣诔回国之日,就是宣布两人婚期之时,她昨天才和景皓现身华悦,以防错过求婚时刻。不想两人同时回避,老爷子从那时就开始怀疑,直到今天从严圣诔口中亲耳听见:“我们分手了。”,老爷子理所当然勃然大怒。 “你觉得圣诔哥有为了别的女人变心的可能吗?”她和严君默沿着花园人工湖打转,却仍想不出个所以然。 “为什么不说是李安雪有变心的可能?”严君默蹲下身子,注视水面光影闪烁不定。 她像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且不说严圣诔的条件鲜有与之匹敌者,单单是她所见,李安雪对他用情也非不深,怎么可能严圣诔离开这短短数月就心有所动? “那你觉得哥是那种沾花惹草的男人?”他掀个水花,水镜易碎,看不清倒影看不清表情。 她答不上来。只是出现这种情况,任谁都要直觉责怪那个在外归来的人,哪怕谁也不认为严圣诔是那种感情不坚定的人。 “有时候不需要出现任何人,感情就会变淡,没有以前那么爱,又找不到原因,所以就暂时分开一下。”这么无奈的说辞,他常常用得到。 “你觉得圣诔哥说的‘分手’是暂时分开?”一定有原因的,感情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那你得去问他。别像冤枉我似的,冤枉哥。”他似笑非笑看着她。 “那是因为你有那么多不良前科!”她立即驳回。 “南宫云哲,你怎么每次见到我都跟刺猬似的,老是把刺都竖着啊?” 的确。 他总是找她茬子,她也处处争锋相对,大人们都说他们是打小的冤家。五个人玩在一起,也往往因为他们意见不一,闹得不欢而散。 想想这么多年,一直如此,也就安然处之。要是某一天他不和她唱反调,倒反而不自在了。 他站起身,看她摆摆手说没办法,接着大踏步向后园走去。 他知道的,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 因为她总是站在他最重要的人身边,分走他们对他的目光和关爱。她又那么得不安静,惹人注意惹人关心。甚至一不小心,他也被那双明亮的眼睛和跳跃的身影牵动。 可她却不知道,她只是要去找他那个固执到近乎笨拙,情深到几乎可怜的哥哥聊聊。 真相,也许会让她吃不消吧。 他直对阳光,眼睛反而睁得更大,他不介意当她迷路时再次接她回家,只是她的电话他再也打不通了。 七 看客 严圣诔只比云哲年长三岁,但在他面前,她连开玩笑都会收敛。 景皓说过,严圣诔就像座雪山,站在山脚下便叫人望而生畏,更不敢轻探云雾缭绕的顶峰。 和景皓刻意的少言寡语不同,他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小时候只有剑道课和严圣诔一起,记忆里最深刻的就是每次对决,她不是被轻松攻得无路可退,就是先耐不住大喝着冲出去,然后被一击倒地。课后他总是很抱歉地请客吃巧克力,可惜每次她都吃得很马虎,迫不及待结束和他的独处。 但他每每会在君默“欺负”她的时候仗义执言,为她撑腰,让她不免领受他的好。 和他恪守自持的大人样相比,他们五个都太放肆,小时候不觉得,大了便有些惭愧,于是总是自觉不自觉隔着距离。 她倚着门框,深深注视不远处单手持剑,凝神屏息的严圣诔,也许正因为隔着这样的距离——南宫云哲苦笑,她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处处出类拔萃的男子。 “我们多久没有比试过了?”竹剑向下一划,他转身问道。 “应该问,我有多久没有拿起剑了?”她粲然一笑。 他了解,她从来就不是为了道而学剑。 剑道是锻炼人的耐性,集中力和果断力,同时也是培养礼仪的一种运动——一刀流的师傅字斟句酌告诫她。她却甩头回应:“我的目的就是砍人!” 他微微惊讶,注视着眼前绒绒短发的小女孩,那不羁的神色像一根芒刺,扎在他心头。 挂了彩的君默告诉他,学校里十二门神如何设计封家兄妹,她又如何护在另一个娇柔的女孩子面前,又如何在男孩子的无聊把戏中赌上自己的骄傲。 第一次,他没有驳斥弟弟武力解决问题的论调。 第一次, 在对战中,他不手下留情,为的是等她打退堂鼓。 他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那般疼爱,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可每一次击倒都更加激起她的斗志,不服输的眼神让他几乎退却。 她比他有天赋,她比他更顽固,她手中的剑是为了朋友而挥,若换作他,他可做得到? 他在她啜泣的背影中看见了想要成为的自己。 当她在道场以凌厉的步法、敏捷的身手、锐不可挡的气势横扫十二门神,他心底的热血似乎也要沸腾。 只是后来她再也不拿起竹剑,与他对阵的便只有拿起剑来心无旁骛的洛景皓。 她永远在一旁安静看着,看那把为了朋友而举起的剑被洛景皓握着。 此刻的她,还是当年那个为朋友打抱不平的女孩子。 “我来这里是想请教一下。”她顿了顿,“你对婚前恐惧症有什么看法?” 他无声地笑了,“不是因为害怕。” 只是他爱的那个女子说,“原来如此”,然后就走开了。从前的日子便再也回不来了。 爱情产生于瞬间,他却没想到,消失也在转瞬之间。 “那是因为什么呢?”她眨了眨眼,仿佛好学的孩子。 “因为她要走,所以我不留她。”他当真不曾挽留,而且替她从容善后。 “那她为什么要走?”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不知道。”他逼过那道灼灼的目光,答得尽量自然。 “换句话说,”她侧首做恍然大悟状,长发流泻,幽香漫溢,“你被甩了!” 趁他表情僵硬,她迎上前追问,“那你为什么不留她?” 神情挣扎了一下,叹气,“我不知道……”他何尝不是这么问自己?他真的不知道,他只是尊重她的选择,不想强迫她解释,不想强迫她留下。至于为什么不阻拦,或许对她没有想象中那么爱。 “岳遥说得对,爱情中最多的是‘为什么’和‘不知道’。” 现在的她甘做看客,不对别人的感情指手画脚,只是偶尔推波助澜。 