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谣》 1 、洗刷刷 刘意烦得要死。 对于穿越这种事,他也不觉那么难以接受。穿越成啥都好,哪怕穿越成只狗,也能体验非一般的生活不吗?可穿越成一个只有七岁的小孩,习惯了二十多年的成年人身体突然小了好几个型号,那滋味那真不好受。最烦的是,他还是一个负责刷马桶的小子。 马桶,这里俗称恭桶。对成年人来说,古代的马桶不算大,一只手就能拎着跑。可对七岁的小子来说,马桶得两只手才能抱起来。想象一下双手环抱着满装了“东西”的马桶,那桶口正好直对着鼻子…… 刘意想丢了怀里的马桶好好吐一顿。可旁边拿着鞭子的死太监但死盯着他,还bb个没停。 “啧啧啧!我说你小子摔傻了吧。你不会拿个盖子盖上那桶吗?做出那要死不活的模样给谁看!我可告诉你,你乐意闻太子小爷的味道,没谁拦你。但是你要敢把太子小爷的恭桶给摔坏了,我打得你变聪明信不信?” 死太监叫“长识”,人称“长官”。这里还没诞生太监这个词,所以死太监是刘意在心里的叫法。像长识这种人,官方名称统一为宦官,尊称便是某官了。尽管只和管理着书院的几个下人,还有三个是七八岁大的孩子,长识的官味还是相当重的。 “猫儿,盖子就在里面呢。”只有六岁的茴子指着小门提醒。 猫儿的确就是刘意现在的名字了。光有名,没姓! 这个时代创造姓氏,但姓氏却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唯一有姓的,是王族及其后代,他们统一姓姬。非王族的世家们只拥有“氏”。 没错,这年头姓氏是分开的,要过许多年之后,现在的“氏”才渐渐成为后代使用的“姓”。而猫儿这种下贱平民,即不能有姓,更不可能有氏。 没姓氏就没姓氏吧。总比没命得好。 猫儿自我安慰:即为之则安之呀。好歹也算是太子小爷身边的人,有吃有喝有宫殿住,也不算太亏。 猫儿打量着长识的神色,小心的放下恭桶往小门处跑去。才跑了两步,便听到长识尖锐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讨好的情绪。 “唉哟哟,小环哥,您今天怎么有兴致来了?您舅舅可好?上次小的送去茶枝他可煮过吃了?小的今天还想再去送去呢。就是不知道您舅舅今晚可有空?……” 猫儿头也不回,加快了迈向小门的脚步。 别看才到了这里没几天,刘意却套出了不少事。这个小环,据茴子说,猫儿不小心摔了恭桶,虽然是洗干净了的,小环还是直道晦气,叫了好几个小伙伴把猫儿海扁了一顿。连打带吓的,猫儿烧得不信人事。 刘意发现自己变成了七岁的猫儿当时,的确是烧得头发晕。 小子们打架,管事的本来该管一管的,可小环却是下人时身体较特殊的存在。他亲舅舅临河是太子府最大的管事,好像还和什么家族有点沾亲带故。总之,小茴让猫儿尽量躲着小环。 躲就躲吧!我这七岁的身材,也打不过比自己年长的孩子。 猫儿看着小门离自己越来越近。 “死猫,敢把装屎的东西摔在我面前,明天让你尝尝吃屎的滋味。”小环对着猫儿的方向喊了一声,这才扭头看了看长识,道:“猫儿居然没死,他还真有九条命?” “是啊,都以为他醒不过来了。当时全身都烫手呢。”长识恭着腰道:“小环哥可是来找太子爷的?太子被王后接进宫了,现下不在呢。” 舅舅当最大的管事,小环在太子府干的活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专管在主殿招待来客和传话,有客来了给太子传话也是常有的事。 小环摇了摇头。 “舅舅说你是个机灵的,一点就透。明天下午,我会来传话把太子身边的人都叫走。你管着书院,看我叫走人后,你赶紧也把下人都弄走。” 长识的眼睛眨巴了一下,下意识的望了一眼书屋的正门。然后收回眼神落在了小环脸上。几乎是同时,他挤出一个讨好的笑来:“小的愚笨,小的不明白……” 小环打断了他的话,极富深意的说:“明天是斗家和成家的几个小爷过来找太子爷玩呢。你想拦,拦得住吗?舅舅让我传告你——小孩们玩闹呢,出不了什么乱子。” 长识的冷汗这才消退,连连点头:“临官说的对,小的明天一定把事办好。” “别忘了单把猫儿留下。”小环带着坏笑说:“我刚才说了明天……” “小爷们走了,猫儿就要吃屎。”长识笑着回应。 猫儿啥也不知道。他就算没进小门,也不可能听清长识和小环交头结耳的话。 小门里面是个极窄的封闭走道,尽头便是通往书屋洗手间的后门。马桶盖子就靠在走道边,猫儿拿了便能走。可他实在是好奇。 要知道,作为干这等脏活的下人,他连进恭室的资格都没有。用过的马桶会由漂亮的小姐姐从恭室小门推出来,堆在这走道上等他来取。 知道这是周朝楚国太子府之后,猫儿就特别想亲眼见一见皇宫。太子府当然也算是皇宫,哪怕这个楚国不一定就是历史上那个真实存在过的楚国,哪怕只是看一眼皇亲国戚们的洗手间,也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体验。 手里拿着马桶盖的猫儿走到小门边探出头去看了看。那时,长识弯着腰正跟小环说话,其他的人也各忙各的。他不再犹豫,放下手里的马桶盖便走向另一方向的小门。 推门之前,他长吸了一口气。这才轻轻把门推开了一道小缝。 缝隙后的摆设是不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洗手间,猫儿很确定不是。 比如窗口下的红色的漆木马桶座,就设计得相当精妙,用起来的感觉应该不比21世纪的马桶差。而位于正中央,看上去像是青铜做的熏炉,随便一个部位放在21世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了。特别是熏炉顶端出烟的部位,做成了火焰相互纠缠的模样。 这样的东西,多半只是太子府才有吧?看这马桶座的高度,楚国太子爷的确应该是个小萌娃。小茴说他今年五岁,才当太子没两个月。 出生就是太子,真是金贵。 猫儿沮丧的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粗布衣,无奈的腹诽:穿成什么不好,穿成个洗马桶小子! 2 、天大的好事 书院熄灯落锁之时,也是下人们离开之时。回到自己屋里的猫儿刚拉上小茴的手,还没开始套话,便被长识派来的人叫了去。 猫儿尽量装出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天真模样,双手绞在身后,好奇的打量着整间房。当然,也不光是装的,他的确对这个时代的建筑物有足够的好奇心。 长识看着他沉默了一柱香的时间,开口时,那职业化的笑意浮上了脸。 “看了半天,也没看见重点。”指了指桌上叠好的衣服,长识尖着嗓子道:“你有好事了。明天晌午过后,书院的哥哥姐姐们都有事要离开会,到时候你便在里面候着。太子爷要是唤人,你赶紧上前去应了。这衣服,明天早起洗干净了穿上过去。马桶明天也不用刷了,书院的姐姐会教你些东西,免得给太子爷加个茶也不知道在哪里。这可是在太子小爷面前露脸的天大好事,别毛毛草草的办坏了事知道不?” 好事? 猫儿才不相信这种天上掉钞票的事会出现。就算会出现,也不可能砸中自己。怕是有什么不好的成份在内吧? 无论心里怎么样,猫儿还是做出了期待的表情。他伸出双手去小心翼翼摸着衣服,仿如摸珍世珍宝一般。当然,他也没错过这个有求必应的敲诈机会。 猫儿仰头便问:“去见太子哟……我能拿姐姐们用的香粉洗澡吗?” 长识愣了一下,点头。 他又问:“那我早上是不是得吃饱点?不然哪有力气帮太子干活对不对?” 长识啧了一声道:“太子爷还小呢,能叫你办什么重活?” “杠个书移下桌子什么的?” 那时候的书绝大部分都是竹简,书的确是用杠的。 长识只好再点头:“你早上跟我吃。” “中午呢?中午跟姐姐们吃吗?” 长识皱眉:“你便跟着她们吃吧。” “衣服用完了不用还吧?我还摸过这么好的衣服呢。” “给你给你。”长识站起了送客:“快去休息。明天早点起来洗干净。” 猫儿这才抱了衣服乐滋滋的走出去。 也不能怪他尽要求一些吃喝用的东西,这时代东西实在匮乏。听小茴说,秦国有个宰相级别的人物,居然是用五张羊皮换来的,可见吃喝用的东西有多金贵。他虽然身体是这个时代的人,可嘴还是21世纪的嘴。这几天一没吃饱,二没吃好,连个热水澡也没洗上。再不改善下生活质量,哪来的斗志想其他? 反正明天的事也逃不掉,先落点好处,再见机行事便是了。总比吃了亏还什么都没得到的好。 猫儿哼着小调回到了自己的房内,放下衣服便开始做准备。 他问小茴:“太子是不是不太好相处?” 不然怎么要从下等仆人里面挑个去伺候?秦朝之前算是上古,能人异事层出不穷,太子爷可千万别有啥奇怪的嗜好。 “怎么会?太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小茴翻动着床上的衣服,絮絮叨叨:“别看太子年龄小,其实懂的特别多,还非常知礼数。遇到了我们这样的人,太子也会回礼呢。不像其他人,看见咱们就跟没见着一样。” 很乖的一个小孩?那问题应该不是出在太子身上,而是出在别人身上了? “长官让我明天在屋里面候着,给了这身衣服。”猫儿一边解释一边装作很随意的问:“太子是谁啊?” 如果这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楚国,能知道太子的名字就能知道他的历史命运。若是个早夭的太子,还是趁早想办法躲开明天的事,免得被殃及池鱼。 猫儿如此打算。 小茴瞄了他一眼:“太子就是太子了,还能是谁?楚国太子嘛。” “哦,我是想问,太子叫啥名字啊?他爹,也就是咱们的大王是谁啊?大王又是啥名号啊。” “太子字旅,大王的名号就叫楚王呀。”小茴停了一下,抱歉的说道:“唉呀,忘了你脑子烧坏了。咱家大王字商臣,人称楚王。” 楚王好多,怎么要能没个名号呢? 猫儿搔了搔头,循循诱导:“楚王总得有个名号吧,不然几十任楚王怎么区分呢?” “大王还没死,哪来的名号!”小茴抖开衣服哇了一声,又道:“大王的爹,上个楚王有“成”字这个名号。” 楚成王?这个名称虽然没啥记忆,但是应该在哪里见到过。 猫儿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连声问道:“现在还是周朝的天下,周天子也就周王还在对不对?” “周王当然在啦。在雒邑,离咱们远着呢,他可管不着咱们楚国的事。再说,咱们楚王也是王,也是天子呢。” 原来,这真的是春秋时期。 猫儿连哭都没眼泪了。 他对历史完全不感兴趣,虽然也算得上涉猎历史,但春秋战国这两个时期的历史,是看着觉得一团乱麻,一过眼就忘爪哇国的东西。 开玩笑,同时存在着百来个国家的历史,光看那些国家名字就够费时间的了。时代又太久远,可考的资料少得要命,便是国内知名的历史学家,也差不多把春秋战国这两时代简化为了“七国历史”,又何况是他这样的俗人?能记得几个著名的国家就不错了,哪还能记得住国家的每一任君主? 对于春秋,猫儿只记得春秋五霸的名号和主要事迹,连五霸的名字都不清楚。 也就是说,穿越到了春秋就是两眼一摸黑。除了春秋战国由秦国最终完成大统一,其他啥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上一任楚王是楚成王,也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样的结局。 那就只能见招拆招了!好在,这只是春秋时期,距离秦国一统天下还差个战国时期呢。楚国又是春秋战国时期实力雄厚的国家,做楚人差不到哪里去! 猫儿有种从地狱又爬回了人间的感觉。 “周王以前不住雒邑吧?他搬去雒邑多久了?”猫儿问。 他只是想大概的确认一下时间。却换来了小茴好几个白眼。 “你一个刷马桶的,问这些有意思吗?那是士族才关心才知道的事儿。咱们啊,就该关心明天早点起来能不能多打些粥吃,管事的明天心情好不好,能不能少骂我们几句。” 屋内沉默了起来,片刻后,小茴才带着歉意的说道:“你明天不是可以在太子爷那里候着吗?要真想知道周王的事,问太子或是问太子的师傅吧。” 3 、萌的能杀人 第二天,长识领着猫儿走到了小门口。 依旧是昨天取马桶盖的小门,门口站了个穿着蓝裙子的姑娘。 “那是勤姐姐,今天你就跟她吧。” 猫儿应了一声,抬腿便要走过去,却被长识一把拉住了。 他看了看猫儿,嘴一张一合的,却没说出一个字来。倒是勤姐姐主动迎了上来说:“你就是猫儿了吧?跟我来。” 长识这才放开了手,对着勤姐姐摆了摆手。 还是进了昨天的小门,不同的是,猫儿今天被领着穿过了走道,从后门进了恭室。 满屋的熏香味,香得猫儿险些忘了这是个洗手间。在他尽情欣赏古代王室洗手间的同时,勤姐姐走到屋角的木架前,撩开了木架的布帘。她从木架最下方的碟子里拿出了一声饼,招呼道:“这是给你的,都放在最下层,你要是饿了就自己拿饼吃。” 猫儿倒也不客气,接过饼便啃了起来。 吃完了饼,勤姐姐拉着他走进了书屋。她带猫儿去看了书屋的各样设施,详细讲了太子多半会用到的东西,又拉猫儿回了恭室。这次,恭室靠书屋的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张小凳子。 “你脸生,不好直接在书屋里面,便坐在这里候着吧。”指着那小凳子,勤姐姐道:“坐这里能听见屋里的动静。等会我们走了,你便也在这里留神听着可好?” 猫儿点头,刻意做出有些忐忑的模样。 “你别怕,太子对下人很好,绝不会为难你。”这话一出嘴,勤姐姐的眼睛就红了。她吸了两口气,压低了声音在猫儿耳边说:“你别把门关死,可以看见外面。有什么事就算太子没唤你,也要上去帮他……” 猫儿的心咯噔了一下:这是要搞事的节奏啊!完了完了,你们都走是因为不想成为见证人,那么见证人的下场一定很悲惨。我也得想个办法开溜才对! 心里越是慌,猫儿面上的表情却越是平和。他眨着眼睛点头,装成被哄骗成功的孩子回应:“勤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太子照顾好。” 勤姐姐拿手帕摸了一下眼睛,推门出去了。 猫儿在恭室从早上坐到晌午,一刻也没闲着。留意外面动静的同时,他也下定了出逃的决心。 反正大家都溜了,他要溜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顶多算得上擅离职守,被抓住打一顿完事。 他的决定在隔着门缝见到太子后,轻易改变了。那是在书房传来“司马大人在前堂等候”的通报声之后。 这一声通报响起,脚步声便从四面八方响起,最终渐行渐远。猫儿打算等一小会再离开,免得跟其他人碰上。趁着这空隙的时间,他拉开了恭室的门,好奇的打量着背对自己而坐的楚国太子。 那太子穿着一身赤红色的衣服,头带着暗红色的帽子。因只有五岁,身边又堆了不少竹简,盘坐在木榻上的他看上去很小一只。至少在猫儿眼里,萌得挺可爱。 可惜啊,你虽贵为太子,还是得被人算计。我现在的身份是个连姓氏都没有的下人,保不了你,只能躲远点了! 猫儿无奈的叹了一口,便打算离开,却在还未来得及后退时见太子小娃把脸转向了这边。 与猫儿眼神对上时,萌娃刚张着小嘴说完“来人”二字。 猫儿愣住了。