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江山》 序章 澳洲,格仕蒙小镇。 午后十分,阳光从蔚蓝的天空洒下,暖暖的气息洋溢在这座澳洲西部的边陲小镇。 小镇东边,一座古老的石桥朴素地横跨在河面上,河两岸花树盛开,河面上野鸭嬉戏,清澈的河水漾起圈圈波纹,向着远方缓缓流去。 河边的木椅上,一对年轻情侣肩靠肩坐着,俩人一人带着一只耳机、一起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有说有笑,很甜蜜的样子。 隔了几个椅子,一位瘦瘦的老人双手拄着拐杖靠在椅子上,老人闭着眼,和煦的阳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流露着淡淡的宁静与安详。 不远处的草坪上,一位美丽的幼儿园老师在带着小朋友们做游戏,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玩闹着,脸上的童真就像蔚蓝的天空一样,纯净的让人怀念。 例如不远处那个安静坐在草坪上看着这群小朋友们玩闹的男人,他似乎就在怀念什么,因为他此时的眼中充满了温暖的迷离。 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亚洲人,准确地说是黄种人,虽说澳洲是一个高度开放的国家,但在这样一个如此普通的偏远小镇黄种人还是很少见的,定居的就更没有了,而他,已经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五年。 这里的人们对他了解很少,他似乎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的名字的叫li,一个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来发呆的人。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知道li是一个好人。 li来到他们这里的五年中,先后为他们镇上建了一个网球场,翻修了一次教堂,扩建了一家幼儿园,每年的圣诞节,li也都会为镇上的一些小朋友准备很多精美的糖果…… 所以li在小镇人们的眼中,不仅是个神秘的人、奇怪的人,孤独的人、更是一个善良的人,人们喜欢善良的li,虽然人们并不了解他。 呼~ 他吐了口气,目光从不远处仍在玩闹的小朋友中间收回,在这坐了很久,他似乎累了,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 然后很奇怪的,他的身体忽然很生硬地僵了一下。 随即,他古井无波的眼中的闪过一抹波澜,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他的眼中再次回归了平静。 过了片刻,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像是已经知道来人是谁,他没回头,同时也停止了起身的动作。 来人也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黄种人,短发,偏瘦,一身黑色西装,带着一个金边眼镜,像是会魔术一样,这人手里的银色打火机不停地在五指间“跳着舞”。 眼镜男人在他身后停住了脚步。 他一直没回头,过了一会儿,眼镜男人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蔚蓝的天,和煦的风。 两人都没看对方,也都没说话,只是看着前方淳朴的古桥,看着桥下缓缓的流水,看着水面嬉戏的野鸭…… “五年了。” 他的目光从前方收回,躺在了草坪上,看着天,用非常地道的汉语说了句。 “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眼镜男人也是一口纯正的汉语。 “可还是躲不过你。” 他一直看着天,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很平静,就跟往常一样,只是折射出的,却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沧桑。 “我也没办法。” 眼镜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他一直在看天,随后,两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许久。 “师父走了?”他问。 “嗯。”眼镜男人应了声,随后本来在其左手上“跳舞”的银色打火机像是魔术一样突然不见了:“你离开不久,师父他老人家就去了。” 眼镜男人侧过头看了眼他:“师傅临走前,很想能见你一面。” 他笑了下,转头看向眼镜男人:“然后呢?” 四目相对,眼镜男人没回答,他又把头转了过来,继续看天。 又是许久。 “老三呢?”他问。 “死了。”眼镜男人顿了下,道:“我亲手杀的。” 他叹了口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咱们兄弟三人中,你跟师父是最像的。” “这句话你五年前说过。”眼睛男人也躺了下来,俩人一起看着天。 “但我没想到,你比师父还要冷血无情。”他淡淡地说。 “你后悔了?”眼镜男人侧过头。 他笑了笑,没说话。 眼镜男人看着他:“我没错,师父没错,老三也没有错,错的是你。” 他看着天,叹了口气:“是啊,从被师父带进赤罗天的那天起,我们兄弟三人就走进了一个你死我活的修罗场,这是我们的命,只是可惜……我现在才看清。” 眼镜男人凝视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头,看着天慢慢道:“这些年你和老三的影响力已经在赤罗天扎根了,尤其是你,你离开了五年,可赤罗天中你的影响力仍然还在,你说我冷血也好,猜忌也罢,如果我想安稳地睡个好觉,你和老三就必须得死。” 他笑了笑,然后又是沉默,但只有片刻。 他伸手在草坪上拔了根草叼在嘴里,朝不远处玩闹的小朋友们仰了下颔:“我、你还有老三被师父领养的时候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吧,呵呵,想想那时候,还真是挺惨的。” 眼镜男人朝那边看了眼:“是啊,那时候你十岁,我和老三都九岁,那时候每次训练完我们都是一身的伤……其实老三是最好的,就是爱哭鼻子。” 他并没接眼镜男人的话,一直看着不远处那群玩闹的小朋友:“你说他们二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 眼镜男人顿了顿,似乎真的在思考,不过最后还是道:“总之不会像我们这样子。” 他笑了笑,没说话。 眼镜男人也笑了笑,也没再说话。 天空依旧很蓝,阳光依旧很暖,古桥流水依旧很静,只是水里嬉戏的野鸭上岸了,木椅上甜蜜的情侣和安详的老人离开了,最后,那群玩闹的小朋友也被美丽的老师领着回去了。 临走时,那位美丽的老师还是跟每天一样,朝他笑着挥了挥手,他也跟往常一样微笑着作为回应。 随后没多久,眼镜男人也起身离开了。 之后的很久很久,他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第一章 古代 阴沉的冬日,寒风冽冽。 山岭中,呼啸的风卷起漫天沙土,枯黄掩埋了萧索的村庄。 咳咳—— 咳咳—— 土炕上,盖着破旧单薄被子的男子发出阵阵咳声,透过屋子昏暗的光线,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惨白的脸。 片刻后,一名穿着粗布棉袄、约莫十二三岁、长相清秀的瘦弱小姑娘跑了进来。 小姑娘在距土炕几步时停了下来,紧张又害怕看着炕上的男子。 这时男子咳的更厉害了,随着咳声身子也跟着猛烈起伏着,他似乎很难受,惨白的脸上看起来很痛苦,被子也很快被挣开了。 不敢上前的小姑娘显得很惊慌,一会儿无措地看一眼剧烈咳嗽的男子,一会儿焦急地朝外面看,似乎是在等待家里的大人。 突然,一直剧烈咳嗽的男子翻了个身,吓得女孩大叫一声,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哇—— 刚翻过身的年轻男子猛地把头探出炕沿,紧接着一大口血吐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男子趴在炕沿上贪婪地喘息着,呼吸沉重的像头牛一样。 他的脸色还是那么惨白,甚至可以说死白,不过吐出一大口淤血,他似乎好受了些,咳嗽没那么剧烈了。 “水……” 他的意识还处于混沌阶段,并没有多少思考能力,只是感觉渴的厉害,快要渴死了,于是他本能地说了声,不过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水……” 第二次听到虚弱声音小姑娘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跑了出去,很快端着一碗水进来,不过她又在土炕几步前停了下来。 紧张又害怕地看着年轻男子,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姑娘咬着嘴唇,用她那粗糙的、布满了不知是冻裂还是干裂伤口的小手端着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迅速将水碗放在男子身旁,便像逃命一样跑到了墙角。 年轻男子近乎疯狂地喝干了碗里的水,之后又缓了一会儿,他的呼吸终于顺畅了起来,至少可以正常喘气了,然后一点点的,意识也清醒过来。 他抬头,刚好四目相对。 安静的屋子里,女孩的眼中仍是紧张和害怕,但比之刚刚,已经好了不少,至于他,则神色茫然。 他上闭眼,然后紧接着睁开。 再闭眼,再睁开。 他上下看了看小姑娘又来回看了看屋子,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很懵,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应该死了么,老二不是已经杀了他么,他当时甚至听到了银色打火机中的银针刺入他心脏的声音,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总之他好像没死。 然后这是哪里?中国?他回国了? 应该是,因为那小姑娘是黄种人,而且他刚刚说的是汉语,小姑娘也听明白了。 可他为什么觉得那么别扭,总感觉哪里不对。 他睁开眼睛,女孩仍在紧张地看着他。 “咳咳,请问,咳咳,这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身体的状况似乎并不好,虽然他已经尽量的大声,但可能还是他的声音太虚弱女孩没听清,总之是没回答,于是他想再问一遍,不过这时候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燕儿。” 听到声音的小姑娘迅速跑了出去,之后他好像听到了来自那个沙哑声音的训斥之声,不过身体极度虚弱的他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也没听清具体训斥了什么。 然后片刻,他看到两个古代穿着的老汉走了进来,小姑娘则眼圈红红地跟在后面,然后就见其中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用沙哑的声音焦急道:“大夫,快快瞧瞧这位公子的伤势如何?” 他想说什么,不过这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嘴巴艰难地张了两下,俩眼一翻,晕了过去。 ******** 他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虚弱的身体让他的动作显得很艰难可这不重要,没了被子感到冷意袭袭一阵哆嗦他也没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因为刚刚醒来他发现他穿的是一件袍子,很宽大的袍子,像古代服饰一样的袍子,像昏迷前那两位老汉穿的差不多的袍子。 当然他这么大反应并不是这个原因,是他发现他的手变白了很多,变嫩了很多,变细了很多。 不仅如此,虽然此时手上有很多小伤口,有的血都还没彻底凝固,但他左手手背那恐怖的刀疤不见了,他右手手心那曾被子弹打穿的枪口也不见了…… 这双手,似乎不是他的! 他扒开身上繁琐的袍子,然后又撸开脚下的裤腿……不见了,他强健的身体不见了,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疤也不见了。 他又摸向他的脸,嘴,鼻子,耳朵,直到摸到盘起的长发,他终于停止了动作。 以前是全世界最顶级的杀手之一,是一个庞大杀手集团的实际掌权人之一,他的心理素质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强大到可以谈笑间面对生死,但这一刻,他的心仍旧波澜滔滔。 他看着此时身在的土房子,看着被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残破纸窗,看着陈旧木桌上那盏锈迹斑斑的油灯,再想到之前那个女孩,再想到昏迷前看到的那两个老汉…… “公子醒了!” 沙哑苍老的声音仿佛一记重锤,在他濒临崩溃的认知上面又给了狠狠一击,他起抬头,看到了昏迷前看到的那位衣衫褴褛的老汉。 老汉走进来,浑浊的双眼闪着光彩,不过立刻就露出担忧之色,说话也来不及说,快步走过来将他刚刚扒开的衣服和裤子掖好,然后又把被子披在他身上才道:“公子切要保重身体,天寒,公子又受了伤,万不可着凉了。” “公子?”见他没有反应,老汉担忧道。 “老伯,请问有镜子么?”他说。 老汉不知这位公子是何用意,不过还是迅速转身去了,片刻,老汉拿来了所谓的镜子,可是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铜片。 接过“镜子”,顿了顿,他慢慢将铜片拿到了自己的脸前。 铜片反射出来的图像并不清晰,再加上屋子有些暗,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样子,但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他看到的是一张年轻的、完全陌生的脸。 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公子身体可还好?”老汉站在土炕前,态度很是恭敬。 他原本是很担忧这位公子伤势的,当时便匆忙去请大夫了,回来后看到吐得那滩血迹,他心中更是焦急万分,直至大夫一番诊断说这位公子并无性命之忧后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刚刚这位公子奇怪的举动让他不免又担忧起来。 “多谢老伯关心,我并无大碍。”波澜的情绪渐渐平静,他睁开眼睛,学着古人的语气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老汉沟壑纵横的脸上挤出笑容,谦卑道:“公子吉人天相,刚刚大夫也已为公子诊断过,公子虽伤势颇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只需慢慢静养便可。” 他并没有在伤势上过多纠结,直接问道:“请问老伯,这是哪里?” 老汉道:“这里是章县窝风沟。” “章县?窝风沟?”他皱着眉。 老汉看到他的表情,赶忙补充道:“此地距长安百里左右。” “长安?”他愣了愣,问道:“请问老伯,此时是哪一朝?” 原本已经放心的老汉听到这一问老脸上又露出担忧之色,不过还是立刻答道:“回公子,此时为大唐贞元三十一年。” 长安?大唐? 他这是来到了唐朝? ******** 他有点懵,主要因为这个世界。 因为几番询问,他从老汉口中得知这的确是一个古代世界,朝代为唐,都城为长安。 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来到了历史上的唐朝,可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不对的地方主要在于皇帝。 据老汉所说,这个唐朝统一天下至今刚好五十年,开国皇帝为唐高祖李德,而当今皇帝唐隆宗李允佑为这个唐朝的第二位皇帝,如今已经在位三十一年了。 他虽然不太了解历史,但也知道历史上唐朝的开国皇帝应该是唐高祖李渊,第二位皇帝则是唐太宗李世民,可在这个唐朝怎么都变了,而且两位皇帝的年号和在位的年限也都对不上。 不清楚具体什么情况,不过老汉知道的也不多,他也就没在这方面多问。 其实哪朝哪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现在也不关心,他只是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来到了古代,尽管结果匪夷所思,但事实好像就是这样。 至于他的身份,同样也没有答案。 据老汉所说,老汉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是今天上午老汉进山砍柴时候发现的他,天寒地冻,当时见他受伤昏死,老汉不忍见死不救,于是好心之下便把他背了回来。 其实关于身份,在问老汉之前他就已经有所猜测。 其中最明显的是穿着,小姑娘和老汉的穿着都很寒酸,甚至可以说比乞丐也强不了多少,而他身上的衣着虽然看起来比较惨,衣服和裤子都划开了很多口子,但衣服的料子一看就极其上乘,做工也很精致,甚至可以说华丽,所以虽然此时还不知道身份,但他基本可以确定他应该是富贵人家之人,甚至可能是大富大贵。 “公子什么都不记得了?”老汉满脸担忧,浑浊的眼中闪过隐隐的失落。 虽然老汉掩饰的很好,但以前身为全世界最顶级的杀手,他对细节的观察与掌握是极其恐怖的,自然也注意到了老汉的眼神。 “确是这样。”他略微躬身:“大恩不言谢,老伯救命之恩,我已铭记于心……咳咳,咳咳……” “公子莫要客气。”老汉赶忙用那干瘪的双手将他扶起,关切道:“公子有伤在身,身体虚弱,怎可如此这般。”说着,慢慢扶着他躺下来。 “多谢老伯。”身体确实虚弱的厉害,本就摇摇欲坠,刚一躬身就已经头晕眼花,老汉一搀扶,他也就顺着趟下来。 小心翼翼地给他盖好被子,老汉道:“公子安心歇息,燕儿正为公子熬药,想来也快好了,我这便去看看。” 他本来想说不用了,不过身子太虚弱导致开口慢了半拍,等再想张口老汉已经出去了,迷迷糊糊的他也就再没纠结,发了会儿呆,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二章 老头儿 外面寒风吹的窗纸和门板呼呼作响,屋里木桌上锈迹斑驳的油灯一闪一闪地燃烧着。 他刚刚简单问了下,这位老汉姓杨名济,是一位农户,其他的老汉没多说他也没多问,至于那个叫燕儿的小姑娘,看起来似乎是老汉的孙女,但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当然这跟他没太大的关系,他也没在意这个,然后小姑娘熬的药他并没有喝,以身体并无大碍拒绝了,真正原因是他不确定那药是否有用,是否有副作用。 这可急坏了杨济老头儿,好一番苦口婆心地相劝,可他硬是不喝,老头儿也没什么办法,好在燕儿做的稀粥他喝了,而且喝完了,这才让杨济多少安下心来。 当然也不是说他喝了多少,毕竟身体太虚弱,主要是那粥碗实在太小,几口下去就见底了,不过肚子里总算有了点东西,他也稍稍精神了些。 “公子莫要见怪,家里穷苦,平日里只能以稀粥度日,委屈公子了。”小姑娘拿走粥碗,杨济一脸歉意道。 他客气道:“杨老伯您是我的恩人,千万别这样客气了,叫我如何担当的起。” 杨济谦恭道:“公子乃大贵之人,相救于公子那是我的荣幸,公子还请务必不要见外。” 他正色道:“若杨老伯再如此,那我便只好离开了。” 他有点无奈,自从他醒来,这个老头儿可以说对他是客气至极,关切至极,甚至谦卑至极,仿佛他才是那个救人的人一样,这让他很不习惯,也很不舒服。 “公子莫怪,公子莫怪!”见他这样说,杨济一下子有点慌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拿来被子披在他身上,关切道:“公子的伤确无大碍?” “确无大碍。”他说。 不分轻重,受伤对于以前经历过无数残酷甚至残忍训练的他来说就像吃饭一样平常,现在的伤他很清楚,抛去身上那些细小的划伤,主要的伤应该是胸部淤血,胸骨也应该断了两到三根,不过并没有压迫到内脏。 这种伤不算重也不算轻,关键是需要好好休养以及自我的锻炼恢复,从这点上来说,其实现代和古代差别不是很大,他也不是很在意这个,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是怎么受的伤,于是问道:“杨老伯,还请再详细说一遍你发现我时的情形。” “公子还是都不记得?”除了刚醒来那一会儿,之后这位公子的言行举止都很正常,杨济还以为他已经恢复记忆了。 