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美狐》 鬼远镇(一) 是年,久旱未逢甘露,夏末秋初的天气,风中竟未有一丝凉爽之气。 是年,在距离皇城西郊几百里开外的鬼远镇发生了两件对乡民来说极为重大的事。一是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他们得以在这个干旱的季后里减免了一年的赋税;二是镇内风声水走地传出了妖孽作乱之言,街头小巷尽是弥散着一阵烧香拜佛的污秽之风。 说起鬼远镇,倒也算是一历史悠远的古镇。 镇如其名,“鬼远”即为远离那些妖魔鬼怪的邪物,所以鬼远镇虽并非天生鱼米之乡,到也凭借着天高皇帝远的优势,成为了商人们交易货品的天堂,繁荣程度可见一斑。而就在这个百年难遇的干旱之年,鬼远镇竟然出了几桩奇案。 奇案一:某日清晨,一位上山采药的医者忽闻草丛中伴有杂碎声,他回头瞥见一缕白光,觉得事有蹊跷便跟随那阵声音而去。傍晚时分,医者徒弟见老师日落不归,便上山寻觅,寻了数日,终于在一隐蔽山洞中发现了医者的尸首。遗体的表面似无外伤,更没有被野兽袭击的痕迹,只是尸体脸色呈雪青,甚为惊悚。抬回府衙一验,死因不明。 奇案二:某日深更,一醉汉酒后而归,路过烟花柳巷之地想要进去尝一番鲜,可一摸口袋发现身无分文。正在愁苦之际,忽见前方尽头立有一妙龄女子,素衣白裙,杏眼妖媚,他动了色心一路尾随其后,想不到在一深巷走失了人影。几日后,有人在镇上最出名的青楼“柳苑”的巷尾的一口大缸里发现其尸首,同样无表面伤痕。与其说是被人谋害,更像是酒后失足堕入大缸,窒息而亡。可令人不解的是,大缸好端端地摆在巷尾,醉汉又怎会自己爬进去把自己闷死?衙役们砸破了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时正值盛夏,类似的奇案就好像这天气温度一样一路飙升,报案的乡民突然猛增,衙役们一个个累得跟狗似的,竟是一件案子都破不了。 此后,谣言便在镇上传开。传到最后,人们普遍认为那些人是被妖怪吸去了灵魂,所以人未伤,身先死。一时大街小巷香烟弥漫,皆是跪拜叩神,保佑平安之举。 重修是不喜欢这种谣言的。 因为平日他最喜欢在街上溜达,而如今他一上街尽是闻到一股香炉气焰,熏得他气管扩张,鼻子尖红肿了好几天。 这日,重修走至巷口,看到一群小童围坐在宅院边,出神地听着一瞎眼婆婆讲故事。重修是个孤儿,十岁前便失去了父母,所以对于这种“讲故事”的事是没有抵抗力的,虽然他已年十九,成了个半大青年,倒也饶有兴趣地挨在一边听那瞎眼婆的故事。 瞎眼婆满脸皱纹,神态到是认真:“传说镇子的西边出现了一只狐妖,如果你和它对视三秒就会被吸走灵魂……” 原来又是这等传言故事,重修失了兴趣,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听背后有人轻喊了一声:“少年!”他惯性地回头,注意到那瞎眼婆身边的一位清丽女子。 清丽女子左手持一把巨型扫帚,右手提着满当当的水壶,有几瓢不安分的水溅在地上,打出阵阵水花。 “少年,你的身上有股妖气。”女子望着他定定地说。 重修倒是不慌,走近一步道:“哦?何以见得。” “眉宇之间有三分晦涩,脖颈侧有四爪之印,另外……就是你周身的那股气,青涩得并不似人之气。” “这么说,我是妖?”重修笑。 女子一脸认真:“小女子并非有意冒犯,也并非所言公子是妖。我只是觉得你的身边可能会有妖,而且此妖与你相处时间不短。” “呵呵,相处时间不短?有这等事我倒不知。” “妖孽有唬人之术,公子只是一介凡人,恐怕日积月累抵挡不住这股妖风。” 重修背过身,嘴角微微一瞥:“呵,谢谢巫女大人的关心,小生受不起。” 说话间他就撂下女子一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人是妖,重修对这种话题毫无兴趣。他也知道刚刚和他对话的那名女子是镇中有名的巫女——秦优优。秦优优生在巫女世家,她不仅继承了家族世代相传的通灵神力,这种神力更是在她那代发扬光大,城中富贵人家仰仗秦氏一族驱邪避难的可不少,而重修却不屑。以他从小游戏人生的理念,有妖傍身也许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夕阳西下,镇中的摊贩们纷纷收拾回家,重修走马观花地游荡了会,肚子“咕咕”地叫了。 正在这时,前方的尽头处跑来另一个少年,停在重修面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少年额前的碎发已被汗水浸透,胸前的衣衫也略显凌乱,他的腰间别扭地插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珠算,墨色的珠子一颗颗得在夕阳下闪着媚色的光。 重修的眉眼在橙红色的阳光下化为一道细缕碧波。 “少、少爷……”珠算少年赶紧咽了一下口水,“是时候回去吃饭了。” “哦。”重修笑着勾起珠算少年的肩,一边使劲将他回扯了一把,一边顺势凑到他耳边轻语,“小信,这么耗费体力法,也不怕露出马脚?” 被重修换作“小信”的少年其实叫做君信,长得倒是一脸白净,一手珠算打得很是灵活,于是自幼便得了个“速算童子”的称号。 “走吧。”重修在前面催促君信。 君信略略点头跟上。 夕阳拉开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地上的那片黑影模糊不堪。收摊走人的小贩与两个少年擦身而过,他斜眼瞥过地上那勾肩搭背的影子,分明是一个高出些许的人影,和另一个略矮半份的…… “哐当——”扁担砸落到地上,小贩顾不得捡起,他只是一再眨眼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背影。 “奇怪了,明明刚才是……”他将后半句话吞回了肚子,并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明明刚才那影子有条尾巴来着。 他想说的其实是这个。 鬼远镇的镇牌树立在东街的尽头。 重修回家的必经之路,就是那个神似古老的镇牌坊。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地晃荡在街上,秋风煞起,却也只有一股闷热之气。牌坊边的杏树黄了,叶子落得早,有几片纷纷扰扰地掉落在地上,被风卷起来,吹啊吹的。 街贩子们都已经撤得差不多了,这条街上又没有酒家,暮色下的街道倒是有几分荒凉了。 脚边的尘土扬起来,走在重修身后的君信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小信?”重修回头。 君信低着头,似有几分胆怯。重修不曾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于是也停下脚步,等他开口。 突然间一阵妖风四起,君信惊诧间抬头,瞥见不远处的牌坊立柱后站着一个素衣白裙的少女,正幽幽地望着他们。 “你……?” 重修顺着君信的眼神看过去,也同样看到了那个少女。 天一下子黑下来,夜色中辨不清那个少女的神情。重修本能地一步上前挡在君信身前,顺势拔出君信腰间的珠算,回头轻言道:“借来用用。” 君信似乎已经被怔得难以言语,不知道他是中了什么邪的重修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拿着那柄金属珠算朝少女靠近。 越靠近越发现她的不对劲。虽说是炎炎夏日,她的衣料未免也太轻薄了吧,白裙扬起,纤细的脚踝触目可见。幽黑的发丝掩藏住白皙的脖颈,锁骨处隐约可见一道细红色的伤痕。 重修进一步,她退一步。 进一步,退一步。 他分明觉察到了那少女眼神中露出一丝胆怯,于是笑着撇了撇嘴,将珠算攥得更紧。 当重修快要接近牌坊处时,他突然一晃神发现那少女消失在空气中。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他差点以为那时自己的错觉,于是回了回神,依然发现面前空无一物。哪来什么白裙少女,哪来什么藕粉佳人?重修悻悻地叹了口气。 回头发现君信还矗立在原地,瑟瑟发抖。重修跑至他面前,才发现君信耳垂边的毛发顿时泛黑起来,惊觉大事不好,立刻一秒内环顾四周,背起君信一路抄近道小跑回家。 其间,他隐约听到背上的君信断断续续地落出两个字:“白…狐。” 白狐? 似乎有种不祥之兆。 就在重修一溜烟地离开那条街的时候,另外两个身影从街边楼宇的屋檐边闪了出来。一人手执折扇,身侧挂着一个葫芦状的酒壶。另一人身披轻纱,如烟发丝垂髫腰际。 这一男一女身上没有行囊,不似赶路之人,不过他们的容貌却足以让这条街蓬荜生辉。执扇男子柳目清眉,却也不失一份英气。纱裙女子惠容之肌,到也露着几分妩媚。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远远望去,正是画师笔下的一幅名卷。 他们走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小的酒家,原本闲来无事的小二见有客到,便赶忙出来迎接。 “客官,欢迎……”话还没说完,看到那对男女,小二竟有些痴了,“光、光临小店。” 男子默默地打量了小店一番,随即微微一笑,回头对女子道:“住店吗?” 女子点头。 “要一间房。” “好……好类!” 小二一边招呼着,一边心里暗想:可真是一双般配的璧人。 小二心思单纯,却不知,或许人越美,越是会红颜祸水。 夜幕降临,郊外难免传来几句唬人的狼嚎声。鬼远镇牌坊的东侧一条街开外是一幢肃穆的大宅。青瓦红墙,枯萎的藤蔓像是好几年没人打理过一样。宅子虽大,人气却不旺,赤铜色的大门古朴陈旧,好像将这宅子里的人与世隔绝了一般。远远望去,甚至能在山坡处看到大宅内幽暗的森宇,和不会流动的死水。 挂在门口的夜灯被风吹得“呼呼”作响,重修背着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君信停在大宅前,叩响了宅子的大门。 很快就有人来应门,是个花发老头。 老头见到重修,立刻迎上去:“哎哟,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随即老头注意到重修背上的君信,赶忙将他从重修背上卸下来:“信小弟今天是怎么了?明明让他去集市上找少爷回来,怎么自己先睡着了去?”说着还眯眼打量了几番昏迷不醒的君信。 “拜托,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睡着了,明显是昏过去了。” “这样啊,可是这方圆里的医生可没人敢往我们家宅子跑啊。”“总之,先把他抬进去吧。” “是,少爷。” “吱呀——”赤铜色的大门被缓缓关上,夜灯一闪一闪的,忽得被风吹熄了一盏。古老的宅院在夜幕中越发幽暗阴森,大门边那块腐朽的匾额上隐约可辨认出两个模糊的字迹——君府。 说起君氏,鬼远镇是无人不晓的。不仅由于这个氏族的历史悠远,最大的原因是由于君氏是鬼远镇唯一的皇室。君氏一族素来喜欢斗武,是出名的武家。虽然贵为皇亲,但其个性张扬又好胜,全然不顾及身份地位。于是当年皇上赐地于此,便是希望君氏一族距离皇城越远越好。然而君氏一族在此扎根后,却像是中了邪似的,每代的子女缘都甚薄,到君重修父母这一代只留下了这么一个独子。重修十岁时父母双亡,原本就人丁单薄的君氏一族陷入苦境,好不容易才熬到现今重修十九岁,如果重现父母在天有灵,也只希望这孩子能顺利地娶妻生子,繁衍后代。 大院里,重修和花发老头一前一后地走着,他细细地看着老头背上的君信,看到他耳鬓处的毛发又恢复了正常,他才笑着舒了口气。 不过重修又转念开始思考今天碰到的那桩奇事。素衫的陌生少女和君信昏迷时口中的那“白狐”一词,究竟有何联系? “罢了,看来谜团只有等那小子醒了以后才知道了。”百思不得其解后,不愿多费脑筋的重修也只得得出这么个结论。 月色幽暗,狼烟缭绕,君府一派惨淡景象。 另一边。 虽然外头的北风正将门窗吹得呼呼响,但一家算不上人声鼎沸的小酒里倒是沁满了热酒茶香。 “看来今晚会有一场暴雨。”小二抬头望了望天。 月影疏弥,稀稀落落的亮光从云层背后透出来,确实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酒家里,那对男女还在悠闲地吃着小菜。也许说得准确一点应该是,只有男子正在悠闲地吃着小菜。 小二一盘盘地将那个桌子摆满了五六碟,尚未见那名女子动筷。当他将最后一叠菜端上去,见那女子依然未有举动,便不禁好奇地问:“姑娘您不吃吗?凉了可就变味了。” 女子默默地扫视了一眼那群碟子,幽幽地垂下了眼眸。 “姑娘……”小二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于是他瞥向一边那个吃得不亦乐乎的男子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还没习惯吃那些。”男子停下嘴,转向女子温柔一笑。 “这……莫不是小店的菜式不合姑娘的口味?” 女子不语。 “姑娘你想吃什么菜,大可说出来,反正今日客人不多,我可以叫我们厨子多准备些。” 毕竟饿着一个如此貌美的女子,小二于心不忍。 女子缓缓抬起头,然后转向他。睫丝惆怅,缭烟迷乱,幽蓝的眸子如暴雨初霁,平静中带点波澜。 要怎么形容这种眼神,小二真霎时痛恨为什么从小没有好好在书院里念书识字,乃至有生之年见到这双惊世骇俗的眼睛,都无法将那种感觉透过念想传达到脑袋。 而女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直看着。 深幽,深远…… 好像陷进去了一般。 夜月初更,几条街外的鬼远镇牌坊口,“咔、咔、咔……”一阵木屐声由远及近。而挨着牌坊的南门口,却被“啊——”的一声惨叫打破了宁静,街口家家户户的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又是那瞎眼的老太婆?” “整夜整夜地叫,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算了,谁让她是巫女大人的祖母,她家的事可轮不到我们这种平民插手。” “切,巫女了不起啊。谁知道她口中那些妖啊鬼啊的是真是假。”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赶集呢。” “熄灯熄灯。” 家家户户的等又一盏盏地暗了,夜色恢复了宁静。 秦优优披上袍子赶去祖母的寝屋,一打开门便发现瞎眼的祖母已经摔倒在地,浑身打着哆嗦。 “祖母!祖母!您没事吧。” 秦优优赶上前去,却发现倒在地上的祖母口中,正反复念叨着什么。 “镇子的西边出现了一只狐妖……” “祖母您说什么?” “镇、镇子的西边出现了一只狐妖,啊——” “狐妖作乱?”秦优优皱紧了眉头。 “如果你和它对视三秒……如果你和它对视三秒,你就会被吸走灵魂!吸走灵魂……”瞎眼祖母已经越说越激动,浑身痉挛,嘴角边隐约显现出一滩白沫。 “不好!”秦优优大惊,她立刻察觉到祖母已经被吸入梦呓。他们通灵之人,由于长时间和牛鬼蛇神打交道,很容易走歪路子,用武家之人的话说就是“走火入魔”。 她立刻从袖口中抽出符咒,东西南北中贴满整间密闭屋子,就地为伍展开五行阵法。霎时有白烟从瞎眼祖母的头顶冒出,她随即停止了语呓,昏了过去。 索性有惊无险,幸亏是她发现的早。 秦优优将祖母重新放到床上安顿好,转身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狐妖作乱?”秦优优默念着刚刚祖母口中的胡话,心中顿时一沉,一阵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木屐声越来越近,停在一家小酒家前。 月色更是昏暗。有人在黑暗中扬起了蜜色的嘴角。 “滴答……滴答……滴答答答……”纷繁的雨丝从天而降,站在酒家前的那抹艳色身影突然恍惚了几下,随即凭空出现了一把油伞。 粉色的荷叶伞面,清丽的墨绿色为那道背影添了几分优雅。 “嘿嘿,终于被我找到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大红色和衣的女人,蜜色的唇线残留在雨丝中,一股浓艳的香气。 “叩、叩、叩——” “来了!” 小二心想着可能是过路前来投宿的客人,这在雨夜是很常见的。 于是他一边小跑着迎上前开门,一边出口道:“客官,欢迎光临……” 话在嘴边说不出来,屋檐下是一个穿着大红色和衣,打着粉色油伞的女人。伞抬起来,露出一双幽璧幽璧的媚眼。 那双媚眼笑着说:“我住店,需要一间房。” 小二彻底傻了,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天之内连续两次遇到如此美艳的两名女子。而这个,甚至比先前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要来住店。”飘渺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一股嘴唇间的余香消散开,回味无穷。 “好,好,好好好……”小二竟有些语无伦次。 女子笑着收了伞,跨进门来。 鬼远镇(二) 君府。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湿答答的声音从前院的池塘边一路传进来。房里只有一盏灯光,紧挨着灯光而坐的是这所大宅的主人——君重修。 重修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朝君信躺着的床上望去。外面一声惊雷,“唰——”得把房间照得发白得亮,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隐隐约约的。 “这恼人的雨。”重修不禁抱怨了一句。 忽然,他听到床上有动静,转头一看原来是君信已经醒了。他微睁着双眼,呆呆地看着床顶板,也不顾外面那一阵阵的雷声。 “你醒了。”重修淡淡地道。 君信看向重修的方向,仿佛惊觉了什么,立即起身:“啊,少爷,我……” “算了算了,你就躺着吧。看你刚才那副脚软的样,如果小时候跟我一样,多习几番武,如今也不会弄的这般狼狈样。” “我……”君信欲言又止。 重修回头望了一眼窗外,撇了撇嘴:“呵,看样子今夜又是一场骤雨了。” “嗯……” 房间死寂一般的安静,油灯里的火苗被吹得不停颤抖。 二人突然失语。 雨夜,一直被君氏一族视为凶兆。 重修悠然记得九年前的某个雨夜,他一个人站在大雨中,看着父亲和母亲的尸体被安详地摆放在地上。纷繁而落的雨丝砸碎了他所有的思绪,他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那些雨水纷乱了他的发丝,把他淋成了一个落汤鸡。 然后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一把泛黄的油伞,他回头看到一个个子不及他肩膀的男孩子正艰难地举着伞,在风雨中摇晃着身子。那个孩子就是君信。 “少爷,我们回屋吧。”他听到那个男孩子隔着雨,这样对他说。 他不理。 “少爷。”男孩子又叫了一声。 “给我滚开。” “……” “你给我滚开!”他将那男孩子一把推开,油伞从他的手中滑落,被弹得老远老远。 雨下得越发大,然后,只是一瞬间,他的眼泪掉了下来。 “全都给我滚开!给我滚开!呜呜……”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破,鲜血渗出来,“本少爷不需要你们这些人的同情!不需要!” 他哭得歇斯底里。 男孩子远远地看着他,雨同样淋湿了他的发。 那场雨下了很久很久。重修依然记得最后的最后,自己还是被一把泛黄的油伞包围了,有人蹲在他的身边,轻轻地说:“害怕的时候,两个人总是好过一个人。” 重修缓缓抬头看着身边那个为他打伞的男孩子。 他长得清秀,眉眼间错落分明,骨骼小得如同女孩子一般。 “这是母亲告诉我的。”他的眼中漫过一道温柔的光。 重修的心一下子塌了,他揉了揉哭花的眼睛,哽咽地说:“你……你的母亲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男孩子愣了愣,然后默默地弯起了嘴角:“不,她不是。” “什么?” “她是个妖怪。” “轰隆隆——”一阵滚雷落下来,把男孩子的脸照得惨白无比。而重修却惊讶地发现,那张惨白的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容。 那是重修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在君氏家还存在着这样一个人。当年,君氏家的账房先生与狐妖相恋,并诞下一子,取名为信。人与妖的相恋本就是逆天而行,留有后代更是天理难容。他们曾一度遭受了多年的追杀,只是幸有君老爷的庇护才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并将信顺利养大。但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夫妻俩唯恐连累君氏一族,最后只得下决心将信托付给君老爷,便一同回狐界请罪。然而这一行,自然是有去无回。 “我能够生存下来,本来就是奇迹。”这是后来重修最常听到君信说的一句话。 而他童年唯一的玩伴,就是这么一只半人半妖的狐狸,他异常珍惜。 “今天发生什么事?”回到现实,重修打破了沉默。 君信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道:“今天,遇到了白狐。” “白狐?” “对。小时候听母亲说过,白狐是它们狐界的王族,拥有胜于一切的力量。它们的灵力根据尾巴的数量进行区分,统治着整个狐界。” “王族……”重修细细地琢磨起刚刚的话。 “白狐是很稀有的。母亲只是一只普通的野狐,灵力也很低,根本没资格见到那些高贵的白狐。” “那为何你会知道今日遇到的是白狐?” “其实我也不是很肯定。不过我们今天在牌坊口遇到的那名少女,我看到了她银白色的毛发。” “奇怪,我怎么没看到?” “白狐有一种很致命的诱惑力。人类不都说狐狸是经常骗人的动物吗?其实在狐界以白狐的‘骗术’最高。它们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常在与人见面时就布下一种迷阵,除非它们想同你交心,否则你看不见它们的真身。” “真是有趣。”重修的笑容越发深沉。 “听母亲说,白狐的首领是一只千年狐妖,已经拥有了八尾,如果再增一尾,就能脱离狐界。” “脱离狐界是何解?” 君信顿了顿,与重修四目相对:“它们,就会成为狐仙。” 会成为——狐仙。 “噗通——”的落石声,莲花池塘被打散。一朵朵娇艳的花,正在争那方出淤泥而不染的虚名。雨珠落叶盘,雨势似乎小了,但更密,天空只留下惊雷。 秦优优的宅子是个四合院,四面围绕起来,有浓密的大柏叶树遮蔽。 这一夜的雨扰得她睡不好觉,况且前夜祖母所提示的“狐妖作乱”一说尚未得到求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番,终于还是起身穿上衣服,准备打着伞出外走走。 雨天对巫女们来说应该算是不错的天气,雨丝能洗净凡间的尘土,能使天地灵气更加通透可净,对巫女们的修炼也是有益无害。或许秦优优觉得这样的天气才能让她的脑子更能想清楚一些东西,于是她撑开伞,一步一步地踏上了屋门前的青石板。 街上没有行人,“隆隆”的雷声还是在不远处响个不停。只是突然一个异样的感觉,秦优优一把攥紧了袖口中的念珠。 “谁?”她朝着空荡的大街喊道。 没有人?不可能。她明明感觉到了什么。 缠在手臂上的念珠也仿佛感到了什么,怔怔地颤了起来,这让秦优优更加确定之前的那股怪念。 “到底是谁?出来!” 她眼观八方,并用耳朵察觉着空气里那一丝丝律动的呼吸。 ——正南方偏东方向! 秦优优眼急手快,一转身甩出一道符咒,霎时那个方向出现了一个隐隐的轮廓。身形瘦小,看来灵力也不高。 “会隐身术?莫非是狐妖!”这种障眼法是狐妖最常用的手法,不过对巫女来说这种招式就太小儿科了。 那个“轮廓”一路奔逃,秦优优紧随其后,一边还掐算着念珠,口吐咒语。 “呜…呜…呜。”不久,那个“轮廓”发现周身已经竖起了“金陵四障罩”,它无路可逃。 秦优优停下脚步,细细地辨别着前方空气中那一阵阵的“呜呜”声,很似女孩子的哭声。她对着那声音说:“速速现出原形吧。” 话音刚落,那道轮廓顿时清晰了起来。一头墨发垂肩的女孩子站在她的面前,女孩子轻质的纱裙贴合着身子,一双赤裸的脚丫子矗立在雨中,细长的眼廓中挂着几缕泪痕。蜷缩着的身子正微微地发出呜咽声。 “果然是狐妖。”秦优优上前几步,一边走一边掏出袖口中的念珠。 正当她举起念珠,要一把擒住那狐妖时,赫然发现了狐妖纱裙下的一道道伤痕。那只狐妖的伤似乎遍布全身,以锁骨处的最为明显。 “你……”秦优优话刚出口,只见那女孩子周身散发出一道浅蓝色的光,幽幽的,随后身形逐渐缩小。光退去后,伏在地上的是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 这只小小的白狐安静地闭着眼睛,雪色般透明的毛发上触目可见一道道红色的印痕,让人不禁有些怜悯之感。 秦优优放下念珠,撤了符咒,金陵四障罩的光芒也消散在空气里。她上前一把将地上的小白狐抱起,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打着伞消失在雨色中。 镇子这头的某间小酒家里。 屋内的一对男女在同一时刻被惊醒。原本伏在桌子上女子一个箭步冲到窗台口,“嗖”得一声打开窗子,细细地听窗外的声音。 然而窗外除了雨声,再无其它。 床榻边的男子撩开卷帘,沉沉地道:“怎么,有同伴的味道?” 女子点点头。 “于是想去寻寻?” 女子顿了顿,再次点点头。 “呵,一年了都改不了爱管闲事的老毛病。” 女子低下头。 男子启开腰间的酒壶盖,灌了一口,一脸轻松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是的,主人。” 女子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准备踏窗而出。 男子却突然一瞬间转移到她的跟前,阻拦住她的去路:“又犯错。教过你的吧,门才是用来出入的,人类是从来不会用窗进进出出的。” “哦……”女子羞涩地低下头,转身朝大门走去。 “当心点,那家伙身边有个会使用灵力的人。”男子说这句话的口吻倒是严肃。 “是的,主人。” “吱呀——”门被打开。 “喂,霓裳,顺便帮我买点酒回来哦……” 话音未落,门口的影子已经消失,男子悻悻地摇了摇头,都不知道他最后的那句话有没有被那个唤作“霓裳”的女子听到。他走过去将门关好,重新躺回床上。 没过多久,躺在床上的男子忽然又听到“吱呀”一声开门声,他闭着眼睛,头也不抬地道:“怎么啦,是不是忘记带买酒钱了啊?” 一股浓艳的香气飘了进来,卷帘外隐约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忘记了。不过不是买酒钱,是你忘记带人家走了。” 那阵声音飘渺悠长,伴着香气触动着神经,挑逗之味毫无半点掩饰。卷帘被人缓缓拉开,一张美艳动人的脸庞显露出来。 “终于找到你了,和—君—”蜜色的唇线勾起。 床上的男子依旧躺着不动,他半睁着眼,睫毛细长地下垂着。然后他突然一把拉过那大红色袖口内的玉手,将女子拉近他身边:“雅子,好久不见啊。” 雅子顺势靠在他怀里“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如同春风拂过百花开:“你每次都抛弃人家,和那只该死的小白狐一起走,人家为了找你腿都要走断了。” “喔,腿走断了,但每次都还被你找到。” “那是因为你身上有股特殊的气味,即便你去了再远的地方,人家还是会来到你身边的。” 男子突然一侧身将雅子压倒在床上:“呵呵,我就是喜欢雅子你这么主动。” “和君。” 她的轻唤,酥软了骨髓。 帘外的油灯,火苗淡淡地摇曳;床上的女子,微微露出了香肩。 “不是每个男人都能经得起你这番挑逗的。” “嘻嘻,那就看看我们伟大的阴阳师大人是不是经得起咯。” “那,你说呢?”帘内魅影浮动,二者的呼吸将要穿透彼此的衣履。 “嗯…我说么……” 突然,帘外“哐——”的一声,一阵势如破竹的砸门声完全破坏了气氛。床上的女子掀开卷帘,一眼便看到了被砸坏了的门外,站着一个雪白的身影,正“呼呼”的喘着粗气。 雅子不乐意地起身,整理了几番衣服,愤愤地道:“每次都是你这只小白狐坏老娘的好事,上辈子真是跟你们狐妖有仇!哼!” “我、我要保护主人。” “哎哟,明明这么生气,还在那头扯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就是因为我动了你的男人么。” 雪白的身影攥紧了拳头,怒气一触即发。 “算了霓裳,放她走吧。” “主人……” “哎呀呀,还是和君对我好。”雅子回头感激地看了眼床上的男子,“不枉我喜欢了你这么久。” “看你走了这么久,连木屐的鞋带都快断了吧。”男子瞥了眼床边的木屐,那条彩带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女子白色的袜子里隐约能看到丝丝血痕。 “下次化作原形来找我,不是会轻松很多吗?” “但是和君喜欢的是人,雅子也想努力做‘人’!”她在他面前争辩着,最后一句话却说的很小声,“我又不像某只小白狐能有机会变成人,我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一只卑微的狸精而已……” 话音未落,她的口已经被男子的食指封住:“下次不许这么说。是人是妖,在我看来都没分别,我只看心。” 男子轻轻移开手指,才发现雅子的眼中似已有了几点泪花。 他笑了笑,起身走到门边,一把握住霓裳袖口中攥紧的拳头:“大家都消消气,一场误会而已。” 三个人正处于僵持阶段,闻声而来的店小二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被砸坏的门,他大吃一惊,走进一看发现两位美人正争锋相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姑……姑娘们有话好好说。” 有千百个念头从小二的脑中掠过,他的思绪不能阻止他去猜测着三人的关系。心中也有个声音在哀叹:这长得好看的男子就是艳福无边,我活了大半辈子都没两个女人为我争风吃醋,还是两个绝世美女。 “切,你让人家小二哥评评理。”雅子说着就走过来一把勾住小二的手臂,“你看,他们两个总是抛弃我,背着我偷偷摸摸,你说他们应该么。” “不应该,不应该。”小二被雅子这么一勾,早就乐得找不到北了,连连说是。 “就是嘛。” “你!”霓裳被雅子这一挑衅,气得不轻,竟然“哗”得从背后露出了一条尾巴来。 尾巴在空气中“唰唰唰”地分成四根,每一根都洁白无暇,美轮美奂。 “切,就你会,我不会啊。”雅子一把甩开小二,艳色的和衣底下也忽得钻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中间呈褐色,周身一圈火红色,晃晃悠悠的。 摔倒在地上的小二一下子傻了眼,这这这这……这是…… “妖怪啊!!!”小二吓得屁滚尿流,一边哭喊着,一边往门外爬。 母亲曾教导过他,越是美的人,越是要当心,看样子确实不假。店小二后悔自己一时邪念,忘记了母亲的临终遗言。他一边爬,一边喊,裆下湿漉漉得拖满了一条走道。 “人类,真难看。”雅子低头望着,嘴里不屑地吐了一句。 一番消停的干架后,小酒馆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嫣嫣只听得几个声音从酒馆向外传。 “真是服了你们俩,打架也不挑个时候。此地不宜久留,看来我们今晚要在雨中过夜了。” “对不起,主人。” “算了算了,还是早些找到落脚处再说吧。走了,霓裳。” “哦。” “雅子呢?” “只要是与和君在一起,哪里我都去。” “喂喂雅子,衣服要被你扯烂了。” “扯烂了人家再给你买新的。” “主人,我也会买……” “乖了乖了。” “人家也很乖。” “霓裳,今晚的事打探的怎么样?”“喂喂,和君你忽略我啊。” …… 雨稀稀落落的,看样子明天会是个晴天。 鬼远镇(三) 小狐狸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只有朦朦亮,她伸了伸人形的四肢,发现依旧完好无损,于是便悄悄地探出脑袋,朝帘子外望了望。 帘外是一间很普通的屋子,靠窗的部分摆着几张桌椅,并不是什么上陈用料。 屋内的床边摆放着一套整洁的衣服,她展开那件衣服,花了些时间将它穿到了身上,然后蹑手蹑脚地起身,钻出了帘子外。 “吱呀——”屋门被打开,秦优优回头看,一名看似十四五岁的少女立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自己,她的身上还穿着自己为她准备好的衣服。 “你醒了?” 少女没有回话。 秦优优放下扫帚,向少女走去:“抱歉,我并不是想伤害你。昨晚把你带来这里也只是怕你在外游荡会发生意外。” 少女狐疑地看着秦优优,狐狸也并不是什么轻易相信人的动物。 “你的衣服昨天被我弄破了,这套算我赔给你的。” 少女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神情缓和了些许。 见状,秦优优继续说:“你是白狐?” “……” “为什么会在这?你的同伴呢?这里是人类的世界,你们不适合在这里,要知道,人类不会放过你们的。” 少女皱眉。 “总之,你赶快离开这里,找到你的同伴为妙。” “为什么?” “啊?” “为什么救我?”她的声音很轻,很冷,但却没有恶意。 秦优优柔婉一笑:“我不是救你。我们有不同的世界,身处两个世界的我们虽然形态不同,但作为大自然间的生物,我们都拥有平等的权利。” 小狐狸会意地点点头。 “很快你的同伴会嗅着你的气味前来寻你,不过此地不宜久留,我劝你早些离开。” “我会走的。” “那……” “我不喜欢同伴,我喜欢一个人。” 秦优优愣了愣,那少女的眼神如同冰封的湖水,泛着幽蓝而深邃的光。她承认那是美丽的,但却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一时间她失了语,不知要如何应答。 正在此时,后院的大门被什么人“嗙”得一声砸开。秦优优本能地挡在小狐狸面前,拾起一旁的扫帚作为防护。 来人是鬼远镇的府衙大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卫兵。卫兵整齐地把院落包围了起来,左右两边似乎都没了退路。 “怎么会?”秦优优感到不可思议。 “你出卖我。”少女冷冷地说。 不可能。从昨晚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根本没人知道她将一只狐妖带了进来。怎么府衙大人可能出现在这里? “秦优优,本衙收到线报,听说你收服了一只妖怪,特来看看。”府衙大人在一群下属的包围下渐渐移动到秦优优身边,他望了望秦优优身后的少女,“她是?” “哦,她是民女的妹妹。” “倒是长得标致。”府衙大人嘴角稍斜。 “谢府衙大人夸奖。不过收妖之事恐怕是误传,民女进来尚未收服什么妖怪。” “误传?”府衙挑了挑眉,“你是说你婆婆会污蔑你?” 秦优优心头一紧,昨晚带白狐回来的时候怕是被婆婆看到了。还以为婆婆差点走火入魔后,应该睡得很熟,看样子是自己疏忽了。 府衙冷哼一声:“还想欺骗本官,看样子你独自收服妖怪不上报,是想有所作为啊。我早就说了不能太相信什么巫女,说不定就是那些妖怪的同伴。” 府衙单手一挥,几个卫兵把秦优优的婆婆押了上来。 “你——”秦优优握紧了扫帚。 “不把妖怪交出来的话,我连你,连你婆婆和你的妹妹一同抓去定罪!” 秦优优正在犹豫之际,只听身后几声冷笑,然后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围在她们周围的卫兵“唰”得掀翻在地。还没等秦优优反应过来,她就看见刚才还威风凛凛的府衙已经蜷缩在地,拼命地倒退着向后退,嘴里一边喃呢着:“妖……妖怪!” 糟了!秦优优回头,果不其然看到身后的少女已经变回了原形。一团青紫色的光包围在她的周身,雪白的毛发在晨光里刹是晃眼,一条粗大的尾巴腾空晃着,充满了攻击性。 想要阻止已经晚了,那只白狐猛地从她身后窜出,朝府衙的方向扑了过去,瞬间便将他按到在地。一圈卫兵面对这样一个怪物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府衙大人趴在地上破口大骂:“你们这群饭桶,快……快点帮我灭了他!” 白狐四肢压着地上的府衙,脸朝向四周转了转,一双碧绿的眼睛充满了杀气。绿色光芒射过每个人乌黑的瞳孔,秦优优顿时响起了昨晚婆婆的话:“如果和狐妖对视三秒,就会被她吸走灵魂。” “是吸魂术!大家不要看她的眼睛!” 已经晚了,不少卫兵在呆立稍许后都“扑通扑通”地摔倒在地上,像僵尸一样一动不动。秦优优看着那个雪白的背影,尾巴竖立起来,四散的毛发散发着一股诱人的香气。 府衙大人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那条尾巴“唰”得勒住了他的脖子,瞬间他觉得天旋地转,呼吸困难。“住手!如果再轻举妄动,别怪我不客气。”秦优优已经从袖口中掏出了念珠。 白狐回头,饱含深意地看着秦优优。 她的眼神仿佛再说:“想动手就动手吧,我也从来没打算相信过什么人类。” 秦优优心头一紧,她闭了闭眼,然后念珠发出一道红光。她口中念念有词,随即伸手一指,念珠中的红光如同一把利剑般飞了出去,红光斩上了白狐的尾巴。感觉到攻击,白狐尾巴一松,从府衙身上跳到了一旁。 带血的尾巴躺落在一旁,白狐正盯着秦优优深深地喘着粗气。松一口气的府衙立刻爬了起来,一边朝后退一边大叫:“抓……抓住它!给我抓住那只妖怪!” 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一哄而上,几把利器架住了白狐。 白狐的气消散在空气中,青紫色的光也暗淡了下来。它默默地舔了舔手上的尾巴,眼神中流落出一丝不甘和忧伤。 “快把它给我关起来!”几个卫兵把实现准备好的笼子拿了过来,用利器顶着白狐将它捉进笼内关了起来。“明天,明天本官就当众处死这只妖怪!” 府衙大人一脸愤怒,鼻孔张得老大,他望一眼秦优优,一挥袖子转身离开。 待人群走散后,清晨的院落再度恢复了宁静。秦优优呆立在原地,望着地上那团衣服,她默默地拾了起来,背过身哀哀地叹口气。 茶歇店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不少男女围在小小的店堂内,一边喝茶吃早点,一边观察着某一桌上的三个身影。年轻的小二上去斟茶,挡住了不少人的视线,让人不禁一阵抱怨。 “客官,请问还需要点什么?” 穿着火红色和衣的女子抬头望一眼殷勤的小二,嘴角露出一丝媚笑:“这里有没有鸡爪?” “鸡爪?不好意思,本店早餐不提供……” “啊?真失望。”女子撅起嘴。 “不过午市倒有。” “雅子,算了,别为难他人。”三人中唯一的男子笑着安慰她,然后转身对小二说,“帮我把这个葫芦里装满酒,谢谢了。” 男子倒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小二拿着葫芦走开,临了还看了眼坐在一边闷声不响的白衣女子,她既不动筷,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另外两个人,很是奇怪。 忽然,店外传来一阵喧嚣,一群卫兵穿着整齐的戎装并排路过,府衙坐在队伍前面的小轿里,频频催促着轿夫加快速度。 “如此大的阵仗!”男子不禁感叹。 “这是我们鬼远镇的府衙大人。”小二开口解释,“不过这么清早路过这里,还带着这么大批人,真是少见啊。” 待队伍离去后,前去凑热闹的民众也回来攀谈。茶歇店就是个聊闲话的地方,有什么秘密都藏不住。很快,传言就到了大家的口中。 “听说府衙大人抓住了一只妖怪。” “明天还要当中处刑呢。” “难怪最近食不味,夜不寐,原来是有妖物作怪啊。” “你就知道放马后炮,这次的妖怪说不定就是前几宗冤案的罪魁祸首呢。” “哦哦哦,你是说深山医者的案子和花巷醉汉的那两桩奇案?” “可不止那两桩哩……” “……” 白衣女子一下子原地起身,男子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 “主人?” “别冲动,我们先去看看情况。” 女子身子软了下来,咬着牙点点头。 结清了账,白衣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男子正欲离开,却看到雅子依然坐在原位悠闲地喝着茶。 “哎?这次不跟着来?” “不去了不去了,最讨厌麻烦的事,谁像那只小白狐一样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啊。” “哦,那不怕我们再甩下你?” “嘿嘿,所以这个抵押在我这里。有了它,我不怕和君抛弃我。”雅子得意地秀了秀手中的葫芦。 男子看了看腰间消失不见的葫芦,不禁笑了起来:“雅子真是可爱!” “和小白狐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哟!”她掰掰手,男子一手将纸扇插入腰际,转眼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小二走过来,好奇地问:“姑娘不随公子离开吗?” “没事啦。而且……”雅子狡黠一笑。 “而且什么?” “而且我还要等你们午市的鸡爪啊。” “哈?”小二转念一思量,“姑娘真会开玩笑。” 雅子慢慢地举杯饮一口茶,视线重新游移到店外。人来人往的集市变得热闹起来,人群中一面容白净的少年大步流星地走在其中,雅子注意到他,还有他身后跟随着的另一个手拿金算盘的少年,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少爷少爷!”君信踉跄地跟上重修的脚步,“你要去哪里啊?要是乱跑的话,我又要被管家老爷骂了。” 重修回头看一眼君信,随即一把拉起他手:“你快点。刚才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你昨天说的东西啊。”重修压低声音,“白狐。昨晚遇到的白狐。” “啊?在哪里?” “府衙大人的轿子里。被关着,是浑身雪白的狐狸吧。” “可那也不能断定……” “刚刚没听茶歇店里的人说吗?那是府衙刚刚抓住的一只妖怪,明天要当众处刑。再不去就晚了。” “少爷你难道想?” “嘿嘿。”重修笑笑,“这么有趣的事,本少爷怎么能不插一脚呢!” 刚回到府上,府衙就立刻命人斟了一杯定惊茶。他还尚未从刚刚那场惊心动魄的“战役”中缓过神来。他不仅称那为“战役”,并认为自己是胜者。 茶还没上来,却有个下属匆匆前来禀报:“大……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谁啊?”府衙不耐烦地问。 “是两个少年。” “切,什么少年,不见不见,打发他们走!” “属下也是这么说的,可是……” “可是什么?” “什么?”府衙大惊,他到也不是不知道他所管辖的鬼远镇驻扎着君氏一族,不过从他上任的这些年来,他从未与君氏一族发生过什么联系。就连当初刚刚到任,他出于礼貌前去拜访都被拦在门外,从此他也就和君氏一族再无干系了。怎么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突然在这节骨眼上又冒了出来? “先把他们叫进来。”这么大的事,府衙也不敢怠慢。 重修和君信很快被带到大厅,府衙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重修一手掏出腰际的玉佩。玉质透亮,这玉上刻得是个“武”字,不用看也知道是块好玉。武玉乃是君主的御赐之物,得见此玉,府衙唰得跪倒在两名少年面前,恭敬地一拜:“小王爷有礼。” “起来说话吧。”重修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君信站在他的身边。 府衙大人依命站了起来,可他却不敢坐下,只得站着问:“不知突然到访……” “我听说你抓住了一只妖怪?”重修单刀直入。 “呃……确实不假。” “是否是一只全身通透、白净如玉的白狐?” “这个……”府衙面露难色。 重修撇了撇眉:“怎么……这都不能告诉我?” “倒也不是。妖是妖物,如果伤了小王爷的身,属下可担当不起。”府衙想起了自己刚刚的遭遇。 “不怕,你尽管带我前去看看。” “这……恐怕不好。” 重修神色一正,喝了一口下人刚端上来的茶:“这么说你是要拒绝我?”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为了大人的安危找想。” “……” “少爷,他说的也有理。我们争不过他。”君信在重修身边耳语道。 重修转念一想:“你把那只妖怪收在何处?” “这……” “放心吧,我不看了,我就是想确保置放之地的安全,以免它逃跑了会祸害百姓。” 府衙听重修这么一说,立刻松了口气,表情也缓和起来:“下官把它收在府上的后院,院落的地底下有一片囚室。下官已派重兵把守,应该无恙。” “哦,这样我就放心了。那我不打扰了,府衙大人辛苦了。” 重修礼貌地笑笑,起身离开。君信跟在他的身后。 “少爷,现在怎么办?” 重修舔了舔口中的那颗智齿:“有的好玩了。” 两人离去多时,府衙才晃晃悠悠地瘫软在一旁的座位上。刚刚真是虚惊一场,可不能让这所谓的皇室坏了他的大事。如果让他看到那只狐狸,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大人您没事吧。”一中年女子从帘帐后徐步走了出来。 “没事没事,夫人放心。” “那……白狐算是抓住了?” “嗯。” 中年女子顿时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咱家的女儿终于有救了。” “用白狐尾巴做药引,这方子到底值不值当啊?为了抓那只狐狸,我可是差点连老命都搭上了啊。” “值当,值当。我听一个带着玉箫的先生说了,忧散症只能用这方子来治。” “什么先生?这人牢不牢靠?”府衙还是充满怀疑。 中年女子靠近府衙,低声说:“可牢靠了。我听人说,他是京畿的阴阳师,我亲眼见他救活过人。” “牢靠就好,只盼望我们用这狐狸做了祭品,能真正救了女儿的命啊。” 鬼远镇(四) 今晚北堂羲和有些不自在,就算他抬头看看月亮很圆,知道明天会是个大晴天也觉得不自在。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角,喉咙口好像有一团干燥的火,怎么也散发不出去。 大概是因为正值夏末,空气中的水汽已经和皮肤毛孔里的汗水混为一谈,才会这番让人觉得不自在吧。他如是安慰着自己,尽可能的让自己忘记那些嗜酒的细胞在他身子里钻来钻去。屋顶上的瓦片从掌心传来一阵通透感,他低眼望着府衙大院里那一群群夜游的卫兵,那一团团火苗燃烧着他的视线。 “主人,看了很久了。”身边有轻微的女声,话语间显露出一丝急躁。 他揉一揉酸涩的眼睛,张口打了个哈欠,仰身躺倒在瓦砾上。 “主人?”白色的衣影露出不解的神情。 “霓裳,没有酒的日子还真难熬啊。” “……” “你为什么想救那个少女?” “我……” “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吗?” 霓裳不敢否认。 “你知道你和雅子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 “同样想变成人,但你却没她勇敢。换句话说,你缺乏的是决心,还有实现决心的勇气。” “……” “如果你不能相信人类,那之前‘想变成人类’这样的话,也成了空口一句而已了。” 女子的眼神黯淡起来,缓缓地低下了头。 “这一年来,你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看到人类的智慧吗?” 羲和闭上眼睛,耳边的风鱼贯而入,带他回到了某个初春的夜晚,也是像这样星星很多的晚上,他忘不了的那棵树杈上,银铃般的玉臂,从细白的脖颈处滑落而下的鲜血,滴在他的手掌上,让他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 “主人……” “嗯?”羲和睁开眼睛,映入了女子的眼眸。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吧。” “究竟,什么是‘爱’?” 羲和愣住,他闻到空气中有一丝银铃般的香气,那瞬的风好像还在耳边游走。眼前的女子,和那个初春夜晚的影子融合起来,脖颈间虽然已经没有伤痕,但自己胸腔里的一丝波动依然很清晰。他扬起了嘴角,淡淡的将女子此刻认真的神情收入眸中。 “霓裳,叫我的名字吧。” “……” 风很淡,府衙院落的上方飞过一群“咕咕”叫的鸟雀。 “羲和……”她抿了抿嘴,“和君……” 院落一个很隐秘的地方矗立着一扇铁门,两个精神抖擞的卫兵站在左右两边,他们一身戎装,腰间架着刀柄。已经入夜,沉重的睡意向他们袭来,眼前幽暗的草丛中发着盈盈的微光。今夏的萤火虫真的很多,他们这样想着。 重修和君信已在草丛中已经埋伏了很久,重修挠了挠被虫子叮痒的背,一双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铁门的方向。 “少爷,再不回去就要被管家老爷打死了。” “嘘——小声点。” “可是……”君信一脸焦急。 “我是人我都不怕,你还有一半妖的血统呢。” 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君信心里念叨着。 重修一把揽过君信的肩,问:“你准备好了吗?” 君信摇了摇算盘:“倒是好了,不过……” “放心吧,我信你。” 不一会儿,铁门那里有了动静。重修和君信扒开一小片草丛,透过中间的缝隙看到府衙大人领着自己的夫人站到了那扇铁门附近,两个把守卫兵退到一旁。 府衙大人谨慎地四处望望,终于还是在身后夫人的催促下从怀里掏出了钥匙。