倒不是因为楚太子白白嫩嫩,漂亮得跟个女孩子一般。而是楚太子和猫儿记忆中的妹妹有些相似。 六岁便早夭的妹妹曾让猫儿消极了好一会,而眼前正与自己对视的这个男孩,有着和妹妹一样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水汪汪的眼睛。 这时的他根本没反应过来,五六岁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可爱模样。而太子接下来的举行,更是让他震了一下。 那孩子歪了一下头,站起身来对着猫儿的方向一边作揖,一边软糯的声音轻轻问道:“门后可有人?” 猫儿鬼使神差的拉开门,学着男孩的动作也作了一个揖。 “新来的小哥哥,我渴了。”小娃娃略带歉意的说道:“要麻烦你帮我取茶来。” 猫儿二话没说便去取了茶递给他。看得了来太子的确是渴了,一口气喝光后不好意思的对笑猫儿笑道:“鄙人仪态不好,又不太懂事。小哥哥如此机灵的人愿在身边帮忙,是鄙人的荣幸。” 难怪是个人都说太子好,这年头的小娃娃都这么重礼数? 猫儿惆怅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好像话一出口便打破了太子言行举止营造出的美感一般。好在,萌娃太子似是习惯了下人们这般,笑着点头,又轻轻摆了一下手。 这意思猫儿猜到了,是叫他回到职位上。猫儿不由自主的弯着腰后退,退回了恭室。闻到了恭室内的熏香时,猫儿才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迷糊。 是萌娃都有感染力,还是太子的教养太好,感染了我? 猫儿还没想清楚,便听到书屋传来了自远而近的脚步声,还有孩童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今天有人要搞事情,自己得开溜。可现在,猫儿不打算跑了。 外面只留了小萌娃一个人,他不忍心跑。透过门缝,见到来者是几个十岁不到的孩子,猫儿更不觉得应该溜了。以任何一个成年人的眼光来看,这都是小孩子闹事而已,不算什么大事。 透过门缝得看到的一切,让他不再觉得这是小孩闹事这么简单。 他看到身形最高大的孩子穿着鞋就抬上了木榻,直冲到太子面前。 他看到太子站了起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颤抖,他还听到太子颤着声道:“伯棼,我没传你来。” 被唤作伯棼一把便把太子推倒在了地上,叉着腰骂道:“你没传来,我还是来了。你奈我何?” 被推在地上的太子擦破了双手,委屈得眼泪在眼眶直打转。 伯棼哼了一声,招呼身边的人:“别光看呀。说好今天要好好教训他,让他牢牢记住,太子位是他爷爷被他爸爸逼死了才有的。” 另几个在旁边围观的孩子便走上前去,将正面倒在地上的太子翻了过来。 4、 面饼香灰汤 门缝外,趴在地上的太子熊旅捏紧了双拳,咬紧了牙关。叫伯棼的孩子一鞭子挥下去,旁边帮忙按住的孩子纷纷侧颜不敢看。 这一鞭应该不轻,太子却死咬着嘴,闭了眼睛。原本白里透红的小脸此刻已经变得赤红,淡淡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 这孩子,又气又怕都全身发抖了,怎么就不知道叫我一声呢?他明明知道我在。 快速掰碎面饼的时候,猫儿不停的腹诽。 恭室外,鞭子声一直没停,伯棼稚嫩的质问声也一直没停。猫儿没去留意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他很肯定自己听到了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你爸爸逼死了你爷爷”。 上一任楚王楚成王被现在的楚王逼死了…… 手里的动作没停的猫儿摇了摇头,甩开了心里的杂念。 把所有的面饼都掰进了空空的马桶里,猫儿又扫了熏香炉里面的灰,这才开始往里面倒水。不过片刻,一桶看上去像是排泄物的东西便做好了。 虽然马桶大得只能双手抱出去,猫儿的速度还是非常快。在所有人刚查觉多了一个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时,桶里面的东西已经朝他们泼了过去。拿鞭子打太子的伯棼被招呼的最厉害,暗灰色又带着软块状的液体从他头上流过脸颊,再从下巴处流到胸前。 只差一把火候了! 猫儿大叫:”天哪,怎么把粪便弄了一身?赶紧去洗洗吧。“ 这话让所有的孩子都只顾得上摸掉身上的“脏物”,包括同样被溅到的太子。可猫儿对这般效果一点也不满意,他很肯定除了脏物最多的伯棼,其他孩子很快会醒过神来。因为他们身上的东西比较少。 猫儿趁乱拉住太子的手,高声叫道:“还不快帮伯棼大爷去恭室里面冲洗?” 吐得昏天黑地的伯棼非常配合,闻声立刻招呼小伙伴们。趁着他们手忙脚乱的走向恭室时,猫儿拉住太子在他耳边说:“只是面饼香灰汤而已,不是脏东西。咱们得趁这机会赶紧溜。” 泪花满眶的太子嗅了一下,很索利的爬了起来。 他说,“跟我走。” 这孩子聪明! 猫儿即欣慰又满意,跟着太子往外面跑去。 行至书院大门,两个持矛的士兵见到他们担忧的向书房方向看了看,到底没敢不听太子的指令。按太子的意思,猫儿和太子被两个士兵抱了起来,朝着马厩方向跑去。这一路上,太子还在不断催促他们快一点。 士兵的表情让猫儿查觉他们或许与伯棼那孩子有关联,至少也是站在伯棼那一边。震惊伯棼影响力的同时,猫儿没说一句话。直到被抱进了马车里,两个士兵都离开后,猫儿才向身边的萌娃建议:“其实,有大人的地方他们就不敢胡闹了,咱们还需要继续逃吗?” “有大人们在,他们不敢对我怎么样,可是他们会弄死你的。”太子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握着猫儿的手说:“我带你去母亲那里。” 太子的母亲,也就是王后了?有道理,王后的地盘上谁敢乱搞事,熊孩子也不行! 猫儿赶紧露出谄媚无比的笑意,还学着太子的模样作揖,高声道:“多谢太子。” “叫我子旅。”太子伸出五岁的小手抱住了猫儿,真诚的道:“母亲说,不管是谁,只要不怕斗成二家,就叫我带去给她。你刚才为了帮我得罪了斗家和成家的孩子,母亲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猫儿脸上的笑意全变成了苦涩,内心也狠狠的唾弃自己:让你多管闲事,让你手贱!你以为救了萌娃还顺带抱上了一条大腿?不过是从叫‘伯棼’的坑里爬出来,又落进了他妈早就挖好的坑里。 身边天真无邪的萌娃,让猫儿没把心里的怨念表面在脸上。维持着微笑的同时,他也没了掀开帘子看看这时代街景的心情。 挂着王家标识的马车在空荡荡的王道急速飞奔,背后,越来越远的太子府早已乱成一团。 叫人抬着一整桶污物的小环刚进了书院,便被伯棼一众孩子撞个正着。不断冲入鼻孔中的臭气除了让伯棼又吐得死去活来,还让他们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了小环身上。当头被按进自己精心准备的污物中时,小环死活想不明白,明明今天是要让猫儿吃屎,怎么就变成自己了呢? 前厅,正在交谈的大人们听到书院发生的事,斗成二家的人惊得直冒冷汗。再三确认太子只是弄脏了衣衫已往王宫去了,才长舒了一口气,齐声附和”孩童玩闹“的言论。 这一切,猫儿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太子装镇定装得很辛苦。 一路而来,太子的表情看上去都很镇定。可他的手一直在轻轻颤抖。尽管他把小手藏在了衣袖里面,猫儿还是看清了轻轻抖动的袖口。这一情况直到进了王后居住的宫殿,下人也都遣散了才得以改善。随着屋门被最后一个离开的下人从外面关上,方才还是正襟危坐的太子一下子扑到了王后怀里,嘴一张便哭了起来。 王后的双眼立刻红了。用防备的眼神盯了猫儿好一会,最终还是只顾着轻声安慰怀里的儿子。而猫儿则一直低着头,眼神始终不离开自己的脚尖。 在母子两压抑的抽泣声中,猫儿感叹:贵为王后和太子,却委屈成这样,这楚国王室怕是并非表面上看着那么风光。 子旅没哭太长时间,稍稍平息后,便把情况轻轻说给了王后听。他指着猫儿道:”就是他把恭桶里面的东西倒在了伯棼身上……“ ”好大的胆子,一个下人也能用脏物污辱士族!”王后红着眼睛骂道:”太子刚才换掉的衣服上,也是那污物吧?“ ”那只是面饼碎片和香灰做成的汤。”猫儿赶紧用诚惶诚恐的腔调解释:”就是怕伤了人才找了干净的桶装着。那东西一泼上脸,那些……小爷们就都慌了。小的这才能和太子抽身出来。“ 王后咳了两声压下了笑意,才用平和的声音说道:“你小子是个机灵的。即已开罪了斗成二家的孩子,便先留在我这里避避风头。今后若能一心服伺太子,保你日后无忧。” 5、到处缺人 普通下人听到主子有留下自己的意思,定要千恩万谢的答应。可猫儿沉默了。 不是对套路不熟悉,也不是知道惹怒了王后的下场,而是猫儿不确定留下的结局会好些。 很显然,楚王室并非看上去那么风光,堂堂太子也能被欺凌。最可怕的是,那些孩子居然能在实施暴行时遣开其他人。这实力连太子府都能渗透进去,抱上王后大腿就能一定能避开吗?真逼急了,王后肯为了一个下人撕破脸?猫儿一百个不信。 而且,自己会被带来这里来是王后早就知会过太子的,说明这里也不是什么善茬啊。 逃出去做个平民显然是最稳妥的办法。神仙打架无死的必须是身边的小鬼,要活命,最好别做神仙身边的小鬼。 猫儿继续沉默,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内心却在猜测向王后乞求出宫的成功率会有多少。这般模样落在王后眼里,便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她心生不悦,刚想开口责问,叩门声响起。 王后走了,离开前交代猫儿服伺太子喝茶粥,也赏了他一碗。空荡荡的房间内,就只剩下了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孩子。 王后很缺人? 站在榻前的猫儿收回了四处扫射的目光,闻了闻手里的茶粥。是茶的香气,可里面却不知加了些什么,稠粥得很。 “这是娘亲母国的茶粥。”子旅放下手里的木勺,想了一想还是问:“你不肯留下来,是因为我不好,让你不想陪在我身边吗?” “当然不是。你很好。”猫儿放下手里的木碗,走近了几步问:“你身边没有其他的下人吗?” “以前有五个。”子旅咬了咬嘴唇,沮丧的说:“父亲和爷爷吵架,父亲带着兵出去了。他们打起来了,那五个陪着我的下人就都被抓了。母亲说,他们不会回来了。” 五岁孩子说的话尽管迷糊,猫儿还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子旅的爷爷,多半就是楚成王了。子旅的父亲,也就是现在的楚王与前任成王反目,那必然是一场恶战了。父亲征战在外,留在原地的儿子必然也不好过,身边的人或是被抓或是被杀,也很正常。 从东方到西方,从远古到近代,王权交替的战争永远伴随着混战与死亡。 “王后这里也缺下人吗?”猫儿追问道。 他相信子旅说的每一句话,五岁的孩子不会撒谎。 “父亲回来后,母亲老说,看上去人多,其实只剩下了从雍国跟来的姚婆婆和林姐姐而已。”双手托腮的子旅叹了一口气道:“父亲做了王,林姐姐就离开了。母亲说,林姐姐再过三个月也就回来了。她会带很多雍国人回来,到时候我们就不缺人了。” 看来王后派人回母邦要人去了,这一来一回足足要好几个月的时间。人没回来,王后身边没有自己人,连儿子也难以照抚到。这也是为什么太子随便领个人来,王后就能起了留下的意思。 这孩子真是够可怜的。 猫儿情不自禁的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子旅的肩,叹息道:“还要好几个月的时间……雍国离得可真远啊。” “尚可尚可。”子旅摇头晃脑的说:“比秦国近多了。大夫们去秦国办事,最快回来的也走了八个月呢。” “比秦国近,你也要等三个月才有新玩伴。三个月内,天知道还有多少熊孩子为难你。” “熊孩子?”子旅眨了眨眼睛,神色郑重的说:“你以后不要再说他们熊孩子了,会惹祸的。熊是楚王一脉的姓氏,现在除了我和弟弟们,他们都不能叫熊孩子。” 这萌娃,熊孩子也争着当,着实是天真浪漫。可惜生在了帝王家,亲爹又谋害了前任当上了王,还不知道要应付多少为前任王报不平的人。偏偏身边信得过的人又都没了…… 猫儿还在为子旅难过时,萌娃又开口了:“其实也不用等三个月呢。你要是不讨厌我,我现在就有一个玩伴了。” 拒绝一个孩子的请求吗?猫儿鄙夷的质问自己:你好意思拒绝吗?而且,离开王室就一定能自保?楚王逼死前任王的战争,王宫里死了不少下人,王宫外的平民就没死一个?做个什么事都晚一步才知道的老百姓,还是做个更容易了解情形的王室下人? 猫儿有点些动摇了。 子旅掰着手指又道:“我很笨,不会穿衣服不会洗澡,喜欢玩蛐蛐,师傅教导时会想睡觉,还很多很多毛病。你要是不嫌弃,我把最厉害的蛐蛐送你。” “事先说好哟,我可不是为了你的蛐蛐才陪你的。”不打算输给一个小娃娃,猫儿意正言辞的说明:“而且我前几天烧得厉害,怕是烧坏了脑子,什么都忘得差不多了。做错了事说错了话,你可别嫌弃我。” “母亲是说过下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我会教你,母亲也会让姚婆婆教你。”喜笑言开的子旅嘀咕道:“以前那五个也都是姚婆婆教出来的。” 教吧教吧!不知道些春秋时期的东西,又怎么帮你避开伯棼那小子?虽然现在这具身体只比你大了两岁,心理年龄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要是连你个小娃娃都保不住,不是白活那么多年了吗?兵来将挡这种事我没有将可用,肯定干不了,但是玩玩小技量忽悠小孩子,应该问题不大。 五岁的小孩,多半也只有孩子级别的对手了吧?问题不大不大…… 猫儿又问:“你能不回太子府就在这里待着吗?” 子旅摇头:“我也不想离开母亲,可是父亲说我是太子,就应该住在太子府,不然礼崩乐坏。” “我要记得没错的话,这本来就是一个礼崩乐坏,君不似君臣不臣的时代。”低声嘀咕了一句后,猫儿说:“好吧,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这小子倒是没被吓怕。”木门被推开,推门的老妇却不进来,而是后退了一步对走上前来的王后调侃道:“年龄虽小,看着却还过得了眼。” 能这样跟王后说话的人,便是子旅提及的姚婆婆了吧? 猫儿赶紧站了起来,又装作手足无措的模样。好在,王后只是斜瞄了一眼,语气无奈的说道:“你还不能跟太子回去,留在这里先学点东西吧。” 6、主动告罪 陪太子回府的人是姚婆婆,猫儿则被留在了王后宫里。他不用再刷马桶了,只负责给宫女们打下手。当然,这只是一个幌子而已,大多数时候,王后会把身边的人都指去干活,然后给他讲些需要注意的事。 一开始,王后说的东西都很肤浅,基本都是些见到什么人行什么礼,穿什么衣服的人是什么身份之类的东西。