对此虽有些失落,不过也还好,杨济回想了一会儿道:“我今日上午进山砍柴,经过北山崖时,发现公子倒在一片荒草之中,当时公子便是这样全身划伤昏迷不醒,如此天寒地冻,公子昏死在荒野,非丢了性命不可,我便将公子背了回来。” “北山崖是何地?” “北山崖便是北边山中崖渊,纵横数十里,高耸数十丈,出了村子,进山约二里便可遇见。” 他点了点头,随后掀开衣袖和裤腿看了看身上的那些划伤,想了想问道:“山崖上方杨老伯可曾知晓?” 杨济点头道:“知晓,老夫壮年时曾两次去往长安,势必要经过那一段路,山崖上方为密林,出了密林便是去往长安的官道。” 官道……密林……长安…… 他嘴里念叨着,表情若有所思,开口道:“杨老伯可知附近十里八乡,可否有我这般穿戴之人?” 杨济摇头道:“不曾见到,岂止十里八乡,公子衣着之华贵,老夫也仅是当年自长安城中有所遇见。”说完,杨济看了看他,又道:“公子可否怀疑是从那山崖上方摔落至此?” 他点了点头,其实在问杨济之前,根据身上的伤他已经猜测很可能是从高处摔落所致,现在看来他极有可能是从那北山崖上摔下来的。 看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杨济还以为他是在担心,便道:“公子吉人天相,虽暂时失了记忆,但想必会很快康复,且一看便知公子身份贵重,想来如今府上已开始派人寻找,公子安心在这里养伤便是,相信府上不久便会寻到公子。” 他看了看老头儿,笑了笑没说什么。 其实他是谁,他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根本就无所谓,他现在在意的是怎么从山崖上摔下来的?为什么会摔下来? 还有就是他现在受了伤,起码半个月无法正常活动,吃喝都要别人照顾,虽然杨济是这样的态度,但他却不能一直在这里打扰,所以不管怎样,最多五天,如果到时仍旧没人来寻他,他便会离开。 当然受伤的他肯定会行动艰难,不过也还好,对于一个曾受过极度残酷训练的人来说,即使再艰难,生存,永远都不是什么解决不了问题。 至于这份恩情…… 他正想着,穿着破布棉袄的小姑娘走进来,偷偷瞄了他一眼,然后小手跟老汉比划了几下,好像是要去睡觉的意思,杨济跟她说了句“去吧”,小姑娘就快步回西屋了。 “公子莫怪,燕儿就是这样性子。有些害怕生人。”杨济说道。 他笑道:“哪里,我看燕儿很是乖巧,很讨人喜欢,只是为何不曾听到燕儿讲话?” 他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一问,不过转头发现杨济老头儿在那不知道发什么愣,提醒道:“杨老伯?” “啊?”杨济终于回过神来,赶忙道:“公子莫怪,刚失了神,公子不知,燕儿实则口不能言,无法讲话。” 他也没什么意外,小姑娘果然是个哑巴。 可俗话说“十聋九哑”,小姑娘既然是哑巴,按理说应该听不见才对,但小姑娘明显是能听到的,难道是后天造成的?如果是这样,也并非没有康复的可能,他随口问道:“燕儿自小便是如此?” 杨济老头儿看了看他,浑浊的老眼闪了几下:“回公子,燕儿为何口不能言,其实我也不知。”说着,老头叹了口气,才道:“不瞒公子,其实我并非燕儿的爷爷。” 他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杨济并没有留意的反应,满脸悲痛道:“燕儿是个可怜的孩子啊,不敢隐瞒公子,老汉我救下公子与燕儿亦有所关系。” “嗯?”这他倒是没太明白。 杨济看了看他:“其实燕儿的经历与公子很是相似。” 他淡淡道:“从何说来?” 杨济用他干瘪的手挑了两下油灯,回忆道:“那是五年前,也正是这样的冬末时节,同是在进山砍柴的时候,我在北山崖下发现了燕儿,燕儿当时的情形与公子相近,均是不省人事且全身多处划伤,我见其年幼可怜,便将其背了回来。” 他看了看这个杨济,没说话。 “公子稍等。”老头儿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怀疑,说完就直接起身去了西屋,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小包裹进来,慢慢打开道:“公子请看,这便是当年发现燕儿时,她身着的衣装。” 油灯的光线昏暗,不过大体能分辨出眼前是一套粉色的童装。 年久的关系,衣装显得很陈旧,颜色也褪了许多,不过还能看出做工很是细腻,衣装前襟、袖口,裤脚、鞋子上也都绣着精致的花纹。 总体来说,这套衣装虽然远不如他身上的华贵,但也属于上乘,绝不是一般人家孩子能穿得起的。 然后跟他身上的衣服一样,这套漂亮的童装上也有很多口子,似撕扯的,似划破的,最后他发现在那衣服的腰间还系着一个粉色香囊,香囊上绣着一只可爱的小燕子。 “燕儿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他刚刚其实并不相信杨济的话,准确地说是不完全相信,但看到这套衣装,他基本能确定杨济没有撒谎,不过他还是没太明白这老头儿是什么意思。 “正是。”杨济慢慢将衣服叠起来,将包裹系好,叹了口气道:“那时将燕儿背回来后方知她的伤十分严重,我当时很是焦急,可不见其家人前来寻找,且为其请了多位大夫亦毫无办法,就在老汉我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昏死足足七日的燕儿竟然奇迹般地醒来了。 之后俩月,燕儿的身体逐渐恢复,可我发现她无法言语,且总是自睡梦中惊醒,且每次都异常惊恐并大哭大叫,这样过了一年有余才有所好转,不过之后每当问起其经历与身世时,燕儿的反应亦会如此这般,甚至犹有甚之,而不能言语之事也始终如此,于是后来我便与那香囊之意呼她为燕儿。” 他点了点头,其实在看到燕儿那套衣装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怀疑了。 身为富家之人,自荒山野岭的山崖上摔落本就有些蹊跷,如果说他一个成年男人如此还有些解释的空间,那五年前最多只有七八岁的燕儿为何也会如此? 现在看来,燕儿当年极有可能是遭遇了什么不幸之事才自山崖坠落,若燕儿如此,那他呢? 他正若有所思,就听“扑通”一声,老头儿跪在了他身前。 他本想赶快将其扶起来,不过身上的伤导致他动作艰难,再加上这老头儿执意不肯起来,他最后只能无奈道:“杨老伯,这是哪般,我如何受得起!” 杨济却不管这些,浑浊的老眼中泪光闪闪,恳求道:“公子乃大善人,老夫有一事恳求公子,还望公子成全。”说完,这老头儿就“梆梆梆”地给他磕了三个头。 他有点脑袋疼,开口道:“杨老伯你与我有救命之恩,什么话起来说便是。”边说着他边去扶,可这老头儿就是不起来。 杨济泪眼婆娑道:“老头子我孤独大半生,本以为这辈子便这样度过,却不曾想在朽木之年遇见了燕儿,我与燕儿虽非亲系,但这些年却也早已将她视为亲孙女一般,我这把老骨头不知哪天便撒手咽气,却如何也放心不下孤苦的燕儿,我知晓公子身份高贵,不敢做多妄想,只盼公子能念在我这把老骨头的情分上,今后可照顾燕儿一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完,杨济也不管他的反应,又是“梆梆梆”地一顿磕头。 他叹了口气,其实他早就看出了杨济的心思。 这个老头儿之所以救他,善心可能有,但更多的应该是看出了他乃富贵之人,想着能借对他的这份恩情得到什么回报。 所以如此穷苦的老头儿才会第一时间去为他请大夫,才会在得知他吐血之后那么焦急甚至无端地训斥燕儿,才会对他那么客气谦卑,才会在得知他失忆的第一时间有所失落…… 他之所以看出能看出这点,除了老头儿的所作所为和时而狡猾的眼神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是燕儿。 他能看出杨济对燕儿并不是很好。 例如小姑娘在熬药和做饭时,杨济除了不停地厉声催促之外,就一直在屋里谦卑地照顾他,一点忙都没帮过。 例如小姑娘要去睡觉了,还要过来跟杨济说一声,他现在回想当时小姑娘的手势,似乎是在说“碗筷洗完了、地扫干净了、柴火收拾了,可以去睡觉了么?” 当然这些并不能直接说明问题,而让他真正确定的是燕儿的那双小手。 一个最多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平时就算干再多粗活,手也不至于粗糙的像个三四十岁的农妇的手吧。 更难以接受的,那双小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冻裂的伤口,小小的手背就像干裂的大地一样,看得他都有些心瘆,可杨济对此却似乎视若无睹,这让他根本无法相信这个老头儿平时是疼爱小姑娘的。 如果他猜的不错,当初杨济之所以救下小姑娘,估计更多的也是想凭借这份恩情得到小姑娘家人的回报,毕竟小姑娘的那套衣装也绝对是富贵人家才穿的起的,只是可惜了这些年小姑娘的家人都未曾来这里寻找过。 至于此时杨济又下跪又磕头说的这个事,意思很明显就是想将燕儿托付给他,所谓的疼爱小姑娘是假,真正的用意则是如果他答应了,那小姑娘以后就相当于是他的人了。这不仅能让老头儿的富贵梦更加稳妥,更重要的,杨济身为救命且收养小姑娘的“爷爷”,今后从他这得到的好处或许就不只是救命一恩这么简单了。 这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老头儿打的算盘,而之所以突然如此的起因,应该就是他刚刚说小姑娘的那句:“我看燕儿很是乖巧,很讨人喜欢。”,否则这老头儿应该不至于这么冒失。 还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老头儿看出了他这个人似乎比较好说话,而且不止一次地提及这份恩情,老头儿可能是想趁着他“失忆”没有任何安全感的时候,想尽可能地将其对他的相救之恩所能得到的好处最大化。 这是他的猜测,可能并不准确,但想来也不会差太多。 不得不说,这老头儿还真是精明,虽说手段不是很高明,但若是一般人,被他这样又下跪又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着,还真可能着了他的道。 当然这跟他答不答应杨济没什么关系。 杨济是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目的救的他,他根本无所谓,因为最终的结果是杨济把他从荒山野岭背回来了,给他吃、给他住、给他请大夫…… 他记住是这份恩情,他也一定会有所报答。 但杨济此时的要求与报恩是有本质区别的,而且如果他答应,那就相当于做出了承诺,可他现在连他是谁,他的身份是什么,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根本无法做出这样的承诺。 他慢慢把杨济扶起来,看了看他,正色道:“杨老伯,我如今失了记忆,将来的一切均尚未可知,无法做出任何承诺,不过我可以答应你,如若我能做到,我会尽可能让你和燕儿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的回答已经很直接很到位了,精明的杨济反应也确实如此,只见其立刻老泪纵横,眼看又要跪下磕头,他只能忍着伤势的剧痛强行将其扶住。 杨济哽咽道:“多谢公子,公子恩德,老夫来世愿做牛做马为其报答。” 他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之后杨济又是好一番感激涕零,直到见他又要摇摇欲坠,激动的老头儿才在一番关切并小心翼翼地为他铺好被褥之后回西屋了。 外面寒风依旧在吹,熄了油灯的屋子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趟在炕被里的他很倦却久久无法入眠。 这个夜,很长很长…… 第三章 小姑娘(上) 一觉睡的很沉。 以前他不会这样,也不可能这样,原因是变了。他变了,世界变了,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属于他的,只有如今这具身体里那个孤独的魂魄。 当然以前他也是孤独的,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并不陌生,或者说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在这个层面上,他还是他。 但他对这个新的世界却是一无所知,对这个新的自己也一无所知,对自己的命运同样一无所知,在这个层面,他已经不再是他。 这或许就叫做新生——新的生命,新的生活。 ******** 被子很单薄,不过被窝很热乎,主要是炕热,应该是早上特地烧过了。 屋子很暗,估计又是个阴天,不过没听见窗纸和门板呼呼的声音,今天应该没什么风。 他掀开被子,顿时感觉一阵凉意,不过也还好,没有昨天那种寒气彻骨的感觉,看来这具身体比他想象的要强壮一些,至少不是弱不禁风。 身体还是非常虚弱,一动胸口还是会阵阵疼痛,虽然有些气短,但没有太过明显的气闷,这说明胸部的淤血虽然严重但还没到致命的程度,他也算是真的放下心来。 以前的习惯,他起来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燕儿也理所应当地没发现他起来了,一直在坐在桌旁的凳子上专心缝补着他那双划破的鞋子。 他没打扰小姑娘,慢慢挪了挪身子,靠在了炕头。 屋子里很安静,外面也很静,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缝补的针线摩擦出的细细声响。 他打量着这个最多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灰色过膝的破布长袄,平底云头的灰色布鞋,一条青色粗布绑起来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虽然脸跟小花猫一样脏兮兮的,但能看出小姑娘长得很秀美,长长的睫毛,水灵的眼睛,挺俏的鼻子,粉嫩的小嘴…… 很好看、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只是那双有着密密麻麻冻裂伤口的、像老农妇一样粗糙的手看起来那么扎眼。 小姑娘终于发现他醒了,而且好像已经坐在那看她很长时间了,赶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慌乱中起身还不小心把线板弄掉了,把线板捡起来,然后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跑了出去。 他笑了笑,因为觉得很有意思。 同时也笑的也很温暖,就跟以前他在澳洲小镇的河边,看着那些玩闹的幼儿园小朋友时候的笑一样。 过了一会儿,噼噼啪啪的柴火声响起,然后烟火味传来,然后又一会儿,小姑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栗米粥走进来。 把粥放一边,先将被子稍稍卷起,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把粥端过来,舀一勺在她的小嘴边轻轻吹了几下,然后慢慢递到他的嘴边。 他愣了愣,随即便明白了,这是要喂他吃。 他有些哭笑不得,赶忙抬手道:“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小姑娘就跟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依然端着那勺粥,水灵灵的眼睛看他又不敢看他。 他一想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了,苦笑道:“是杨老伯跟你说什么了吧?” 小姑娘点了下头,然后又立刻摇了摇头。 他笑着问:“杨老伯没在家?” 小姑娘点头。 他想着如果杨济在家现在就跟他说下别搞这一套,既然没在家,那就等回来再说吧。 他看了看仍旧举着粥勺的小姑娘,柔声道:“我的伤并无大碍,少许活动也无妨,至少吃饭是可以的,所以就不用燕儿喂我了。” 小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飞快低下了头,不过那举着粥勺的小手还是一动没动。 他叹了口气,宽慰道:“杨老伯回来我自会向他说明的。” 这下小姑娘似乎有些犹豫了,端着粥勺的手往后缩了缩,但立刻又伸了回来,意思很明显,还是你吃,我喂你。 他有点挠头,只能冷声道:“若你非要如此,那这粥我宁愿饿着也不喝了。” 见他冷下脸,小姑娘的小脸上阴晴变幻,端着粥勺的手也是一会儿往后缩一会儿往前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趁小姑娘犹豫的时候,忍着胸部的疼痛快速将碗拿了过来,缓声道:“我不是什么贵公子,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再说你看,我不吃得很好么。”说着,他不容反驳地拿过粥勺,自己吃了起来。 小姑娘站在原地,小手紧张地攥着,手背上那些冻裂的口子里隐隐能看到殷红的嫩肉。 他看了看小姑娘的手,放下粥碗,问:“有热水么?” 小姑娘点头,随即似是明白了什么,跑出去很快端了半盆温水进来放到他身前,然后接着又跑出去拿了一块巾布搭在了盆边上。 他苦笑,本来他还纳闷小姑娘咋这么心领神会,原来是以为自己要洗脸。 也没说什么,他伸手试了下水温,道:“再加些热水,多加些。” 小姑娘跑出去舀来半舀热水加了进去,他试了下,道:“再加一舀。” 小姑娘的表情很迷茫,看来是在纳闷如果再加一舀还怎么洗脸,不过这位公子说加那便加,于是又舀来一整舀热水加了进去。 呼呼的水气从盆里冒出来,他刚要把手伸进去,小姑娘吓得急忙拽住他的胳膊,指着热水,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他笑道:“没事的。”说完,在小姑娘惊恐的目光中,他把手伸进了盆里,然后点了点头,指着盆对小姑娘道:“把手放进去。” 小姑娘张着小嘴看向他,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显然小姑娘有点害怕,他耐心解释道:“燕儿你看你手上有这么多冻裂的伤口,这些伤口虽不是很深,但由于伤口开裂的时间太久,如今已很难完全愈合,若是再不加以养护,日后会留下很多难以愈合的小伤疤。” 他看了眼小姑娘,笑道:“小姑娘的手哪有是疤痕累累的,而且燕儿还这么好看,若燕儿不想日后手变得很丑,就放进去。” 小姑娘抬头看了眼他便迅速低下头,然后又抬头看了看他,水灵灵的眼睛一闪一闪,最后慢慢伸出满是裂口的小手,在水盆上方犹豫着要不要放进去。 他本以为要好费一番口舌,但小姑娘的反应有点让他意外,柔和地看了看她,鼓励道:“开始会有一点烫,也会有一点疼,不过没事的,相信我。” 小姑娘第一次正视他的目光,但也只有片刻便又低下了头,咬着粉嫩的嘴唇,最后紧紧闭上眼睛,颤抖的小手慢慢向盆里伸去。 在手接触到热水的刹那,小姑娘的身子颤了一下,手也顿了下,不过动作并没有停,手掌慢慢地伸进了热水里,同时露出点点痛苦的表情。 这时候他开口道:“接下来会有一点疼,燕儿忍一忍。” 小姑娘的眼睛一直紧紧闭着,不过还是用力点了下头,然后满是开裂伤口的手背没入了热腾腾的水中。 小姑娘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痛苦,眼睛死死闭着,睫毛飞快扎着,尽管紧咬着小嘴,但还是发出一声声痛苦的低喃,不过那双小手,则是死死地停在水盆里一动没动。 小姑娘的勇敢和坚强让他有些意外,他的眼神也更柔和了一些。 之后在他的指挥下,小姑娘把两只手都伸到了盆底便一动不动了,至于他,则慢慢吃起粥来。 很快粥吃完了,小姑娘还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脸上的表情也还是那样,眼睛死死闭着,睫毛飞快扎着,小嘴紧紧咬着,一副很痛苦的样子。 他笑了笑,道:“燕儿,睁开眼睛。”待小姑娘一点点睁开眼睛,他问:“还疼么?” 小姑娘本能地点了下头,然后忽然又发现了不对,随即小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大眼睛闪闪地看着他。 他慢慢解释道:“此时的水其实还是很热,不过燕儿你的手已经适应了水温,干裂的伤口也以温软,于是便不会感到疼痛了,我这样说燕儿可懂得?” 小姑娘的表情有点迷糊,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好了,把手拿出来吧。” 小手红红的,有点像烤熟了一样,小姑娘试着活动了两下,也没感觉到疼,拿起搭在水盆上的干硬巾布便要擦干。 “等下。”他左右看了看,指着地上的桌子道:“把剪刀拿过来。”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还是立刻拿来了剪刀。 他掀开外衣,剪下柔软内衣的一角,放在热水里泡了一会儿又揉了几下,不过因为使不上劲,最后只能让小姑娘帮着拧干,然后道:“那块布太糙硬了,这时很容易划伤原来的伤口,用这个,轻轻擦干。” 小姑娘愣了愣,然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那块从内衣上剪下来的“巾布”,不过这时她的小手已经自然干了。 “日后每天睡觉前,便用这样的热水泡上一会儿,不出半月,手便会好了,水可稍稍凉些,但绝不可再热,否则手会被烫伤,燕儿可记得了?” 