“叮铃桄榔”的一阵声音后,大铁门被打开了,府衙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府衙大人还是朝外望了望,最终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 “就是现在!”草丛中一片骚乱。 两个卫兵在一片安静中突然听到一阵躁动,本能地从腰间抽出了配刀。在他们还在寻找目标时,一个人影迅雷不及掩耳地闪身出现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卫兵躲闪不及,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小腿被一把利剑刺穿。献血喷溅出来,他一下子滚倒在地上。 重修将他的剑从肌肉中抽出来,银白色的光映照在另一个卫兵的脸上。 “你们是谁?” “那你又何不问问我,被你们抓来的少女是谁?” “你……” 话音未落,重修已经闪身到卫兵的身侧,一剑拉伤了他的腰部。左侧的半张脸溅上一排整齐的血渍,卫兵的刀掉在地上,抬头狠狠地看着刚刚那个一刀将自己制服的少年。 确定没有伤及他们的要害,重修收起手中的剑,向囚门走去。突然他感觉右腿被什么人一把拉住,低头发现正是那个眼神犀利的卫兵。 “腰部中了剑竟然还死撑?当心血流的太多会丧命。” 重修右侧腰间明晃晃的玉佩在月光下发着夺目的光,倒在地上的卫兵竟突然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嘿嘿,想不到竟然是武玉,这东西我家娘子想要很久了,看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说罢,那卫兵竟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捂着受伤的腰,眼睛瞪得极大,露出了大片的眼白。重修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哨子,奋力地放在口中吹了出来。 “嘿嘿嘿……哈哈哈哈!”哨子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卫兵到是张狂地笑了起来。 “是狐笛!” 重修转头看到君信在不远处的草丛中紧紧地捂着耳朵,朝他大叫:“少爷!快跑!那家伙要召唤狐妖来了!” “跑?这个词在我们君家的祖训里从不存在。”好像是被激发了斗志,重修嘴巴一撇,重新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剑。 “少爷!”君信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你呆在那里别动。” “少爷!” 一阵狂风在下一秒突然席卷了这个隐蔽的院落,重修看到一个人影如同烟缕一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挡住了去路。 “什么人?” 那人影渐渐立体起来,一张精致的脸蛋上粉黛得宜,被描画得深邃的眼窝中有一丝狂妄的笑意。 竟是个女人! “娘子,娘子——”卫兵好像看到了希望一般超女子移动过来,“娘子,我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女人回头对卫兵妩媚一笑,低声道:“多谢相公。” 卫兵满足地点了点头,那表情似乎完全沉静在女人的温柔乡里。 女人转头望向重修,视线停留在他腰间的那块玉佩上。“武玉,原来就在你的手上。害我这些日子来好找呢。” “你是谁?”重修皱紧眉头。 “诶?我相公没有告诉你吗?我是……” “少爷,快离开这!她是狐妖!” 女人望向一边,“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哟,这里倒还有个识货的。”她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低头感叹道:“只可惜是个劣质品,还混了一半人类的贱血。” “你说什么!”重修握紧了拳头。 女人无视了重修的愤怒,转身走到卫兵的身边,佯装惊讶道:“哎呀相公,你还受伤了啊。” “为了娘子受点小伤又有何故,就算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愿意啊。” “哦?”女子撩起衣袖,拂过卫兵那张粗糙的老脸,“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一双玉手按住了卫兵的胸口,一阵刺目的红光过后,卫兵如同干尸一般重重地倒在地上,两只眼睛已无神彩,眼白的部分分外骇人。他还张着口,临死还紧紧地咬着那个词:“娘——子。” 女子舔着嘴角转过身,得意地看了眼重修,露出一种炫耀的神情:“老鬼就是老鬼,精血这么少,味道也很涩口,还是年轻的好些。” 重修怔怔地看着那具尸首,这时女子又转身走向了另一个被斩上了小腿的卫兵。 “原来你就是鬼远镇那些奇案的凶手。” “凶手?这种人类的术语还真不适合我们,啊哈哈——”女人的手已经摸到了另一个卫兵的脑袋,重修不能再等,他举起剑朝女人冲了过去。 女人神情一紧,右手一甩顿时刮起了一阵飓风。重修似乎早料到她有这招,在空中翻腾了一圈,踏着一边的墙壁,跳上了房顶。 “哦?功夫到是不错。”女人提了兴趣,将那瑟瑟发抖的卫兵一把甩开,眼睛直直地盯着举剑的少年。 “少爷,你先去救人。这只狐妖我来对付。” 女人朝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站在草丛外,那个刚刚被她称为“劣质品”的家伙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金色算盘。 “哈哈,就凭这东西也能打赢我?”女人仰天大笑,可不一会笑声却戛然而止。犹如灌肠的感觉一般,她突然感到小腹一紧,低眼望去,自己的左腹已被什么东西贯穿了一个窟窿。 她重新看向草丛的方向,立在前方的少年手中已经举起了一把巨型的银色弓箭,璀璨炫目的颜色晕化开来,将那少年的周身都包围起来。 “‘金算银箭’?不可能。这是当年女王大人丢失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的对手是我。”他将手中的银色弓箭瞄准了女人的心脏。 君信朝重修使了了颜色,重修会意地笑笑,飞身跳下屋顶,朝大铁门的方向跑了过去。 “武玉就在面前,怎么可能让你跑掉!”女人似乎也使出了全力,她伸手,袖中的丝带便飞了出去,一把缠住了重修的脖子。 丝带立刻被银箭射断,重修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女子正欲重新反攻,却突然被眼前一团青白色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又有什么人来?” 君信脖子一紧,额上的青筋顿时浮现了出来。他缓缓地放下手中的弓箭,静静地看着眼前那道白色的身影,紧张地吞咽了口水。 “我们先进去救人!”重修的话让君信猛然惊醒,他抬头看到重修已经一剑劈断了铁门的锁链,于是便一同跟了进去。 铁门外的月色下拉开两个美丽的倩影。 “你是什么东西?”女人一挑柳眉,轻蔑地道。 “我是什么你不用管,但今天是你的死期。”说着她扬起了裙摆,露出四条雪白的尾巴。 “四……四尾白狐?”女人吓了一跳,立刻朝后退了几步。正当她想着要如何逃走之时,突然觉得背后一暖,自己的肩膀已经被一双手从背后用力地抓住。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正中一双如水的慧眼。那慧眼的主人淡淡开口:“别跑了,我们家霓裳说了,今天是你的死期。” “你——?” “不好意思,今晚我没有酒喝,心里正烦躁着。” “你是阴阳师?”她嗅到了背后的气味。 羲和俨然一笑:“我本不喜欢杀生,不过你实在害人太多,如果再留你在世,恐怕有负我们这群阴阳师的名声。” “呵……” “其实你笑起来也算是个美貌女子,既然托了个如此姣好的皮囊,又何必枉作小人呢?” “今日被你们逮到是我运气不好,武玉近在咫尺,我转世为人的梦想也能成真了。” “转世为人?” “有人告诉我,若用武玉修炼百年,便可转世为人。我落难此地,本只想化作人形好好生活,未曾想过竟然会动了凡心。不过有人却说,只要能找到武玉,并用百个青年男子的鲜血祭它,然后修炼一百年的话,我就能成人了!” “呵……”这次反倒是羲和轻笑。 “有何奇怪?” “我只笑你这狐妖太傻,即便你百年后修炼成人,但令你动心的那个凡人也早已灰飞烟灭。再者,单是一块玉和百个人的性命就能使你转世为人的谣言,就跟白狐一族究其千年,寻找一段关于九尾的传说无异,我想你不是不知道在寻找传说的路上究竟掩埋了多少狐族的尸骨吧。” 女子看了看眼前的那只四尾白狐,眼神竟也突然暗淡了下来。 “呵呵……”一刻后,她竟然大笑了起来,“人类的世界,真是复杂。” “只能说你信错了人。” 风徐徐地吹,空气里依然闷热异常。有一团火堵在她的喉咙口,她感觉到自己清澈的泪花从眼眶边滑落下来,向来自命不凡的她竟然被一个人类所欺骗,妄她寻找了这么久,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喉咙口的那团火越烧越旺,她突然勃怒起来,一股蛮力一下子挣开了羲和的抑制。仇恨的火焰染得比什么都绚烂,她瞬间伸手,疯长的利爪一下子插穿了蜷缩在墙角的那个卫兵的头颅。白色的液体流满了地面,和她的眼泪一起消散在空气中。 “阴阳师什么的……全部都是一群伪君子!!” “啪——”只是一瞬间,一条雪白的尾巴贯穿了她的胸口,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形都撕裂开来。 她怔怔地望着胸口锋利如剑的尾巴,嘴角竟卷起了一抹笑容:“人类……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喂——” 她倒在地上,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空气开始渐渐融合起来。她不敢去看自己的下肢,她知道那些东西都在渐渐消散。如同自己的心一般。 唇角的血淌过洁白的牙齿,她一边看着自己的血一边笑:“是……我太傻,我明明知道他的目标只是白狐,还轻信了他与我合演一出起死回生的戏码……” “他的玉箫能吹出一首动听的歌谣,我们约定了将来相见时,我一定要学会了吹给他听……我…真的练了很久…很久……” “呵呵……呵呵呵……”她的眼泪和血迹混在一起,腥涩中带着一股淡淡的咸味。 羲和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你说的那个阴阳师,是不是红袍墨发?” 女子一边喘气,一边笑着点了点头,看样子她已经相当吃力了。 羲和低头沉默了一会,从袖口中掏出一个方形的锦盒,对女子道:“要进来吗?” 女子望着她。 “如果把灵魂锁在这里的话,下次有了适合的皮囊,我可以帮你重生。”他的语气很平淡而诚恳。 女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终于还是默然地开口:“像我这样害人的妖精,你也要吗?” 羲和点点头。 她的眼眶更湿润了:“好像……我真的信错了人。” “那,要进来吗?” 她摇了摇头,拒绝了。 “你跟他,真的很不一样……” 一股痛楚蔓延到了胸口,她终于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自己的下肢,模糊的血迹和空气中那股腥涩的气味融合起来,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她垂着眼睛,月影下她看到站在她身边那两人的身影:“你的这只狐狸,要比我……幸运得多,我好羡慕。” 她痴痴地笑,树下弥漫着她凄冷的声音。 “我叫羽落。” 羲和低着头,默默地道:“我记住了。” 她的眼窝,她额前的发丝,她赤色的唇和洁白的脸颊慢慢地化成了灰烬。 羲和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空气中,跟随着一阵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他起身望着今晚的月亮,虽然月圆如玉,却依稀流露出一丝惨淡的气息。 她消失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只短短的竹萧,虽然不是翠绿的颜色,却也是精致异常。羲和拾起来,看到萧的前端有朱色的唇印,不禁心头一沉。他将萧揣入怀中。他默然地转身望着对面的白衣女子:“霓裳,知道什么是爱吗?” 霓裳沉默着。 “爱,是唯一能在死亡面前给人以勇气的东西。” 女子走过来,握住了羲和袖中的手,和他并肩仰望着清冷的月光。 鬼远镇(五) 雅子等了一夜,终于在睡梦中看到了熟悉的人影。她起身揉了揉眼睛,对来人道:“和君去了好久,我都睡着了。” 羲和笑了笑:“雅子累了就自己休息吧。” “小白狐呢?”她并没有看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雅子怎么担心起霓裳来了?” “人家哪有空担心那只小白狐啊,她不在更好。” “哦,是么?” “当然。” “呵呵,雅子真不会说谎。” 她的脸突然红了,视线飘忽起来。 “我的酒葫芦,可以还给我了吗?” 屋内的烛光暗淡起来。羲和从雅子手中接过酒葫芦,仰头倒了一口,酒水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脖子上湿润一片。 “还有点事,等下就回来。” 雅子怔怔地望着羲和起身,沉重的阴影下,她似乎能从这安静的气氛中,察觉出了眼前人心中一丝隐藏的很好的愤怒。她默默地注视着羲和离开的背影,不敢多语一句。 府衙宅的一处还亮着幽幽的光。 府衙的女儿沉沉地躺在床上,一双秀美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床顶的横梁,嘴闭得紧紧的,模样好似一具僵尸。府衙夫人陪在女儿的身边,一边哭诉:“小女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突然有一天成了这样。我们问遍了这镇上的大夫,所有人都摇头,说……说我们家的女儿……没的治了……”说罢又“呜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府衙大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晦气地摇了摇头:“小王爷,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不是为了救小女的命,我也不至于冒着生命危险去抓那只白狐。” “照你的意思,有人对你们说‘用白狐的尾巴做药引’就能治你女儿的忧散症?” “对。是夫人遇到的一位先生告诉她的。” 重修皱起眉头,起身踱步到床边,看了一眼府衙的女儿,又回头望了望站在一边沉默的少女:“恐怕……这个人有问题。” “诶?你是说那位先生……” “对。”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羲和走进来,直直地朝府衙大人的方向走去,“照你刚才所说,你的女儿突然中了邪,是在遇到那位先生之前的几日?” “是……”府衙夫人抬眼思索了一番,掰了掰手指,“是五日。不对!应该是四日前。小女得了怪病的四日后,那位先生就出现了。” “怎么个出现法?” “哦,是这样的。”府衙大人接过话,“下官有一名属下的娘子前不久也得了这种怪病,一直没有起色。一日,那名属下前来禀报我夫人,说镇上来了一名阴阳师,恰巧路过他家,见她娘子已经奄奄一息,就好心救了她。我夫人一听这话立刻前去属下的家中,亲眼见那位夫人已经痊愈,和往日并无两样。于是连忙找到了那位阴阳师,求他也能同样救小女一命。” “可……可是那位先生却说,他之前在救那夫人的时候已经将携带的药物用光,如果要救我们小女,就必须重新寻找药引。” “所以他说药引就是白狐的尾巴?”重修接话。 “对。” “那位先生带着玉箫,面容俊朗,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羲和转问府衙夫人。 “你如何知道?” “本是同根生。” 屋内顿时沉默起来,重修摸了摸身侧的那块武玉,转问羲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阴阳师你认识吗?”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醒府衙大人的女儿不是吗?” 重修止了话,一双眼睛却注视着羲和。 “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白狐的尾巴。”羲和走到府衙女儿身边,瞥一眼她呆滞的神情,“如果我没猜错,她是中了‘摄魂咒’。” “摄魂咒?” “对。摄魂咒并不是什么只有妖才能下的咒,人也一样可以。只要方法得当,被下咒的人就会如同你的女儿这般神情涣散,终日睁着眼睛,却也不开口说半句话。” 羲和的话,府衙大人和夫人听的一愣愣的。 “要解咒,其实不难。” “先生能救小女?” “我可以试试。” “这……” “让他试试吧。”重修的话坚定了府衙大人的决心,他对着羲和点了点头。 羲和转身在府衙女儿的身上空手画下一道符,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顿时那道符亮起了金光,府衙女儿的身子也似乎腾空悬了起来。府衙大人捂着夫人的嘴巴,努力不让自己感到太惊讶。 晌久,亮着灯光的房间突然被谁推开了门,一个人影跨出门槛,一步步走向院中。院落的深处的一株树上坐着一个白色的身影,月色摇晃着,地上的影子被打散又聚拢,聚拢又散开。 “姐姐,刚才谢谢你。” 白色身影低眼看了看树下的少女,轻轻笑了笑。 两人沉默起来,本来就不是什么会多说话的人。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少女回头看到重修正朝她的方向走来,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你这家伙戒备心真重,如果刚才不是我救你,你现在就已经做了祭品了。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连谢都不说一声。” “才不要你们这些人类救,人类只会背叛。” “呵……嘴巴倒是很硬。”重修撇了撇嘴,抬头对着树上的女子说,“喂,你的朋友把府衙的女儿治好了。” 女子听罢,从树上一跃而下,正恰逢羲和从屋中推门而出,她一溜烟地跑到羲和身旁,拉住了他的袖子。 府衙大人和夫人在身后一阵“感谢神医”的话听得羲和好不自在,他刚想出门透口气,竟发现差不多所有的关键人物都聚拢到了院子里。羲和淡定地看一眼身边的白衣女子,然后将视线落到了站在对面的少女身上:“一个人的话很危险,要跟我们一起吗?” 少女不置可否,她对这个人类还抱着一丝怀疑的态度。 “你们要去哪?”问话的是重修。 羲和顿了顿:“去找一个人。” 重修没有再问下去,或许他已经隐约觉察到羲和口中所说要找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转念思索了一番,直到看到君信也从屋里走出来,才下定决心走到羲和面前说:“我也去。” 君信慌了,一步挡在重修面前:“少爷,这不行,不行……今晚的事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跟管家老爷交代,你还说要走,我会被管家老爷骂死的。” “既然这样……”重修转了转眼珠,“小信也跟我一起走吧。” “啊?” “鬼远镇我已经呆腻了。外面的世界天大地大,难道小信不想看看吗?你的父母已经十年不归了,你也不想出去寻寻?” “我……”君信欲言又止。 “就这么定了!”重修打了一个响指,随即与羲和交换了一个神,“你放心,我们不会妨碍你的,只不过本少爷多年没出过门,公子不介意做一下我们的向导吧。” 羲和觉得眼前的少年甚是有趣,倒也无心泼他的冷水:“不介意,只是怕少爷锦衣玉食惯了,风餐露宿的恐怕会不适应。” “不会啦,不会啦。”重修连连摆手走上前,对着羲和行了个礼,“我叫君重修,多多指教啊。” “小王爷客气了,小生北堂羲和。对了,她的真身你也见过了,她叫霓裳。”羲和将眼光投向一旁的白衣女子。 “哈哈,叫小王爷什么的真是太见外了,重修就可以了。他叫君信,是我的朋友。” “多指教。” “嗯。”君信木然地点点头。 四个人说说笑笑的,完全把另一个少女晾在一旁。 少女羞涩地搓了搓指尖,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四人。眼看四个人说到正尽兴处,转身就要离开。少女迈出一步,却又停下来,她的心里小鹿乱撞般的混乱。 “喂——”重修转过头对着少女喊,“考虑好了吗?要不要来?” 少女见他对自己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月色下泛出淡淡的白光。她突然像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一般跑了过去,痴痴地停在重修面前。 重修顺势拉过她的手,一边拉着她跟上队伍:“你叫什么?” 少女低头摇了摇脑袋。 “看你浑身雪白,叫‘小白’就最贴切不过了。” “小白?” “很可爱的名字吧。” 少年轻溺的笑容在她的眼窝中徘徊,她竟突然有些沉溺在那种奢侈的光芒中。 月影下五人的影子摇摇晃晃的,幽静的空气中仿佛隐隐传来一阵悲凉的箫声,那句子动听异常,却婉转忧伤。夏末的枝杈上没有绿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狐之王族(一) 英水镇向东三百里的地方,有座山,山的名字叫做青丘。青丘山脉的最高峰为穿云峰,山顶终年浓雾缭绕,没人知道穿云峰到底有多高,因为从这座山屹立初始,就没有人登上过山顶。传说穿云峰是妖族中狐狸一族的发源地。 连绵起伏的山脉,茂密的植物点缀在群山中,参天的巨树,低矮的灌木,形形色色,唯一不和谐的便是那弥漫在天空中的迷雾。横成在树叶堆里的半干枝丫,被一道凛冽而过的白光捻断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月色高悬半空若隐若现,一高一矮两道鬼鬼祟祟的影子穿梭在郊外的林道上,枝头的乌鸦‘呀’的一声飞过头顶,惊得稍高的影子踉跄一跌。 跌倒在地的影子拽着身旁的另一道影子哆哆嗦嗦道:“喂,我们、还、还是回去吧,这里怪、怪可怕的。” 站立的影子出腔的嗓音饱满圆润毫无惧色,“都到这里了怎么能回去呢,况且,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把洪泰给带回去的。” “那小子不想念书就由着他好了……”想起洪泰那贪恋美色的家伙,跌倒在地的影子声音中尽显不满。 “你在害怕什么?” “听说这里有妖怪出没。”说着,还不忘打量着四周。 “大雄,我们是读圣贤书者,怎能相信鬼神之说呢。” “不是啊,慧,你看,这里真的好阴森啊,而且这里离青丘山很近,我担心……。”想起那些传说,影子打着寒颤搓了搓双臂。 “青丘山离我们镇子有三百里呢。” “可是,可是……” “走吧。” 尽管害怕,高一点的影子还是在矮一点的影子的拉扯下慢慢迈开步子,两个影子互相照应着,靠着灯笼里发出的微末亮光朝林子尽头走去。 …… 林子的尽头是一片空旷的山坳。山坳上,矗立的是一座繁华的别院。 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 庭院深处传来觥筹交错的声响,随即一阵寂静,走进一看,美仑美焕的场景让两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看的目瞪口呆。 歌是好歌,曲是好曲,舞是妙舞,人是美人。 微醺的空气便有如滚滚的热浪一般扑面而来,一股让人春心荡漾的气息萦绕期间。 一张八仙桌,围坐着几个青年男子,个个面态红润,皆因多饮酒的缘故。在男子周围,一女子面带紫纱,轻纱之上的眼眸散发着一种勾魂的惊艳。男人千万别定神看那双褐色的大眼睛,因为神秘妖媚的诱惑会勾魂,让你无法抗拒…… “姑娘,我好喜欢你啊。”“姑娘……” 捻起兰花指婉拒他们伸来的爪子,踏着轻扬的舞步环绕众人,袖间的轻纱一一拂过男子们的面颊,惹得男子们一阵酥麻。此女子一身紫红色轻裳垂到脚踝,裸着足,脚踝处刺了一朵极瑰丽的红莲,红莲之红更衬出女子的莹白如玉。 他们听说,山坳里突然多出了一家奢华的别院酒楼,里面的小二娘很是妖娆,于是这一带的男子都被这个小二娘迷得晕头转向,有妻室的丢下妻儿夜夜去捧这个女人的场,尚在学业的青年也为之荒废,其中就包括了城里最有名的学府西乐书院里的几名学生。 躲在门外的两个人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大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们也终于明白了,学院成绩第一的人怎么会夜夜沉迷温柔乡了。 “公子,你叫什么?” “洪…,洪泰……” 女子轻抚他如玉面庞,海棠红裳映得她肌肤胜雪,密长的睫毛投下馥郁的剪影,她的眼神此刻单纯的像个孩子。 “洪泰公子,今晚可否留下来陪陪小女子呢?” “啊……” “怎么,不愿意?”柳叶眉微蹙,紫纱下的粉嫩嘴唇微微嘟着。 “没,没,没,好,好好,我愿意,愿意。” “呵呵……”粉嫩的指尖隔着面纱轻抚自己的唇瓣,然后再轻触男子的面颊,在男子两手捂住女子的手指前,女子抽指而出,踏着步伐舞向其他人。 “姑娘,那我们怎么办呢?” “你们呀,嗯,我想想。” “快想快想。” 女子轻转了个圈准确的坐到了桌前的空椅上,扬起的裙裾流泻而下,手肘搁在桌子上掌心撑着脑袋,赤裸的脚踝搭在椅子上,小手揪着纱织的衣裙,光滑的纱裙被一寸寸揪紧,暴露在众人眼前的是娇嫩的腿部肌肤,女子睨了一下看到眼睛发直的众男子,魅惑的眸子机灵的一转,在皎洁的月色下露出慧黠的笑意。 “我想到了。” “是什么,是什么?” “把你们都吃掉。” “哈哈,姑娘真会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喔。” 在男子们的脸僵硬下来之前,天先黑了下来了。 “啊……”在门外男子试图喊出下一个字的前一刻,另一个男子紧捂住了他的嘴。 “嘘。” 一阵清风拂过,洪泰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醒了过来,趁着天上的星光,他四下张望,地狱也有星星看呀。 “公子,你醒了?” 摸着被掐得发疼的脸颊,洪泰呆呆地望着周遭刚才还和他一起喝酒的人,此刻都倒地不起,而自己此刻也正被那个始作俑者凝着,“你杀了,杀了他们?” “嗯?你猜呢?” “不要杀我――”说完,连滚带爬的起来准备逃离,没跑几步,身后一道极淡的光袭来,脚步被定住了。 淡淡的沙沙树影笼罩着他的全身,银色的光晕勾勒出一位邪魅的面孔,轻扬的面纱遮挡不住她微怒的脸庞。 “你可是答应过我,要留下陪我的,怎么,想反悔?” “我是答应了,我以为你是……我不知道你不是,所以,所以……” “你是在害怕我吗?” “没,没有啊。” “还骗人,胆小鬼。” “我不是。” “那你睁开眼睛看着我呀。” 原来叫做洪泰的家伙害怕到早早就闭起眼睛了。 “你不想看看我面纱下的脸吗?” “……” “不想,是假的吧。” “……” “哎呀,我今天怎么选了个又蠢又没种的胆小鬼呢。” “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他们的酒里下了迷药。” “然后?” “只想给你一个人看我的脸呀。” “真的。” “嗯。” 这家伙果然很好骗,几句谎言就让他乖乖的睁开了眼睛。 面纱在指尖轻轻颤抖,摩挲手指的声音,极轻极轻。然后轻轻敛下眼,黑色的发轻扬,面纱舞下最后一个弧度,落地。 门外无声。 所见之人皆陶醉地轻勾嘴角,好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众人呆。 一头墨染的乌发,两道新月似的弯眉,那双眼睛好似碧泉清水,晶莹剔透,一转一动无不带语传神,高矮适中的鼻子,薄厚得体的嘴唇,脸不辅粉自有光彩,唇不涂朱天生红润,如深谷幽兰,似清水芙蓉,真是种动人心魄的美。 杏眸如月清华,顾盼间,倾城倾国。 “看呆了?” “嗯嗯嗯。” “觉得我很美?” “嗯嗯嗯。” “姑娘,好痒。”说话间,他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挠着很痒,轻瞥间,看见女子手里拿着白色的一撮毛茸茸的东西在挠他的脸颊。 “舒服么?” “这是什么?” “我的尾巴。” 垂到脚踝的紫红色轻纱下面有一条又长又粗的白色尾巴在来回摇晃,尾巴尖正握在女子的手里,女子还拿这个东西挠着他的脸颊。 “啊……妖怪啊……”顿时扭曲的脸,扯着嗓子叫喊着,在他眼睛想闭起来的时候,一道极淡的光从女子的指尖发出,然后他的眼睛不受控制,怎么都闭不起来,看着女子拖着白色的大尾巴扭来扭曲,不争气的泪流满面。 “哈哈哈哈……你真是个胆小鬼……” 莞尔,嘻笑的眉眼,变得犀利,“谁?” 掌心摊开,再变成爪状,“给我出来。”尽管那两个家伙使出全身力气抓紧门沿,依旧被一股强大的灵力给吸了过来。 ――噗通。 两人摔得四脚朝天。 “请姑娘手下留情,不要杀了他。”刚才摔得四脚朝天的某一个家伙竟然毫无畏惧的为别人求饶起来。 “嗯,你自身都难保,还要为别人求情吗?”抖了抖身子,那条吓人的尾巴慢慢收了起来。 “他是我们书院学业最好的学生,以后有无限光明的未来,如果死了,死了会……” “会很可惜?” “是的。” “可是,他是我选了多日的猎物,可不能因为你这样一句话就放过他吧。” “慧,救我,救我……” “我愿意代替他。” “你是谁呀?” “小生,明慧。” “抬起头来我看看。” 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她承认,远比她选中的那个少年要清秀的多。 眼神没有畏惧,只有一汪清澈的坚定。 女子的掌心贴上少年的胸口,红光从胸口蔓延而出,少年被慢慢吸近。 “可惜呢,你身体里的精气没有他的多,所以没办法替代呢。不过,看你能为朋友去死,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吧。” “我还有个要求。” 女子有点诧异地将目光落在了那内敛斯文、清雅笑着的少年身上:“你胆敢给我提要求?”女子不容少年解释,一把钳住少年的喉头,渐渐加重力道。 挣扎着,面红耳赤的,但眼神依旧清洌。 “好吧,我姑且听听你的要求。” “让他们两个平安离开。” “不行,要是这样让他们这样离开,我的身份会被揭穿的,至少要把他们打得神智不清这样……” “我想狐仙一定有让他们不受伤而又能忘却这件事的办法的。” “嗯,你知道我是狐仙?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尾巴,白色的,毛发是闪闪发光的。我在书里看到过,一个神秘的深山中有一群白狐,十分珍惜,很多晚上皮毛会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而且很多都成了精,常常晚上幻化成人形出来迷惑过路的人,食其精血。而且你那么漂亮,一定就是传说中狐仙。” “呵呵……”心想着这少年还蛮有见识的,她的好奇心加玩心成功被勾起了,“那你猜我是几尾?” “什么几尾?” “就是尾巴的数量呀。” 思量片刻后,明慧很老实的摇头道:“不知道。” “你猜猜看么。” “九尾?” “咦,我要是有那么多就好了,不过我的目标是九尾。” “……” “再猜。” “能不能先放了他们。” “好啊好啊。” 找到一个有趣的猎物,女子爽快的答应,轻纱衣袖一挥,被定住的少年嗖地瘫倒在地,蜷缩着不停地哆嗦。 “大雄,和洪泰回去吧。” “那你怎么办?” “我不要紧的。” “这……” “快走,快走。” 两个少年踉跄的相互搀扶着,想走又丢不下那个少年,可是在那个少年再三示意下,两个人还是决定先离开,赶紧离开,然后去叫人再来救他。 看着明慧依依不舍地望着离去的两个人,女子有点不耐烦,戳了戳明慧的肩,嘟着嘴让他快点回过神陪她玩,“你快猜呀,快猜呀……” 明慧一直望着他们一步一步离去的身影,希望他们赶紧离开。 女子一直望着明慧一眨不眨的眼睛,等待着他陪她玩。 两人还未踏出院门,一道隔空流泻而出的嗓音便止住了他们的脚步,甚至呼吸。 “你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那里的人,就和那个女子的身份一样,如同飘流在尘世之外。 那清楚明白、清晰十分的声音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男子衣冠胜雪,面如冠玉。皮肤白皙,甚至带了些许的透明,他环臂于胸前望着女子淡淡的笑着,犹如春风自在扬花,那笑容天真烂漫又有些张扬轻狂。这样的男子,翩然出现在门口,带着属于千里之外天山的清冷纯然,就如那冰冷的面容给人的惊艳一般,柔和似水的双眼,但被那双眸子望住的时候,却有种被冷泉澈心的感觉,温柔似水,清冷似泉。 踏入门口,不顾几人惊诧十分的目光,轻轻掠过地上的根根草丝,然后,略过他们眼中的黯然。 待瞧见已经站立于在不远处的女子,男子轻然的步伐掠过惊骇的两位少年,以及内敛毫不畏惧的另一个少年,立于浅笑着的女子跟前,微微颔首。然后,用那带丝清冷,却依旧柔和的声音道:“游戏该结束了。” 那灿烂的唇角,仿佛染尽了跳跃着月光的笑容,耀眼得令人难以直视。 然后,女子可爱的嘟起了嘴。 “我不要,才刚刚开始呢。” “我说过了,不要试图和人类扯上关系。” “我只是和他们玩玩么。” “不好玩的。” “那你又不和我玩,我很闷啊,那破山我早就玩遍呆腻了。” “现在玩过了,可以收手了?” “不行,才开始,才开始……” 一袭羽白,立在月光下衣袂飘飘,清袖一拂,奢华的宅院尽数消失,山坳恢复到之前的空旷。 “也许她吓到你们了。不过,从下一刻开始,你们会忘了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说罢,掌心贴于两个少年的头顶,层层雾气,片刻,少年们疲累倒地。 “这个留给我。”女子挡在了那个叫做慧的少年面前,说要亲自消去他的记忆。 紫光渐起渐落,少年意识彻底涣散,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女子挽上白衣男子的臂弯,娇声道:“月哥哥,我们回家咯。” 白衣男子轻轻拂了拂女子的发,微笑点点头,清雅若仙。 女子口中的「月哥哥」,他便是青丘山白狐一族的王--八尾狐、云寂月。 穿梭在草间的身影,轻盈舞动的身姿,那是一个脱去了紫红色衣裳幻化为白色纱衣的轻扬女子,长发只是随意束了一缕,随风飘散,夜风吹拂着额前的齐刘海,整个人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是七尾狐,云夕颜。 而他则唤她,颜儿。 …… …… …… “我叫夕颜,要记得我哟。下次再来找你玩,呵呵……” 迷离的身影渐渐靠近,迷离的嗓音渐渐清晰,这时他看清楚了,身影居然是,一头银白色的长发纠缠着无可挑剔的身材一直垂到腰间,发丝有如绸缎一样光洁迷人,妖媚的脸蛋配上白玉般的肌肤,眉毛有着修长而优美的曲线,嘴唇微微上翘,不经意间就透出魅惑人心的万种风情,妩媚无双……可是有着如此倾国倾城之美貌的女人,却多长出了一对被雪白的短毛所包裹的耳朵,那耳朵有着类似兽耳的柔软轮廓,居然还长了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魅惑的尾巴也幽雅的拂着她那白皙的小腿,尾间还闪烁着浅兰色的光芒,妖冶得钩人心魂…… 黑暗中,女子俏皮的嗓音不绝于耳。 在黑暗中,他也跟着呓语:“夕颜?”…… “慧,醒醒,醒醒……” 少年感觉到脸部的抽痛,睁开模糊的眼睛才发现,有不少同学正在围观他,某个同学更是骑在他身上不断地抽他耳光。 “洪泰,你干吗打我。” “啊,你小子终于醒了。” “大雄……” “喂,你小子真命好,被发现在荒山野岭都能活着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个呆子,睡了几天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我告诉你啊,最近有妖怪出来害人,好几个学院的同学都被杀害了,听说他们的尸体上都有爪子抓伤的印痕,啊,好恐怖……” “爪子?难道……” 看着眼前晃动的人脸,脑海里一张清晰又模糊的脸总是会幻化成迷离的身影,那身姿极为飘逸…… 他想,那大概是只在极深极深处掩藏着的不为人知的记忆吧。 狐之王族(二) 漆黑的夜空中,挂了一轮圆月,寒气自月而下,使走夜路的人感到透骨的冷。皎洁的月光洒在空旷的山地中,地上便只剩下银光与黑影了。 月光下闭目静立的男子对着月静心地吐纳以吸收来自月亮的精华,鼻息间吹落了一片片花瓣,一袭白衣一头白发,千年寂寞千年修行。明月中吐纳的男子,花瓣随那白发飘散,飘散了他那明亮而又深沉的眼,风吹花瓣白发凌乱。 挑起嘴角一丝妩媚,一个黑影在月下窜了过去。 月光下,碧草几乎成了银丝,虽有微风抚过,却依然是静得出奇。黑暗中,地上的青草几乎难以看见,而它们之间被磨擦而发出的“哧哧”声却是时时响起。 夜之苍穹,满天星斗摇摇欲坠。 红袍白衣乌丝青发,女人紧贴男子背部,手指在男子胸前快速游移,男子俊朗的眉峰下微微一簇,身后立即娇喊了一声:“月君,一千年了,今晚让奴家来解解你的寂寞吧。” 温软的气息直窜脖颈,玉指轻抚那一头倾洒的白丝,“月君,月君……”娇嫩的唇瓣朝着男子的耳垂轻呼一口气,猩红的指甲撩过男子细致的面颊,在指尖停在男子唇角之际,女子收住了动作,低眼,发现脚边一个青色的苹果沿着草被滚过,就是刚才在挑逗男子的时候,头部被狠狠地击中的那个物体。 还没等女人深入察觉,女子就发现,眼前暗光一闪,两条人眼几乎看不到的金属光泽以惊人的速度朝自己划了过来,而那诡异的弧线抹去了尖锐的破空声,直削女子的下半身,女人觉得身后一阵透骨的寒意逼了过来,不禁一惊不受控制的,身后的尾巴慢慢长了出来。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 “本来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月哥哥修行的时候前来打扰,什么嘛,原来不过是只四尾的野狐。” “你说什么?” 女人气愤的回望,可是身后依旧是空旷的原野,女人的目光不甘的来回寻觅。 ――啪。 女人的脑门又被刚才类似的东西击中,脚边滚动的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青色苹果,沿着飞行路线,女人注意到大树树梢上一女子仰靠在树干上,脚耷拉在树枝之外,手上惦着一个青色的苹果,一抛一接,几个来回之后,女子张开嘴大大的咬了一口青苹果,嚼着很是美味的模样。 “你是谁?敢偷袭老娘。” “哧——”一声细微的金属割肉之声在空中响起,几点血花也迸溅了出来。还是应变不及,女人便发现自己的脸颊上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月光皎洁,银光下,树干上的女子动了动容,看着女人脸上的血痕得意地笑了笑。 女人摸摸脸上的伤痕,不一会儿,刚才皮开肉绽的口子一下就愈合了,“你究竟是谁?胆敢坏老娘的好事?” 一身白纱,月光下,宛似瑶池仙女临凡般,不但美绝,而且脱俗,令人另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清高气质!亭亭玉立在女人身侧,相形之下,女人的姿色一下就被比下去了,少女飘落男子身侧,拍了拍男子周身,凡是女人刚刚摸过的地方少女全部给抹了去。 “月哥哥是我的,谁也不许打他的主意。” “哟,你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也想打他的主意,别笑死人了。” “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吗?” “我有说错么,哈哈哈哈……” 女人得意仅仅是一刹那,笑容便僵住了。她的脸上感到阵阵凉意,感到寒风透了进来。那有光泽的发丝从中间裂了开去,在夜风中高高地飘了起来,落在了地上,而一丝细细的婉若小蛇的暗红色液体自额头上缓缓地流下,在鼻梁上岔开了两路,蜿蜒而下。 一道灵力未消,另一道灵力伴随着冰冷的警告声又朝女人袭来,“去死吧……” 指间的灵力已闪,在空中不仅是破空声,连光划过的弧线也看不见。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少女指尖发出的灵力被另一股灵力击散,而就这一瞬间,少女没有反应过来,女子也没有反应过来。 “你走吧。”清朗的嗓音传来,满头白丝瞬间化为墨黑,她们明白,他的修行已经结束。 “月哥哥――”少女的声音尽是不满。 “好歹是同类,让她走便是了。” “这骚货可是打扰你修行的贱野狐。不死没道理呀。” “野狐也是狐,曾经也是一个种族,何必要取其性命呢。” “她们只是下贱的野狐,居然不知好歹敢来打月哥哥你的主意,杀了她好警告那些试图在来接近月哥哥的骚货们。”说着,掌风对准了女人。 “颜儿。”男子的手握过她的指尖,轻而易举的阻止了掌心即发的灵力。 “哼。” “走吧。” “谢王不杀之恩。” 女人狼狈的带着伤逃离,而少女在男子的钳制下悻悻地瞪着女人逃逸的方向,依旧不甘不满。 “好了啦,那野狐都走了,还不放开我,手都被你抓疼了。” “疼吗?”说着,仔细的检查被他握住了手指。 少女张红着脸,羞怯怯的低声说:“骗你的。” “为什么要骗我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呀。” “为什么呢?”脸直盯着那少女,目光凌厉,似在询问,那少女的脸更是涨红。 “为什么呢?” …… “想你在意我呀。” 嘴角的笑意愈加浓烈,直了直腰,轻咳一声:“原来如此。” 被逼出心底话,她觉得有点不爽,憋着气,鼓着脸看他。 “回去吧。” “你真讨厌。” 两棵枯树之下,少女跟在男子身后一蹦一跳的走着,雀跃地似一只小松鼠。 “呀……”走着走着,她突然捂着肚子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 “我好像吃坏了肚子。” “要紧吗?” “不行,我得找个地方解决。月哥哥,要不你先回去吧。” “这样……” “快点呀,我憋不住了。” “好吧。” 看着男子离去的身影,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舔舔了嘴角,眼光顿时冷却。 …… 浓密的夜色有些甜甜的味道,可是受了伤的女人可没这好心情去欣赏这美妙的夜色。依靠在巨大的树干前喘歇着,滴答滴答,脸上的血迹沿着下巴滴落到地上,尽管用灵力修复伤口,可是刚才那沉重一击要不是男子的阻挡,恐怕女人早已经命丧她手。 手掌心集聚着灵力徘徊在伤口附近,可是依然止不住鲜血的喷涌,女人狠狠地骂到:“可恶,不就是狐界的王族么,嚣张什么,出生什么的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老娘一定要变成九尾,到时候是不死之身,一定要你这个臭丫头好看,可恶……” “就你,也妄想成为九尾?” 头顶有零落的树叶飘落下来,抬头望去,还是那个手里惦着青苹果的少女。 “你果然还是要置我于死地。” “我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可是王都说放我一条生路了。” “是呢。月哥哥心地好就这么原谅了你这个骚货。” “是啊,王都放过我了,你只不过是他的手下,你要违抗他的命令吗?” “手下?”掌力一握,手间的青苹果顿时化为尘埃。 女人惶恐的后撤,试图寻求救助,可是放眼望去,除了对手,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女人豁了出去,身姿一摇,四条尾巴就在身后舞了起来。 “哟,现真身了。” “就算死,老娘也不会认输的。” “哈哈,那好呀,我会如你所愿的。” “来吧。” “死吧。一道紫色的光撕破了黑暗,硬生生的将周遭的空间劈成几瓣,耀眼的光芒稍纵即逝,却在眼中留下不可磨灭的残像。几乎与光芒同时,女人感到一阵刺痛,霎时传过身体各处,方才尚无知觉的身体忽而发出入忙针刺的痛处,顿时有了对自己形体的感觉。 “这就是王族七尾白狐的力量?呵呵……” “我在想,是直接取你内丹让你化为尘埃消失呢,还是把你打回原形让你重头开始修炼呢?” “不要,不要……” “不要哪个?” “我不想化为尘埃,我辛辛苦苦修炼了几百年,不要不要――” “呀,原来你有几百年的修为,这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增加几百年的灵力,啊啦,真美好。” “你――” “内丹可是好东西哟。” “不要,不要――” “九条白色的尾巴一定很好看,嘿嘿――” “看在同类的份上,饶我一次吧。” “啊叻,你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我就生气。” 女子还来不及适应她突然窜起的醋意加怒火,女子便道:“因为是同类,月哥哥原谅你了,正因为月哥哥原谅你了,所以我更不能原谅你。” “这什么逻辑?” “我的逻辑。” “不公平――” 她掌心幽暗之处透出几丝诡异的紫光,闪动了几下,一蹿两窜骤然合在一起,闪烁着幽兰的异紫光芒,在空中顿了一顿,乍然直直的劈了下来,如若九天狂龙直冲而下,妖异的紫芒划破那粗大的树干,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女人的胸膛上。 “啊啊啊――” 黑暗淡了开去,自那道紫光劈过之处,女人的身体自两旁劈了开来,内丹缓缓从女人身体里浮现出来。 她一把吸过内丹,把女人的内丹化进自己的身体,荧光从身体各处散发出来,“你的内丹,我收下了。” 女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系命的内丹被同类吸进,那绝望比伤口还深的将其吞噬,剧烈的疼痛让女人浑身一阵痉挛,稍稍逝去的痛楚瞬间又被数倍扩大,在全身各处弥漫。 “我姐姐--会为我--报仇的。” 一阵风吹过,女人的身体变为尘埃粒子,被吹的散进空气,寻不见踪迹。 “想打月哥哥的主意,边儿都没有,臭野狐还是死掉比较好,啦啦啦啦……”蹦哒着,抛接着青色苹果,少女的一袭白纱若隐若现的在林间漂浮,直至隐没不见。 …… 女人胸前一朵肆虐开放的黑莲花,恣意的蔓延,大开大合,在银光映衬下显得异常妖娆诡异…… 荒芜的山林漫天荒草,肃杀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座奢华的宅院,这座宅院是木质楼,木屋外有一个忻长消瘦的人影久久的伫立。远远望去旧像是一棵枯木。木屋内有火光隐约闪现,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木屋内才忽然有人道:“你进来说吧。 木屋内的火光昏暗,屋内有一个白衣书生打扮的少年倒在地上,脸庞消瘦,眼眶深陷,嘴角渗着鲜血,在凄清的夜色下显的异常的诡异恐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一语不发的直直的盯着那白衣少年。 “这些书呆子的精血真是一等一的上品。”着红色纱裙的女子食指碾过唇角的血迹,得意的说道。 “结衣姐姐――” “说。” 呼吸凝结刹那安静,空气似乎也定格在这个红色纱裙女子的周围。她就是这群野狐的首领——七尾狐,胡结衣。 气氛瞬间变冷,黑色的杀气瞬间溢满了小屋,女人胸前的黑莲花渐生暗黑之气,愤怒在胸腔盘旋,一触即发。 “你说什么?内丹被取?还化为了尘埃!” “是的。” “是谁干的?” “王族的七尾狐干的。” “我们向来敬着王族,可没想到这群家伙竟然欺人太甚,不可原谅,那就休怪我打破规矩了。” …… 青丘山,穿云峰。 云雾缭绕的山峰间矗立着一座飘渺的楼宇,楼宇在月色照耀中显得有些凄清,有一丝微薄的晚风吹过,男子竟隐隐觉得有一些凉意。 风轻轻的拍打在她的脸颊上,像是一个人轻柔的呼吸似的,这样的环境容易让人产生幻觉,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略微沙哑的童音在月光里唱歌……孤独的唱歌…… ――九尾,只是个传说,只是个轮回,千万不要试图去尝试。 “不尝试,又怎么能知道那只是个传说呢,又怎么能知道那只是个可悲的轮回呢。”男子微蹙眉,轻叹。 一千年,修行炼就了八尾真身。 八百年,嗜血夺玉,只为了从八尾狐妖变成九尾狐仙。 这八百年来,一直停留在八尾的状态。九尾只是个传说,只是个轮回。这让一向骄傲强大的他都不禁感到无奈,生为狐,只能是妖,可永远不能成仙。可是,狐狸一族,还有千千万万的小狐在试图接近这个传说,有些为了尽快修炼成仙甚至不惜以人类的精血为食,幸运的能化到六尾七尾;不幸地,在引诱捕食人类的时候就被阴阳师收服,打得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这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大家是不是都会安安分分做一只安分守己的小狐狸呢? “月哥哥――” 舞着双手在他面前晃着,“月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吗?”歪着脑袋打量。 “你好些了吗?” 眨着扑闪扑闪的眼睛,总算反应过来了,“嗯嗯,好多了。” “以后少吃点青苹果。” “知道了。” “那月哥哥,我先去休息了。” “嗯。” “等等。”就在她走过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掌心伸向了她的胸口。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嗜血了?” “我不懂你说什么。” 