过了没几天,姚婆婆来了一次。两人关起门聊了一个下午,当晚王后就开始告诉猫儿楚国王室的事了。 这是姚婆婆把我的情况调查清楚了。 猫儿明白。于是他一改以往光听不说的状态,也会开始问一些问题。到底心智已是成年人,短短十几天,他便知道了不少事。 先说眼前这位姿色秀丽的楚王后,太子旅的亲妈。她来自雍国,是雍国现任国君的三公主,因是姬姓,又嫁给了楚国王室熊氏,人称“熊姬”。虽贵为诸侯国公主,但雍国是个非常小的国家,人少资源更是少,只能依附大国。加上现在的楚国被中原所有的姬姓国视为“南蛮”,嫁过来的熊姬陪嫁自然不太多。这才有了现任楚王弑父继位的动荡之后,身边奇缺下人的情况。 太子旅的亲爹,现任楚王商臣,屁股才坐上王位不久。因着继位是靠弑父而来,难免怕王位不稳。安抚大臣和有势力的家族自是积极,又想教训对楚国不敬的周边小国,忙得好像根本不在王宫里。作为一个父亲,自身难保的他或许想用太子之位给儿子些许保障。可太子这种地位未必能威摄所有人。为难太子旅的那些孩子,则出自楚国势力最大的家族若敖氏。 若敖氏分为斗家和成家,鞭打太子的伯棼便是斗家的孩子。若敖氏与楚国王室的恩怨似乎颇有渊源,很难说得太清楚,猫儿只知道一些大概。 因反对立商臣为太子,若敖氏死过一个人。 因弑父夺位,若敖氏对商臣不服。 因势力强大,已经成为楚王的商臣也不愿和若敖氏撕破脸。 若敖氏的势力有多大,猫儿打听到了一些。 他们有私人武装队伍,被称为“若敖六卒”。若敖六卒有多凶猛不好说,但数量一直都是楚王室可控士兵的两倍,这就非常惊人了。任何一个楚人都不敢得罪兵力比王室多一倍的若敖族,便是楚王商臣也不敢冒然行动。再加上楚国从未停下并吞夷族大小部落的脚步,正缺人的楚王必然要借助若敖氏的军队,这时候与之反目可谓是不利已也不利国。 不过,这样的情况并不能说明若敖氏的孩子为难太子是受了大人指示,便是王后熊姬也这样认为。纵始提起若敖氏便气得咬牙,熊姬还是没因孩子的作为做些什么,甚至没主动向谁提过,倒是伯棼的母亲荔夫人主动找了来。 那日,荔夫人一来便将伯棼推到了熊姬面前,口口声声称自己教导无方,请王后任意处置。早就从子旅嘴里知道了来者是谁,蹲在一边煮茶粥的猫儿自然细心留意。 荔夫人看上去与熊姬年岁相当,也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按说丈夫是统率军队大司马,家族军力又比王室还强大,荔夫人的穿着打扮方面应该不至于差熊姬很多,可她却只穿了一件看上去质地普通的衣服。盘在脑后的发髻也是简单的挽住,插一根玉石簪子算是与宫女有了区别。 猫儿看了看荔夫人,再看了看一脸和气的熊姬,觉得这两个女性没一个简单。 他又看了看子旅和伯棼,前者坐姿端正的微笑,后者低头站在母亲一语不发。 也是两个不绝不简单的孩子。 荔夫人的告罪声打断了猫儿的思路。她几乎是声泪俱下的控诉着自己儿子。什么“胆大包天”“小儿该死”说得那叫一个真诚,末了却用一句“还请王后给这孩子定个玩闹闯祸的重罪”,将了熊姬一军。 即是孩童玩闹就不好定罪,定了罪就不是孩童玩闹的性质。猫儿相信斗成二家也都不愿意闹大,甚至连自家孩子被泼脏了的事都不想计较,不然,斗成二家早就来收拾他了。 以若敖氏的能耐,要打听谁泼了自家孩子,逃去了哪里又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熊姬说“孩子们玩闹而已,有什么好定罪的?”,又拉了伯棼过去轻声安慰,俨然一副**的慈爱模样。 荔夫人要是不傻,接下来就该说到我了…… 猫儿刚停下搅动茶粥的动作,荔夫人便提到“弄脏了太子和伯棼的小子……” “我儿那居然有如此胆大的下人!定不能轻饶了他。”熊姬银牙紧咬,带着镯子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木榻,发出“铛”的声响。 猫儿觉得是时候了,便用勺子轻轻敲了下锅壁。 在适当的时候要给主子解难,发出些声响就可以了。这可是熊姬教他的。 “茶粥好了是吧?”熊姬语声又变得轻和起来,带着笑意说:“旅儿,你和伯棼到那边去把茶粥喝了。” 子旅和伯棼便一前一后的走进了侧间。猫儿一点也没担心,心无旁骛的给两人盛粥递勺,仿佛正屋那两个女人根本没在提自己这般。 这点自信来自于姚婆婆事先的知会。她不仅将太子府里的下人换了大半的事刻意透露给猫儿,还把王后派人去找孩子尸体的事说了。物资匮乏诸侯国又打来打去的春秋时期,冻死或是病死的楚国孩子不算少,要找个替自己忽悠若敖氏的尸体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王后打算让自己过几天便回太子府,猫儿就不太懂了。 若敖氏难道打听不出来那尸体是假的?回了太子府,难道若敖氏不知道?就算改个名字,若敖氏要打听消息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一个小子当然不懂。”姚婆婆得意的说:“王后偏要就让你回去恶心他们。对了,你可不光是回去,你得去太子府做个管事了。王后已经支会了下去,你做太子的陪伴,府里所有没满十岁的小子们也由你管着。” 也就是说,在若敖氏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我不但活得有滋有味还升了职?这恶心人的办法真是合我心意。 猫儿乐了。虽然知道这一去不可能顺利,空降的官可从来没好日子过。 7、太师潘崇 停又过了五日,猫儿起程回太子府。子旅很开心,不但坐着马车来接他,还一路说个没停。 出了那事之后,太子每天除在了授课时间在自己府里,其余时间都会被熊姬接进宫来。猫儿其实每天都和子旅能说上话,但此时还是问:“这段时间没谁再跑到你面前生事了吧?” 子旅连连摇头:“母亲求了爹爹的亲兵守着书院和寝院呢,姚婆婆就在我床边守着,连个鸟儿都飞不到我面前,不好玩。还好,母亲说你可以回来了。” 一把拉住猫儿正打算去掀帘子的手,子旅眨着眼睛问:“你晚上跟我一起睡榻上,别睡地上了好不好?睡榻上咱们好说话。” 贵族的陪读其实就是充当兄弟姐妹养着的,同吃同住同上学,睡榻上也行,在地上另外开铺也行。这是熊姬教过的东西,猫儿虽没疑议,却难免不往那方面去想。 他记得历史记载第一个喜欢男风的男人便是龙阳君,因他才有了“龙阳之好”这一说。幸好,龙阳君是战国时期,离现在远着呢。 “姚婆婆同意就行。”猫儿点头道:“太子小爷想跟我说什么?” “说了叫我子旅,以前的玩伴们都这么叫。”不满意的重申一次之后,子旅有点担忧的道:“教你认些字。太师早晚要考你,你认的字不多,对礼数又懂得不多,太师生气了会赶走你。太师他……” 猫儿有点头疼。虽然知道子旅这个年龄正是爱交流的时候,身边又没几个能说话上的话,必然话多,可这段时间他认识了太多的人,也听了太多的名字,实在想清静一会。 他双眼一转,想了个办法。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猫儿故作高深的说:“免得一路上咱们太寂寞。” 一直在说话的子旅立刻收声,一脸期待的模样。 真要开始讲故事了,猫儿才暗叫不好。讲什么故事给五岁的小孩听才算好? 他不是一般的小孩,长大了是要当王的。讲田螺姑娘这种爱情故事不好,小孩也不懂,讲神笔马良这种的,又不好解释金银是什么。 据猫儿观察,这里现在还没金银。毕竟是青铜时代嘛,还配不出金银这种高纯度的东西。 想了半天,他总算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故事——狮子王,俗称狮王子复位记。故事本身讲的就是动物王子的事,容易吸引小孩,又是励志风格能起到鼓励作用的。最重要的是,动物的故事不需要提到人,也就免得犯忌讳。 哪知他刚说“从前有一只小狮子”,子旅便露出了满脸问号的表情。 “狮子是什么?”子旅好奇又急切的摇着猫儿的手:“吃的?玩的?” 猫儿费了一番功夫描述了狮子的外貌之后,子旅才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狻猊!快说快说,小狻猊怎么了?” 擦了擦冷汗,猫儿调整了一些词语。“好吧,从前有一只小狻猊,它叫辛巴。出生的时候,辛巴的爸爸就是整个山头的国王了……” 子旅果然被猫儿说的故事完全吸引住了,下了马车,依旧拉着猫儿的手追问辛巴怎么样了。好在,狮子王的故事说起来时间也不太长,行至前厅时已然讲完。 迪士尼的故事对孩子杀伤力巨大,子旅依然沉醉于其中,反倒是猫儿进了前厅先看到了老者。 这个时代的人寿命都不太长,能活过四十岁也就算是老者了。站在桌边翻看竹简的男人看上去应该有五十岁了,妥妥的老者。他虽穿着便装,腰间却佩着一块色泽透亮的玉牌,气度也是不凡。 君子佩玉的另一个意思是:士族或是贵族才能佩玉。 更何况,老者明明看到了子旅却不主动行礼,必是个地位特殊的士族。 猫儿赶紧拉了拉子旅的衣袖,又对着老者行了个弯腰到底的揖礼。 皇帝还没有诞生的春秋时期不太流行跪拜礼,唯有见天子时才需跪拜。而且这礼崩乐坏的年代,即便楚国已然称王完全可以和周天子一样享受跪拜礼,楚国却不流行这些。见到尊者,只需行揖礼即可。 猫儿保持着两手抱掌,弯腰折身的状态等老者示下,却不想那人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倒是子旅反应了过来,欢快的扑上去叫道:“潘太师。”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为之,猫儿弯得腰都酸了,潘太师还是拉着子旅说个没停。好几次子旅看了过来,张嘴想说了一声“他”,便又被潘太师转移了话题。 这老头是若敖氏派来故意整我的?猫儿有些怀疑,可看到子旅对他无话不谈,又拿不准了。 至少过了二十分钟,老者才顺着子旅的话瞄了猫儿一眼。 “你的新陪读叫猫儿?”看不出喜怒的潘太师用商量的语气问子旅:“殿下先去更衣,让老夫与猫儿聊聊可好?” 子旅应声离开,出门前还没忘悄声提示猫儿:“不行就向太师求饶。” 前厅的人都离开后,潘太师才摆了摆手,解放了猫儿酸得尽乎麻木的小腰。他踱着步子绕着猫儿看了两圈,叹着气摇头:“一个专事恭桶的小子,比那平民还卑微,岂能做太子陪读?” 停了一会,又道:“王后执意如此,也罢。莫怪老夫为难你,你已七岁,早过了受教的好时机。姑且不论身份,至少也要识些字方能让夫子们乐意教,你便来把这简上的字都念出来给我听听吧。” 一份刻满了字的竹简便被潘太师单手扬在了猫儿面前。 猫儿下意识的努力去认,还不断提示自己古代文字基本是象形字。可古代对物体的形象认知到底与现代人不同,猫儿猜了好半天,也只是让潘太师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还是让这孩子回去扫恭桶吧。”叫了人进来的潘太师无奈的摇头,用下巴点了点猫儿。 书生模样的来人迟疑着道:“王后那边……” “实在不行,只能让我那孙子来陪太子了。好在两个孩子早已相识,能省了熟悉的时间。” “您只有一个孙子……” 接下来的话猫儿听不到了,被两个士兵拉着的他只能一步步迈向曾经的住所——太子府最破漏的排房。 8、命根断了 下从陪读变成连主子面也见不着的下人,区别仅仅只是居住地由熏香满屋的宫殿变成了下雨还会落水的破木屋?当然不止如此,居住地的落差只是直观现象,更深层的现象是…… 端着茶碗的长识瘪着嘴嘲讽:“恭桶小子就是恭桶小子!就算有王后抬举,也没本事过了太师的考较。你啊,还是求神保佑能安安稳稳刷马桶吧。” 他又尖又利的声音引得人们都从屋里跑了出来,像打量小丑般嬉笑着调侃猫儿,说什么的都有。 “哟,这不是太子陪伴吗?怎么来我们这里低贱地了?” “我就说嘛。猫儿就是猫儿,再抬举也不会有个像样的名字。” “就是这小子弄脏了斗成二家的小爷?” …… “他身上的衣服还真不错。” 也不知是谁叫了这么一声,无数双手便伸向了猫儿。有大人的,有小孩的。眨眼功夫,猫儿从王宫穿回来的正劲宫衣便被巴了个干净。要不是茴子拉着他往屋里走,又把门关上了,猫儿觉得贴身穿着的衣服也会被巴个干净。 甩了甩缺了鞋的脚丫,猫儿对着茴子做了个笑脸。 “你别笑了,赶紧躲到窗户外面去吧。”茴子边推猫儿边解释:“听说你要回来了,好多人跑去叫小环哥了。你不知道,那天小环哥正好提了一桶大粪打算教训你,谁知你不在,却碰上了斗家成家的小爷们。小爷们把他整得够呛,你要不是太子陪读了,他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岂止是小环不会放过我,那两家的小爷也不会放过我吧?”猫儿往堆着铺着干草的床上一躺,无所谓的说道:“反正也躲不过去。” 茴子急得快哭了,一个劲的劝:“能躲一时是一时。” “几个孩子而已嘛,你就看我怎么忽悠他们吧。”猫儿翘起了二郎腿,心里却担心子旅知道了这事要难过。 那孩子真不容易,才几岁…… 门被大力踢开的声响打乱了猫儿的思路,还没来得及坐床上坐起,一桶不知是什么液体便泼在了猫儿身上。门板边,小环咬着牙道:“把他按进粪桶里。” 小环可能会做什么猫儿早就想到了。因自己就干这事,猫儿一点没慌的发现身上的液体没无异味,倒是后来放在房中央的木桶一股子腥味,多半也只是混在一起的剩菜汤汁,和粪没啥关系。 就算不是粪,猫儿也不想沾染。特别是门口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群众,当着众人的面被压进脏桶里可不太好看。 那就来硬的,先把这几个孩子打跑了再说。 也不等孩子们来抓,猫儿先一步跳下榻来。本想仗着成年人的优势扫倒一众熊孩子,猫儿却在双腿落地时崴了一下。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处直冲脑袋,猫儿痛得直冒冷汗斜倒在了地上,惹得众孩子哄声大笑,一时竟没再来抓他。 猫儿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怎么就能把自己才七岁的事给忘了呢?以后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在内心高声喊“你不是成年人了,你现在才x岁”。 等一众熊孩子笑醒了,拉着他往桶边带时,猫儿的想法又变成了:一时失算,不过被剩饭剩菜弄脏脸而已,不算什么丢人的事。谁当小孩的时候没有一两件糗上天的事?比如尿个床什么的…… 安慰自己很容易,好心态这种东西在没有经历真实挫折时也能暂时保持住,可是,越来越臭的腥恶味轻而易举就能让安慰的话变成轻风,让好心态急速转下。当猫儿视线的绝大部分都只剩下红红绿绿皆有,每坨形态各异的泔水时,他瞬间明白了现在的处境有多惨。 得罪楚王都不敢公然叫板的若敖氏不说,还让大家都认为我要高升了。结果成了众人眼里“飞太高摔死在了地面“的货,是个人不上来踩一脚良心都会觉得很痛吧? 猫儿用力挣扎,却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了这具身体有多单薄。正打算认命,犹觉不够的小环在兴奋中脱下了裤子。 “先别紧着按下去,让这家伙先尝尝小爷我的尿味。” 此时,屋外的喧闹声已然停止。可屋里的人硬是没有一个查觉到。帮不上忙的小茴慌得直接哭了出来,掩盖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全身都洋溢着报复的快感,小环捏着毛都没长的小jj走上前来。在他将方向刚对准猫儿脸,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时,一道闪光从屋外飞了进来。 那光直冲小环的重要器官而去,速度快得猫儿只觉眼前一闪。定晴再看时,小环已经捂着重要部位躺在地上惨叫。一片惊叫与哀嚎声中,两个面色铁青的戎装士兵护着一位老者走了进来。 猫儿先前刚见过面的老者甩袖冷哼,说了一句“不堪入目之地不要久留”便转身离开,而两个士兵目不斜视的士兵则把身边的孩子推开,一左一右攥起猫儿便往外走。 离开房间前,猫儿扭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翻滚嚎叫的小环,心里挺不是滋味。 看他捂住的部位,这孩子断根了。这么一点小事,何至于此啊! 看了看两个士兵衣袖上的鸣凤图案,猫儿闭紧了嘴。 他被直接甩进了太子的寝殿,还没抬头,潘太师的追问声便在身前响起。 “小狻猊的事是你讲给太子听的?” 猫儿心想:这老家伙一露不满,士兵就把小环的命根子弄断了…… 一个骨碌爬起来,猫儿赶紧摆出作揖的模样道:“正是小的。” “你从哪里得来的?” 声音中即有一惯的威严,又带着急促与不确定。 反正不能说是出自迪士尼…… 猫儿刚把眼神投向太子,后者笃定的说道:“当然是猫儿编的啦。” “瞎编的。”猫儿汗颜道:“闲着没事,就把梦里看到的东西编了编。太师要是觉得不好,小的以后再也不编了!” “我可没说不让你编了。”潘太师咳了两声,指着一墙的竹简说道:“能编就再编些,但不许说给太子之外的人听,更不许写下来。每十日我会来考你识字,再不济事便丢你回那不堪入目的地方去,你明白了?” 猫儿点头如捣蒜。 9、我蛮夷也 子旅被哄着去洗澡了,猫儿又被单独留在了潘太师面前。 “你过来。”对猫儿招了招手,潘太师问:“怎么会想着给太子编一个小狻猊复仇的事?” 吃了差点被灌泔水的亏,猫儿再不会忘了这具身体的真实年龄。 他仰起头看着潘太师,神色自然的说:“我更喜欢听动物的事。大人们的事听起来总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怕太子听了也不明白。小孩子的事也总要讲到大人,倒是动物的事可以连人都不提,省事。” 正是算准了成年人的弯弯道道可能对五岁孩子起到不那么好的影响,猫儿才给子旅讲狮子王。潘太师也赞成这个想法,倒是没让猫儿有出乎意料的感觉。 潘老眼神中的轻慢收敛了一些,紧盯着猫儿问:“又是为何编了个小狻猊夺回正位的事?” 猫儿故露怯意的说:“因为子旅是太子啊,太子当然该听狻猊太子的事。” 潘老卷着手里的竹简沉思了良久,叮嘱以后再编了故事才挥了挥手叫人将猫儿领去了太子那里。 潘老在想啥猫儿不知道,他知道的是,太子陪读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 他先是被漂亮的小姐姐们领着去洗澡,难能可贵的是,居然洗上了热水澡。这个根本没有热水器的时代,热水澡准备起来可谓兴师动众,贵如王后也只是一周才洗上一次。 猫儿乐不可支,任由身上冒着香气的小姐姐们把自己巴个精光。进了浴桶,还调笑着问:“小姐姐们不帮我洗吗?” “你小子嘴是甜,却也别想哄着我们给你洗。”插凤头木簪的小姐姐笑骂:“恭桶小子又不是士族,永远也别想我们能服伺你。刚才帮你脱衣服,不过是看你哄了太子开心,搭个手而已。” “你只能叫那些不能在太子面前露脸的人服伺。”另一个小姐姐善意的提醒:“除非你也成为佩剑的士族。对了,衣服给你放这儿啦。” 两个小姐姐嬉笑着离开,只余下猫儿在热气中感叹:这时代也太讲究出身了! 无论是在王宫还是太子府,人的身份都能一眼识别。士族地位的人腰间佩玉,头带冠帽,非士族地位以下的人,哪怕是王后心腹的姚婆婆也不能享有士族的特权。听说还有非士族不能入朝为官,不能建府等诸多条款。 好像不是士族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都是猫儿狗儿的瞎叫…… 猫儿发现,能以恭桶小子的身份跟在太子陪读,算是非常不错的了。毕竟是上古时期,啥都缺的年代,吃饱穿暖是普通人最大的追求了。 望了望放在窗边的衣服,在热水里泡得全身舒展的猫儿决定立即奔向自己的大腿——楚太子旅。 “潘太师来找我,因为你帮我求情了?”喝着姚婆婆端来的肉羹,猫儿问。 “吃东西的时候不能说话。”把嘴里面东西完全咽下去后,子旅才摇头说:“没有,太师问我想什么,我就说了小狻猊的事。太师问是不是你编的,我说是,他就带人去找你。对了,太师说会讲事的小子不多,看你还算机灵的份上,让你回来。” 猫儿眼珠转了转,算是想明白了“会讲事的小子不多”是什么意思。 这是孔子和老子都没出生的时代,只有一部周礼算是教人识理。狮子王这个故事看似简单却极富深意,潘太师能在其中寻到奥妙,觉得说这事的人有可取之处也是必然的结果。毕竟说故事的人才七岁而已。 只是这种故事在春秋时期说出来难免会有点惊世骇俗的味道,以后还是少说为妙。猫儿一点也不想抢了历史人物的风光,更没有改变历史的心思。他敬畏孙子老子这些祖先,对《孙子兵法》《道德经》这些书籍怀着敬仰之心。祖国五千年的历史文明向来被他视为最大的骄傲,根本不愿这份骄傲有任何改变,自然也不希望借着得来的东西起到任何影响。 潘太师也叮嘱不要把故事讲给其他人听,连他都觉得不妥,还是少碰为妙。 “我有些怕潘太师。”猫儿附在子旅耳边说:“他很严厉。” “我也有点怕。不过潘太师是父亲最敬重的人,父亲听了他的话才没死,还做了王,他的话咱们好好听着就是。”子旅正色道。 已经坐在楚王身边的潘崇打了一个喷嚏。 斜躺在榻上的楚王商臣一点也没见外,拿起桌边手帕递了过去:“孤觉得王后随便弄个恭桶小子给旅儿做陪读不妥,才请太师出面。只是这小狻猊的事,便这般神奇,居然能让太师也容得下恭桶小子在太子身边?事是讲的不错,听完的确还有思索之意,可他那身份实在是……” “以小狻猊吸引太子,说的又是从仇家手里夺回正统的事。大王不觉得,那小狻猊便是未来的太子吗?这番说辞即可以让太子免于听闻大人的弯弯道道,又能让年岁尚幼的太子知晓为王必有磨难,比起在下给太子编写的事来,好了无数。光凭这点,赏恭桶小弟在太子身边也不算过分。大王您也别忘了,斗成二家的孩子去为难太子,也是恭桶小子解的围呢。说出来的事更益于太子,又敢在斗成二家的孩子前面帮着太子,这种人还是不要错过的好。” “师傅最看好子旅,又比孤更具胆色与谋识,子旅的事师傅帮着监看,孤自然放心。”楚王叹了口气道:“只是恭桶小弟做太子陪读这事若虽让中原诸国知道,又要笑话我大楚是南蛮,什么人都能领上台了。” 周朝历来视南方为“南蛮”,周康王虽给了楚王最低的子爵位,各诸候和周王室依然将楚视为蛮夷。西周时诸侯大会让当时楚国国君做仆役的活,中原诸侯也常以“不通周礼”的说法取笑楚国,甚至不乐意与楚国往来。可以说,不被华夏诸国认可是楚国一直的痛处,历任楚王南征北讨壮大自我,也是为了楚国能获得应有的国际认可。 “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学了一句楚王熊渠的话,潘崇笑道:“先做蛮夷便是,总不能让那些与若敖族有关联的士族孩子陪太子吧?” 严重缺人的楚王商臣点点头,还是加了一句:“若敖之事便按太师的意思办。反正我乃蛮夷,诱臣子现露反叛也不算什么事。” 10、唱一出戏(上) 一觉醒来,猫儿发现榻上只剩下了自己,子旅早已不见了身影。 “你这孩子真能睡。”在炉边浇灭熏香的姚婆婆道:“殿下去祭祖了,你醒了便去事房看看吧。别忘了王后还让你管着其他小子们呢。” 没错,要恶心那些连若敖家的孩子都上赶着去跪舔的人。 猫儿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又随便洗了洗脸,便直奔事房过去。一路上,不光是领路的小姐姐看着他直乐,连路边扫洒的下人也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猫儿这才想起昨天小环的事来,又依稀记得小环的舅舅正是太子府最大的管事,叫临河。 亲侄儿被弄断了命根子,不复仇真是枉为亲舅舅!只是斗成二家的孩子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这边又添了一茬。 猫儿一点不后悔为了子旅惹上一身麻烦,脚风一转便又回了太子的寝殿。求姚婆婆给药时,姚婆看了他好一会,才夸赞道:“你这小子倒是好心。” 好心?猫儿可不觉得,他只是没办法罢了。虽然打心眼里觉得小环罪不至此,潘太师出手有点过了。 揣着药,还没进事房,猫儿就抽泣了起来。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身体还真是容易挤出眼泪来。猫儿摸着眼泪进了事房,惹得早做好了打算的临河一脸懵逼。 作为太子府最大的管事,虽然府里换了不少下人,临河还是依靠现管的身份搞定了尚是孩子的下人。要对付猫儿这么大的孩子,成年人不便出手,但是要交给猫儿管的下人都是孩子,让他们出手就好了。 临河原打算把猫儿领到孩子们面前,就坐到一边看“孩子打架”。为此他在院子里面暗藏了不少重器,诸如漆木凳、铜勺这类随处可见的物品。他当然把这些东西的用处透露给了愤怒的孩子——因着临河的一番说辞,孩子早已将猫儿划为了欺压下人的恶人,加上小环目前真实的惨状,几个被深深忽悠了的孩子大有至少伤猫儿一条腿的打算。 当然,有几个曾受过鞭打的孩子还是有些后怕,一个劲的问打伤了太子陪读是不是会很惨。 临河也会忽悠小孩。 他说:“小孩的事大人不会过问,你们没见猫儿弄脏了斗成二家的小爷不也没事吗?” 临河没想到的是,起床便告诫自己只是个七岁的猫儿也想到了这一说法。 搞定孩子,临河可以,猫儿也可以。所以他找姚婆婆要了可以治疗创口的药,又找木枝抽了自己几下。一切准备妥当,正打算出门时,姚婆婆笑着给了他一块卷了肉的饼。 “说你烧坏了脑子,我看你是烧聪明了些。”指了指猫儿的小腿,姚婆婆道:“除了礼数一窍不通,还真是机灵。不过这里差了些,让我来帮你好了。” 有了姚婆婆的帮忙,猫儿可谓的准备充足,他当然拒绝了临河提出的“先让孩子们认管事”的提议。 “呜……我要先去见小环哥。”猫儿声泪俱下的捧出了怀里的药:“我找太子求了药,要给他。” 所有人都没想到七岁的小孩也能演戏,虽然猫儿的这出戏的确也有同情的成份,可眼泪却是演出来的。 临河心中的怨气虽然消了些,恨意却未完全除去,沉默着不接话。倒是事房里的另几个管事有些触动,提醒道:“小环哥就在他屋里养伤。你要是不认路我们带你去?” 去的路上,猫儿哭得伤心。 “我,我也被军爷们一顿好打呢。”猫儿一边走一边提起袍脚,小腿上,姚婆婆不知用了什么画出了伤斑。行动间小腿一动一动的,看不太清楚,再配上他的说辞,大家都想当然的认为那是挨打留下的伤痕。 要想化解仇恨,最好的办法是将仇恨转移。在非常讲究出身的时代,猫儿本来就是个恭桶小子,算是下人阶段里面最低微的,何不借着这个优势把大家的仇恨转移到士兵身上呢?仆役与军士本就存在阶级矛盾,潘太师身边的兵又全是王室直接管理,个个都是士族出身,这种身份的士兵接了仇恨也无妨,因为下人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 “潘太师说我是恭桶小子,不是士族,就算王后要抬举我也要先狠狠教训一顿。”尽情诉苦的猫儿哭得连路都快走不动了,拿起袖口便擦眼泪:“太师还说,跟王后讲通了就要让我继续回来洗恭桶。” “太师说的对,跟在太子身边的要是个恭桶小子,中原诸国又要说我们是南蛮了。” 好几个大人嘴上虽附和潘太师的提议,脸上却露出不忍的神色来。 凑巧有两个巡逻的鸣凤士兵露过,被猫儿的哭声吸引停下来看了一下。他们眼中自然流露出的鄙夷之感,让猫儿暗中点赞,也让众人的神色都多了些同情。士兵一走,几个管事居然开始给猫儿出主意。有说求太子开言留下猫儿,有说再去求王后,甚至还有说要托宫里和太师府的朋友帮快的。 就知道跟你们硬碰硬绝对没好果子吃,更别想活出个管事的模样恶心若敖氏。 心里越是放松,猫儿的脸上越是沮丧。他唉声叹气的道着谢,却一个劲的摇头,走到能见小环的木房前,管事们都忍不住了,纷纷劝道:“咱们下人里面能出个跟在太子身边的人不容易,猫儿你可别失了这个好机会。” “我……我听你们的,去求太子和王后。” 咬着牙说出了这话,猫儿故意踮起脚尖去拉门环,心里暗叹:小环住的屋果然不错,居然还带门环。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响,猫儿的哭声已然冲破的喉咙。扑向躺在兽皮垫子上的小环时,猫儿没把怀里的药拿出来,而是一把鼻滋一把眼泪的说:“小环哥,我也差点被割了……” “什么?他们还要割?”原本对猫儿恨得咬牙的小环睁大了双眼看着扑在身边直嚎的猫儿,又见他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伤痕交错,立马想清楚了是谁割了自己。 不是眼前瘦得单薄的猫儿,而是衣袖上缝着凤鸟的王军。 11、唱一出戏(下) 一  小环虽是下人里面有后台的人,可终究也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干的活再好,住的地方再好,也终究没有跳出下人的圈子。加上一直负责传话这种活,小环比其他下人见到过更多的士族,受到的白眼也比其他人更多。在士农工商排序严格的春秋时代,阶级观念本就是深藏于心中的痛处,猫儿此时此刻的行为让小环的阶级观得以爆发。 猫儿又哭着说:“过不了几日,他们多半就要赶我回来。也好,我回来陪小环哥吧。免得日日被他们取笑是恭桶小子,每日还要教训一顿,让我记住自己的身份。” 心中有刺,一句简单的描述也让小环脑补了猫儿的惨状。与施暴者阶级身份的差距,让小环急得叫道:“你回来了我不是白挨了一刀?” 猫儿并不接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了药递上前去。 “这是太子让我拿来的。我没敢跟太子说你伤了哪里,只说受了些伤,他便叮嘱我求些药给你。” 太子旅三岁起受的便是周礼教育,礼贤下士的风范连茴子都知道,在府里四处跑腿的小环又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平日里顶了天能见到太子,得他遥遥点头的礼遇,今日却能得到太子给的药? 小环不免有些追悔当日避开的行径。可若敖家的孩子再来这么一出,小环还是会选择躲开,因为他家的大人早就告诉过他,开罪若敖氏只有死路一条。便是眼前的猫儿,虽去了太子身边却也过得不好,还要被斗成二家清算。