她极认真地提议,“不如我们比试一场……” 一刻钟后,严君默耐性磨光,直奔道场,赫然看见哥哥一人,躺在地板上。 “那丫头来过了?” “恩。” “你和她说了?” “没。” “那她就这么走了?” “是。” “决定见面了?” “对。” “一定问清楚?” “问。” 严君默起先站着,后来蹲着,最后干脆也躺着,对兄长在情事上的惜字如金大摇其头。 “哥,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躺着说话了?” 他侧过头看向那张肖似的面孔,严圣诔也转脸向他,平日冷凝悉数化为温柔。 严君默记得这样的温柔,他们上一次一同躺在山丘草丛的时候,他哥哥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的时候,不擅柔软的脸庞下藏着恋爱的悸动和幸福。 谁会想到,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对爱情的自信几乎为零? 连老爷子都责怪他的不解风情无药可救,更不用说,其他的臆测直接将他摆在狠心郎的位置。 “谢谢你,君默。”他总是无条件地支持着这个外强中干的兄长。 “别谢,你是我哥哥,没得挑。” 两人举臂击掌,相视而笑。 “我没有云哲那么勇敢。”他看向不远处两把竹剑,似乎又看见刚刚一幕: 她轻轻滑过他身侧,回转直指他的咽喉,泰然笑着。他愕然无语,却被劈手夺了手中竹剑,“你输了,你们见个面。” 这是她第二次从他那里夺下竹剑,第一次是她小时侯在他剑下连输六场,气得好似发了疯。 她躬身行礼,双眸若星,“你若不爱她了,那便不用见。” 他说不出那个“不”字,也拦不下她风风火火的身形。 他从来就没有眼前这个女孩子那么勇敢。 他没有向讨厌的家伙挥拳头的勇气,也没有了解爱情真相的勇气。 他是懦弱的,他们知道却从不戳穿。 “可别被她的天真传染了。”感情有时没有解释,她却从不相信。 “其实云哲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子。” “她的温柔恐怕只有洛景皓能消受。” 兄弟俩同时把手枕在脑后,他们有旁人所不知的默契。 “爷爷起了吗?” “托那丫头的福,正摆弄她送的那些小玩意儿呢!” “她送的,爷爷都喜欢。其实只要她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如果要说老爷子缺什么,大概就是缺人陪吧。” 他们都不若女孩子贴心,专长就只有一个劲地添乱。 “我晚上就不回来吃饭了,让云哲和景皓多陪陪爷爷。” “还有,”严君默叫住欲起身的兄长,“他们已经知道他要回来了,云哲有没有问起?” 原来云哲知道了呀! 她却没有问,大约一心只想着怎么化解爷爷的怒火以及如何挽回他和安雪之间的关系,所以她最关心最在意的事情都没有开口。 封君毅,面对这样的南宫云哲,你会想起谁? 八 幸福 “我的南宫大小姐,我正琢磨着要不然干脆把华宇贱价卖给洛氏算了。”温润的声音让人心安,连抱怨都让人受用。 南宫云哲自动过滤她的抗议,调皮地耍赖,“好岳遥,当然知道你辛苦,我也是偶尔偷个懒。做了快一年,总要有个假嘛!” 和洛氏、环新不同,虽然华宇是南宫予青一手创立,但并没有采取家族企业经营方式,甚至还一度放掉手上的股份。到南宫云哲这儿,只是挂了个总裁头衔,实际上公司多数事务由大股东岳海洋的女儿岳遥决断。 南宫予青也从来不拿华宇继承人的身份要求女儿,总是随她高兴,也总说,华宇是他的兴趣,而不是她的包袱。可巧云哲天生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憋不住的脾气哪能提防得了商场上的明枪暗箭,更别说让华宇更上层楼了。 “哎,还以为这一年洛景皓把你调教得差不多了,怎么你还是非逃不可的架势?”岳遥本以为这次回来能得自由身,现在却只有叹气的份。 她就是认定云哲有经商的天份,其实和她的精明能干相比,云哲觉得自己充其量是直觉精准些罢了。商人的心性却半分也没从爸爸那里遗传来。 “不好玩啊!我拿公司盈利做慈善,董事们就巴不得吃了我。” “你那是从他们口袋里抢钱,他们能乐意?” “我做的投资计划,他们也都拦着。” “你联合中小企业要把华宇变成慈善机构,他们当然怕被拖垮。” “我还……” 如此这般,她一条条列举要翘班的理由,岳遥就一条条耐心驳回。 “所以啊,你看,我做总裁多不合适!” 绕了一圈,岳遥乖乖被绕进去了。 “好好好,你厉害,闹了半天倒都是你的道理了!”后知后觉的岳遥也拿她没办法,“你好好歇着吧,我就是劳碌命啊!” 算是变相地同意她翘班了。 “你也要早点下班哦,保重身体,早点睡,皮肤好,一直都美美的,把没眼光的家伙气死!” “南宫小姐,请问你觉得谁最该为我的皮肤和睡眠负责任?”岳遥听着她哄小朋友的口气,觉得好笑。 罪魁祸首愣了一秒,立即附上甜笑,“我周三就去报到,再让我休息两天好不好?” 可以想象她在电话那头软语的娇美模样,岳遥微笑提醒,“还有,你现在正在用没眼光的家伙的手机给我打电话。” 那头果然“呀”起来,她赶紧拦住,“别着急挂。白秘书找到了。” 云哲只好别扭地维持通话状态。从道场出来,着急打听李安雪消息时,发现她的手机没电了。她当然不记得公司电话号码,想找景皓,又怕他还在忙,这时恰好转到客厅,看见无所事事的严君默,于是翻到电话簿上岳遥的名字打过去,请她的超级秘书帮忙。 “你的这位白允修秘书,果然名不虚传,无所不能啊!”她由衷赞叹,据老爷子说,李安雪藏得连他都找不到,白秘书居然短短十分钟就有消息了。这样好用的秘书,只听岳遥差遣,她就更觉得羡慕了。要是当初他没有跟去美国,那么她这一年就不至于演变成一场灾难了。 她听见岳遥含笑转述她的赞美,也不知白允修答了什么,岳遥的笑声听着更舒心了。这样就好,即使离开了严君默,岳遥还是过得很好。 本以为在理智的岳遥面前,严君默的那些花招是没有用武之地的。 岳遥和严圣诔显然更合适,当初她也是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介绍他们认识的,却不料被严君默捷足先登。 