其实水再热一点也没事,让小姑娘加热水的时候他就留了一定的缓冲空间,但保险起见,还是特别提醒一下小姑娘为好。 小姑娘抬起头,水灵的眼睛一闪一闪,最后使劲点了点头。 第四章 小姑娘(下) 收拾了粥碗和洗脸盆,小姑娘就去接着给他缝那双刮破的鞋子了。 然后应该是他在炕上看着的原因,小姑娘本来纯熟的针线活变得生疏了不少,或者说是有点手足无措。 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就像以前他在澳洲小镇的河边看那些玩闹的小朋友可以一看一下午一样,当一个人经历了太多复杂的东西,他就会格外渴望简单的东西, 以前那些玩闹的小朋友如此,现在专心缝补的小姑娘也是如此,他渴望这种简单,享受这种简单。 当然他也很清楚,前世今生,这种简单注定不属于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所以越是这样,他对这种简单就越发珍惜。 ******** 不知不觉,小姑娘已经补好了鞋子。 拿着鞋子过来,小姑娘指了指鞋子又指了指他的脚,然后做了要一个帮他穿鞋的动作。 他心说怎么又来了,苦笑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本来还以为会跟之前一样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小姑娘这次一点也没坚持,只是水灵灵地眼睛看了他两下就把鞋子递了过来。 其实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穿鞋还是有点费劲的,不过比起让小姑娘伺候,还是他自己穿好一点,然后他吃力的样子小姑娘自然也看在眼里,几次想伸手想帮他穿,但都被他阻止了。 “很好啊,又暖和又舒服。”终于穿上了,他来回看了看,笑道:“没想到燕儿的手这么巧。” 受到夸奖,小姑娘也不见有什么表情,伸过手要帮他脱下来。 他阻止道:“燕儿可否扶我出去走走。” 今天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估计勉强走走应该可以,关键是自从昨天下午醒来他还没出过屋呢,很想去看看外面究竟是怎样一番天地。 只是小姑娘并不同意他的想法,一边摇着头,小手一边在他面前比划着。 他就知道会小姑娘会是这种反应,笑道:“我的伤并无大碍,出去走走没关系的,等杨老伯回来我也会跟他说明。” 小姑娘还是不同意,一个劲地摇头。 他有点挠头,想了想道:“我的伤需要适当活动,那样才会康复的更好,如此一直在屋子里不利于伤势的康复,燕儿难道不希望我快些康复么?” 听到这话,小姑娘赶忙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他也不给小姑娘反应的时间,紧接着说道:“燕儿放心,我去外面看看就回来,片刻便好,绝不多走。” 小姑娘看了看他,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在那双小手朝他一顿比划之后才终于同意了。 ******** 身体状况比预想的好些。 下炕前他以为走路会非常艰难,所以才尽力说服小姑娘扶他出来,不过走了几步发现没想的那么槽,自己勉强撑着应该也能走,当然小姑娘对此是说什么也不同意的,他也没在这上面坚持。 这是一个三间的土房子,他住的是左边一间,出来就是外地,里面是灶台,灶台旁有一小捆收拾起来的柴火。 然后进门左边是一个深绿色的水缸,水满着,上面飘着一个瓢舀子,水缸前面放着一个拴着麻绳的木桶,看来是用来打水的。水缸旁边是碗架,碗架很大,有四个格间,不过里面没什么东西,就三副碗筷,一个小盆和一个小碟。 进门右边是一个方条桌子,桌子上是个灰色米缸,米缸很小,估计能装二十斤米就不错了,缸口用木板盖着,看不到里面有多少米。米缸旁边是一个酱色小坛子,坛口用粗布麻绳封着,如果猜的不错,坛子里应该是腌的萝卜咸菜,昨天吃饭时杨济老头儿端来过小半碟,不过他没吃,杨济和小姑娘也都没吃。 外地右边那间屋子门关着,不知道里面什么样,不过应该也是能睡觉休息的房间,因为昨天的铜镜和包裹杨济老头儿都是从那屋拿来的。 在外地大略扫了几眼,确实是家徒四壁,怪不得连一口萝卜咸菜都舍不得吃,能在这种情况下把他救回来供他吃住还给他请大夫,不管咋说,也是难为老头儿了。 推开门,凉意迎面而来。 毕竟已经冬末时节,没有那么冷,当然主要还是四处漏风的房子本身就不暖和,里外温差没那么大,所以感觉也还好。 小姑娘扶他出了房子,他也看到了这片天地间的景色。 荒山,枯树,杂草,残破的土房子…… 这是一个山坳,四面都是山,因为杨济家在山坳最后面的一处高坡上,能看到山坳中有十几户人家,也能看到山坳最南面有一条崎岖的山路朝远方蜿蜒而去。 大致扫了一圈,他的目光最后停在了山坳北面的群山上面。 延绵的山峦巍峨不尽且非常陡峭,大略看去,低处起码也有数十丈,高处则深入云端根本看不到顶。 北山崖应该就在那边了。 虽说距离比较远看不清那边具体的地貌,但其巍峨险峻的山势还是大致能看出来的,如果他和燕儿真的都是从山崖上面跌下来的,那他俩的命还都真够大的。 可为什么会从上面跌下来呢? 他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官道……密林……长安……”他深邃的目光看着北面的群山,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太入神了,他竟然没注意天空飘起了雪花。 柳絮般的雪花从天空静静飘落,犹如一片片洁白的花瓣,枯黄的天地间,渐渐披上了闪闪的银装。 他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回过神才发现身边的小姑娘不见了。 转过头,看到小姑娘正站在院子中间,仰着小脑袋静静地看着天空。 洁白的雪花落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落在她单薄瘦弱的身体上,她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看着飘落的雪花。 看着站在那里的小姑娘,他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个小姑娘很简单,就是个苦命的孩子,可同时也很复杂,复杂到甚至他都看不出来小姑娘心里在想什么,一点都看不来。 就像此刻,她静静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看着看着,她笑了,笑得那么纯真,可是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了,流过她脏兮兮的小脸,流进她打着补丁的衣领…… 这一刻的小姑娘,才是她最真实的自己。 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最多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如此这般?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无情。 小姑娘如此,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终于从沉浸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发现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赶忙抹了两下小脸就跑了过来。 小手在他面前一顿比划,他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最后要扶他进屋的动作他是明白了。 慢慢把他扶到炕上,小姑娘又是在他面前一顿比划,而他除了挠头就是苦笑,因为根本不懂什么意思,直到最后小姑娘拿来砍柴刀,做出几个砍柴的动作,又使劲朝屋子外面指了指,他才有点明白了。 “你要去山上砍柴?”他问。 小姑娘点头。 “这正下雪呢,而且家里不是还有柴火么。”他说。 小姑娘又是一顿比划,然后他又是一脸懵逼。 比划了好一会儿,最后小姑娘也放弃了,显然也是知道这沟通起来太费劲了,最后比划了几个手势,也没管他明没明白,就直接拿着砍柴刀走了。 第五章 雪中血 他靠在炕头,看着铜片中新的自己。 比以前的他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比以前的他帅气,棱角分明,星目剑眉,比以前的他高大,个头绝对一米八开外,比以前的他干净,身体没有那么多恐怖的伤疤…… 除了没有以前强壮,这具身体各个方面都比以前强,而强壮的身体是可以后天锻炼出来的,所以他的这次重生可以说是非常完美。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从现代来到了古代,而且没有之前的任何记忆,对这个新的他、新的世界一无所知,这让他有些茫然。 对于今后,或者说这一世要怎么活,他现在也没什么具体的打算或者想法,一切等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后再说。 不过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就是不想再活的那么被动了。 回想前世,自他十岁被师父从孤儿院领走开始,就失去了自主的生活。 被动地接受最残酷的训练,被动地接受一次次的杀戮,被动地搅进最冷血的权利漩涡,被动地面对师徒兄弟间的相互残杀……甚至最后出逃赤罗天,他都在被动地期待着老二能够相信他、能够念及兄弟情义,然而最终结果…… 老二说的没错:“所有人都没有错,错的是他!” 是他没有看清现实的残忍,是他低估了欲望的无情,是他不负责任地将自己的命运抛弃给了别人,他的死,怪不得别人。 幸运的,老天竟然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这辈子,他不会再活的那么被动了,他会把命运死死抓在自己的手里。 ******** 呼——呼—— 起风了,纸窗和门板的声响打断了他回首的思绪。 雪花自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寒意蔓延到屋子里,他打了个寒颤。 外面的雪看来还在下,杨济老头儿不知道去哪了,小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回来,寂静的屋子里,他仿佛又回到了澳洲小镇那孤独的房间。 是啊,生命最美好的是过去,可过去又何尝不是最残酷的,即使已经沧海桑田,他的内心深处依旧孤独死寂。 或许,以后会好吧。 他叹了口气,身体也有点累了,准备趟一会儿,正这时候,脚步声从外面由远及近传来。 “嗯?”他皱了皱眉。 曾经是一名顶级杀手,他对周围环境的变化是极其敏感的,从脚步声他听出,来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两个人,似乎是好几个人。 他本想好好听听,不过外面风比较大,脚步声的数量和轻重都听不太清。 随后也没有他多想的时间,房间的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 首先进来的是杨济,老头儿身上一层厚厚的雪,显然是走了不近的路。 后面紧跟着进来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和三名年轻男子,四人身上也都是一层厚厚的雪,看来是跟杨济一起回来的。 从昨天到现在,如果不算那个只看到一眼的老大夫,他就只看到过老头儿小姑娘,本来在他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对这个世界的怀疑,但看到这四人,他仅剩的一丝怀疑也没有了。 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古代世界。 当然,什么样的世界对此刻的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自打那四人进来,他的眼神就没从那四人身上移开过。 这四个人都是一身的青色劲装,唯一不同的是前面八撇胡子的中年男子脚下是一双棕色长靴,后面三个年轻人则是黑色长靴。 四人的衣装均没有任何特点或者标识,从这点上分辨不出什么,可这他们手的却能说明一些问题。 这四人手都很干净,显然不是农家之人,可他们手背上的血管却很粗且都高高鼓起,并且手指的骨节都异常粗壮明显。 一般人的手绝不会这样,这四人应该都是练家子,他们手里的长刀也从侧面说明了这点。 然后是四人的眼睛。 不光是他在打量着,这四人从一进门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这也正是他格外注意这四人的原因。 因为他在这四人的眼神中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感情。 冰冷,死寂。 这种眼神,对于曾身为世界顶级杀手的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是杀人的眼神。 这四个人要杀他! 他余光扫了下杨济,老头儿对此似乎一无所知,对他乐呵呵道:“公子受伤,虽然老夫家里穷困但也绝计不能怠慢了公子,今日一早老夫便去往县城为公子买了二斤牛肉,准备为公子补补身子,没想到归来的途中恰好遇见这四位大人前来此寻找公子。”说着,老头儿还朝他拎了拎手里的牛肉:“公子老夫说的没错吧,公子乃富贵之身,吉人天相,府上这几日定会派人前来寻找,没想到这才不到一日便到了。” 杨济唾沫横飞、两眼放光。 这次的好人总算没白当,虽然还不到一天,但他对这位公子这么照顾,而且昨晚公子也说了那样的话,想来日后的富贵是少不了了,兴奋道:“四位大人,这便是你家公子,可否有错?” 领头的那名中年人摊开手里宣纸上的画像看了看,然后朝身后的三人点了点头,慢慢道:“没错,这便是……” 噗—— 寒光闪现,鲜红飞溅,血像水一样从杨济的脖子处汩汩地流出来。 砰—— 老头儿倒下了,抽搐着身体还攥着那二斤牛肉,他飞速涣散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只是,他永远也没机会知道了。 “杀!” 昏暗的屋子,低沉的声音,阴森的刀光……以中年人为首的四人朝靠在炕头的他冲来。 他眯着眼,目光冰冷。 虽然已经不是以前的身体,但如果此时没有受伤,他仍有十足的信心杀死这四人,但是他受伤了,不但受伤了,伤的走路都很艰难。 绝境! 但有一线生机,他在等那一线生机。 四人的速度非常快,动作也非常迅捷,几乎眨眼间,四把寒光闪闪的长刀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就在此刻,一道黄芒自他手中飞出—— 下一刻,那名中年人喉咙处多了一条血线,血线迅速变粗,然后身体“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太过出乎预料,其他三人甚至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大人就倒下了,然后就在三人愣神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从炕上弹起。 闪过劈来的长刀,他的双手如铁爪般抓住最右边之人的脑袋,瞬间发力,只见那人脑袋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便倒了下去。 之后没有丝毫停顿,他直接朝屋子南墙的窗户冲去。 这四人显然训练有素,顷刻间己方两人被杀,剩下的两人没有丝毫慌乱,刀光紧追着他的身体而来。 对方反应之快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但此时说这些已经没有丝毫意义。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正面搏杀肯定是不行的,逃更是不可能逃掉,现在唯一的生机是从窗户冲出去,然后把握住那二人跟着冲出来的瞬间将其杀死。 余光已经见到劈来的长刀,他是可以闪躲掉的,但如果闪躲,他就是失去了唯一冲出窗户的机会,也失去了唯一的生机。 动作不停,速度不减。 在稍稍的闪了一个角度之后,他继续朝着窗户冲去。 噗—— 噗—— 那两刀最终劈在了他的左腿和左臂上,而这时他也终于冲到了窗户前面。 蓬—— 身体冲破窗户,紧接着的前滚翻,身上的血染红了地上的雪。 没有丝毫停顿,右腿瞬间发力,他朝着率先从纸窗中冲出的那人而去。 一切都在按照预想情况进行,可是终究这具身体不是他以前的身体,或者说他对如今这具身体的能力并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了解。 之前还好,可是刚刚为了极限速度的杀死那两人,他受伤的身体已经进行了近乎毁灭性的消耗,再加上左臂和左腿的伤势,他此刻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接下来的行动。 噗—— 长刀刺进了胸口,鲜红娇艳地在他面前盛开,血花染红了雪花。 “侯爷!!!”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隐隐约约听到这样的喊声在茫茫的天地间响起…… 第六章 失忆 精美雕花的大床上,一名脸色死白的年轻男子躺在干净柔软的棉被中。 床边,一位衣着华贵、美貌非凡的妇人泪眼簌簌。 “栩儿……” 妇人拿起年轻男子的手轻轻捧到脸上,晶莹的泪水如珠子般从她脸上滑下来。 “栩儿,你不要吓母妃,醒过来好不好,栩儿……” 妇人纤瘦的身体轻轻抽噎着,朦胧的眼中流露着浓浓的悲伤,可就跟这三天来她无数次的呼唤一样,年轻男子只是在床上静静地躺着。 “娘娘,时辰不早了,该回宫了。”妇人身后的婢女轻声道。 这已经是这名婢女第三次提醒自家娘娘了,不过娘娘还是跟之前一样,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 “娘娘……” 婢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犹豫了下,还是又提醒道。 妇人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轻轻将年轻男子的手放进被子,又小心翼翼地给他掖好每一个被角,这才慢慢起身。 咳咳—— 妇人和婢女正要离去,咳声自床上传来。 “来人!”妇人大喊一声。 ******** 他的意识很模糊,不过大概还是有些思考能力的。 他知道他没死,但伤的很重,非常重,别说动和说话了,睁开一丝眼缝已经用了他所有的力气。 沉香木阔,锦瓷致壁,雕梁玉栋…… 这是一个很奢华的房间,然后朦朦胧胧的,看到房间中有四个人。 一个是被称作沈御医的老头儿,正坐在床边给他把脉。 其余三人都是女子,最靠近床边的是一位衣着华贵、美貌非凡的中年妇人,妇人被那位沈御医称为贵妃娘娘。 这位贵妃娘娘后方站着两个婢女模样的女子,其中站位稍靠前的女子三十岁上下,一直在朝窗外看,很着急的样子。 站在最后面的女子年纪不大,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女孩,顶多十五六岁样子,一直在后面偷偷抹眼泪。 大概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他看到的东西就这么多,然后眼皮沉重的像大山一样,合上了那一丝睁开的缝隙。 “沈御医,栩儿怎么样?” “回贵妃娘娘,九侯爷……很重,仍未……性命之危,微臣……” 栩儿……九侯爷…… 贵妃娘娘……沈御医…… 意识渐渐消失,两人后面的对话他都没听清,至于这些称呼,虽然有些出乎预料,但大概也说明了他之前关于身份高贵的猜测,那他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 他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少数醒来的时候也是浑浑噩噩的。 这个过程中,他又看到过一次那位贵妃娘娘,看到过一次那个沈御医,剩下几次看到的都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婢女,然后无一例外的,那小婢女每次都会抹一会儿眼泪。 这样不知过了多少天,他终于感觉到了身体的好转,主要表现在抬眼皮没那么吃力了,然后他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久。 不过,他并没有急着把这种状态表现出来。 尤其是白天,他很多时候已经很清醒,但还是装着昏迷的状态,暗中观察着一切。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有人要杀他的事。 他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身份,但至少“侯爷”这个身份是确定的,不管在哪朝哪代,这都是很高贵的身份,那位沈御医和贵妃娘娘的出现,也都从侧面说明了这点。 