就算不至于此时,被他惹恼的斗成二家孩子早晚有一天也会长大,除掉太子或是大王身边一个下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注定只能做宦官的小环居然对猫儿起了同情心。比起被若敖氏整死的最终结局,小环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你哭个屁!不过是挨了顿打,老子我都这样了,还没哭也没吓怕呢。”一把抓过猫儿手里的药,小环一点也没有心理负担的说:“打死也得在太子身边待着,我们还想跟出去说有自己人得了脸在太子身边陪读呢。” 猫儿即有得意更有唏嘘。 唱这一出戏是他相信人之初性本善,相信不足十岁的孩子没失去童真,可他没想到的效果这么好。不光是还没成年的孩子们,便是成年下人也因同命而产了怜悯,虽然猫儿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自己和大家处于同一个阶层,虽然他们能的同情也是因为不必自己承担风险。 这个时代的人比21世纪淳朴太多? 猫儿不知道,他只知道这出戏自己很难再唱下去了。 应付了小环谩骂方式的鼓励,出于真心的说了几句关心的话,有管事进来催促:“孩子们都在外面等你了。” 走出屋门一看,十来个孩子原来不知何时早就到了。因听了猫儿和小环的对话,又从几个管事嘴里了一些,孩子们都用同情的眼神打量着猫儿。 空降官必受的架空待遇就这么被猫儿跳过去了,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几个孩子已经和猫儿打成了一片。最高兴的当然是茴子,一个劲的打量猫儿,还在大人都离开后悄悄告诉他临河的打算。 “幸好你没来,不然一定被大家一顿好打。”茴子拍着胸口说:“好几个大人还躲在一边准备看热闹。” “他们只是一时被迷惑了而已。其实我这种身份的人,到了太子身边也是个下人。”猫儿不乐意跟茴子说假话,直言道:“小茴,太子身边的几个小姐姐都笑我是恭桶小子呢。” “太子人那么好,你就忍着吧。”小茴眨着眼睛说:“我想都不敢想能和太子相处呢。有时候想偷偷看上太子一眼,也会被管事喝走。咱们这种出身的人,是不能在太子在面前晃的。” “想远远瞧瞧太子一点也不难,我会帮你的。”猫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腿,对小茴说:“我得回去了。姚婆婆交待晌午前得回去等着。” “你不是还要管我们吗?”茴子一脸不解:“怎么不交待我们干活?” “你真以为会让一个孩子管事啊。”看了看站到树荫下对自己招手的两个姐姐,猫儿压声了声音道:“不过是王后为了抬举我做的幌子,挂个名而已啦。好了,我得先走了,等会见。” “幌子?挂名?”比猫儿还小一岁的茴子看着猫儿的背影感叹:真是烧坏了脑子,尽说些奇怪的话。 茴子没过多久就再一次见到了猫儿。那是下午的时间,茴子刚抱着洗好的马桶走进恭室后面的小道,猫儿便从恭室里面跑了出来。 “给。”从怀里拿出个布包递给小茴,猫儿道:“不知道什么做的,又软又好吃。你吃两个,剩下的悄悄拿给咱们屋的另几个小子们吃,千万别让管事发现。” 饥饿感从来没离开过身体,小茴拿起布包里面的面团便塞进了嘴里。而猫儿已经一溜烟的跑进了恭室。 对哟,现在正是太子的授课时间,猫儿多半也要识字。 嚼着从来没吃过的美味,小茴觉得猫儿以后会混得更惨。在大多数人都不识字,书写又是富有士族才能有的年代,小茴料定猫儿的识字过程将十分艰难。认错了或是认不出来字,他就又得挨打了。 果然,没过太久,书房里便传来了猫儿的惨叫声。连一直站在书房外待命的长识听了都直摇头。 猫儿的确挨了打,却远不如他叫的那么悲惨,更不是因为认错了刚教的字。而是,他扯出内里穿着的白衣袖盖在了的甲骨上,还想用墨汁把甲骨上面的字拓出来。竹简写字的春秋时代,书是奢侈品,甲骨文更是一笔笔刻出来的珍品,师傅气得直骂“恭桶小子毁物”,操起桌上的细棍便抽在他的手上。 倒是太子旅笑着对师傅说:“且慢,先让他说说这是要做什么。” “画在衣服上,师傅不在了也能看啊。”猫儿死捏着骨甲不放,随口便找了一个展示好学的借口。 师傅放下了手里的细棍,点头道:“这小子还算好学。” 12、风雨欲来 一  师傅走时,甲骨干脆留给了猫儿。 猫儿拿在手里不肯放,仿佛得获稀世珍宝一样。时不时还拿出来看看,问子旅上面写的是什么。 “不知是哪个先祖练字用,都是单字。”子旅瞧了一眼,道:“你不如来看书简吧。” 猫儿不免有些失望。 在他的认知里,甲骨是商周时期王室用来记录占卜结果的东西,放在21世纪极具考古价值。本以为师傅拿来的甲骨上也记录了王室的信息,却不想只是个练字的而已。看来甲骨文并非那么神秘,有条件或是用得起甲骨的古人也会随手乱涂乱画。 好吧,好歹是个不多见的古物,先收好。 猫儿把甲骨仔仔细细的收进了怀里,这才提出了晌午过后便产生的疑问。 他指着窗外说:“士兵好像又多了。” 子旅被伯棼为难后,太子府的士兵便都换成了楚王室直接管理的鸣凤兵。只是鸣凤兵的数量并不多,刚开始每轮班次只有十几个士兵,现在却多了一倍。楚王室缺人猫儿知道,他觉得,楚王商臣的兵也许不少,可是即要防尚不有服的内臣,又要筹备对外的战争,应该也抓襟见肘才对,怎么现在反倒多加了士兵。 难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没谁会把大事告知年仅五岁的太子,子旅看了看窗外,茫然的摇了摇头。 猫儿只好去子旅专用的小厨房找姚婆婆。一进小厨房正看到了不得了的一幕——姚婆婆正拿着木勺把汤往自己嘴里送,装汤的漆碗正是子旅才能用的虎座凤颈碗。 情况都紧张到姚婆婆要试毒了? 猫儿捏了一把汗。 “你这小子快成精了,这也能被你看出来不对劲。”把猫儿带到了没人的侧间,姚婆婆才告诉猫儿:“王后叫我知会你一声,若敖氏不会把你还在府里的事告诉斗越椒,怕他又生事端,你可以放心了。至于士兵增多嘛,是王后找大王要来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司马得了大王伐江令,带着若敖六卒驻进了军营,王后怕有什么变故,让我们都小心点罢了。你记得这几日陪太子的时候,别去没有鸣凤兵的地方。” 在楚国,姓斗或是姓成的人都是若敖氏族人。楚王打仗要用若敖六卒,若敖族人必然都来了郢都,怕他们借机生事也是正常。不过,斗越椒是谁? “斗越椒就是鞭打太子的小儿,伯棼是他的字。”姚婆婆啐了一口道:“长得就是个豺狼的模样,年龄轻轻就仗着家族势力为难太子。” “这种人要是做若敖氏的领头就不太好了。” 猫儿想都没想便接了一口,换来了姚婆婆的摸头杀。 “没想到你孩子这么机灵。不过,你想到的东西别告诉太子。他现在年龄小,知道这些事无益。” 猫儿郑重的点头,回去便按姚婆婆的叮嘱,绝不让子旅离开凤鸣兵的守护范围。 太子府的生活对猫儿来说还算悠闲。他的作息时间以子旅为主,只负责在太子府里陪着,子旅若是出了太子府,猫儿便有了空闲时间。不过五六日,猫儿便摸清了子旅的作息,楚太子每日上午都要去祭祖,有时候是午饭前回来,有时候是午饭后回来。下午则是子旅的上课时间,有好几个师傅轮着来给子旅讲课。教识字的时候,猫儿也得跟着学点,教语言和地理的时候,猫儿就不能听了,他会被打发到书房外候着。 没错,楚国太子有语言课,学的是“周语”,这种语言在中原各国都可以通用,楚语却不能。只是在猫儿听来,楚语像普通语,周语却像是地方话。 太子不好当,子旅虽然比同龄孩子要聪明些,又要识字又要学语言又要学地理礼数什么的,连猫儿看着都觉辛苦。授课的师傅也不会跟小太子讲什么客气,教过的东西说错了也是要挨打的。偏偏子旅在语言方面似乎比较薄弱,总是端着挂满了愁云的小脸盯着写了周语的竹简。 语言课光看书有屁用,得多听。 子旅出去祭祖的时间,猫儿和孩子们玩闹了一会,便去了事房。 自打给小环送了药之后,他在下人里面虽说不上如鱼得水,几个管事却也对他没了恶意。知道他每天都会被师傅打,有些管事见到猫儿还会帮他抱怨几句,倒是对他更好的衣着和吃食没一点嫉妒之心。 至于小环那里,猫儿隔上一日便会去探望,又总是偷带东西过去分享。小环本就是只比猫儿大了一两岁的孩子,其心本不坏,又得与猫儿关怀,几次相处下来倒将猫儿视作了兄弟。有一次还跟猫儿透露,自己家本就有送他进王宫做宦官的意思,反正早晚也要断了命根。 基本上,整个太子府除了小环的亲舅舅临河依然有些仇视猫儿,其他人虽不与猫儿刻意亲近,倒也没了故意为难的心思。便是那些出身不低,有小子们伺侯的小姐姐们,虽然还是叫猫儿“恭桶小子”,声音中却也没了鄙夷之感,只显亲切。 猫儿知道,要办成事只需要避开临河就成了。于是按照府里的正常流程,他找了负责买东西的管事。 “这么大的个头,喜欢叫,嘴是红色的,羽毛很漂亮,红红绿绿的。”猫儿用手比划着大小,一点也没客气的撒谎:“太子要玩。” 他不确定这年代是不是有“鹦鹉”这个词,只好描述了一下鹦鹉的外貌。几天后,十几只鸟便被送到了猫儿面前。再上语言课时,太子便带了好几只鸟儿过去。 “师傅说偷偷就好,不要让人知道。”入睡前,看着床前的鹦鹉们,子旅扭头对猫儿道:“说是太子跟鸟学说话被人知道了不好,中原国又要笑这是蛮夷之举。大人真是好奇怪,老说我楚地是蛮夷。猫儿,你知道蛮夷是什么意思吗?” 猫儿摇头,即而又点了点头。思考了片刻才说:“做了周礼没有的事,就算蛮夷吧?” 春秋还流行蛮夷这一说? 猫儿轻哼了一声,哄着子旅道:“不让人知道便是。你躲在房里练,鸟也少挂出去。” 13、楚王商臣 一  有了鹦鹉做复读机,子旅的周语课程有了明显的进展。可是,鸟毕竟只是鸟,挂在屋里也会叫。两个专门在寝殿干活的小姐姐们就知道了太子跟鸟学语的事,私下间会笑着议论。姚婆婆严厉喝斥她们不许将此事外传,又让太子把所有的鸟儿带去祭祖,还要了猫儿一件贴身穿着的衣服。 陪同太子祭完祖回来后,鸟儿再也不乱叫了。确切的说,只有子旅或是猫儿在时才会叫。子旅美滋滋的道:“请了巫人做法。除了我们,这些鸟对谁都不会开嘴了。” 这是猫儿第一次听到“巫人”这个词。对春秋历史并不怎么熟悉的他没当回事,只是笑着对鸟儿叫道:“猫儿,猫儿。” 绿鹦鹉脖子一缩,并不出声,直到姚婆婆离开后,绿鹦鹉才很清晰的叫出:“猫儿猫儿”。 子旅脸上露出了难见的得意与欢快之感。 鹦鹉的事虽对外虽没流传,却怎么也瞒不过监管太子授课的潘太师。那日上午,子旅刚门祭祖,潘太师便来了。 看了十几只鸟儿后,潘太师对猫儿道:“你跟我去渚宫等太子吧。把鸟儿都带上。” 太子祭祖在渚宫,也就是楚国王宫。虽然闹不清楚为什么楚太子天天都要花半天时间祭祖,猫儿还是老老实实把鸟儿全带上了车。这一路上因着车里面还坐了潘太师,鸟儿安静得很。 渚宫很大,在猫儿眼里却谈不上雄伟。主要是这个时代的建筑工艺只有木头,便是楚王享用的宫殿,最高也只有三层,比起唐明两朝的精心建筑出来的皇宫,必然少了霸气与威严感。加上渚宫内的建筑多数求大而不求高,只有一层的宫屋占了大多数,看上去只觉宽敞却不觉雄伟了。 从侧门进了渚宫,换了一辆车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潘太师领着猫儿下车。一路都不敢掀帘子看,好奇心满怀的猫儿下了车才有时间打量渚宫的景色。可惜,刚看到不远处有座建在五层泥台上的大木屋,潘太师便叫他赶紧拿着鸟儿跟上。 崇尚周礼的春秋时期,泥台的数量非常有讲究。猫儿记得王后住的木殿是建在三层泥台上,五层泥台如果不是祖庙便是楚王住的了吧? 猫儿提着鸟笼的手有些冒热,小心的跟在了同样提着鸟笼的潘太师身后。 木殿内很安静,听不到小姐姐的低声细语,只有几个持矛的士兵安静的站在前厅。穿过了好几道铺天盖地的帷幔,进了满屋茶香气息的房里,猫儿见到了斜靠在榻上男人。 男人很年轻,看样子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模样。长的浓眉大眼,颇有威仪感。他只在贴身的素衣外面披了一件长袍,衣着看上去并不华丽。可见他在木榻上的姿态,一点也不在意身边环境变化的淡定感,猫儿觉得这应该就是楚王商臣了。 潘太师放下了手里的鸟笼,弯着腰走上前去唤:“大王。” 男子这才抬起头看了过来。 楚王并没换睡姿,只是用手拨开了一直在看的兽皮地图,笑着说:“太师。” 这便是弑父夺位的楚王了! 猫儿心里有了数,赶紧弯腰低头,却怎么也止不住好奇心。好在潘太师和楚王没说几句话,便叫他拿着鸟儿上前去。 “你别上来了,就站在那儿吧。”楚王商臣的话语里有无法掩饰的轻视感,指着木榻的边沿说道:“让鸟儿学几声来听听。” 猫儿拿起话最多的那只,喂它吃了巫人给的药,鸟儿这才不停的学语。这鹦鹉一时学师傅教的周语,一时又模仿太子旅的声音,惹得楚王指着鸟儿哈哈大笑。 想起曾在哪里见过臣子用鹦鹉取悦皇帝,猫儿不禁有些鄙夷自己这等奇巧淫技。见楚王心情不错的样子,他低着头道:“只是帮太子学周语用的,大王不怪罪就好。” “这小子不怕生。”楚王并不与猫儿对话,而是转头对太师道:“让他留两只最机灵的鸟去茶室候着。” 拎了两只最喜欢说话的鸟,猫儿走向太师指的方向。穿过帷幔时,与一个低头捧茶的男人撞了个正着。猫儿下意识的去看那男人,得亏心智早已不是七岁小孩,不然非得吓得叫出声来。 捧茶的男人满脸烧伤的痕迹,在阳光被帷幔遮挡的走道里,乍一看如同幽灵。 楚王缺人缺到这种地步,连近身下人也是个脸部烧伤了的? 猫儿停在原地,看着男人的背影渐渐走远。到了晌午,一直待在茶室的猫儿才发现那男人不光是脸被烧伤了,还是个哑巴,多半连声音都听不到。多次尝试与男人沟通都是无果,猫儿只好望着高挂着的鸟儿叹了声:真是无聊! 猫儿把茶室里面的东西都摸了一遍,哑巴才走过来拍了拍他,又比划着让他从小门出去。 不常开的门推开时,阳光直接照进了靠着烛火照亮的茶室,猫儿过了几秒钟才适应了强烈的光亮,见到了远远站着各自己招手的蓝衣服姑娘。 走得近了,猫儿闻到了蓝衣姑娘身上的熏香味——是王后宫里的熏香。 猫儿按照姚婆婆所说的行了一个礼,问道:“姐姐好,姐姐怎么站这么远?” “大王的殿里连鸣凤兵都不得进去,只有夯哥能在里面,我又怎么敢走得太近。”蓝衣姑娘拉了猫儿的手道:“我是隗姐姐。” “夯哥就是那个不会说话的大哥哥吧?”猫儿装天真的问:“他又聋又哑,脸上又那样,大王就他一个人管着那么大的宫殿?那大王岂不是要自己做事?” 隗姐姐一边领着猫儿往王后的宫殿走去,一边柔声说:“大王怎么可能有夯哥一个人服伺?算上外面的下人,大王身边有二十多个人呢。只是大王这次回来估计待不了多久,人都在军营没带回来罢。你可别小瞧了夯哥,半年前他可不聋不哑,还是力气很大的俊俏郎君。大王与先王打起来了,夯哥为了救大王弄成了现在这样。他这般忠君,哑了残了大王也不会遗弃他。只是夯哥现在弄成这样,倒不好做太累的活,大王便留他守着这座宫殿。” 14、鹦鹉学语 两人一路说着,没太久便走到了熊姬的宫殿。 以前在这里暂住时主要是跟姚婆婆学规则,猫儿基本没走出过宫殿,现在可以遥遥得望,倒觉得熊姬的品味真不一般。 这宫殿的架构虽与其他的木殿相似,方方正正的,可殿前布置了一个约有两层高的假山。用植物装饰的假山上还有一个小亭,亭角边的山体上,也不知从哪里引来的一股活水,正潺潺流敞着。 