雨夜送花,楼下苦等——这些稀松平常的追求方式,都不像是严君默的作风,偏偏他就做了。而独立自持的岳遥偏偏芳心就许了。 足以见得爱情可以打倒一切理性与矜持。 可是爱情只赢了男女这场战役中的一场而已。 于是她高兴地握着严君默的手机,等岳遥告诉她李安雪的消息。 岳遥轻轻“咦”了一声才道:“云哲,我记得李小姐不是一直在c大做讲师的吗?几时被fly请去做法律顾问了?” “fly?不会吧!”也怪不得老爷子找不到她,越是近在眼前,就越容易视而不见。 fly是时尚界庄氏姐妹创立的品牌,风格以多变大胆著称,一直深受时尚人士,权贵名流追捧。而令云哲惊讶的是,众所周知,fly和环新旗下的ann是长期的合作伙伴,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一直安于教书,醉心古典文学的李安雪怎么会主动投身fly招惹是非? “是现任总经理叶少琮聘请她的。李小姐不是准备结婚了吗?” 为了避免和严君默的见面,昨天的酒宴岳遥并没有参加,所以自然不知道宴会上男女主角玩失踪的事情。 “恩,大概最近有点闹别扭吧。”她搪塞着。 “连家都搬了,他们这是怎么了?”拿着白允修整理出的资料,岳遥越看越不信。 彼时就听说过这对模范情侣,去拜访严家长辈时也见过,虽然只是一顿饭的工夫,却深刻记得严圣诔替李安雪拭汗的镜头。 云哲只好直说,“不仅搬了家,还换了邮箱和电话。圣诔哥说他们分手了,我看不像,话都没说清楚。所以我想让他们再见面好好聊聊。” “你呀,总不能指望别人都如你一般幸福……”神仙眷侣有时幸福得让人眼痛心痛。 “你不知道,今天老爷子发了多大的火。老爷子是很喜欢安雪姐的,要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手,老爷子非把圣诔哥骂蹋两层皮不可,就像……”云哲突然收了口,今天这是怎么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一声叹息几不可闻,岳遥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像她和君默分手时,老爷子差点把严君默手打折了。她还记得当时连忙赶到严家府邸,向老爷子解释,老爷子拉住她连声说他孙子没福气的情形。 岳遥默不作声,也许这位李小姐也是和她一样,主动提出分手,却被她们爱着的男人们扛下来。严家的男人,该说他们什么好呢? “遥,对不起。”云哲慢声道歉。她不该提的,她明知道岳遥还是爱着严君默,却再也不愿重来。 “会过去的,其实,是我不好。”他那样屈膝求她,那样苦苦留她,她却只顾及自己伤得那样深,不肯信他爱她那样深。 听着似乎要哽住,耳边忽然换上冰冷的男声,“南宫小姐,如果你想见李小姐,明天早上十点来公司,fly会来协谈合作事宜。” 接着,是忙音。 那张扑克脸大约杀了她的心都有了吧,云哲浅浅地笑,回身将手机交还给一直杵在她身后的“没眼光的家伙”。 其实,是冤枉他了。 他还留着岳遥的号码,听见她声音时会自动屏息。他尊重她做朋友的决定,哪怕只是陌生的朋友。身边不再美女如云,臂弯永远留给叫岳遥的女子。 所以她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分开。 她只是看客,看不明白,却看着渐渐心痛。 她不想再看见这样不明不白的分开,所以她这么急切地要促成圣诔哥和安雪姐的再见。 他们之中已经有不幸了,她不要只有她和景皓继续幸福。 九 守护 夕阳懒懒地洒在花园草地上,暖暖橘色却泛着红,反射进眼里浓得化不开。 人工湖边隔了栅栏,小时侯那里是玫瑰园,大团大团妖艳之极的玫瑰,春日里开得如火如荼。听君默说,玫瑰是他奶奶最爱的花,所以老爷子也分外爱惜,连云哲也不敢越过栅栏自讨苦吃。 只有一次,大家在园子里骑马。君默使坏,马儿受了惊,带着云哲一头扎进玫瑰园,他跟那么紧也没能护住,眼睁睁见云哲跌进玫瑰里丛。 大家都吓坏了,手忙脚乱,生怕云哲有什么闪失,君毅率先越过栅栏要扶她起来。 云哲似乎也吓坏了,脸色苍白毫不动弹,后来才知道那是生怕压坏了玫瑰。 可那马儿没她那份小心,蹄子早就踏得玫瑰东倒西歪,不堪收拾了。 后来严君默被罚抄《史记》,老爷子却捧着云哲被刺扎伤的手,心疼不已。 再后来,玫瑰都被移走了,空荡荡的绿地栽过百合、鸢尾、郁金香,甚至熏衣草。春夏秋冬,那么多花次第开放,不比玫瑰逊色。 可云哲却总觉得对那过世已久的奶奶不敬,花开得越好,她来严家次数越少。 老爷子知道她的心思,便渐渐减少栽种,将那里改成现在的人工湖。 湖水涟漪,剪破一湖光影,洛景皓蓦地想起记忆中的一句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墨迹印在金箔上,那金光也如夕阳般,再耀眼便也淡了,散了。 “难得莲姨也来了。”严君默的声音轻描淡写。 客厅里主客尽欢其乐融融,云哲陪在莲姨身边,笑容宁静得让人认不出。 严君默怕见这样的云哲。 他认识的南宫云哲是骄傲的,理所当然地享有所有人的关心与爱护。而不是这样,笑容小心,珍视着来自亲人的每一分爱,让人心生怜惜。 这样的云哲,和他一样,左右不过是为了得到来自亲人的爱而已。 “圣诔哥说老爷子心情不佳,昨天也没有见到莲姨,今天如果莲姨不忙,就请她一起过来。”洛景皓轻轻蹙眉,严圣诔的三言两语并不足以解释老爷子的心情不佳。 “哥想得真周到啊!”严君默浅浅勾起唇角,目光落在湖那边。 “是因为李小姐?”昨晚主角双双缺席,可以想见。 “如你所料。”严君默点点头,回转身,朝客厅方向抬抬下颌。 “她肯定又看不过眼……”他的云哲啊,总是对别人的分离看不过眼。 来的时候,她正在陪老爷子玩跳棋。正是中盘时候,双方子力纠缠,难分难舍。严君默一旁观战,但笑不语,见他来了,只是努努嘴,让他瞧自家女友神采飞扬。 说到玩,云哲从小就拿手。熟悉之前,就听君默说,南宫家有位神奇小姐,举凡游戏,无论棋牌、射击、飞行、格斗,无一不通。 