那是什么人要杀一位侯爷? 为什么要杀一位侯爷? 接连两次的死里逃生,什么人又有这样的能力杀一位侯爷? 他不知道,所以他必须小心谨慎。 当然也可以说他这是过于神经质了,可这种神经质的防备意识是他前世杀手生涯养成的本能,更是他前世在权力的争斗中学到的自保手段,最关键是之前差点就被杀死了,如今对周围的人、周围的环境都一无所知,他已经不敢再有一丁点的大意了。 这样过了大概五六天,他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也了解了一些事情。 首先是那位贵妃娘娘,在跟他自言自语的时候自称为母妃,他不确定古代的母妃跟生母是不是一个意思,但从其每次的状态看,这位贵妃娘娘很可能是他的亲生母亲。 然后是那个总是都抹眼泪的小婢女,从这些天对他细微至极的照顾来看,那小婢女之前应该跟他的关系很近。 除了这个爱哭小婢女,还有两个婢女在照顾他,不过出现的没那么频繁,照顾的也没那么细心,当然总体上来说也是不错的。 至于那位沈御医和每次都跟着贵妃娘娘一起来的婢女倒是没什么可说的,一个每次给他检查完伤势就走,一个除了提醒她家贵妃娘娘回宫之外就没说过其他的话。 这就是这些天来过房间的所有人,当然也可能有其他人来过,毕竟他很多时候确实是昏迷或者昏睡的,尤其是最初那几天。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通过这些天的暗中观察,他看出了那位贵妃娘娘和那个爱哭的小婢女是真正关心他,同时,这些天的相安无事和身体的日渐好转也说明了他现在是安全的。 有了这样的认定的判断,他就已经没必要再装昏迷了,只是不装归不装,选择什么时候醒还是要想一想的。 ******** 房间中。 沈御医在给九侯爷的伤口换药,虽然动作还是那么小心翼翼,但明显的,随着九侯爷伤势的日渐恢复,这位沈御医的神态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 一旁的贵妃娘娘也差不多,经过这些天她的情绪已经基本平稳下来了,不像最初那样每次来都是泪光闪闪的。 至于两个婢女倒还是老样子,一个一直恭敬地站在贵妃娘娘身后,一个还是在后面偷偷抹着眼泪。 “沈御医,栩儿为何还不曾清醒?”沈御医换完了药,贵妃娘娘亲手将被子轻轻将盖好,貌美的脸满是带着担忧之色。 “回贵妃娘娘,九侯爷的伤势已经明显好转,想来……这几日便会清醒了。”其实沈御医也有点纳闷,虽说九侯爷的伤势非常重,可以说是从阎王那捡回了一条命,但如今已过了半月,按理说也应该清醒了啊。 贵妃娘娘点了点头,可眼中的担忧并没有减退多少。 “贵妃娘娘,那微臣便告退了。” “劳烦沈御……” 贵妃娘娘话说到一半,咳声自床上传来,然后就听虚弱的声音响起:“我这是……咳咳……在哪里?” “栩儿!”听到声音,贵妃娘娘立刻转过头来,原本柔和的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好几分,上前一步来到床边,抓住他伸出被子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来:“栩儿……” “你是……咳咳……你是谁?”他陌生道。 “栩儿!”贵妃娘娘情绪很激动,一边说着,眼泪像水一样从脸上往下流着:“栩儿,我是你母妃啊,栩儿,这些天母妃……” 半个月的担惊受怕,半个月的日夜无眠,如今她的孩子终于清醒过来,这位贵妃娘娘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母妃?”他眼中充满了迷茫:“那我……咳咳……那我怎么不认识你?” “不认识……”贵妃娘娘原本激动的情绪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冰冷的水,神色变幻道:“栩儿你……不记得母妃了?” 第七章 疑团 深宫。 “启禀陛下,九侯爷伤势日渐好转,如今也已醒来,只是……却失了记忆。” “嗯?” “回陛下,九侯爷如今不知晓自己,不认识他人,不记得事情,甚至连陈贵妃都已不认得。” “可否确定?” “九侯爷醒来时微臣就在身边,十分确定。” “是何所致?” “回陛下,若按太子和十侯爷所说,那依微臣经验,九侯爷定是在坠落山崖时头部遭遇了严重创伤进而导致失去了记忆,九侯爷这种情形,微臣行医数十年中也曾有所遇见。” “可有办法医治?” “回陛下,失忆之症并非药物所能及,但也未尝没有恢复的可能,只是像九侯爷这样失忆如此之彻底,即便恢复恐怕亦会有所残缺。” “陈贵妃对此如何?” “贵妃娘娘很是担忧,不过九侯爷如今已醒来且自身对失忆之事尚算平淡,贵妃娘娘其实倒也还好,已不似之前那样悲伤了。” “下去吧。” “微臣告退。” ******** 晚上,房间中。 那爱哭的小婢女眼眶红红的,喂完了药,她轻轻扶着自家侯爷躺下来,仔细地掖好每一个被角,轻声道:“侯爷歇息吧,玲儿出去了。” “跟我说说话。”他看着小婢女笑道。 小婢女乖巧地点点头,放下药碗,恭敬地站在床边。 “来,坐下。”他说。 小婢女看了看自家侯爷,之前侯爷就对她们很好,这次受伤醒来侯爷似乎比以前更和善了,只是现在侯爷什么都不记得了,想想就很伤心,为此她已经偷偷哭了一下午,此时又想到这事,眼泪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 “这又是咋了?”他无奈道。 这些天这小婢女对他的关心、担忧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他非常清楚,之前就算了,他都醒了一下午了这小婢女还一直眼泪汪汪的,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他现在有点信了。 “没,没怎么,玲儿是为侯爷高兴!”小婢女赶忙道。 “既然是高兴,那就不许再哭了。” 他本来想说的严肃一点,不过声音虚弱的跟蚊子一样,听起来温柔的不行,不过效果同样的有的,小婢女点了点头,抹了两下水汪汪的眼睛。 “来坐下,你在那站着我跟你说话很累的。”他虚弱道。 小婢女犹豫了会儿,最终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叫玲儿?”他问。 “嗯。”小婢女乖巧地点下头,随即补充道:“玲儿是侯爷的贴身丫鬟。” 他基本也猜到是这样了,继续问:“这是哪里?” 玲儿道:“这里是侯爷的府上。” 他问:“我是什么人?” “啊?”玲儿有点懵,讷讷道:“侯爷就是侯爷啊。” 他有点挠头:“我的意思是我叫什么,什么身份,多大岁数,有没有结婚生子……总之就是关于我的所有信息。” 玲儿被这一串问题问的一愣一愣的,心说自家侯爷真是太可怜了,不过侯爷不让她哭,她只好忍着点了。 听玲儿慢慢说着,他也终于一点点了解了自己。 他叫李栩,十八岁,是当今皇帝的第九个皇子,被封为宁轩侯,所以之前那个沈御医才称呼他为九侯爷。 再有就是他目前尚未成婚,无妻无妾,更无子嗣一说,而之前那位贵妃娘娘,则是他的生母陈贵妃。 对着这个身份,他还是有点惊讶的,没想到他穿越过来竟然成了一位皇子,可如此一来,他就更有点疑惑了,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一位皇子呢?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然后身体还太虚弱,眼皮开始越来越沉,之后玲儿也很懂事地不说了,轻轻给他盖好了被子。 “李栩……” “竟然跟我之前的名字一样……”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本来还想说让玲儿去休息来着,结果昏昏沉沉的就忘了,再然后就睡着了。 ******** 翌日。 房间里玲儿拿着一本《通史》慢慢读着,李栩则趟在床上指挥着那段略过、哪段读的仔细一点。 此时的李栩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古代世界,之所以诡异,主要在于它相比于历史的似是而非。 这种似是而非主要是从隋朝开始的。 隋朝之前,史书中记载的跟李栩所了解的历史虽有些出入但大体上差不多,可自隋朝开始,历史就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变化的起始是隋文帝杨坚继位者,这个世界隋朝的第二位皇帝并不是隋炀帝杨广,而是杨坚的长子杨勇。 更大的不同是,这个世界的隋朝并不是两任皇帝之后就灭亡了,它的统治时间长达近四百年,经历了三十一位皇帝。 隋朝的历史在这个世界多延伸了三百多年,不过并没有影响到接下来唐朝的建立,只是这个唐朝已经不是李栩所了解的唐朝。 就跟他之前从杨济老头儿那了解到的一样,这个唐朝统一天下至今刚好五十年,开过皇帝为唐高祖李德,如今的皇帝唐隆宗李允佑为这个唐朝的第二位皇帝,也就是李栩现在的父亲,如今已经在位三十一年了。 至于具体还有哪些不同,可能是建朝时间还不够久的原因,玲儿先后拿了好几本史书也都没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只能等李栩以后慢慢了解了。 当然这对李栩来说并没什么意义,一是他本身的历史知识就非常有限,就算有不同他也不一定能发现,二是相不相同又能怎样,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接下来的,他适应和面对就是了。 就像有人要杀他这个事,这是他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既定的事实,他改变不了,所以只能面对。 “好了,不用读了。”李栩说。 “哦。”玲儿乖巧地把书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侯爷累了吧,歇息一下,一会儿沈御医便来为侯爷换药了。”说着,小姑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过只打了一半自己就赶忙捂住了小嘴。 “困了吧?”李栩笑道,这些天基本一直是玲儿在照顾他,很多次他在夜里醒来都见到小姑娘在床边托着下巴打瞌睡,想来这些日子小姑娘是累坏了:“困了就去睡会儿吧。” “玲儿不困!”小姑娘赶忙摇头。 李栩也没多说什么,一是他知道说了也是白说,二是对现在的他来说说话是很耗体力的事,能省就省一些,毕竟他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于是道:“玲儿,你可知我如何受的伤?” 既然对穿越过来之前的事一无所知,那干脆就失忆的彻底一点,李栩醒来后对于在山坳杨济老头儿家发生的事只字未提,这也是算是一种自保手段吧,毕竟他现在不知道想杀他的是什么人。 小姑娘摇头道:“玲儿不知,不过三个月前,侯爷奉陛下之命陪太子和十侯爷去南巡了,然后……”说着,小姑娘的眼眶又开始泛红了,但还是坚持道:“然后半月前,重伤的侯爷便被送回来了。” 原来已经混混沌沌的过了半个月,李栩还是有点意外的,问道:“何人送我回来的?” “京兆府尹大人率衙差护卫送侯爷回来的,当时……当时侯爷全身是血……”说着,玲儿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京兆府尹…… 李栩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也没在这上面纠结,继续问道:“去哪儿南巡?去干什么?” 小姑娘泪眼朦胧,哽咽道:“玲儿也不知,当时侯爷并没有跟玲儿说,只是……”玲儿小手来回抹着脸上的眼泪,不过却是越抹越多。 李栩柔声道:“只是什么?” 玲儿很伤心,哭的稀里哗啦的,哭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 原来李栩本有三个贴身丫鬟,分别是甜儿、红儿和玲儿,这次陪太子和十侯爷南巡,李栩带上了甜儿和红儿,可这两个丫鬟却没和重伤的李栩一起被送回来,玲儿一直在为这两个姐妹担心。 直到几天前,玲儿从府上一位家丁那里听说甜儿和红儿已经死了,本来就为两个姐妹担心的她非常伤心,她不知道甜儿和红儿是不是真的死了,很担心又不敢问贵妃娘娘,然后这些天就只能一直偷偷的哭。 这时李栩也算是明白了,他就说小姑娘怎么总是眼泪汪汪的,原来除了担心他,还是有这么一回事。 至于那两个丫鬟,李栩估计十有八九是已经死了,只是玲儿作为贴身丫鬟都不知道他的事,一个家丁怎么知道那两个丫鬟已经死了? 李栩本想让玲儿叫那个家丁进来亲自问问,不过随后一想还是算了,问道:“府上那家丁叫什么,他是怎么知道甜儿和红儿已经死了?” 玲儿这时候已经哭的差不多了,小手来回抹了几下哭花小脸道:“叫陈六,他说是从十侯爷附上的家丁那听说的。” “十侯爷就是十皇子?”李栩问。 “嗯。”玲儿点头。 李栩也没再往下问,主要是虚弱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本来还想安慰玲儿几句也没了说话的力气。 慢慢闭上眼睛,整理着前前后后的信息,李栩隐隐觉得别人想杀他这个事不简单。 太子……十皇子……京兆府尹…… 心里念叨着,李栩的意识渐渐模糊…… 第八章 暗流(上) 毕竟身为九皇子,李栩失忆的事,很快在长安的王公贵族中传开了。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不过是个事不关己的闲来谈资,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但对某些与此事相关的人来说,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深夜,右丞相府。 “詹台,你如何看?” “大人,依属下看,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说来听听。” “九侯爷醒来时,是有陈贵妃、沈御医以及两个婢女在场,如此情形,就算陈贵妃想制造九侯爷失忆的假象也决计是不敢也做不到的,而且从这些日子的情形来看,陈贵妃的悲伤与担忧也绝不似假装。” “那九皇子呢?” “九侯爷本身确是有故意制造失忆假象的可能,但若想瞒过所有人是何等艰难,况且九侯爷并不知是何人要杀他,至多也只会怀疑是被太子和靖北王之事所牵连而已,如此情形之下,九侯爷几乎没有制造假象的动机,所以属下以为九侯爷失忆之事实乃为真。” “说下去。” “退一步说,即便九侯爷知道想杀他的是谁,此时是在假装失忆,可他不过一个普通皇子又能翻起多大的浪,这点相信九侯爷自己亦非常清楚,而选择假装失忆,也只是他认清局势的一种自保方式罢了。” “嗯,也确是如此,可若他不识好歹,难免会有些麻烦。” “这样的话,大人既然如此担忧,何不……” “嗯?” “属下知罪!” “说说的你的想法。” “是,属下以为,既然如今无法对九侯爷下手,大人又为此甚是担忧,那便只有找机会试探九侯爷是否为真的失忆,若是,那大人便不必再为此担忧,若不是,相信大人自有应对的办法。” “嗯,也只好如此了。” “大人明断。” “失踪那四人当真靠得住?” “大人请放心,此次派去之人均为属下死士,绝无泄露可能。” “嗯,对方身份查探到了么?” “大人恕罪,自那章县窝风沟直至长安京兆府,百里路途,无一巨细,可未发现对方任何的蛛丝马迹。” “怪了,何人竟有如此手段?” “不会是……” “不会,此事你继续派人暗中查探,不可有丝毫疏漏大意,如有发现,立刻向我禀报。” “是!” “下去吧。” “属下告退。” ******** 李栩是有点郁闷的。 来到这个古代世界也快一个月了,可一直在养伤的他,除了当时燕儿小姑娘扶着他出去过一次,他就再没见到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在杨济老头儿家时还好,毕竟还可以动,可如今受的伤太重了,尤其是胸口那一刀,几乎就要了他的命,再加上原本的伤,再加上当时拼命时毁灭性的身体透支,再加上之后的失血过多…… 如果他不是一位皇子,如果没有这样的医护条件,他早已经死了,可就算这样,已经过了二十多天,他如今也只是能勉强抬抬手罢了,想要下床走路,没有三五个月根本不可能。 其实这也还好,毕竟现在看来他是很安全的,伤势康复是早晚的事,他现在有点担心的是,毕竟这是古代,医疗水平和卫生条件十分有限,这么严重的伤,康复之后身体一定会留下一些后遗症。 对此,李栩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他前世丰富的受伤经验,希望能在身体康复过程中遇到问题及时发现及时解决,将伤势对身体的影响降到最低。 当然这都是小事,也不是李栩现在关心的,他现在最想弄清的就是别人要杀的事,前世身为杀手,李栩非常清楚被别人惦记着是有多危险,尤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不过这对现在的李栩来说有点难,床都下不了的他,连自己府上的人都还没见到几个,更别说去调查了,可若等他伤势恢复起码也几个月后了,到时还能调查的清楚么? “侯爷,吃药了。”眼睛红红的玲儿端着药碗进来。 看着自家侯爷一天比一天精神,她的心情其实也越来越好了,虽然侯爷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如今的侯爷却比以前更好了,这几天还一直安慰她别为甜儿和红儿的事太伤心了,侯爷对她这么好,她当然也答应了侯爷不再伤心,可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的哭,刚才就还哭来着。 “又想甜儿和红儿了?”李栩笑道。 玲儿口中那两个丫鬟李栩自然是没见过,现在是生是死他也不关心,不过玲儿这些日子对他的照顾和关心李栩是看在眼里感受在心上的,所以每次见到小丫头伤心他都会安慰几句。 其实看到玲儿,李栩总是会想到燕儿。 如今杨济老头儿被杀了,她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姑娘现在也不知道怎样,无奈他自己现在又是这种情况,能做的也只有心里的祝福了。 “玲儿,我这次陪太子和十侯爷南巡为何带了甜儿和红儿却没带你?” “怎么了?”李栩看这小丫头支支吾吾的。 玲儿小脸红的跟苹果似的,低下小脑袋,声音跟蚊子似的:“因为……因为甜儿和红儿可以侍寝。” “侍寝?”李栩愣了下随即就反应过来了。 也是,一个皇子别说没成婚,就是成婚了,跟府里的婢女发生关系也再正常不过了,然后陪太子南巡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带两个丫鬟适时解决一下生理需求也是应该的,只是听玲儿的意思,貌似这个小丫头不能侍寝? 李栩没太明白,虽说玲儿年纪不大,今年刚十五,但身体已经发育的初具规模了,模样也长得水灵可爱,是个小美女,按理说不应该被放过啊。 正想问问,脚步声传来,没一会儿,李栩的母妃陈贵妃来了。 “母妃。” 对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称母妃自然是很别扭的,但这毕竟已成为李栩今生的事实,况且这些日子李栩也能感觉到这个女人对他的爱护的关心,此时叫起来倒也没有太大的抵触。 “栩儿今日精神了许多。” 陈贵妃在床边坐下来,眼中满是慈爱的光芒。 栩儿重伤昏死让她伤心欲绝,幸得上苍保佑栩儿最终醒来,但未曾想栩儿却因此失了记忆,哀悲之余,她也很担忧母子亲情因此变得生疏,但一想到栩儿已性命无忧便也有所释然。可经过这些时日,让她欣喜欣慰的是,栩儿不但未因失忆变得颓唐萎靡,对她这个母妃亦很是亲切,甚至比之以前尤有过之。 当然生疏有所难免,可相信加以时日,这种生疏之感便不复存在,进而如今的她已不再有丝毫悲伤担忧,有的只是对上苍眷顾的感激和对母慈子孝的满足。 “母妃可知我是如何受的伤?” 玲儿对他受伤的事一无所知,李栩如今能问也就只有陈贵妃了,不过之前身体太虚弱说不了几句话就开始昏昏欲睡,李栩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问,今天精神状态不错,李栩决定好好问问。 陈贵妃本身也很想帮着她的孩儿恢复记忆,只是之前栩儿身体虚弱她一直也没多说,今日见栩儿精神很好,她便慢慢道:“栩儿你是在陪太子和十皇子南巡归来的途中,在那北山崖附近遇到大批刺客追杀并坠落山崖所伤,失忆之事,据沈御医所说应是栩儿在坠崖时头部遇到了重创所致,栩儿也不必担心,你父皇如今已派人追查行刺一事。” 李栩心说果然不是意外,他就是从那北山崖跌下去后被杨济老头儿所救的,这么说来,那之前那四个人和刺杀他的人应该是一伙的。 “跌落山崖……”李栩故意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随后道:“那我又是如何被找到的,听玲儿说,是京兆府尹率人将我送回来的。” “没错,确是京兆府尹宋大人将你送回来的。”说着,陈贵妃也露出疑惑的表情:“但却不是京兆府的人找到的你。” “那是何人?”李栩问。 “那宋大人也不知。”陈贵妃说。 第九章 隐患(下) 事情原来是这样。 二十多天前的深夜,重伤昏迷的李栩被送到了京兆府,送他那四人均是黑衣蒙面且立刻就离开了。 当时李栩的情况十分危急,京兆府尹宋大人不敢耽搁,亲自火速率人将李栩送回了府上,等回过神来再想寻找那四人时,对方已经杳无音讯。 