他一探便知,她刚才做过些什么。 “为什么要吸取同族的内丹?” 她叹气转身,却不经意触到了他那疑惑的目光,她知道自己是骗不了他的,也从未打算和他说假话。 “我讨厌那只臭野狐。” “就算讨厌,也不至于要取她性命。” “好吧,我是取了她内丹,这四尾野狐的内丹不仅能提升我的灵力,而且也能为变九尾积蓄一定的力量,不要白不要。” 原先挂着那淡淡的笑容的目光此刻是混沌一片:“我说过了,九尾只是个传说,我们是成不了仙的,我们只能是妖。为了传说中的九尾去伤害同类,这和为了提升灵力去伤害人类,一样是会遭报应的,你难道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月哥哥早早就是八尾了,就是因为太善良,所以现在还变不成九尾狐仙。” “这和善良不善良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九尾只是传说,只是个轮回。” “又来,我偏要变九尾,以后还要比月哥哥先变成九尾。”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听话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我要变九尾,一定要变成九尾,一定要……” 举起的手,迟迟不肯下落。 可她眸中的液体却顷刻凝聚成了珠子。 “怎么,要打我?莫非还真把我当成你手下了?” “颜儿,什么时候你才可以不这么任性妄为呢。” “我一直都是这么不乖的,怎么,你还没习惯吗?” “我再说一次,不要再有变成九尾这样的想法了,如果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别怪我不留情面。” “怎么,你还想杀我?来呀来呀――” “太晚了,疯了一天,去休息吧。” 看着他冷然离去的背影,她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焦躁之气。 栏杆外的花坛种着各色的密蒙花,花的色彩在夜色里隐约得黑。月色忽明忽暗映得自己的影子时有时无。她此刻的心暗沉如影绰之月。 掰着花瓣,掉着泪珠子,负气地埋怨着:“就算不让变九尾,也要告诉我原因不是,每次每次都是这样不告诉我原因,真讨厌,真讨厌。” …… 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回过头却看到一片惨淡之色,一个人在那条黑暗之路上走得太久太久,忽然出现的明丽色彩竟让他感到不真实与害怕。生怕一个不小心又重堕那道轮回,输的连影子都未剩下。 所以,还是让他自己独自忘却那段黑暗的血腥之路吧。 “颜儿,不是不告诉你,只是这个结果对于你而言,真的是太残酷了。” 我只是不想你失望伤心。 …… “你偏不让我知道,我就偏去做。”花瓣飘零,黑暗中燃起了火焰。 …… 狐之王族(三) 明慧他们所在的西乐学院,被英水镇的人们称为“贵族学校”。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高价学费,然后收的都是资质甚高的生源,能进这所学院的学生,以后的前途肯定是光明一片。为此,其他学院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卯足了劲以西乐学院为目标。 可是近来,众学院都出现了学生离奇失踪事件,现在只差这所学院了,于是学院变得人心惶惶,生怕自己变成下一个受害者。 水墨丹青,一副美人图跃然于纸上,少年终于将多日出现在脑内的女子模样画了出来,细细欣赏之于,还总是试图回想脑中的情节。 “咦,你小子在画什么呢?”洪泰一把抢过画,“哟,在画美女?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好学生也会有思春的一天?” 身边的大雄不可思议地摸着下巴,看着美女发呆,小声嘟囔:“果然是个美人呢。不过美成这样,似乎不太真实吧。” “我总觉得自己见过她。” “你幻觉吧。” “洪泰,大雄,难道你们真的不记得了吗?” “诶?自己发春别把我们拖下水啊。” “你说,老师要是看见慧这小子的美人图,是会夸奖他,还是会训斥他呢?”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搞不好老师会和这小子一起流口水,哈哈哈……” “或许说不定老师还会说「小子,我知道寒窗苦读是件寂寞的事,对着密密麻麻的字也想字里行间蹦出个美人一解苦闷,这都没错,可是思想上出轨不要紧,这画出来就真的有失大体了,所以你小子给我罚抄去……」,啊哈哈哈……” “难道真的是我幻想出来的?”斜着脑袋臆想。 “喂,放学了该回家了吧。” “喂,喂……你这小子……” “洪泰,大雄,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再看会儿会。” …… 晚上的月亮很昏暗,而且还被云遮住了一半,更增添了几可怕的气氛。因为最近发生了离奇事件,就算两人结伴走夜路,为了壮胆子,洪泰和大雄还是哼起了歌。 “你唱歌能别走调不?”洪泰不满的抱怨。 “我哪里走调?” 心想,你小子走调是出了名的,就是自己不承认而已。算了算了,反正也只是为了壮胆,走调就走调吧。 当走到一个黑暗的小路口时,洪泰的脚不觉得停住了,歌声也停止了,原来,他听到了脚步声。 “前面是鬼?” “不会,一定不会。”他们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是,他们又想到了那些离弃失踪少年们的故事,腿不觉得发软。他们一点点挪近。唉,原来是个人正在散步呢,让人虚惊一场。 继续担心吊胆的往前走着,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两个绿色而又明亮的圆球盯着他们看。 “那会不会是鬼眼?”洪泰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了。这时,它走了,并且发出了一种声音“喵”,唉呀!原来是猫眼睛。 “洪泰,你这家伙胆子也太小了点吧。” “我,我,哪有,哪有……” “看你都差点哭出来。” “你胡说,胡说。” 伴着嘴,脚步也加快了。 踏着青石板道,闻着扑面而来阵阵花香,有零星的几片花瓣飘落鬓角,两个少年边走边讲着一些学院的趣事来打发这一段让人走着发毛的夜路。 刚走过一条蜿蜒幽深的青石小巷,拐角处的一棵大杏树下悠悠地传来一阵“公子,公子――”羸弱的呼喊声。 “喂,你有没有听到人声?” “似乎吧……” “公子,公子,帮帮我――”柔软的声音再次响起。 恍惚间,似乎有人依靠在杏树下,只见她披着一袭红袍,红衣盛火。泪眼婆娑,还捂着赤裸的脚踝。 “洪泰,我们去帮帮她吧。”顾不得得到洪泰的回应,大雄就奔去女子那边询问情况。 “那个,大雄,我,我,我先回去了。”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一向看到美人走不动路的洪泰,这次居然害怕了起来,他觉得眼前的人虽然极美,但是也很危险。 “那个没义气的小子居然先走了。”望着洪泰狂奔的背影,大雄一脸鄙夷,“不过姑娘,我会在这里陪你的。”这回心里又觉得洪泰那家伙走了更好,那这美人他就可以自己消受了。 “母亲说,千万不能和拦路的美人打招呼,不然会倒大霉的。嗯嗯嗯……”嘟囔着,洪泰加快了脚步一路朝家奔去。 …… 吧嗒吧嗒,烛台的蜡烛嘀嗒着,明慧一直盯着那幅画发呆,恍惚间,纸上的美人朝着他眨了眨眼,这一轻微的变动惹得少年连续擦了好几次眼睛,他真希望自己看错了,美人不仅眨眼了,还弯了弯嘴角,这让少年兴奋不已。 “姑娘,敢问芳名可是「夕颜」?” 纸画上的美人竟连连点头,这让慧心里一阵狂喜。 “那可否出来与小生一见?” 细细地盯着纸画,等待着画中人做出应答,可是这次画中人没有任何动静。 “是不是小生要求太过唐突,吓到姑娘了?” 这次依旧没有回答。 “你当是画皮呀。不过,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子还能说出什么文绉绉的话来,嘿嘿……”一袭轻纱荡在房梁之上,手里抛接着青苹果。 “姑娘,小生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她靠坐在房梁上看着慧说一些傻里傻气的话,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把手中吃剩的苹果渣朝他砸去。 “哎哟。”摸着脑袋,眼神还是不理那幅画。 “看来得砸得再重一点。”掌心摊开,一个完好的青苹果就出现手心,啪,很准确的砸到了他的后脑勺。 “谁呀?” “呵呵呵……” 在屋子里转了半天都发现有半个人影,于是只得继续对着画中人发呆。 “哈,这小子真够执着的,看来不吓唬吓唬他,他还不知道本姑娘的可怕,嘿嘿……” 指尖一扬,画纸就飘然而起,他则满屋子追着画纸跑,又蹦又跳,可无论怎么蹦怎么跳,伸手能够着画纸,就是没办法将画纸拿到手。 好不容易将画纸拿到手了,可是在指尖,那画纸居然自燃了起来,吓得他只好把燃着的画纸一抛,画纸在空中燃烧着燃烧着就消失了。 看着仰面呆立的他,她很是得意,心想终于怕了吧,可曾想,他却缓缓开口:“我想姑娘一定是仙女,才能变出如此法术。” 咦,这小子不但不害怕,居然还…… 这让纳闷的她越发来劲,她想,当初没有完全消除他的记忆真是正确的决定,这下可以好好玩一下咯。 “呵呵。”反而格格一声轻笑,曼妙的身子一个风姿优美的旋转,落在了他面前,“你就那么想见我吗?” “姑―姑娘――”,紫色面纱下的杏眼欲语还羞,样子十分迷人,看得呆了,连言语都结巴了。 “你知道人家名字,还叫人家「姑娘」?”隔着面纱在他脸颊吐气如兰,使得他面颊羞红一片。 缩着脸,不敢看她的脸,这害羞的可爱举动让她忍住笑的继续挑逗他,“也许我是鬼,是妖喔,难道你都不害怕我吗?” “姑娘如此清丽,就算是妖,是鬼,也是善良的鬼,善良的妖。” “你母亲难道没有告诉你,越美的女人越会骗人的。我很可能会杀了你的哟。” “母亲只告诉小生要用功读书,要待人有礼貌……” “还真是老实呢。” “况且,如果姑娘要杀小生,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那你老师没和你讲过鬼神的传说么?那些蛇蝎美人,可都是会把猎物玩玩先,再杀掉的。” “如若真这样,那小生就算逃也是枉然。” “哈哈哈哈,你真好玩。” 开心起来的她竟也蹦哒着像小松鼠一般欢乐,眼波一转那俏皮的一笑,使得他再次一阵晃神。 那一笑,犹如星光闪耀,又如绚丽彩光,叫人移不开眼线,那张在紫色面纱下的小脸是那么神秘,尽管戴着面纱,但从雪白的脸庞和肌肤仍可看出她是一个美人。 “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见过呀。” “我就说我的记忆不可能出错的。” “错。” “错了吗?” “不是你的记忆问题,而是我没把你的记忆彻底消除,所以你还记得我。” “那姑娘真的叫「夕颜」?” “啊啦,说的对。” “小生,明……” “明 慧。”她抢先他说道。 “姑娘你?” “不就是那个以自己的性命换同伴性命的,明慧公子么。” “换取同伴的性命?” “诶,我忘了,这是你被消除的那部分记忆,哈哈,不小心没控制好灵力,稍微消除多了一点点,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你只要记得我就好了,对不对?” …… “公子帮了小女子,不如让小女子为公子舞一曲吧。” 一刹间,周遭全都寂静下来,只剩月光还在,一方火红色的轻纱在月光下轻盈的飘落下来。 “好美好美。”大雄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女子舞态暧昧诱惑,纤腰盈盈,扭姿摆臀,眼神勾魂摄魄,隐约处忽隐忽现,让人眼花缭乱,更让人血脉贲张,难能自制。望进那血红的媚眼,大雄感到血液上涌,身体忽冷忽热某处更像要涨开了似的,他感到女子的身影越舞越快,渐渐的从一个人影,变成了无数个人影,翩翩起舞的媚态让他血液沸腾,恨不得扑了上去,搂住女子一口吃掉…… 女子媚眼流转观测着大雄的表情,一看到大雄的孟浪样子,就知道他已经陷入了她的「摄魂术」之中,这时,大雄按耐不住向她扑来,此时,她的轻纱一摆身后窜出一条火红的狐狸尾巴,缠住他的脖子,将他勒住使之窒息而死…… “啊……” …… “臭男人,哼……”女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扬了扬衣袖,刚才还温热的躯体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 …… “姑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大概吧。” 等明慧赶到杏树下的时候,他看的是一具干瘪的尸体,尸体穿着学院的服装,只得从挂坠上的文字才辨出,他就是大雄。 “是你?”他怒指着她。 “我?”她也自指着。 “除了你还能有谁?” “喂,刚才我可是和你在一起的,我怎么有空来这边杀他呀。” “你会法术,分个身很容易的,你还想狡辩?” 没有继续和他辩驳,她蹲在干尸前,掌心稍稍掠过干尸的前胸,“哼,精血被吸光了。但不是我干的。” “那,你?” “信不信随你,反正我不会干这么没品的事。” 摊摊手,她不想继续玩了,正打算走人,可是被他拉住了,“你不准走,杀了人就这么走了?” “喂,我说过了,这不是我干的,就算我要干,我也不会选这个人下手,精血这么少,我才看不上呢。” “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反正你不准走……” “再不放手,我就要不客气了。” 二人争执间,忽地,一阵箫声在青石小巷中吹起。 她抬头望去,月色愈加明亮,照着地上的石子发出柔和的光,箫声渐渐停了,转眼,发现大杏树的枝头最高端立着一位男子,身着红衣,手握竹箫,虽然夜色浓厚,看不清相貌,依稀可见那人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找你很久了。”说罢,萧在掌心转了几圈,刷地收于身后,飞身下树。 飞身而下,风吹起他绯红的长衣,似燃烧地火焰一般,乌黑如墨的发也在风中翻腾着,望着,她居然忘了眨眼。 “你是阴阳师?” 阴阳师邪邪地笑着,清清嗓子,咳咳地对着她干笑:“眼睛很美,让我看看你的原形吧。”他轻挑柳眉,那飘忽的眼神既带着清澈又带着不羁。 “喂,这人不是我杀的……”还没等她说完,他脚尖轻点地面,掌心随即一捞,十片杏树叶嚯地腾起化为利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明黄的耀眼光束,齐刷刷地向她飞去。 她瞬间分裂成数十个影子,每个影子解决一片飞来的叶片,“你这阴阳师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我说了我没有杀这人。” “呵呵……”阴阳师眯着眼睛,在几丈开外发出一声声干笑,“是谁杀了他我才没兴趣去管呢,我只想杀光出现在眼前的妖物。” “受死吧。”随话音而来的是股强势的好斗之气。眨眼间天幕中旋降下数道‘星形’光刀,滑过地面擦出阵阵火花,强光过处气劲碎溅‘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爆’,随着不断变化的手印停止,分身一一消失。 她也毫不示弱,伸右手,聚拢五指以掌代刀,整只右手呈血红色,大喝一声临空横斩。一道诡异的红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阴阳师胸口袭去。 借着红光瞬间遁隐,她鬼魅般的身形消失在他眼帘。面对袭向胸口的红光及消失的她,阴阳师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微笑着看红光袭近,单手结起手印,嘴里快速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萤火’,一道青色的光幕凝结于阴阳师身前,红光刃迎上青色幕墙之后,撞出点点星火,而这些星火似萤火虫般绕于夜空,一时间让星辰失色。阵风吹拂,萦绕于空中的萤火爆裂成火星,啪啪的卷落,并化成条条火点从四面八方飞向紫衣女子。 “胆敢划花我的脸。”紫色的面纱飘飞在空中,她指尖沾染上脸颊的伤口,很是不悦。 “你的脸很配你的眼睛,美过我以前干掉的那些。”阴阳师还从旁打趣。 “喂,小子,你快点滚。”她一把把他推出身旁几米远,而他看着她脸上的伤口渐渐复原,而且一袭紫衣渐变成白纱,眼神比先前凌厉了许多,他整个人怔住了,青衣被风吹得凌乱,“我不走。” “会死的,呆书生。” “我不怕死。” “随便你。” 夜空仿似被黑幕遮蔽了一般,见不到一颗星子,缓缓升上中天的寒月惨淡的照耀着大地…… 而地面上,阴阳师和七尾狐妖的对决正在激烈的上演。 一团红光瞬间分为无数细小的光线袭向她,随意一道道细小的红光击中她的时候,她的薄纱都会黑的冒出一阵细烟,细心的他发现,此时她会因为灼痛而轻微地皱眉。 “小心――姑娘――”为他挡住阴阳师的一拨进攻后,慧重重摔在地上,肩膀上,嘴里流出血来。 她大惊赶忙回到他身边,替他止血,边运用灵力,边看着阴阳师火冒三丈,“喂,他是人,你怎么连他也不放过,你这阴阳师真是太没道德了。” “不惜利用对手的任何弱点,我只要获胜。死个把人,我无所谓。” “哇,你……” “白色的,传说中的白色、狐界的王族,哼哼,接招吧。” “我才不怕你呢。混账阴阳师。” 褐色的眸子一凝,身上泛起一股银色的寒气,寒气越来越强。寒冷,开始充斥空气里,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 雪花由下变大,下更密了,四周的植物上都结起厚厚一层冰霜。掌心已经对准了阴阳师,掌风闪耀着白色的光点。一时间飘舞的雪花停顿了,寒气也似乎降低了。一股狂烈的冰风暴从她掌心中旋出,好象流出的洪水一样澎湃着向阴阳师奔腾而去。 冰风暴已经冲到面前,阴阳师手中镜面一晃,那些重重的冲击波又返了回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地裂的冲击波怎么被吞噬的,她胸口好似一击重击,飞了出去,沿着草地滑了很远才停下来,支起身,喘着气。 “恩,脸蛋和身手也出奇地般配,被这灵境打中后还能站起来的美人,你是第一个。”阴阳师遥遥手中的八角灵境夸赞道。 “姑娘你要紧吗?” “死不了。” “要杀她,除非先杀了我。”他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眼神里的坚定如同第一次救同伴那样。 “哈哈,你个人类还想救美?你疯了吧。” “我不管。” “喂,她可是只狐妖,你同伴搞不好也是她干掉的。” “她不是。” “你居然相信一只狐妖的话?” “我相信她。” “呆书生,趁还有口气快给我滚,本姑娘可不用你保护。” “姑娘――” “哟,还挺有情义的,这世间的情义什么的最碍眼了,成全你们就是了。” 他撇过头不看阴阳师的招数,手臂虽然在颤抖,但仍伸得直直的,他确实想要保护他,尽管他毫无能力。而她也闭上了眼睛,调整了呼吸,集中自己的精神,将全身灵力凝结起来。刹那里,天空中又重新飘起了雪花,这次的雪花更多更密,伴随着雪花的降落,地底一阵翻滚,咚咚咚,两道沙土筑成的攻击波冲向阴阳师。 “夕颜姐姐,你们先走。” 睁开眼,她看见着黄衫的女孩子和着黑衫的少年在朝她微笑。 看到云寂月出现,夕颜立刻兴奋地喊了起来,“月哥哥――”嗓音喜悦地甜腻。 “笨蛋,走了。”夕颜拉着呆愣的明慧,在漫天飞雪下瞬间消隐。 茫茫飞雪间,一袭黄衫的少女、一袭黑衫的少年,中间静立着一袭白衣一头白发的男人,鼻息间吹落了一片片花瓣,侧身侧脸挑笑着看着阴阳师。 “你是――” “光,小璃,走。” “是主人。”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银光闪现,三个身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着身影的消融,雪也瞬间融化,万物又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他就是传说中的狐界之「王」?” 阴阳师说着,捋了捋肩头的青丝,对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整个人也消失在月色中,如同一团雾气…… …… “光,小璃,你们去找她。” “领命,主人。” …… 狐之王族(四) “姑娘,姑娘――” 黑暗的山洞中,明慧摇晃着依靠在山石上的她,迷迷糊糊间只听得见她小声呓语:“我不喜欢黑暗,点灯,点起灯来。” “点灯?”这一要求可是难为到了这个老实书生,想着没有打火石也没有蜡台,点灯确实…… “你要去哪?” “我去找点灯的东西来。” “啊啦,你真是个呆书生。” ――吧嗒。一个响指,周遭就亮了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看着她的面色有些苍白,他担忧的问道。 “死不了。” “那就好。” “不过,也活不了。” “那,那怎么办?” “如果,你肯贡献你的精血给我,我就能活了。” “啊――” “不愿意?那就让我死吧。” 看着他慌张的模样,左右不是,“姑娘,不是我不救,只是,只是――”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随即倒地。 “姑娘,姑娘――” “呆书生,谢谢你刚才肯舍身相救,夕颜就是死了,也会永远记得你的。”嘴角淌出涓涓的鲜血。 “姑娘,我-我――” “你不用为难的,人都是先顾自己的,哪有人会不要自己的性命而去救别人的,我明白的,所以,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要觉得内疚喔,我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我死之后请找块安静的地方好好安葬我,夕颜不想做没有墓冢的朕魂野鬼,每年清明都无人祭拜,呜呜……”眼角的泪水混着嘴角的血滴温热地滴过他的掌面,划进肌肤的纹理,让他为之动容。 “我,我,我救你就是了。” “真的?” “真的。” 刚才还气若游丝的样子,一听到他说要救自己,她立即坐正了身子,吸着鼻子很认真的看眼前的少年。 “不过,我死前,有些要求,你能不能答应我?姑娘。” “叫我夕颜。” “好,夕颜姑娘。” “说吧,什么要求,我全部答应你就是了。” 少年咬了咬下嘴唇,“我死后,请去告诉我母亲,我去远方游学去了,千万不要把我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告诉她,如果可以的话,能请姑娘偶尔去看看我母亲吗?” 舌尖舔舔嘴角的血末,眨巴着唇瓣,“没问题。”说完,掌心立即伸向少年的胸口。 “等等,我,我还没有说完。” 收回掌心,点了点脑袋,“喔,那你继续啊。” “大雄惨死妖怪之手,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那凶手,为大雄讨回公道。” 中指沾了沾嘴角的淤血,舌尖一下一下舐着指头,“这个是必须的,那个凶手害我被误会,害我还被阴阳师打成重伤,这个账我绝对会跟它算的。所以你放心,这点我也会办好的。”掌心已经出现紫色灵力。 “再等等,我还有要说的。” 微微凝眉,嘟着嘴,“好吧,还有什么说的这次一起说完咯。” “老师对我寄予厚望,我就这样离去了,唯恐――” “唯恐和你母亲一样伤心失望对吧?放心,我会很好的搞定的。”说完,掌风就贴上他的胸口,闭目凝神开始摄取…… “还有就是――” “你这个胆小鬼,害怕不愿意的话就早说,废什么鸟话,拖什么时间……”有点恼怒地扬起掌面,想一掌劈得他闭嘴。 少年似乎也知道自己话多了,可是就要死了,还有没说完的话心里铁定难受,就算要被劈死那也得趁机能说多少是多少,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书院里有几本我很爱读的书,如果我死了,请姑娘把那几本书烧了给我,到地府无聊的时候也可以念念;还有还有……” 歪着脑袋静静的看着他,脆弱的睫毛在眼睑下形成一个扇子般的阴影,不断开启闭合的嘴唇颜色淡淡的,水水的,“书院庭院的大树上有一只鸟窝,里面有只受了伤的雏鸟,姑娘要是记得的话,能去看看雏鸟的翅膀是不是完全恢复了,要是能看见鸟儿飞……” 毫无预兆的,她娇嫩的唇就这么吻上了他的唇瓣,被突如其来的很柔软的东西堵住了嘴唇,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下那放大的颜,却像是受了一个很大的刺激似的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稍许,她的唇离开了,看着他发愣,她突然就笑了,越发灿烂地笑了。 他看到她笑就更愣了,似乎还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是真的。很用力的用那修长的手指揉了又揉眼睛,最后手指停留在了唇瓣之上,“姑娘,姑娘,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她若无其事的点点头。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是不行的。” “谁叫你一直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我都是为了让你闭嘴才这样的,所以这都怪你,不是我的错。” “姑娘,我说完了自然会闭嘴的,可是姑娘这样……”说着,脸通红一片。 “这样之后,你是不是更舍不得死了?”幻影在移动,瞬间游移到他的身后,双手圈住了他,脑袋依靠在他的肩头,碎发落在他胸前不听话的来回摇摆。“姑娘,你这是――” “呆书生,你知道女人吗?” “……” “你知道女人的滋味吗?” “……” “就这样离去,你不觉得遗憾吗?” “不,不会――” “那让我来教教你女人的滋味为哪般,好不好呐?” “不,不――” 食指点在他脸颊,来回游移,在指尖滑到颈脖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颤,看着他红彤彤的脸颊,她在他的右脸颊蜻蜓点水般的留下了一个干净纯粹的吻,吓得他语无伦次起来,“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 “你念得是什么?”他撇过脸不去看她,声音越念越大,他不停吞咽口水,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把持不住,心里痒痒的,可是他知道无论如何要克制住自己:“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君德也。……” “你是在嫌弃我吗?如果我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你是不是早就把我扑倒了?因为我是狐狸精,你嫌弃我了,对不对?” “姑娘,在下没有。” “那为什么都不看我呢?” “姑娘――”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母亲说过,对于姑娘家除非举行了婚嫁之礼,否则是不能越礼的。” “越礼了会怎么样?” “那样是不道德的。” 呆书生,呆书生。我偏要你不道德。你不看我是不是,不看我,我偏要你看我。 一个响指,他的眼睛怎么都闭不上了,而她则开始了她的恶作剧。轻纱由脚踝处慢慢往上行走,滑过的每寸肌肤都香嫩丝滑,脚踝处刺了一朵极瑰丽的红莲,裸足莹白如玉,勾起人无限遐想,“姑娘,不要――”紫色的纱衣笼罩在眼周,属于她身体的味道越来越浓,萦绕盘旋在鼻腔里,像是怪异的液体一般,通过嗅觉神经刺激着大脑的位置,魅惑的让人血液扩张。那种味道,果然是从皮肤里散发出来的。 隔着薄纱,凉凉的唇瓣贴在他的脸颊上,“怎么样,亲吻的感觉?呆书生……” “这次,我要亲你的――”她的指尖点点自己的唇瓣,媚笑一下,闭上眼睛要很认真的去亲吻他。 ――唰。 薄纱急速上扬,裂成了几段,一个黑色身影穿梭在他们周围,几道灵光,少年能行动自如了。“你这样,是在背叛主人吗?”一阵冷冷的嗓音响起。 定睛后,她才发现,一袭黑衫的少年冷面的立于少年身前,大大的眼睛里冒着火气。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子来管我了?没大没小的。” “夕颜姐姐不要生气,光他只是,只是……”黄衫的女孩子有点害羞的为黑衫少年辩解道。 “不许你为他说好话。” “我才不要谁为我说好话,在我眼里只有主人的命令而已。”眼神清亮,有如秋水,淡淡得泛冷。 “哇,你个臭小子,你打扰了我的雅兴我还没怪你,你居然……”这抬手就是一掌,幸好被黄衫女子阻止了。 “小璃,你躲开,我非要教训教训这个尾巴翘上天了的小子不可。” 完全无视了她的愤怒,转身对着明慧,“碰了主人的人,休想活命。”说罢,扬指,手间就多了一把锋利的剑。 明慧无辜的摇摆着双手,可惜,就算不是他的错,光也不会饶过他,在他看来,不管是谁主动,他主人的女人就是被他动过了。 “纳命来吧。” 愣愣地看着剑光朝自己刺来,明慧已经来不及躲开,以为就此毙命了,可再次睁开眼之际,却发现了那紫衫女子挡在了他面前不偏不倚的接住了来势汹汹的剑刃,“他的命是我的,我让他死就死,活就活,没你的份。滚开。” “除了主人,你没资格叫我滚。” “我杀了你,混账。” 两个锋芒人拌上嘴了,动起手了必是一场恶斗。 “夕颜姐姐――” “光――” 无论小璃怎么劝阻,两个人都没有半点要停手的意思。说是劝阻,还不如是全程围观来得恰当。 “小生不明白,这位公子和姑娘应该是一起的,为什么会打起来?” “公子你有所不知,他们两个都是脾气急躁的人,要么不说话,要说话就会拌嘴,不过拌不到几句就会打起来,尤其今天夕颜姐姐受伤了,光肯定不会放过这次反败为胜的机会的。” “怎么说?” “夕颜姐姐没受伤的时候,光必败无疑。” “小璃,不许你揭我的短。”好家伙,边打还有闲工夫来管这头的事。 “说真话还不让啊,小璃继续说,都说出来。” “不许说。” “说。” “我今天要雪耻。” “就你――妄想――” …… 山顶的阴暗的道路上,唯一的亮点就是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清冷光芒的白发。淡淡月光下,男子缚手望月,锋唇紧闭着,敬重的注视着那颗高挂明月。白衣白发,冷目寒星,面孔看上去却极为年轻,一点也不像是经历了千年风霜之象,绯衣红袍手执玉箫的阴阳师不由的道:“你就是狐界之「王」,对吧。” “我不想与人类打交道。” “不要把我和那些弱小的人类相提并论。” 他没有再答话,背着身仰着头凝月,嘴角滑过一弯好看的弧度。 “京城阴阳师,燕疑绯。我要你成为我的「式神」。” 闻言,他嘴角的弧度划得更深了。 “我需要你助我登上第一阴阳师的位置。当然,你可以不答应,但是我会收服你的。”八角灵境在掌心闪耀着刺眼的光束。 夜风袭来,白发逆扬,尘土翻飞,白色的衣衫上下舞动,他的眼中红光一闪,一道精光斜划而出,带着一丝尘土,红色的剑光瞬间以闪烁的形式直接斩在了燕疑绯手上那散着精气的八角灵境之上,“砰”的一声,八角灵境周围出现一道道光环,竟然被那红色的光刃抵消在无形之中,燕疑绯头一皱,暗道:“好强大的灵力。” 棋逢敌手,就算是传说中的「王」,他,立志成为京城第一阴阳师的燕疑绯,怎么能轻易罢手。狐界之王可是万中选一的最高级别的式神了。 双手迅速结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飞星’,无数燃烧的飞星从天而降直冲他而去。 他的整个身体都因为燕疑绯的霸道气息而变成了雪白色,天空中的飞星气息正以旋涡之势不断的凝聚在他身体周围,不时的有紫色的电光闪过他的头顶,白发的翻飞之下,他的双眼血红,右手一甩,剑直入天空,一道紫色的光一闪而化,随着光芒的出现,他柔声一喝:“化。”,众多飞星即刻化为尘埃坠地。 一拂袖,刚才化为尘埃还未消溶殆尽的飞星粒子此时已化做一条紫红色的狐狸,身体周围尽是火焰,能看到的只是那红色的眼睛,一声长啸,带着可以燃烧一切的力量,紫狐直冲燕疑绯的前胸,“啷”一声,随着接触后的响声,紫狐的身体渐渐的变淡,火焰慢慢的消失在燕疑绯的胸口,“噗――”,燕疑绯口中顿时啐出一口鲜血,单膝点地,另一半身体需要靠着玉箫支撑,“好,好强。” “我不想与人类打交道。不要招惹我。”幻化的白发,白衣身影,在黑云弋过月亮之时,便消失得不见踪影。 “哼呵呵――”燕疑绯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得邪恶。 …… 山洞里的激斗,飞来溅去的灵力刀光震得山石隆隆作响。 “这次看我还不雪耻。” “还早的很呢――” 黑衫少年冰冷的面庞泛起了笑意,咧开嘴的刹那,那不整齐的八重齿完全破坏了他表象的冰冷感。他手中晃晃的刀面此刻正架在她的脖颈间,而她的掌风也劈在距他头顶几寸处。 “你说是我的剑快,还是你的掌快?” “当然是――”还没说完,她便收回了掌力,捂着胸口,鲜血也一口一口从嘴里喷了出来。 “姑娘――” “夕颜姐姐――” 她蹲在地上,表情难受之极。 “光,快把主人吩咐你带的灵药给夕颜姐姐吧。”小璃拉着光的袖口。 “除非她认输,不然不给。” 蹲在地上的她没好脸色的丢给光一个白眼,认输,她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光撇撇嘴,“不认输,认错也行。不,认错是必须的。” 这回是白眼加冷哼,认输和认错对于她来说是一样的存在。 “咳咳――” “光,快点给夕颜姐姐吧。不然主人知道了会狠狠处罚我们的。”小璃再次摇了摇光的衣袖。 “哼。”光不满地哼唧着,尽管如此,他还是拿出了主人给他的灵药让她服下,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灵力输给她,让她能快点完全恢复。 在掌心触到她心口的时候,他闪躲了她的眼神,清明的眸色中分明多了一丝不安。 “我一定叫月哥哥杀了你。哼。” “那么你就去叫好了。” “夕颜姐姐,主人说让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经过短暂调息,她总算恢复了八九成,这一恢复就忘了刚才的疼,“我不回去。回去很闷的。” “可是主人――” “你又想违抗主人命令?” “喂,你小子搞清楚,月哥哥是你们的主人,可不是我的,我爱回去就回去,不回去就不回去。” “主人就不该救你,让你被那阴阳师收走了就好,这样你一辈子就闷死在那些法器里了。” “月哥哥才舍不得我呢。” “你――” 这次她的掌风可没半点犹豫和迟疑,直接击中二人,顿时二人被定在那里不得动弹,“你们啊,就在这里赏赏月吧,哈哈哈……” “姑娘,这样不太好吧。毕竟,……” “呆书生,你找打啊――”握起的粉拳还未敲下,某人就一副闪躲姿态。 “小子,回去好好修行吧。”边说着,边刮着光的鼻子,刮完他的鼻子,她朝他做了一个鬼脸,而后便是一阵嫣然的调笑。 “走了,呆书生。”拉扯着他出山洞,在山洞拐弯处,还不忘朝光吐吐舌头,笑话他此刻的窘迫。 “你――”被下了定咒的光,很不甘心的咬着嘴唇,拳心捏得紧紧的,眉毛都拧到纠结。 “光,你该对夕颜姐姐温和一点的。” “切――” “明明……” “明明什么?”好像被看穿了心思一般,他的脸立即冷了下来,大眼睛瞪着小璃,好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 清亮的眼神,望着什么都没有的山洞外,一片寂凉。 …… …… “姑娘,我们现在去哪?” “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夕颜,你个呆书生。” “夕颜――姑娘,哎哟……” “夕颜,那我们现在去哪?”抱着脑袋瑟瑟地问。 “当然是去找那害死你同学的凶手了。” “要去哪里找呢?” “哼哼――” 一副别多问,跟着我来就是的气势,拉着他快速的闪过丛林和草地,直往那月亮的尽头奔去。 …… …… “呆书生,那时候你念的是什么?” “那时候是什么时候?” “就是我试图引诱你的时候呀。” “易经。” “可以也教我念吗?” “如果姑娘愿意的话。” “好喔,念《易经》了,呵呵……” …… …… 狐之王族(五) 翌日。 才到西乐书院,就见门口围满了同学,明慧把书本抱在胸口,低头小声询问:“姑娘,在这里面没问题吧。” “没问题。” “好,那我们进去了。” 那晚,明慧把所知道的最近城里发生的离奇失踪死亡事件的相关的情报都讲给她听了,经过她的判断,她认为妖孽会再次选定书院里的年轻学生作为下手目标,因为他们的精血很旺盛。其他书院的失踪人数在大雄遇难前就已经停止增多了,依此推断,大概妖孽还把目标定在了西乐学院,搞不好已经潜入学院对目标进行调查了,所以她也决定混入书院,以寄居在书本里的方式,让他带进书院。 拨开人群,就看见一副担架上盖着白布,担架旁边很多同学为之默哀,一个老妇人也哭得快要厥过去了,看此情景,那担架上便是大雄了。 “夫人,请节哀。”细细的嗓音像带着轻柔与磁石般优滑的美调,一袭深青的罗衫,衿袂飘飘,站在夫人旁边。 “她是谁?” “我不认识。” “那还不赶紧去打听。” “怎么了,夕颜?” “叫你去打听你就去。” “喔。” 透白的面庞,一张无暇容颜,可眼神却带着妖蛊的魅惑。 大雄家的人确认好遗体之后就准备把担架抬回自家去,就在担架走出大门的时候,那个女子朝离去的人群鞠了一躬,嘴角泛起的深邃笑意只有她一人看见了。 “慧,你这家伙居然迟到了,都错过了大雄的告别式,你小子真是……大雄不在了,要是那晚我不先离开就不会这样了,呜呜,大雄……”洪泰呜咽着说着。 “洪泰,那个女子是谁啊?” 袖口抹着眼泪,望了望,“她就是今天早上发现大雄的人,也是她来通知学院里的老师的。好像是隔壁街卖花的胡姑娘。” “隔壁街的卖花姑娘?”明慧的记忆里隔壁街是没有卖花的店铺的,离学院最近的卖花店铺也是在三条街开外的地方才有的,奇怪。 “夕颜,夕颜――”觉得蹊跷,明慧小声的叫唤她,试图从她那里得到一些什么情报,可是这次怎么叫她都没有回答,着急了甚至把书都抖落出来,一页一页的翻,但始终不见她出现,纳闷之际,再看看那边自称卖花的胡姑娘,发现她立在那里不动,眼神呆滞,似乎…… “杀害大雄的凶手是你吧?” 一阵熟悉的嗓音传来,明慧才发现夕颜不知道何时已经和那卖花姑娘对峙了起来,而周遭的人全部处于无意识的静止状态,而他虽然有意识但也被定了身。 卖花姑娘懒洋洋的答着:“咦,原来他的名字叫大雄吗?不好意思,我从来都只是关注精血的多少,名字这东西就像浮云,不记也罢。” “你这臭狐狸可把我害惨了,你知道不知道啊?”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我看你是找死。”作势要动手。 “怎么,要在这里动手?”女人眼睛瞄了瞄在场的众人,很是得意。 “臭狐狸找个地方单挑去。”拇指指着门外,示意现在就出去单挑。 卖花姑娘轻哼,双手抱臂没有要动的迹象,“不好意思,姑奶奶我喜欢人多的地方。” “啥?” 看着夕颜嗔怒的样子,卖花姑娘嗤笑,抬脚拍了拍绣花鞋鞋面上的尘土,不紧不慢的说道:“不过,既然你诚意相邀,姑奶奶我又有何拒绝的理由呢。” “看我等下怎么教训你。”夕颜捏紧了拳头,暗道。 素手一扬,静止的空间恢复如初。 “各位,小女子先告辞了。请节哀顺变。”一袭深青的罗衫在风中舞了起来。 “姑娘,你就要走了吗?”洪泰那副哭得沙沙的嗓子,在美人离去前还不忘关怀下。 “洪泰公子,小女子还要去卖花,所以先回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对洪泰巧施媚眼。 “那,我送你。” “这个――” “现在世道不太平,你一个姑娘家可能,虽然是大白天……” “既然公子……”后面的话,女人是对着洪泰耳旁说的,谁也没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只见女人走后,洪泰一副开心的模样。 课堂上,老师也再次为大雄同学的离去而惋惜,并告诫同学们要时刻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不要去一些不三不四的地方,也不要和不认识的可疑人物搭话,谨记这些的同时还一并告诉同学,城里已经从京城请了厉害的阴阳师前来,所以大家可以暂时放心。 “洪泰,你发什么呆,上课的时候注意听讲,不要没事就傻笑。”老师走过的时候,狠狠用书卷敲了敲某人的脑袋,某人笑得小狐狸一般,怯怯地收敛着。 待老师走后,身旁的同学小声问洪泰,“喂,什么事让你想得这么入神?” “哈哈,秘密。” “那小子被迷晕了,哼。”翻开书卷,一个小小的人影开口道。 明慧把头压得很低,捂住嘴小声道:“夕颜,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杏眼眨眨,什么也没说。 “可以告诉我吗?”“呆书生,你好好听课呀,要是不把《易经》学全怎么教我啊。” “可是,可是――” “打你了哟。”举起粉拳威胁着。 “知道了。” 入夜。 学生们完成了一天的课程,为了安全起见都三五成群的结伴回家。 一个先走出来的同学问:“洪泰呢?” 同班的另一个同学答着:“貌似说有事,先走了。” 两人左顾右盼都找不着洪泰的身影,实在找得不耐烦了,“算了算了,不管那小子了,我们走吧。” “慧,一起走吧。” 明慧夹着书袋,神色有点慌张,见同学约他一起回家,连忙找理由搪塞,“那个,那个,还有点事,晚点,晚点……” “最近这些家伙都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好了好了,不管他们,我们走吧。” 目送走同学,明慧才敢把书抖落出来,可是这次依旧没抖出来。啪嗒,一个青苹果砸中了脑袋,捡起苹果,才发现某人早已经坐在对面的屋顶上了。 “今天的学院之旅真的很不错,下次有机会再带夕颜来听课啊。”飘到他面前,兀自惦着手里的苹果。 仰着头看着漂浮玉空中的紫色身影,明慧带着期待的眼神说道:“如果你愿意,天天来也可以呢。” 夕颜嘻笑着隔空点了点明慧的鼻尖,“呆书生,你真有趣。” “是么,是么――”害羞的摸着脑袋。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 “嗯?” 落于明慧面前,夕颜仰望着头顶隐约的月,轻言:“呆书生,你回去吧。” “那你呢?” “我啊,我要――”夕颜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神秘。 “要什么?” 夕颜神秘的一笑,“去解决一些事,解决完了再来找你玩。” 明慧想找个理由不让她去,也想找理由跟着去,但是这个理由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只得巴巴地喃喃:“可是……” “呆书生,你是在舍不得我吗?”把脸凑到他的脸边,泛着杏眼盯着他看,这次他没有害羞也没有躲闪,好像预料到了一些什么似的。 “好吧,我回去了。” 在咬第二口苹果的时候,呆书生已经消失在街口拐角了。没心没肺的她还奇怪何以这次这个呆书生没有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或者不依不饶的做些什么。 这样离开,她也安心了。 “呵呵……”掌心的苹果化为尘埃,笑得狡黠。 …… 女人所说的那条街才入夜就变得空无一人,走在无人的街道,风吹的萧瑟,卷带着丝丝尘屑,让人不惊打颤。 “臭狐狸,出来。” 哗啦,带着衣衫的飘动,从天而降的是一具干尸,落到她脚前,从气味,她可以感觉到这人是谁,就是那晚她想留下的那个精血很旺盛的书生,洪泰。 女人擦着嘴角的鲜血,由远及近慢慢现身,火红色的身影婀娜多姿,指尖还玩弄着一朵黑莲花,她着一袭鲜红色露肩锦袍,锁骨以下清晰可见那娇白肌肤,及胸前刺眼的黑色莲花,余下若隐若现处,引人遐思。 她挽著莲花指朝她一比道:“吃饱喝足,接下来,就是放你的血。”媚声媚骨的嗓音,听在她耳里使她浑身都不自在。 “就凭你?” “怎么?我不配?” “想放我的血,那就收起你的骚媚样。” “哈哈哈……”仰天发出一连串尖锐的笑声:“我看你是找死。”随笑声而来的还有女人手中直射出的黑莲花花瓣。 身形未动,那些花瓣却乖乖在她眼前停住,随后失去前冲力,纷纷落下,而她则睨着地上的花瓣一眼,笑得欢畅:“原话奉还。” 女人脸色一沉,回道:“那我就要看看你的厉害了。” 余音未了,她脚尖扫起地面的黑莲花花瓣,反手一挥更多的花瓣借力回扑向女人,而女人扬起宽衣袖,捞风似的“呼喇”一划,黑色花瓣尽收到衣袖里。紧接着,抖手撤开宽大的红衫袖口,花瓣皆碎成齑粉,尘埃扬起,消散于空中。 而后,女人从掌心中抽出一股红丝线,张手一扬红线在空中倏然飞散开来,化作一张红丝网漫天覆地的往她身上扑去。 她眼前顿时一片殷红,一个眨眼间就被红丝网给缠住,丝网缚身越缚越紧,勒得她皮开肉绽,而且挣扎愈快丝线就缠缚的愈紧。 她轻缓地吸气吐气,闭目再睁眼之际一袭紫衫幻变成了一袭雪白的衣衫,双拳紧握,嚓嚓嚓,双手展开间就把丝线全部挣断,她用同样的手法,将多一倍的白丝线缠绕在她身上,并且留了一根在手里,从掌心间注入自己的灵力,半晌,两人鼻端都传来血腥味。 一时红雾如海水涨潮般凝聚了起来,组成了一面镜子,从镜面里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倒著几个人,一个个四肢都不规则的扭曲,嘴里惨嚎不绝。再仔细一看,是学院的学生躺在血泊里,眼见是没命活了。 “你这只臭狐狸,居然?” “我吃饱喝足了,我手下的那些小狐狸也可以一饱口福,这不是应该的么。” “这样是会遭报应的。”“报应,哈哈哈,你看这边又如何。” 转头望去,明慧浑身不停发抖的站在他原本藏匿的那个墙角前,在他的背后是一直未完全成人型的狐妖,长爪子勒住了他的脖颈,只能看见狐妖纷飞散舞的乌黑发丝,以及一张狰狞的脸。 “你敢动他试试。” “夕颜,我不要紧的。不要管我。” “呆书生……” 看到他脸上露出无邪纯真的笑容,她愤怒地右手掌心对著妖狐一吐,一道洪水爆发似的水柱从她掌心涌出。小妖狐离她不过一箭之遥,避之不及,像被一根巨大的铁柱撞到一样,连惨叫亦哽在喉头,向后抛跌。 “呆书生,没事吧。” “没”字音还未落,她就看他,他紧握住她的双臂在原地旋转了一个圈,嘴角滴落了鲜血,身子慢慢往下沉,“夕颜,你没事――吧……”好看的睫毛止住了颤抖的频率,无力的身子倒向她的臂弯,红衣的妖女就站在他身后,甚至连掌风都还未收回去,低眼,看到呆书生的胸口冒着黑气,一朵黑色的莲花印在胸口,渐变渐大。而她自己的胸口也隐约冒着黑气,她明白,妖女的掌力击穿了呆书生的身体,强大的灵力甚至也击中了她自己,要不是呆书生挡在前面,可能现在倒下的就是自己。 “呆书生,呆书生……”温润的脸庞没有了笑意,身子重重的滑倒在地。 “贱人,杀了你……” “啊……”仰天长啸了一声,两眼开始发红、浑身皆是红通通的,在红光闪过之后,全身变为雪白,七条白色的尾巴张扬在外。 此刻的她已经化身为嗜血的修罗,冷漠的眼眸凝视女人时里头透露出的是浓郁的杀意,在女人面前的,是彻底愤怒了的王氏一族的七尾白狐。 “七尾白狐,你杀了我妹妹。这次我要取你内丹,为我妹妹报仇。”白色的七尾,正是杀害她妹妹的那只狐狸,新仇旧恨可以一块算了。 “那我就送你下去陪你妹妹。”说罢,夕颜两掌以迅雷之势击出,而红衣女人则运足功力全力挥出一掌。 轰然一声巨响,女人被震退三四步。 此时,女人也幻化成七尾的形态,身后七条赤色的尾巴来回摇动。 她再次欺身近前,其速度快得超出想象。 女人抖擞精神,见招拆招。 她的攻势越来越凌厉,女人攻少守多,原本快意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招式也愈加凌乱,一个分神,她一掌正中女人的胸膛。 这一掌只打得女人身体飞出数丈,一股热流上涌,禁不住喷出一口鲜血。若然不是她刚才受了伤,这掌力不是十层灵力,若是恐怕此时女人已是胸骨碎裂。 摇摇欲坠的树梢上,男子一袭红衫,翘着二郎腿把玩着手中的玉箫,一个小小的怪兽在玉箫两端蹦来蹦去,看着下面的对战,不时对着弯着嘴角的男子投以不解的目光问道:“主人,为什么不直接下去收了那两只七尾狐?” “白色的那只,暴走了,哈哈,有意思。”红袍男子单手撑着下巴笑得肆意。 “主人是不是在想,要收哪只为自己的式神?” “「王」才是第一选择。”说道,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 夕颜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挥起聚集了千斤之力的一掌又打了过去。 女人叫道:“且慢!” 她充耳不闻,女人只得拼命一击,结果是再次被震飞落地。 她停止了攻击,缓步走到女人面前,好似猎人看着已经受伤且无处可逃的猎物,轻哼了一声,“现在求饶,晚了。” “哈,求饶这种事姑奶奶不会做,我只是提醒你……”伸出葱葱玉指,指了指她身后。 一群小狐狸正围着已经失去知觉的明慧的身体,看样子是要把他的身体撕裂分食。 她什么话也没说,身姿一摇,白色的尾巴幻化成万千分支奇袭那些小狐狸,那些不堪一击的小狐狸个个被勒得当场毙命,血色的眼眸宛若水潭般幽深,身后的尾巴左右摇摆。 ――啪。 她顿感胸口一阵刺痛,一朵幽暗的黑莲花,瞬间在胸口燃烧起来,卷着团团烈火,微顿,穿透而过。随著她不可置信低喃的样子,鲜血先是从她的唇边溢出,跟著胸口,以至身上的衣衫也渗透出血渍来。 那些小狐狸就是女人故意牺牲来分散她注意力的,乘她疏于防备之时,给予致命一击。 “胜负已分。”树梢上的人笑得不染一丝纤尘,那笑里却嵌入了一丝叹息。 “主人?” “可惜了那一身白。” “要是没有那个人类,小白不会输。” “谁批准你给她取名小白的。”玉箫轻敲小东西的脑袋。 