初听以为戏言,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七八岁的女孩子,能如何了得? 直到和她翻墙上树,看她调皮捣蛋,幡然醒悟,大赞严家老爷子“顽逆不驯”这四字批语,于她再合适不过。小小的身子,柔得似水的眉眼,却射出不肯就范的倔强。 只是没料到她还会撒娇。被人逮到,会涎着笑脸说:“原则上,我十八岁之后不再上房揭瓦就是了。”惹得一阵笑骂,对她的恶作剧小聪明便不再追究。 她从来不那么乖。 在真正乖的人面前,闹腾得更厉害。 “输了!”老爷子兴高采烈。 她却撅着嘴,委屈地朝他看过来,眼底一丝笑意闪过。正要过来邀功,看见他身后的莲姨,眼睛一亮,惊喜模样落在老爷子眼里,先前的不愉快正好暂时放一放。 晚饭时,两位女客一如以往,受到盛情款待。 尤其是云哲。 老爷子不停地哄她,她爱吃的黄鳝饭、蟹黄豆腐、海椰紫米一堆儿地上桌,老爷子还非等她含笑尝罢,才招呼众人动筷。 因此虽然有人缺席,老爷子仍是笑逐颜开,这顿饭也吃得和和气气。 连君默送他们出门时也道“谢谢”。 莲姨留下陪老爷子聊通宵,云哲因为明天要去见李安雪,便和景皓一起告辞。 回公寓的路上,她乖巧非常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言不发地瞅着他。 “怎么了?”他调转视线,迎上那双晶晶亮的眸子。 云哲本就酒量不佳,在老爷子那儿又贪了几口82年的拉菲红。此刻红晕已在瓷白的脸上漾开,听见他问,只一边摇头,一边醉态可掬地笑起来。 她酒品很好,喝高了不会说胡话,不会发酒疯,就尽管傻笑。 “睡一会儿吧!”他握住那只在他胸口不安分的手,却忍不住为她的醉态分心。 她嘟起嘴来,半个身子倚过去,凑近他耳边,话语不清,“下鱼了,现在。” 他好笑地看者她宣布这个重大发现,“是,是,下鱼了。”一边重复,一边停下车,看来她这次醉得不清。 谁知车刚停下,她便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云哲!”他低喝着追出来。 雨虽不大,但借风势,下得极密。跨上前来,眼中懊恼闪过,只是慢了几秒,眼前人已经湿漉漉了。 他伸手护住她头顶,只是轻轻问她,冷不冷。 她仰头笑了,醉意全消,“如果是姨,一定会骂我胡闹;如果是老爷子,怕是要和我一起玩儿了。可惜他们都不是你,陪我淋雨,还问我冷不冷。你还是那天那个洛景皓。” 那天,瓢泼大雨,她跪倒在机场哭喊了无数个“对不起”,却得到那个少年冷冷回应: “就算天打雷劈,我们今天也要走。如果因此遭到不测,这笔帐你们也会主动记在自己头上吧!” 他只是扶起她,看她悔恨自责的神情,缓缓抬起手掌支成“雨蓬”护在她头顶,匪夷所思地问出一句,“云哲,你冷不冷?” “只要面对你,无论多久,我还是那天那个洛景皓。”温柔的笑颜为她存在。 她点点头,“而我,早就不再是那天那个南宫云哲了。” 那个曾经目光和心神全都一心一意追随着封君毅的南宫云哲已经不存在了。 只是,即将对上那双失去焦距的眸子,她仍是不知所措、内疚自责、畏惧不安。 “有什么办法可以回到从前?”她不要见到复仇的眼睛,不要见到丑陋的人心,她只想竭尽所能挽回昔日的感情,“这样不行,对不对?” 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云哲,我在。” “老爷子说他很快会接管fly,我们……不要作对,好不好?” “好。”他应下,只要想夺去的不是你,其他的,都无所谓。 终究还是醉了,被卢管家好生数落了一顿,熟睡的人听不见,只好由护花使者一力承担了。 洛景皓替她掖好被角,蹲在床边看她熟睡的侧脸。 “云哲,云哲,云哲……”他只是这样轻轻叫她的名字,一遍两遍三遍,每当他犹豫的时候,他就会叫他的名字。 下午林董事带着股份转让书出现的时候,他一眼瞧见那张卡片,金边耀眼,里面的字迹一如八年前从容刚毅——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他不用看落款也知道那是谁的名字。 不仅接管了fly,而且进入了洛氏,如今的封君毅,自己真的可以避免和他争锋相对吗? 或者如云哲所希望的,大家会有消弭怨恨的那一天? 他静静凝视着世上他最珍爱的这个女子,眼神中的忧郁沉淀,坚定涨满,他发誓,无论如何,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的云哲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十 前奏 恍惚有人扣着窗,和着雨打的节奏缓缓念:“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周遭一下子热闹起来,稚气的声音争先恐后: “我知道,这是李煜的梧桐。” “错了,那是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是李清照的吧!” “更离谱了,那梧桐是更皆细雨的。” “不算,不算,我们考莎士比亚!” “那不成,你赖皮!” 那几个忽明忽暗的人影来回晃动着,却如何也看不真切。 其中有个人蓦地起身,直指她的方向,“逸薇,你说!” 她张皇,不是为那个答案,只因她是南宫云哲。 陡然一惊,醒了,额上已密密渗出一层汗。 “肯出汗就好了!”卢管家如释重负的声音将她从梦境拉回现实,“小姐,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 发觉一只手被洛景皓攥着,想睁眼还一个令他安心的微笑,却眼皮沉重,浑身灼热,从头到脚没一处让她觉得安适,只好微微撇嘴。 他伸手轻轻捏住她的鼻尖,“别吓我,云哲。”语调中有淡淡的哀求。 “应该是请两位不要吓唬我这把老骨头!洛少爷,既然小姐发烧你紧张得要死,怎么昨天还让她淋着雨?” 一时语塞,眼角余光里,云哲唇角微扬。 这才稍稍心安,替她掖好被角,静下心来听卢管家数落他如何慌不择路,又如何手忙脚乱兼笨手笨脚。