随后李栩又问了陈贵妃他被刺杀坠崖的具体过程,不过陈贵妃也不清楚,也对,陈贵妃毕竟不是当事人,不可能知道的那么具体,李栩要想彻底弄清楚这件事,恐怕只有去问太子和十皇子了。 这个暂且不说,毕竟李栩现在连床还都下不了,然后就目前了解到的这些,已经让李栩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可以说,这里面是疑点重重。 例如按陈贵妃所说太子这次南巡阵仗是很大的,军队护卫成千上万,他虽然不是太子,但毕竟是随巡的皇子,就算遇到刺杀,按理说也绝不该沦落到坠崖的地步吧? 其次,按陈贵妃所说当时太子和十皇子以及一些随行大臣也都分别遭到了大批杀手的刺杀,那为何单单他被迫的逃窜坠崖,其他人都相安无事,太子和十皇子就不说了,难道说他一个封侯皇子的保卫程度还不如那些大臣?还是说这次的刺杀其实就是专门针对他的? 再有,不管是针对谁,刺杀显然是失败了,对方就算有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一定非常狼狈且猫头鼠窜,按理说应该没有机会再去山崖下找他了,可事实却是不但去找他了,而且当时的状态看起来还很是平稳冷静,这让李栩不禁有些疑惑,那四个去杨济老头儿杀的人跟那些刺杀的人真的是一伙的么? 而相比于以上三点,最让李栩疑惑的是到底谁救的他?又为何不肯现身? 这个很蹊跷。 如果是奉命去搜寻他的人所救,根本没理由如此啊。 可反之同样说不通,因为当时李栩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听到后方有人大喊了一声“侯爷”,就说明当时救他的人是认识他的,而能认识他的人,身份地位不可能太低,如果不是奉命去寻找,为何会及时出现在一个深山小坳之中? 很矛盾。 李栩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他不了解的地方,而这,可能也正是救他之人不肯现身的原因。 “母妃,可否讲讲我的皇兄皇弟们。”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李栩深知古代帝王家关系的复杂,尤其刚来到这个世界就经历了这样的事,如今李栩觉得他需要了解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当然最好是问玲儿,不过小丫头只是一个婢女知道的很有限,剩下能问的也就只有陈贵妃了,至于其他人,不说现在他就没见过几个人,就是见了,他不敢问也不会问,因为不信任。 甚至就算是问玲儿和陈贵妃,李栩也是很小心,不说陈贵妃身边一直有个贴身婢女,她们二人本身就难免会将他的情况向外人说起,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没弄清情况之前,李栩不敢有丝毫的疏忽大意。 “母妃便给栩儿讲讲。” 陈贵妃自然是不知李栩心中所想,只以为他是在努力试图恢复记忆,对此她自然很高兴,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在其慈爱的目光中一点点说了起来。 听着陈贵妃慢慢诉说,李栩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渐渐沉重起来。 陈贵妃并没有说的很详细,只是大概说了六位皇子。 皇长子李柞,即当朝太子,其母妃为当今皇后,舅舅为当朝右丞相,除了身份如此,李柞还甚得当今陛下欣赏,在继位之初便立其为太子,如今在太子之位已整整三十年了。 二皇子李札,靖北王,封户五千,母妃为齐贵妃,骁勇善战且战功赫赫,为当朝两位镇国大将军之一,在朝中和军中均有很大的影响力,尤其在军中影响力甚是巨大,同时,李札也是如今所有皇子中唯一封王的皇子,此时正帅军在边疆与吐蕃交战。 四皇子李朴,永安侯,封户一千,礼部尚书兼御务司总管,同时,李朴也是李栩同母的哥哥,均为陈贵妃所生。 七皇子李栋,康平侯,封户一千,兵部尚书兼左御林军统领,母妃为曹贵妃。 十皇子李桔,庆阳侯,封户一千,并无朝中职务,为太子李柞同母的弟弟,母妃既当今皇后。 最后就是李栩了,被封宁轩侯,封户二百,跟十皇子一样在朝中并无职务。 以上这些包括李栩在内的皇子,是如今成年皇子中被封王侯的六位,除此之外,陈贵妃还额外说了一位公主——八公主。 不过陈贵妃对此并没有多说,只说她是这位八公主的养母,而李栩之前跟这位八公主的关系挺好的。 关于如今的皇子和公主,陈贵妃大概就说了这么多,然后在李栩看来,虽然只是大概的了解,但他觉得这里面隐藏着很大的隐患。 隐患的核心则是权力二字,更准确地说是皇权。 这些皇子中,他和十皇子甚至四皇子都还好,但太子、二皇子以及七皇子无一不是手握重权,尤其是太子和二皇子。 以李栩对历史的了解,历史上之所以发生的那些流血的皇子争位的事件,主要或者根本的原因就是皇子权力过大所致,例如唐朝的玄武门事变,例如清朝的九子夺嫡事件,如果皇子们没有足够大的权力支撑,就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所以历史上很多皇帝对皇子们的管理是非常严格的,甚至禁止诸君之外的皇子参与朝政,可如今,皇子们不但参与朝政了,而且还拥有了如此大的权力,其中的隐患可想而知。 当然这只是李栩的猜想,具体情形是怎样他现在并不清楚,但他隐隐觉得真实的情形或许比他所想还要严重,就比如这次的刺杀事件。 李栩本想旁敲侧击地问问陈贵妃这些皇子之间的关系如何,当然重点是太子和二皇子,不过陈贵妃的贴身婢女在,他想想也就算了。 “素莜,这么久了,去看看侯爷的药煎好了么。”陈贵妃转头对她的贴身婢女说。 “是,娘娘。”叫素莜的婢女应声出去了。 “栩儿……”见脚步声远去了,陈贵妃才开口道。 “嗯?”李栩发现陈贵妃的表情不太对。 陈贵妃低声音道:“栩儿切记,日后不可与太子亦或靖北王常有往来!” 看着一脸认真的陈贵妃,李栩渐渐皱起了眉头。 第十章 复杂的环境 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啊。 李栩隐隐感觉,他正处在一个很复杂的环境中。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皇子的身份注定了他的生活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简单,在这点上,李栩在得知他是一位皇子时,其实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预期。 无情最是帝王家,如果说别人无法理解这句话所隐含的真正意义,那对于前世时刻经历着争斗与杀伐的李栩来说,他太清楚这句话背后是怎样冰冷与黑暗,这也是他从醒来开始就一直小心翼翼的原因。 无他,只因为李栩对此太熟悉了,熟悉到近乎成了他本能的思维意识。 如今的事实也基本可以证明,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没有错。 虽然陈贵妃没有明说,但对李栩来说已经足够了,在他看来,陈贵妃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在提醒他要小心太子和二皇子,再直白一点,就是在告诉他这次重伤很可能与太子和二皇子有关。 这在符合心中猜测的同时,李栩也相信他的母妃绝不是无故放矢,因为无论太子还是二皇子,他们的影响力都太大了,没有足够的把握陈贵妃绝不敢乱说。 这点上,从陈贵妃如此小心谨慎就看得出来,她不但支开了贴身婢女,甚至在提醒他这个儿子时,也只是简单的一句便不再多说,并反复叮嘱不可对他人说起。 从这个层面,李栩也感觉到了陈贵妃对他这个儿子是真的关心和担心,不过显然她也有她的顾虑和难处,所以话只能点到为止,李栩对此也很能理解。 只是他现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跟这两位权势极大的皇子扯上关系,甚至到了有人要杀他的地步? 因为无论是从陈贵妃所说还是这些天养伤的情况来看,他虽然被封侯,但却也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势的皇子,按理说不应该如此被关注吧? 李栩想不通。 他觉得得了解一下自己了,看看自己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更有助于他的判断。 ******** 房间里,玲儿抱着柔软的被子。 已经初春了,天渐渐暖和,侯爷之前盖的被子有点厚了。 其实她觉得还好,因为刚刚初春很多时候还是很凉,尤其到了晚上真的很冷的,就比如她现在每天睡觉时还是会在被子里缩成一团。 当然她的被子没有侯爷的厚实,房间也没有侯爷房间的这么暖和,但也还是很冷啊,或许是她太怕冷了吧,应该是,否则侯爷为什么非要换被子呢。 可是侯爷之前也很怕冷的啊,应该是侯爷失忆了,把怕冷的事给忘了,嗯,肯定是这样,她得提醒一下。 “侯爷,要不要等贵妃娘娘来了再说?”玲儿抱着被子问。 “不用了。”李栩也是有点无奈,从昨天到现在,这小丫头就一直在纠结他要换被子的事。 其实倒也不是说有他有多热,主要是之前的被子太厚了,一直闷着很影响身体伤势的恢复,之前天冷没办法,现在暖和点了能换就赶紧换了,而且刚才他也摸了,小丫头新拿来的被子也没薄多少,至于这么纠结么。 “可是侯爷以前很怕冷的。”玲儿说。 “你都说了是以前了。”李栩笑道:“赶紧换吧,这被子也不薄,等母妃来了我跟他说。” “可是……”玲儿还在纠结。 “别可是了,你再不换我自己换了。”李栩威胁道。 他现在的身体当然是没办法换被子的,不过这显然吓着了玲儿,小丫头也不敢再多说,细心换起了被子。 “玲儿,说说我和以前都有哪些不一样了?” “嗯……”玲儿仰起小脑袋想了想,甜甜道:“侯爷比以前更好了。” “比如呢?”李栩笑道。 “比如……虽然侯爷以前也很好,可侯爷现在比以前更随和了。”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侯爷好像比以前更开朗了,比以前爱笑了,话也比以前更多了。” 李栩笑了笑,前世活了三十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开朗,问道:“这么说,我以前很沉默寡言了?” “也没有啦,嗯……玲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总之……总之就是感觉侯爷比以前更自然了。” “更自然了?”李栩若有所思。 “玲儿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其实侯爷除失了记忆之外,与之前并无多大变化,只是……”话说到一半,小丫头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只是什么?”李栩笑着问。 “只是玲儿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侯爷跟换了个人似的。”玲儿挠着小脑袋,自己也很疑惑的样子。 李栩点头,玲儿的话给了他两个信息。 首先是他跟之前的李栩在性格上的差异并不大,甚至玲儿都没有发现明显的不同,这是个好消息,因为今后他要面对更多的人,有了这个基础,就不会让别人感觉到他受伤前后的明显差异。 这其实也是他一直有所担心的,也是他这些日子为什么尽量保持沉默并且不见府上其他人的原因,就是怕被别人一下子发现什么。 然后在这个好消息的同时,也存在一定的隐患。 因为不管怎么说,虽然躯体没变,但在灵魂和思想上,他毕竟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即便性格再像,也不可能与之前没有差异。 这种差异往往凸显在一些很微小的方面,例如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表情,一个神态…… 这些细节的方面一般人可能发现不了,但很了解他的人一定会有所察觉,就像玲儿,身为贴身丫鬟,小丫头虽然没有具体发现他什么,但还是感觉出了他前后的明显不同。 这是没办法的事,李栩无力改变。 其实如果换做一般人,这根本没什么,因为毕竟他就是他,谁也不可能知道支配这具身体的是一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但对于此时的李栩来说,他皇子的身份以及所处的环境,都不得不让他好好想想该怎样面对这个事。 就比如玲儿感觉出他像换了一个人,那作为他的生母,陈贵妃就没察觉出来么? 当然这没有那么太重要,因为跟玲儿一样,陈贵妃是真正关心他的。 可其他原本熟悉他的人呢? 对于前世就死在权力斗争中的李栩来说,他深知任何微小的意外与不确定,都可能造成毁灭性的结果,也正因为有了前世的悲哀,如今的李栩才必须要细思极恐,尤其是在如今这样未知、复杂的环境下。 总之这个事是有点麻烦的,不过李栩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也就暂且先放在一边,说道:“玲儿,说说我以前都有什么习惯和喜好?” 小丫头已经换好了被子,将原来的被子立立正正地叠起来,这次想也没想道:“侯爷喜欢吃。” “喜欢吃?” “嗯,侯爷喜欢美食菜肴,府里专门负责侯爷膳食的厨子就有七个呢,而且侯爷有时还会亲自下厨做菜呢,就是……” “就是什么?”李栩看玲儿吞吞吐吐的。 “玲儿若说了,侯爷不会责罚玲儿吧。”玲儿讪讪道。 “不会的,说吧。”李栩笑道,他大概猜到这小丫头要说什么了。 “就是……就是侯爷做的菜……有些难吃。”说完,这小丫头还吐了吐舌头。 李栩笑了笑,被他猜对了。 “侯爷不知,以前每次被逼着吃侯爷做的菜,都是玲儿觉得最受折磨的时候。”小丫头心有余悸的样子。 “有那么难吃么?”李栩笑道。 “嗯!”玲儿使劲点了点头,小脸的表情那叫一个认真。 “呵呵,以后不会逼你吃了。”李栩没想到他以前还是个吃货,不过,挺好的。 “真的?” “当然。” “耶,太好啦!”小丫头激动的差点没蹦起来,兴奋了好一阵,这才想起来似乎有点忽略自家侯爷的感受了,小脑袋赶忙低了下来。 李栩笑了笑:“除了吃还有什么喜好?” 玲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除了吃侯爷还喜欢游山玩水,闲朝的时候,侯爷时常去城外玩呢,有几次更是第二天才回来呢,此次随太子殿下南巡,侯爷当时也跟玲儿说是去游山玩水了,侯爷只带了甜儿和红儿,玲儿当时还很伤心来着,只是没想到甜儿和红儿这一去……” 一说到之前的两个姐妹,玲儿又开始眼泪汪汪的,李栩心说这小丫头的眼泪咋就跟时刻准备着一样,赶忙安慰了几句,问道:“闲朝?” 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玲儿点头道:“嗯,平时侯爷上午都要上朝,一般只有第二天闲朝时才会出城去玩。” 李栩大概明白了,但随即也有了疑惑,问道:“母妃说我在朝中并无职务,为何还要上朝?” 玲儿有些迷茫道:“玲儿也不清楚,不过以前好似听侯爷讲过,说凡事成年的皇子,陛下均命其每日早朝。” 李栩心说看来这也是如今皇子掌权的原因之一,想了一会儿,既然玲儿不清楚他也没在这上面多问:“玲儿我以前除了母妃,都与何人关系亲近?” 这次玲儿想也没想,直接道:“侯爷与十侯爷感情很好。” “十皇子?”李栩皱了皱眉。 “嗯,侯爷与十侯爷情趣相投,侯爷喜吃,十侯爷也喜吃,侯爷喜游山玩水,十侯爷也喜游山玩水,就连这次随太子南巡,之前也是听侯爷说,陛下本是只命十侯爷一位皇子与太子随行的,是十侯爷为侯爷说情,陛下才同意了侯爷一同随行。” 十皇子为他说情…… 李栩想了一会儿,关于十皇子的事并没有多问:“除了十皇子可还有他人?” 玲儿想了想:“除此之外……就没了,哦对了,侯爷与四侯爷和八公主也比较亲近。” 李栩心说这二人毕竟一个是他同母的哥哥,一个从小被他母妃养大的,关系近点也正常,不过听玲儿话的意思,似乎他跟这二人关系并没有那么近嘛,反倒是十皇子这个与太子同母的弟弟,似乎是他的至交好友。 有点乱。 李栩一时间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略过这个话题道:“那我与太子和二皇子关系如何?” 玲儿摇头道:“玲儿不知,玲儿也未曾见过侯爷与太子殿下亦或靖北王有所往来。” “那我这两位皇兄的关系如何?” “玲儿也不知,侯爷很少会在府上或玲儿面前谈及太子殿下和靖北王。” 李栩心说也是,陈贵妃跟他谈及这二人时亦如此小心谨慎,之前的他又怎么会在下人面前提及呢,不过这也恰恰能说明他这两位皇兄的关系绝对不一般。 “对了,我昏迷那些日子,除了母妃可有其他人来过府上看望?” 受了这么重的伤并且还失忆了,可这么久除了陈贵妃,李栩就没见其他人来看过他,仅凭这点,就算陈贵妃和玲儿不说,李栩也能猜到他这个皇子是有多么普通和不起眼了。 玲儿点头道:“之前侯爷昏迷时,十侯爷来过两次,四侯爷和八公主也都来过一次,其他就没有了。” 李栩“哦”了一声,之后也没在多问。 关于以前的他以及他周围的人和事,如今李栩脑袋里有着太多太多的问题,不过他也知道,想要了解的详细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今天了解的已经够多了,里面的信息也足够他消化几天了,而且说了这么久,他也确实累了,想了想还是提醒道:“玲儿,府上人问起我的情形时,记得不要说太多。” “玲儿记得!”小丫头认真道:“以前侯爷也时常这样提醒,关于侯爷的事,玲儿从不会乱说的!” “嗯。”李栩也不意外,丫鬟婢女们受到这方面的教诲很正常,尤其这种王侯大府,这方面的规矩应该是非常严格的。 随后玲儿很乖巧地抱着厚厚的被子出去了,不过片刻又跑了回来:“玲儿刚才忘记了,胡管家知晓侯爷身体日渐康复,上午时对玲儿说想与侯爷汇报一下这些时日府上的进出。” “今日累了,改天再说吧。” 李栩闭上了眼睛,关于府上的人,他还没准备要见呢。 若是见了,就有人要离开了。 第十一章 主角 身体一天天恢复着。 如今李栩已经能在床上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当然下床还是不行的。 对于伤势的恢复速度与恢复程度李栩是有点意外的,他的意外主要是来自于对古代医疗水平的低估,就比如他预想中的某些伤势后遗症一直都没出现,让他意外的同时也渐渐安下心来。 李栩估计,再过半个月左右他差不多就能试着下床了,对此他真的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倒不是他对这个世界有多好奇,是他对于自己、对于如今所处的环境有太多太多需要去切身了解和亲身面对的人和事了,这个他逃避不了,他急需改变这被动的局面。 当然再着急,日子还得一天一天的过。 跟之前差不多,大多时候李栩还是闭着眼睛想各种各样的事,偶尔跟玲儿闲唠一会儿或者问一些关于他以前的事情,至于府上的其他人,除了两个偶尔会来打扫房间的丫鬟之外,李栩也还是一个都没见。 然后陈贵妃和沈御医也还是会时常来,不过随着他身体日渐康复,这二人来的已经都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了,陈贵妃也没再提过关于太子和二皇子的事,每次来基本都是给他讲一些他小时候有趣的事。 李栩明白,陈贵妃还在期待着他能恢复记忆,他不可能告诉陈贵妃真相,每次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到一些有趣的地方他也会笑笑,偶尔还会插上两句,对于这份温暖与慈爱,他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然后除陈贵妃和沈御医外还是一直没人来看他,李栩其实对此挺期待的,毕竟他现在没法去见别人,只能期待别人来见他了。 “玲儿,你跟着我多久了?” 小丫头放下手里的掸子:“玲儿跟随侯爷五年了。” “五年,不短了啊。” 这小丫头今年才十五,这么说十岁就开始侍候他了,李栩叹了口气,前世他就是十岁被师父从孤儿院领走的,如果没有师父,他就能像普通一样简单地过一辈子了吧。 奈何,这就是命。 前世如此,今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命中,或许就注定了没有平凡二字。 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就比如现在,他不就挺简单的么。 看了看小丫头,李栩柔和地笑了笑:“玲儿之前你说是申州人士,如何来长安还进了宫?” 玲儿乖巧道:“当年家乡遭遇大旱,玲儿的母亲也在那时饿死了,当时孤苦的玲儿恰逢宫廷使者来征召幼婢,玲儿被选中后便随使者进了宫,之后训练了一年有余,玲儿就被吩咐来侍候侯爷了。” 李栩心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能来到宫中也算是命中之幸吧,至少免去了很多古代社会的百姓疾苦,念及此处,李栩又想到了燕儿那个小姑娘,不知如今的她怎样了。 等身体恢复了,就找机会回一趟那章县窝风沟,如果可能,就把那小姑娘带回府上吧,李栩这样想着。 “那甜儿和红儿呢,也跟玲儿一起的?” 对于这两个未见过面的贴身婢女李栩自然是没有感情的,不过这生死未卜的二人却是之前随他去南巡的,能了解李栩也想多了解一些。 