小东西抱头,一脸冤屈,“这个,主人我――” 狐之王族(六) 夕颜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也渐渐发紫,额上淌下汗珠,从她的脸颊开始有股冷气灌进体力,彷佛要将她的血液五脏都冻结,即使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僵硬到难以动弹,甚至让她以为稍微动一下自己就会碎掉,尽管从她这里望到他那里不过数十步之遥,可是现在的她无法走去那里。 “以为自己是天生的王族,拥有一身白色皮囊就可以有恃无恐了?我呸,还不是一样败在我老娘手里。”忿忿地握紧了拳头,“说要我下去陪我妹妹,来呀,老娘就站在你面前,怎么,动不了,哈哈哈哈……” “今天,我就取你内丹,给我妹妹报仇。”黑色灵力凝聚在掌心,尽管她还在抵抗,可是此刻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凡事适可而止才好。”冰冷的声音渺渺茫茫,一时像近在耳畔,下一刻彷佛远在天边。 话音才落,一股强风向他们二人袭来,伴随着雪花的坠地,地上也结起来厚厚的冰面,女人轻侧过身子,躲开,而那强风之中带着一股寒气,女人的掌心已是一片白霜。 “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 “呃――” 女人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雪舞中,满头白发的俊朗男子此刻的手已经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雪瓣飞舞之际,那带着凉气的花瓣落在发丝上,挂在睫羽上,一眨一眨,女人看清了男子的样貌,血色的眼眸飞转,白色发丝迎风摆动,白色的衣衫,白皙的面庞,“你,你是「王」……” 冷清的眼眸变得狭长,指尖的力度逐渐加重,可男子始终没有将女人一击毙命。 “咳咳,君上,也大发善心了吗?哈――哈―――” “不要逼我。” “怪不得君上的手下都那么脆弱得不堪一击,哈……” 男子撇过头去,眼眸轻阖,这是女人|逼他的,指间散发这阵阵寒气,女人的脖子开始结冰,冰层慢慢蔓延,至上至下,咔啦,冰层在破裂,只须收拢手指,女人就会冰裂而亡。 …… “小家伙,玩够了,进来吧。”那只小怪物乖乖的转进了玉箫,玉箫在指尖玩转几圈挂于腿侧,左手开始结印,八角灵境散出耀眼的光芒。 ――咔啦咔啦。 一道强光袭过,男子伸手挡了挡,移开手臂的时候,钳制住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不远处,一红色背影架着女人穿梭在树梢间,一上一下,遁去不见。 “主人,夕颜姐姐好像――” “颜儿。” “你来了,月哥哥――”朦胧中,她笑得单薄。 “颜儿,我来晚了。”说着,掌心凝聚的灵力正往她体内灌输。 可才开始灌输,他的手就被她握住了,“月哥哥,可不可以先救那个呆书生?” “喂,那可是人类,主人没有救他的义务,要不是你不听主人的话,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一旁的光表面上没有半点心软。 “月哥哥,颜儿错了,早就应该听月哥哥的话不和人类打交道的,那个呆书生是为了挡那女人一掌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原本没有他什么事的,可是现在――所以月哥哥,可以不可以先救他。”说着,说着,眼角居然挂满了泪珠。 “他是人类。”他的嗓音,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怔怔地凝着他,“可是――” “我不想与人类打交道。任何人都一样。” 他明明白白的拒绝。 她的心倏得一震,“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放开他的手,慢慢地转身,爬向依旧无知觉的明慧,费了好大气力才爬到他身边,摇喊着:“呆书生,你醒醒呀,还要教我念《易经》的不是,快醒醒,起来啊……” 没有任何反应。 明慧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她觉得这个人类很有意思,就是想逗逗他,从未想过事态的严重性。 她后悔了。 “夕颜会救你的,会救你的。”不顾自己身体的状况,勉强为他灌输灵力,一边和呆书生说着话,一边颤抖的支撑,就算她看见自己的皮肤上出现了白色的毛发,那透明的指甲变成红色,她依旧没有停止。 “够了,颜儿。” “不够,呆书生还没有醒来。”她倔犟的坚持。 他看不下去了,原本不去理会让那个人类留下一口气已经算是他忍耐的极限,可夕颜却不依不饶的想要救治他,这样纯粹的执着,他实在不忍心。 “我救便是了。” 感激地看向他,“谢谢,月哥……”还没说完,就昏厥过去了。 当呆书生能自如呼吸的时候,他身边少了泪眼模糊的女子,而是多了一只白色的小狐狸,用长长的嘴巴啄着他的手,指头反射的动动,小狐狸就被男子抱入怀中,回眼,男子的胸怀太过宽厚,除了一袭白色,其余皆不见。 街角阴暗的地面上伏着一个红色身影,女人惨白的脸被眼前同是红色衣袍的人影所遮挡。 “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女人努力想要看清人影的模样。 指尖玩转着玉箫,倦懒的语调中蕴着深深的诱惑,“京城阴阳师,燕疑绯。” 暗影中,他撩了撩袍子,蹲在女人面前,歪着脑袋仿若自言般道:“至于为什么要救你?嗯……”停顿后再出声之际,一丝惨白的月光从他肩头落到女人脸上,女人看清了他嘴角扬起的弧度,以及在右眼边往太阳穴方向那一颗耀眼的泪痣,然后最后几个字带着妖冶的气息飘进了女人的耳帘,他说的是:“我还在想。” …… 小狐狸在男子怀里显得很乖巧,修长的手指很轻柔地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叽叽喳喳的颜儿去哪里了?要是变得沉默,我会不习惯的。” 小狐狸使劲往男子怀里深处钻,“会治好你的。”再三的抚摸着那一身柔软的白色皮毛,动作甚为柔和。 清晨的光线穿透发丝,玉质的石床上,一袭青丝散落在周身,男子微微一笑,看了看蜷成一团沉沉睡着的黑发女子,眼里透出一丝暖意,“总算变回人形了。”轻柔地抚着女子额前的碎刘海,再拂过眉梢,触及面颊的时候,力道更为柔软。 阳光照射在女子眼眸微微开启的睫羽之上,很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男子,“颜儿,我们要离开这里。” 没有言语,只是机械地眨着眼睛,睫羽扑簌扑簌的掠过光线。 “为了治好你的伤,我们需要去一个地方,取一样东西。” 阳光透过睫羽,凝结成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颜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痛。” “哪里痛?” “哪里都痛。” 呜咽着,抽泣到身子在颤抖,“乖了,不久就会医治好伤的,那样就不会痛了。”说着,抱紧了她。 在他怀里轻点脑袋,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说的话,才能让她感到无限安心。 不过,她依旧是个贪心的小狐狸,她还是担心那个人类,尽管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月哥哥,走之前,可以再去见见呆书生吗?” 沉默。 “月哥哥――” 再次沉默。 “月哥哥――” 隔了稍许,很低的声音传来,“想去的话,那就去吧。” 城里的街道依旧热闹,除了受害者的家属,大概谁也记不起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离奇失踪案件,什么学院学生被害之类的事情,因为京城来的阴阳师把几张狐狸皮交给了城里的官员,于是在一片欢呼中,大家以为这件事成功告一段落。 “哎哟……”少年朝脚下一看,是一个青色的苹果,转身,看到一女子极其灿烂的微笑,温润的少年捡起苹果走向女子,“姑娘,这是你掉的苹果吗?” “是啊是啊,呆书生。” “喏――”少年好心的将苹果递到女子面前。 “呆书生,这个青苹果给你吃的。” “姑娘,小生并不喜欢吃青苹果。而且,小生与姑娘素未谋面,实在不好拿姑娘的东西。” “你不记得我了吗?” “记得什么?” “我呀,我呀,我叫夕颜,不记得了吗?”雀跃的说着,还转着圈子给少年看,看的少年一头雾水。 眼前的女子很美,美得如诗如画,笑颜也很明媚,只是灿烂之下依旧透着惨白之气。明慧确定,他从未认识过这样的女子。 “小生确实不曾见过姑娘。” “你脑袋被石头砸了,居然不记得本姑娘了?”双手叉腰,面相凶狠。 “小生每天往返于家中和书院中,怎么能认识到姑娘呢,别说认识,像姑娘这样的美的女子小生还是第一次见……”明慧解释了很多,见到女子眸中逐渐黯淡下去的光芒,他知道女子似乎放弃了,所以他也能安心离去了。 “主人,这样好吗?”黑衫少年噘着嘴不满道。 “这次应该是彻底不记得了吧。”看着眼前的二人,小璃暗自叹气。 “姑娘,小生告辞了。”明慧很恭敬地朝女子作了一揖,而后决绝的转身,没有半点留恋。 “呆书生,呆书生,你说过还要教我念《易经》的,难道你真的忘了吗?呆书生……”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她忍不住泪凝于睫。 温润的少年不曾回头,迎着朝阳走向属于自己的世界吗,面带微笑。 一地笑容,一地寂寥,她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呆书生,你真狠心。”瞬间神情落寞,目光幽幽黯淡下去。 “人类果然是健忘的。”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青涩的果皮上,滑溜的朝地面坠去。 用袖口快速的擦了擦果皮表面,脆脆的果肉入口,又酸又涩,“不过,是我先忘记你的。”说着,嚼着,然后,又忽地抖擞起来,眼神变得深邃长远。 不过是区区一个人类,在她几百年的岁月中不过惊鸿一瞥的瞬间,纵使再惊艳,也抵不过记忆消散那一刻,此后前尘往事便尽抛脑后。 “月哥哥,我们走吧。” 牵上白衣男子的手,他们的路才是通向一个境地的。 反方向的别离,彼此间那牵引的线越来越淡,淡到断裂,以后,再无相见之日。 …… …… “俊朗不凡的阴阳师,你想到了救我的原因了吗?”红衣女子虽然受了伤,唇色惨淡,但姿色尚在。燕疑绯指尖轻抬女子的下颌,邪魅的调笑:“大概,因为是你吧。”眼光流连在胸口那一抹黑色妖冶的莲花之上。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 “你难道不想治好你的伤了吗?” “当然想。” “那就跟我走。” “不说清楚去哪,我是不会跟着你的。” 斜挂在身侧的玉箫被抽出,定定地指上女子的脸颊,“死亡之城。”眯着眼睛,笑得深邃。 女人玉指拨开玉箫,勾勾嘴角,“臭男人……”,媚眼妖娆。 双生湖(一) 傍晚的时候,码头最后的一班船驶离了渡头。 羲和坐在甲板上幽幽地望着泛红的湖水,君信从船舱里出来,一眼便瞥见了他的背影。他的手开始情不自禁地摸向腰间的珠算,一颗一颗地拨弄起来。他看见羲和默默地从袖口中掏出一管长长的萧,仿佛有所思量般地打量着,他始终觉得,那样的背影有丝惆怅的感觉。 “喂——”重修掀开帘子,从船舱里钻出来。他拉着长长的脸,一副有所不满的表情看着君信,道:“小信,我饿了。” 他们已经行走了好几天,据估算离开鬼远镇应该也有一定的距离了。由于此次出走的太匆忙了,几乎完全是被重修少爷硬拖去的,所以盘缠一类的随行物品都没有准备。 “可是少爷,我们身边没有……” “不要理由!不要解释!”脸拉得越发得长了。 君信盯着他的眼睛,哀哀地叹口气:“那怎么办?” “要不……”重修把视线转向腰间的玉佩,“把这东西当了吧。” 君信大惊:“少爷你疯了!这玉是你家的传世之物,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当了,还只是为了解决你自己的温饱问题。” 看着君信一副不可理喻的申请,重修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一边的船沿,无赖地看着君信:“不然怎么办,你又不肯卖了你的算盘,没有钱真是寸步难行啊。” 饿着肚子的重修真是个危险人物,竟然还打起了珠算的注意,君信把珠算往身后藏了藏,一副不信任的表情看着重修。 重修斜了斜眼,幽幽地叹口气。 “到了下一个镇子,想办法赚些钱如何?”一边的羲和终于转过身来,对着两个少年微笑。 “正有此意。”重修还笑道。 “正好我的酒葫芦也空了,喝不了酒真是让人浑身不自在。” “呵呵,看不出你是个酒鬼。” 即便在打趣,他的脸上依旧笑容寥落,深陷的眼窝让人不禁心疼起他疲倦而消瘦的身影。 船沿袭来一缕闷热的风,吹得人心里烦躁。 “主人有心事。” 说话的人是霓裳,她撩帘而出,站到了君信的身边。君信掌心冒出冷汗,他依稀记得霓裳变身为四尾白狐时的可怕。女子微微将视线转向他,狭长的睫毛掩盖着幽蓝的眼睛,君信顿时觉得心里一毛。只一眼,却仿佛被定住了灵魂一样,君信想,或许那就是白狐的厉害之处吧。 霓裳慢慢地朝羲和走去,她优雅的身姿吸引了甲板上令两位商人打扮的男子,惹来一阵色迷迷的目光。这艘船大约搭载了五十名左右的渡湖旅人,那两位商人扮相的男子也是同行人。 “公子和姑娘是否也是往双生湖去?”其中一位“商人”开口问,他剃着和尚头,眼角处有一丝凹陷的痕迹。 “双生湖是何地?”重修狐疑着问。 “双生湖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那人指了指夕阳湮灭的方向,“双生湖的旁边有一个非常富饶的村庄,每年都有五湖四海的英雄前去寻宝。只不过有去无回的多。” “是死了吗?” “不知道。大多人都说是死了,但是却死不见尸。双生湖对喜欢冒险的人是一大圣地,所以即便危险重重,每年的这个立秋也有大量的人前去看个究竟。”他瞄一眼船舱内的人影,“恐怕这艘船上一半的人此行的终点都是那里。” “到底是什么吸引了这么多人?”羲和的眉头拧了起来。 “大概是‘人形雀’的传说吧。听说双生湖千年来都有一只神兽守护着。曾经有侥幸从双生湖逃回来的人说,那只神兽会幻化人形,人形呈女性的形态,除了发色为综黄色之外,与普通女人并无大异。但神兽一旦变回原形,体型将会扩大数倍,两翼呈金色,闪闪发亮,而且……”和尚头停口,转了转眼珠。 “而且什么?”重修插嘴。 “只要她所触碰过的东西都会变成金子。” “变成金子!”重修难以掩饰一副兴奋的表情,“这样我们的旅费……” “到也不确定。”和尚头歪着脑袋,“因为后来那人疯了,他的话也没人得到证实。但为了这个‘点石成金’的传说,每年的立秋还是不断的人群涌入双生湖,想要捕获‘人形雀’这只神兽。” “为何是立秋呢?别的时候不行吗?” “不行。”站在一边的另一名“商人”也终于开口,他留着络腮胡子,相比他的同伴,年龄应该更大一些,“每年的立秋是唯一能解开那只神兽封印的时候。而且每年的立秋,双生湖都会发生一些异变。” 话音刚落,“哐——!”一声巨响,震得甲板上的几人东倒西歪了一阵。 “靠岸了!靠岸了!”掌渡人大声发号施令,好像要把整船的人都赶下船去似的。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船舱里涌出来好几十号人,他们有些佩戴着刀刃,有些扛着弓箭,更有些直接背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踏上了岸,真不知那箱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我们也要走了!”那两个男子背起行囊,临走前那个和尚头还瞥一眼霓裳,好心地关照了声,“姑娘家的还是早些回去吧,这里可是男人的战场。”“喂!刚刚你们说的……什么异变,那是指什么?” 重修想在后面叫住他们,可惜两个人已经走远了。 羲和拍了拍重修的肩,然后伸手指着夕阳下的湖水道:“还没发现吗?这双生湖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重修抬头望去。夕阳在对面的山脉奄奄一息,那道余晖下的双生湖水,不知是笼罩了什么诅咒,竟泛起了一股鲜红的颜色——清澈无比的鲜红色。 风有点起来了,小白钻出船舱的时候就闻到了空气中一丝异样的气氛,她看着甲板上矗立着的四人,原本寻常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是血吗?” “不,只是红色的湖水罢了。”霓裳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否认道。 金色的珠算在夕阳的映照下仿佛被剥去了一层外囊,君信额前的细碎刘海被风吹得扬了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了?” “没事,少爷。”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有种不祥的预兆。” “不祥的预兆吗?” “可能是错觉吧。” 重修看到君信情不自禁地拨弄着腰间的珠算,心头一沉。他知道,只有在很认真思考问题的时候,君信才会做出那种小动作。而且这问题,或许不是他一个小王爷能够解决的。 “哐——”又是一声巨响。小白已经爬上了渡口,转身对着重修和君信道:“你们不来吗?” 重修惊觉船在他们发呆的时候已经快要驶离渡口了,再一望岸边,羲和和霓裳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岸,两个秀美的背影已经跟随大部队深入了远处幽暗的森林。 重修一把拽过君信的手臂,往自己的脖子上一绕道:“抓紧了!” 还没等君信反应过来,重修已经一脚蹬离了船身。他们顺势上了岸,君信站起来回望着那艘血红夕阳下远离的船只,甲板上已经没了人,船舱里的旅客也屈指可数。暮色越来越重了,染血的眼眸深处,他仿佛听到了丛林间传来的一声嘶吼,像一阵泣血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凄惨和忧伤。 他咬了咬下嘴唇,伸手开始拨弄起背后的珠算。一颗、两颗…… 跟上羲和和霓裳后,重修一脚踩上了酥软的枝桠。 “这是什么鬼地方?”他不禁抱怨了一声,一脚踢开了那杯他踩烂的树枝。 树枝掉落到一旁,很快便化成了灰尘。 由于已经临近夜晚,森林里的空气变得有些浑浊,光线也自然暗淡不少。羲和对着一旁的霓裳耳语了两句,霓裳转眼便消失在丛林深处。 “她人呢?”重修追上羲和问。 “去打探一下前面的路。” “让女孩子去?你还真是放心啊。” “她是我的式神,没你想象的这么不中用。” “哦……”重修觉得自己好像被鄙视了,他无趣地放慢脚步,和后面的君信并排而行。 一行四人已经和大部队失散,天色越来越暗,顶天立地的苍天古树将这个森林从头到尾地包了个遍,不知是头顶上还是地底下总能听到那一阵阵“咕咕”的鸟叫声。 重修开始不耐烦起来,一来他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两腿开始发软,二来这森林的诡异气氛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他巴不得再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农家舍,然后好好地吃顿饭,睡个觉。 “少爷你怎么了?” 一旁君信的声音已经变得恍恍惚惚,疲倦感越来越明显,重修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像绑了铅块一样,再一步,再走一步,他或许就要不行了。 “哐——”羲和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少爷!少爷!你醒醒!” 重修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腰间的玉佩沾染了淤泥,变得浑浊不堪。 羲和立刻退回到君信和重修身边,并用眼神示意一边的小白不要单独行动。其实他早就察觉到这个森林的不对劲,但又完全说不出来。空气中好像有股沉重的香气,他谨慎地环顾着四周,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羲和先生,我家少爷……” “你别急,他没事,应该只是睡着了。” “可是……” “应该是睡菇。睡菇这种植物适合生长在靠近水域的潮湿森林里,用来抵抗外界的入侵。不过它并没有什么危害,只是让人觉得困倦,浑身乏力而已。” “可是为什么我们没有事?”君信望向一边的小白,小白也跟着点点头。 “睡菇只对人类起反应。” “人类?可是羲和先生……”刚想继续问,君信却见羲和已经闭起眼睛,深深地屏住呼吸。他双手握拳,已经在很用力地抵制空气中那股幽然无比的香气。 “真是大意了。”羲和那口吻,像是在自嘲一般。 他一边收起手中的折扇,一边将身上的酒葫芦卸下来扔给一边的小白:“帮我照顾下,不好意思。” 小白接过酒葫芦,会意地点点头。 天彻底暗了下来,羲和的掌中却亮起了一道明火。那火焰极小,只有火芯还在然燃烧着,随着“嗞嗞”的声音,火焰的气味散了开来,将那股香气吞噬。羲和的拧紧的眉宇稍稍展露了些许,一道红光绕过他的周身,然后以他为圆心扩散了开来。 “有结界的话,应该不用担心睡菇的侵袭。”羲和看着君信,将手中的火苗轻轻地交到他的掌心。 火苗的阴影将君信的五官照得发亮,他看着掌心那团被包围起来的火种,心头顿时一暖。羲和已经半蹲在地上,一把将重修背上了背。 “啊……”君信一声轻唤。 “怎么了?” 羲和转身,看到君信不安的神情,以为他在担心重修,于是笑着安慰道,“放心吧,你家少爷过一会就会醒,现在睡着也好,可以补充些体力。” “那个……” “还有什么问题?” “羲和先生知道我不是人类吗?” “不过你还有一半的人的血种吧,恐怕对于睡菇也抵抗不了多久。”羲和示意着刚刚给他火苗的原因,“不过,异族相恋一直被视为禁忌,既然你能够诞生来到这个世上,就足以能够说明这个墨守陈规的世界终有一天会被某种东西所取代,难道不是吗?” 火苗微光中的男子眼神很深,君信几乎要陷进去了。 “你应该为你的父母感到自豪。” “……” “所以,为了自己而活,就可以了。” “……” 火苗太温暖了,连他的心都温软下来。一旁的小白默默地看着两人,嘴角竟也意外地浮现出一抹微笑。看到羲和背着重修,小白很自觉地将酒葫芦上的绳子系到了自己的背上。 “走吧,不久以后霓裳就会回来,带我们离开这个森林的。” 闻言,君信重重地点了点头。 霓裳穿梭在无数棵古树的中间,她没注意到自己的裙摆已经被一些枝杈给勾破,拉成了一块块的碎片。她只是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找到这片森林的出口,这样她就能确保主人的平安。 霓裳一边嗅着空气中的气味,一边朝着远处微弱的光源前行。一路上,她已经看到了很多人倒下的身影,她没来得及顾及他们,不过空气中尚且还弥漫着那群人的呼吸,她断定人应该还没死,只是不知道中了什么毒就昏睡了过去。越往深处前行,越觉得这片森林的诡异,她不禁捏了捏拳头,给自己一些自信。 “唰——!”霓裳闻声迅速停下脚步,竖起耳朵探听附近的动静。一群雀鸟从远处的某个地方腾空飞起,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四处逃窜着。毛茸茸的耳朵从她的发缕间浮现出来,在空气中微微动了动。 四周很快恢复了平静,那阵奇怪的动静也隐没在黑暗中。不过霓裳还是确定了方向,她拔腿掉转过身,她决心去看一看那阵奇怪声响的来源。 越靠近那阵声响,霓裳的眼前越是渐渐出现了一片“平原”。不过与其说是平原,不如说只是一块平地而已。被一圈环形的树木围绕起来的小小平地上有一座简陋的草舍,坐落在森林中的平地已经是一件奇事了,竟然还有草舍,霓裳更是感到疑惑。 莫非有人居住?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为了不打草惊蛇,霓裳跳上了一旁的大树,将自己完全隐匿在昏暗的苍树丛中。 “我早就说了,这里并没有什么神兽,兄台你是在误会了。” 草舍的门被打开,出现了两个身影。走在前面的人是身形清瘦,他穿着玄色的衣服,年龄约莫在二十多岁。只是霓裳身在高处,看不清此人的面部容貌。 “混蛋!老子叫你再狡辩。这森林里会有一间茅屋肯定有什么鬼怪!你这个男人,快点给老子从实招来!” “这位大爷,刚刚你也看到了,这只是件普通的茅屋,并没有什么鬼怪。况且……” 彪形大汉眉头一瞥。 “况且你刚才太冲动,一下子拽破了我的衣服。这可要怎么办呢?”青年的话语中有一丝狡黠,霓裳注意到他已经侧过身,迈出了左腿,不过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那彪形大汉。 “老子管你衣服不衣服,不给老子从事招来,老子就……” 话音未落,青年已经“嗖”得一声穿过了彪形大汉那庞大的身躯。只是一瞬间而已,藏身在树上的霓裳庆幸自己没有眨眼,下一秒,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彪形大汉已经颓然倒地,从身子里漫出来的血液染红了青色的泥土,然后血水和肉体开始慢慢融化,过了没多久就全部被土地所吸收了进去。 原本的平地上只站着玄色袍子的青年,吸收了男人血肉的土地又恢复了一片青色的平静。霓裳躲在一边的树上没有出声,她只是静静地观察着那个背对着身而立的青年,默默地咬紧了牙。 沉默了好一阵子,青年才慢慢转过身,然后微微抬起头,不知在观望着什么。顺着黑暗中那道仅存的光线,霓裳看清了青年的相貌。 “树上的客人,如有需要的话可以下来相见。” 那声音很平静,霓裳注视着那双细长而魅惑的眼睛,心中顿时一怔。 她看清了他,只不过他已经发现了自己—— 双生湖(二) 霓裳并没有轻举妄动,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个说话的男人。 谁都没有动,风安静地卷起了树叶,沙沙发响。 一刻的四目相对后,霓裳看到树下的男人已经微微地弯起了唇角。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从他鼻间呼出的气息来判断,霓裳知道那绝不是人的味道。 是异族?但是,又是哪一族的呢?莫非是传说中这片海域的守护者?不对,他并非女形,也没有金色的毛发,那么他是……? “客人考虑的如何?如果不愿下来相见的话,那么……” “嗖”得一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霓裳视线中的男子已经消失不见。她心头一惊,刚想四处找寻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一道人影。她的青丝已经被人抓在掌中。 “你……” 摇晃的树影间,那男子右手执起霓裳的一缕发丝,一双细长眼睛瞥了一眼,遂笑道:“想不到竟是位如此美貌的姑娘。” “你是什么人?” “这里的领路人。”他似乎早就料到了霓裳的疑问。 “领路人?你能带我们离开这森林吗?” “我们?”男子放开霓裳的发丝,侧过身靠在一棵粗大的枝杈上,“看来姑娘此行似乎还不止一人。” “那又如何?” “不好意思,我只带我看上的人离开这里。其余的人么……”他停顿了一下,伸手指了指刚才彪形大汉被青土吞没的地方,“只好委屈一下做它的养料咯。” 原以为霓裳会反驳,但想不到她只是侧了个身翻下树,不再和他对话。 “喂!”见霓裳要走,男子叫住她,“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不知道。” “不知道还走?难道想在这个森林里被困死吗?” 霓裳不答话,她背对着他,青年看不见她的表情。 “那,要不要我告诉你?” 霓裳转过身,一双碧波眼幽幽的望着树上的人影。 男子突然觉得有趣,这女子并不会讨饶,但又确实想知道出路,如此呆板之人,他倒是头一次遇到。一想到这里,他又不禁哈哈笑起来。 “很好笑吗?”霓裳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男子捂嘴止了笑,伸手指了指远处:“往那个方向哦!往那里走一刻,然后在一株巨树下找到一条甬道,穿过甬道便能到达双生湖的村庄。” “哦。”霓裳顺着所指朝远处望望。 “连谢谢都不说一声?” “哦,谢谢。” “我会在那里等你的。” 辨认清方向后,霓裳不再理他,径直朝远处奔走而去,当然也直接忽略了他刚才的最后一句话。 树上的青年幽幽地望着她消失的身影,嘴角的笑突然僵直了起来。阴森的树丛中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鸟雀的嘶鸣声,男子的表情被额前的发丝所遮盖住,暗绿色的树叶微微地颤动起来。黑暗中只看到他一双明亮的眼睛。 “让我等了很久了。白狐小姐。” 哈哈…哈哈哈…… 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霓裳很快找到了羲和一行人。她注意到羲和正背着重修,猜想他可能也是中了这森林里的什么东西,才会昏睡过去,便也没有多问。 “主人,我已经打探过了,在那条路的尽头有一棵巨树,穿过树下的甬道就能看到一片村庄。那里应该能够有地方落脚。” 羲和察觉到一丝异样,反问霓裳:“没事吧?” 霓裳犹豫了一番,摇摇头:“嗯,没有。” 她并不想把在途中遇到那个奇怪的“领路人”的事告诉主人。 羲和转头对小白和君信示意着前路的方向,看两人的表情似乎也已经很累了。 夜色中的森林变得越来越可怕,君信跟在羲和和霓裳的身后,与小白并排而行。黑暗中只有掌心中那缕微光能够照亮前途,他注意到那些碎枝和枯木都好像是历经了千年的历练,仿佛随时都会崩溃一般。这个森林,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约莫走了一段时间,前面的羲和停了下来。他抬头,并将原本手中那团明火点得更亮了一些。顺着火光看去,小白和君信都发现了,那棵霓裳口中的“巨树”。 出乎意料的是,这课巨树大得实在有些夸张,不止抬头无法望到顶端,就连那些矗立在下部的根须部分也是根根粗壮无比。甬道并不难找,因为所谓的甬道就是那颗巨树的其中一根最粗的根茎。霓裳走在最前面,羲和背着重修跟在她后面,小白和君信也紧接着跟了进去。 那甬道极窄,只有能容许一人通过的宽度。一进入甬道,羲和和君信手中的火苗就立刻熄灭了。顿时四周已经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怎么回事?” “没关系,只是一物降一物。”羲和的声音响了起来,“这甬道里有抑制灵力的能量,只要快些走出去的话,大家都会很安全。” 他将背上的重修往肩膀上提了提,小心注意着他的脑袋不碰到顶端的枯荣,然后他伸手拉住了前面霓裳的手。 霓裳顿时感到掌心一股熟悉的温度,原本有些慌乱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小白走在队伍的最后,对于白狐来说,这样的黑暗对她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只不过她却是一只讨厌黑暗的白狐,特别是在这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氛围中,她越发讨厌。 在前行了一段时间后,她的心开始烦躁起来,正在这时她突然感到前方有什么东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处于本能地放抗,她一下子缩回了手。 “啊…抱歉,吓到你了。”黑暗中的声音是君信的。 “羲和先生说这样拉着的话大家都不会迷路,而且可以随时知道同伴的状况。” “哦。”她犹豫着将手重新伸了过去。 很奇怪,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和别的人牵着手,啊不,虽然只是被抓着手腕而已,心里却是一阵混乱的跳动。 跟着君信的步子,小白满怀心事地踉跄行走着。 “你…的手,很冰呢。” “因为我是妖。” 前方沉默了,小白恐怕自己冷冰冰的回答把对方吓怕了。 沉默着,沉默着,她突然觉得前方似乎有一丝光线透了进来。她隐约看清了前人的轮廓,并不怎么宽的肩膀,类似于女孩子一样柔软的骨架。那人回过身来,她看清了他左脸颊上的两颗黑痣。 “不过没关系。” “?” “母亲说过,温度是可以相互传递的。” 对面的光线更亮了,小白在明亮的光线中看见了君信的笑颜。顿时,她感到那阵心跳更加混乱了,她低头借着亮光看见那双拉住她手腕的手,好像…… “主人,到了。”前面传来霓裳的声音。 “各位,到了哦。” 一道强光从甬道的后方射来,小白和君信跟着跑了过去,他们就这么呆立在甬道的尽头。 甬道的那头竟然是一处好像仙境般的地方,明媚的阳光慵懒地躲在云层背后,间或从浓厚的白云间撒下几缕。真奇怪,明明刚刚的那头还是黑夜,而现在出现在他们脚下的那片村庄竟然完完全全被笼罩在太阳光里。 炊烟袅袅升起,村庄好像刚刚临近中午,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了午饭。即便站得这么远,羲和一行人似乎都能闻到空气中那阵散落的米香。 “咕——”羲和察觉到自己背上的一阵异动。 他回头看见背上的人已经微微睁开了眼睛:“噢,你可醒的真是时候啊。” “我怎么在你背上?”重修睡意去了大半,慌乱地跳了下来。 “喂喂,不用这么忘恩负义吧。”羲和笑答。 “可恶,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重修小声嘟囔着,刚想询问怎么回事,转头却看到一旁的君信正拉着小白的手腕,两人并立着望着脚下的那片村庄,顿时心里莫名得烦躁。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重修挑了挑眉。 君信惊觉,立刻放开小白的手:“刚刚在甬道里太黑,所以……” “哦?”重修踱步到两人身旁,目光停留在小白身上,“小白怎么说?” “不解释。”她淡淡地回了句,转身走开。 重修刚想追问几句,却被羲和插了话:“现在大家怎么办?”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的四人,询问大家的意见。 “肚子饿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重修的语气了有一丝不爽。 “也好,大家都累了。” “那走吧。” “嗯。” 一行人沿着山路向下,很快便遥遥看到了村庄的入口。惯例还是霓裳与羲和走在前面,剩下的三人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 “不过这里竟然和外界时间颠倒,有什么看法?”羲和笑声询问身边的霓裳。 “还不知道。”霓裳低着头沉思着,考虑要不要把那个“领路人”的事告诉羲和。 “是吗?”羲和会意地撇了撇嘴,良久后,他开口道,“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的?” “我……” “霓裳不是什么擅长说谎的人。” “……” “至少在我看来。” 村口就在眼前,羲和已经一眼看到了路边竖着的牌坊。只是上面的字迹已经湮灭了,只能隐约地看清一个“村”字,至于前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察觉到身边的羲和放慢了脚步,霓裳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其实……主人,我遇到了……” “有人!”羲和单手一挥,止了队伍的前行,定定地望着前方。 霓裳没把话说完,心里一阵愧疚,她顺着羲和的目光看去,消散开的烟雾里,村口牌坊处的人影渐渐清晰起来。 竟是那个穿着玄色袍子的男人! “哟!你终于来了。”男子无视了羲和等人,径直朝霓裳走去。 羲和皱起眉,站到霓裳身前挡住了男子的去路。 “哈哈,原来你就是那些‘其余的人’。”男子嚣张地露出一抹笑容,“她为了去找你们,可浪费了不少时间,害得我在这里一阵好等。” “哦,那是在不好意思,因为她是我的人。” “哈,让自己的女人去找出路,你还真是舍得。”男子凑近了羲和的耳畔。 羲和俨然一笑道:“这是我今天第二次听这类似的话了。看样子在世人的眼里,我还真是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 “哼,说得好!” 一阵风“嗖”得朝羲和的耳脉袭来,羲和脑袋往左微歪,同时伸出右手一擒,男子的手臂被瞬间挡住。下一刹那,一道白影从羲和的身后闪出,转眼就立到了男子的身旁,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想动主人,找死!” “呵,看来你有个无比衷心的奴仆啊。”男子不但没有惊慌,反而缓缓放下了被羲和挡住的手。 “只不过,稍微冲动了些。” “你究竟是谁?”霓裳眉头紧锁。 男子笑着举起双手:“哈哈,刚才就算是欢迎式了。我叫原倚,只是一个领路人而已。” “领路人?” 霓裳也松开了手,男子重新缓步踱到村口的石碑边,转身对着羲和一行人道:“欢迎来到双生村,我家主人要见你们。” 有了原倚领路,一行人开始深入村庄。但越深入,羲和越发现了这个村庄的不对劲。比如那些看似人烟密集的地方,却丝毫感受不到什么人的气息。每家每户的屋子都挤得很近,而中间的大道却宽得吓人,似乎足以使一群人并排着横行通过。 跟着那个叫原倚的男人走了一段后,一间大宅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宅前有数十阶台阶。羲和突然停下脚步,并伸手拦住了后面的人。原倚走在最前面,他毫不避忌地走了上去,并叩响了门环。 “主人,怎么了?” “有结界,没发现吗?” 霓裳谨慎地看了看大宅的四周,屏息注视了很久后,对羲和摇了摇头。 “奇怪……”羲和低吟了句。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白、君信和重修,似乎都未察觉到这宅子的异样。 他们三个暂且不说,但是竟然连霓裳都没发现的话,莫非…… 羲和心中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吱——”大宅的半边门被缓缓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原倚低头对着妇人吩咐了几句,另一边的门也被打开了。 “那么,请进吧。”原倚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于谨慎,羲和拿起执扇走在最前面。 宅子的右侧挂着大大的门牌,字迹同样也已经被磨灭地差不多了,走近了才能隐约看到第一个字是“谷”字。不过至于这点,羲和并不介意,他介意的是,在刚才走上台阶,通过那道结界的时候,竟然丝毫感觉都没有。他暗自试了试藏在袖口中的手,发现自己的灵力也并无遭到破坏,那这结界不知究竟是为何而布置的?他想不通。 重修、小白和君信跟着跨进大宅,除了羲和以外,似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结界的问题。 宅子的两侧种植着大量的树木,若不是中间有一条石阶通道的话,他们几乎又要以为自己重新走进那片森林了。 随着石阶通道一直向前,酒红色的木质宅院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宅院的前面有一条林荫小道,小道的右侧是一个古老的庭院。清水竹台在阳光的照射下偶尔发出“叩叩”的轻响声。 原倚缓缓拉开移门,一行人跟着进入。君信走在队伍的最后,他进去以后转身将移门合上。 “啊!”君信一转身就撞上了重修的背。 “嘘——” “抱歉少爷。”他捂住了自己的嘴。 然而这时君信才发觉,大堂根本是一个连体屋宇群落,这里的空间竟然比室外看似还要大。君信摸了摸刚刚被撞倒的鼻子,抬头跟上了众人的脚步走进里屋。 一进里屋,他突然感到一丝异样。无数双眼睛纷纷朝自己的方向投来,他透过羲和和重修两人的缝隙才发现,除了他们,里屋竟然还聚集着另外一批人。 “哟!你们也来啦!”有一个男人跑上前,对着他们招呼道。 君信认出他是那个在船上告诉他们“双生湖传说”的和尚头男人。 “你的同伴呢?”羲和问。他指的是那个络腮胡子,年纪看上去稍大的男子。 “哦,他啊……”和尚头好似不经意地摸了摸脑袋,“他可能死在外面的某处了吧。” 和尚头的语气极为平静,仿佛是在称述一桩事不关己的事情一般。 重修怒火顿生,他一步上前拉住那和尚头的袖子:“那人不是你的同伴吗?为何将人命说的如此轻巧!” “呵,小兄弟,我想你是误会了吧。” “什么?” “这里可是战场,我之前就说过了。这里的所有人……”和尚转头环顾了一眼里屋内的人,“大家可都是争抢同一样猎物的敌人呐!” “你……” “我叫安生,小兄弟如何称呼啊?” “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见重修不理,安生笑着轻甩开他的手臂:“这里的人,他,她,或者他,可都是踩着同伴的血一路走过来的。” 顺着他的指引,重修注意到里屋内还坐着另外三个人。其中一个男子席地而坐,两撇倒眉,三十多岁的模样,正悠闲地喝着茶。另一个男子手执利器,年纪稍轻,顶着斗笠,低着头,沉默不语地倚在墙边。 “喂,人到齐了没有啊?老娘可等不了这么久!” 一阵女声打破了平静,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坐在另一边席子上的女人。她叼着长长的烟斗,一副嚣张的模样。艳色的布屡将她姣好的身材完美地展现出来,深红的唇角有一颗魅惑的黑痣。 “这女人是谁?”霓裳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霓裳?” “没什么,只是看到她,好像觉得不太舒服。” 羲和掩笑,深深地望了眼那个叼着烟斗的女人。 “好了,各位。”原倚击掌集中起里屋内人群的注意力,“人已经来齐了,不过诸位今日受累了,我家主人吩咐,请各位暂且到别苑休息一晚。三日后就是立秋,到时就盼望诸位能个展才华了。” 双生湖(三) 这间大宅冷清得可怕。在尚未弄清楚为何这里会和外界时间颠倒的情况下,一行人跟着“领路人”原倚步入了一片类似客房的偏厢。 站在庭院里的人只有羲和一行五人、自称“安生”的和尚头、一副清高样的倒八眉男、自闭向的斗笠男以及性感的烟斗女。除了原倚外,一共九人。这个偏厢一共有十间房,足够这里所有人居住。厢房呈一字排开状,左右各有五间。 “各位,你们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房间住下。”原倚示意。 “喂你!说是主人有请,但主人却不出门相应,只派一个‘小兵’来,是不是有过失礼了?”嚣张的“倒八眉”男人发话。 “呵呵,如果客人能在三日后的立秋捕获‘人形雀’的话,也许就能有机会见到我家主人了。” “你…什么意思?”男人的倒八眉跟着表情动了动。 “客人无须想的太多,我家主人只是为有幸来到村庄的人们提供一个休憩场所罢了。何况三日后这里就是战场,您又何不趁现在好好休养生息呢?” 倒八眉男无言以对,瞪着眼睛闷闷地冷哼。 “立秋前就请各位安分地待在这里,一步也不要离开。那么,各位客人请。” 话音刚落,重修忽觉背后一阵冷风拂袭。 “人呢?”待他回头,才觉原倚已经不见人影。 各人已经开始挑选自己的处所,安生走近羲和拍了拍他的肩:“我就住在最里面那间,如果有什么情报,可别忘了及时支会小弟一声哟!” 羲和对他淡然一笑,不知是回应还是嘲讽。 安生以为碰了一鼻子灰,于是识趣地松了手,撅着嘴扛上行李走了。 待安生走远,重修愤愤地踢开地上的一块小石头。 “怎么了少爷?” “哼,那种人,真应该好好教训一番!” “少爷,太失礼了。”君信劝道。 面对重修的愤怒,羲和的表情与刚才到并无异样。他眼神深邃而内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又好像只是隔空望着空气中那些透明的水滴。 ‘咳咳……’ 杂乱的人声中好像从哪里传来一阵轻咳声。 ‘喂,小姑娘,他长得真不赖啊。’ 远远的,霓裳好像听见了什么,那声音仿佛不经意间钻进了她的耳朵,却听不真切。 ‘你看上的男人可真不赖。’又是一句女声的感叹。 ‘要你管。还不赶快放了我!’这回是另一个反驳的声音。 ‘放不放可是我说了算。如果你乖乖配合我,我可以考虑大发慈悲一下。’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混蛋!把我关在这里到底打得什么注意!’ ‘如果打得赢我,我就告诉你啊,嘻嘻……’ 这个声音? 霓裳回头,看见众人的神情并无异样,仿佛刚才空气中的那抹幻音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众人已经三三两两地进了房间,只余下他们几人还站在院子里。 霓裳低头沉思。 奇怪,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提着烟斗的女子并未随众人选择房间,而是从刚才起就一直悠闲地倚在厢房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这边。烟斗里没有白色的雾,褐红色的长烟斗就轻轻地夹在女子的右手指间。烟斗上系一条红绳,末端刻着白茶的图案。 女子见羲和注视着她,倒是淡定地朝他一笑,随即转手推开右侧边的门。 羲和见状,三步并两步移动至门前,一伸手“啪”得挡住了那即将掩上的门。 “姑娘且慢。” 烟斗女子微微一怔,由于距离太近,她满眼尽是羲和葱翠的乌丝,不禁心头“咯噔”一声。 “姑娘,小生有事想要请教,可否借一步说话?” 女子松了神,打趣道:“公子有何事劳烦,尽管在此开口。” “那就恕小生无理了。请问姑娘可否有见过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 “她穿一身艳红色和衣,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只是性格粗枝大叶的,手脚还时常不干净,一个人的时候经常闯祸。如果我这位朋友遇上姑娘,给姑娘添了什么麻烦,还请姑娘多见谅。” 烟斗女子一甩手将烟斗置于右肩,两眼对上羲和那双迷雾般的眸子,笑道:“想不到公子还真会怜香惜玉啊。” “这么说姑娘确实见过我的朋友咯?” “这一路上我可没见过什么长得比我窦如娘漂亮的女人!” “哪里哪里,我朋友的样貌确实不及姑娘……” “得了,老娘就是没见过,无需多言!” 窦如娘刚想转身,腰间布履却被一股力量瞬间拉扯。待她回过神来,隐藏在腰间之物早已落到了羲和的手中。 羲和食指提着木屐鞋的履带,歪过头笑道:“姑娘,我再问一次,你有没有见过我的朋友?” 一刻的静默,四目相对。 窦如娘鼓了鼓嘴,两只铜铃般的圆眼渐渐浮上红光。 “嗙——” 木门被大力关上,缝隙里的尘吹得羲和的眼睛发痒。 交涉没成功,羲和悻悻地歪了歪嘴,转身却见霓裳定定地看着他。 “主人……”霓裳的声音中似乎带着点委屈。 也难怪,辛辛苦苦把主人带到这个地方,转眼却见主人和别的女子谈笑风生。虽然她身为主人的式神,无权干涉主人的私人生活,但她就是不平,特别是见不得那些对主人不坏好意的眼神。 胸口憋着一团怨气,但她又解释不清,这种不属于她们狐族的感情,她还无法很好地用语言来表达。 正当霓裳胡思乱想之际,羲和轻轻地将手掌放到了她的脑袋上。 霓裳一惊,两只眼珠慌张地来回转动。 羲和目不斜视,只是看着正前方:“霓裳,雅子在她的手里。” 什么?霓裳瞳孔放大。 “你听得到的吧,那个叫窦如娘的女人,她的身体里是不是有两个声音?” 霓裳回想起刚才空气里那阵虚渺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正是雅子! 羲和轻轻凑到霓裳耳边:“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方法禁锢了雅子的自由。” “那主人,现在怎么办?” “霓裳,帮我救雅子出来。”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传到她的耳窝里,回旋了一会儿才散开。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丝下的耳根已经变得赤红。这也是一种她无法解释的感觉,紧张的、兴奋的、腼腆的。 羲和轻轻拍了拍霓裳的脑袋,扬起嘴角,笑得如沐春风。 “羲和先生。”君信的声音打断了羲和与霓裳的对话。 羲和回头,见君信指了指远处的一间房,对他道:“我和少爷就住在那个房间。如果有什么事请尽管吩咐。” 羲和一边点头示意,一边将霓裳领到小白身边,对她道:“小白,你和霓裳住在一起,好有个照应。” “可是主人一个人……”霓裳面露不安。 “放心,我不会有事。” 油灯点了起来,照得整间小屋亮堂堂的。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大宅里,似乎只提供了住宿而并未提供什么食物。连续经历了两个白天,一到夜晚,众人的肚子开始饿了起来。 小白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重修正杵在院子里,背着身,一个人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呈一个细瘦的椭圆形状,发出清亮的光。 “咕咕——”重修的肚子叫了起来。 微风中随即传来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重修猛一回头,看到来人竟是小白。 “诶?原来你也会笑啊?”重修撇撇嘴,“还以为你只会整天摆着那副死表情呢?” 小白立刻止住笑。 “怎么了?今天不是和那个谁牵手牵得很快乐嘛。” “干你何事?” “哈?”原本就心里不舒畅,还被小白一句话顶了回来,重修直感憋屈,“本……本少爷只是担心我那傻朋友,可别被你这来路不明的小妖精骗了去。” 月影斜斜地照在两人身上,小白欲言又止。 一阵沉默后,重修一脸不快地道:“有什么话?直说。” 小白努努嘴,道:“你们人类,就是脆弱。” 