平日里那从容不迫的翩翩公子形象尽毁,只换她微微皱起鼻子,偷偷朝他挤眼。 总算等到卢管家下楼端粥,她才掀起被角,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他,怯怯道:“对不起,下次不了。” 活脱脱一副顽童样,这才是他的南宫云哲。 顺从地喝完生姜苏叶粥,一口讨价还价也无。 他微笑着放下空碗,并不戳穿她的反常,只拍拍枕头,“再睡一会儿吧!” 她望望挂钟,这一搅已经十点,来不及了,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你昨天怎么不拉住我?” “乱来的事,做起来眼都不眨的人,我怎么拉得住?”拥她倚在怀中,“算了,不急在这一时。” 她知道他指什么,只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去见他们,豁出去的心现在怎么能轻易收得回? “就算我们不去见他,他也会来见我们的。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也不管我们有没有准备好。”他轻拍她背,柔声哄她,“但,我们总有法子的。”像是说给自己听,他又重复道:“我有法子的。” “你说严大哥他有法子吗?”她迷迷糊糊问了句,话音刚落,人已入梦。 洛景皓疼惜地吻上她额角,虽然嘴上不说,她心里的那根弦还是绷着,现在陡然松了,疲倦也就趁虚而入。 他也微微合上眼,自言自语:“严大哥的法子,大约是有吧!” 少时,卢管家推门进来取碗,看见两人依偎睡熟,一笑又退了出去。 即使是健康宝宝的南宫云哲,也逃不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古训。 烧是来得快也去得快,可人总是昏昏沉沉,两三天提不上劲来。 等到第四天她能吃能喝,能走能跑,洛景皓和卢管家却说什么也不肯放她出去。 因她这一病,沈莲的行程也推迟了,留在宅子里和洛景皓一起照顾她,竟是这几年来待在她身边时日最多的一次。她也分外珍惜,所以自动禁足,在家里足足蹲了一个多礼拜,过着实足吃喝玩乐的日子,倒像是一段从天而降的假期。 小小一场发烧感冒惊动了不少人,老爷子也要来看望,不过都被洛景皓挡驾,不准客来只许电话问候。 于是在第九天,南宫家头一个问候电话也是最不称病人心意的一个,只听那头严家二少劈头就是一句——不是听说,笨蛋不会感冒的吗? 她气得精神抖擞,立即黑着脸问洛景皓,某人是不是想得电话恐惧症? 当天下午,沈莲看着健康活泼精力旺盛的侄女把花圃修剪得面目全非,心下已无牵挂,便继续环球之旅。 晚餐时,南宫云哲立时如蔫了的小花,弄得刀叉碗筷一阵叮当响,接着红着眼睛问洛景皓:“姨为什么不要我?” 洛景皓拉着她手微笑不语,每次姨侄分开,她都要难过上几日。 他们也都知道一如她的爸爸丢下她满世界去找她妈妈,沈莲也是满世界找她的姐姐姐夫。而且在这里逗留越久,伤心就会越重。 只是这次,云哲好得很快。 第十天大早,就粘在洛景皓身边,“你闻,是不是馊了?” “是吗?”心甘情愿尝她煮粥实验品的洛景皓不动声色。 她白他一眼,哀怨地说:“捂的!” “所以我就恢复自由了啊!”南宫云哲闲闲品茶,脸色红润,神清气爽,好不惬意望着旁边端坐的岳遥。 “那么请问,南宫大小姐,我能不能也病上几日?清闲几日?”岳遥很诚恳地请教,同时很能理解莫旋与晋宁的疲惫。 云哲立时摆手,“有白允修在,还能让岳遥你病了?我打电话找你时候他怎么说的?” 生病的当天,没有当场促成李安雪和严圣诔的再见,当晚就打电话问岳遥。不想,接电话的竟是白允修秘书。 体贴上司的白秘书一口回绝了云哲的询问,并单方面阻碍两人见面,理由是岳遥体质弱,去见她怕会被传染。 理直气壮地嫌弃了云哲之后,又和洛景皓在某些方面达成共识,只让岳遥打了一通一分钟不到的问候电话了事。 被当作传染源的云哲在休息够本之后,立即杀回华宇以驳白允修谬论。 “不过话说回来,那么晚了,你的手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手上?”放下茶盅,不放过好友表情一丝变化。 “因为我在洗澡。”答得好坦然。 厄……… 岳遥若无其事地继续,“不是在我家,我们是在新皇。” 那是酒店……厄…… “他正好在收拾,你的电话就响了。” “等一下!”云哲赶紧叫停,她向来知道岳遥对男女之间反应迟钝,但是她再这么说下去,事情就要往微妙的方向发展过去了耶! “你们为什么要一起住酒店?为什么还要住一个房间?为什么你会在有一个男人的时候洗澡?” “因为我们在加班!南宫小姐!”冷冰冰的声音在乱猜的人脑后传来,“我们去的是纽约的新皇,和nc做最后谈判。我们是两个房间,当时我在整理谈判细节。” 云哲赶紧转过头汗颜,嘴上仍为好友不平,嘀咕道:“你这人怎么尽捡人洗澡的时候整理?” 可惜云哲理亏不敢看两位当事人,白白错过两人脸上同时腾起的红云。 就算岳遥再迟钝,也知道反省刚刚自己那番话将事实导入哪个方向。 而平素毒舌的白某人,不知为何,似被说中心事般狼狈逃出办公室。 十一 不防 为了避免当事人尴尬,南宫云哲自动请假半天。 出了公司大厦,离午饭时间还早,不知道去哪里,便开车在路上兜圈子,等发现时,已被fly的招牌迷了眼。 无意识下,还是被岳遥的转述困扰——李安雪和严圣诔,两个陌生人在寒暄而已。 所以她才会到这里吧,想亲眼看亲耳听。 这是fly的门店之一,非vip恕不接待。 店员小姐虽见云哲面生,也不轻慢,只是挂着淡然的笑容问候:“小姐,您有什么需要?” 云哲从小就不爱逛街,穿着方面极其随意。晚宴礼服随便不得的时候,往往由缪西西亲自操刀定夺。所以说她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只是单纯地想看看而已。 倒是fly的店员小姐很有意思,眼神里没有逢迎或猜测,眸子里温度始终如一。 她思忖,这也是fly傲气一种。 刚想在店里转转,就听见楼上有人叫她,“是南宫小姐吗?” 