玲儿摇头道:“不是,甜儿与红儿比玲儿大三岁,跟随侯爷的时间也比玲儿早两年,玲儿是与芷儿同时跟随侯爷的。” “芷儿?” “嗯,其实侯爷本有我们四个贴身丫鬟,不过芷儿在侯爷出宫开府不久便遇害了。”说着,玲儿的眼圈又开始泛红了:“玲儿还记得……与芷儿刚来到侯爷身边时,甜儿与红儿对我们多般照顾,这些年我们……我们感情好的就像姐妹一样,可如今却……却只有玲儿陪在侯爷身边了。”玲儿哽咽地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小脸流下来。 贴身丫鬟遇害…… 李栩若有所思,随后安慰了小丫头一会儿,待其情绪缓和下来,问道:“玲儿,我开府多久了?” 玲儿抹了几下小脸:“以前听侯爷说,只有被封王侯的皇子才可出宫开府,侯爷是两年前被陛下封的爵,随后不久便出宫开府了。” “这么说芷儿是大概两年前遇害的。” “嗯。” 李栩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芷儿是如何遇害的?” 小丫头摇头道:“玲儿也不知。”说完又坚定地点头道:“可玲儿相信,芷儿定是被人所害。” “嗯?”李栩没懂。 玲儿回忆道:“当时芷儿是在府上的水井中被发现的,府上的人便都说芷儿是投井自尽,可是玲儿并不相信,甜儿和红儿也不相信,而且芷儿出事前一天的晚上,她还在偷偷给侯爷绣荷苞香囊来着,还说再过几日便可绣完了,到时侯爷定会非常喜欢,玲儿记得当时还取笑她来着,说即便绣完了也不敢给与侯爷。” 从玲儿的话语中,李栩很轻易能判断出那叫芷儿的婢女不是自杀,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他杀或者自己不小心掉进了井里。 李栩想了想,问道:“那这个事之前有没有跟我说过?” 玲儿点头道:“嗯,当时玲儿、甜儿和红儿三人都与侯爷说过,一开始侯爷也说并不相信芷儿会自尽,对我们说定要追查此事,可第二天侯爷却突然转变了想法,随后就将芷儿好生安葬了。” “这是为何?” “玲儿也不知,侯爷并未对我们讲,并且严厉命我们不许再提及此事。” 李栩皱了皱眉。 贴身丫鬟在府上莫名死去,自己也不相信是自杀,也打算追查,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并且严禁别人提及这个事。 显然,这里面有问题。 至于问题的出处,李栩猜测一定是从说追查此事到放弃追查,这个过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之前的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芷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想不明白。 综合着前前后后所了解的信息,李栩有点乱,头有点疼。 慢慢闭上眼睛,本打算休息一会儿,这时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九哥!” 李栩睁开眼,就见一个衣着华贵、相貌俊朗、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笑着走进了房间。 此人一进来,玲儿赶忙起身问安:“十侯爷!” 十皇子…… 看着大步走过来的年轻人,李栩一直平淡的眼神闪了两下,心说主角开始登场了。 第十一章 主角 身体一天天恢复着。 如今李栩已经能在床上做一些简单的活动了,当然下床还是不行的。 对于伤势的恢复速度与恢复程度李栩是有点意外的,他的意外主要是来自于对古代医疗水平的低估,就比如他预想中的某些伤势后遗症一直都没出现,让他意外的同时也渐渐安下心来。 李栩估计,再过半个月左右他差不多就能试着下床了,对此他真的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倒不是他对这个世界有多好奇,是他对于自己、对于如今所处的环境有太多太多需要去切身了解和亲身面对的人和事了,这个他逃避不了,他急需改变这被动的局面。 当然再着急,日子还得一天一天的过。 跟之前差不多,大多时候李栩还是闭着眼睛想各种各样的事,偶尔跟玲儿闲唠一会儿或者问一些关于他以前的事情,至于府上的其他人,除了两个偶尔会来打扫房间的丫鬟之外,李栩也还是一个都没见。 然后陈贵妃和沈御医也还是会时常来,不过随着他身体日渐康复,这二人来的已经都没有之前那么频繁了,陈贵妃也没再提过关于太子和二皇子的事,每次来基本都是给他讲一些他小时候有趣的事。 李栩明白,陈贵妃还在期待着他能恢复记忆,他不可能告诉陈贵妃真相,每次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听到一些有趣的地方他也会笑笑,偶尔还会插上两句,对于这份温暖与慈爱,他如今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然后除陈贵妃和沈御医外还是一直没人来看他,李栩其实对此挺期待的,毕竟他现在没法去见别人,只能期待别人来见他了。 “玲儿,你跟着我多久了?” 小丫头放下手里的掸子:“玲儿跟随侯爷五年了。” “五年,不短了啊。” 这小丫头今年才十五,这么说十岁就开始侍候他了,李栩叹了口气,前世他就是十岁被师父从孤儿院领走的,如果没有师父,他就能像普通一样简单地过一辈子了吧。 奈何,这就是命。 前世如此,今生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的命中,或许就注定了没有平凡二字。 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就比如现在,他不就挺简单的么。 看了看小丫头,李栩柔和地笑了笑:“玲儿之前你说是申州人士,如何来长安还进了宫?” 玲儿乖巧道:“当年家乡遭遇大旱,玲儿的母亲也在那时饿死了,当时孤苦的玲儿恰逢宫廷使者来征召幼婢,玲儿被选中后便随使者进了宫,之后训练了一年有余,玲儿就被吩咐来侍候侯爷了。” 李栩心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能来到宫中也算是命中之幸吧,至少免去了很多古代社会的百姓疾苦,念及此处,李栩又想到了燕儿那个小姑娘,不知如今的她怎样了。 等身体恢复了,就找机会回一趟那章县窝风沟,如果可能,就把那小姑娘带回府上吧,李栩这样想着。 “那甜儿和红儿呢,也跟玲儿一起的?” 对于这两个未见过面的贴身婢女李栩自然是没有感情的,不过这生死未卜的二人却是之前随他去南巡的,能了解李栩也想多了解一些。 玲儿摇头道:“不是,甜儿与红儿比玲儿大三岁,跟随侯爷的时间也比玲儿早两年,玲儿是与芷儿同时跟随侯爷的。” “芷儿?” “嗯,其实侯爷本有我们四个贴身丫鬟,不过芷儿在侯爷出宫开府不久便遇害了。”说着,玲儿的眼圈又开始泛红了:“玲儿还记得……与芷儿刚来到侯爷身边时,甜儿与红儿对我们多般照顾,这些年我们……我们感情好的就像姐妹一样,可如今却……却只有玲儿陪在侯爷身边了。”玲儿哽咽地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小脸流下来。 贴身丫鬟遇害…… 李栩若有所思,随后安慰了小丫头一会儿,待其情绪缓和下来,问道:“玲儿,我开府多久了?” 玲儿抹了几下小脸:“以前听侯爷说,只有被封王侯的皇子才可出宫开府,侯爷是两年前被陛下封的爵,随后不久便出宫开府了。” “这么说芷儿是大概两年前遇害的。” “嗯。” 李栩点了点头,继续道:“那芷儿是如何遇害的?” 小丫头摇头道:“玲儿也不知。”说完又坚定地点头道:“可玲儿相信,芷儿定是被人所害。” “嗯?”李栩没懂。 玲儿回忆道:“当时芷儿是在府上的水井中被发现的,府上的人便都说芷儿是投井自尽,可是玲儿并不相信,甜儿和红儿也不相信,而且芷儿出事前一天的晚上,她还在偷偷给侯爷绣荷苞香囊来着,还说再过几日便可绣完了,到时侯爷定会非常喜欢,玲儿记得当时还取笑她来着,说即便绣完了也不敢给与侯爷。” 从玲儿的话语中,李栩很轻易能判断出那叫芷儿的婢女不是自杀,那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他杀或者自己不小心掉进了井里。 李栩想了想,问道:“那这个事之前有没有跟我说过?” 玲儿点头道:“嗯,当时玲儿、甜儿和红儿三人都与侯爷说过,一开始侯爷也说并不相信芷儿会自尽,对我们说定要追查此事,可第二天侯爷却突然转变了想法,随后就将芷儿好生安葬了。” “这是为何?” “玲儿也不知,侯爷并未对我们讲,并且严厉命我们不许再提及此事。” 李栩皱了皱眉。 贴身丫鬟在府上莫名死去,自己也不相信是自杀,也打算追查,却突然改变了主意,并且严禁别人提及这个事。 显然,这里面有问题。 至于问题的出处,李栩猜测一定是从说追查此事到放弃追查,这个过程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之前的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芷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想不明白。 综合着前前后后所了解的信息,李栩有点乱,头有点疼。 慢慢闭上眼睛,本打算休息一会儿,这时一个兴奋的声音传来:“九哥!” 李栩睁开眼,就见一个衣着华贵、相貌俊朗、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笑着走进了房间。 此人一进来,玲儿赶忙起身问安:“十侯爷!” 十皇子…… 看着大步走过来的年轻人,李栩一直平淡的眼神闪了两下,心说主角开始登场了。 第十二章 真假(上) 每一名优秀的杀手都是一位心理大师。 从十皇子李桔进入房间的一刻起,李栩就在观察他举手投足间的每一个细节。 首先是眼神,这位十皇子的眼神中流露着浓郁的喜悦之情,很明显,很直接,很自然,看不出有抑制或者伪装的迹象。 然后是脚步,他的步频很快,步幅很大,步履有些飘,步距并不均匀,通常来说,这是一个人处于精神兴奋状态时最正常的脚步状态。 接下来是面部表情,这位十皇子从一进来脸上就带着笑容,笑得很开很大,但并不夸张,同时笑容的幅度一直在微小地变化着,看起来没有僵硬的感觉。 最后是协调性,从最初喊声的迫不及待,到之后眼神的喜悦之情,到后来脚步的大步流星,到最后笑容的自然开合,这一系列的举动都很连贯、很自然,李栩并没看出什么破绽。 如果这个人不是真的喜悦,那他就是一个心机极为深沉的人。 这是李栩通过对细节观察得出的判断,相比之下,他更倾向于前者。 一是因为这位十皇子是玲儿口中与他关系最好的人,二是这位母妃为当今皇后、且与太子同母的十皇子竟然跟他一样,在如今这皇子大量掌权的政治环境下没有职务。 正是这两点客观的事实,再结合他刚才的主观判断,李栩才认为这位十皇子此时是真的喜悦,而非假装。 当然这只是判断,李栩并不能确定。 “九哥!”十皇子边喊着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兴奋道:“九哥,早便听说你伤势日渐康复,只恨一直没时间前来探望,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我亦深深为九哥感到喜悦。”说着,这位兴奋的十皇子还拍了下李栩的肩膀,幸亏力道不太大,否则以李栩如今的身体直接就被拍晕了,不过还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你是,咳咳……”李栩借着咳嗽的时机,瞄了一眼旁边的玲儿。 这丫头也还算机灵,接着他的话道:“侯爷,这便是十侯爷,侯爷以前与十侯爷感情十分亲近呢。” 李栩恍然道:“哦,原来是十弟,玲儿这些日子时常与我说起十弟。” “九哥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十皇子面露悲伤之色。 他早就听说了九哥失忆的事,据说连其母妃陈贵妃都不认识了,不过他对此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的,如今看来却是他天真了,悲伤之余,不禁正色道:“九哥请放心,无论何时,我与九哥之兄弟情义皆似那海川一般深厚!” 李栩看了看十皇子,也正色道:“十弟所言令我倍感动容,如今虽失了记忆,但这些时日自玲儿口中我亦深知与十弟喜好之相投、情义之相近,我亦坚信,与十弟之兄弟情义绝非灾祸所能抹除。” 一番情义表白,瞬间将二人因“失忆”产生的间隙拉近了不少。 对于十皇子来说这很好理解,他和九哥之前的关系摆在那,他的这些话、九哥的那些话都是情到深处的自然表述而已,对他来说很正常。 但对李栩来说其实很别扭,非常别扭,十皇子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感情的成分在,他会说这番话,也只是在应对十皇子的情感表述而已。 不管怎么说,基调已经定了,聊起来也就顺畅了很多。 至于话题,基本都是十皇子发起,内容都是围绕着之前他们之间的情义如何如何,过程中这位十皇子还不断地问李栩这个有没有印象,那个还记不记得,李栩对这种问题自然只能摇头苦笑。 “十弟,可否与我说说,此次我们随太子南巡归来途中被刺杀之事?”这是李栩现在最想弄清楚的事,等了半天十皇子也不提这个事,他只能自己主动问了,同时他也想看看十皇子的反应。 听到这话,十皇子顿了一下,随后朝他使了个眼色。 李栩也明白什么意思,转头对玲儿笑道:“玲儿你先出去吧。” 小丫头应声出去了,李栩转过头看向十皇子。 十皇子看了看他道:“九哥当真对刺杀之事毫无记忆?” 李栩点头:“前些日子我也曾问过母妃,不过母妃也只是大略知晓我们在北山崖附近遇到刺杀随后我便坠落山崖,其中详细并不知晓。” 十皇子叹了口气:“此事若是九哥不问,我便也不打算与九哥说了,既然九哥问起,那我便告于九哥吧,其实在那北山崖之前,九哥还曾遇到一次刺杀。” 李栩有点意外,也没搭话,等着十皇子往下说。 十皇子继续道:“那是在北山崖刺杀五日前的晚上,当时队伍行至申州,因宿地不足,我和九哥便与太子宿夜于同一府邸。时至深夜,我仍毫无睡意便出来走走,随即在明月之下,我见两道鬼祟人影潜入了九哥所寝的别院,不明所以之下我紧随而去,结果一进别院便听到叫喊与破碎之声,当我冲进九哥房间之时,九哥的两名贴身丫鬟已经倒在血泊之中,而两名黑衣蒙面之人正欲对九哥刺杀,我当即大喊一声便冲了上前去,而那两名黑衣人知晓刺杀失败,随即便破窗而逃了。” 李栩皱了皱眉,问道:“那两名黑衣人可曾被抓到?” 十皇子摇头道:“对方身手十分了得,否则也无法潜入防卫严密的府邸,太子当时虽严命搜查,可并未有任何发现。” 李栩想了想,问道:“十弟可知何人欲行刺于我?” 十皇子点头道:“对方为何人虽不能断定,但我与太子亦有所猜测。” 李栩没说话,等着十皇子往下说。 十皇子道:“九哥亦可想象,行刺皇子一事绝非一般刁民所敢为之也绝计无法做到,进而行刺之事只可为前朝余孽或朝中奸臣所为。” 李栩点了点头,这些日子通过各种书籍以及陈贵妃所言,他也了解了如今这个唐朝虽江山稳固,但毕竟统一天下时间不算太久,除了边疆战事,各地也有一些小规模的叛乱,所打的旗号都是前朝皇室,太子南巡遇到这些人行刺并非没有可能,至于十皇子所说的朝中奸臣…… 李栩想了想道:“前朝余孽这些时日我亦有所了解,可这些时日我自母妃和玲儿口中得知,我与十弟一样在朝中并无职务,亦从未曾参与任何朝中争斗,何来行刺一说?” 十皇子解释道:“九哥所言属实,可我与太子之所以会有如此猜测,只因在九哥遭遇行刺前几日,太子曾收到密函说朝中有人欲在太子南巡归来途中对其进行刺杀,因并无确凿依据,太子当时便未曾说与我和九哥,而九哥那夜所以会遇到行刺,很可能刺客混淆了别院,其本意本是刺杀太子。” “原来如此。”李栩点了点头:“依十弟所言,这次行刺实乃朝中奸臣所为?” 十皇子点头道:“没错。” 李栩看了看十皇子:“既然认定是朝中奸臣所为,十弟与太子是否已禀告父皇?” 十皇子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九哥失了记忆,已忘记如今朝中局势,许多事情,并不是禀告了父皇便可解决的。” 李栩心说跟他猜的一样,现在的朝局果然复杂非常,不过这跟现在的他也没太直接的关系,转移话题道:“那北山崖附近遭遇的刺杀又是如何,我又怎坠落了山崖?” 十皇子慢慢道:“自九哥在申州遭遇行刺之后,无论夜宿亦或行进,太子均增派了与之随行的王侯大臣们的防卫,本以为这样便再无意外,未曾想当队伍行至长安百里外的北山崖附近时竟然再次遭遇了行刺,并且行刺人数极其众多,超过数百之众。 当时我、九哥、太子以及众多随行大臣均遭到了大批刺客围攻,因地势险峻非常且丛林密布,再加之对方个个不顾生死且身手非凡,当时场面极其混乱危险,经过了数个时辰的血战,才将那数百名刺客彻底剿灭。 于此同时,我们一边亦伤亡惨重,不但死伤了数百名军卫将士,还有五位随行大臣在此次刺杀中遇难,而且九哥也在过程中坠落山崖。 之后太子便立刻命人寻找九哥,不过因山崖陡峭至极根本无法下入,无奈之下,太子只能命大批人手四散开来绕崖去寻找九哥。 太子焦急于九哥安危,本欲就地扎营等待的消息,不过一众随行大臣担忧太子安危强劝其尽快赶回长安,太子迫于无奈只好率我们先行回来了。 一回到长安,我便与太子一同向父皇禀告了遇刺之事,父皇亦无比震怒,命太子彻查此事,同时亦极力寻找九哥。然后就在我为九哥安危担精力竭之时,第二日晚,重伤昏迷的九哥便被神秘之人送到了京兆府。 那些时日我亦为九哥担忧不已,幸得九哥受上苍之眷顾最终醒来,如今虽失了记忆,但相比九哥之平安康复,失忆一事倒也有所释怀了……” 慢慢听着十皇子的讲述,李栩也终于知道了他被刺杀一事的具体经过,虽然十皇子所言中没什么明显的漏洞,但也有着不少的矛盾之处,例如,那四个去杨济老头儿家杀他的人是怎么回事? 仍有不少疑惑,想不通李栩也没纠结,问道:“有关刺杀之事,这些时日可追查出了什么?” 十皇子气愤道:“线索并未发现,不过一想便知是何人指使。” 李栩看了看十皇子,试探道:“何人?” 十皇子回答的比李栩预想要果断,直接道:“两次刺杀,定都是靖北王指使!” 第十三章 真假(下) 房间中,小丫头倚在桌子旁数着窗花,李栩躺在床上若有所思。 十皇子的话,李栩认为基本是可信的。 这种判断一是来自于通过细节的观察十皇子并不像一个心机深沉之人,言语表情间无不显露着真挚与情义,如果是假装,李栩甚至不相信有人可以做到如此完美。 二是虽然十皇子所讲述的两次刺杀过程不尽详细,但其中具体的部分却都非常透明,就是说如果他不相信十皇子的一面之词,也完全可以去找其他当事人问个明白,从这点上来说,十皇子骗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可在选择相信的同时,十皇子的讲述中又有很多疑点。 例如第一次刺杀,刺客弄错别院这种说法虽然理论上说的通,但实际的可能却不大,因为若刺杀的对象是太子,其计划一定是极其严谨周密的,没道理犯如此低级的失误。 再有,从那两名杀手被发现便即刻逃跑的情形看,这次刺杀似乎一点也不坚决,这与第二次刺杀时数百名杀手的不顾生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既然都是刺杀太子,前后如此巨大的反差有点说不过去。 最关键的,相比于第一次只有两个人的刺杀,第二次多达数百名杀手精心布置的截杀显然才是真正的杀招,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刺杀就显得特别多余,除了打草惊蛇根本没有多大的实质意义,这很不符合常理。 所以,对于十皇子的话,李栩认为第二次的大规模刺杀确实很可能是二皇子指使来刺杀太子的,这也符合他之前的判断,但第一次刺杀到底是不是二皇子那边弄错了别院,李栩是很怀疑的。 他猜测,第一次的刺杀可能就是针对他的,这也与后来去杨济老头儿家杀他的那四人形成了呼应。 至于想杀他的人到底是谁,李栩现在还不能确定,但他肯定不是二皇子。 因为二皇子没有必杀他的理由,即便有,二皇子也没有杀他的条件。 二皇子一直在边疆帅军与吐蕃交战,就算其刺杀计划再周全,也不可能做到未卜先知,而按十皇子所说当时的刺客已经全部被诛杀,二皇子那边不可能知道他坠落山崖的事,更别说还能及时派人去追杀他了。 所以李栩很确定,想杀他的人绝不是二皇子,他不过是受了二皇子刺杀太子一事的牵连而已,而真正想杀他的人则是在利用这个时机来除掉他。 “如果能有之前的记忆就好了。”李栩揉了揉太阳穴。 或许是杀手的神经质,他如今感觉就像是被一把隐藏在黑暗中的刀死死盯着,那把刀随时可能插进他的心脏,如果不将这把隐藏黑暗中的刀揪出来,他寝食难安。 转过头,李栩见玲儿在那点着小脑袋慢数着窗花。 笑了笑,李栩也没出声,静静地看着,就像他之前靠在杨济老头儿家的炕头、静静看燕儿那小姑娘缝补鞋子时候一样,都是简单的小姑娘,奈何复杂如他。 “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玲儿终于侯爷一直看着她,可爱的小脸一下子红的跟苹果一样,低头呢喃道:“侯爷。” 李栩柔和一笑,其实他刚才在纠结一个事,就是要不要将甜儿和红儿的事告诉玲儿,因为从十皇子所说那二人确定已经死了,想想之后李栩觉得还是算了,人死如烟,就让这小丫头一直留着那份心中的希望吧,挺好的。 李栩笑道:“玲儿,之前你说我随太子南巡带甜儿和红儿是因为她们可以侍寝,意思是你不能?” 