虽然是一句玩笑,但却一下子冷了气氛。一丝突入而来的凉风打散了白天的热气,重修遥遥望着站在几米外的消瘦身影,月色下她的眼睛正发散着清冷的绿光。通透的感觉,却让人不禁身子一寒。 “那也比你们无情无爱地活了几百年的好。” “我们不需要情爱,那只会让我们变得懦弱。” “哼,说的好听。就这样过一辈子,弱肉强食,做妖很快活吗?” “……”不知是不是触及了心中的那处软肋,小白袖管中的手紧紧地捏起了拳头。 重修望一眼小白,道:“妖,终究是妖。” “……” 夜风冷极了,院子里寂静无声。 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重修自知说了气话,小白低着头,重修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其实……” “够了!” 尖利的叫声划破了宁静,重修显然被小白的这声尖叫震到。 “反正你们人类从来都只会伤害而已!” “你……” 晚风扬起小白的纱裙,纤细的胳膊暴露在空气里,一条条纵横的红印触目惊心。 迅雷不及掩耳。重修只突感身子一热,喉咙一紧,整个人就顿时仰面倒了下去。 一阵黑暗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他的大脑,他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一下扑到在地上,后背重重地磕在石板地面上,生疼生疼的。他在窒息中用力睁开一只眼,却见小白已经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那种力量,那种眼神,根本是想置他于死地。 “咳……咳咳咳。” 愈渐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小白的双眼已经化为血红色。狰狞的眼神和她平时冰冷的态度实在相去甚远。 ‘她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仅剩的空气里,重修的思维开始停滞。 “……” 喉咙发不出声音。 重修脑袋里钻进的最后一个字,竟然是“死”—— “唰——”一道风划过空气,一股咸涩的血腥味顿时释放出来。重修顿时感到喉咙一松,空气从口腔鱼贯而入。他的耳边“叮”得一声重响,剧烈的疼痛迫使他睁开了眼睛。 他努力侧头望去,月光中只隐约瞥见一枚银色的长箭定定地插在他额头边的石板地上。 “嗒…啪嗒嗒嗒……”血腥化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被吸进了石板的缝隙间。 重修的右肩仍被重重地压在地上,动弹不得。虽然喉咙间已没了张力,他却突然感到一阵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脸颊上。 “啪嗒、啪嗒……”这次不是血的味道。而是,咸涩的眼泪。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扑倒在自己身上的人影。云彩挡住了月光,阴影中只能隐约辨析她的抽泣声。血红色的眼睛已经恢复正常,如今的她,仿佛只是一只悲愤的、独自哭号的小野兽。 “对不起。”他唯一能想到的一句话。 话一出口,他感到右肩的力量松了一半。 “真的。” 还是维持着那个扑倒的姿势,鲜红色的血液从小白的右肩的口子漫出来,顺着她白净的手臂,一路滑落到指缝间。 持续不断的血腥味刺激着重修的嗅觉,他的心里不由得打起了结。 “我只是……” “算了。”她起身,用带血的手臂抹干了眼角的泪,“我已经没兴趣知道了。” 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愧疚和决绝。 她的语气冰冷如常。只是默然注视到斜刺在地上的那支银箭时,才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右手臂上的伤口。 血止不住,染满了整条手臂。 小白转身,看着身后那个举着弓箭的身影,低下了头。 君信依旧拿着那把银色的箭,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很想说那只是一时情急,也想告诉她他并非有意伤她,只是他隔着一点距离看着她,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没说话,掉头离开。 “你的伤……” 君信远远望着长廊的尽头,她的身影已经消失。 黑暗的天空,在与大宅遥遥相望的尽头好像有一阵悲鸣。分不清是鸟雀沙哑的嘶鸣,还是野兽孤寂的悲号。 月色打在君信手中银色的长弓上,只是一瞬间,一阵烟灭下去,银色的长弓化成一缕金线。一颗颗玲珑的珠算重新整齐地排列在方正的算盘上。 君信的杀气灭了,但是一股悲伤却涌上心头。 妖终究是妖。 原来连少爷也是这么认为的。 翌日清晨,安生揉着惺忪的眼睛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就见到一群人围在狭小的庭院中。他感觉有事发生,来了性子般地小跑上前,搭着羲和的肩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有人不见了。” “哦?有人失踪?谁不见了?” “和安生兄也无关了。” “嘿嘿,这位公子,你未免也太小看我安生了,在京城,我可是出了名足域无疆的‘寻师’啊。” “哦?” “恕小弟冒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公子可是京畿的阴阳师北堂羲和?” 羲和笑而不答。 寻师是近十几年才流行起来的职业,他在游览各地的时候也到有所耳闻。全国的寻师以京城的最为出名,寻师以寻人为业,无论是老弱妇孺,杀手盗贼,只要还活着定能帮你找到,就算是死了也十有七八能找到尸体。寻师拥有强大的情报网,全国的耳目可谓众多,甚至传说以前连先皇都畏忌他们三分。在政治局势不稳的时期,他们还时常作为先皇的情报部队调查各王侯府的动态,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举兵连诛。这种专为皇族卖命的寻师被称为“影寻师”,当时是寻师中的最高级别。 “这位兄弟既是寻师,自然帮得上忙。” 拨开人群,红色的细线从褐红木质间垂髫下来,一朵艳丽的白茶被阵阵烟雾环绕。迷雾散开后,众人才看清了说话者的脸。 窦如娘今日的妆容比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换上一身苍蓝袍子的她更显明艳动人,那双圆眼直勾勾地看着羲和与霓裳,仿佛带着几丝挑衅。 安生见有人认可他,便兴冲冲地摆起了寻师的架子:“敢问失踪的是哪位?有何特征啊?” “还有哪位啊,不就是那个一副臭脸的小姑娘。一大早的就把老娘给吵醒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院子里这么大的阵仗。”窦如娘不屑地说。 “那另外两个年轻人呢?”安生问。 “找她去了吧。看那两小子慌慌张张的模样,带头的那个撞了老娘连对不起都不说个就冲了出去,真是没教养。” “窦姑娘都敢撞,胆子倒是不小嘿嘿。” 窦如娘一惊,正色道:“你知道我?” “鼎鼎大名药仙,小人怎敢不识啊。” 窦如娘撇撇嘴,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容:“算你这寻师还有点水准。” 众人略感惊讶。药仙之名,自然如雷贯耳,只不过没想到一向深居简出的药仙竟然是个年轻女子,而且还生得如此美艳动人。 “看来窦姑娘你近来还童药方研究得当,才又开始出来走动了啊。” “你……” 一句解千疑,众人纷纷低头感慨,这外貌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女子,她的实际年龄恐怕早已入了花甲,甚至耄耋…… “喂!臭小子,再敢多言一句,当心你的舌头这辈子都讲不了话!” 窦如娘一把遏住安生的喉,一手从腰后取出一颗小药丸,直有往其嘴巴里灌的意思。 “窦姑娘,窦姑娘,咱们好商量!小人不敢说了,这辈子只干活,不说话,封口。”安生说着做了个将嘴巴拉起来的动作,引得窦如娘的气也消了一半。 “那好,咱们还是先去小白姑娘的房里看看有何线索吧。” 安生领着众人朝小白的房间走去,羲和、霓裳和窦如娘跟在他的身后,带着斗笠的青年走在最后,默不作声。 羲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当随着安生他们走进小白房间的时候,他注意到对面的那扇门并未闭合严实。 “那是谁的房间?”他转问身后的霓裳。 霓裳想了想,道:“是那位三十多岁的男子。” 羲和心中浮现出那男人倒八眉的样貌,转念一想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安生和窦如娘都已经进入到小白的房内,斗笠男子也跟在他们的身后,屋外只余下羲和与霓裳。 羲和看着那道未闭严实的门口,心中忐忑。直到慢慢靠近,才发觉一丝异样,他停在门口,伸手缓缓推开了那道门。 “吱呀——”一声,一股寒气袭面而来。 屋内冻如冰窖,在对着门的床上坐着一个人,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尸体正是倒八眉的中年男子。 尸体下半身呈金属色,如同一尊被镀了金的半身雕像。更令人惊讶的是,双眼部位竟被宛去,剩下的位置如同两个黑色的窟窿,散发着淡淡寒气。 羲和与霓裳静静地站在门外,注视着那两个黑色的窟窿。 在附近转了一圈,完全没有小白的影子。直到爬上山坡,重新看到那个甬道的时候,重修才意识到心中那股狂乱的心跳。 “少爷,要进去吗?”君信在他背后说。 面对着黑洞洞甬道入口,重修在犹豫。 他有一刹那恨过自己,恨过自己为什么要对小白说那样的话。他知道,通过那甬道后就是森林,森林里有人类难以抵御的外界力量,他能找到小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恨,恨自己为什么只是人类,连战胜睡菇的力量都没有。有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和软弱,也许小白说的并没有错,人类就是脆弱的生物。 害怕吗? 是的,他很害怕。 正当犹豫之际,重修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响声。他回头,注意到那阵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君信手中的金珠算。 “怎么了?”重修问道。 君信摇了摇头,表情很是凝重。 金珠算在毫无外力作用的情况下震动了起来,发出“嗡嗡”的响声。随着那阵声音,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君信的胳膊,将他拖拽起来。 “小信!”重修下意识地拉住君信空着的左手,那只那股力量似乎变得更大了,连拖着两个人向左前行了十余米。 “小信,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少爷!” 正当两人挣扎着想要停下来的时候,那股力量仿佛又突然一下子消失了,刹车不及的两人摔了个底朝天,连金珠算都脱手滚到一边。 重修扶着脑袋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胳膊,刚想质疑刚才的怪现象,却突然发现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入口。 这山洞就位于树根甬道的旁边,入口非常隐蔽。由于被杂草和藤蔓完全覆盖住,如果不是借着阳光仔细看,完全辨认不出。昨天他们一行人也是因为在走出甬道后太专注于山坡下的村庄,才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山洞。 “先去那里看看?”重修对着身后的君信说道。 拾起了金珠算,君信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汇集到山洞口前,拨开覆盖在上面的藤条树枝,然后钻了进去。 双生湖(四) 有人死了! 双生村的夜晚刚刚过去,一片死寂又将这所无名的大宅重重包围了起来。 “这是……”安生瞪大了眼睛。 “他死了。”安生身后的斗笠男子冷冷地答。 “可是怎么会……” “呵,这还不明显吗?在立秋之前动手,显然是想为自己减少几个竞争对手咯。”窦如娘侧过头,悠闲地从嘴里吐出一个烟圈。 “我先去看看。”说罢安生便欲往屋子跨,哪知胸口突然横过一把剑,制止了他。 他转头看着身后的斗笠男子:“你干什么?” “最好还是不要进去为妙。” “啊?”安生歪着嘴,一副不解的表情。 羲和用执扇轻轻推开斗笠男子的剑,他侧眼看着情绪显然有些激动的安生,道:“那位兄台说的对,这间屋子,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进去为妙。” “到底怎么了!” “这屋子设了结界。”羲和说道。 见众人一副震惊的样子,连身边霓裳都怔怔地看着自己,羲和垂下眼,神色如烟。 虽然这结界的实效已经到了,防御的范围界定也正在变得模糊,不过他敢肯定,这结界的制造者,并不简单。 从初入这间大宅之时,他就隐约感到了宅子的怪异之处,包括设在整座大宅外围的结界。这种精妙的布置和设计,竟然连霓裳这样灵力高强的白狐都没有察觉到,光是这点他已经觉得很是奇怪。再加上,如今这间死了人的屋子,从昨晚到现在,住在这里的所有人,竟然无一人察觉到这间屋子的异样。如此残忍的行为,照理说是很难在一瞬间内完成的,如果这个结界是为了保护他杀人时制造的动静不让察觉,那么难道这个结界…… 羲和摇摇头,开始自我否定起刚才的结论。 不可能,应该不会。这种无形中剥夺他人感官的结界制造方法早已失传,从几百年前犬族灭亡的那刻起,就应该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结界?”安生一把抓住羲和的扇子,“现在可是有人死了!” “原来你这个和尚头也会这么关心别人的生死吗?”窦如娘嘲讽地说。 “这、这事和那事……哎,你们看那尸体,还不明白吗?在这个地方能点石成金的,不是只有……总而言之,这鬼地方我可真不想再待下去了!” 安生变得烦躁起来,他摸着自己板寸长的头发,眼珠上下左右转动,嘴里絮絮叨叨着什么。 羲和转向斗笠男子,问:“兄台也注意到了这屋子的结界吗?”“没有,我并不是什么阴阳师,也不懂得法术。”斗笠男答。 “那为何兄台会阻止安生兄进去呢?” 斗笠男双手交叉胸前,那柄长剑就夹在臂弯之中:“我天生嗅觉灵敏,在森林中也是靠着嗅觉躲过了那些能使人昏昏欲睡的植物,才能来到这里。刚才,我只不过闻见了这屋子里的空气中隐约残留着一丝怪味。” “怪味?” 斗笠男点点头:“其实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双生湖,两年前,我一时大意没有地方森林里的力量,还没来到这个村子就倒在了外面。当我醒过来的时候,那片森林已经完全消失,我站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里渡口不远的平地上。我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当船驶离渡口后,我看到夕阳下的湖水再次变成了鲜红色,远处的那片原本是森林的地方被烟雾包围了起来,然后,我听到了鸟鸣声。” “那你刚才所说的怪味是指?” “和当年的很像。” “你是说两年前的那次。” “没错,就在我听到鸟鸣声的时候。除了湖水的咸涩味,那片遥远虚无的森林里,生存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生物,我想那气味是属于它的,或许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说的‘人形雀’之类的东西吧。” 羲和感到惊讶,他不由地上前一步:“这么说,兄台也认为人形雀来过这间屋子?此人是被人形雀所杀?” 众人的目光回到屋子里,重新审视起那尊半镀金的尸体,还有尸体上两个失去了眼球的窟窿。如果要说这一切都是人的所为,恐怕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安生突然大叫起来。 他踱着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烦躁的情绪似乎有增无减:“一定是人形雀,人形雀杀了他,也会杀了我们!这里的人,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去!” 安生的情绪有些失控,见众人未动,窦如娘撂下烟斗走上前,一步挡在了安生的面前。 “臭小子,你不是说你这辈子只干活,不说事么,怎么现在这么多话,说得老娘心烦!” 安生刚想狡辩,哪知一张口就迎面袭来一双窦如娘的玉手。他反应不及,被窦如娘随后的胸口一掌,一颗药丸通过喉咙,划入食道。 停顿了一瞬,安生张了张嘴,似乎努力地想说什么,但就是一点声音都发不了。 窦如娘转过身,将烟斗重新搁到肩上,媚眼一斜:“这下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见那厢摆平了安生,其余的人又回到了原先的话题。霓裳淡淡地望着神情凝重的羲和,扯一扯他的衣袖:“主人,是不是想到什么?” “霓裳,我问你,昨天听到的声音,今天还得到吗?” “什么声音?”霓裳疑惑道。 “雅子的。” 霓裳低着头,如烟的发丝中竖起两只小小的白耳朵。羲和挡在她的面前,小心地掩护着不让别人看到。 霓裳的两只耳朵左右动了动,随即绵软下来,重新藏回了发迹间:“没有了,没听到了。” “是么。”羲和若有所思。 “喂喂喂,你们几个玩深沉,玩够了没有啊。”窦如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如我们先找到昨天的那位领路人,问个清楚再说。”斗笠男子说。 “这还像句人话。” 说罢,窦如娘在安生腰上系一根绳子,牵着他就径直往外走。斗笠男子也跟在他们身后,出了偏厢。小小的院子里一下子冷清了起来,只余下羲和与霓裳。 羲和站在原地未动,霓裳也不催,只是依旧静静地注视着她的主人。 “如果我的猜测没错,恐怕这个地方,还有着我们深不可知的力量存在。” “嗯。”霓裳点头表示同意。 “霓裳,一切小心为上。这里的敌人,可能是你我都不一定对付得了的。” 如果大胆推测,什么都有可能。包括这种会制造剥夺感官结界的种族,包括人形雀的存在,包括这双生湖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秘密。 山洞里。 走了一段路,重修开始感到呼吸困难了。 这岩洞的入口不大,纵深却是出乎意料的长。他和君信走了大约一刻,依然深处一片漆黑之中。重修想他们应该没有迷路,因为这岩洞极窄,宽度只够一个人通过。原以为这种窄度只是暂时的,想不到走了这么长时间,这洞穴还是如此狭窄。 “少爷,你没事吧。”君信拍了拍重修的肩,他察觉到重修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嗯,没事,继续吧。” 重修感到汗水已经浸湿了自己的内衫,他一手抓紧自己胸口,长大嘴开始呼吸着空气里残存的氧气。他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只是咬了咬牙,单手挥去漫过左眼的汗水。 肉眼能看到的景物已经越来越模糊,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不过他有种强烈的预感。 是这里,就是这里,小白就在这里。 这岩洞并不简单,入口处坎坷的泥地路在走了一段后变成了相对平坦的石板地,这说明这个洞被人使用过,至少在其荒废前被人使用过。另外,君信还注意到嵌在泥地里的一些杂物中,有腐蚀的布片,有风化的石子,最令他感到惊讶的,竟然还有…… 他伸手从胸口的衣服内侧拿出他刚才捡到的东西。 是一根金色的羽毛! “喀!”重修踢到了地上的一粒小石子,由于严重缺氧,他几乎要失去平衡,幸好一手抓住了周围的藤蔓,才没摔倒在地。 “怎么了,少爷?”君信一把扶住重修的背脊,汗水瞬间湿润了手掌,他突然意识到重修阵阵颤抖的脊梁。 “没事,继续吧。” “少爷,你背上的汗……” “没事,走吧。” “少爷!” 君信制止住重修,他稍稍靠近才察觉到重修后颈的汗渍,似乎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直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汗为止。 “少爷,你这样会脱水的!不行,我们回去吧!” “不要!我不要出去。” 君信一把拽住重修的肩膀:“少爷,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你这样下去,会没命的!” “我没有任性。” “少爷你……” “是我的错,我想诚信地对她道歉,我想让她原谅我。” “……” “如果人不为自己的过错道歉的话,那么,就再也无法前进了。” 君信怔住,那只拽着重修肩膀的手缓缓松开。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少爷。 君重修,别人都说他是个浪得虚名的小王爷。只因为身为皇室的父母在其幼时惨遭不幸,先皇为了安慰这个古老的氏族,就御赐“武灵王”的称号给了当年不满十岁的重修,并将武玉作为遗物重新交付重修。 君信也从小就失去了父母,在他眼里,重修既是主人,也是哥哥。 这个哥哥,喜欢活得自由,喜欢管闲事。虽然他时常没心没肺,但心胸宽广。君信时常会回想起重修温柔的笑,回想起他们年幼时互相追逐的时刻,那个时候重修对他说:“小信,我就是你的哥哥,以后要叫我修哥哥啊。” 对于他这样卑微的半妖,他的“修哥哥”从未嫌弃过他。 而如今站在他眼前的重修,不再是十岁那年会在雨中大发脾气的孩子,不再是鬼远镇里吊儿郎当的少年,不再是别人口中无能的小王爷。他此刻坚定的眼神和意志,像极了他记忆中重修的父亲——武家的当家。 “嗡——” “嗡嗡——” 正当两人僵持之际,君信后背的金珠算又开始发出了响声。金色的光芒逐渐亮了起来,将整个岩洞照得亮堂。 两人抬起头,顺着光线的方向朝天顶上望去。岩洞的天顶刻着奇怪的图案,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金珠算的光从天顶的一路延伸到尽头。 尽头的景物被照亮,黑暗朦胧的轮廓隐约可以分辨。虽然对于这珠算的异常反应一头雾水,但重修和君信很快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朝着光亮的方向前进。 岩洞的走道越来越宽阔,氧气似乎也越来越浓厚,这让重修的身体情况缓和了不少。有凉爽的微风从岩洞的尽头传来,顺着那丝风的方向,流水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当重修踏出出口的那瞬间,他惊讶的立住了。 “这是哪儿?” 他一手扶着岩洞尽头的瓦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景物。 难以置信。在岩洞的尽头,竟是一湾鲜红色的“湖水”。 刺激的气味瞬间钻入君信的鼻尖,他感到一阵反胃,条件反射地干呕了一下。顺着重修的声音望去,他开始全身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语的寒意从胸腔蔓延到全身。 这“湖水”,分明是血—— 这么广域的血湖,究竟盛满了多少人的血?那么这些血,又究竟是谁的血?何时流的血?重修无法想象。 连接着湖水和岩洞出口的是一所古桥,木头已经被白蚁蛀出了一个个小洞,木质也一脆弱不堪,让人觉得踩在上面就会失足。血湖对岸布满了大量的参天古树,枯绿色的叶片奄奄一息地挂在枝桠上,粗壮的树干上布满了腐蚀的洞,样子十分恐怖。 “少爷,你看那个!” 顺着君信所指的方向望去,几株并排挨在一起的巨大古树间,隐约显露出一抹雪白的颜色。 “难道是?”重修顾不得多想,立刻拔腿上桥,朝对岸奔去。 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两人已经穿越过木索桥,站在对岸。透过一片成人高的杂草,那抹白色终于在他们的视线中清晰起来。 小白被几根粗壮的树枝禁锢了四肢,整个身体死死地定在十几米高的古树上端。一根尖利的荆棘枝束住了她的口,衣履上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 “小白!”重修对着她大叫。 闻声,虚弱的少女微微睁开眼睛。 树下的少年喘着粗气,他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湿,湿湿地耷拉在额头和耳侧。直到发现她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才露出一丝欣慰,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小白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样的重修,心里竟顿时坦然了几分。 她淡淡地眯起双眼,虽然口不能言,但那略带疲倦的笑容确实宽慰了重修和君信。 至少她还活着,至少她还安全。 “小白,你别动,我和小信会来救你的!”少年在树下叫。 重修将腰间的剑背到了身后,然后试了试树干的可支撑的力度。古树的树干虽然粗壮,幸好上面有不少洞作为支点,并不难爬。 正当重修爬上第一个支点洞口时,桥的对岸突然想起了一阵击掌声。 “啪、啪、啪、啪——” 这阵击掌声引得重修和君信纷纷回头。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是原倚。 “想不到你们两个人竟然能支撑到这里,真不容易啊。” 原倚走下桥,细长的眼睛瞟过眼前的两个少年,一副悠然的表情:“哟,竟然还有一个纯种的人类,能通过那个岩洞,真值得表扬。” 说着,他又“啪啪”地拍起掌来。 “你究竟是谁?”君信挡住了原倚,抬头望着他。 “嗯?”原倚略微俯身看着眼前的少年,笑容更魅。 重修从树上跳下,卸下肩上的剑,道:“为什么要抓她?” “为什么?哼哼,那你们为什么又要来救她呢?” “她是我们的朋友!” “朋友?你们可真有趣,哈哈哈……” 余音未落,君信一眨眼竟发现他的眼前一空无一人。只是一瞬的时间,原倚已经突然闪身至重修面前,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 “轰——”的一声巨响,重修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树干上,细碎的树屑沙沙地和他的发丝黏在一起。 “记得在下提醒过各位,请大家乖乖待在偏厢等候三日后的立秋,想不到各位如此心急,非要早一步入黄泉,何必呢?” 重修觉得喉咙一紧,呼吸顿时困难起来。 这种相似的窒息感觉让他回想起昨晚的小白。可恶,明明就在眼前,却偏偏…… “嗖!” 一阵眩晕后,血腥味蔓延开来。重修试着睁眼,朦胧中看到了原倚身后,举着银弓的君信。 箭射中原倚的左肩,箭的尖端发出阵阵白色的雾气。 “放了他们,不然……”君信低着头,额前的发丝散发着阵阵杀气。 原倚斜眼瞄向肩上的那枚银箭,怔怔地看着。箭气显然还为全部消散,那么熟悉的箭,那么熟悉的温度,那么熟悉的痛楚。 他将眼神移到握弓的少年身上,淡淡地问:“告诉我,你和迷迦是什么关系?” 天色开始暗了下来,这个双生村的白天似乎出人意料得短。 “哎哟,累死老娘了,这么个小破地方,找个人还真不容易啊。”窦如娘停下脚步,用长长的烟斗柄敲打着酸涩的肩背。 “唔!唔唔唔!” 忽觉左手一阵晃动,窦如娘朝后面不屑地瞟了眼:“吵什么吵,在老娘面前还敢撒泼?”说着,她拽着绳子一用力,被绳子绑着的安生立刻栽了个大跟头。 “唔……”安生用小狗般地眼神望着窦如娘。 “现在知道求饶了?先前干什么去了!” “唔……” “够了够了!”窦如娘脾气虽大,不过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见安生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到也不想再难为他,于是重新从腰间取出一颗药丸。 “吃了吧。”她将手伸近安生的嘴。 安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窦如娘。 此举立刻遭到了窦如娘的一顿痛打:“看什么看!老娘还会害你不成!” 一刻后,安生试着张了张嘴:“啊…啊啊……” “太好了,我亲爱的声音啊!”安生几乎喜极而泣。 窦如娘一脸不屑:“我也倒佩服你们干寻师的,找人这么累的事,你们竟然还干得不亦乐乎的。” “哎,窦姑娘有所不知,这寻人可有窍门,不是乱来的。要不是你绑着我,还不让我说话,指不定我早找到小白姑娘了。” “你这臭小子怎么不早说!” “这……”安生委屈地指着自己的嘴。 这能怪我么,他心里说。 窦如娘自知理亏,无赖地看看天:“喂小子,现在你说怎么办?天色都黑了。” “依小弟之意,咱们还是先回宅子为妙。” 窦如娘表示同意。 安生和窦如娘回到宅子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北堂羲和与霓裳两人。 两行人交换了一个“一无所获”的眼神,窦如娘先一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哎哟,一天没吃东西,真是饿死老娘了。”窦如娘一边抱怨,一边前行,“喂我说你们两个小子,去找点吃的来吧。” “饶了我吧,窦姑娘。小弟今天可被你活活折磨了一天啊,身子骨早就散架了。” “切!” 窦如娘白了安生一眼,这引得身后的羲和一阵好笑。 “再不吃东西,老娘看到那尸体都要流口水了。” “呃……”安生一想到那场景,忍不住一阵恶心。 此举自然立刻遭到了窦如娘烟斗的“教训”。 安生摸着脑门,心中愤愤:这娘们怎么四面八方都生了眼睛…… “啊!” 还没说完,只闻得窦如娘忽然的一声尖叫。安生一个刹车不急,直直撞上了前面窦如娘的背。 他立刻下意识地抱住脑袋,以防他这自诩为最聪明的器官再遭逢不幸。哪知这次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窦如娘动手。安生悄悄睁开一只眼瞄向前方,下一秒,他瞪大了双眼,一张嘴张成了圆形。 院子里,斗笠男子倒在地上,血肉模糊,发青的脸色证明他早已死去多时。 他的身边,一身艳衣的陌生女人蹲在地上,伏着身子趴在尸体上。金色的发丝垂在满身鲜血的尸体上,染上了血腥。 女人意识到有人前来,停下了动作。她缓缓抬起头,满嘴血腥。她的嘴仿佛正在咀嚼着什么,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无神地看着面前的众人。 地上斗笠男子的喉咙早已被咬烂,细碎的皮质和血管的经络肆意地曝露在外。 女人好奇地注视着眼前那些陌生的人影,从左到右审视了一番。她一边舔着干涩的唇,一边缓慢地眨动着销魂的眼睛。即使喝了这么多的血,她还是好渴。 歪了歪脑袋,她突然回想起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些过往的记忆,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似的,逐渐在眼前展现开来。 双生湖(五) 用雀鸟的记忆来回忆一些东西实在太困难了。她只记得,当她从壳里孵化出来的那刹那,一双小小的手掌将她捧了起来。然后她听到小孩子雀跃的声音:“哇!太好了!是一只雌雀!” 出生的时候,她只有婴儿拳头的大小。她努力地伸了伸爪子,用脚掌钩钩自己满是茸毛的脸,轻轻睁开了脆弱的小眼睛。 后来她才知道,她是犬王的宠物——人形雀。 幼年时期她还只能维持鸟雀的形态,无法自我捕食,时常需要人照顾。 但是,没有人愿意照顾她。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次没有人尊崇犬王的命令。在那些乌压压的人群中,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突出一副极为难堪的表情。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半人多高的孩子:“父王,我愿意照顾这只人形雀。” “可是……”这次,却轮到犬王犹豫了。 “没关系,我会好好照顾人形雀,我愿意和她成为好朋友。” 底下鸦雀无声。 犬王不停地来回蹭着他的手指,锋利的爪子几乎要将他身下的那块木头削碎。 “父王……” “那好吧。”犬王无奈地叹口气,“小倚,如果将来觉得无能为力了,就杀了她吧。”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倒抽一口凉气,只有那个孩子兴奋地接过了人形雀,并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手心。 人们都说鸟是健忘的动物,她确实记不住那个经常来给她喂食的孩子究竟长得什么样,但她总是耐心地守候在固定的地方,因为她知道,第二天的这个时候,那个孩子也会来。 她想,那个孩子应该叫小倚。 她是那么喜欢着小倚的笑。 她那仅存的记忆力,满是小倚轻快的脚步声:“小雀,今天我带来的食物很新鲜哦!” 满是小倚骄傲的击掌声:“小雀小雀,今天我打赢了所有的哥哥和姐姐,我真的很厉害吧!” 也满是小倚蹲在地上落寞而瘦小的背影。 “小雀啊,为什么父王总是不来看我呢?为什么大家都躲着我呢?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孤独呢。” 有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让小倚失去了笑。 原来她是一种极为嗜血而残忍的动物,原来那些她每日所吃的食物,每日所饮得水,都是从他人那里夺走的生命。 他为她捕食。 她却不知道这些日子来,他究竟杀了多少同族,以至于所有人都害怕起他的存在。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她的个头已经逐渐超越了他,他的容貌也逐渐在她的脑海中清晰了起来。 她能用一双翅膀将她怀中的少年温柔地包围起来,孤独的他也时常在她的羽翼庇护下酣然入睡。他们真的成了朋友,除了彼此以外再无其它的朋友。 他们被视为犬族的异类,没有人敢靠近他们。所以她以为,他们的世界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的进入。她以为,他们能真的永远在一起。直到有一天,一个女人的出现,让她的那些“以为”全都湮灭成灰烬。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那个女人穿一身翠绿色的华服,美得耀眼。一双点墨慧眼,一张玲珑朱唇,浑身散发着异乡者的气质,超凡脱俗。这个多年来无人踏足的院子,仿佛因为她的到来而重新泛起了生机。 她的脚步声,她的香气,她飘渺的眼神…… “迷迦,别靠近那里。” 女人脚步戛然而止,她回头,笑得妩媚:“堂堂犬王,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害怕吗?” “他和一般人不一样。” 女人扬起脸:“望宇,你在担心我?我可是迷迦啊。” 女人说完,迎面朝他们走来,停在少年跟前。她的个子不及少年的高,于是微微抬起头,瞟一眼少年身后的她,问道:“这是你养的?” 少年没有回答。 她站在他的背后嘶鸣了一声,挥了挥丰满的翅膀。她本能地不喜欢那个女人,但她只是一只雀鸟,除了嘶鸣,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看不见少年脸上的表情。她用雀鸟那狭小的脑子拼命地猜测他脸上的表情,是喜悦?厌恶?还是冷面如霜?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猜,她只是突然害怕起来。 “好久不见啊。”女人突然说道。 那一刹那,少年的肩膀微微震了一下。 “好久不见,倚君,你成熟了很多。” 阳光都不及女人的笑容明艳。 后来,她和少年一起目送着女人和犬王的离开,他们在那个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他始终凝望着女人离开的方向,没有移动半步。 一股极大的悲伤从她的胸口溢出来,痛楚蔓延至她的全身。她的四肢如火烧般疼痛,一道炫目的金光将她的周身包围了起来。 羽翼渐渐缩小,纤细的手臂从消失的翅膀下显露出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爪,逐渐转变为人类的肢体,艳丽的羽毛化成了炫目的衣袍,盖住了一双玉腿。 少年在耀目的金光中回头朝她看来,终于在那瞬间,她捕捉到了少年久违的笑。 那是她多么珍爱的笑,属于小倚温柔的笑。 少年缓缓朝她走来,在金光彻底消失的那刹那抱住了她。 她试着张了张嘴,耳边却划过少年温热的呼吸:“小雀,我今天好开心。”他的声音真的成熟了好多。 她提了提还不习惯的手,抚上他的腰间。 ‘是为了我开心?还是为了她开心?’ 她很想这样问,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她只是一只雀鸟,除了嗜血为生,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一天,她第一次化成人形。 那一天,她失去了他。 琥珀色的眼睛又眨动了几下,将她带回现实。她默然地站起身,跨过已被她几乎咬烂的尸体,一步一步朝那群人走去。 “怪……怪物!”她听到那群人中的谁大叫着。 窦如娘鄙夷地看了安生一眼,道:“慌什么,不过是一只妖而已,等下看老娘不收了她!” 说罢,她从腰间取出一只锦盒,打开后一缕袅袅青烟冒出来。 “哎呀,忘记一件事!”窦如娘突然说道。 安生扒着她的袖子瑟瑟发抖:“窦姑娘,您忘什么了?小弟的命可系在您老人家的手上了啊……” 安生话音未落,只见窦如娘手中的锦盒震动了一下跌落在地上,青烟一团团像雾气一般涌出来,将人形雀和众人分割在两边。 窦如娘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忘记了那盒子里还装着一只小妖精。” 青烟开始逐渐消散,突然,一道赤红色的火团冲出青烟包围,“蹭蹭蹭”的几下,朝着人群中的一个直奔而去。 那个小东西几下上了羲和的身,顺着他的左腿一路窜上腰,然后沿着手臂爬上了他的肩膀,用尾巴将羲和的脖子围了起来。 安生是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眨,这头还没缓过来,那头竟然又出现了一只妖精。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浑身火红的狐狸。只见那小狸安稳地伏在羲和的肩头,撒娇般地用小舌头舔着他的脸颊。 “狐……狐狸!”安生大叫道。 那只火红色的“狐狸”狠狠地瞪了安生一眼,开口一阵娇媚的女声:“狐你个头!少把本姑娘和那些肮脏的狐牵扯到一起。人家是……” “是赤火狸。”羲和解释道。 那小狸眯起眼,又开始用舌头舔了舔羲和的脸颊,好似兴奋状。 安生正看得纳闷,心想这北堂羲和怎和一只小妖如斯亲密。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听旁边一阵巨响,刹那间飞沙滚石笼罩了双眼。 众人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混乱中只闻到一声沙哑的鸟鸣,尖锐的嘶鸣声震耳欲聋。脚下的石台阶被片片掀起,尘烟滚滚,一道金光背后,人形雀巨大的原型出现在众人面前。 “该死。”窦如娘愤愤地骂了声,随即一闪身捡起地上的锦盒。她从袖口中洒出一把药粉,瞬间眼前的烟雾消散,视线变得格外清晰。 “妖盅,抓住那只鸟!” 锦盒中瞬时射出一道透明网罩,那“网罩”天罗地网般朝将人形雀包围了起来。 七彩的尾翼连接着琥珀色的瞳孔,那只巨雀突然临空飞起,一阵空鸣,窦如娘的透明网罩便如同玻璃般在空气中爆碎开来。 “啊啊啊啊啊——” 巨型的翅膀煽动起地上的尘烟缭绕,窦如娘和安生脚下的水泥板连根拔起。他俩纷纷抱着离自己最近的梁柱,唯恐被那阵龙卷风卷走。 在能见度极低的烟尘中,羲和与身边的霓裳飞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道白影突围而出,霓裳左手一伸,顿时窜长的袖口瞬间缚住了人形雀的爪子。一阵用力,人形雀被拽下,重重地跌倒在地。 见状,羲和迅速拔出腰间的折扇。 “斩术,开!”他右手一摆,折扇转瞬化作一柄纤长的风刀。 人形雀被缚双脚,痛苦地在原地挣扎。空气间的风尘迅速汇聚至透明刀刃,加速风刀刀刃的伸长,羲和看准时机,执刀的后手向前猛然一挥,直直地刺向人形雀的眼睛。 “叽——!”一声痛苦的尖叫,瞬间,鲜血四溅。 窦如娘只觉得仿佛突然下了一阵雨,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从头到脚,她的一袭蓝袍已被染得鲜红。 “喂,小子,你就不能用干净点的法子吗!” 窦如娘抱怨的话音刚落,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原本平稳的地面竟突然陷落下去。安生抱着的珠子转瞬化作虚影,让他在原地摔了个大跟头。羲和直觉不妙,立刻收回刀,朝着霓裳大喊:“霓裳,快放了它!” 霓裳闻声回头,瞬间惊呆了。 她身后的一切正在用一种所谓的骇人的速度消散。从屋宇、玄关大门、假山、溪流、石板桌,竟然统统在瞬间崩塌,然后消失得一干二净。霓裳瞪着眼睛,吃惊地看着那些重叠的虚影一路延伸到远方,然后村子的炊烟、茅草屋棚、街道、村口、牌坊,突然如水晶般“啪啪啪”的粉碎成沙。 “快放了它,霓裳!” 羲和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她松开手,白色的袖子从人形雀身上收缩回来。 人形雀原地嘶鸣一声,立刻展开翅膀振动起来,它卷起了一地的沙尘,挥动着翅膀朝远方飞去。 良久,远空还残留着人形雀的悲鸣,好在这里终于平静了下来。一直伏在羲和身上的赤火狸显然受惊不小,瑟瑟地发着抖。见一切似乎平静下来,它才缓缓从羲和肩上窜下来,一转身“砰”得化成了人形。 “和君,我想死你了!” 羲和背后一沉,他微微转头,松开雅子的手:“现在不是玩的时候。” 雅子被他认真的表情吓到,不敢再多语。 安生和窦如娘从地上爬起来,弹了弹身上的血迹和灰尘。 “这里,是哪?” 霓裳一声轻言,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呆呆地环顾着陌生的四周。 这里不再有什么双生村,放眼望去满眼昏黄的沙尘。他们五人如同沙漠中迷路的旅人,只望见远处那片森林在黑夜中若隐若现。 黑漆漆的夜,连星星都少得可怜。 在安生连续三次“啊!啊?啊!”的大叫声后,他终于还是中了窦如娘的劈头一巴掌。与人形雀一番混战后,原本的庭院和村子瞬间崩塌为幻影,众人唯一知道的是,他们现在正矗立在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海中。 霓裳轻叹一声,道:“双生村,消失了呢。” 她的口气,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丝毫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沙尘“呼呼”地吹过,幽暗的尽头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那边是他们前来森林的方向,也是他们现在视线中唯一能看到的东西。 “总之,先去那边看看吧。”沉默中,羲和说道。 众人表示同意。 行进过程中,雅子在队伍中显得极不安分。可能也是因为刚刚被解放出来的缘故,时常伸伸腿,弯弯腰地来表现自己的存在感,这些举动看得安生心中不禁痒痒起来。 “我说,这位姑娘要怎么称呼?”他探着脑袋,一副不怀好意的笑。 雅子蔑视地瞄了安生一眼,一蹦跳躲到羲和的身后,朝他吐了吐舌头。 窦如娘见安生的自作多情被顶回来,一阵好笑,伸手摸了摸安生那光秃秃的和尚头:“我说寻师小子,就你这副尊荣还好意思问人家姑娘的名字,伤了自己那颗小心肝多可惜?” 安生有些郁闷,一脸不快的表情。想不到窦如娘还继续玩笑道:“如果那样,还不如将你那小心肝送给如娘我。为药学研究做点贡献,也不枉来此世一趟啊。” “窦姑娘您饶了小弟吧。”安生只得求饶。 “哈哈哈……” 见窦如娘咧开嘴大笑,雅子躲在羲和身后谨慎地望着她,轻声道:“和君,当心点哟!那女人不是好东西,关我关了这么久,差一点我就要变成药丸来见你了。”窦如娘耳朵倒利,她将雅子的一番话听在耳里,扑哧一声笑出来:“得了吧,老娘还不至于为了你浪费我的妖盅,你一只赤火狸再罕见也不及人形雀啊。人形雀可是百年难得一遇,今日算你运气,老娘放你一马。” “呸,谁要你放!”雅子朝她做了个鬼脸。 这窦如娘向来吃软不吃硬,被雅子这么一挑衅反而有些火了,抬手就要去抓雅子:“小心老娘把你眼睛挖出来!” “啪——”窦如娘举到一半的手被羲和临空接住。 “喂阴阳师小子,你干什么!”她奋力地甩了甩手,但始终挣脱不开,“老娘还没说你呢,刚趁老娘没留神竟然把人形雀的眼睛插瞎了,你知道那只眼睛有多大的研究价值吗你!” “抱歉,情非得已。”羲和露出招牌似的温柔笑容。 “下次要是再敢对我的人形雀随便出手,看老娘不让你们这群臭小子统统变成小瞎猫!” “喵~”话音刚落,身后的安生配合似的学了一声猫叫。 “我看你小子皮太痒!” 噼里啪啦,安生又被一通教训。 打闹了一番,众人的神经总算缓和了些许,只是那空气中的凝重感始终未曾散去。众人走了一段,那漆黑的森林仿佛在他们面前变得越来越大,心中的恐惧感也越来越强烈。 安生扶着脑袋,转头问窦如娘,道:“窦姑娘,你可知道这人形雀的事?” 窦如娘白了一眼:“自然知道,不然你以为老娘没事跑来这寻开心吗?” “这么说窦姑娘是想抓人形雀?” “废话!” “那你可知道这人形雀究竟是何物?” “呃……”窦如娘卡了壳,她倒确实不知。她是某次偶尔碰巧听得小酒馆里有人说起立秋抓捕人形雀的传闻,一听就来了兴致。又得知人形雀是百年神奇物种,还能点石成金,对她来说,这样的神物必有巨大药用研究价值。自听到传闻的那天起,她就已经迫不及待立秋的到来。为了抓捕人形雀,她还特制了一只锦盒,取名妖盅。可别小瞧了这妖盅,只要是非人类的神物,必是逃不过这妖盅的网罗的。 见窦如娘愣在原地不做声,安生继续说道:“虽然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不过给我消息的那位寻师却是我们行内数一数二的上等人物。” “那人怎么说?”窦如娘问安生,羲和与霓裳也在一旁静静地听。 “嗯,这事还真不好说,先前我也不相信,不过见到这位……”他指了指雅子,继续道,“见到这位姑娘,我还真有点相信了。”“哎哟,废话太多,你小子倒是说还是不说!”窦如娘急道。 “我说,我说。我的那位朋友告诉我,人形雀原本属于一个已经灭绝的种族,虽然对外人形雀是那个种族的守护兽,但听说由于人形雀生性嗜血,被那个种族部落里的族人视为异类,就这样微妙地互相生存了数千年。” “什么灭绝的种族?”窦如娘挤了挤眉毛。 “传说是……” “犬族。”羲和接口。 安生感到不可思议,他瞪大眼睛望着羲和:“北堂公子也有耳闻?” 羲和没有回答,其实原本他也不确定,毕竟是已经消失了几百年的族落。他只曾在师傅的藏书中读过关于犬族的记载。其中描写到犬族的王族会使用一种非常神奇的结界布置法,能让身处结界的人丧失感官,以攻其不备。这种结界名叫“空界”,随着犬族的灭亡失传已久。但他却在第一次踏进那所大宅的时候就隐约感觉到了这种神秘结界的存在。 见羲和不回话,安生继续说道:“人形雀几百年才繁衍一只后代,后代诞生后,前代即刻死去。然而要养大人形雀的雏鸟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由于千百年来人形雀与犬族产生了极大的隔阂,而且鉴于它极度的危险性……” “根本就没人来饲养它是吗?”这次是雅子插嘴问。 安生心中郁闷,想着怎么这群人总是打断他的话呢,开始有些后悔说起这个话题。他瞥了瞥窦如娘,见她一脸听得入迷的表情,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不,其实听说还是有人来饲养的,只不过最后,犬族的人决定杀了这只人形雀。” “杀了她?为什么!”雅子显得有些激动。 “因为她的存在威胁到犬族了,几百年前,犬族的族人数量急剧减少,而那只人形雀却越来越大,听说已经超越了先代的寿命,力量也越来越令人畏惧。”安生顿了顿,换了副表情,“当然这也只是传说了,原本我就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什么的存在。” “那也就是说,犬族之所以灭绝,很可能是被人形雀灭族咯?”窦如娘一手支起下巴,做思考状。 安生一副“喂喂喂,你有没有听完我后头的一句话啊”的表情,转眼瞥到同样认真思考状的雅子,心里奄奄地想:哎,这世界上原来还真有妖。 羲和与霓裳在一旁听得认真,心里却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羲和瞥一眼霓裳,低声道:“犬族被灭,霓裳可曾知道?” 霓裳点点头,并不抬头看羲和一眼。 “是谁做的?” “……”她欲言又止。见霓裳一脸为难,羲和也松了口:“罢了,几百年前的事,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霓裳停下脚步,转脸看着羲和。 “是君上。”一根绷紧的神经在他如烟的眸中渐渐松弛下来,她低下头默默接道:“听说……是君上。” “我们的王。” 双生湖(六) 三百年前。 月圆之夜。 今夜连望宇都开始感到没来由的恐惧。 巨大月亮挂在天上,仿佛压在头顶一般,将那片戈壁滩照得亮得刺眼。一颗石子“塔塔”得滚了几圈,停在众多的沙石之间。今夜的波涛也极其不平静,一阵阵的海浪声吵得整个犬族无人能寐。 萧瑟的戈壁滩上,望宇的身边突然闪现出一个人影。 他没有转头,只是轻轻地搂住了身边人的肩膀。 “连你都在担心我?”他浑厚而深沉的声音盖过了反复拍打在岸边的浪花,清月中他足以感受到身边女人的体温,还有她身上散发的那阵迷人暗香。 “迷迦。”他忍不住叫了她的名字。 迷迦轻轻挣脱开望宇的手,道:“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 她见身边男人的笑纹变得深刻,叹口气道:“我了解那个人,想要得到的东西,绝对会不择手段的。” “如此一来,迷迦的处境岂不同样危险?” “……” “是你说的,那个男人想要的东西,一定会想方设法得到。那如果有一天,他想要你了……”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迷迦突然转身怒视着望宇,情绪间有些激动,“我是在为你担心,难道你不明白吗?他现在想制造璎珞,他想要力量想疯了!” 望宇垂着眼,低声道:“迷迦,我最后一次问你,此前我所说的事,你可愿意考虑?” 一朵云斗转在月亮间,照得迷迦的脸色阴晴不定。沉默了一会儿,她叹口气:“我此次来只是为了提醒你注意云寂月的,并无其他。” “迷迦……” “我只是不愿就这么失去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 她将话说得如此决绝。望宇有些失望,他摊开掌心,一缕白光后,一块小小的翠玉从他的掌心中浮现出来。 迷迦卸了脾气,深深地望一眼他,道:“这块犬玉,你拿着它太危险,不如交给我,至少先躲过这节再说。” 望宇收紧五指,利爪盖住了玉的光泽,憔悴的笑容让人觉得有些心疼:“既然迷迦说它危险,我交给你,岂不是让你以身犯险?你以为我会愿意这样做吗。” 月影在望宇忧伤的笑容中打散,又还原,然后再次打散。稀稀落落的,仿佛预示着不明的未来。迷迦望着他的眼睛,两人默默地对视。 良久,迷迦背过身。 “异族相恋,必遭天谴。” “……” 她落下这句话,便“嗖”得一声消失了踪影,只留下望宇独自一人。 异族相恋,必遭天谴—— 望宇默然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心里念:迷迦,你始终逃不开那束缚的命运。 缺了一个人的戈壁滩显得更加清冷,远远望去,巨型的月盘将犬王的背影衬得更加寂寥。 望宇幽幽地叹了口气,抬头将那轮巨大的明月收入眸中。接连不断的海潮声中,他缓缓开口道:“原倚,你要在那里看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远处的森林中一阵稀落噪音由远及近,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也逐渐加重,望宇皱了皱眉。 “咕噜噜噜……”只听得有什么东西被投掷到身边,望宇低眉看了看,满眼鲜红。 是一具被撕裂成两半的尸体。 尸体滚过望宇的脚边,与海水的味道融合起来。见海浪一阵接一阵毫无情绪地拍打着,望宇缓缓转过身,注视着来着由暗转明的脸色。 信步从森林中走出来的人咧嘴笑着,右半脸颊染上了喷射状的血迹,有些正沿着脸颊的轮廓滴落到嘴边。 他用舌头舔了舔嘴角边的血,笑容更加深沉:“哼哼,不愧是我的父亲。” 望宇回头瞥一眼那尸体,一脸严肃的表情,道:“回答我,原倚,为什么要杀了你哥哥?” 原倚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站在望宇的身后,佯装哀怜地对那缓缓沉浸到海水里的尸体道了个别。随即将视线转向父亲,摊手做了个无辜的表情,道:“哎,哥哥要杀我,如果我要活命,我只能杀了他。” “混账!”望宇终于被激怒,他的眼睛开始慢慢变红,最后染成血色。随着他身体内力量的喷发,潮水声也跟着“哗啦啦”地响彻起来。 原倚嗅着海水的腥涩味,默然道:“父亲,你怎么生气了呢?哥哥说,他来杀我,是你指派的啊。” “你……”望宇的一双利爪开始变成青灰色,原本的人手刹那间化作为原型。 空气中只听“唰——”的一声,原倚的眼前顿然一黑,脑袋一阵挤拧,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父亲那巨大的爪子擒起。 “我早该杀了你!”望宇说着便使出全力,直到感觉自己的爪子已经快要将原倚的头颅捏碎。 “父…亲……” 飘渺间,原倚的虚弱的声音钻入他的耳窝,这唏嘘之声让他心中直发寒。 曾几何时,他是自己最钟爱的小儿子。曾几何时,他将他当宝贝似的捧在手心。是他错,将人形雀这种生物交托给他,才会令他成为如今的杀人魔,是他错…… “父……” 他松了手,要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他做不到。 所以,他才让别人动手。 “原倚,犬族已经容不下你,你走吧。” 伏在地上的原倚微弱地喘着气,他勉强抬起脸看着自己的父亲,月光将犬王堂堂的身影照得更为威严,他只觉心中一阵好笑。 “父亲,你爱迷迦吗?” “……” 突然没来由的一句问话,让望宇感到不知所措。他再次低头定定地看着颤抖着站起身来的原倚,凌乱的长发间,他突然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空气中的诡异感终于到达了极限,一道灵光顺势穿越过望宇的身子。 他只觉身子顺势一抖,低眉望向自己的躯体,他惊呆了。 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体,已经破了一个大窟窿。 “怎么会……?”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跟着意识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种撕裂的疼痛感他已经几乎快要忘记了。望宇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望着那个盖住月光的漆黑阴影。 ——那是他的儿子吗? ——是原倚吗? “你……?”他很想伸手,然而体力似乎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了。 原倚在望宇身边缓缓蹲下身子,他满脸留着血,凌乱的发丝披在肩后,他恼恼地缕了缕发:“父亲,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呢。” 望宇突然忆起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如此贴近地看着自己儿子的脸,他那细长的眉眼像极了他的母亲。他转睛看见有另一个人影站在原倚的背后,绚丽的色彩一下子迷蒙了他的视线。 “她就是你想杀掉的那只人形雀。”原倚解释道。 人形雀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倚身后,一只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缓慢的,微弱地,跳动的,他的心脏。 “吃了吧。”原倚回过头,扬起脸笑着对身后的人说道,“吃了吧,小雀,父亲的心一定是最棒的。” “你……” 原倚皱着眉,露出悲伤的表情:“对不起呢,父亲,用了你教我的结界法杀你。” 望宇这才察觉到人形雀取走他心脏之前,他完全没有察觉到第二个人的气息。竟然是他交给儿子的“空界”,呵……真讽刺。 人形雀已经在一旁开始呼哧呼哧地开动她的晚餐了。原倚站起身,背对着望宇站在拿到圆月前,幽幽地道:“异族相恋,必遭天谴。” 他不明所以地重复着迷迦临走前所说的话,略显破旧的衣履,满腹血腥的发丝,浑身上下,只有那根束发的带子似乎是崭新的。 原倚依旧背着身,他侧过脸低眉望着身后的父亲,眼神中满是逆光的忧伤。 “父亲。” 他解开发带,任发丝飞扬在风中。 “我……好寂寞。” “……” 在生命即将消逝的那刻,望宇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瞪着原倚手中的那条发带。 明绿的色彩。是迷迦的东西。 ——原来迷迦还经常背着自己去看那孩子吗? ——为什么? “难道……?”刹那间,望宇终于明白了儿子的话。 “父亲,真遗憾,我们竟然爱上了同一个女人。” 他的表情被身后的潮声盖了下去。 云寂月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已经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他循着那阵杀气而去,在惨淡的月光中目睹了眼前惨烈的场景。 原倚单薄的身子微弯着倚在空气里,清丽的眉眼间若隐若现着杀意,淡淡的笑始终挂在嘴边。 见到来人,原倚歪着脑袋,不紧不慢地问:“你是谁?” 云寂月一步步走出阴影,一边伸手撩起袖子,露出清白的手臂和红色的爪印,道:“你不需要知道。” “难道是?” 空气中的杀意又聚拢起来,望宇用力让自己的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 终于来人秀白的衣履染满了眼眶,望宇快要消散的意识才瞬间聚拢起来。 “狐王!”他的声音哽咽了。 云寂月眸中晶体一闪,转瞬月影不再,潮声雷动,整个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一道巨大的裂缝“唰”得将地面分裂开两边,原倚及时闪到一边,不敢随便出手。 又一阵剧烈地撕扯感,望宇见胸口的窟窿复又扩大一圈,几乎将他整个腹部都吞噬。掌中的犬玉在此刻顿时发出了惊人的亮光,他转眼看见一旁正在啃食着自己心脏的人形雀,心中下了定念。 “幻空,结!” 几道强光从戈壁滩垂直摄入云端,人形雀在强光中挣扎着化作原型。与此同时犬玉也腾空而起,将整个巨大的空间结合成一个紧密的异度领域。 “这就是所谓的幻空——双生湖。” 人形雀的双眼射出琥珀色的光芒,瞬间整个领域沙石飞扬,远端的森林被强光照得比白昼还亮。 “这是犬族的终极奥义,也是犬族致力饲养人形雀的原因,因为它是能创造‘双生湖’的键匙之一…噗!” 随着沙石聚拢,强光从海浪上蔓延至远处无尽的空间。光芒下,望宇的身子开始燃烧,直到吞没了四肢和头颅。 双生湖是一个被创造的巨大的隔离空间,能将其中的一切力量封印在内。 而启动双生湖的键匙有三:人形雀、犬玉,还有…… “还有我的命。” 火光上窜,将望宇的最后一句话淹没殆尽。 “迷迦,封印那两个人,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话音落,消散成灰。 人形雀仿佛被掏空了灵魂般地在空中嘶鸣。原倚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逐渐冻结了起来,从双脚一只蔓延到腿,然后至腰。 云寂月也察觉到了这点,他没有动,只是凝望着犬王湮灭的身影。空间的结合越来越密集,他动了一念,突然迈开步子。 由于腿已经几乎被冻结,勉强伸腿迈步的后果只是扯出了一道血影。 嫣红的血迹已经印满了云寂月湛白的袍子,然后他还是在继续前进。每前进一步,剧烈的撕扯感就让他的神经感到不可忍受的疼痛。 一步,一步,一步…… 血染锦袍。 原倚被剧烈的压迫感按倒在地上,他根本无从动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云寂月朝着某一个目标前进。 不可思议,那个男人。明明双腿已经鲜血淋漓,表情却丝毫没有一丝痛苦。 这就是狐王?原倚生平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云寂月终于移动到了最强烈的光束前,他突然伸手进光束圈,随即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咆哮声。 随着那阵咆哮声,光束顿时迸发出来,因为巨大的阻力,云寂月那张俊美的脸扭曲了起来。 “挡我者,死——!” 脸上一丝诡异的笑,云寂月开始从光束中缓慢地将一颗闪闪发亮的石头拽了出来。 石头被他捏在掌心,周围的光线顿时消散干净。 原倚伸了伸腿,发现已经禁锢的力量已经减轻了很多。只是由于持续的压迫感,他依旧无法挣脱起身。人形雀的嘶鸣还在继续,幻空的结合没有因为犬玉的消失而停止,反而加快了速度。 云寂月将玉握在手中,他低眼望向不远处的原倚,一脸冷漠的表情。看天空,连接着戈壁滩和森林的光已经几乎完全闭合。 一刻都不能多停留,云寂月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不知过了多久,压迫感消失了,森林的躁动也停了下来。原本在空中挣扎的人形雀化作一缕虚影,“咚”的一声坠落到离原倚并不远的地面上。 眼前是一片湛蓝的湖水,明明之前还是黑夜,如今却是阳光明媚。 原倚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将那束发带捡起来紧紧地握在手中。他瞥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形雀,眯起眼睛,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 “小雀,以后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他笑着说道。 双生湖(七) “当我迷失方向,你总在那里; 当我无法前行,你为我指路……” 一缕虚幻的歌声缓慢穿过云层。 黑夜、黎明,在这个布满秘密的空间交替。日夜颠倒,昼夜重复,时常黑暗,鲜少光明。人形雀支撑着受伤的眼睛,在空中反复地盘旋。 “如同飞翔的鸟,你给我自由,你给我爱; 如同夜空里的星星,你永远是我的一部分……” 人形雀对着那歌声嘶鸣一声,翅膀一震,化作人形,从天而坠。 “我肮脏的心, 听到你的呼唤,你给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丑陋的心, 听到你的呼唤,你的出现将我带走; …… 只有你能拯救我, 只有你能拯救我……” 人形雀“轰”得坠落在丛林间,歌声戛然而止。原倚站起身,缓缓走过去,他一用力将人形雀横抱起来,放在一旁平稳的树桩边。 尽头的森林开始渐渐崩塌,由远及近的声音。他好像感受到了生命尽头的黑暗,突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他蹲下身,开始轻轻地抚摸人形雀金色的毛发。 撩开一缕金发,她受伤的眼睛安静地淌着血,另一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原倚,她试着张了张嘴。 “依——依——”没用,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原倚温柔地笑笑,将食指贴住人形雀的嘴唇,道:“我明白的。” “依——”她不放弃。 “很快,我们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他站起来,幽幽地望着那片变得越来越明亮的森林尽头:“离开这里以后,我们会去哪里呢?” 那个男人好像是在和空气对着话,声音越来越飘渺。 “呐,小雀,我们会去哪里呢?” “依——” 震动感终于由远及近地传到了这里,一路蔓延到血湖。血湖开始发生异变,湖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干涸,块状的血渍一坨坨得凝结起来,扎眼得很。 人形雀用染满血的手紧紧抓住了原倚的袖口,森林的尽头突然传来一声异动,原地突然卷起一股狂风,白天又浑浊变黑起来。 她看见原倚矗立在风中单薄的身影。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一瞬风秒过他的发丝,将他身后的发带吹了起来。 突然,远处的一双利爪“唰”得一声从丛林中飞出,瞬间贯穿了他的胸口。 “!——” 人形雀刺耳的尖叫,漫过天际。原倚只觉得身子晃了晃,双腿顿时一阵无力,整个人几乎要往下倒去。 那双插在原倚胸口的利爪骤然缩紧。远处的力量光速般靠近他们,瞬间从森林的那头闪身而来。 顾不得疼痛,人形雀支撑着半臂血迹奋然起身,一口咬住了那双直刺进原倚胸口的利爪,淌着血的眼睛竟流出晶莹的液体来。 “不……” “呼呼……依……不要!” 她发了疯似的强行开口,下巴布满了青筋,脖子里的血管顿时裂开,喷溅出血来。她浑身流满了血,却依旧咬着那利爪不肯放。眼泪泉涌般滴落下来,温热了一片血染的衣纱。 “放手。”原倚斜眼看着人形雀,命令般的口吻。 她只顾流着泪,不肯松口。 “我让你放手!” 她拼命地摇着头,拼命摇,直到连牙齿都沁出血来。 不一会儿,森林中出现了人影。最先出现的是一道白色的身影,她一闪身,瞬间出现在原倚和人形雀面前,一双碧蓝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利爪已经深入到了心窝。 “咳……” “把小白他们放了。”霓裳冷冷地说。 看着她的表情,原倚只是笑。 她不顾咬着她手臂的人形雀,复又收紧了爪子,捏住了他体内跳动的心脏:“放了他们!” “他们很安全。” “在哪里?” “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不怕我杀了你?” 原倚叹口气,看着霓裳身后渐渐现身的那堆人影,反问道:“你想和你的朋友离开这里吗?” 霓裳一听这话,顿时手劲松了半分。 “要怎么离开?”霓裳抬眼,谨慎地打量着原倚。 “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杀了我们。” 杀了我们…… 杀了我们…… 杀了我们…… 仿佛回声一般,向远处的逐渐崩溃的森林扩散开来。 太久了。自从被封印在双生湖后,他们已经活得太久了。 父亲封印他的那个时候不过刚刚成年,却不知因为是对父亲的报复还是对现实的仇恨,他发了疯似的在其它被困在双生湖中的同族展开了杀戮。直到那片湛蓝的湖水被染得鲜红,面对着众多同族的尸体,他喘着气跌倒在地上,然后流下了泪。 那夜,他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没有任何原因的,只是他太寂寞了。过去寂寞了这么久,未来,他还将寂寞这么久。 他和人形雀坐在那片戈壁滩上,望着被鲜血染成血色的湖泊,整整哭了一夜。然后他们互相依偎着睡着了,直到隔天的黎明,双手始终紧紧地握在一起。 “这就是我们的愿望。” 原倚的笑不知在何时浸满了悲伤的墨迹,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那样的表情,霓裳突然莫名地感到心疼了。站在她面前的,仿佛一个执念的殉教者。 见众人都不吱声,霓裳身后的窦如娘终于忍不住了,闻到:“如果杀了你们,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吗?” “是。” “那好!”窦如娘宛然一笑,对着霓裳道,“小姑娘,如果你下不了手,老娘来替你动手吧。不过在这之前么……嘿嘿……” 她一边笑,一边移动到人形雀的身边:“在这之前,先让我抓了这只鸟吧!” 说着她一闪身取出早就藏在怀里的妖盅想要设套,哪知一伸手却突然被拦住。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摊鲜血“哗”得溅了她一身。 方才那刻,谁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有羲和知道原倚在瞬间握住了霓裳的利爪,硬生生地从自己的胸口拔了出来。他将霓裳甩在一边,瞬间移动到人形雀面前,一手拦住了窦如娘。因为用力过大,他胸口的鲜血溅到窦如娘的身上。 “怎么你?”窦如娘哑口无言。 原倚挡开她的手:“我没有说过你能抓她。” 双方形成了僵持,鲜血从原倚的胸口一滩一滩地往下落,他的脸色很快变青。 “你是犬族的皇族?”羲和问道。 “是。”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事。你们所要做的,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咳咳……” 话音未落,一道七彩的光线将两个对话的人分了开来。光线退去,人形雀挡在原倚的面前,奋力地张开双臂。她紧紧地注视着羲和,一双眼睛流满了血泪。 “不—要—杀—他——求—求—你——” 她的嗓子已经沙哑到难以形容,每从口中蹦出一个字,她下巴的青筋就会深一份,脖颈的血管就会破裂一条。 羲和定定地注视着人形雀。这是一只已经进化了几百年的神雀,她不仅化作人形,更是已经能开口说话,这说明……她已经拥有了情感。 对于如此嗜血的生物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求—求—你”她还在重复着恳求。 她身后的原倚将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人形雀摇摇头,依旧不肯松手。 这般惨烈的场景让羲和心里一阵难受,他将双手背到身后,示意人形雀他并不想出手。他看一眼原倚,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原倚反问。 “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身为皇族,你应该知道的吧,不,我想就算你不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也应该明白的。刚才我们攻击她的时候,宅子就瞬间‘消失’了,于是我想到,莫非人形雀就是双生湖的载体?” “你想说什么?”原倚口气渐冷。 “所以我想说,只要杀了她,你就能离开这里,难道不是吗?” “……”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里?这么多年。” “……” 人形雀听罢,顿时身子一软,缓缓放下了张开的手臂。她默默地回头看着原倚,看他垂髫的发丝下的细长眼睛,看他望着自己温柔的笑容。 “为—什—么?” 她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小时候,他为了她被全族人排斥,他的哥哥姐姐,甚至连他的父亲,都在背后说他是怪胎。他的父亲派人来杀她,他为了保护她杀了自己的哥哥,然后又杀了自己的父亲。是她的存在将他和自己的血亲相隔得如此远,而后来,又是她的存在将他困在这里,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她从来都不知道。 她崩溃了。 她举起右手,向自己的另一只眼睛刺去。 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巨大的颠簸将众人掀翻在地。原倚开始咳嗽起来,混乱的烟尘中,他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湿润而粘稠的手,有沙哑的在声音对他说话。 他听到她说:“去—找—她。” 一阵酸楚,心口被撕裂般地疼痛。当他意识到她染满血迹的身躯和渐渐变冷的体温时,有一种久违的凉意漫过他的头颅。 泪滴落下来。 “快离开这里!这里要塌了。” “可是小白他们还没……” “先别管这么多,离开这里再说!” …… 双生湖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远处的沙漠、森林、湖泊,仿佛被一种力量牵引,开始膨胀、扩大,最后“砰”得一声,一切的一切,幻灭成灰。 幻空之境双生湖,永远消失了。 人形雀的古老传说,永远消失了。 犬族最后的领地,永远消失了。 天空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嘈杂的雨声中,飘渺的歌声复又响了起来。 “我总是忙着生存下去,对不起呢。 如今化身成鸟,终于能够自由地飞……” 后面的声音,就再也听不见了。 雨大约下了一刻,便停了。羲和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渡口。他回头向身后望去,原来的森林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浓浓的大雾遮住了一切,四周安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喂——”远处响起了喧嚣,一艘客船透过迷雾渐渐显现出来。 “各位客人,要不要上船啊?” 安生如同被打了鸡血一般,“噌”得从地上跳了起来:“要要要!船家这边!这边!” “你小子好吵!” 迎头又挨了窦如娘的教训,安生郁闷道:“我这不是在为大家找逃生之路吗?难道大家想在这一直待着等死啊?下班船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不确定,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安生说得头头是道,把窦如娘一句句地顶回去。窦如娘自知理亏,也不再搭理。 突然间,霓裳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似的,她的两只耳朵“嗖”得竖了起来,闭着眼睛聆听四周的声音。 羲和见霓裳这般,心领神会地从袖中抽出一只狐笛,放到唇边。 不一会儿,成竖长型的渡口尽头出现了几个身影。浓雾开始慢慢散开,小白、重修和君信三人互相支撑着对方受伤的身子,缓步走来。 安生见来人是小白他们,心里也颇感安慰,他一边招呼着船家靠岸,一边催促众人尽快登船。 “好类,开船咯!” 一声轰鸣,客船载着羲和一行人缓缓驶离了渡口。 外面的世界正值日落,如同他们来到的时候。夕阳下垂,双生湖水泛起了一阵嫣红的血色。那血色,如今看来竟有丝丝悲凉的气息。 船家自言自语道:“这立秋的天色,着实差了些。” “今天是立秋?”羲和问。 船家搁下烟斗,吐出一圈烟,道:“是啊,有何奇怪?” “哦,没什么。” 静静的湖水跟着船桨泛起层层波涛,在日夜颠倒和时间飞速前进的密闭空间里,他们就这样度过了外面世界的三日三夜,丝毫没有任何感觉般的。 重修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变得模糊的对岸,微微垂了眼。 羲和站到他身边,问道:“他没有为难你们?” 重修摇摇头。 “是么。” 重修伸出一只手指着对岸,道:“那里,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墓碑。” “墓碑?” “石头上刻着‘小雀和小倚’,很久以前建的。” “……” “他似乎有很多很多的秘密。” 羲和叹口气,淡淡地道:“谁又没有秘密呢?”夜来得快突然了,星星亮了起来,挂在黑暗的天空。 孤岛上,再也没有交替的昼夜。白雾已经完全散开,恢复了这方土地原来的面貌。一个黑影缓缓走出来,站在渡口望着远方的天空。 身上的血渍已经完全干透,他忆起她最后的话语。 “去—找—她。” 那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扩散开来,久久。 月色照着他的侧影,良久,枝头的枯树“咔”得折断,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放心,我会去找她。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你在此岸,我在彼岸。 死亡之城(一) 死亡之城,传说中的死城。 凡是进去过的人无一人能幸免于难,多年前有一人拼死出来,不过只是出得城门口,最终还是血尽而亡,据说此人死前曾经这样描绘过这座城:「徒行十余里,至一水,广不数尺,流而西南。观问习,习曰:‘此俗所谓红河,其源出地府’。观即视,其水皆血,而腥秽不可近。”因河上有桥,故名“血桥”。桥险窄光滑,有日游神、夜游神日夜把守。桥下血河里虫蛇满布,波涛翻滚,腥风扑面。行路人堕入河中,铜蛇铁狗任争餐,永堕血河无出路。血河之上,浮尸一片。」 何以这座有去无回的死城会引得无数人投身而去呢? 原因就在死城中有一朵奇异灵芝,凡人得到此灵芝便能医百病,甚至让亡者起死回生,而异界恶人鬼魂妖魔得此,则能提升数倍灵力,抵过百年修行。 ****** 死亡之城,城外五里之外有一家客栈,粗糙不堪的砖墙印染上了曼妙无比的金黄色,落寞的它们金光闪闪,余晖下,这座客栈一直是个神奇的存在,人来了款待人,鬼来了宴请鬼,妖魔来了便也好生招待,无论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在进城前都能享受到贵宾的待遇。不过,前提是你要有金叶子。 “小二,这里来盘心脏。” “客官稍等。” 一盘血淋淋的心脏被端上桌,那些长得牛头马面的家伙大快朵颐着,咀嚼着甚是美味。 “啪。”隔壁桌的一碗白米饭被狠狠地砸到地上,接着就有人开始抱怨:“喂,我说你们这些长得像猪头三的家伙,能不能不吃这么恶心的东西?”说着,再看看那盘子里的东西,不自觉的想要呕吐。 那些被人说成是猪头三模样的家伙们,没好声气的把盘子一掀,毫不客气的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在我们看来你们也是一副猪头三模样,还吃那么恶心的东西。”指了指地上的白米饭。 僵持着,双方砸完碗摔完盘子,就打算抄家伙,“我说――” 娇嫩的嗓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一个穿着葱绿袍子束马尾辫,个头很娇小的看起来是少年的人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双手背在身后,摇着莲花碎步,脸上绽放着无比灿烂的微笑朝这头走来,“咳咳……”哗哗,是珠子上下窜动的声音,忽地从身后抖出一个算盘,食指蘸了蘸舌头,然后食指拇指飞快的在珠子上拨动起来,几个眨眼的功夫,整齐的珠子出现了上下梯差,待大家都看了一圈之后,哗哗,珠子又随着算盘的上下窜动而回到了同一水平线,“十片金叶子。”圆润的手指摊开,见大家没反应,“总共十片金叶子,你们谁付下帐吧。” “什么十片金叶子?” “他妈的,你们这群猪头三,老子给你们好吃好住,你们还在这里破坏我家财物,以后来的客人老子怎么去赚他们钱啊。”个子小不代表脾气也小。 “这十片金叶子也太贵了吧?”人类开始露出讨价还价的本性。 “贵你妈个头,饭菜,加上了浪费的,桌椅费,人工费,修补费,老子的精神损失费,外加别的客户的围观费,收你们十片金叶子算是便宜你们了,少罗嗦,快付账吧你们。”一手力道很重的把算盘插进了桌子里,一手插在腰间,恶狠狠地盯着那些猪头三们。 “十片金叶子,不如,对半,你们付五片,我们付五片?”人类始终不想吃半点亏。 猪头三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掰着肿胀腐烂的手指头算道:“是你们先挑事的,所以你们七片,我们三片。” “五五。” “七三。” 如此争吵了好几个来回,为了这也差点再次动起手来了。 “小田――”在两拨人背后,刚才那人仰天长啸了一声,这一声长啸简直和狮吼功有的一拼,颤抖得房顶似乎有灰掉落下来。长啸还未消散之前,从厨房里冲出了一个个子高高的金毛伙计,一脸窘相,双手挥舞着砍刀,“掌柜有什么吩咐吗?” “把这些人给老子跺了推进磨里磨烂,是人的做成人肉包子,不是人的做成妖肉的包子。” “是,掌柜。” 砍刀挥舞起来,那刀光能刺下人眼,“别介啊,掌柜,我们付还不成么?” 不管是人还是妖魔,都乖乖的掏出金叶子,整齐的排在柜台的桌面上,看着那些闪闪的金叶子,掌柜笑得和花似的,“你们这群猪头三,早给了,老娘――的儿子老子我就不用发飙了。”一时兴奋差点说漏了嘴。 “小田,把这收拾一下。”指使着伙计,掌柜摇着莲步朝二楼踱去。 “是。” 二楼的上房,房间装饰的很粉嫩,刚才还爆粗口的掌柜蹦哒的跳上椅子,从兜里拿出十几枚金灿灿的金叶子,眯起眼睛挨个挨个咬过去,“一个,两个,三个……十五个,呀哈哈,老娘又发了一比。”声音发嗲的娇媚。笑完,对着金叶子又亲有抱的,亲完抱完,掀起床单,从暗格里拿出个大箱子,掌柜左顾右盼,前瞻后仰,确定没人在偷看,于是小心翼翼的打开那个盒子,哗啦啦,金叶子枚枚从手心里滑进盒子里,“就快满了,就快满了,啊哈哈哈,我的金叶子,我爱死你们了……”盖上盒盖还情不自禁的猛亲着,把盒子紧抱在怀里,眨着水灵的眼眸,做着美梦。 ****** 二楼草秆上飘舞着旗子,旗子上面写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金子来客栈」。 “主人,要在这里歇脚吗?” “好吧。”看着不远处的客栈,细白的手指很轻柔地抚着怀里那一袭白色的毛发。 一行三人,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在尘雾里慢慢向小客栈走去。 依偎着两个身影看到前面三人进入客栈,这才缓缓从浓重的雾气中走来。 “臭男人,我们为什么不抢在他们前面?” “我没阻止你先去。” “你坏死了。”两席红色,一人柔若无骨的依偎在另一人的怀中。 ****** 客栈的大门被推开,门缝里的灰尘抖落在空气中,沾染上男子纤尘不染的白衫,男子只是抬起衣袖挡了挡怀里那个小家伙面前的灰尘。 “客观,几位?” “四位。” 看着进来的三人小田满脸的热情顿时石化,明明只有三个人,哪儿来的第四个人?莫非身边还跟着个肉眼看不见的鬼魂?虽说这样的牛头马面见得多了,但总归还是能见到真容,这样悄无声息的存在于空气中,说有又可以说没有的东西最叫人犯怵了。 “笨蛋。”在小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后脑勺就一击吃痛,回头看看,是他家那位笑得像花一般美丽的掌柜。 在招待好他们几位后,小田疑惑的问掌柜,“掌柜,为什么要打我脑袋?” “我看你眼睛是长脑壳上去了吧。”拉着依旧一头雾水的小田,掌柜小声的告诉他,“你看,他们一定很多金叶子。” “为什么?” 掌柜指着男子怀里的东西贼兮兮的道:“你看,有人家养白狐当宠物吗?笨――” “说来也是呢。”小田大受启发。 “还有啊,明明只有三个人,他却说四个人,那小狐狸都和人是一个档次的了,可见他也是上了档次的。” “原来如此啊。”受教育之后,狂点头,心里猛赞他家掌柜眼光敏锐啊。 揪住小田脑袋,小声叮嘱道:“给老子好生招待他们去。”语毕,一把把小田推了出去。 “喔。” “啊哈哈哈――我的金子。”某人又不知道幻想到哪块去了,在过道里就笑得花枝乱颤的。 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洞,乌黑的眼珠盯着屋里来回转悠,看到了确实一副令掌柜很生气的画面,客栈原本的被单被絮全部被撤换掉,换上了自己带的雪白色床褥,铺床的是着黄衫的女孩子,着黑衣的少年站在旁边,而着白衣的男子手里不断抚摸着怀里的小狐狸,眼神极尽温柔。 “婢女,保镖,主人,宠物。我靠,这下真是发大咯。”捂住嘴,掌柜尽量按奈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床铺焕然一新之后,男子把怀里的小狐狸轻放在被褥上,自己则坐在旁边,边抚摸还边和小狐狸说话:“颜儿,前面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你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我靠,那究竟是宠物,还是娘子啊,用得着眼神那么温柔么?你说长得鞋拔子脸,虎背熊腰,五短身材也罢了,那真真是个很帅很极品的男人呀,放眼我这么姣美的女人不要,居然搞个小狐狸自|慰,奶奶个胸的,我居然嫉妒一狐狸了,没天理了都……”嘟着嘴,捶胸顿地的。 “你们先去吧。”男子柔声命令,瞬间黑衣男孩子和黄衫女孩子就不见了。 躲在外面的掌柜仔仔细细的擦了几遍自己的眼睛,说是神奇那是神奇,鬼神妖精见过不少,这么拉风有腔调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走了一小会儿神,在望过去的时候,小狐狸已经不见了,头枕在男子腿上的是一个女人,蜷缩着身子着白衣的女子,那一身白和男子一样飘魅惹眼。 男子轻柔地抚摸这女子的青丝,眼神依旧柔软,“赶路的时候要你变回原形,委屈你了。” “呵呵……”女子咯咯地笑着,“月哥哥这是说哪里的话,其实颜儿很喜欢这样。”说着朝男子怀里拱了拱。 “是吗?” “嗯,因为可以一直被月哥哥抱着。”抬起的眼眸无比清澈,那笑脸虽然惨败,但却倾国倾城,微微咧开嘴笑的时候,还能看见可爱的小虎牙。 “傻瓜。”柔和的眼神变得极尽宠溺。 “真希望一直被月哥哥抱着。”女子支撑起身体,双手圈住了男子的脖颈,头枕在男子肩头,娇嗔的在男子颈窝呢喃,如清风细雨般的呢喃:“月哥哥,颜儿是不是快死了?” 宠溺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稍纵即逝的惊讶之后又是极尽的温柔:“不会的。”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 “呵,月哥哥你又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也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如果我是九尾了,那就是不死之身了,呵呵……” “颜儿――” “我知道,月哥哥不喜欢我提九尾,颜儿不提就是了。”女子笑得忧伤。 “九尾,只是个轮回,一旦踏上这条路,便真的没有回路了。我不希望……”他知道她始终放不下变九尾的念头,尤其是在伤重的时刻,无数个如果的念头爬上脑海,若不是那份喜欢和敬重,恐怕她不会那么轻易打住这个话题。 “月哥哥,我能成为你的娘子吗?”也许在他看来这只是句任性不想听他解释的话,可她确实很认真说着这句藏匿内心深处已久的对白。 男子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她,眼光一片柔静。 “如果死了,就没有机会了,月哥哥……”女子苍白的指尖缓缓滑进男子的衣襟。 “我靠,难道要上演活的春宫戏吗?奶奶的,我可是纯情的娃。”想看,还得装,不过还是敌不过那好奇心,眼珠子撑大了一倍,紧盯着屋里的进展,一边心里还吼着:“扑倒吧,扑倒吧,快呀,快呀……”看得正起劲的时候,发觉肩头有东西在动,顾不得去看,一手拔开,可是拔下去了又动了起来,这关键时刻,有人来打扰谁不生气啊,“妈的,哪个不要命的打扰老子看好戏啊,我非得叫小田把丫拖下去跺……”撩袖子的时候才看清,身后的人握着把雪亮的长刀,刀尖正好搁在自己的咽喉,一脸冰冷,看装束,没错,就是里面那白衣男子的保镖,那个忽隐忽现的黑衣少年。 “大哥,咱有话好说,行不。”摸上那冰冷的刀刃,脊背都是一阵凉气,那刀刃像是定在了自己的脖颈间,怎么移都移不开,稍微不小心,那刀锋就会划破自己咽喉。 “里面可好看?”少年冰冷的发问。 点头,绝对是发自内心的点头。看到少年微蹙眉,于是改摇头,疯狂的摇头。 “不好看,那你还看得这么起劲?” “我靠,好看不是,这不好看也不是,那老子横竖都是死,那还问个毛啊,直接劈了老子便是。” “劈了你是吗?”少年吊了吊眉角。 看到少年似乎要动真格了,掌柜自扇嘴巴子,“啊啦,我怎么说出口了,我明明是心里自己和自己说的。好汉,大哥,你无视我吧。” “你演得还挺好。”说罢,一脚踹上掌柜的臀部,吧啦,房门被撞开,某掌柜连滚带爬的跌到白衣男人面前,瑟瑟地转着眼珠偷看,这一偷看,男子怀里的女子又变成小狐狸了,“啊呵呵,大爷您家宠物真可爱。”女子扭曲着表情想找点什么好话来挽救下自己的信誉,可心底想的确实,是啊,这宠物太可爱了,想丫变美女就变美女,想丫变动物就变动物,真神奇,这戏法变得太奇幻了,掩人耳目的,啥玩意啊,还不是个好色之徒。 “姑娘,你是这里的掌柜?” 明明伪装的很好,来往这么多妖魔鬼怪都没人拆穿她,这下可好,好色之徒一下就知道了。 “大爷好眼力。小女子正是这家客栈的掌柜。”扑了扑衣衫的尘土,在黑衣男子的怒视中,找了个椅子坐下还翘起来二郎腿来,先前的畏惧消失了一干二净。 看着掌柜洒脱的坐相,男子笑了,“我想知道死亡之城的事,不知道姑娘是否方便告知?” “姑奶奶我――”还没出腔,那说出来很爽的话,就被眼前一堆金叶子给堵了回去,“只要爷有金叶子,想知道嘛消息都没问题,想知道什么就问吧。”蹦哒到金叶子前,吹着,咬着,擦拭着,然后一枚一枚往怀里揣。 “血灵芝在哪里?” “哟,您真是位懂行的爷,那些猪头三只知道死亡之城里有灵丹妙药,只知是灵芝,可爷能说出这灵芝的名字,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喂,废话少说。”黑衣少年的刀锋又飞了过来。 “那啥,爷,你能让你保镖淡定点不,吓飞了我的胆子,我可不保准我说出口的消息是啥样的。” “我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眼轮里本是清朗的眸子一瞬间变得血红起来。 那血红的眼眸看久了会让人陷入恐慌,恐慌的迷恋,“爷早说不喜欢废话,那姑奶奶就不说了――”噗噗噗,说的废话,自个揍自己的嘴了,闭目静心,气运丹田,总算冷静了,“血灵芝在城中一个古式楼亭之上,在血锈般的门匾上书有三个字「火照亭」,亭子周围开满了一种花,花如血一样绚烂鲜红,铺满通向地狱的路,且有花无叶,是死亡城里唯一的花。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人的过往记忆。在通往亭子的路上大批大批的开着这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 因此这段路又喻为“火照之路”,不过,要接近亭子必须能过血桥,血桥之下的妖魔鬼怪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每种都是凶狠无比的……”掌柜边咬着金叶子边介绍。 “谢谢姑娘。” 挥一挥衣袖,某掌柜就被扇出了门,房门紧闭,被摔得四脚朝天,本想破口大骂,可是那愤怒的目光被身旁那还来不及塞进口袋的金叶子给吸引住了,一下就朝金子扑了上去,“奶奶的,老娘还没说完呢,亭子里还有个魔物守护着,因为没人见到所以不知道是什么玩意,丫,居然没等我把话说完就给踹出来了。算了算了,还是金子最重要了,哼,老娘不和你们计较。” “一枚,两枚,……” 客栈屋顶,男子阴鸷的眸光一闪而逝。 “血灵芝,火照亭,不知名的魔物?听起来就很刺激。”一袭红衫仰躺在房顶的草垛上,玩转着指尖的玉箫,笑意涟涟。 “臭男人,有没有人说你笑起来很媚惑?” “你这样的妖女不正是喜欢我这样的男人吗?” “你还真是不害臊呀。”同样一袭红衫的女子依靠在男子肩头,缠绕在指尖的青丝,并着指头一齐滑上男子的脸颊。 枕着宽厚的肩膀,头顶的月光,洒下一片暧昧。 客栈中,捧着多枚金叶子,某掌柜步履艰难的偷偷在走廊上蹦哒,一串灰尘掉落在眼前,“妈呀,这房顶又漏灰了,你再坚持坚持,等老娘赚够钱了,你随便怎么漏灰,倒了也不要紧啊。再坚持坚持,加油。”还空出手捏紧了拳头,吧嗒,一串串金叶子漏了下来。 “啊啊,小田,你给我死上来――” 掌柜的吼叫声响彻整间客栈。 死亡之城(二) 一道挂有三颗骷髅头的浮雕铁门横亘在黑雾的尽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便是死亡之城的入口。 原本是纯黑色的头发颜色变得接近纯白色。眼睛的颜色也变成深红了,脸孔精致过女子,但细节上有了些许的不同,温和和冷清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气质,仿佛从天使堕落成为了恶魔。 开启灵力气罩护体穿过门前弥漫的黑死气进到城内,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座很窄的桥,桥下面流淌的是红色的河水,不是河水,那发出来的腥臭味告诉他,那是血,人的,妖的,甚至一些不明生物的,目光及向远处,在离桥百丈之内的一个高地上矗立了一座亭子,亭子的燕廊上「火照亭」的匾牌赫然在目。黑色的亭子,周围弥漫着无数的黑暗与死亡气息。天空阴沉的摇摇欲坠,一轮弯月在漆黑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照耀着亭子的周围,朦胧的映亮着黑暗下的真面目,那一片鲜红的花蕾触目惊心。 周围的景象压抑的凄凉,鬼声低嚎像是亡者的咒怨,阴风刮着皮肤让人心中一寒。通向亭子的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也许是灵魂的入口更加不会有什么邪恶的吧。前面的担忧似乎多余了。可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顺利,在快到桥面时,第一群拦路虎出现了。 夹杂着死气的弓箭从黑暗里射来,数十个手持弓箭身体已经腐烂败坏的鬼面人交叠着移动如影子一般在他眼前来回晃动,腐烂的身体散发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味。 弓箭眼看就要刺穿他的面颊,却在毫厘间停顿了下来,瞬间弓箭结成了冰柱,一个眼神的交替,冰柱即刻化为冰渣掉入河中,手持弓箭的鬼面人还没拉开弓进行二次射击也立即被冻住了,结局便和那支夺命的弓箭一般化为血水被彻底吞噬。 在此之后,更多奇异的生物,包括从水底突然跃出的骷髅都向他发起攻击,可是随着他的步伐,一切开始在白色的冰片下凝固,那些动态的生物一下都被冻住了,原本猩红阴暗的世界也在刹那间变成雪白的洁净,太过强大的灵力以及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凛冽让邪魔望而却步,很顺利的上桥,在狭窄的桥上自如行走,死亡之城对这个男人而言和普通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只是来取血灵芝的,取完就走,往来极淡。 “光,小璃,你们在这陪着颜儿,我很快就会带血灵芝回来的。” “是。” “颜儿有伤在身,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为了以防万一我把这个留给你们,棘手的时候召唤他就好。” “是。” “另外,好好照顾她。” “是,主人。” 想起城外等着他回去的人,那透着神秘气息的脸庞还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想着,很快就能结束这样的旅程了。 可是,这是一座死寂的城池,四漫着死亡的息。地铺满了白骨,一层叠着一层。每一根骨都闪烁着惨白的光芒。磷火就在城池的每一个角落燃起,每一步都踩得骨吱吱响,仿佛脚下只是飘零的落叶。 过了血桥踏上亭子周围开满血色花铺就的地毯之上,他才领悟到这里为什么被称为死亡之城,进到这里就像走进一个梦幻世界,光怪陆离的色彩从四面八方向你涌来,过去这些话何以被种植在这里一直不为人知,人们把这种花称为曼珠沙华,传说这种花是有魔力的,能唤起人过往的记忆。 在他的记忆中,很多年都没有降雨了。他喜欢晴朗的天空,就算要下雨他也会运用灵力,将每一朵降雨云都赶走。如今,雨出现在了这座城池的上空,是他无法控制和制止的。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神女说,狐妖,是永远成不了仙的。 他无奈地叹息,九尾、不死之身,真的只是一个传说,只是一个轮回。 梦中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是二百年前的回忆。他醒了,揉了揉眼睛,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他坐在一棵大树的枝桠,大树高耸入天,就算八条尾巴在身后肆意摇摆,也不会打扰到谁。云朵在他眼前飘,蓝天伸手就能触及。往下看,地面是那么遥远。一个美丽的女子出现在他眼前,飘逸的身姿,绝雅的面容,这个女子便是天界的神女。 神女问,可是你用璎珞玉召唤我的? 他说,是我用璎珞玉召唤神女的。 神女接着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他说:我想变成九尾。 神女再问,你确定要走这一步,不后悔? 他说,是的,我要变九尾,要成仙,不后悔。 神女微微笑着答应。 一条淡蓝的光出现在他眼前。晶莹剔透的蓝,如梦如幻。淡紫的光围着他不断旋转,光下闪烁着点点忧郁,摇摆的八条白色的尾巴,那第八条尾巴旁边渐渐长出了一条新的尾巴,那就是第九尾。 美丽的森林,一千六百年的修行,费尽心思抢夺那六块上古美玉,一切的一切在即将成功的那刻全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轻轻摇摆着那雪白的九条尾巴,露出狂喜的神情,“我终于是九尾了,我终于成仙了,是不死之身了,真好,呵呵……” 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样子,神女的眼神阴沉深邃,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无限的惋惜以及莫名的暗喜。 就在这时,他的第九条尾巴突然消失了。