她不认识的年轻男子,棕色头发,橄榄绿针织衫,淡泊的笑容和店员小姐有异曲同工之处,悠闲下楼的样子似乎刚从某个俱乐部走出来。 “我是。”一时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 看出她疑惑,那人却并不急着介绍自己,“想不到在这里先见面了。有看中的吗?”转头又向店员小姐,“南宫小姐的话,九折。” 云哲笑笑,fly向来没有折扣,除非他是—— “知道了,叶生。”店员小姐恭敬地点头,同时心里记下这位南宫小姐的样子。 原来他姓叶,想起来了,他是叶少琮,是fly的董事长,而且, “你是那次在财经访谈里向庄小姐求婚的叶少琮。” 叶少琮多少有些出乎意料,距离轰动一时的求婚事件已经两年有余,庄小姐成为叶太太也有一年多,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庄小姐后来答应你的求婚了吗?” 叶少琮不禁笑起来,“南宫小姐果然天真可爱!”语气中的随和亲切连他本人都没有察觉。 云哲也意识到自己提问的水准和八卦记者差不多,尴尬地去看手边的礼服。 “内子现在巴黎,等我结束手头的工作就去陪她。请别介意,我只是惊讶现在还有人记得那件事。” “新闻天天有,可是在全球直播的经济频道上求婚这种事再没有人做过。你没看见当时judi小姐的脸色多难看。” 当时她和洛景皓一起看的直播,看他一脸深情用中文诉情肠,旁边美丽女主播judi差点抓狂的情景,现在还记忆犹新。 “没有女孩子能抵挡得了那样的浪漫!” “是吗?”叶少琮想起当初不禁苦笑,“浪漫在她那里不管用。”否则也不会一路玩猫捉老鼠,玩到太平洋上才答应他的求婚。 “总是有个好结局,不是吗?”虽然是局外人,可是看见终成眷属也分外高兴。 叶少琮看了她好一会儿,很少遇见这样纯粹为了别人的事而高兴的人了,“也希望早日听见你的好消息。” 束好身上的腰带,云哲深吸一口气,她和洛景皓的好消息,只是为了等“他”的祝福而已。 她终于向自己承认,来这里,其实是因为可能见到“他”而已。 推开试衣间的门,云哲在镜前端详自己:柔顺的卷发,光芒四射的面孔,黑白嫁接的丝绸小礼服,这样的南宫云哲,应该能够坦然出现在“他”面前。 “这样也很漂亮!”温软的男声骤然响起,镜中出现一张清雅出色的脸庞,带着慑人心魄的微笑。 云哲的笑容僵住,满脸震惊,手脚冰凉。 曾经无数次在心底描摹过重逢的情景,在那些虚幻的重逢里,她都不敢抬头。 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无法预知重新面对他是怎样的一种张皇。 她怕看见一双刻着仇恨的眸子,怕那双眼眸里的仇恨会将她吞噬。 她错了,以为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为已经可以面对,憎恨也罢,厌恶也罢,却不防那人眼中迸出温柔来。 厌恶可以慢慢改变,憎恨可以企求原谅,可是温柔——她拿他的温柔怎么办? 眉眼间是她熟悉的温柔,笑容里也是她期盼的温柔,设想的疯狂狰狞都在他云淡风轻的注视下落了空,她该怎么办? “今天的南宫云哲也很漂亮。”一双手轻轻环住她肩头,垂散在额前的栗色刘海微微卷曲,蔓延出一种醉人的温暖。 是她的错觉吗? 浅浅的酒窝,淡淡的茶香,清瘦的身形,温暖如春风的笑容,她无法将之与那年决绝消失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眼前的封君毅似远足刚刚到家,给她一个久违的环抱,却让她措手不及。 又只因这一拥,便足已消解她的疑惑,瓦解她的抵抗。 “封——君毅……”喃喃道出这个名字,心口的大石轰然坠落,一点一点回温。 足足一刻钟的沉默,她才鼓起勇气,牢牢盯住镜子里那双八年不见的眸子。 终于,她转过身来,面对面,额头相碰,像小时侯每天晚安时那样,亲昵得好象从没离开过。 他也长长舒了口气,扬眉含笑道:“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明明应该忘掉的,差一点就要忘掉的,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你要我想起? 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的……道歉的……担心的……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 心中翻腾的声音却拼命压抑着,圆睁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一碰就会掉下来。 “当然没有忘记你。”脑中闪过另一个笑容,她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你已经不是我能撒娇的那个人了,也许从来就不曾是。 这么巧见了面,吃饭叙旧也顺理成章。 云哲只是焦急,事到如今,还没有想好和他说什么,她也不善试探。 一直无言到菜上齐了,多亏有叶少琮作陪,席间气氛才有微妙的流动。 封君毅仍坐她左手,夹一块糯米糖藕到她碗里,不经意开口道:“头发长多了。” 她还不能自如地对他微笑,胡乱拨两口菜塞住嘴巴,只是点头。 他端起面前空碗,盛了沙虾白果粥给她,“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她一惊,差点被噎住,狼狈不减当年。 他赶紧拍背递水,慢声道:“你的事,我哪件不知道?”边转头向叶少琮,换了口吻不胜感慨,“从小就是这样孩子气,身边要是没人照顾不知道她会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 叶少琮频频点头,“这样看来,楚楚的确比她强些。” 听得她不禁白眼,赶紧理顺气,淘气地问:“叶先生,请问他都是怎么和你形容我的?” “哦,天真活泼、善良美丽、温柔体贴、聪明无敌……”封君毅悠悠答道,又一本正经地加上一句,“我都和少琮这么夸你的!” “那得多谢!”