听到侯爷这一说,玲儿的脸蛋更红了,小脑袋低低的,声音蚊子声还小:“嗯。” 看着害羞的小丫头李栩忍不住笑出了声,同时他也更好奇了,正想问问,就听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李栩知道这是又有人来探望他了,因为玲儿说他所住的是府上一座庭院,庭院外有护卫把守,如今没有他的允许,除玲儿外的府上之人是不能随便进来的。 脚步声很轻,是女人的脚步,但又不是陈贵妃,因为陈贵妃每次来都是带着那个贴身丫鬟,而此时的脚步声只有一个人,步伐也相对轻快一些。 李栩在想着来人会是谁,玲儿也已经出去迎接了。 “八公主!”玲儿恭敬的声音。 “我来探望九哥。”一个恬淡、柔和的声音。 八公主么…… 李栩也很想见见此人,抛去养女的关系,能被陈贵妃特意提起,并多次强调他与这位八公主的关系不错,想来必有其中原因。 正想着,一位年轻女子走进了房间。 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高挑婀娜的身材,白皙细嫩的鹅蛋脸,一头乌黑的长发以玉簪簇起,柔顺地垂到腰际,一边淡笑着,一边轻步走进来,清澈的眼中先是闪过了微微的审视之色,随后道:“九哥。” 这个女子很漂亮,李栩觉得用倾国倾城来形容都不过分,她身上完全是那种东方古典美女所属的温婉气息,当她走进房间的时候,李栩甚至产生了刹那的恍惚,仿佛看到了一幅唯美的画卷在面前徐徐展开,让人浮想,让人迷醉。 李栩轻呼了口气,看向后面的玲儿:“这位是……” 玲儿赶忙道:“侯爷,这是八公主,以前八公主与侯爷感情很好呢。” “哦,原来是八妹。”李栩一脸恍然:“八妹快请坐。”李栩说着,玲儿也已经搬来了凳子放在床边。 八公主淡淡一笑,轻轻坐了下来,慢慢道:“早闻九哥因伤失了记忆,只怪桐儿一时疏忽了探望,还望九哥莫怪。” 李栩赶忙道:“八妹莫要如此客气,这些时日母妃与玲儿亦常与我说起八妹,八妹身在宫中出入多有不便,无奈八妹上次前来我仍在昏迷……八妹何来笑意?”李栩发现他说话的时候,这位八公主一直淡淡地笑着。 “没什么。”八公主淡淡道:“桐儿只是觉得有些怪异,九哥以前从未称呼我为八妹。” 原来是用错称呼了,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失忆”了嘛,而且如此一来倒也更显得他失忆一事的真实了,李栩歉意道:“八妹,呃,那个……我以前是如何称呼八公主?” 八公主淡笑道:“九哥一直叫我桐儿。” “哦,呵呵。”李栩讪讪一笑,随即又落寞道:“桐儿莫怪,我如今失了记忆,所有事情均只能慢慢熟悉。” 八公主点了点头,柔声道:“九哥不必为此失落,即便记忆不可恢复,忘记的人与事亦可慢慢了解,九哥安心休养便可。” 李栩点头道:“多谢桐儿关心,九哥感激不已。” 八公主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紫色布囊,递给李栩道:“这是桐儿前些日子去安国寺为九哥请的平安符,亦能代表桐儿对九哥的关切之心,希望九哥伤势早日康复。” “多谢桐儿了。”李栩伸手接过了布囊。 八公主淡淡一笑,轻轻起身:“九哥安心休养,过些时日桐儿再来看望九哥。” 玲儿去送八公主了,李栩慢慢趟了下来。 闭上眼睛回想整个过程的每一个细节,李栩未能对这位八公主做出任何的评价,因为她的每一个言谈举止间都是那么恬淡自然,即便是眼神也是那么的清澈如水,李栩对此实在做不出判断,也不想做什么判断。 随手打开那个紫色的布囊,里面是个方形的小木块,中间写着“平安符”三个字,四周则是一些精致繁复的花纹。 看着手里的平安符,李栩笑了笑,如果这东西有用,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于非命了,不过毕竟八公主的一片心意,他也得好好保管起来。 “嗯?”李栩刚想将平安符放回布囊,摸到布囊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手指伸进去摸了两下,李栩将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小条卷的严实的纸。 李栩眼睛转了转,卷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当心太子!” 第十四章 不归路 要杀他的人是太子! 其实从一开始李栩就在怀疑太子,之后的十皇子到来,让李栩越发坚定了这一猜测,而最后八公主的那张纸条,则让李栩的怀疑成了最终的定论。 具体是这样。 李栩在得知他的皇子身份之后,最开始的怀疑对象是太子和十皇子,因为自古以来皇子间的争斗杀伐就很常见,而太子和十皇子则是跟这个事关联最直接的两个人。 之后从陈贵妃口中得知当今皇子大量掌权且陛下年事已高,并且在陈贵妃提醒他不可与太子和二皇子有所往来之后,李栩就更加确定了这个怀疑,于此同时,他也把二皇子列为了怀疑对象。 之后,从玲儿口中得知了他以前和十皇子的关系非常好时,李栩稍稍减轻了一些对十皇子的怀疑,当然也只是稍稍,毕竟李栩不了解以前的他。 随后十皇子到来,通过一系列观察与分析,李栩认定了十皇子确实是真的关心他,不会是想害他或者杀他的人。 至于十皇子所讲述中的那些疑点,李栩相信并不是十皇子在说谎,十皇子说的都是他所了解的事实,只是十皇子了解的事实并不是事实的真相。 就比如十皇子说两次刺杀都是二皇子指使,可李栩分析的结果确是第一次刺杀不可能是二皇子那边所为,也不是什么弄错了别院,那次刺杀就是针对他的。 李栩当时有三个怀疑对象,太子,二皇子,以及所谓的前朝余孽。 随后通过四名杀手去杨济老头儿杀他的事,李栩判定二皇子并不具备杀的条件。 这样一来,嫌疑对象就只剩下太子和前朝余孽了。 这两者之间其实是很难判定的,因为所谓的前朝余孽刺杀只是理论上存在的可能,没有丝毫的实际依据或者线索可以拿来分析。 但这里面却有一个细节。 就是十皇子在分析第一次刺杀时,坚定地认为刺杀是朝中奸臣作为,而非前朝余孽,十皇子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判断,是因为太子跟他说在刺杀发生几日前收到了一封意为朝中有人要刺杀他的密函,就是说,实际上是太子否定了那次刺杀是前朝余孽所为的可能。 这样一来,李栩的嫌疑对象就只剩太子了。 不过当时李栩仍不能确定想杀的就是太子,因为太子虽然否定了前朝余孽刺杀的可能,但太子的否定也不一定就是事实,他或许是为了嫁祸二皇子才这么说的呢。 所以尽管当时李栩已经非常怀疑太子了,但却不能百分之百的肯定就是太子,想要结下定论,他还需要一个真真正正的实据,而不是一味的分析或猜测。 这个实据,就是八公主的那张纸条:“当心太子!” 当时李栩并没有注意,现在回想八公主给他布囊时说的话:“这是桐儿前些日子去安国寺为九哥请的平安符,亦能代表桐儿对九哥的关切之心……” 何来平安,危险时才需平安。 何为关切之心,并非布囊中的那块小木板,而是隐藏其中的那张纸条。 这时,李栩也隐约有些明白陈贵妃为什么一直跟他提起八公主、并多次强调他跟八公主感情较好了,或许陈贵妃是在提醒他,不要因为失忆疏离了他跟八公主之间的关系,因为显然,这位八公主不简单。 八公主是如何知道太子想杀他? 太子又为什么要杀他? 然后在确定了太子之后,李栩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救他的人不肯现身,因为救他的人知道要杀他的是太子,救他就等于在跟太子作对,这样如何还敢现身。 可当时谁有条件和时机去救他? 谁又会为了他一个普通皇子去冒险得罪太子呢? 除了这些,李栩还有很多疑惑。 例如之前的他知不知道太子想杀他?坠落山崖是不是他被逼无奈之下的求生方式?南巡两三个月,太子既然想杀他为什么不早早动手,难道只是为了嫁祸二皇子? 所有疑惑中,李栩最关心的则是太子杀他的动机,不过他对此全无头绪,知道这里面一定还有他不了解的事。 当然相比于眼前的巨大危机,这些疑惑李栩也没那么在意了。 他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势和影响力的普通皇子,可如今想杀他的人却是位高权重的当朝太子,李栩深知他此时正处在一个极度严峻的环境之中,甚至可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其实这种处境李栩并不陌生,因为前世他就是在这种类似的处境下最终身死的,可今生他不想再这样死了,不想再坐以待毙了,他要改变这种处境,或者说他要改变这诅咒般一成不变的命运。 一番细致的分析,李栩认为有两种方法。 一种,不是太子想杀他么,那他就先把太子杀了,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这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但不太现实,如果一位王朝的太子这么好杀,那历史上的太子们估计全都得死于非命了。 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他前世就是一名非常出色的杀手,可关键是他现在还连床都下不了,何来刺杀一说。 就算他伤势恢复了,以这具身体的情况,若想训练到他前世一样身体素质,没有两三年也是绝对不可能的,可他等得到那个时候么?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能杀了太子,他的处境真的就会改变么,未必,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况且杀了太子他又有几分活命的可能? 显然,这种方法行不通。 另一种是间接的方法,就是让太子不想杀他,或者让太子杀不了他。 这两点也都很难做到,但相比于之下,可行性要大一些。 至于具体该怎么做,李栩现在没有清晰的思路,但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其中让太子不想杀他,李栩认为很难,难的不是方法,是判断。你很难判断一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像前世,他选择逃避,他以为老二会放过他,可结果却是他被老二亲手杀死了。 还有一点,就是关于今生,李栩在杨济老头儿家时就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就是经历了前世的悲哀,他今生绝不会再活的那么被动,不会再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他要把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李栩不会选择这种被动的方法来改变自身处境。 那就只剩最后一种了,让太子杀不了他。 这大概是一个很复杂的方法,也一定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不过核心却是非常简单,就两个字——实力。 软实力也好,硬实力也罢,只要他拥有了足够的实力,太子就杀不了他,甚他还能正大光明地杀了太子。 当然这很难很难,尤其对李栩这样一个没权没势没靠山的普通皇子来说,可这是他如今唯一的生路。 这条路上,一定会充满阴谋,争斗,杀戮…… 李栩前世早已经厌倦了这些,可命运注定要他成王败寇,他又能怎样,没有办法,只能接受这黑夜中的冰冷与孤独,踏上那条血与骨铺就的不归之路。 第十五章 动作 对李栩来说,当前最首要的问题是自身安全。 尤其现在是他最脆弱的时期,等伤势恢复了,就算身体素质远逊前世,曾经身为超级杀手,李栩也自信任何人想杀他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安心修养,一切等伤势恢复了再说。 接下来的日子,李栩每天跟玲儿聊聊天,了解了解他的过去,再有就看看书,了解了解这个世界。 看似悠闲的日子,可李栩却深知这段养伤的日子是他难得的了解自己、了解这个世界的机会,这是最基本的生存信息,若没有这个时间缓冲,他一下子很难应对如今这未知、复杂、凶险的环境。 然后这个过程中李栩的伤势也在一天天恢复着,恢复的情况很良好,几天前李栩就已经能在玲儿的搀扶下下床了,对此俩人自然都很兴奋,陈贵妃看到这一情形时更是泪光闪闪,还有十皇子,据说在亲眼见到李栩能下床走路之后,激动得失眠了好几天。 除此之外,这段时间就再没人来看过李栩了。 八公主没再来过,李栩那位同母的哥哥四皇子就一直没来过,不过据陈贵妃说是其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探望,至于李栩那位传说中的父皇、当今的陛下,别说来了,连一句派人的关心问候也都没有。 李栩不确定这里面有多少太子的原因,但很显然,他这个皇子在如今的王公贵族中分量是非常轻的,或者说就没人在意,否则也不会受伤至今就这几个人来看他了。 当然这对李栩来说也还好,至少这让他更加看清了局势,知道了哪些人是真正关心他的,哪些人是他可以信任的,从某程度来说这也未见得就是坏事。 ******** “玲儿,扶我去外面走走。” 能下床已经十多天了,李栩早就想去外面看看,奈何陈贵妃严令说不出十日不可出房间,陈贵妃也是关心他再加上李栩也不想让玲儿为难,这才硬生生憋了十天,今日可算是熬过日子了,李栩也终于能感受下外面的世界了。 “嗯。”玲儿也理解侯爷的心情,快步拿来一件棕色的毛绒披风。 看着小丫头手里厚厚的披风,李栩苦笑道:“如今都已入春了,不必披这个了吧。” 玲儿摇着小脑袋道:“近些日子天凉,侯爷第一次出去自然得多穿些,免得着了凉。” 玲儿很坚持,李栩也没纠结,披上厚厚的披风,便被搀扶着慢慢出了房间。 雕栏长廊,青石甬路,花藤垂柳,假山流水…… 与之前在杨济老头儿家时所见的枯黄不同,如今已进四月,庭院中的花草树木均已是鲜嫩的绿色,一片生机盎然,一片鸟语花香。 这些景色李栩这些天从窗户中大概都已见到,此时倒也没有多少新奇,可或许是隔离了太久外面的世界,当他真的置身其中,当他真的站在蓝天白云之下,当那一缕轻风拂过他的面颊,当他深呼吸着天地间清新的空气,李栩仍旧不免心中恍惚:“他真的不是在做梦么!” 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一个似是而非的古代世界…… 一瞬间,太多的心绪涌上心头,李栩习惯性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侯爷……” 不知过了多久,玲儿乖巧的声音打断了李栩纷飞的思绪,待睁开眼睛时,已恢复了以往淡淡的笑容:“玲儿,你知道千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千年后?”玲儿挠了挠小脑袋,很懵的样子。 李栩哈哈一笑,曾经的一切对他来说已如繁华过眼,与其说他是在问玲儿,不如说是他在跟过去诀别,人生如梦,接下来,就让他开启这场全新的梦境吧。 简单走了一圈,李栩在玲儿的搀扶下出了庭院。 “侯爷!”庭院门口的两名侍卫恭声道。 “嗯?”李栩皱了皱眉,前几日他特地见了白天在庭院门口当值的两名侍卫,但却不是眼前这二人,问道:“贾丰、贾宝呢?” 那一脸络腮胡子的侍卫道:“回侯爷,贾丰、贾宝二人因擅离职守,已被卢大人逐出府了。” “卢侍卫长?”李栩冷下脸:“我为何不知?” “卑职并不知晓。”见侯爷似是动怒了,两名侍卫紧张道。 “侯爷!”玲儿赶忙道:“侯爷,昨晚卢侍卫长说有事禀告侯爷,当时侯爷已经歇息,玲儿便没打扰侯爷,玲儿……玲儿忘记跟侯爷说了……”小丫头越说声音越低,眼泪汪汪的,犯了什么大错的样子。 李栩大概明白了。 这事不怪玲儿,因为之前对自己、对世界的一无所知,他吩咐过玲儿说养伤期间没有要事不见府上的人,遇到一般事情府上管家和侍卫长自行处理便可。至于玲儿所说的忘记,李栩知道小丫头并非真的忘了,这些日子李栩能看出玲儿这小丫头是非常细心的,只不过今天一早他便要求出来走走,小丫头还没来得及跟他说罢了。 “即是擅离职守,被逐出府也是应当。”李栩没纠结这事,缓色说完,转头看着眼泪汪汪的玲儿,柔声道:“我又没责怪玲儿哭什么。” “可……”玲儿一边抹着小脸,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着:“可毕竟……” “好了,别哭了。”李栩揉了揉玲儿的小脑袋,笑道:“有些累了,扶我会房间吧。” 虽然伤势仍未康复,但李栩如今已经有了基本的自保能力,侍卫被替换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反正都不熟悉也都不信任,换谁对他来说没有太大的区别,他在意的是换人这件事背后有没有其他原因或者目的。 李栩心说也该见见府上的人了,至于如何处理,慢慢来吧,就算再不信任,他也总不能一下子把府上的人都换了,其他倒还好,主要是那样太惹眼了。 ******** 外厅。 李栩倚靠在椅子上,对面站着两名男子。 一人五旬上下,慈眉善目,身体微胖,鬓发花白,此人是李栩府上的管家胡左福,据玲儿说这位胡管家是陈贵妃的一个远房亲戚,自李栩出宫开府就是府上的管家。 另一人三十岁左右,身材魁梧,面相刚毅,身着甲胄,腰佩长刀,左手只有三根手指,此人是李栩府上的侍卫长卢隧,据玲儿说这个卢隧之前是宫中侍卫,李栩开府之后被命其担任府上守护职责。 “侯爷,以上便是这些日子的府上进出。”胡管家合上手里的账本,恭敬道。 “嗯。”李栩点了点头,笑道:“胡管家日后也不必讲的如此详细,我如今身体尚未康复且失了记忆,诸多事情均需熟悉,府上之琐事恐也无法太多顾及,便由胡管家多费心了。” “左福不敢。”胡管家躬身道:“为侯爷分劳本乃左福职责,亦是左福之荣,侯爷请放心,左福定竭心尽力将府上之事照料妥善。” 李栩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转头对卢隧笑道:“贾丰、贾宝擅离职守被逐府之事我已知道了,卢侍卫长的做法理所应当,侍卫之职安危所至,若无严纪何来教管,日后若再发生类似之事,卢侍卫长亦无需向我禀告,直接处理便是。” “多谢侯爷,卑职领命!”这位卢侍卫长话不多,态度也没有胡管家那么谦卑。 李栩点了点头,朝外面看了眼,道:“哦对了……” 李栩刚开口,玲儿便恰巧不巧地端着托盘进来了:“侯爷,鸡舌羹好了。” “确是饿了。”李栩示意玲儿端过来,然后转头对胡管家和卢侍卫长笑道:“这些日子养伤无法好好进食,荤腥亦不可多沾,如今得沈御医允许,总算可以敞开些胃口了。” 胡管家和卢侍卫长除了陪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想着他们这侯爷所有人与事均不记得了,却惟独爱吃这个喜好没忘记,不过既然侯爷要吃饭了,那他们就先退下吧,可二人的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口,就听“啪”的一声。 三人都还在愣神,李栩指着地上摔碎的羹碗怒道:“这做的什么,简直难以下咽!” 第十六章 忍杀(上) 毕竟要杀他的人是太子,李栩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李栩必须争取做到万无一失,而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对府上人员的替换和清理。 首先对膳房下手,是李栩早就计划好的。 一是膳食本身是一个巨大的安全隐患,相比之下,李栩不怕刺杀,不怕暗杀,但若有人想在膳食方面做手脚,李栩真的是防不胜防。 二是相比于府上其他人员的替换清理,膳房比较好入手,动静也不会那么大,再加上以前的李栩有爱吃这一喜好,行动起来也有足够的合理性。 至于当着胡管家和卢侍卫长的面怒摔羹碗,当然也是李栩计划好的,一是为了体现这个事的真实性和严重性,二是李栩需要借着他们二人将这件事迅速的在府上传播开来,甚至传到府外。 至于效果,自然是很好的。 府上就不用提了,仅仅五天,之前专门负责李栩膳食的七位厨子全部被轰出了府,而府外,也是有一些人在关注着这个事。 ******** 右丞相府。 “詹台,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门道?” “大人仍怀疑九侯爷失忆之事?” “毕竟是位皇子,如今朝局复杂,我们亦不可有所疏忽大意。” “大人明鉴,不过据属下所知,这些时日除了此次膳房一事,九侯爷的性情与之前并无明显差异,各个方面行事亦很是自然,并无任何假装迹象,依属下看,九侯爷之前如此喜吃,如今或许也只是失忆一事导致其口味有所改变而已,此事应属巧合。” “话虽如此,但也不可大意,再之,如今膳房那里便不好掌控了。” “属下以为也还好,既然如今不可对九侯爷下手,膳房那里有无准备亦无关要紧,若日后真的发现什么端倪,再做打算亦并非难事。” “嗯,此次之事,其实倒也恰是一个理由。” “大人的意思……大人明鉴!只是,之前大人亦无法……” “此事暂且不提,之前失踪那四人可曾找到?” “并未找到,不过大人请放心,不管是死是活,那四人绝不会泄露半点消息。” “嗯,当时救九皇子的人可有线索?” “未有发现,不过如今已过了这些时日,想来对方并无实据且深有顾及,大人亦不必再为此担忧。” “此事不必再查了。如今边疆与吐蕃战事恐有变数,你明日一早便动身,将这封书信亲手交于剑南节度使褚松湘。” “是,大人。” ******** 窗前。 玲儿乖巧磨着墨,李栩专心练着字。 