这便是苏州园林的祖先了吧! 猫儿不禁赞道:“真美。” “王后毕竟是姬姓人,自然比其他夫人更懂这些。”隗姐姐又羡慕又无奈的说:“可惜雍国小了些,若王后的母国是齐国或是晋国,谁再敢说当着大王的面说咱们楚国是南蛮,大王一定能理直气壮的骂回去。” 猫儿脸上依然挂着七岁孩子该有的懵懂表情,心里却波涛翻滚。 春秋的人都这样,还是只有楚人这样而已?现在的王弑父的事连孩子都可以连口说出来,一点忌讳都没有,一个宫女也可以张嘴便说王后的母国太小,比不上齐晋那样的大国。这种话换作在皇帝时期,重则可以处死,甚至牵连全家啊。 到底是春秋时期的人都这般还豪爽,有什么说什么,还是只有楚人这样? 猫儿压下了心里的疑问,随着隗姐姐向后门绕去。下人是不太好走宫殿正门的,除非陪同有身份的人一起进去。 坐在回廊上晃脚的子旅一见到猫儿便高兴的叫起来:“我还以为好几天都见不到你了呢。” 红扑扑的肉脸笑得灿烂异常,萌得让猫儿非常想捏。 忍住了捏太子脸的冲动,猫儿苦笑道:“我一直在大王的茶室待着。那里只有一个夯哥,不会说话,就没办法告诉我是不是可以走了,离开后去哪里。” “一会太子回去了,你还得回茶室去。”蹲在地上帮子旅穿鞋袜的隗姐姐提醒道:“大王没发话,你就得继续待在那里。” 我这种下人在楚王商臣眼里就是个屁,他啥时候想起来才会放我…… 猫儿无奈的点了点头。到了傍晚,目送太子旅上了马车,隗姐姐果然又领他回了茶室。因早就知道楚王今晚会睡在王后那边,这座宫殿只剩下了自己和哑巴夯哥,猫儿深感无聊。他沮丧的走进茶室,本想问问夯哥夜晚睡哪里,却发现茶室里面没人,只有挂在墙边的两只鹦鹉歪头打量着他。 一只鹦鹉不停的重复“池芒”,另一只鹦鹉则附和:“图袄、勺连”。 这两个词猫儿从来没听过,也很肯定太子旅没有说过。 “哪学来的鬼词!”猫儿嘀咕了一声,刚想用子旅教的办法让鸟儿闭嘴,两只鹦鹉却再也不说话了。骤然的安静让猫儿捕抓到了屋外的动静,由远而近的整齐脚步声,应该是鸣凤兵发出来的。 猫儿走到了窗边,顶开窗户问最近的士兵:“军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挺胸抬头的士兵过了好一会才转动眼珠看了过来,轻飘飘的说:“先前有个黑影窜出去,还有猫叫声,领队便一直领着人查看四周。外面倒是没发现什么,你们里面少了什么东西吗?” 猫儿刚想说“守着宫殿的夯哥不见了”,一道身影便挡住了烛火。 那身影弓前背越走越近,虽低着头,猫儿却看清了他满脸的烧伤疤痕。不是夯哥又是谁? 对士兵摇了摇头,猫儿赶紧迎上了夯哥。知道他又聋又哑,猫儿也不多说废话,只是上去搀住了夯哥的一只手。这次,夯哥不似先前那般完全不搭理猫儿,而是指了个方向。跟着夯哥朝着那个方向走,猫儿见到了一个隔间。进了隔间,里面已经放了一张床垫大小的羊皮。 这就是给我睡的地方了。 猫儿用七岁孩子该有的模样对夯哥连声道谢,又要送夯哥离开。哪知那夯哥连连摆手,快步离开。 躺在了羊皮垫上,猫儿止不住感叹:真奇怪!这么大的宫殿就留个聋哑人一个在里面,楚王商臣真是特立孤行。这个夯哥也奇怪,脸上的伤痕也不好好打理,还有渗出血来的地方。连进了这里来的两只鸟也奇怪,尽学些听都听不懂的话! 想到这里,猫儿“噌”的坐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 隗姐姐说这个宫殿除了楚王夯哥没人随便敢进来,那么挂在茶室的鹦鹉学的是谁的话?夯哥又聋又哑,听不清也说不出话来。莫非他有朋友来找他,又正好在茶室聊天,恰巧被鹦鹉学了话? 这想法一冒出来,猫儿就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谁跟个聋子聊天会说话?楚王多疑,整座宫殿只让夯哥看守,他若真有能领进来的朋友,关系一定非常好,绝不可能还用说话的方式跟夯哥聊天。 猫儿下意识的就打算去找夯哥。可刚一站起来,立刻查觉太搪突。 隗姐姐说,夯哥是跟楚王经历过弑父夺位,又救过楚王的人。连楚王都信任他,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怀疑他?就算怀疑,也该有足够说服自己的证据才对。仅凭鹦鹉学了几个词,算得上哪门子的证据? 带着疑惑,猫儿闭上了双眼,嘴里却不自觉的呢喃着“池芒、图袄、勺连”这三个词。第二天隗姐姐还是在老时间过来接他,直到进了王后宫里,身边又没有其他人了,猫儿才问子旅:“池芒、图袄、勺连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呀。” 楚语“于菟”是老虎的别称,猫儿怀疑这几个词在楚语中也是称别。 “这听上去像是周语。”子旅想了想道:“勺连应该是烧脸。池芒、图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知道芒是周语里面父,袄是恶。” “周语师傅什么时候来?”猫儿着急的问:“问师傅总没错。” “父亲难得回宫几日,母亲说这几天我都不用上班了,师傅自然也不会来。”子旅跳下榻便道:“我帮你去问母亲。” 没过太久,脸色阴沉的王后便独自走了过来。 她说:“大王弑父之事无人不知。实事是该任人评说,可你教太子用周语说‘弑父’二字,是何居心?” 15、只是孩子 “我……我只是听到别人说了。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便听了来问太子。并非有意在太子面前提弑父这事。”猫儿赶紧解释:“我这样的下人哪会周语……” 熊姬脸色稍有缓和,却依然银牙紧咬,跟在她身后的姚婆婆赶紧走上前来柔声对猫儿道:“大王所做无人会刻意对太子隐瞒。成王之死的原因大王已然告知太子,可总有些不愿安宁的人偏要寻机会在太子身边提及。太子只有五岁,父亲与爷爷起了争议他心里最为难过,你可千万别学那些不安宁的人,又勾起太子的伤感才是。” 猫儿赶忙点头应了,又追问道:“图袄又是什么意思?” “是‘除恶’。”姚婆婆皱起眉头问:“你打哪听来的这些话?” 猫儿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回来的时候路上听到两个下人在说。兴许他们也不懂周语,只知道学却不知是何意。” “想是如此。”姚婆婆不再理会猫儿,转身对熊姬说:“大王今晚要回主殿见下臣,若聊得太晚怕是不会过来了。那殿里只有一个夯哥,大王今次又未带人回来,可要在下过去看看?” “你去看看吧。”熊姬目带留恋的望了望内殿,加了一句:“大王不喜欢太多杂人去他的寝殿,幸好猫儿还得留在那里,婆婆只带猫儿去那边吧。” 楚王后宫内殿,商臣正搂着子旅看地图。想到入夜后斗克便会带来秦国的消息,不免有些担忧的蹙眉。 商臣不知道仲归比斗克更早进了自己的王殿,提着东西进了王殿的猫儿,却看到了仲归的背影消失在了帷幔后面。 猫儿提着东西追了上去,帷幔后却走出来个满脸烧伤的男人。 “夯哥好!”虽然知道对方听不到,猫儿还是大声道:“姚婆婆带我拿了点东西回来。” 殿内光线太暗,猫儿也不确定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夯哥的背影。他想用声音把姚婆婆引来。一旦姚婆婆与夯哥搭上话了,他好走进帷幔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人,可夯哥却用力拉住了他的手往茶室的方向带,便是走到了姚婆婆面前,夯哥也只是摆了摆头,示意姚婆婆跟上。 一路走一路看,进了茶屋姚婆婆反倒不好意思的说:“是我想多了,毕竟是大王殿里,就算只有你一个人守着,管事也不会让大王少了东西用。” 夯哥面无表情的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知道这是逐客令,姚婆婆起身便走,只余下了猫儿单独面对夯哥。那夯哥瞄了猫儿几眼,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摇鼓递向猫儿。 猫儿心里顿时骂道:当我三岁孩子呢! 摇鼓有些类似于以后的拨浪鼓,会发出声响。只是这玩具和拨浪鼓的原理一样,构造简单,只能靠声音吸引三岁以下的孩子,三岁以上的孩子就没什么兴趣了。猫儿又何会对这个感兴趣。可他觉得对方仿佛是故意为之。 这是试探吗? 猫儿偷偷看了看挂在半空中的鹦鹉,接过拨浪鼓却并不玩,而是拉住了夯哥的手走到了摆放茶具的木柜前面。 这时的茶具即有木制也有铜制。也许是材料方面的选择性太少,便在做工方面极为考究。可以说,这些茶具根本不是后世只能装茶的普通容器,而是具备可组装、可变幻外形的玩具。 猫儿拿起了一只做成老虎头的青铜杯,也不管夯哥是不是真能听见,直嚷嚷:“这个怎么玩?” 夯哥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把青铜杯接了过去。他拿在手里摆弄了一下,不知按了哪里,下面的虎身便从杯底转到了杯侧,看得猫儿连连拍手。 “这里的东西我都能玩吗?”猫儿比划着木柜,一脸的期待,俨然一个没见识过王公贵族常用器皿的好玩小儿。 夯哥即没点头,也没摇头,转身便走了。出了茶室的门,又顺拐了两道弯,走进了帷幔的“夯哥”不再弯着背,而是挺直的胸膛。他的右手甚至放在腰间的位置。 那个位置,多是所佩剑矢的手柄位置。 “只是一个孩子而已,现在正忙着玩茶具。听那边的人说,还是个烧坏了脑子的孩子,没一点稳重劲。”夯哥用周语对帷幔里面的人道:“再过两柱香的功夫鸣凤兵会换岗,你准备离开吧。” 帷幔里面的人压低声音,同样用周语回道:“斗克离开后便动手,务必令弑父逆子正法。” 两人的对话猫儿听不到。虽然对茶具的兴致完全是伪假,猫儿却也不想到多了一个人。夯哥一走便放下了茶具的猫儿只是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才好,至少得先把鹦鹉学说的周语弄清楚。 弑父、除恶、烧脸这三个词很明显的说明有人想刺杀弑父的楚王商臣,而且还想烧坏了他的脸?烧脸这个举止,难道是春秋时期的人用来彰显除恶的仪式,是不是有点太暴力了? 猫儿想了想,觉得这个时机还不能向楚王告密。夯哥是楚王非常信任的人,冒冒然跑过去跟楚王说夯王要刺杀你,他不但不信还会觉得我疯了! 猫儿随意抓了一个茶具,开始在茶室四处寻找。他空着的左手先是划过外形各异的茶具,又掠过无数用布包裹的茶叶,最终停在了摆放着茶包的柜尾。两个空着的瓶子外形极为普通,却与布制的茶包有明显的区别。 打开瓶子,猫儿嗅到了酒气。 用来烧脸的瓶子是空的?莫非这个计划已经取消了? 猫儿迟疑了一会,终是放下了瓶子走出了茶室。 如果猫儿能在酒瓶周围再费心找找,他能早一些发现叠在木柜下面的几件衣衫。夹在最里面的衣衫上,胸口能明显看到火烧留下的痕迹——因着刺杀计划时间紧凑,报着必死之心的刺客根本没花时间用于隐藏物证,就连真正的夯哥也只是草草被塞进了木箱里,就放某一处。 楚王商臣忙于筹兵,近臣皆在军营防范若敖氏,偌大的王宫只有一个忠心的旧人守着,便是刺杀主谋认为的好机会。 16、商臣遇刺 楚王商臣一直都知道若敖氏瞧不起自己,可他根本不相信若敖氏敢公然谋害王室。 要知道这是春秋时期,无论是大国还是小国,臣子根本不会起谋害君主的心思。讲究出生的时代,即使臣子推翻了君主,一国之主的位置还是由原君主的后代坐,不然各诸侯国包括本国的百姓都不同意。风险巨大又没有什么实质收益的事,谁乐意干? 气晕了头的人会干,气晕了头又有实力,不为解决问题只为发泄私仇的人愿意干。偏偏这个人便是若敖氏族人,能轻易得知在秦国出使的族人斗克即将返朝,也知道楚王极为重视与秦国联盟之事,必将返宫与斗克面聊。 一心防着若敖六卒异动,又不想再听到“弑父”二字,楚王商臣将近期都极少用到的宫殿整个丢给了夯哥打理。 没办法,春秋时期做了什么便是什么。一个史官都敢在册本上记录“商臣逼死成王继位”的时代,下人自然也会私下异论。这年头,君主都把“孤无德”挂在嘴上,当然不觉得自己做过的事被别人议论有什么不对。 做了便是做了,被说正常。只是,一旦听到的确有些不开心。只让夯哥守着王宫,便是不想听到闲言闲语。 入夜,楚王商臣慢悠悠的踱回了自己的宫殿。殿门口,两个下人陪斗克站着,鸣凤兵各司其职,只对孤身而来的楚王微微点头。 商臣很满意,对着斗克点了点下巴,示意他跟上。直到月上三竿,斗克才一脸倦容的走了出来。下了五层泥土台后,斗克突然回头看了看,殿上趴着的人根本没打算对他掩饰。不但抬了抬头,还挺了挺胸。 斗克脸色大变,赶紧转身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幸好,这一回头只是瞬间,前面领路的人和后面的守着的鸣凤军都没查觉。而殿内剩下的三人,一人早已得知瓦上有人,一个浑然不知,一个却紧张得直冒冷汗。 猫儿没找到藏进了木箱的真夯哥,却发现了假夯哥的不正常。他没见到烧毁的衣衫,却见到夯哥将一碟粉末状的东西拔进了茶粥里。放下漆碟的那一瞬间,夯哥见猫儿就在旁边还迟疑了一下,又拿起另一个碟子拔了点粟米进去。 这里喝茶的确会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跟煮粥一样。可猫儿打从来这里起,就没见过谁往茶里面加粉末状的东西。 是楚王才能享用的特别添加物,还是这家伙真把我当小孩,做坏事都不怕我看到? 猫儿决定赌一把! 他照着夯哥的比划端着放了点心的碟盘,紧跟着在夯哥身后的他一进了王殿,便做出摔倒的姿态。身体下蹲的同时,猫儿伸腿便勾住了走在前面的夯哥,本就身形佝偻的夯哥哪想到会这一出?失去平衡的他双手一歪,手中的托盘也随着斜倾。安放在托盘上的茶壶和茶具尽数飞了出去,以支离破碎的方式落到了地面上。 这动静惹得楚王一声冷哼,刚要出言喝斥猫儿,夯哥居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商臣双眉一蹙,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格挡的姿态,待手上传来钻心之痛时,才看清夯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商臣也不慌,一个甩袖便想推开夯哥。可他用了全力,夯哥还是处在原地。商臣只好咬着身与之纠缠,以避开不断向自己刺来的匕首,并大声召唤鸣凤兵。可那夯哥却一点也不慌张,反而用不太标准的楚语笑道:“弑父逆子,你以为鸣凤兵能救得了你?” 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的兵器碰撞和人的叫喊声。 这斯不是一个人! 商臣暗叫不好,也不管匕首已然落在胸前,伸手去挡的同时脚步坚定向佩剑的方向移去。而方才一直在寻找武器的猫儿也终于将手坚定的伸向了殿中央的熏香炉。 他吃力的端起青铜香炉的顶盖时,轻薄的身体差点被手里的重量压得直接躺倒在地。好在,已经习惯了小孩身体的猫儿并不蛮干,将香炉顶盖放在地面滚了起来。商臣与假夯哥打得正激烈,屋外的动静也大,谁也没记起还有他这个小孩。