合掌做揖,脸没绷住,反而笑开了。 一下子,好象又回到了从前,只不过从前和他唱双簧的是严君默。 “最近天气不好,你要多注意身体,就算是感冒也不能大意。”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景皓把你照顾得很好。” 她不知该答他什么,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话来:“逸薇呢?她好不好?” 窗外有滴答声,似乎又下起了雨。 她不敢看他,只听见筷子掉落清脆的一声。 十二 菊苑 “这么久了,用筷子怎么还不惯?怪不得楚楚念你笨!”淡淡一句打趣,让她抬头。 叶少琮竟真红了脸,轻咳一声,请他口下留情。 云哲心口一松,稍稍宽慰,他还有朋友在,还有可以开玩笑的朋友在。 他朝她看过来,似有安抚,“逸薇虽然有些不方便,但其他都好。”话虽如此,眼神却越过她飘向窗外。 这是自小的习惯,不愿继续下去的话题,他通常用眼神先回避。 她的眉眼也立时黯淡下来,缓缓吐出三个字:“那就好……” 她不敢问,只好紧盯着面前粥碗,热腾腾的香气扑上来,忽然想起方婶。 方婶熬白粥最拿手,明明什么都没有加的白粥,由方婶端出来就偏偏是又香又滑。 那是他们三个最喜欢的早餐。 后来逸薇学会了,贪吃的她打听诀窍,不过“耐心看火”四个字。 她不信,也学着慢慢熬,不小心却睡着了,那一锅糊了的粥最后被君毅和景皓喝完了。 此后总算信了,世上有些事,就算她知道了诀窍,也无能为力。 “怎么不吃?不合口味?”怔忡间,他靠过来,从她碗中舀一勺尝,眉一皱,“不如方婶做的,不怪你不喜欢。”也不待她说话,径自和叶少琮谈起记忆中的香甜。 她也默默舀了一勺,却捏着勺子看。 这坏习惯是他惯出来的。 初到南宫家的方婶有次恰好学了崂山菇炖鸡,做了给他们尝鲜。她却不领情,丢了汤碗嚷困,反而被爸爸训了一顿。 只有他,不知怎么晓得其实她是不爱吃菌类,临睡前端了特别加工过的一小碗鸡汤来,诱惑得她十指大动。耐心十足地哄她接受崂山菇的味道,接受方婶的心意,甚至自己身先士卒尝了一口。 只是他没瞧见那个眼巴巴看他喝鸡汤的丫头,唇角还没碰到他递过的勺子,脸腾得就红了。 后来他一直坐在她右手,每每有让她迟疑,不合口味的东西,他都先替她尝尝,斟酌着劝她吃或帮她找借口不吃。 她想着,浅浅笑了,将勺子放下,看他们话当年。 “这雨倒下得不大……”聊了有一刻钟,叶少琮突然注意到外面天气。 “和这里的名字倒匹配。”封君毅漫不经心道。 她不禁看了一眼房间名,心中咯噔一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三更雨”。 他们都没带雨具,站在餐厅门口,见外面一派烟雨蒙蒙,不觉也怡然。 服务生早就拿了三把伞候在一旁,两个大男人不要,只拿了把湖蓝的给她。 餐厅离fly很近,他和叶少琮走在前面,她落他们两步。 颀长的身形,款款的步子,悠悠然的闲适,她曾一度深深喜欢过这个背影。 那时侯她和逸薇手挽着手走在他后面,唧唧喳喳议论他又如何如何。 说的声音大了,他会回过头来,带着恬淡的笑容,以目光询问她们自己有何不妥。 她便扮着鬼脸越过他,得意洋洋道:“我就不告诉你!”隔得远了,才觉出脸颊早已通红。 可此刻看见的,却是个寂寞的,等候的身影。 再见这个背影,她陡然心酸,这八年,其实他一点都不好吧。 她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突然怯了,直直站在原地。 “哲哲,怎么了?”他两步并三步回到她身边,气息不匀。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最近好象只要是我出门,都下雨。”她仰起伞来,偏头笑,眸若烟雨般迷蒙。 他也一怔,好看的眉依旧蹙着,“我送你回去吧!”口气搀杂的不知是担心还是关心。 她摇摇头,“我待会还有事,自己开车也方便。” 她很少拒绝他的,从前。 因他的邀约实在太少,她没有那个机会。 仿佛占了上风似的,她提议道:“不如我送你?” 一刻迟疑也无,他点头,不远处叶少琮手抄口袋,含笑观望。 她从来不觉得她的mini挤,可是和他一起,似乎连多余的空气都挤走了。 紧接着,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 “你住哪里?” 酒窝再次浮现,“总算想起来问这个问题了。一般分开这么久再见面,肯定会先问对方,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以后住在哪里什么的吧!还是老样子,连寒暄都不肯学。” 他道她还是从小的大小姐,先搭话的永远不会是她。其实,那时只是疏于练习而已。 殊不知现在的南宫云哲已经可以在她愿意的前提下八面玲珑了。 今天的反常,是意外。 “那现在问也不迟。”她眯起眼,昂着下巴,“封君毅先生,请问您何时回国的?” “在南宫小姐感冒那天。可惜啊,十几年没见过的奇景就这样错过了!”夸张的口气将她逗笑了。 在骤然狭小了的空间里,笑容将多余的伤感也一点点挤了出去。 “那么封君毅先生下榻的是哪家酒店?”她摆出不介意的样子。 他侧过头向窗外,“菊苑。” 那个开满菊花的古朴院落,南宫家曾经的别馆,南宫予青送给封君毅的成人礼,那里现在有个患上失忆症的老妇,日日做好百合甜汤守着紫云糕等她曾经的孩子们…… “谢谢你们一直照顾着菊苑,一直照顾着方婶。”还是沉沉柔和的低音,却一声声疏远了。 “也谢谢你,谢谢你带着逸薇平安回来……”她低喃。 只是想看见他们平安归来…… 曾经想要逃开,以为不见他,那些细碎温情,那些流年往事,那些内疚悔恨,就不会被想起来。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斩断自己的任性,想要勇敢面对,想要见到他们,赎罪也好,得到宽恕也好,哪怕被唾骂也好、被诅咒也好,将心中的歉疚、懊悔、畏惧往后放,只想先见到他们,平安的健康的他们一切安好。 