他不相信,于是使劲地掐了掐脸颊,发现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他大声喊,我的九尾呢?为什么不见了?不是集齐了六块上古玉炼制成完整的璎珞,再召唤天界神女许愿就能变成九尾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第九尾呢? 神女,我的第九尾呢? 幽幽地叹息声萦绕满整个云霄,神女清丽的嗓音淡不可闻:云寂月,你杀念太重了。 杀念太重? 不杀戮,如何集齐六族的古玉? 风拂云端,神女踏云而逝,与此同时,眼前的大树忽然消失了,脚下的树叶也消失了。他感觉自己的心渐渐往地下沉,空旷和寂寞压得他喘不过。 难道一切所见都只是幻像? 天空下起了雨,是他的眼泪吗? 他发狂的大吼:神女你骗我,你骗我,还我的愿望,还我的第九尾。 撕心裂肺的吼叫,终无人理会。 最先只是毛毛细雨,一点一点地落到地。他窝在树梢上,任雨扑打着脸。雨浇灭了所有希望和喜悦,他睁着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雨越下越大,砸得地面啪啪响。雨混着,哗哗流淌而过。一层一层的思绪被雨冲得七零八散,几百年又几百年的努力在雨水里化为乌有,最终都不知去向。 而雨一下就这么冲走了类似的记忆和痕迹,干净得仿佛一切从未存在过。 千百年来,青丘云氏一族,不断在杀戮中死去,而今他云寂月终在杀戮中完成了云氏一族的遗愿,杀尽六族、夺齐古玉、炼制璎珞、召唤出神女,可这样的结果,叫人如何承受。 两百年来,云寂月一时一刻都不曾忘记过那种痛。 “我都说了,我讨厌雨。”那一声怨恨的怒吼,周遭的冰层全部破裂,哗啦哗啦,跌碎的声响回荡着,不绝于耳。 “这些该死的花,能唤起过往的记忆么,呵呵……” “全部都给我消失吧。”猩红的眼神滑过的地方全部覆上厚厚的白霜,结冻,皲裂,那妖冶的花剩下的只有封在冰里的残枝烂叶。 颤抖的手揉揉额,说,“我要的只是血灵芝。” ****** “喂,你们能不能不要跟着我呀,我只是去修行,吸收月光的精华,你们两个在旁边守着算怎么回事?你们也赶紧去吐纳吧,今天的月亮很漂亮。”夕颜不耐烦后面跟随的二人。 “不行,我们奉主人旨令要看好你的。”黑衣少年抱剑而立,半分颜面也不给她。 夕颜怒指少年,“喂,我又不是囚犯,为什么要看好我?”有伤在身,怒声有点低沉。 看着互瞪的二人,小璃隔在他们之间劝着,生怕他们一个不顺心就开打,“夕颜姐姐,主人说是照顾好,不是看好,光他说错了。” 原来是那小子趁云寂月不在狐假虎威,这下夕颜可抓到把柄了,全然忘记自己的状态,“哈,你个臭小子乱传指令,我看你是找打。”说着掌势欲起。 少年见夕颜摆出了架势,那苍白的面色,分明是在逞强,不屑地冷哼道:“以你现在这副模样能打得过我?” “你……”才轻微抬起臂膀就觉得酸痛,“算了算了,我要修行了,你给我走远点。” 少年也有点不耐烦,撇撇嘴说道:“不是主人的命令,你以为我愿意看着你呀。” “是吗?”泛着狡黠的目光看上黑衣少年的眼睛,少年的眼睛在对视的那刻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别处。 “这个是主人留给夕颜姐姐的化妖珠。”小璃摊开的掌心躺着一颗晶亮透明的珠子,递给夕颜的时候还不忘指着珠子提醒道:“棘手的时候可以召唤他出来。” 掂了掂小璃递来的珠子,得意的炫耀目光一直在少年周身转悠,“就知道月哥哥对我最好了。不像某些人,没大没小的,哼……” “你说谁?”少年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 夕颜双手叉腰,指着少年,大声说:“说你,就说你,就说你。” “你再说,你再说……” “就说,就说……” 小璃苦着脸左劝右劝,可半点效果都不见,反而助长了两人争吵的势态,眼见黑衣少年忍不住要动手,一把拉扯住少年,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光,夕颜姐姐受伤了,莫要惹她生气,不然主人绕不了我们的,走吧,走吧。”扯着少年就往别处走,可是少年不依不饶的对在一旁做鬼脸吐舌头得意死的夕颜瞪眼外带言语攻击。 “哼――” 独自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对着又大又圆的明月打起坐来,均匀的吐纳,吸收着月华带来的精气。长及腰间的黑发披在身后,细碎的刘海覆盖满额头,风吹过时,发丝就随着微风轻轻飞舞。忽的,光华闪动,她扬起笑,在洒满的月光的青丝下,露出了一张绝美的脸庞,美得无以形容,这让屋顶上正伸着懒腰的男子看得都忘记伸完那个懒腰了。 “臭男人,我饿了,你不为我去找点猎物来吗?”红衣女子如玉的手臂缠绕上男子的颈脖,媚声媚气的说。 男子收回目光,邪邪一笑,“我有为你找猎物的理由吗?”解下缠绕的藕臂。 女子咬着下嘴唇,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哼,我自己去找。”说完,刷地一下消失在屋顶。 躺在身侧的玉箫,在月光下显得周身通透的绿,那必定是一只上好的玉箫。耷拉到前胸的青丝被男子捋到肩后,支起手肘继续看着不远处的那袭紫影。 紫衣女子安静地打坐,屋顶盘坐的男子玉箫一旋,置于嘴边,一阵缥缈的箫声从天际滑过,天和地都变得模糊起来。 风过无痕,天空飘起了雪。雪花不是白的,而是淡淡的灰。天空的乌云凝铅,和浅灰的大地遥相呼应。 “啊下雪了。”她仰头看着天空笑得深邃,那可爱的小虎牙显露无遗,“是月哥哥回来了。”雀跃的转身却撞上一个厚实温软的物体。 一个穿着红色长袍的,吹着玉箫的男子,出现在她面前。他眼睛魅惑,眉宇间凝着一层灰的雾。见到女子,箫声嘎然而止。 夕颜的表情瞬间由喜悦到惊讶,男子有点失望的咂咂嘴,“很可惜,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 “你?”本能地后退两步,扯开二人离得过近的距离。 “你不记得我了吗?小白姑娘。”嘴角浮出一丝浅笑。 “我有记得你的理由吗?”双手抱臂,傲气的侧过头去,然后又转了回来,“喂,你说谁是小白?” 半展臂弯,耸耸肩,缩着脑袋有点无辜地道:“这里除了我还有别的人吗?” 夕颜蹙着眉,细细打量眼前的男子,这模样很熟悉,她努力地回想,“啊――我记得你了。”不就是那个该死的阴阳师么,这该死的怎么到这里来了,真是冤家路窄。 男子扫过夕颜薄怒的脸,无奈地撇着嘴,自嘲道:“哎呀,恭喜你创造了一个记录。” “诶?” 有意无意地迈上前几步,把他们的距离拉回初始的状态,侧过脑袋,温热的气体打上女子的苍白的脸颊,语气似调戏又似勾搭,“有过一面之缘再见到我,居然花了这么长时间才记起我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夕颜想也没想,抬手移开男子靠近的脸,后跳几步,掌势已经摆开,“要动手的话就快点,废什么话。” 看着严阵以待的女子,他暗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弹着玉箫,眼神时而飘忽于天际,时而游离在女子周身,顿了许久,才不以为然道:“现在的你,不值得我出手。” “少瞧不起人了……” “我是说真的。”她再听到这个男子的声音时,这个男子已经不知不觉闪到她身后,双手把她圈在怀里了,下颌搁在她的肩头,嘴里吹出的温热气体她能清晰的感觉到。 死亡之城(三) 夕颜身子一僵,本能的缩紧肩,思绪飞快流转,挣扎若无用,那就选择暂时顺从,这是她的第一想法,“你想干吗?”说着,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先卸下他的警惕,然后找机会开溜。 “我也不知道我想干吗,就是看到你了,身体不由自主的这样做了。我能把这个当成是因为你自身的魅力吗?”说着,便圈得更紧了,为了把她紧紧圈在怀里,他故意弓起身子来迁就她的娇小身材,不过此刻的他却没有因为这样的迁就而有任何不适。 “少糊弄人了,我才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呢。”稍稍侧了侧脸,那娇嫩的唇瓣扬起了狡黠的弧度,拧拧眉,冷哼着。 “呀――” 红袍男子不可思议的撑大眼睛单脚跳着,还不断揉搓着自己的手背。这女人真狠心,又踩又咬的,对他这个只要从花丛走过就必然牵动花心的男人而言,这般待遇绝对是前所未遇的。 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微小的声音嘶哑干渴,像嗓子被燃烧着一般,让人听不清楚,话音刚落,她手里的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就朝他砸来,漫天彩云遮蔽,闪着七彩的光华,一道光影急速飞来,瞬间就有一个人影跪在她面前:“主人,有何吩咐?” “你,去给我狠狠地教训这个无耻之徒。” “领命。” “哟,还有保镖呀。”手中的玉箫在指尖复转几个来回直指被召唤出来的人,“不过,这个保镖有点丑。”微眯着眼睛,一派轻松的模样。 鼓鼓的腮帮,额前的刘海被吹拂起,“把这家伙打到和你一样丑。” “是,主人。” 看到有保镖出来教训那个试图轻薄她的无耻之徒,她到很是乐意作壁上观,看着那保镖怎么把那家伙给狠狠教训一顿,依靠在树干旁,手里惦着变幻出来的青苹果,边咬着苹果还边给保镖加油,“给我狠狠地打,打他,打他,使劲啊使劲……” 男子手里的符和结印一直没停歇过,虽然表情依旧轻松,可是他知道这个保镖不是泛泛之辈,要随意打发是不太可能了。食指中指结印默念,点了一点玉箫,玉箫中的那个小东西就咻地闪了出去朝保镖身体里钻去。 苹果正嚼得起劲,才咬了几口的功夫看着保镖居然落于下风了,“咦,动作怎么慢了?谁批准你动作慢下来的,给我打他,使劲打呀,我说你不要留什么后着,现在立刻给我把他打倒,打倒……” 数十个来回之后,一张符贴上保镖的额头,保镖下一刻就不得动弹,只见一个小东西从保镖的身体里蹦哒到他的玉箫上,咕嘟咕嘟就滚进了玉箫了洞洞里,看到男子邪恶的笑,她知道大事不妙,这下可能真的会死,丢了苹果就打算跑路,可跑不了几步,她发现自己被围住了,周身一个圆圈全部是男子的身影,明显的被围之势,“可恶――”,掌心聚集起灵力朝人影一掌劈了过去,她劈的快,人影的数量增长的更快,再凝聚灵力之时,她发现血气在上涌,不受控制的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勉强的话,会死的喔。” “吵死了。” 费了好大气力,那些人影才从眼面前消失,她渐觉体力不支,无力地靠上树干,捂着胸口的手揪紧了衣衫,嘴角的血还在继续往下滴,在她还来不及擦拭血迹之际,她的嘴角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其他人身上的温度,是那个红衫男子的指尖,一下一下帮她擦拭着嘴角涓涓流淌的血液,同时,空着的手正握着她的一只手,手和手接触的地方有紫色的光冒出,他在为她灌输灵力。 “我不需要你来救我。”倔强的不想接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救你的?”他的言语总是让她无从理解。 心想着既然不是恩惠,就更无福消受了,“那你要杀就快点杀,别磨蹭。”索性侧过脸待俎。 沾染点点嫣红的指腹钳过她的下巴,强行把侧过的脸给掰了回来,认真道:“我又什么时候说过要杀你?” 夕颜有点反应不暇,不是救不是杀,这男人究竟想干什么?受伤的心情更加容易焦躁,气虚急怒“那你为什么要输灵力给我?我不需要。” 见她怒了,他兴致一下就上来了,闷闷笑着柔声的告诉她,“那可不行,要是你全身无力,虚弱地和尸体一般,我玩起来会不尽兴的。” 震惊的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你说什――” 他不想继续跟她继续磨嘴皮子,毅然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而他却只是将她的嘴给堵住了,并没有更深入的举动。一个霸道的吻之后,他将嘴从她的嘴上挪开了。他低下头,盯着她那两片瑰丽的唇瓣,她白皙的面颊上忽然浮现一抹红晕。 瞧见她的反应,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不许-你,碰-碰我……”她企图反抗,可被扼住的手腕根本发不了力。 唇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你难道不知道,男人对于越难搞的女人就兴致越高吗?” “你趁人之危,那是小人的作为。” “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说完,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然后是耳后,接着吻上她的颈,接着是锁骨,在接着是胸前,动作都极为温柔。 一股刺骨的凉意自她周身传来,她根本无法动弹,似乎连思考都难以继续进行。 僵立之际,他的手已经探进她的裙底,隔着亵裤从小腿由下至上的抚摸着,心里疙瘩顿起,她本能的夹紧双腿。他并未多做停留,而是依势向上顺着完美的腰线,一直延展至胸前,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之处引得娇嫩的肌肤阵阵灼热,他的大手往返在浑圆之际彻底点燃了两人的热度,似难耐,扯开外衫隔着月白的抹胸,他轻巧地揉捏着,熟练的逗弄技巧让她喉间差点溢出靡靡之声。 她明白男女之事,但更多的时候她只当那是无聊的人类打发时间用的特别手段。而她久随云寂月,也渐渐被他清心寡欲的气息给影响,情欲什么的甚至不及云寂月一抹微笑的神色、一句疼惜的话、一个温柔的动作来的满足,只要看着在意的人就会很满足,而不是互相占有。不过,硬要说到这种男女之事,她在心底早就认定了,这样的举动只有云寂月才能对她做。 可现在,她的身体正因一个男人挑逗而变得灼热不堪,理智告诉她要拒绝,这个轻薄自己的人不是云寂月,是必须要拒绝的,可那灼热烧毁了一切抗拒,来自身体深处那原始的欲望开始发作。是她太小看情欲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欲望了。 散开来的衣衫暴露出胸口一大片雪白,吻上的时候,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馨香顿时在他鼻尖漫开来。 “为什么你身上没有那些狐狸身上的骚味儿呢?不仅没有骚味儿,还有一股好闻的淡淡花香,难道因为你是王族的关系?”嗅着的时候,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徘徊在幻梦之中,那香气是不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 “……” “我猜猜看,你骨子里的香味是属于哪种花的?”鼻尖凑到她的颈窝,贪婪地吸着体肤内散发出来的幽香,薄唇贴着柔嫩的肌肤,唇齿间溢出颓靡之音,“夕颜花?” “……” “不回答,就是默认,对不对。” 她不言不语,不理不睬。 她用残存的理智固守着最后的防线,她不要被他轻佻的言语、炽热的双手给影响,那颗摇摇欲坠的心,她不知道还能把握多久。 “我突然很想要了你,该怎么办呢?” 精致的笑脸因为被轻薄而涨的通红,气鼓鼓的脸想发作而无法发作,只得恶狠狠地瞪着,他猜,她心底早把他骂了八百遍了,甚至分了几遍尸都是极有可能的,但正因为她这样,才激起了他继续下去的邪念。 他单手紧揽着她的腰肢,另一手那修长的指甲刺入她的发间,那最深处的渴望更加强烈起来…… 他加重了吻的力道,他的唇在她的唇上碾转反复,舌尖流连在她的小虎牙上,在她的檀口攻城略地,他绵长的吻使她僵硬的身子渐渐酥软起来,双眸亦情不自禁的闭了起来,她不得不承认她喜欢这种感觉,唇齿间不受控制的呓出一声棉酥的呻吟,她为自己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而一惊,而他则趁她呻吟之际,舌尖长驱直入,终于锁住她的舌尖,捕捉到之后便是一阵噙咬吸吮,吻得她晕头转向,吻得她瘫软无力。 吻在继续着,而手也没消停着,双手来到腰间,一手搂紧她的腰际,一手托起她的翘臀,把她的整个都抬高了起来,右手环紧腰际,左手分开她的双腿,好让她的双腿缠绕上他的腰间,抵着树干的身躯在他身子不断的欺压下使得两人的身子紧密到没有缝隙,她灼热的小腹甚至感觉了他胯间的眸中坚硬…… 在彻底涣散前,仅剩的理智告诉她,再这样下去,她很快会沦陷在他的攻势之下。 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那是他解开衣衫发出的微小声响。 “不行不行,不能这样下去,我要的是月哥哥,只能是月哥哥……除了月哥哥,谁都不行,谁都不行……”暗暗的警告自己。趁他的吻移至胸前之时,她重重的咬上自己的嘴唇,唇瓣上传来的疼痛感以及漫入口中的血腥的味道让她很快清醒过来,她记起来当时呆书生被诱惑的时候是念这样的诗句来集中注意力抵抗诱惑的,无奈之际也有样学样,于是大声念道:“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君德也。……” 吻得深入的他,耳边突然响起了文绉绉的诗句,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但是他仍在继续。 “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佛用也。” 她反复地念着念着,再多念一句他便会用自己的唇封缄其口,可真当她念到下一句的时候,他噗哧的笑了,之后更是哈哈大笑,脸笑埋进她的颈窝,摩挲着道:“我说,能别在这关键时刻逗我笑么?” 误打误撞的结果,让她看到的摆脱恶魔的希望,于是继续念着:“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君德也。……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佛用也。……” “你是故意的吗?” 不理会,再接着默背下去:“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辩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默然轻叹,“念错了。” “君子学以……我怎么可能念错?”原来这恶魔不是被易经净化到大发善心,而是自己没品的念错了。 看着面前这个明明对情欲陌生却又欢喜的很的女子,在最关键的时刻还有理智来反抗他,可是这反抗的手段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他一直喜欢书卷气息浓的妖女,一直觉得妖若懂得修行内涵,就越发的接近人了。而身前这狐狸明显不是那类型的,可偏偏在紧要时刻展现着‘内涵’,尽管很不争气的念错了,所以他怀疑她必然是故意的,而这小心思也确实让他想暂时饶过她一次。 “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不是见龙在「天」,是在「田」。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是「弗」,不是「佛」。” 被直接揭穿,她不好意思的把头低得很低,不断地咬着下嘴唇,眼珠哧溜的转,只是不看他。 “不会念《易经》,就不要念。”像老师教训不背好功课的学生的语气。 “我又没有学过,我只是听某个人念起过,你有什么好挑三拣四的。”说这话时,底气明显不足。 “你绝对是故意的。” “没有。”她确实记得是这样的。 “没有?”狐疑地盯着她,见她点点头,他语气一转:“不过,我发现你比我之前见识过的你要有趣的多,哈哈哈……” 她咬着唇不吱声,看着他表情却好像还是在那里调皮的笑呢,本已咬破的唇,被再次狠狠的咬上,让她的秀眉皱得很深,他的指腹才抚上她的唇瓣,她的血气突然上涌,涌到喉头的一口血啐了出来,他的手指躲闪不及,沾染上她涓热的血液,松了圈抱,她的身子抑制不住的往下滑,单手搂过她,细细地看着她伤重,他依旧是那副邪笑的表情,他贴过去,脸贴着她的脸蛋,“要不要求我救救你?” 已经没有气力和他辩驳了,她只是吞咽着口腔里的血,侧过头不去理会他,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她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她恨只恨,她的月哥哥不在身边。她恨只恨,自己此刻伤重无力还手。 食指轻抬她的下巴,“你越是骄傲,我越是要救你。” 仰视着他,半点不想讨饶,“你救了我……你会后悔的。” 他则不屑地冷哼道:“本大爷从来不后悔。” 眯起眼睛,口腔里是磨牙的声音,“你今天对我所做的一切,来日我必将加倍奉还。” 他亦轻眯那双桃花眼,抓住她的下颌,把她的脸拉近,他的鼻息拂上她的面颊,暖暖地,扬起一抹邪魅,痞痞的嗓音又差点荡起迷情,“好啊,我等着看你如何奉还我。等你好了,我们再……”说到一半,又再她唇上印了一吻。 “我杀了你。”无力的粉拳想移开他靠的极近的脸,挥到半途就被截住,挨个挨个亲过她的五指指尖,最后胸有成竹的对她说道:“那我们就来看看,这最后的结局究竟是什么好了。” 沾染着她鲜血的手指点上她雪白的胸脯,把她的血凝固在她的心口。血点边,是青紫的吻痕,斑斑驳驳,都是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迹。 边替她穿戴衣衫,边贴着她的耳际说着:“我们现在回客栈,等你的‘月哥哥’。” 听到云寂月的名字,然后想到刚才的一幕幕,她的眸顿时冷了。 “别担心,看不出什么来的。”看出了她的担忧,他竟出口安慰,也却如他所说,那些痕迹都被衣衫遮盖的很好,只要不脱去衣衫是看不到那些吻咬过的痕迹的。 被轻薄了,还要她感恩戴德,这刻,她真的是对厌恶他到了极点。 他的兴致依旧很好,腾出手整理了下自己凌乱的衣袍,打横抱起她,咬上她的耳垂,低语:“这次的先欠着,下次要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越反抗这男人必然越起劲,那一段从树林到客栈的路,很短却又很长,窝在他怀里沉默着。 死亡之城(四) 血灵芝,又称地灵芝,俗语龙棺菌。 火照亭的门廊上竟然纤尘不染,轻推开门,大厅的中央空落一片,当中凹陷下去,赫然在目的是一座棺木,漆黑的棺木,上面雕着镂空的图案,很是精美,一支鲜艳欲滴的血红的灵芝就开在了棺材板头上。 宁心静气,甚至能闻得出这支娇艳欲滴的血红灵芝的腥味中还带有淡淡的檀香之味,说明它是生长于一口上好的檀香棺木之上。 他内心有一丝悚然。 “借血灵芝一用。”很恭敬地朝棺木鞠躬。 手还未触及灵芝根部,忽地一条人影杀了进来,快逾旋风,他感觉到眼前一阵黑幕闪过,唰唰地,一个人影背对着他立于棺木之上,血灵芝在其双脚之间忽隐忽现。回神,一摸脸颊,丝丝血痕贯穿了肌肤。这人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慢慢转过身,宽大的斗篷帽子遮过了面孔。 “擅采血灵芝者,死。”语毕,双臂微展,斗篷散开,里面集聚着旋窝般的黑洞,由里向外刮出来的风阴嗖嗖的刺骨。 阴风刮面,带着微微的刺痛感,他细凝着斗篷人,正声问道:“你是这血灵芝的守护者?” “废话少说。”斗篷人无意回答吗,伸手食指弯曲轻靠在唇边,一阵刺耳的哨声吹了出来,哨声才消,更为刺耳的“呜呜呜呜……”声在空间颤栗,一群群黑色的蝙蝠从各处窜了进来,在空中盘旋,然后又在斗篷人的口哨声,集体俯冲而下,近身的那刻,他才发现那些蝙蝠只只獠牙凸显,具有很强的攻击力,被围食必肢体溃烂。 蝙蝠以结群的优势向他袭去,还未近身,“噗哧噗哧”声不断响起,一只只乌鸦接二连三的化为一团血雾,爆裂在空气中。 看着被召唤出来的蝙蝠灵全部被歼灭,“嗤!”的斗篷人身后的一柄剑飞出,紫气腾腾,将他全身笼罩在一团朦朦胧胧的紫气当中,刀刃的寒光对准他的眉心,喝道:“谁也不准碰这支血灵芝,这支属于她身体里一部分的血灵芝,谁也不准。”语毕,凛冽剑势朝他刺来。 ――属于她身体里一部分的血灵芝。 没错,生于棺木之中的尸体之口,依靠尸体长出来的血灵芝,血菌确实是靠吸收尸体的血肉之躯长成的,所以斗篷人会说这支血灵芝是属于她身体的一部分,不准采摘,可见棺木中的人对其而言非常重要。 他撩起掌风开始凝聚灵力,团团白雾凝于掌心和斗篷人剑刃散发出的咄咄剑气相抗衡,僵持间,他对斗篷人说道,“棺木中的人对你很重要,我要救的人同样对我很重要。” 语毕,掌面结气曲成爪状,白雾气聚于五指尖,霜白迅速爬上闪着紫光的剑刃,只听见“嘎巴嘎巴!”包裹在剑气上的紫光如破裂的冰片一般散开,刀刃被雪白的霜气给冻结住了,“血灵芝,我势在必得。”。与此同时,斗篷人周围的空间也出现了丝丝白色的霜层,黑色的衣服结出一层层白色的霜,在他指尖逐渐收拢的过程中,周围的空间出现丝丝裂缝,黑色衣服上的白霜也划出一道道细密的缝,便连他的手上、脸上也出现了蛛丝般的裂缝,如同一个即将破碎的瓷人! “势在必得吗?”嘲讽声刚落,斗篷人注力抽动剑刃,嘣的,眼前爆发出一团绚丽的光辉,刺激得他眯起了眼睛。 嘎啦嘎啦。 斗篷人自己震碎了周身的白霜,黑色斗篷下,显出此人的真面目,那是个俊美的少年,约莫十几岁的年纪,目光深邃冷漠,仿佛洞穿了,时空。 抬起头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绯红色的眸子里闪过晶亮的光,如同月光般皎洁。 他重申道:“对,势在必得。”态度坚定而强硬。 好一个势在必得。 少年挑挑左眉,勾起左眼角,对他的气势赞赏有加,“你是对血灵芝还是对要救之人?”少年好奇的想要确定这个男人究竟是如何个势在必得,血灵芝?要救的重要之人?或二者兼得? 被少年这一问,他竟一时间寻不到回答之语。 在他的生命中,势在必得的东西屈指可数,比如王位、比如璎珞玉。而这些东西只要他打定注意想要得到,就一定会得到,不计任何代价去得到。 血灵芝的价值于他,可有可无,若不是那只小狐狸重伤,他根本不会来此地。换句话说,他是因为小狐狸需要,所以他势在必得。 什么时候那只小狐狸也成了这样一种存在?说出这几个字,他自己都略感惊讶。 “怎么,答不出?”少年抱臂,勾了勾唇,鼻间轻哼,很是不屑他的犹疑不决。 是啊,回答不出来。 回答不出?还是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曾想过? 恍惚间,有微风迎面吹来,思绪就慢慢的散开如同一朵盛开的密蒙花。 他不禁想起,在青丘山的密蒙花丛中,偶然遇到的那只被半妖追杀至狼狈、浑身泥泞、伤口遍布却毫不认输的小东西,褐色的眸子透着倔犟和不服输的气息,那一双和自己的瞳孔闪烁着同一色彩的眼眸。凝着那样的眸子,即使是随口说说的言语,都显得有那么几分真挚,“小东西,如果能活到下次见面,我就让你跟着我。” 那只是一句出口之后便会随着声落而烟消云散的语句,说完即忘,那时候他的心根本无暇容下这样的言语。 他的出现是偶然,他的离开是必然,他的遗忘也成了自然。 可命运总在不经意间显出它的不可违逆性。 那小东西满身是血的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叼着他纯白的衣角,褐色的眼眸洇着水雾泛着凛凛的光,祈望着他,呲着牙,嘴里咽着呜呜声,他才恍然忆起,只为当初一句他允许她跟随他的戏言,竟让这只小东西从青丘山的山脚一直闯到了穿云峰,寻找他,要他实现那时候的诺言。 难道他不知道青丘山的山脚到顶峰有多少厉害的妖怪吗?难道他不知道以一只未化形的小白狐是不可能活着寻上穿云峰顶的吗?难道他不知道这一路它几经生死、几度落入妖怪之口、几次殊死搏斗才幸免于难的吗? 思及此,他目光之中闪现着不知名的情感。 原来,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只不起眼的小东西就向他证明了什么是‘势在必得’。今次,他则是向她证明。 原来,‘势在必得’的背后,它代表了一种决心,为了某个人而坚定的心。 目光投向远处,他可以看见,在洁白的月亮下,她穿着一身浅白的纱裙笑嘻嘻的朝他跑来,边跑还边说着什么,她笑起来的时候,那尖尖的小虎牙在月光下显得特别的可爱。 想着,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 陷入回忆中的他的脸,裂去了覆在面孔之上的冰面具,表情一片柔和,这样的柔和让少年想起思念爱人之时自己的表情亦是如此。 少年的敌意和轻视之情瞬间卸去了几成,凝神望向那一口雕花棺木,仿佛隔着棺盖都能看到她清爽的笑靥,那里躺着的是他的爱人,他深爱的人。为了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为了她,刀山火海也义不容辞。所以,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是为救自己心爱的女子,对这枚血灵芝势在必得吗? 在记忆之河中兜了一圈,回神之后,他对少年郑重的说道:“血灵芝,和她,我都势在必得。”答案,本就了然于心。 少年不语,望着他的神情又多了一份欣赏,一改之前的冰冷语气,少年同样郑重道:“如果是救你爱的人,这支血灵芝,我可以考虑给你。” 闻言,他瞳孔中的血红渐渐褪去,温和的面庞比先前又柔化了一些,没有拒绝没有回应,只静待着少年接下去的话语。 少年见他一脸温和,隐了杀气,这便是默认了自己的设定,于是也不再揣疑,开门见三的提出交换条件。 “这支血灵芝是棺木里的她用自己的血肉养成了,你既然要取走她的血肉,那你就用自己的鲜血来抵还吧。”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的眼神轻柔地看向棺木,满眼的眷恋与疼惜。 一直固守着这口棺木,等了几百年,只盼求能出现一个能让她血肉复苏的奇迹。冰凉的棺木,传达到指尖的微凉感,每摸一次都让少年的心痛一次,这棺椁中的女子,沉睡的太久,久的让记忆都有些发霉。 少年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是为了等待某种期望的结果,那结果就是,以强妖的血来复苏棺椁之人干腐的血肉,那一枚血灵芝,死亡之城的传说,所有的所有都是为成就这个结果而撒的诱饵。 以血偿血。 百年来,被引诱来此的人或异族,凡是能进得城门的,或被诛于血河之上,或死于他之手,至今还没有一个能幸存到和少年对话谈条件的。 少年看中了他的血,他的血应该能成就奇迹。 “想要我的血?”他冷笑着,嗓音寒的没有一丝温度。 “是。”少年的眼神突然变得凛冽起来,凛冽中混合着强烈的兴奋之情。 “你可知道我的血比那枚血灵芝珍贵的多?”看似反问实则警告的语调,让他才温和的脸再次结起冰面具。 “如果你的血可以治好她,又何必来这里。”少年的气势一点不输给他,甚至略盛于他。 他那看似柔化的脸有些阴沉,看向少年的眼神露出几分阴鸷。 狐界多少人想要他的鲜血,对于狐界的狐妖们而言,王的鲜血比这血灵芝要金贵万千,如果你是一尾狐,若能得到王的一半血,那就即刻能变成七尾的实力,这般神奇的恩赐,并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和实力来获得的。只是,他的鲜血能迅速提升灵力延缓伤势,却不能彻底医治好内伤。这也是他来这里的目的,按照惯例,所有他想要得到的东西用武力征服即可,对眼前这个少年也不例外,若不是少年中途表露出考虑的意向,他的利爪早刺穿了少年的胸膛。考虑的结果竟是,以血还血,真是荒谬。 看着他阴鸷的神情,望着他那嗜血般的的双眸,少年淡薄的道:“哼。世人都是为一己之私而放弃他人的人,就算是异类,也丢不了这样的本性。要为别人付出,那需要何等的勇气和信念。”少年在心底悲凉起来,为那个等待救治的女子而悲凉,他的爱也不过如此而已,如暴风骤雨般的爱恋了,唯他们而已。 “舍不得的话,就速速离去。要再战,就出招吧……”少年的话没说完,利剑在手,随时接受着他的挑战。 此刻的少年已经认定凡是到达这里的人不仅不愿意付出,而且还总想强取豪夺;即使偶尔有愿意付出的,也不过是建立在自己性命无忧的情形下,那些把爱人的命看得比自身性命还要重要的人,大概早就成了红河里某具腐烂的尸体了。 少年想他,定是个果敢阴鸷的男人,在寒霜气的笼罩之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有嘴唇微红,原本褐色的眼睛在杀气显现之时化作的猩红同他冰冷的外表一样让人觉得有些可怕。但是眉目间看出来他是忧郁的,在那静静的长的睫毛的下面,藏着不为人知的寂寞。 他没有离去,亦没有出招。 少年揣度,他是在考虑,衡量以血还血的利弊,以及值得与不值得。 “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 “不需要。”他肃清的面庞划出一弯弧度,左手竖起并立的食指中指,少年以为他要攻击,即刻扬剑起势,谁料,他淡漠的嗓音传来,“想要,那就拿去吧。”发出声调之时,右掌随之抬起,快、准、狠的朝着左手指间一划而过,半点眉没皱,食指和中指间就有血珠冒出,像一颗颗血红色的珍珠,装点了漆黑的雕工精美的棺木。 血沾上棺椁的前一刻,少年翻身下棺,剑刃准确的插进棺盖和棺椁的空隙中,一推一撬,哗一-,松了的棺盖被少年一脚踢开了,棺椁中躺着一个女子,虽然已死多年,但尸身保存的很好,皮肉只是干枯并未见骨,枯如杂草的青丝散落在胸前肩头各处,脸颊深凹,色如死灰,但姿态仍在。 少年看着这样一具尸体,眼中尽是爱恋之色。 少年在看看他,眼里有焦急更多的是迫不及待,这时突然卷起一阵风,深红色的血珠如雨般洒落,撒到在棺木里干枯的尸体上,滴到尸体仅剩的干糙的枯发里,滴进尸体深凹的面颊。 随着血液的注入,干瘪的尸身在血滴的滋养下居然奇迹般的开始复苏,少年看见血液在尸身的血管里缓缓流动,紧抓着棺木的手因为这些变化而抑制不住的颤抖,而后,少年看见女子脸部的皮肉开始有色泽,随之全身。 少年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在变,期待转变为惊喜,惊喜再转变为激动……渐渐的……少年脸上露出了大喜的神情,躺在棺椁里的女子身着大红的喜服,双手交叠的搁在腹间,长及腰际的青丝垂落在双手间,指甲上鲜艳的蔻丹仍在,那一身大红的喜服实在是华丽之极,大红的锦缎上绣满了展翅飞翔的凤凰,好比比翼齐双飞,许一世欢颜似的。 “我终于等到了,终于等到了……”少年激动的扑进棺椁,颤抖的抚上女子皎皎如玉的双手,虽然这双手苍白无比,也没有温度,但少年触摸到的时候,手还是轻轻颤动了一下,是真的,那是一双人的手,柔软的、细腻的、有弹性的。 看着棺木中的人,少年呵呵的笑着,笑里带着往事的甜香。 棺木里的人,她美得像白瓷娃娃,脖子上的皮肤近乎透明,在他鲜血的浇灌下,她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少年紧握女尸的手,急切的喊道:“夫子、夫子,我是路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斗篷帽兜垂肩,年轻稚嫩的脸庞如晶石般白皙无瑕,深邃的眼眸清澈透亮,全身散发着游离于人类之外的冷冽气息。 少年激动的伏在棺木前叫唤着里头的人,而他毫无表情的弹了弹左手手指,看着指尖的伤口愈合,缓缓道:“我的血并不能让她起死回生。” “我知道的。”无暇顾及其他,少年只想一直握着那双手,一直看着那张脸。 少年的嗓音激动的有些沙哑,“我只是想让她恢复以前的容貌,这样,就算不会回答我的话,我也会觉得她是活着的,她只是睡着了,比起这具干尸来。”鲜活地如同活人般的存在于眼前。 “这支血灵芝,你拿去吧。”一剑削下棺盖上的灵芝,甩到他面前。 稳稳的接住,细细地打量着血灵芝,血一般的颜色,芝叶肥厚,纹路清晰,确实是枚上好的灵芝,“传说血灵芝能起死回生,何以你不用血灵芝来救她呢?”他有些不解。 少年苦闷的笑道:“世间,没有一种东西能让她重新活过来。”话语间散落着道不尽的无奈。 他默默地看着,不甚唏嘘,如花美眷终敌不过似水流年,草木枯繁再深的情竟也是杳然彼岸,天人两隔。 握着血灵芝,他冷峻地脸浮起一丝忧虑。 风吹起,他的衣袍飒飒作响…… 火照亭内,白色的身影悄然消失,而少年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棺内的女子。 死亡之城(五) 客栈里头。 “掌柜,掌柜,救我,救我……”小田满口鲜血,捂着肩头的伤口,艰难的爬行在客栈的走廊,好不容易爬到某掌柜的门前,使出全身力气敲门,可是怎么敲里面的人都不搭理。 “掌柜,掌柜――” 抱着装满金子的箱子,某掌柜睡得一塌糊涂,口水在嘴角挂得老长,差点就要滴到箱子上了,幸好,睡着的人本能的吸了吸口水,没让这口水蔓延下来。 掌柜手下的伙计不断的嘶叫着,可是某掌柜此刻正在进行的美梦,就算再惨烈的叫声对她来说都是充耳不闻的。 “臭男人,还想找帮手啊?”妖媚的女人舔着嘴角的血渍,一把钳住小田的脖子。 小田几乎哭出来,连忙摆手求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没钱,没钱……” “老娘要的又不是钱。” “我连钱都没有,我基本没剩下什么了。你要钱去找掌柜,掌柜最有钱了……”小田那是满脸委屈。 “老娘要的是你的精血。”说着,还故意嗦咯嗦咯地舔舔嘴。 “啊――我这么瘦弱,一看就是血气不足的人,吃不饱饭来喝不足,所以,姑娘,放了我吧……” “有没有是老娘说的算,你啰嗦个屁。况且,老娘现在肚子饿得慌,就算你这个臭男人血气不足,老娘也得先填填肚子,你不死,老娘就得继续饿肚子,你说老娘能放过你吗?” 也懒得再费力气和小田啰嗦,一口咬上小田的脖子,那是饮得一个痛快。小田只得悲剧的在抽搐中走向阴曹地府。 暂时填了填肚子,女人懒洋洋的伸起了懒腰,受伤以来连捕猎似乎都变得不顺手了,好在这个客栈有许多猎物可以让她恢复点精气神,虽说那些东西不能治疗好伤,但起码可以美餐几顿。 伸懒腰之际,女人似乎想起了伙计挂前说掌柜有钱的,有钱人脑满肠肥的,也许精血很旺盛,这一下,女人不自觉的舔舔嘴,美味就在眼前,那还能不精神。 悄悄推开门,女人便看见掌柜像鸵鸟一样,怀抱箱子,跪着脚,胸贴着箱子,脑袋耷拉到被子上那样滑稽的睡相,掌柜侧着脸挠痒,那嘟着的嘴,那小脸还真是俊俏,女人蹑手蹑脚的靠近,打算找下口的地方,不过这指头才碰上,就被一阵尖叫震到了,“谁也别想抢老子的钱,杀杀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拳,这拳着实打到了女人的胸口。 “臭男人,居然敢打我,我看你是找死。”忿忿地揉着胸口。 手成爪状,指间露出锋利的长爪,挥舞着下去,说是巧来真是巧,某掌柜居然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女人:“结账请到柜台找伙计。”吧啦吧里嘴边的口水,又补了一句,“那伙计高高瘦瘦,一脸窘样,头发黄不黄白不白,你叫他小田就好了,他会给你结账的。”眨巴着口水,一副还想继续睡的样子。 “你伙计已经被我吃了?”女人剔着指甲,得意的炫耀着。 “嗯?”掌柜似乎有所觉悟,细细地盯着女人看,她最见不得妖媚的女人,刚才那小狐狸变成人的时候已经够美的了,现在怎么又多了风骚的女人,这样貌也很美,今天是咋个回事,原本以为是方圆十里第一美人的掌柜,居然连续遇见两个这么强有力的竞争者,而且这个竞争者还堂而皇之的进到自己的地盘撒野,这还能罢手? “骚娘们你声音大点,再给老子说一次?”掌柜撸着嘴角的口水。 “你叫我骚娘们?” 手撸完不算,还担心没擦干净,又拽起袖口来回擦了几次,边擦边对女人说,“骚娘们不是重点,重点是骚娘们赶紧把刚才说的话再给老子说一遍。” “别给老娘绕弯弯。” “你个没涵养的骚娘们,你听不来重点是嘛?” “你――” 女人自不是逞口舌之快的人,比起绕舌根一招毙命更是女人的长处,说罢,女人的利爪朝掌柜挥去,“嗖嗖嗖”的几声,利爪霍然斩去,空气激烈摩擦,迅速向两边排开,原本干燥的空气好似被点燃了一般,炽热了起来。 掌柜左躲右闪,小巧的身子甚是灵活,女人露出一丝丝惊讶,笑了笑,轻声道:“速度不错,不过……” “不过你妈个头,想灭了老子,你个骚女人还早几百年呢。”闪身一个地滚,抽出随身携带的算盘,哗哗上下拨弄着算珠,手一拖,略施巧力,珠子就腾空而起,掌面一挥,珠子变成具有攻击力的暗器朝女人梭了过去,在女人忙于应付之际,掌柜搂着箱子窜了出去,待女人追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掌柜的踪迹了。 蜷缩着身子小步跳着,还不时回望身后是不是有女人追来,顾盼之后再回头,眼前一片漆黑,“这个小田怎么能不把灯油舔舔好,现在没灯了,这下可好……老子一定减丫的工钱,哼……” “又想偷看?”黑暗之中传来一阵冷清的嗓音,随之眼周也亮了起来。 “什么?又想偷看?”缓缓抬头,仰望上去,一袭黑衫垂落在眼前,双手抱肩,表情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这次又想看谁?”语气那叫一个冰冷。 “什么什么看谁,我看谁了我……”扭捏着身子蹿了起来,仰面踮脚势要和少年同一高度,无奈就算踮脚还是差了那么一丁点,作罢作罢。 针尖对麦芒的冷视,两个人都不眨眼,那大眼睛巴不得瞪暴了不可。 “臭掌柜,我还以为你跑去哪里了。” 顺着那酥麻的口吻,两个人同时侧头望去,四方的走廊,女人脚搭在栏杆上,背靠着支撑的大柱子,甩着流袖,手中握着毛茸茸的长尾巴,时不时那用那尾巴挠着如花的面颊。 黑衫少年看看女人,再看看掌柜,这里大概没他什么事了,推开了掌柜兀自打开房门,跨进去然后关门,可门关到一半的时候被卡住了,一看是掌柜伸了一只爪子进来,少年不悦道:“你干吗?” “让我也进去,进去――”边说着边朝里头拱。 少年偏卡住门扉不让掌柜挤进来,“这是我的房间。” “我是这里的掌柜。” “那也不行。”二话不说,拔开掌柜的爪子就要关门。 这下掌柜急了,“我说,我给你金子,你让我进去。”笑得像花一样,还拍拍箱子,示意里面可是有很多金子的,只要你让我进去,我可以考虑分你一点的。 少年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我对金子没兴趣。” “你难道要见死不救啊?”掌柜指了指那头的女人,“这女人很凶悍,会杀人的。” “和我无关。” “你好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好歹我供你吃住,让你不淋雨晒太阳……” 咣。 门被死死的关上。 “喂,喂,喂……”又是拍又是撞门的,无奈撞的浑身酸疼也没人给她开门,好一个惨烈。 看看女人那落井下石的目光,虽然坐那一动不动,可那杀气蔓延过来,掌柜忍不禁都打寒颤。 不想等死吧,这四方的房门都敲了一个遍都没人开门,掌柜就不明白了,丫,这时间都去死亡之城送死去了,咋没一个吭气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这人心都被狗吃了,哼。 “啊――”绝望处还是能出现曙光的。 目光扫到楼下,立即就被吸引住了,红衫男子怀里搂着个貌美的女子,那女子一袭紫衫尤胜仙女,精致的脸蛋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可是那嘴角咋挂了一丝血红呢,莫非…… “喂,喂,你不出来会后悔的。”掌柜抱着箱子冲到黑衫少年的房门口大声喊着。 “……” 她料到了里面的少年是不会理她的,因为她还没把料给爆出来,咳咳着,收拾了下自己的嗓子,又对门里吼道:“你家主人的可爱小宠物被打伤了,打到嘴角出血了,依照我的观察很有可能是被欺负了哟,你看……那不正是被谁谁谁咬出来么,哎呦喂……” 哗啦,门打开的出乎意料的快,快到掌柜没稳好自己的重心,就那样摔到了少年跟前,看都没看掌柜一眼,就直冲门外,掌柜连滚带爬的连忙拴好房门,蹲着哆嗦着,捂着耳朵不听外面的状况。 少年冲出门就见到燕疑绯右手搂着夕颜,手随意地搭在她的胸前,右手则是来回抚摸着她柔嫩苍白的面颊,还不时把嘴凑到她耳边,暧昧的嘀咕着什么。 “敢动她,好大的胆子……”少年的拳握的咯咯作响,眼睛里的凶光带着身体的颤抖齐齐向眼前的风景投去。 本该猎捕食物的女人看到楼下那一幕,忿忿地咬着嘴唇,指节捏紧发着清脆的骨响,从肩头捋过一缕青丝,缠绕在指节间,嘴里一直不忘咒骂,“臭男人……”一汪嫉妒消化不去。 这头,一席黑衫的少年从客栈二楼闪身到一楼大厅,冷指一袭红袍的燕疑绯,厉声道:“放开她。” 燕疑绯故意贴上夕颜的脸,调笑着呢喃,并未把少年的警告放在眼里。 少年见状,立即在手中幻化出一把利剑,再次怒指没有把其放在眼里的燕疑绯,只是言语间又多加了几分凶狠,“放开她。”字与字之间有着明显的顿挫。 燕疑绯睨过眼由上至下的扫了少年一眼,冷笑着,而后又低下头和夕颜打趣:“呐,你的保镖挺多的,这个比上一个还要英俊很多分,只可惜……” “可惜什么?” “一样要死。” 少年的脸色没变,眼光一直不离举止亲昵的二人。 而燕疑绯则发觉了夕颜的不妥,“看你的眼神,你是在生气?”指尖抬了抬夕颜已冷下去的脸。 “呵,他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能杀便去杀好了。”夕颜笑得灿烂,笑盈盈的眼波里有面前少年看不透的深邃。 “都说美人是蛇蝎心肠,果不其然呢。”言语间还是笑意涟涟,语落唇间的那瞬眼底却划过了一抹阴险。 食指中指并立,迅速结印,指尖射出的剑气朝少年袭去,少年翻身闪躲,剑出鞘化解了全部剑气,挽起剑花翻转飞身提剑,剑尖直指燕疑绯眉心,刃光掠过眼睫,便看到燕疑绯的指节抵住了女子的咽喉,少年被迫收回剑势。 “啪啪――”少年慌神间,几枚金色的星穿透胸口,像极了细的针扎上皮肉的痛感,掌心覆上胸口,殷红的血液漫过掌面,把掌心的纹路给模糊了。等少年再次抬眼审视男子的面庞之时,只觉得燕疑绯嘴角依稀浮动,唇间划出的是「飞星」的字眼。“用女人当挡箭牌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站出来和小爷一对一单挑……” “怎么我燕疑绯在你们眼中就应该是英雄好汉或者是正人君子?”挑眉间故意看了看怀中的夕颜,夕颜不悦地转过脸去,燕疑绯则继而自嘲道:“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那些词不太适合我。” “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她?” 拇指食指成八字状摩挲着下巴,自揣着道:“怎么样?”顿了顿,复道:“嗯?我想想。” 啪嗒,拇指中指打出好听的响指声,“想到了,不如一命换一命吧,你活她死,或者她活你死,怎么样?小爷――”刻意在‘小爷’二字上加了重音,语带调侃。 “呵呵……”少年轻笑,露出了可爱的八重齿,“不好意思,这两个选择都不太适合小爷我。”说罢,重新提剑朝男子刺去,巨大的金色五角星在燕疑绯指尖触画而成,手指一扬,无数飞星朝少年砸去,啪啪啪啪……飞星在剑刃下化为尘埃化为碎粒,同时那些躲闪不及的星星也再次穿体而过,鲜血不断地漫出,颤抖的步伐慢慢后撤,在星星的金边里,少年细细地观察着夕颜的唇语,他听到她好像在说:“光,你真是个讨厌鬼,傻得冒泡的讨厌鬼,谁批准你出来装大爷的啊?” 微笑间,他的回答是:“我没装大爷啊,我装得只是小爷而已,呵呵……” “光――”少年竟然感觉到了她的不忍。 数也数不清的星星离身体越来越近,甚至星星的光芒已经刺得少年睁不开眼睛了,少年想,等这些星星集聚起来在散开的时候,他可能就倒下了,倒下了就可能再也看不见那张无比眷恋的脸了。 那张脸,仿佛把少年带回了几百年前,是几百年? 久的似乎需要好好回忆回忆…… 死亡之城(六) 那一天,对他来说是很特别的一天。 那一天,他不仅有了人身,还有了一个让他值得夸耀的名字。 从狐狸身到人形,哪怕这具皮囊没有继承任何狐族的外在优势,某些方面在天生优质的狐族看来甚至能称其为缺点,但是他依旧为得到这具皮囊而欢喜不已。 从无名无姓到有一个闪亮的名字,哪怕这名字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字,可开腔念它的时候,嘴角会浅浅的划出一个类似微笑的弧度,唤着它会让人愉快。 那天起,他可以堂堂正正站立在王的身边,和王一起俯瞰多姿的凡尘。 那天起,他可以名正言顺报上自己的大名,轻松游走、混迹于人世间。 「光」,这是青丘山的王,也是他的主人赐予他的字,光,明也,光明之耀也。他明了,里面包含了主人的希冀,于是从化身为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用这一世来回报王,因为王太过强大,所以他无须侍卫,那么就成为他忠心的奴仆吧,在他需要的时候首当其冲,守卫他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 “主人,我终于可以变成人的模样了。”蹦蹦跳跳的说出第一句人话,可就在喜悦之际,一声好听但不怀好意的嗓音传了过来,这不是王的声音,而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子的嗓音。 她淘气的质问着,“喂,我说,你要变成人的模样能不能挑一副好点的皮囊?这副实在……”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连连摇头,打量他和打量集市被贩卖的家禽一般。 没错了,他知道这女子是谁,那女子的一张脸,他看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她有个好听的名字,那个好听的名字也是王为她取得,据说那个名字象征着一朵花,人面桃花,说的就是她的模样。也许在青丘山她的姿色算不得最出众,但她在王心目中的地位绝对高于其他环绕在王身边的女子,就凭这些,早在未化身之前,他就将她记在心头,她的名字、她的喜好、她的脾性…… 夕颜;喜欢紫色纱裙,喜欢啃着青涩的苹果;对不喜欢的人和事一定会手不饶人嘴也不饶人;王很宠溺她,作为奴仆的他只盼能守护好王重要的人,可谁曾想,第一次面对面,她就表达出对他的不喜之情。 