前世因一次刺杀任务的需要,李栩曾专门练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虽不能说写的有多好,但也绝对算是有板有眼了。 可如今在这古代,李栩发现他之前那点水平根本不够看,尤其是见了以前的他写的字之后,简直就是小学生和高中生的差距,甚至他的字还不如玲儿呢。 虽说这也可以用他失忆来解释,但与现代不同,能写一手好字在古代是很重要的,甚至象征着一个人的身份与才学,而李栩毕竟是一位封侯皇子,他虽不指望字能练到多好,但起码得能看得过去。 这就是细节决定成败的道理,曾经身为杀手,李栩远比一般人更能体会其中的奥义,放眼长久也好,有备无患也罢,既然现在有时间那就好好练练。 “侯爷的字……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玲儿在一旁忍着笑意,侯爷失忆醒来之后比以前随和了很多,对府上的人也和善了不少,尤其对她特别特别的好,她现在每天都很开心,有时候做梦都会笑醒呢,能跟随在侯爷身边,是她今生今世最幸福的事了。 “是么。”李栩笑道:“可我怎么感觉,玲儿这不是在夸我呢?” “哪有。”小丫头笑嘻嘻的,一边磨着墨一边道:“侯爷的字确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李栩转头道:“真的?” 玲儿水灵灵的大眼睛来回转了转,故作认真道:“真的!” 李栩哈哈一笑:“勉强信你了。” 玲儿这些日子是如何对他的,一点一滴李栩都看在眼里,他也确实挺喜欢这个天真可爱又有点小机灵的小丫头,每天跟这小丫头开开玩笑也是他难得的放松的时候。 正有说有笑聊着,胡管家进来庭院,恭敬道:“侯爷,昨日那两名厨子已命其离府了,今日又新招了三名,是否现在便命每人做一道菜瞧瞧。” 胡管家心里也是苦,心说自家侯爷失忆之后什么都好,就是这饭菜口味变得太刁钻了,这些天他没干别的,就是去外面找厨子,老胳膊老腿的他这些天已经跑了小半个长安城,先后找了二十几名厨子,结果侯爷没一个满意的,也不知道今天这三个怎么样。 “胡管家辛苦了。”李栩笑道:“此时尚未过正午,并不饿,先将那三人稍作安顿,晚些再说吧。” “是。”胡管家躬身道:“侯爷若无其他吩咐,左福这便下去了。” “去吧。”李栩挥了挥手。 直到胡管家脚步声远去了,玲儿才忍不住好奇道:“侯爷那些厨子做的菜有那么难吃么,我听府上人说胡管家找来的那些厨子都是长安城有名的大厨呢。” 李栩笑了笑:“当然很难吃啊,这样吧,今天来的这三名厨子,到时玲儿替我尝尝他们做的菜如何,若是难吃,玲儿就直接把他们赶走便是。” “啊?”玲儿大眼睛瞪得溜圆。 李栩哈哈一笑,放下手中的笔:“玲儿看看,这首诗做的如何?” “哦。”玲儿讷讷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侯爷刚才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低头看向侯爷做的诗,嘴上轻轻念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李栩笑道:“怎么样?” 玲儿挠了挠小脑袋:“好像……是一首好诗。” 李栩笑了笑,这首《春晓》自然是一首好诗,不过玲儿毕竟只是一个小丫鬟欣赏不来也很正常,而且说实话,以李栩前世那点文学功底和历史知识,他也看不出这首诗好在哪里,甚至他都不知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当然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隋朝比历史上多延伸了三百多年的关系,这些日子通过书籍的了解,原本的唐朝历史上那些有名的、或者说李栩知道的诗人在这个世界一个都没有,就是说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首《春晓》就是李栩的原创。 至于目的,李栩自然不是要做什么才子,他肚子里的诗词满打满算能有十首就不错了,他是想通过这首诗让别人知道,他虽然失了记忆,不记得人和事,但并非已经一无是处。 简单来说,这是李栩在宣扬他的价值,是他在对抗太子的漫漫长路上踏出的第一步,尽管这一步很小很小,小到察觉不到。 当然这样的举动多少会有些惹眼,但毕竟只是一首诗应该也没什么,而且适当的惹眼也未必就是坏事,一味的低调隐忍反而更容易让人起疑,这点李栩在前世深有体会。 “让府上其他人也看看?”玲儿挠着小脑袋,疑惑道:“侯爷不是不愿让府上的人了解侯爷的事情么?” “那也分事情啊。”李栩笑道:“做了这样一首好诗,我自然也想让府上的人欣赏一下。” “哦。”玲儿似懂非懂,不过也没多问,随即便抄写起来。 “身子又坐歪了。”李栩笑道、 “可坐正了玲儿不习惯呀,连字都不会写了。”玲儿扭着身子诉苦道。 李栩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 其实玲儿字写的还不错,至少比现在李栩写的好,就是这小丫头写出来的字都会多多少少的往右偏一些。 其实不光是毛笔字,写钢笔字、油笔字很多人也会这样,经常写着写着就偏了,主要原因是写字时坐姿是歪的,或者手是歪的,写出来的字自然就很容易歪。 玲儿就这样的情况,不过这是习惯问题,短时间内想改过来也不大可能,李栩也只能慢慢帮玲儿矫正。 毕竟玲儿是他如今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李栩是有心培养小丫头的,不可能让其一直做丫鬟,例如府上总管,李栩早已内定了玲儿。 ******** 日子还是很平静。 李栩的伤也恢复了七八成,如今早已经不用玲儿搀扶着走路了。 陈贵妃和十皇子还是会时常来,前者基本每次就是给李栩讲些他以前的事,李栩也不知是在帮他恢复记忆还是其他什么,不过每次都是静静听着,十皇子也大致相同,不过所讲的基本都与吃和玩有关,喜好相同嘛,这大概也是之前两人关系如此之好的原因。 然后膳房的厨子已经不换了,倒不是李栩不想换,主要是十皇子听说这个事后将自己府上的厨子送来了三个,人家一片好心李栩也不好拒绝,然后李栩短时间内也没办法自己去找,再有李栩基本上也是相信十皇子的,所以这个事也就先这样了。 至于那首诗倒是并没有如李栩所想引起什么关注,至少陈贵妃和十皇子都没提起过,看来是不知道这事。 李栩对此也不在意,因为他清楚关注他的人自然会知道,就像陈贵妃和十皇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他一直在换厨子的事一样。 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他府上的墙可能窟窿有点多,多得觉都睡不安稳。 当然这对李栩没什么影响。 二分睡八分醒,这是李栩前世二十年杀手生涯早已养成的睡眠习惯,别说现在处于如此危险的环境下,就是他前世最后在澳洲小镇那五年也是如此,这也是为什么说一名优秀的杀手活不过五十岁的原因,就是因为身体过度的透支与损耗。 “玲儿呢?” 李栩下床,虽说他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但小丫头每天这时候已经早早在房间里端着盆洗脸水候着了。 也没在意,李栩穿上衣服打算去外面走走,刚推开门,就见府上两个丫鬟异常惊慌地跑进了庭院。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李栩冷声道,对于府上的其他丫鬟,他并没有玲儿想的那样的和善。 “侯爷!”其中一个丫鬟惊慌失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也不出话来。 “侯爷,玲儿……玲儿自尽了!”另一个丫鬟惊慌道。 第十七章 忍杀(中) “侯爷,玲儿……玲儿自尽了!” 听婢女的话,李栩本来淡然的脸突地僵住了,随即眼中爆射出冰冷的凶光:“说清楚,怎么回事?!” “侯爷,玲儿……玲儿她悬绫自尽了!” 两名婢女仍处在惊慌中,说话颤颤巍巍、结结巴巴的。 “带我过去!” 李栩没再问,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那双眼睛阴森的可怕。 ******** 玲儿的房间。 白绫绕在屋梁上,凳子在下方倒着,玲儿双脚在半空悬着,脖子套在白绫的死结上,一动不动地吊在那里…… 死了! 昨天还在李栩面前活蹦乱跳的小丫头,今天就这样死了! 李栩没说话,也没上前。 就静静地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房间,静静看着吊在那里、女鬼一样的小丫头。 看了一会儿。 李栩慢慢走过去,轻轻将玲儿从白绫上抱下来,然后走到床边,轻轻将玲儿的身体平放在地上。 那两名婢女并没有注意,在李栩蹲下来的时候,他的手极其隐蔽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小串银色物件,那是两个串在一起的齿签和挖耳勺。 李栩给玲儿细心整理着衣衫。 过程中,那两名婢女同样没有发现,李栩悄悄清理掉了玲儿右手指甲里残留的点点血肉。 李栩抬起头,盯着那两名婢女:“你们是何时发现玲儿自尽的,如何发现的?” 两名婢女仍旧很惊慌,其中年纪稍大些的婢女颤声道:“每天……每天这时玲儿早早已经去水房为侯爷打洗漱的温水,可今日过了时辰都未曾前去,我与穗儿以为玲儿或是懒床了,恰好路过便想招呼一下,结果……结果一进来就见玲儿她……随即,慌乱中我与穗儿便去告知了侯爷。” 李栩眼睛一直看着两名婢女:“你们发现时,玲儿房间的门可否反锁?” 两名婢女齐声道:“门并未反锁,一推便开了。” 李栩眼神终于从两名婢女身上移开:“去把胡管家和卢侍卫长叫来。” 两名婢女去了。 而李栩,迅速起身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那个信封…… ******** 安静的房间中,李栩静静看着“睡去”的玲儿。 一幕幕,这些日子小丫头所有的点点滴滴进入脑海…… 小丫头伤心的模样,乖巧的模样,纯真的模样,可爱的模样,俏皮的模样…… 所有的画面都那么清晰。 可这一切,如今已成了再也回不来的曾经。 李栩的胸口很闷,闷的他喘不过气来。 缓缓闭上眼睛,李栩深深地呼吸着,深深呼吸着…… “侯爷!” “侯爷!” 两道声音打断了李栩的回忆,睁开眼睛的刹那,一道嗜血的光芒自李栩眼中一闪而逝。 “都知道了?”李栩慢慢起身。 “一路上,栗儿与穗儿已大致说过了。”胡管家和卢侍卫长一同躬身道。 李栩看了看二人,目光在胡管家纱布包扎的左手上稍稍停留了片刻,随后对卢隧道:“卢侍卫长过来看看。” “是。”卢隧走过来,开始检查玲儿的尸体。 “不必脱衣了。”见卢隧想脱去玲儿的衣物检查,李栩阻止道。 “是。”卢隧收回双手,躬身道:“侯爷,从身体的温度和僵硬度看,玲儿的死亡时间大致在四个时辰上下,也就是昨夜的亥时前后。除去勃颈处勒出的血痕,玲儿身上并无任何伤痕或淤青,亦面色没有任何中毒痕迹,且来时路上,我已询问过昨夜当值的侍卫,昨夜府上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属下以为玲儿确应属于自尽。” 李栩点了点头:“可昨日玲儿还与我说说笑笑,何来自尽之理?”李栩转头对胡管家疑惑道:“胡管家可知近些时日,玲儿可否遇到闷郁之事?” 胡管家认真想了一会儿,道:“回侯爷,玲儿平时大多在侯爷身边,与府上之人来往不多,且对于府上婢女之琐事,左福向来亦不太清楚。” 李栩点了点头,房间中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 “侯爷!”胡管家突然发现房间桌子上有封信,拿到李栩身前道。 李栩接过信封并未着急打开,看着胡管家纱布包扎的左手问道:“胡管家的手怎么了?” 听到李栩的话,胡管家的手隐隐往后缩了下,随即笑道:“侯爷关心,昨晚收拾房间时不小心划伤了,并无大碍。” 李栩“哦”了一声,也没多说,打开了信封中的信—— “侯爷,侯爷虽未告知玲儿,可玲儿知道甜儿和红儿定是已经遭遇了不幸,这些年玲儿与芷儿甜儿红儿跟随在侯爷身边,感情早已如同姐妹一般,可如今却只留下玲儿一人…… 侯爷不知,自甜儿与红儿不在之后,府上之人亦常常嘲笑欺辱玲儿,有次竟将一条青蛇偷放入玲儿的被褥之内,玲儿惊恐得失声大哭半月不敢入睡,如今,如今更是欺辱玲儿,说玲儿与府上家丁陈六私通…… 侯爷,玲儿好孤单,好悲伤,好委屈,好绝望…… 侯爷不要怪罪玲儿,玲儿今后不能侍候在侯爷身边了,玲儿去见芷儿甜儿红儿她们了,玲儿好想念她们……” 玲儿的这封诀别信,李栩之前就已经看过,他是看过之后又故意放回桌子上的。 信中确实的玲儿的笔迹,甚至措辞意境也都跟玲儿极其相似。 但李栩知道,这封信不是玲儿写的。 因为尽管字迹李栩分辨不出真伪,但玲儿写出来字都会多多少少的向右偏,李栩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在帮着小丫头矫正,但效果不大。 可这封信的字行却很齐,没有一点右偏的痕迹。 所以李栩很确定,这封信是伪造的。 至于这封信出现的原因,则是凶手在给玲儿的“自杀”找一个理由。 虽然这个理由很荒唐,其中更是矛盾重重,漏洞重重,但正所谓死无对证,凶手想来也是深知、并且充分地利用了这点。 其实除了这封信,李栩之前还发现了其他一些线索。 例如李栩在玲儿床前的地上,发现的那串起来的银齿签和挖耳勺。 挖耳勺还好,但那银齿签的边边角角都已经磨得很光很秃,很显然那银齿签是经常被使用的,可玲儿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而且牙齿非常洁白整齐,怎么会使用、甚至经常使用这种东西。 显然,那齿签和挖耳勺不是玲儿的。 再例如,在给玲儿整理衣衫时,玲儿除了脖子处勒出的血痕,身上没有其他任何伤痕,可她右手干净的指甲缝里却残留着点点血肉。 玲儿指甲里的血肉是谁的? 是凶手的。 而那齿签和挖耳勺,则应该是凶手在行凶是不慎掉下的。 其实,凶手的心思是很缜密的。 如果李栩不知道玲儿的写字的特点,如果不是玲儿在深夜被害,凶手没有注意到玲儿指甲缝里残留的血肉和其自己掉落的随身小物件,李栩即便深知玲儿不是自杀,恐怕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结果。 因为除了这些,李栩在房间里和玲儿身上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甚至他都想不出凶手是如何杀死玲儿的,甚至即便在李栩看来,玲儿也确确实实是死于上吊。 当然这只是如果。 现实的情况是,李栩已经大概知道了凶手是谁。 “啪!” 李栩将手中信狠狠拍在桌子上,死死看着胡管家和卢侍卫长,暴怒到:“胡管家!” 第十八章 忍杀(下) “胡管家!” 李栩突然的暴怒,吓得胡管家一个哆嗦,脸“刷”地一下变了颜色,竟直愣在了原地。 李栩似是没注意胡管家的反应,继续厉声道:“胡管家,召集所有府上婢女家丁到此,卢侍卫长亦即刻命府上所有侍卫来此!” 侯爷暴怒,卢隧亦不敢有丝毫耽搁,至于那胡管家,更是如蒙大赦般逃命似地离去了,其脚步甚至比那卢隧的还要快。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李栩眼中燃烧着冲天的杀意。 收回目光。 李栩坐下来,看着床上再也醒不过来的小丫头,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玲儿,睡吧,睡吧,安心地睡吧……” 轻轻的呢喃声中,李栩缓缓闭上了眼睛。 ******** 六名婢女,十二名家丁,十八名侍卫,以及胡管家和卢侍卫长。 此时,玲儿小小的房间显得拥挤非常,但李栩并没有打算换地方的意思。 李栩阴着脸坐在床边,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侯爷不说话,这些人更没人敢吱声,个个都是一脸的紧张之色。 他们侯爷向来是很疼爱贴身丫鬟的,尤其这次失忆醒来之后,不知是不是身边只剩玲儿一个贴身丫鬟的原因,他们侯爷对玲儿更是疼爱有加,这点,这些日子府上所有人的都看在眼里。 如今玲儿莫名其妙地自尽了,可想他们侯爷此时的愤怒与悲伤,而且来时路上他们也听说了玲儿给他们侯爷留了一封信,这更让他们紧张害怕了。 李栩收回目光,将手里的信递给胡管家道:“念念。” 胡管家躬身接过“玲儿”留下的遗言信,慢慢读了起来。 随着胡管家的念读,下面这些人中有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有的还偷偷在往人堆里面缩,而李栩自然将这些都一一看在眼里。 胡管家读完了,李栩慢慢起身,看着众人,脸色极其阴沉道:“可有这样的事?” 这些婢女家丁大多神色惊慌,甚至有两名婢女早已脸色煞白。 “说!” 李栩大喝一声,眼中迸射出野兽般的凶光。 “砰!” “砰!” “砰……” 随着李栩惊雷般的一声大喝,婢女家丁中有五人先后跪了下来,随即便是一顿的磕头认错。 “侯爷,丽儿知错了……” “侯爷,秀儿知错了,悔不该欺辱玲儿妹妹,侯爷……” “侯爷,来贵错了,不该被她们蛊惑,更不该将青蛇偷放入玲儿的被褥之内……” “侯爷,陈六冤枉……” 李栩看不出表情,没看其他人,走到那陈六身前。 因之前玲儿提起过,是自这陈六口中得知甜儿和红儿遇难之事,李栩对这陈六也有点印象和了解,冷冷道:“陈六,玲儿信中所说可否属实?” 陈六“梆梆”地磕着头,哭诉道:“侯爷,陈六以性命发誓,与玲儿绝无**之事,均是府上之人诋毁,如今才令……才令玲儿绝望自尽了。” 陈六刚说完,又有三名家丁“扑通扑通”地跪了下来,不停地磕头认错。 李栩根本没看那三人,阴沉道:“详细说来。” 陈六一边磕头一边哭诉着:“侯爷或许不知,玲儿虽为侯爷的贴身丫鬟,但因年纪尚小且性情温顺乖巧,从未曾与府上之人发生过不快之事,可府上一些婢女却嫉妒玲儿深得侯爷喜爱,时常在私下里刁难欺负玲儿,以前甜儿与红儿在时还可时常护着玲儿,可自侯爷随太子南巡重伤归来且府上之人得知甜儿与红儿遭遇不幸之后,一些婢女私下里便对玲儿愈加过分,而偷偷在玲儿被褥中放入青蛇亦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而所谓玲儿与小的**一事,玲儿只不过前些时日多问了小的一些甜儿与红儿是否真的遭遇不幸之事,府上一些有心之人便开始诋毁玲儿,以至于玲儿如今……想不开选择了自尽。” 陈六说完,那几个一直在磕头认错的婢女家丁头磕得更响了,各个面色煞白,惊恐万分。 李栩没再多问,转头看着“睡去”再也不会醒来的小丫头,眼中满是温柔之色,伸手轻轻拨了着玲儿额头上的发丝,柔声道:“真是个傻丫头啊。” “卢隧!”李栩起身,眼中怒火熊熊。 “卑职在!” 李栩厉声道:“将这几人拖出去各杖责三十,随后给我严加审问!” 卢隧躬身应命:“是,侯爷!” “侯爷饶命啊……” “侯爷秀儿再也不敢了……” “侯爷饶命……” “侯爷……” 听到李栩的话,一直跪地磕头的几人便开始哀嚎着饶命,可直到那三名婢女和四名家丁被拖出去,李栩都没看过他们一眼。 随后李栩遣散了剩余的家丁和侍卫,房间中,只剩下李栩、胡管家以及三名战战兢兢的婢女。 寂静的房间中,弥漫着阴沉的气息。 李栩不说话,也不看这几人,一直目光温柔地看着“睡去”的玲儿。 “侯爷莫要太过悲伤了。”胡管家打破了房间中的寂静。 李栩抬头看了看胡管家,随后转头对那三名婢女道:“你们先将玲儿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然后将玲儿所留遗物整理出来,不可有丝毫粗心大意!” 吩咐完这三名婢女,李栩也没再停留,由胡管家搀扶着向他的庭院走去。 路上。 此时胡管家老脸上的表情已经自然了很多,安慰道:“左福深知侯爷对玲儿的喜爱之情,可人死不能复生,侯爷身体亦尚未完全康复,莫要过于悲伤了。” 李栩叹了口气:“只怪这些日子我因失忆忽略了府上诸多琐事,否则也不至酿成玲儿如此悲剧。” 胡管家开解道:“玲儿若知侯爷如此关心于她,想必在天之灵亦深感荣幸。” “是么?”李栩转头看着胡管家。 “定是如此。”胡管家笑道。 李栩笑了笑,也没多说,看了看胡管家那纱布包扎起来的左手,关心道:“胡管家的手却无大碍,要不要请郎中看看?” 胡管家赶忙摇头道:“多谢侯爷关心,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李栩“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说,继续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到了庭院门口。 “胡管家,东西掉了。”李栩指着地上提醒道。 胡管家低头找了找,随后弯腰捡起脚边那串在一起的齿签和耳勺,躬身道:“多谢侯爷提醒。” 李栩笑了笑,挥手道:“去吧,如今府上婢女家丁亦有所空缺,人员补充一事还要辛苦胡管家。” “左福不敢。”胡管家躬身道:“那左福这便去了。” 李栩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胡管家离去的身影,李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双冰冷到可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