而现在,老天听见她的祈祷了,将他们送回来了。 除了感激,她已别无所求。 他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心声,良久缓缓道:“菊花经不起雨打……” 十三 逸薇 “老板,”莫旋可怜兮兮地捧着肚子哼哼,“做完这些是不是就可以收工了?” 目光穿梭于电脑与文件间的老板没空搭理她。 好女不吃眼前亏,目标转移,幽怨地盯住另一个同样忙碌的身影,得到新鲜“糖炒栗子”一颗。 莫旋揉着额头,语气无限奢望,扳手指咕噜道:“菊花饼、百合酥、金针肉、布袋鸡……” 两个男人置若罔闻。 莫旋气结,“不吃拉倒!”拿出洛氏首席助理的气魄,扬长而去。 五分钟后…… “旋,可行性报告书在你那里吗?”晋宁一丝不苟的声音在偌大的办公室响起。 资料横在他眼前,顺手接过,却发现对方不肯松手。 “别闹了,旋。”他终于抬起头来,错愕地对上老板兴致勃勃的眼,“旋呢?” “走了。” “什么时候?” “在她念食谱而你不理她的时候。” 男人们相对无言三秒。 后知后觉的晋宁嚯地起身,捞起外套,匆忙又郑重地劝告,“老板,只有这一点,请不要跟着南宫小姐胡闹。”没事就拿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消遣,真是恶趣味! 他想说,不要被云哲带坏了,是吗?被警告的洛景皓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 近朱者赤,久而久之,他们真的很像了吧…… “今天下午放假,好好哄哄她吧!” 晋宁愣神一秒,确定老板不是开玩笑——“月度营业额报表、下周计划、fly的谈判细则、新楼设计、代言人侯选,请妥善处理。”平日笼罩薄冰的眼温度上升,欠身告辞,他向来懂得把握机会,谁知道下次放假是什么时候? 洛景皓苦笑,这家伙的行为是不是可以称为“报复”? 伸了个懒腰,扫了眼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这十天,他虽然没有偷懒,但是每天都要看到云哲熟睡之后才开始处理公事,现在的忙碌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辛苦他们了,意外的假期算是赔罪。 拿起一直安静躺在一边的手机,轻轻按下,出现云哲熟睡的侧脸,粉嫩的脸蛋,有点鼓鼓的腮帮子,孩子气的睡颜,美好得让人不忍叫醒她,仅仅这样看着,心中便涌起一阵满足。 平常这个时候,她都会打电话过来,拉他吃饭兼旷工,今天却没有,他便连午饭都忘了。 拉开抽屉,厚厚的档案袋上,两张熟悉的面孔跃入他视线。 那么适合微笑的两张面孔,一个出尘不染,一个优雅绝伦,犹如从童话里走出的公主和王子。适合远远观望,膜拜,却不适合去爱。 尘世的烟火终究让他们改变了吗?从静止的笑容里,他找不到答案。 可是从照片下的资料里,他可以! 他知道不该派人去查他们离开的这八年,但是他不敢,不敢拿“相信”两个字去赌。 到底还是接受了严圣诔的好意。 无论是天意,还是故意——十天,他们的重逢推迟了十天,关于他们的过往也静静在这里躺了十天。 云哲,我到底该不该——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思绪被打断。 “总裁。”值班秘书江羽探出半个脑袋,神情古怪。 “什么事?”洛景皓坐直了身子,微微蹙眉。 “有位小姐,要见您!”江羽欲言又止,回望身后。 从不拖泥带水的江秘书竟然也会斟酌一二,莫非云哲又有什么新花样让她目瞪口呆?他很好奇,点点头,盯住门口。 江羽推开门,小心翼翼朝门外伸出手,动作轻缓得好象捧着稀世珍宝,口中反复叮咛“小心”。 洛景皓双手撑住桌子,缓缓起身,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手掌传来的信任与依赖让江羽成功克制住自己拔腿要逃的欲望,真弄不明白平素和蔼可亲的总裁为什么变得比冷冰冰的晋秘书还要恐怖? 难道只因为来人是史上第一位女客? 拜托,总裁,看清楚——美女哎,十年哦不,百年难得一见的美女哎! 没有时下女孩子那种夸张的造型、缤纷的色彩,黑色复古小礼服,银色的直发流泻而下,惹人遐想不断。再加上那张精灵般的容颜,倾倒众生的微笑,宛如皎洁月光下,飘逸而出的仙子。 面对众人痴迷的目光也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的气质,让人益发挪不开视线。 哪怕是对同性最挑剔的女人,见了她也会哑口无言,目瞪口呆。 即便是已经明草有主的洛总裁,即便是用情专一到令人发指的洛景皓先生,也不用摆出那么震惊无措的表情吧! 难不成,这位仙女是? 江羽某根发达的神经正让事实向邪恶的方向偏离中,但眼观六路的职业本能,让她在见到总裁迅速回复常态的瞬间,停止异想天开,并留一秒自嘲,女人在这方面的想象力真是难以自控。 掩上门的前一秒,秘书小姐终于塌实地舒了口气,看来传说中的爱情还是颠扑不破的,因为总裁眼中只有惊讶,绝无惊艳。 仿佛这一切不是真的,洛景皓屏住呼吸。 刚刚还拿着她的照片,现在公主就站在他面前,相逢有时不可思议。 “景皓哥?”被江羽引进来的仙女不确定这阵沉默的意义,习惯性地伸手向前摸索着。 “小心!”接住她的手,肤如凝脂,暖如春日。 那无意识张开的手中却似握住了一把利刃,不由分说地扎进他胸口,一阵锐痛,声声控诉。 双手相触的瞬间,她略带歉意地笑笑,敛下双眼,缩回手,喃喃解释:“卜卜没有带回来,多少有些不方便。” 他却说不出话来。 与她站得这样近,连她浓密的睫毛颤动的次数都能数得清。 要多久才会意识到,这双看上去温暖又会微笑的眼睛居然看不见? 初相遇的春天,那樱花璀璨中走出的公主,在漫天花雨下含羞微笑,眼中似乎装着世界上最清澈的泉水,潺潺流动。 如今那泉水已然干涸,只为了微不足道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