这突来的意外,让他不知如何自处,愣神了半天才反应过一句来,“实在什么?” “实在不怎么样,笑起来八重齿,站着看像猫背,啧啧啧……”摇头的频率很快,上下看去似乎没有一点让她满意之处。 “你、什么意思?” 面对他的窘迫,她打着王的旗号光明正大的对他的模样横加指责,半分颜面都没留,“月哥哥可是王,有你这样的仆人那是很丢脸的事好不好。” “你嫌我丑?” “丑是不丑了,就是有点让我讨厌。” 紫衣一袭,轻纱蔓扬,和王的纯白对比着看,那抹紫彰显了一种幻美与媚惑。初见的惊艳,让他差点忘记眨眼,而此刻的她边咂着嘴,粉唇微嘟,褐色的眼眸哧溜的打转,露出可爱的表情在数落着他的不好。 他成了她不喜欢的一类人。而她,是王很重视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无法讨厌她。 “你又不是我主人,你的喜好我可不需要去理会。” “月哥哥,赶紧把这讨厌鬼打回原形啊。” “你说谁是讨厌鬼?” “说你,就说你……” “你才是呢……” “呀,你这奴仆讨厌鬼还反了天了,看我不教训你,哼……” 如果无法成为她喜欢的那一类人,那就努力成为让她最讨厌的人。 如果吵闹是接近对方的唯一途径,他一点也不介意成天和她拌嘴。 如果自己的能力不足以为王所用,那就在危机时刻为她挺身而出。 她一直不喜欢他,甚至从不好好叫他的名字,一直‘喂’来‘喂’去,心情不好的时候更会变本加厉的叫他‘讨厌鬼’,百年来竟也习惯于她的毒舌,百年来竟也一路吵闹过来,不甘却很快乐。 同时,他知道,自己很弱,不仅无法为王做点什么,甚至比她的力量还要差得远,有很多时候他会莫名嫌弃自己,为何自己这般弱小,为何自己不能为他们做一些什么,百年来就算逞强他也不会让人戳穿他的弱小,百年来他早就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理智却能义无反顾的决心。 掠过眼睫的风带着最初的记忆在脑海中盘旋,不知道是何时的事,也不知道是为何这般,是美吧,太美的东西凡人总是想多看几眼;久了这和美又没多大关系吧,那样真实的性情,她想要的都会逐渐去认同,毫无道理地在心底去认同;当你看着她眼睛的时候,她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瞳孔全部是她的模样,凡人把这种情绪叫做喜欢。 “光――”啪啪,那些即将穿过胸口的星星,在眼前化作尘土前,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是她,却不是她。 失望,但不绝望。 “你没事吧?”挡在身前,紧握利刃的是那个个子小小的黄色身影,稚气未脱的眼神里尽是无畏。 “想我死还早得很。”他知道,和他处于同样地位的那个女孩子明白他的感受。在危机时刻能被一个人在意着,就算下一刻亲临死亡,心也是暖的,血也是热的。 畏惧,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头,燕疑绯清脆的哨声响起,“你的保镖真不是一般的多,而且还很能前赴后继,一会蹦出一个一会蹦出一个,这什么时候才能消灭完,索性把他们全都召唤出来,七爷我一次性全部干掉。” “燕疑绯,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但这些和他们没关系。”瞟了瞟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还有你们两个,我什么时候轮到要你们来救了,快滚……”夕颜没想到,这两个修为不怎么样的家伙会出来保护自己,她记得自己对他们并不好。 “夕颜姐姐,我们不会丢下你的。”小女孩眼里尽是心疼担忧,她完全不记得夕颜的调皮任性,只想尽力保护她,即使不能周全保护,也要不离不弃的陪伴。 “你这个女人到死了,还要逞强耍帅。”而少年眼里则全是忿怒与责怪,怒她在这种时刻首先考虑到的还是自己的骄傲,怪她临危时给予他们的信任太少。 “就算要逞强耍帅也轮不到你这个讨厌鬼来说我,……”夕颜的眼中看到的只有那两个平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可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向他们低头求助。 谁说记忆只是单方面的,那声‘讨厌鬼’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他们一同走过的岁月。 青丘山修行的日子实在太过闲闷,而他的月哥哥总是会不定期的消失一段时间,闲到发慌时她恶整过那些试图献身于王的各色莺燕女子们,后来那些憎恶她的女子们全被那个弹得一手好琴的怪家伙给拉拢过去了,没了戏耍的对象,日子又变得难以打发,于是那两个同样被王舍下的孩子成了她的下饭菜,言语间的逗骂,时不时的恶作剧,这都让那两个孩子头痛不已,而她却乐在其中。 如今竟沦落到被她用来打发时间的家伙来求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何尝不知道,他们的陪伴源于王的命令,她的烂脾气也只有王一个人能包容得了。所以她始终觉得,事情是自己造成的,那些心里明明不喜欢自己却无奈奉命行事的家伙们还是靠边站比较好,她找不到接受他们救助的理由。 欠了王的,可以许他一世来偿还。 欠了他们的,何以偿还? 不想,也不要。 “快滚……”近乎咆哮的喊着。 看着他们内讧,燕疑绯觉得好笑又有趣,看着还不忘打趣一番,“少年,你真是太不懂女人的心了,她叫你滚就说明她还是在意你的。” “在意我?”光心里不断重复着,一直以来不是只有拌嘴和互相讨厌吗?何来在意? 她的暴怒,不就是因为看不起他们,不想接受他们的救助吗?不过是自诩优秀骄傲的心态在作祟,这怎么能是源于在意呢? 除了他们的王,她还会去在意其他的人? 光不断地自问,问到自己都有点恍惚了。 看到光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了沉思,夕颜觉得不妙了,她的心思一下就被看穿了,被这个心思缜密心机甚深的阴阳师看穿了,“你个死燕疑绯,你只不过是个阴阳师,不要搞得自己很懂女人一样。何况,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在意他了,他算是哪颗葱丫,我会在意他,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说着还不忘瞪着黑衣少年,一脸厌恶之色。 “是燕疑绯,不是「死」燕疑绯。不过你这小美人能记得我的名字,我还是有点小激动的。嗯…还有哦,你越是狡辩越是解释就说明你越在意……” “死阴阳师,你给我闭嘴,要杀他们就快动手,说这么多废话作甚。” “放心,我今晚不会饶了他们的。”说罢,把女子按坐在凳子上,并把一张定身符打入她身体,使其不得动弹,一系列的动作之后,男子并没有放慢速度,抖了抖衣袖,双手合十开始结印。 “你走开,这个家伙我一个人就能对付。”少年把挡在自己身前的黄衣女孩子给拉到了身后。 “可是……”黄衣女孩子望着身前的黑衣少年,眼神中闪过担忧之色。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束。”话音还未落,几根白丝就从燕疑绯身后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少年袭去,少年见状拔刀砍向白丝,谁知不仅砍不到还被白丝束缚住了刀刃,少年这才明白过来,此白丝韧性十足,并不是用来攻击的武器,而是……没错,白丝在燕疑绯指挥下绕行着少年的身体,大有把少年五花大绑的趋势,好在少年身手灵敏,为了躲避白丝的纠缠,少年以行云流水的姿态在客栈中飞檐走壁,这相当耗费体力的近身追逐战让原本受伤的少年很快疲累,虽然几根白丝被刀刃定穿在木墙之中,但少年握刀的手臂还是被其中一股给缠住了。 “一根足矣。”燕疑绯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不知何时,白丝的另一头被燕疑绯掐在手中,而另一只手又呈结印状,一张黄色的符咒出现在指尖,嘴里默念着,一弹指,符咒随着白丝滑向少年,少年来回挣扎,眼见少年无法挣脱,黄衣的女孩子就想上前帮手,可被燕疑绯当场喝住:“那可是死咒符,被打中会现原形的哦。” 女孩子本能的缓住了步调,眼睁睁看着那道符咒离少年越来越近…… 死亡之城(七) 本躲在二楼房间的掌柜也被楼下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给吸引了出来,才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黑衣少年即将被绯衣男子符咒击中的画面,在那一瞬间掌柜竟也不忍心地闭上了眼睛,还在心里祈祷起来,不过她祈祷的可不是他人的安危,而是保佑少年别死在她的客栈里,也千万不要把客栈给震塌损坏了,不然她还要花不少金叶子来修缮…… 呼-- 一股强风吹开了客栈的门。 啪哒啪哒。 门被吹得和墙面互相撞击着。 一阵更劲的风在门墙撞击前便以肉眼难以扑捉的速度闪进了客栈,所过之处白霜弥漫,并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当掌柜再次睁眼的时候,她却发现沿着白丝滑动的符咒奇迹般的停在了距少年手臂分毫的地方不动了,心想着原来祈祷的话还真会出现奇迹哇,正要感叹之际,她才瞧清楚了,白丝及那张符咒是被白霜给冻结住了,刚才听到的滋滋声,正是白丝和符咒被冻裂发出的声响。 “主人。”随着黄衣女孩子惊喜的目光,众人才发现,少年身后背立着一个颀长的白色背影,根本无须回头,单凭那冷冽的气息,他便知道是他的主人及时出现了。 “主人,我――”少年想说什么,可被白衣男子伸出的手给打断了。 “啪啪啪――”燕疑绯松开已断的白丝,突然地鼓起了掌,“王,果然是王,能拿到血灵芝且全身而退的非王者能也。”随后,众人便在白衣男子的手心间看到了紧紧握住的血灵芝那血色的茎。 “啊,果然是血灵芝……”本来只是躲在暗处不动神色地观看战斗的人类和异类,此时看着血灵芝的目光全是灼灼发热的,因为他们全部都不用进死亡之城送死就可以得见血灵芝的真身,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一方面感喟白衣男子的神奇,另一方面,那自私的阴暗心理也浮现了出来。 “我不想与人类打交道。”白衣男子淡淡地侧言。 “可惜,人类却很想与你打交道。尤其是现在。”燕疑绯一个转身顺坐到夕颜身边,并一手揽上她的肩头,一边等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从一进门开始,云寂月的视线一直在夕颜身上,就算现在他身边围满了想打他手中血灵芝主意的人们,“请把颜儿还给我。” “月哥哥……”她心底长时间积累起的压抑和紧张的情绪,在喊出这三个字之后身心都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只要那个人出现在面前,她就可以很安心很轻松,她始终相信,就算她身陷刀山火海,他也能把她救出去。 只是一句话,只是一个称呼,此刻燕疑绯分明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深刻羁绊。看着冷峭的狐王在意着一个人,这个人还是在他怀里任她玩弄的、除了模样之外一无长处的女子,他看中的式神不该是这样,思及此,一种无名火顿时蹿上了心头,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带有焦躁之气:“你先解决了那些人类再来和我说话吧。” 纵观四周,悄无声息地,那些觊觎血灵芝的人们纷纷向白衣男子围拢,“把血灵芝给我……”这样类似的话不绝于耳。 睥睨众人,有的带着凶神恶煞的表情,有的则带着恳求的目光,还有的则带着仇恨的眼神……一步一步向他靠近,而包围圈之外的另一个男子则悠闲地倒了一杯酒,开始独自品茗。 见到等待已久的身影正一步一步陷入混账阴阳师的诡计之中,心口汹涌的情绪让夕颜的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你好卑鄙啊,居然让那些人去围攻月哥哥。”她不担心那些人的死活,反正杀了也是杀了,但她知道,云寂月不喜人类,杀他们的事,他定不愿意做。 燕疑绯一派轻松,风轻云淡的答着,“那些的人的死活和我有关系吗?我一不是他们亲戚,二不是他们老大,三来我什么都没说。而且王杀他们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我不懂你在担心什么。” “你明明知道……”夕颜明白了,这该死的阴阳师就是知道云寂月不喜人类,所以故意设计让他去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在血灵芝和不喜欢的事之间,他想要看看云寂月的选择是什么,委屈她,还是委屈他自己。 “你真的很卑鄙。你究竟想干什么?” 夕颜的激动和愠怒让燕疑绯心头的得意又多了一份。因为他知道,有心的人只要看见在意的人受伤,必定方寸大乱,那么对手即将有机可趁。更何况,既然死亡之城那样的地方都闯过来了,他就不相信云寂月会为了那群不喜的人类而弃灵芝不顾,杀人游戏,他自然很乐意观赏。 不过风流如他的人,也特别不乐意拥在怀中的女人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在我们曾经亲热过的份上,我就破例说给你听,不过说之前,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什么赌?” “我赌,他手里的血灵芝到不了你这里。” “你输定了。” 睨着夕颜自信的眼睛,燕疑绯突然想笑,笑自己是否赌的太大,也笑她是否真的了解狐王。 “有自信是好,可是这个世间,很多看似近在咫尺的东西却总是远在天边的。”燕疑绯肯定,自己必定会是那胜利的一方。 “少废话,你输了就自刎在我面前。”夕颜甚至想象到了他自刎之后大快人心的情景。 “哈哈哈……”夕颜咬牙切齿的模样,逗得他好生欢乐。 “怎么?怕输不敢啊?还是……” “嘘――”她还未说完,他的食指已经按上了她的唇瓣,“你输了以后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拨开他的手指,胸有成竹道:“一言为定。” “可以是任何事情哟,你不考虑清楚吗?” “啰嗦……”她心底认定,那是他的月哥哥,血灵芝即在他手,任何人都别想抢到。 能不计较后果的信任,的确难能可贵。 只可惜,狐狸终究是狐狸,她实在不了解人类的复杂与阴暗心理,还有那多变不可预测的外界环境。 黑衣少年剑指众人,黄衣女孩子不断劝阻警告着试图围拢的人们,“你们不要靠近了,那枚血灵芝是主人用来救夕颜姐姐的,是不会给你们的。” 少年根本不想废话,直想挥剑砍了那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跟人类废什么话,谁敢上前我就劈了谁。” 人群中一会儿有人出声一会儿有人站出来说些什么,一声接一声,不间断。 公鹅嗓子扯起来喊着,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我娘子身患重病等着这血灵芝救命的,给我吧,拜托了……” 逆来顺受的弱气语调一听便知是在下人堆里受排挤的小角色,“我家老爷需要这血灵芝来延年益寿,我取不回是死,要是不给我,就……” “血灵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候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就得来求我了,哈哈哈……”满嘴铜臭味,躲在人群中也无法掩盖住浑身散发出的奸商气息。 明明是人类,却发着恶狼一般的眸光。楼上楼下,几十双眼睛紧盯着那唯一的血灵芝,如飞蛾扑火般不顾生死的想要夺到它的欲望弥散了整间客栈。 云寂月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枚血灵芝,如火如血的色彩浸透了菌面的纹理,用血凝结而出的血灵芝,用血交换出来的血灵芝,现在还要用血来浸泡吗?原本好看的眉,微微打皱,他不想杀人,他不愿意杀人。 “要不要我来为你解围呀?”燕疑绯端起酒杯朝白衣男子敬酒,虽然没有得到对方的答复,可他还是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之,啪得一声,酒杯被捏得粉碎。 “不想她死在面前,就把血灵芝给我。”拉起夕颜,掐住了她的脖子狠狠说道。 看到夕颜痛苦的表情,云寂月的眸光瞬间犀利起来,未出声响,凛冽的气息已经开始凝结。 “千辛万苦拿到血灵芝不就是为了医治她的伤,要是她死了,那枚血灵芝也就失去意义了,因此你无须考虑。”见那一抹白依旧不为所动,燕疑绯也收起了嘴角的笑意,表情冰冷着道:“男人太过优柔寡断,后果可是会很严重的。”语毕,反拉过夕颜的手,闪到她身后,两人相距一臂之遥,一掌击上她的背心,手掌四周迷散着金色的光,本是一袭紫色装束的夕颜在燕疑绯掌心那道符咒的灵力下逐渐显露真身,看着全身正在变白、耳鬓毛发簇生表情痛苦不堪的人儿,燕疑绯对云寂月说道:“如果不想看到她被打回原形就立刻杀了你面前的那些人,然后再把血灵芝送到我跟前来。” “主人?” 燕疑绯的话让云寂月陷入两难境地,黑衣少年和黄衫小女孩都为此担忧着,他们的主人会如何抉择。 云寂月仍然不愿发一言,只是原先那点犀利也消失不见了,在场的人都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但又等着他的行动。 “月、月哥哥……”她焦急的求救声一次一次穿进他的心坎,看着她难受的模样,他笑了,那样好看的笑却让看尽眼底的人觉得浑身冰凉。 “他不动手,我们先动手……” “抢血灵芝要紧呐……” 人堆里不知道是谁这么对话来着,那些本该等待的身体早已僵掉了,可就在这关紧时刻居然有人不怕死的强出头,那些原本僵直的躯体也得以在重压之下得到释放,结果就是一拥而上。众人的身体皆前倾呈出招之态,面对众人合围之势,人们却眼睁睁看着手里举起的兵器被冰霜一寸一寸腐蚀,从兵器的尖端开始一直蔓延到全身,冰冻再到冻裂,也就只消一眨眼的功夫,在看,那些人全部裂成了冰片碎了一地。 “主人……”不顾伸手少年和女孩子的劝阻,云寂月踏着脚底咯咯作响的碎冰片一步步朝燕疑绯走去。 “早这样,她就不用受刚才的苦了。”燕疑绯接过云寂月递来的血灵芝,可云寂月的手并没有松开血灵芝,先看看女子,再朝她微微一笑,等笑容转到燕疑绯身上时云寂月的笑意就呈现出另一种姿态,猩红的眼底杀气弥漫。 “你叫燕疑绯,是一名阴阳师,来自京城。” “记得还挺牢。” “因为,你将是第一个被我杀死的阴阳师。”他的语气很淡,淡的连一丝情绪也不带。 死亡之城(八) 燕疑绯惊诧之时,两人手中对握着的血灵芝已经被完全冻结住了,不仅如此,那股凛冽的寒气也迅速传上燕疑绯的掌面,而后快速向手臂上方蔓延开去。 “想杀我?别忘了,她还在我手里。” “你杀不杀她取决于你,而杀不杀你却取决于我。这个小家伙太不听话了,死了也就当作是个教训吧。”云寂月说话间,一眼都未望向夕颜,他只是很认真的凝着满脸诧异的燕疑绯,面对燕疑绯的惊诧,云寂月毫不吝啬的将他的原话奉还,并且在这个设定之后绘了一个结局,“男人太过优柔寡断的话,后果就是自己要丧命。” 思绪间,燕疑绯的左臂已经完全被冻住了,眼看霜气就要侵袭躯体了,燕疑绯大笑几声,“不亏是我选中的式神,有意思,哈哈……”右臂一个回力,再击出,一掌击上夕颜的背心,被掌风击中的身体便飞了出去,没有了挟持的人质,燕疑绯就能集中全力来对付他了。 咣当―― 夕颜的身体重重地飞向了二楼,不偏不倚的砸中了躲在栏杆后的某掌柜,“哎哟喂……”掌柜被飞来的躯体给砸的连声喊痛,除此之外,掌柜还充当了一回人肉垫背,被受伤的夕颜压着,半天起不来,好不容易才把她推到了一边,可手上衣服上都粘到了女子口中啐出的血渍,指间摩擦后传来的血液粘稠感让掌柜似乎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鼻子嗖嗖嗖的一阵狂吸,血腥味的刺激让她的嗅觉变得更敏锐,很快掌柜就趴到了夕颜跟前,看着她嘴角依旧涓流的鲜血,掌柜忍不住用指头蘸了一蘸,蘸完还把颤抖的食指伸进嘴里吧嗒吧嗒的舔舐,美妙的味道尽让掌柜情不自禁的手舞足蹈起来,喉头不断的空咽……她甚至想不管不顾的一口咬下去…… 血的气息、血的牵引、内心对血的强烈渴望,致使掌柜慢慢把脸靠向女子的脸,尽管靠近一点她便要摇头晃脑的告诫自己不能再靠近了,可确实抵挡不住那四溢而出的血腥美味。 “夕颜姐姐,你没事吧?”看着黄衣女孩子奔了上来,掌柜迅速地把头缩了回去,跪坐在一边喘着粗气,暗自庆幸自己被阻止了,可还没缓过神来,掌柜就觉得脖子上一阵冰凉,咋一看,原来又是那个黑衣少年,只不过这次,没了上次的戾气,因为受伤,让少年脸色看起来有些泛白,但尽管如此,掌柜也没打算和少年客气:“臭小子,你要干吗这是?还不赶快把你的剑从老子脖子上移走。” 剑不但没不被移走还更加靠近了几分,少年也毫不示弱道:“你刚刚又是在干吗?” “我,我,我没干什么呀。”眼神不由自主的乱飘,飘着好遮掩自己内心的慌乱,少年的不依不饶,加之她觉得自己没有底气了,对上少年一副不信的眼神,掌柜彻底火了,怒道:“奶奶的,这女人突然砸了过来,老子免费做了一次人肉垫子没向你们收费,你们不但不感激涕零还变本加厉的这样对待我,老子这亏本买卖做的真是造孽啊……我容易么我……”吼着吼着竟变成了哭诉,还梨花带雨的扯过袖子抹眼泪。 夕颜的眼神只在那一袭白之上,除了他,她不关心任何。 “月哥哥,月哥哥……”就算再颤抖,就算再孱弱,她那颗心也是永远想着那一袭白色的,在那模糊的眼波中,那一头的较量才是她最在意的。 “冻住了我,血灵芝也无法幸免。如果血灵芝没了,她的伤就就没办法很快痊愈了,也许可能会死的,伤的那么重,不及时救治的话……”燕疑绯想提醒他,可他似乎半点都不在意,寒气依旧凛冽。 见言语方面的刺激无用,燕疑绯也只好另想他法了。 燕疑绯深知对方的实力,早在第一面对面的时候就见识过他超强的实力,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决定无论如何都想要收服他做自己的式神,这样,京城第一阴阳师的位置就唾手可得了。可是现在,他必须先解决面前的困境。 只能豁出去了,心里这么想着的燕疑绯用空闲的右手迅速结印,结印之前他已经咬破食指和中指,豆珠般大小的血粒凝在指腹,指头不断变换姿态,口中默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亡魂蝶。”结好印,把手指按上被冻结住的左臂,血珠接触到冰面的一刹那,血渍快速扩散,扩散之处立即出现一群红色的蝴蝶,扑拉扑拉,煽动羽翼的声响刺激着大家的听觉。 吧嗒吧嗒―― 被红色蝴蝶围绕的冰层在慢慢消融,那群蝶正是来自地狱的亡魂蝶,身上带着地狱之火的温度,可以融化一切坚冰。 厚厚的冰层逐渐变薄,红色袖袍上的金边纹路也越来越清晰,眼看冰层就要完全融解,燕疑绯脸上的笑意又泛了起来,可就在他赢得心理优势的瞬间,云寂月果断地捏碎了掌中紧握的血灵芝,这一碎连带燕疑绯手臂上那还未消融的冰层也一起碎裂,一消,燕疑绯便感到手臂肌肤传来绽裂的剧烈疼痛感,还没从痛里出来,紧接而来的就是前胸一掌重击,燕疑绯被击得迅猛后撤步伐,这一刻,燕疑绯认定自己可能凶多吉少了。 但是,只是步伐踉跄,只是觉得胸口发痛,血气却并未上涌。 下一个念头,燕疑绯就发现了不对,这一击绝对是致命的,不死也该重伤倒地,可是现在……莫非是失误的一击?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 “呵……”燕疑绯看着云寂月依旧平静的脸,笑得很肆意,边笑边结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焰翅•;红莲火。”又是一阵翅膀高频率地震响声,那些红色的蝴蝶在燕疑绯结印之后齐刷刷地盘旋在他头顶,仿佛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再次群起而攻之,果不其然,命令一旦下达,这群带着地狱之火的蝴蝶辉闪着泛着火光的蝶羽排成序列俯冲向燕疑绯指尖所指的那个人。 振动着火焰般的翅膀,以带状之序围绕着云寂月,因他以灵力在周身筑起了保护罩,且保护罩上也散发着凛冽的寒光,环绕攻击的蝴蝶被寒气冻住一批一批纷纷坠地,可依旧没有退势持续着攻击直到剩下一兵一卒。 不过,在一轮试探性攻击之后,蝴蝶的主人改变了攻击点,由此前的多方面围攻改为只攻击一点,于是所有的蝴蝶集中往保护罩的一点进行俯冲式的攻击,试图以强力打开一个点的缺口,一堆堆结冰的尸蝶终于换来了优势,“嚓――”温润的面庞被划出一道血痕,滴滴血珠顺着伤口串流而下,伤痕周围还泛着黑炭的杂色,那是蝴蝶火焰般的羽翼滑过留下的伤痕。 云寂月的手缓慢的覆上伤口,面带微怔。 “果然谁都不能从那座城里全身而退,就算是王,也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哈哈哈……”燕疑绯见有机可趁也就露出了嚣张的神态,“现在给你一个能成为我式神的机会,选与不选全在你一念之间。”燕疑绯此话一出,连带那些凶猛的美丽的火焰之蝶也嚣张地在客栈上空盘旋着示威,任何人不敢靠近。 云寂月望着那些蝴蝶,只是轻柔地笑笑,顿了顿道:“我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尤其是你。” “好个骄傲的王。”是赞扬也是叹息,燕疑绯此人,若不归附于他,那只能是被他毁灭。因为这个世界上,除他自己以外,谁也不能得到他的心仪之物。 成群结队的亡魂蝶在阴阳师燕疑绯的指令下作出了结束的一轮攻击,哗哗哗的声音占据了云寂月的全部听觉,那一簇簇火红也覆盖了他的全部视线,突然指尖有点失落,并不是因为失败,而是因为舍不得就此失败。 “月哥哥――”狂乱的呼喊,流转的眼波此刻再无倾城之色,满世界皆是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声音孱弱到他听不到,她知道的,只是想到的时候,眼泪就扑簌扑簌的流了下来。模糊地,她意识到,也许可能以后再也无法向他撒娇了,哪怕是说喜欢也大概不行了,颤抖的指尖徐徐伸向他背影的那边,想要触碰到他温暖的身体,所以她恨自己,很恨自己。 连去到他身边的气力也没有。 她深深憎恶着成为了累赘的自己。 “也许…要在过几千年才能再遇见这样的王者了。不过,那已经也不是我燕疑绯能见证到的世界了,哎……”燕疑绯的指尖没有犹豫的指向了他的胸口处,扑拉扑拉,光影间的飞扑…… 所有人都不忍看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只有掌柜一人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她想要把这场对决分毫不落的观看到最后。事实也证明了,只有看到最后的人才能再次见证奇迹的出现。 “吱吱吱……”一团团黑色的,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涌进来的物体以雷电之速围捕那群血红,飞舞着的杀戮血溅四周,开始很嚣张的亡魂蝶顷刻间就成了那群黑色的嘴中餐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之时,只听到掌柜口中发出的颤栗声:“血-蝙-蝠。”众人都不可思议的看向掌柜惊愕的脸,惊诧的眸子,再顺着视线看去,在黑团团的物体盘旋降落的同时,中间也出现了一个黑色身影。 “你是谁?”燕疑绯很不爽地问道。 “我只是来凑热闹的。”穿着斗篷的黑影慢慢转过身来,帽子下是一张略显稚气的面孔,虽然稚嫩,可是那张脸也显得异常难以接近,不过这种距离感在看到云寂月后却缓和了,但语气依旧桀骜,“没打扰到你的雅兴吧?” “哼。”勾起一抹傲然的弧度,云寂月并不觉得城里的少年是单纯来凑热闹的。 “果然打扰到你的雅兴了。”斗篷少年为自己的及时出现却不受认可的遭遇而略感失望。 “为何而来?”这次是云寂月先发问。 斗篷少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如果我说我是来还你人情的,你信不信?” “我不记得你欠我什么人情。” 斗篷少年拉下篷帽,环顾四周,噗哧的笑了起来,“好不容易从我这里得到的血灵芝竟然又被你亲手毁了,啧啧,真是可惜了呢。”吁了很长一口气,看着那地上碎裂的血灵芝。 斗篷少年的样貌,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以及说话的语气,一切成谜,但他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从他手里得到的血灵芝? 难道他是? 燕疑绯想着,他猜测到了斗篷少年的身份,心里不禁一惊。 而二楼的某个人,更是惊得长大了口,不但是吃惊,而且带点恐惧和戒备的眼神看着,不断自言,“他来了?为什么他会来呢?不可能的……”一边告诉自己是他来了,又一边否认,那个人不是他。 看着黑色的斗篷人,掌柜一脸的不敢相信,就连看那个人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有吃惊,有害怕,有怀疑,有敬畏……看着看着,就连掌柜自己也不知道那样的眼神究竟是什么。 掌柜只记得,很多很多年前,城内一片惨厉尸体面前,那个人嘴角深邃的笑,还有他唇间两颗尖锐又异常长的牙齿,瓷白的牙齿被鲜血染得通红通红,甚至鲜艳的红色还一滴一滴的从獠牙尖端处缓缓地坠落…… 最后的最后,她感觉到了脖间传来的痛感,那是獠牙刺穿肌肤、刺进血管的疼痛感。 “啊……”抱头蜷缩也止不住那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恐惧感,恐惧的让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记忆中的那片黑暗如阴云过顶般向她压来,很重很重,重的让她喘不过气来,颤抖的手摸上脖颈间,那里的肌肤一片冰凉,甚至起了鸡皮疙瘩,摸着摸着,仿佛能摸到经年的伤口。 “真的,是他、来了……” 死亡之城(九) 咚-- 咚-- 咚-- 胸腔中的脏器跳的猛烈,那跳动犹如钝器一下一下砸得腔室欲爆裂。脑海中一幅幅零碎的画面出现了又消失。 收麦子的时候,庄园地前金黄的麦粒铺就了一层金色的地毯,梳着羊角辫的邻家丫头们一把一把的拾着麦粒,边拾掇边唱着欢快的曲子,蹦哒蹦哒,声响似踏在心坎,心跳的节奏随着丫头们曲调的升降或缓慢或急促……跳着跳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激得心里发毛,脑袋两头对称的羊角辫有一边松了开来,细嫩的颈脖被咬出几个牙印,喷薄出的血红浸湿了庄园地前的麦粒……哗啦哗啦,是背篓中的麦粒倾倒而出的声响,砰,一个接一个的人影在面前倒了下来,鲜血飞溅中,天空渐渐呈现出一片殷红,鲜红的天幕慢慢下降,其上淋漓的鲜血滴滴坠落,血染的城池,透血的空间,那一抹深邃的笑,那个人唇间两颗尖锐又异常长的牙齿,成了那座城最后的画影。 咚-- 咚-- 咚-- 那不是隔壁大叔修葺屋顶时,铆钉钉入房梁的声响吗? 那些交头接耳的人在钉着什么?又是哪家的房顶塌了吗? 那个十字的木头架子是什么?又是学院夫子想出来的新玩意吗? 不是的…… 不是的…… 一锤一锤把铁杵钉进了女人的掌心,一个泛着泡泡的血池占据了少年的视线。血池中的血水就跟沸腾了似的,不停地翻滚着。在血池的正中间竖着一根血红的柱子,在这柱子上还绑着一个让她吃惊的人。 在离池面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根半丈长的棍子插过那根柱子,形成一个十字架,一个她熟悉的身影被绑在上面。两根手指粗的钢钉残忍地穿过了她的肩骨,牢牢的将她钉固在柱子上,她双手的掌心也被钢钉穿过,同样固定在那根横着的棍子上。她的两只脚浸在水中,小腿被血池中的水腐蚀,蚀之见骨…… “那不是女夫子吗?” 啊,她猛然想起来了,这座城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因为这个女夫子的到来,这座城有了一个好听又好记的名字--云霁城。 女夫子文绉绉的吟着一句诗词:“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她还记得,女夫子望着城楼吊上新牌匾之时,笑得满足而清雅的脸庞。 “为什么?” “因为她身为授业夫子,却作出了有违人伦的事情。” 什么是有违人伦的事情? 女夫子,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没有人告诉她,她混在人群中,紧紧地盯着那不堪入目的画面,心里一阵反胃。 “谁说我和夫子不能互相喜欢了?谁说血族后裔就不能爱上人类了?”说着这些的时候,少年的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那道光很亮很晃眼,那时候她便觉得少年生了一副好模样,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似乎又记起了一点,那个少年是和女夫子一起来到城里的,女夫子说少年是他的学生。 可是学生怎么能和夫子相恋呢? 哀怜颓败的神情,将少年瓷质的脸浸裹上一阵淡淡的光晕,“我们只是互相喜欢对方而已。” “互相喜欢!?”她默默地念叨。 “这有罪吗?”少年的情绪有些激动、浮躁。 喜欢人,是没有罪的。 可是,超越界限和人类道德规范的感情,总是不被容许的。 凄厉迷艳的嗓音回荡在脑海中,那熟悉而远去已久的声调又再次侵袭而来,“钉死她,钉死她……” “不要,不要……” 记忆的碎片凌乱的穿插,她记不得前因后果,记不全中途的过程,她只记得最后的结局,因为禁忌之恋,因为人们对少年的恐惧,因为人们对女人的憎恶,所以残忍的杀害了女人,放光了女人身上所有的血。而少年为了泄愤,一夜之间屠杀光了全城的人,不论男女老幼,不论是否参与了杀害女人的行动,不论是否前来围观这残忍的刑法,什么都不去管,少年只是疯狂的杀人,终于杀光这个城里所有的人。 而她就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他们死了,她却活了下来。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城里原本清澈的河流变成了满河血水,湮没在其中的尸体渐渐骨化,骷髅沉积,她学着女夫子的样子,给那条河重新取名,她叫那条河为--红河。 腥秽的尸气笼罩了整座城,春天没有绿树会发芽,夏天没有了知了的叫声,秋天更看不到满地的金黄麦粒,唯一不变的就是冬天依旧会降雪,可降下的雪也是血红色的,城门的吊牌裂了一角,悬在上面摇摇欲坠,终于在她出城狩猎之时因为撞门撞得太急,写着「云霁城」的吊牌被撞了下来,啪哒,摔得粉碎,碎屑被她踏在脚下,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云霁城,那座城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城,城里住着三个活死人。 后来,城外多了一座客栈,客栈里有个娇俏的少年掌柜;再后来少年掌柜招来了一个高瘦的傻伙计,两个人经营着破烂客栈打发时间;再再后来,身后的那座城不知道何时有了个恐怖的名字,而那间破烂的客栈也渐渐红火了起来,客栈人多了,掌柜的金叶子也越储越多,还明目张胆的给客栈取名为「金子来」;后来的后来,少年掌柜醉心积攒金叶子,积攒着积攒便忘了原来的事,也忘了城里的那两个活死人;只是客栈住客频频提起「死亡之城」的时候,她会稍稍的愣住,只言片语、零碎的片段会在脑子里一晃而过,随后又忘得一干二净,灿笑如花的搂着满箱子金叶子沉坠入梦,坠入那铺就一层金黄色的美梦之中,无往生亦无轮回…… “为什么要再次出现?为什么要让她回想起来?”掌柜情不自禁的把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了,狠切切的反复念叨:“杀了你――”掌柜诧然张开双臂,腾空而起,咻得一声,闪声过后人们见到的画面是,掌柜的手已经插进了斗篷少年的心脏。 “我要杀了你。”满目猩红的画面激发出了内心深处积压的恨意和嗜血的欲望。 “你知道,我们都是不死身的,尘喑。”轻微的叹息声揉碎在了淡淡泛着血腥味的客栈里。 “你住嘴。住嘴。”掌柜咬了咬下嘴唇,摇了摇头,“都怪你,这都怪你,全部都怪你……”越嘶吼越无力,身体的气力仿佛被抽干了似的,当她以为她不在意了的时候,当她以为心中的伤口会如颈脖间的牙印齐齐愈合的时候,当她以为金黄色梦就是自由的时候,那个她觉得模样好看的残忍少年出现了,带着警示带着天真的提醒,提醒她,她曾经是他的杰作,她血液里有着他不可磨灭的烙印,是往生是轮回,终究要到头了。 “尘喑,别这样。”少年想说,都过了这么久了,早该适应了吧。 哗地,手收了回来,斗篷少年那个被插出大洞口的伤口正在迅速的愈合。 而她低垂着脑袋,后脑勺上束着的马尾无力的垂落到肩头,了无声气,沮丧的像只败了的丧家犬。 无力的甩干了手上沾染的血迹,头也不回的跑上了客栈二楼的房间,哐当一声,重重的关上了房门,那瘦小的身体也沿着门背渐渐滑落蜷缩着,脸埋进膝盖前,早已泪流满面。 “好吧,我承认,我不是来还人情的。”斗篷少年深邃的眼眸扫过客栈所有的客房,默念着两边泛着银色光泽的木头门上的编号:天字第一号、依次过去是二号,三号……楼下则是从地字第一号开始。没错,那就是这家客栈给每个房间命名的编号。 每扇门后,都是一个被禁锢的黑暗存在。 那一晚,他一共在城里杀了多少人,他不记得了,放眼一看全城都死于他之手,可是看看身侧躺倒的身影,他知道,这座城会有一个幸存者,幸存的方式是以和他一样成为血族的躯体,永世存在。 为什么要放过她?为什么独独选中她? 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她的眼神,也许是因为别的,例如让一个人尝尝自己这般寂寞存在的滋味,带着永生永世的恨意一直存在下去,陪着他和他的夫子。 “我是来谢谢你的。” “谢?” “她是这座城唯一的幸存者,她见证了这里的一切。血灵芝的事也是我让她传出去的,以血灵芝为诱饵吸引大批需要血灵芝的高手来这里。” “那也和我无关。” “因为血灵芝,无数人在这里丧命;因为我想回复她的容颜,我杀了无数的人。也正因为你来了,你的血让她容颜恢复,血灵芝毁了,这样以后就再也不会有无辜的人送命了。”望着紧闭的门扉,斗篷少年微微叹了口气,“她…也自由了。”抬头朝掌柜奔进的房间看去,虽然门扉紧闭,他依旧能看到她笑颜的眸色,仿如当初的眸子。 听完他的话之后,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只愣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 看到听故事的人们都窃窃的不知道如何反映,穿斗篷的少年扬了扬宽大的篷口,侧过身对燕疑绯道:“如果你还想玩,我可以做你的对手。”这间客栈也许对她来说很重要,他能做得大概只有帮她保护好这间客栈,是走是留,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事了。 捂着受伤的手臂,燕疑绯心很是识趣:“今天,就玩到这里。” 意犹未尽却也心有不甘。 不过他燕疑绯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反正以后扳回一城的机会有得是。 紫雾弥漫的月华中,立着一袭红色的颀长身影,黑色的发随风飞扬。 静静看着客栈,紧握着玉箫,他唇角勾起的弧度魅惑,笑意张狂。 ****** “血灵芝只有一枚。” “就算没有血灵芝,我也能医治好她。” “呵呵,我差点忘了――” “忘了什么?” “原来…你是王者。” 飘忽的对话,迷了众人的眼,乱了几个人的思绪。 “我该回城了。”想起容颜已经恢复的女子,斗篷少年冰凉的眼里多了一份期许。 飞身一跃,嗓音浮于天际:“尘喑,你自由了。” 身影消失后,还有那句“但愿永不见。”在夜空中绵绵展延,随风遣送。 躲在房间的掌柜,闻其声,顿时五感交杂,只觉眼眶的泪肆意地更汹涌了。 迷雾被驱逐开来,独立于光秃秃的枝桠之上,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风抖动着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 今晚,是一个团圆夜。 斗篷少年看看客栈,看看城里,莞尔一笑。 他知道,他是永远属于这座城的――死亡之城里的不死之魂。 而她,不是。 死亡之城(十) 这一觉,夕颜陷入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之中,在梦里体味着多半是关于死亡边缘的故事。 迷蒙的月色中,她在空空如也的穿云峰顶四处转悠,除了雾气还是雾气,成群的小狐狸们不见了,甚至连围绕在弹得一手好琴的男子身边的莺燕女人们亦寻不见踪影了。 奇石顶上坐着白衣飘魅的王,他看着她温柔地笑着,白色的发,红色的眸,诱惑着她。靠近了,却发现那只是月光的投影。 ――月哥哥,不要走。 四周寂静的可怕,夜风中夹杂着魂灵的厮嚎。 颈窝感觉到一阵阵瘙痒,她以为是那只不要命的小狐狸来骚扰她了,动了动手指,一摸颈窝,摸到的是柔软的毛发,不用问她也知道,这是狐狸的尾巴,只是这粗粗的尾巴是谁的呢? 扯了扯,没有其他狐狸发出的吃痛声,反倒自己觉得吃痛。 难道……是她自己的尾巴吗? ――我不要再变回原形,不要。 想爬起身来,却发现无法动弹,浑身的力量似乎被抽了个干净。无能为力地躺在原地,一片空白的思绪中,记忆一点点浮出水面。 ――快点告诉我,为什么要让那么多人去月哥哥手里送死? ――与其说是让那些人去送死,还不如我希望他杀掉那些人。我想让他变得嗜杀。 ――为什么? ――王者,就不该柔软,只有「杀」才能彰显王者的霸气。他,是天生的王者。 ――谁规定王者就不能温柔的? ――一些事一些人如果让本是王者的人柔软了下来,那么受伤的必定是王者。你想他这样? ――我…… 燕疑绯的话让她从噩梦中惊喜。 鼻尖嗅嗅,这是什么味道? 完全恢复官能的鼻子闻到了某种腥浓的气息,越来越强烈。 ――是血的味道。 “我是受了重伤,可为什么血现在还在流?”梦呓着,睁开眼,极力想将视线聚焦在疼痛的伤口,余光却瞄到了眼前的一幕,凝神看去,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白皙的手腕,手腕处有一不浅的伤口,伤口里的血正滴向她的嘴里,手腕的主人正是…… “月哥哥,你――” “别动,这样就会好很多了。” 唇瓣在慢慢蠕动,新鲜的血液被吞咽下去,然而,喉头发出的只有艰涩的嘶嘶声。她知道,他在用自己的鲜血救她,她突然想起来,在死亡之城里,他的血已经流失了很多,为了那支血灵芝。因为如此,才不敌那个混蛋阴阳师,此刻,她竟然还要引用他的鲜血来疗伤,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眨巴眼睛,心痛他,痛恨自己,她倔犟地偏过头,不再接受来自他身体的血液。 “月哥哥,我不要你的血。” “颜儿……”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无气无力却也撕心裂肺,哭喊着挣扎着,她真的恨自己,很恨很恨,翻过身,蜷着,无声的呜咽着,握紧的拳心不断捶打着枕被,不理会任何人,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太过温柔也许真的不好,谁叫他是王呢。 ――可是,不就是因为他是温柔的王者,所以才身陷其中了,不是么。 ――呵呵,人的思想,总是很复杂很矛盾的。 他们没有看懂她的心思,大概以为她只是和自己生气而已,因为她倔强着同时也骄傲着,等到看清的时候,她却早早独自上路了。 ****** 残月惨淡。 燕疑绯盘腿在空庭打坐,突然拔出腰间玉箫里的利剑,寒光闪射,暗云遮月,剑光直扫庭院中的老树之上,哗啦啦,剑锋过后,落叶阵阵。 “哎呀,臭男人,你这是要置我于死地呀。” 娇媚的声音传来,一红衣女子翩然跌落。 燕疑绯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收剑迎身而上,红衣女子稳稳的跌进他的怀抱。 “想看我,就光明正大的看。难道偷窥,更让你兴奋吗?” “哼……”妖媚的胡结衣受了伤也不该狐媚性子,粉拳轻垂燕疑绯的胸口,这厢头也乖乖的考上他坚实的胸膛。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娇娘子般的蜷缩在他怀里撒娇,指尖绕起他散落肩头的青丝,圈圈把玩。 他只是轻笑,并未作答。 胡结衣见燕疑绯无心于此话题,聪明又适时的转了口风:“接下来,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他不语,从衣襟里抽出一张红色的请帖,请帖上面是篆体的墨字,笔势匀圆整齐,写着‘阴阳师大会’五个字。 “阴阳师大会是……”还没等她说完,他就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庭院深深,蕴了满园春色。 ****** 夜风徐徐,走在月半的小道上,试图寻觅她的气息。 突然,云寂月眉头一紧,停下脚步,负手说道:“掌柜,这么晚了跟着我们有什么事么?” 被抓了现形的掌柜也不再躲躲藏藏,扒开草丛大大咧咧的蹦了出来,落地时还差点因踩了石子而滑跤,闷闷的自个人嘀咕了半天,才回答上云寂月的话:“这道是你们开的?谁说我跟着你们了?”狠狠地踢掉那颗差点让她出洋相的石子,满脸的不乐意。 云寂月身边的黑衣少年轻轻一笑,“从客栈出来一路到现在,还说不是跟?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着,又要拔刀相向。 “奶奶的,你看老子好欺负是不是,动不动就朝我拔刀拔剑的,信不信我把你的血吸干了?”本来那颗石子已经搞得她心情很不爽了,这时候偏偏还来个较劲的少年,索性一股脑把这口恶气出了算了。 “有本事就来呀,小爷我会怕你――” “光。” 剑刃出鞘才出鞘,嚯得又被重新推入鞘。 黑衣少年对他有敌意不要紧,关键少年的主人对她没恶意,这让掌柜心头一喜。 抬起她的明净双眸,认真地一字一字道:“只是在那死亡之城困得太久,所以想去别的地方看看,这也不行吗?”她的声音很轻,轻得略显底气不足,可是她却笑了起来,笑容灿若春花。 “如果掌柜也走这条道的话,一同上路也无妨。”云寂月在月色中微勾嘴角,也许不是对掌柜,但这微淡一笑却从那刻开始就深深印上了掌柜的心头。 “我叫薛尘喑,你可以叫我尘喑。”觉察到自己有点失礼,厚脸皮的她也不觉脸上一红。 “喂,你和我们主人很熟悉呀?还有别对我们主人用「你」这种称谓。” 本来她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可是看到那样的笑,她便想这样开口,结果又被那黑衣少年给搅和了,于是她决定收回起先的温软,“我看还是算了吧,免得被有些人嘲笑,哼……” “尘-喑!?”他有点僵硬的唤出那两个字,语气里似乎有些不确定,像在询问是这样吗? “嗯,是这样,是这样。”说着,手不停地揉着衣角,仿佛被触及什么心里的秘密似的,一朵不知名的花种由此在心尖埋种,等待发芽的一天。 黑衣少年抱臂,即使再不乐意,他也无法不尊重主人的意见,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对厚颜无耻的某个掌柜翻白眼,以示不满。 “你看你们主人多有风度,臭小子,你多学着点吧。” “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怪不得那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说‘讨厌你’。”那个‘讨厌你’说的尤其重。 想起带着重伤独自离开的夕颜,光本来就一肚子火,现在被薛尘喑一挑,不由地大吼道:“死女人――”那双大眼瞪得圆鼓鼓的。 “哈哈,有本事就把到刀拔出来丫,来呀来呀……”薛尘喑朝光做了个猪叫的鬼脸,随后撒腿就跑,而光竟也不管不顾的挥刀追了上去。 原本严肃的一行三人,现在加入了一个活泼俏皮的掌柜,使得四人组合多了几分声气,尤其是某个喜欢抬杠的少年遇上了一点不落下风嘴里不饶人的某掌柜。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过往,眼瞄前方,重新启程。 ****** 夜凉如水。 “月哥哥,我知道,只要有月光,我就不会死,对不对……” ――如果死了,你也会想我的,对不对,嘻嘻…… 她的眼睛空洞而漠然,仿佛说过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那是哪里?” 金子来客栈里的幸存者来自四面八方,夕颜偷溜走之前在他们嘴里听到了一个城池的名字,听说那里不久后要举办十年一度的阴阳师大会,还听说大会会有皇家朝廷的高官来主持,大会优胜者的奖赏颇为丰富,而且给比试中受伤的参赛者治疗的伤药都是极品,那些家里有病人、需要带圣药回去交差、只追求利益的奸商们便又把目光瞄准了那座城池。 “般若城。”她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也不觉茫然起来,走到不认识的岔道口,回头望去一片寂凉,而抬头仰望天空,看到满天繁复迷乱的星斗,仿佛随时都要坠落下来。 她想着,自己的伤要自己治好,那个地方,她要自己一个人去。 不要在连累任何人,也不要在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走着走着眩晕感袭来,旋转的视线只觉一个月亮变成几个月亮那样大,迷迷糊糊,朦朦胧胧,脑子瞬间没了思绪,眼前一暗紧跟着身子朝某个方向栽了下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