猫儿发现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做前期准备。 动手前,猫儿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调整得差不多了,猫儿才大叫了一声“大王。” 商臣该干嘛依然干嘛,镇定得猫儿直呼没帮错人。倒是那刺客本就心里犯虚,听到呼声便一个转头来看,猫儿使出吃奶劲托起的香炉盖便打在了刺客的头上。 “又没叫你,瞎起个什么劲。”对着已经砸晕的刺客拍了拍手,猫儿转头对楚王道:“大王,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正扯了衣服包扎伤口的商臣“嗯”了一声,笑道:“等。” “等?等外面打完吗?”猫儿冲到窗口一看,叹着气说:“打在一起了,也看不清谁能赢。” “反正他们把事都交给地上这斯了,没在外面打赢断不会来搭理我们。”拿布死死按住胸前的伤口,商臣赞道:“你小子果然机灵,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屁…… 猫儿无奈的摊了摊手:“叫猫儿。大王,我不能干等啊,我担心子旅那边也出事。” “孤给了子旅那么多兵,他那能出什么事?”伸腿踢了踢地上的刺客,商臣抱怨道:“弄不好斗越椒那小子去为难我儿,就是为了让我多派兵去太子府。” 猫儿很清楚的记得,楚国霸主庄王并不是一个弑父上位的人。所以比起眼前的王来,他更在意子旅的安危。 楚庄王可是春秋最伟大的楚王,万一他是子旅的儿子或是孙子呢?楚国不能没有楚庄王,子旅也不能有事! “那也不能光等着,什么也不做吧?”猫儿建议道:“要不您做点什么把外面那会人搞定,也好早点带兵去看看子旅是不是安好?” “做点什么?”商臣笑出了声,点着猫儿道:“你这恭桶小子真有趣,即不慌也不怕,还镇定的叫我做些什么。小子,现在外面不分胜负,你凭啥觉得我做点什么就一定能把外面的人清干净呢?” 17、踩高跷坐竹舆 猫儿嬉皮笑脸道:“都打到门口了,大王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肯定是心中有数啦。大王都不担心,我一个恭桶小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商臣又哈哈大笑了起来,在屋外的撕杀声一直未断的情况下。 猫儿可不想错过这次绝佳的机会。他一把抱住楚王的大腿,仰起头来看着楚王直眨眼睛:“大王,告诉我接下来会怎么样,您又为什么不担心吧?” 头一次被人抱住大腿,商臣虽感觉不错,还是微愣了一下。就在他愣住的瞬间,猫儿的眼睛眨得更快了,忍得商臣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猫儿的头。 “马上要伐江国了,若敖六卒都被司马召去军营做准备,没余太多在外面。孤留了耳目在军营盯着,想看看没去军营的若敖六卒去了哪里,没想到最后一撮居然在孤这里。这下可不好了,孤把人留在军营了,身边的人不多,若是在前殿的潘太师再不赶来,孤多半要被下臣除掉了。” 情况真有你说得这么恶劣? 猫儿看了看楚王挂着浅笑的脸,不太相信。 “大王,殿外好像就十来个鸣凤兵,要是若敖六卒的人够多,早晚要进来。旁边的宫殿离得又远,未必能听到。” “旁边全是夫人们住的宫殿,离得远不说,孤又一向不喜欢夫人插手,她们就算听到了也以为是孤又在玩什么把戏,不敢冒然过来。” 猫儿急了,紧抱商臣的大腿道:“大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太子还小,还要您好好护着。咱们还是做点什么,免得在这里干等吧。” “做点什么?”商臣这才换上了郑重的神态,对着猫儿失望的摇头:“你若是能假扮孤引开他们,孤倒是有办法去搬来救兵。可你这身材,披上孤的衣服也矮了,不行啊。” 七岁小孩想假扮成人的确太矮了些,不过猫儿并不觉得这是问题。 “谁说不行?”猫儿放开了楚王,走到木榻边寻了两个小木凳。他又撕开木榻边垂地的帷幔,在凳子上捆了好几圈。 就在猫子一只脚踏在凳子上,弯下腰仔细捆绑帷幔时,商臣感叹道:“一时忘了你小子还在这里,没想到帮了大忙。确如姚婆婆所说——是个烧机灵了的。你叫猫儿是吧?孤记住了。” “大王记得解了围赶紧派人去看看太子是不是安好。”把木凳做的“高跷”扎好了,猫儿看着挂在一边的楚王外袍,迟疑的问:“小的要穿大王的衣服了?” “穿吧,一件衣服而已。”商臣又把自己的佩剑递了过去,“你这身板穿上衣服还是太瘦弱,把我的剑也带上,记得执在手中招摇。” 钻进了楚王的大袍,拖着剑准备出去的猫儿这才想到了安全问题。 出去之后要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以免被人看出来自己并非真正楚王。虽然楚王说只需要把人引开一点点就好,可自己是捆了凳子移动的,怎么可能跑得过有备而来的若敖六卒。被他们追上,他们会杀了我吧?没被追上,又应该往哪个方向跑最安全呢? 猫儿扭头想找楚王问一问,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楚王居然不见了,猫儿只好硬着头皮冲了出去。 由于楚王的佩剑不轻,猫儿便拖着剑跑,这让若敖六卒看得更清楚。若敖兵拔腿就要去追猫儿,却被鸣凤兵赶上缠着,如此纠结了好一会,撕打在一起的兵将们才从大殿旁移到了泥石台下。藏在地道里听声的楚王这才掀了头上的木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楚王刚走到最近的宫殿前,他的扮演者猫儿已然被一个追上来的若敖兵敲晕在地上。那兵一看猫儿的脸,忍着骂娘的冲动对身后喊:“这不是商臣。”,甩下猫儿便往殿里移动。可数量更多的若敖兵虽解决了好几个对手,剩下的鸣凤兵却也不惧,继续死死痴缠。当然,就算若敖兵杀进了大殿,楚王也早已到了越女居住的小殿前。 小殿只有两个鸣凤兵站在门口。看清了衣衫不整的来者是楚王,惊得立刻行礼。 “你们两个谁腿脚快?”商臣低声交待:“快的那个悄悄跑去前殿找潘太师,让他把我的宫殿围了。慢的那个继续在这里守着,没事便罢了,有事便发出些声响来。” 交待完了,商臣慢悠悠进了殿,惊得里面正在与贴身下人说话的越女手足无措。见美人双眼微红,又一脸牵挂,商臣只说自己不小心弄伤了。简单的处理了伤口,商臣揽着还没来得及私下会面的越女便上了榻。 越女殿内春意正浓时,领军赶来的潘崇也在楚王的大殿外站得正浓。直到把若敖军全拿了,潘崇才命人把晕死过去的猫儿送去大夫那边。 醒来时,坐在身边的隗姐姐正抹眼泪,猫儿的心颤了一下。 “大王怎么样了?太子怎么样了?”猫儿急急问道。 “在越国少妃那里睡到早膳时才出来,潘太师领着兵在外面守了大半夜,你说大王好不?”隗姐姐破泪而笑,又道:“太子府昨夜一点事没有。现下太子好好的在祭祖呢。” 摸着依然隐隐作痛的后脑,猫儿不解的问:“那姐姐哭什么?” “当然是担心你这个小鬼头。”轻点着猫儿的额头,隗姐姐道:“看你没事,也没被打傻我也不哭了。王后说要赏你,你要大好了便回王后宫里领赏去吧?” “拿赏赐这种好事,没好也得赶紧走啊。” 猫儿骨碌一身爬起来,这才发现身上还套着大了好几个号的楚王外袍。扯着衣袖,猫儿问隗姐姐怎么办,被他逗得直乐的隗姐姐却轻描淡写的说:“大王给你穿了便是赏你了。只是别穿着在外面晃悠就好了。” 说着,便拿出早就给猫儿穿好的衣服来。换好了衣服,又向大夫道了谢,猫儿跟着隗姐姐出了医所。迈出门,便看到两人抬着个空椅子站在旁边。 “王后怕你还难受,赏你坐的。”隗姐姐毫无酸意的说道:“你怕是渚宫里面第一个坐上竹舆的小子呢。” 18、询问?拷问? 熊姬赏了猫儿一袋子钱,几件冬天穿的厚袄。在这个王后都架了织机的时代,猫儿虽没见着冬天时楚人穿啥,却也明白熊姬赏的右衽厚袄有多珍贵了。 他谢了又谢,拿起了箱子里面的楚币。 楚国是目前所有诸侯国中唯一一个自立为王的国家,自然不想见到东周的货币在国内流传。几代楚王经营之后,楚币已然成为楚国最为流通的货币。只是猫儿醒来便在太子府,根本没接触过货币,拿起太阳形状的货币看了半天。 “这是最大的钱,一个就能买两斗米。”熊姬轻描淡写的说:“你帮了大王,赏你些买零嘴吃的钱也是应该。” 米是金贵的东西,便是王室也不能天天吃。能买两斗米的钱,那是真值钱。 “这币中间怎么不是空的?”猫儿不甚满意的道:“要是空着就能串起来了,更方便些。” “谁会带这么多大钱出去?便是极富之人,去大集市也只带上两个便够。”熊姬掩嘴笑了。 姚婆婆也指着猫儿手里的楚币道:“上次王后去大集市带了三个,一个都没花掉。”又好心提醒:“这么大的钱,寻常小贩很难凑齐找零给你。你到店里面买,看中了什么给店家,再叫他送到太子府门房去。他不会给你零头,只会记得还欠你多少。以后你再到店里面拿,店家会帮你算着。” 怎么花这大钱猫儿一点都不担心,只是一脸疑惑的问:“王后也能离开王宫去大集市玩?” “唉哟,这孩子说糊话了。”姚婆婆笑道:“怎么不能?别说是王后能去,少妃们,还有那些别国送来还没来得及封的美人们,想去也随时能去。便是下人得了闲,也能去呢。大王和主君们营造宫殿又不是为了把自己锁住,为啥不让人出去?” 猫儿这才想起楚王也是常不在宫中。 这么说来,我也可以出去逛逛?春秋时代还真是不错,比有了皇帝的时代更自由。 “等哪天我也闲了就去把王后给的赏钱花花。”猫儿乐滋滋的道,还开始脑补在大集市上挥霍无度的场面。 王后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熊姬把站在殿外的隗姐姐召了进来,指着猫儿问:“他太小,又两次跟若敖氏起了冲突。你可愿跟他身边照抚一二?” 猫儿又惊又喜。 作为对春秋不甚了解,又看多了古装剧的现代人来说,猫儿想当然的以为“跟了他”就算是给了他。隗姐姐又恰好在猫儿眼里是漂亮的小姐姐之一,能得一美人入怀,猫儿当然喜。哪怕这具七岁的身板什么都干不了,光看美人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嘛。 惊的却是王后赏人,还要问当事者的意思。而隗姐姐没立刻答应,反而盯着他思考的模样,让猫儿觉得她弄不好还能说出“不乐意”三个字来。 猫儿灵机一动,学着太子旅的模样说:“我这种无德行的人,若是能得隗姐姐在旁照料,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我看也是。”隗姐姐瞄着猫儿,点了点头。 可隗姐姐一离开,姚婆婆便对猫儿低语:“隗子母亲的夫君是若敖氏人,她母亲的夫君死得早,便与凤鸣君私通生下了她。虽说这几年我留意观察,没见隗子与若敖那边的异父弟弟有什么往来,人也稳定妥,可你多少要留个心眼。让她帮你打理事便好,别让她老在太子面前。” 我说王后明明奇缺人,怎么说赏人就赏了,原来这个隗姐姐并没让王后安全放心啊。 猫儿看了看已经坐在织布机前的熊姬,又看了看隗姐姐远去的背影,郑重的点了点头。 姚婆婆又道:“她母亲是隗氏,是士族家的小姐。生父是鸣凤军,也是士族。虽是私生的孩子,隗姐儿也算是能佩上玉的人。你只是个恭桶小子的出身,在人前别让她太难堪。她若是发了士族脾气,你也忍着点。” 猫儿想都没想便答:“这么漂亮的小姐姐疼都来不及,我怎么会为难她?” 姚婆婆满意的给了猫儿摸头杀。 午膳前,太子旅回来了。听说母亲赏了猫儿东西,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也随手把身上的一块佩玉赏给了猫儿,还善意的提醒:“你不是士族不能佩玉,只能好好收着。” 猫儿一边道着谢,一边抱怨不是士族的限制有点太多。 吃完了午饭,太子旅要回府了,猫儿却被带到了环列司。潘崇兼着环列之尹的职位,“环列之尹”在后世指的是皇宫禁卫官,在没有皇帝的此时,环列之尹便是王宫禁卫军头头了。 环列司依然是木头的大屋,最里面的隔间墙壁都是木板做的。潘崇便在这样一间隔间效果不错的房间里谒问猫儿:“你是怎么发现端给大王的茶有问题?” 猫儿从问话里听出了拷问的意思。他赶紧将鹦鹉学语引起了自己疑心的事说给潘太师听了,又道:“听说夯哥多次救过大王,是大王很信任的人,我就没敢乱说,只是留意观察着罢了,没想到夯哥当时居然当着我的面给茶里加东西。我不知道加的是什么,干脆赌上一把。” “你是个孩子,他心急成事,懒得防你。另外,刺杀大王的人不是真夯哥。”潘太师叹道:“他脸上全是新伤,是为了假扮成夯哥特意烧的。此贼为了伤大王连自己的脸也烧了,夯哥自然被他除了。” 猫儿也不免为夯哥叹了一口气,不住的感叹都是缺人闹的。 潘太师又道:“大王本想用鹦鹉做点其他的事,一时又没想好是什么,便所你小子忘在宫里了。现下大王正忙着借此事打击若敖氏,怕是暂时没工夫顾及鹦鹉了,你便先回太子府吧。待大王脱了身,自会按功派赏。” 这是不怀疑我了! 猫儿松了一口气,作着揖告退,却被潘太师叫住了。 “你把这个带回去,给太子府的鸣凤兵头领。”将木牌给了猫儿,潘崇道:“头领看了会让士兵们多留意你,免得若敖氏那边对你出气。大王还没行赏呢,你可得好好的。” 保护我就是为了让大王能顺利行赏? 猫儿苦笑着接过了木牌,心已然飘回了有太子旅和隗姐姐的太子府。 19、联络感情 回了太子府的当时,猫儿便拒绝和子旅睡在一起。 “我要陪隗姐姐睡。”他哄着子旅道:“她刚来太子府,万一害怕怎么办?” 子旅点头,还很认真的跟姚婆婆交待:“找个空屋给猫儿和隗姐姐住吧,也有个让他安放赏赐的地方。” 猫儿这才在太子府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虽然那木屋不怎么大,却也被圈进了太子就寝的院子里,是鸣凤兵重点驻守的范围。 七岁的小孩做不了什么,大家明白,猫儿更明白。他老老实实依在隗姐姐身边,闻着妙龄女孩独有的香气问:“隗姐姐,‘隗’就是你的什么名字吗?” “不是。”帮猫儿盖好了薄毯,隗姐姐道:“我母亲家是隗氏。我打记事起,大家就小隗、隗子的唤我了。” “那隗就算是姓了。”猫儿闭着眼睛道:“要不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隗姐姐“扑哧”一声笑了。 “你个叫猫儿的能起个什么好名字?也好,便说来听听吧。” 猫儿正打算把脑子想到的字说出来,突然眼珠一转问道:“那些有名字的姐姐都叫什么?” “女人都没有字,若是士族的婚生子,一般就有个单字做名了。就拿王后来说吧,王后出生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父亲也就是雍武公给她的单词是‘霏’。雍国是子姓,如此,王后的名字就叫霏子。其他的姐姐妹妹……”隗姐姐撑着脑袋努力回忆:“早几年任国大公子流亡路过咱们这儿时,还带了一个妹妹。任国是风姓,公子唤他妹蔓风,想来便是蔓的字了。还有些出名的少妃或是夫人,多是用姚、戴、文这些做名字。不过我不是婚生子,便不好有文这样的单词做名字了。” 春秋习惯姓氏在后,猫儿知道,他给了一个“婵”字。 “婵隗?”有了名字的隗姐姐重复了一遍,拍着猫儿的小脸赞道:“跟太子一起识字就是不错。婵这个字好听。” “当然好听。很多年后还有一个大美人名字就带婵字呢。”轻声嘀咕了一句,猫儿坐起来认真的说道:“我也得给自己想个适合名字才好。总是猫儿猫儿的叫怪难听的。” “你是恭桶小子的出身,随便说自己叫什么都成,反正也当不了正劲名字。”婵隗闭着眼道:“除非大王给你赐名,不然大家还是会叫你猫儿。” 猫儿决定不管楚王赐啥都不要,只要一个名字!打算好好在这时代活着,至少得从名字开始! 立下“雄心壮志”的猫儿开始进行了。陪太子识字时,他认真刻苦的学习文字,为的是给自己找个字做名字。不用陪太子时,他便用买来的小礼物继续拉近与孩子们的关系。 不得不说,王后赐的钱真派了大用场,姚婆婆说的话也没骗人,回府第二天上午猫儿便出去逛了集市,借机见了见春秋时期的市场不说,还用一个楚币买回了一车的东西。 虽然春秋时期物资匮乏,手工艺品却不错,还有各式纯绿色的食物。把吃的分给了孩子们,用的分给了管事们,猫儿还特意给小环买了几件好衣服——养好了伤,小环就要进宫去了。 “拿的钱多些。虽然只是个宦官,瞧不起的就叫我们寺人。”小环搂着衣服说:“你跟在太子身边,我进了宫也可以说在太子身边有朋友了,弄不好管事的会少扣我点钱。” 孩子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猫儿又是送药,又是送东西,小环早就把他当成了朋友。 “你很缺钱吗?”猫儿有点不解:“你舅舅应该是太子府里拿得最多的啊。” “普通老百姓谁家不缺钱?”小环白了猫儿一眼,絮絮叨叨的说:“我舅舅是府里拿得最多的没错,可我们家一大家子人,就我和舅舅卖进了宫里得了些钱,也就我们每个月也能拿些钱回去。家里十几口人,爷爷奶奶都种不了地,只能帮着干点零活。遇到收成好的年月,粮食多就能卖些钱,粮食要收得少了,还得另外去找吃的呢。幸亏咱们是楚人,生在这不缺林子不缺河的好地方,遇上灾荒林里河里总能找着吃的。换成中原国家,收粮前要是赶上老天爷不作美,饿死不少百姓呢。可就算不缺吃的,家里人也得住呀。去年下大雪屋子塌了一间,要重修。老奶奶又病了,要花钱买药。还得赶在秋收前给爷爷奶奶们弄身好点的厚袄,别让他们冻着了,哪不是钱啊?” 猫儿点道:“也是,听说那羊皮大夫就是家里连吃的都没了,才四处流浪谋个出路的。” “我还听说,晋文公流亡时还饿过好几天呢。王族公室的子弟都这样,又何况是咱们?”小环反倒安慰起猫儿:“这下好啦,我能去王宫了,每个月领的钱够给爷爷奶奶花啦。” “我等会让隗姐姐给你送几个钱来。”猫儿慷慨的说:“以后若是也缺钱,也来找我。你爷爷奶奶在这时代可是高寿,不能让他们委屈了。” 当晚,猫儿便让婵隗送了三个钱给小环。这么一来,连小环的舅舅临河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论出身的年代,被卖身做仆役的人谁都不敢得罪。正是这个原因,让斗越椒一句话就能撤散太子府下人们。可不敢得罪,不代表仆役们好收买。王公贵族随手给的赏赐被视为正当收入,难以打动人心,同样是下人身份的猫儿给的东西,却在他们眼里多了一份情义。此时的猫儿虽然还是被鸣凤兵这样的士族轻视,下人们却对他没了恶意。 但这并不能让猫儿完全开心起来,他还有挺多事要烦。 楚王遇刺的事大半个月都再没任何消息传来。谋杀楚王的主谋没找着,有鸣凤兵保护就一定能安全吗?猫儿为太子旅担心的够呛。 想讨个名字的事也无着落。楚王一直没现身,也不知还有多久才会想到这一茬。 猫儿知道。想等来那个遇刺还能淡定抱美女入睡的王,估计要挺长时间,只好安慰自己:先把精力放在太子府和太子身上吧。 20、前因后果 这年代的太子府并不大,猫儿花了十天的时间也就摸透了。出乎他意料的是,太子府最大的建筑居然不是用来受礼的前厅,而是位于正中央,一座长年关闭,甚至不见下人每天去打扫的两层木殿。 木殿的作用子旅倒是没有瞒猫儿,他说:“那是巫人住的殿。我刚做太子,还没找着合适的巫人呢。巫人不喜欢别人碰他们的东西,只好先封了,等有了合适的巫人再叫人去打扫。” 这不是猫儿第一次听到“巫人”这个词。鹦鹉只会对自己和子旅出声,就是巫人施了法的原故。再加上太子府的巫人殿是最大的建筑物,外面又漆得富丽堂皇比楚王的宫殿都不差,猫儿不仅对巫人产生了浓强的好奇心。可惜,子旅只说巫人会些神奇的法术,姚婆婆又不让多问,让猫儿以为巫人只和现代社会的算命先生差不多,靠着一张嘴混饭吃而已。 猫儿又去看了留给巫人用的大殿。阳光下,漆成黑色的外墙上绘满了奇怪动作的人形图案,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撞上了来找他的小环。 用惯了宦官的王公贵族府上很懂得处理阉人的伤口,不过半个月时间小环已经能下地了。 “猫儿,别看巫人殿了,小心惹上鬼。”小环指着墙上绘的人形图案道:“这些都是巫人召来的鬼。” 轻推了小环一把,猫儿故作生气:“你小子是故意来吓我的吧?” “不是。我下午就要去王宫了,来跟你告个别。”拍着猫儿的肩,小环乐呵呵的道:“还好,你时不时可以进宫,咱们以后还有机会见面。” “得了闲连集市都能去,想见面有什么难的?”猫儿也拍着小环的道:“别忘了缺钱就来找我。王后赏的钱我还没花光呢。” 小环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要走,却被猫儿拉住了。 知道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猫儿拉着小环走到了一旁的树荫下。见周遭没有其他人,狎儿才把憋了很久的疑问说了出来。他压低声音问:“斗成二家孩子来前,我听见你跟长识说让他把人都遣开。小环,你是若敖氏的人所以帮那二家的孩子做事吗?” 小环暗示长识遣开所有的人,斗越椒才领着一众熊娃子攻击了身边没一个成年人看护的太子。这事要是被王后知道,其他人可能只会被调走或是受到些敲打,小环这个传话人可就难办了,所以猫儿没把这事跟任何人说。可他想弄清楚小环到底是不是受命于若敖氏的孩子,若是的话,至少以后可以小心提防。 见小环低下头半天并没说话,猫儿一再保证不会告诉人,又道:“是不是你舅舅叫你这样做的?我听说你舅舅在若敖氏那边有点关系。” “是和若敖氏那边的人有关系,舅舅就是被他们阉成寺人的。”小环哭了起来,委屈的说:“舅舅以前只是个杂工,不知怎的得罪了若敖家的一个管事,那管事当时便叫人阉了舅舅。若敖一个人知道这事后,就安排舅舅进了太子府做管事。还说‘给你抬成最大的管事,就当是赎罪了’。我呸!明明是若敖欺负人在先,难不成还想让我们对他们感恩戴德吗?” 猫儿愧疚得脸都有红了,低下头道:“我也害得你被阉了。” “是鸣凤兵阉得我,又不是你。”小环拉着猫儿的手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都是被士族斜眼瞧着。你现在到了太子身边,不也天天被师傅打得够呛吗?” 每日下午的授课,猫儿总要认错一两个字惹得师傅来打,他便故意叫得凄惨…… 猫儿赶紧转移话题:“不对呀。即然你不喜欢若敖氏,怎么还听他们的话把人都遣开了?” “唉!我讨厌他们又能怎么样?一个个都是若敖小爷,不按他们的做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特别是斗家那个叫越椒的小爷,出生时连他伯伯都说他如狼似虎的,以后要坏事,还叫他爸爸赶紧杀掉呢。这么一个爷,我哪敢惹?”小环凑到猫儿耳边说:“斗越椒不知从哪里得知我舅舅当上最大管事是若敖氏的人帮了忙,就直接来找我了。我不敢不听,又不想太子受委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去问了舅舅。舅舅说大王要打江国,要吞并南方小部落,少不得要用若敖六卒。以后几十年,大王都不会对若敖氏怎么样。想到要去找太子的又都是小爷们,我就……” “是啊,连大王都不会轻易得罪若敖氏,又何况是你我。”猫儿无奈的摇头:“看来你和其他人都只是不想得罪他们。” “若敖氏也不敢公然开罪大王,我们都觉得斗成二家的小孩不会真伤了太子,只会让他受点委屈。”小环不好意思的道:“可我们要是得罪了若敖氏,就只有死了。还是你小子运气好,不但没死,鸣凤兵好像也不时照看着你。” 猫儿当然不会告诉小环:王后正缺人呢,敢得罪若敖氏的下人都会被王后收了去。更不会告诉小环楚王遇刺后,潘太师授意鸣凤兵顺便看顾我。他只是告诉了小环一个事实:“大王只要在用若敖六卒,就算有鸣凤兵看着也未必安全。只能希望若敖氏明白,大王终究是大王,就算他们除了大王,新大王也还是熊氏。” “他们肯定明白。”小环掩着嘴对猫儿道:“我听说大王不知拿了什么事对若敖氏大发脾气,叫他们都回封地去呢。现下除了有官职的若敖氏还在,其他的都开始准备回他们的封地了,就连斗越椒也要走了。咱们应该能清静好一段时间了。” 楚王借着行刺的事把若敖的闲杂人等都赶回封地,却留着若敖六卒继续为自己所用? 猫儿不由在内心赞道:虽然让人家骨肉分离可谓是丧心病狂,但还是要说:干得漂亮! 21、孩童耍宝 因若敖氏人口太多,没几天便闹得整个郢都都知道他们要回封地了。不止太子旅高兴,就连每日来授课的师傅也和颜悦色了不少,仿佛若敖氏回了封地与他也有关系一样。猫儿再读错字,师傅也只是拿小棍子轻轻拍他两下,弄得猫儿没机会发出惨叫。 楚王商臣就是在他们授课时,抱着一个玉雕一般的女娃,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没穿正劲的楚王服,甚至没带头冠,一副戎装打扮的楚王显然刚从军营而来。 猫儿和师傅行礼时,太子旅已经奔到了楚王面前,举手双手要抱。腰间还挂着佩剑的楚王只好一手抱了一个,挺着腰道:“师傅先下去吧,猫儿留在这里便好。” 楚王总算是记住了猫儿的名字。 照着楚王的吩咐端了茶来,商臣这才当着两个小娃娃的面道:“孤打算赏你把佩剑。这样你虽不是士族,却也能有个士族的样子啦。” 猫儿汗颜,在心里暗骂了一句:都一个多月了才想起来,给的赏还没有王后给的钱实用。 可他面上还是露出喜滋滋的神态,道了谢便攀着楚王的手问:“大王能赏我个名字吗?猫儿这个名字从嘴里叫出来,都有辱您的王威呢。” “想要名字就直说,怎么还把孤扯上了?”看着一旁嬉闹在一起的太子和公主,楚王点头道:“要名字也不难,孤可以给你想个好的。不过,有件事你得想办法帮孤办了。” 这个楚王真是精明,讨个名字都要回报。 猫儿抿着嘴点头,一脸不乐意的模样逗笑了商臣。他笑道:“孤赏了你名字,可不光是一个名字这么简单。有名的都是士族,孤给了你名字,也就相当于把你当成士族了,没功劳可不能乱赏。” 猫儿赶紧点头附和,商臣这才说:“孤弄了几个鹦鹉,想不动声色的送到司马的身边去。” 猫儿知道,楚国此时的司马是斗子良,斗越椒的亲爹。他也知道楚王所说的“不动声色”指的是不以自己的名议送去。看来楚王是想利用鹦鹉学语监听斗子良。 这事听上去不是很难办到,随便找个人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要自己? 猫儿不解的看了看楚王,这才惊觉送鹦鹉这事多半又是一种考验。 也是,在若敖氏势力四处横生的现在,即便信任对方,楚王也需要看看人的实力如何,才好决定怎么用吧? “办了这事大王会继续让我跟着太子吗?”猫儿看着太子旅,表明了不想离开的态度。 楚王商臣弑父。从这一点来说,猫儿很肯定他不是楚庄王。比起在楚王商臣身边干活,猫儿当然更乐意待在太子旅身边。至少太子旅有可能是楚庄王,会带着楚人饮马黄河边,问鼎中原。 “王后说你对太子的忠心无须怀疑,孤也不得不认同。”商臣摸着太子旅的头道:“你不能找别人帮忙,免得有人告密。你也不能扮成卖鸟的或是别人,因为若敖氏肯定知道你是太子身边的陪读了。好在,他们不知道鹦鹉会学语。办完了,孤便赐你个好名字。” 猫儿眼珠转了转,落在了太子旅身上。 楚王直到离开时都没把口口声声要赐下的佩剑给来,看样子是准备连着名字一起给。尽管知道这事没办成,也不会受罚,猫儿还是决定为了名字一定要办好。 所以,这是一次为了赢得正劲名字的战争? 猫儿嘲笑了自己一声,把头转向太子旅。 “子旅,你能召见大臣吗?”猫儿眨着眼睛问。 “嗯。父亲说我应该召见他们。”子旅正在玩铜套环,头也不抬的说道:“太子至少每三个月就得赐东西给大臣们。” “司马大人呢?能不能单独召见?” 子旅点头:“打仗要靠司马大人,本来就是单独召见。” “那召见司马大人吧?把怀公主也叫上来玩。”猫儿建议道。 怀公主便是那日楚王来时抱着的女娃娃,刚四岁。猫儿想:反正是小孩耍宝,多一个更容易成事。 三天后的清晨,斗子良早早便进了太子府——为了赏赐司马,太子停了一日的祭祖。 有鸣凤兵在的地方,斗子良绝不会再带任何一个兵卒进入,更何况是太子府。让跟在身边的若敖六卒在门亭等候,斗子良只带了一个下人进了太子府。入了前厅还没坐下,一个七岁的男孩便走了进来。他即不上茶也不行礼,而是慌慌张张的指着窗外说:“公主在那里哭了起来,太子一时过不来了。” 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斗子良见到了站在回廊上的两个小娃娃。女孩哭得梨花带泪,男孩一脸焦急,旁边站着的两个下人插不上话只能光看。 斗子良下意识便走了过去对太子行礼。 “司马大人免礼。”急得额头都是汗的太子旅摆了摆手道:“快帮我先哄妹妹。” “是。”斗子良弯着腰低声问:“不知公主为何而哭?” “母后要鸟儿丢了不许我再养。”指了指廊上挂着的鹦鹉,太子旅道:“公主喜欢鸟儿,不想它们被丢,还想着长大些或许就能领回去养了。” 话一说完,怀公主便拍着太子大哭:“哥哥养,哥哥养嘛!” 到底是才四岁的孩子,又哭又说难免激动,一激动便哭得有些接不上气来。旁边的下人慌了神,手忙脚乱的上去又是抚胸又是擦眼泪,太子旅也心疼得双眼微红了起来。 作为这里唯一敢说话的人,子良倒是不介意养几只哑巴一样的鸟。最重要的是,让太子和公主别再哭闹,毕竟都是几岁的小孩,又身份高贵,劝也不能劝,说也说不得。 “在下先帮着太子和公主养好不好?”斗子良把腰弯得更低,对公主说:“等公主长大了再送回来。” 怀公主这才止住了哭声,小手一扬:“赏你养着先,要照顾好。”然后眨着眼睛去看太子旅。 见公主不再哭了,太子旅长松了一口,郑重的告诉怀公主说:“司马大人定会好好照看公主赐的鸟儿。 斗子良赶忙正色表态:“臣下一定随身带着,细心照顾。” 22、有得有失 斗克收拾好东西走出大门时,正碰上拿着鹦鹉从车里下来的斗子良。 看了看斗克身后的马车,斗子良问道:“子仪,可是又去秦国?” 子仪是斗克的字。 斗克赶紧正了正衣襟,正色道:“正是。二哥多保重。” 两兄弟行了平礼,便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入夜后,斗克刚进了驿站,一辆挂着若敖氏标识的马车便进了驿站的小院。一个年轻的男子跳下车来,直接进了斗克住的房。待斗克将烛灯扬在了来者面前,惊得脸色刷白。 “我早该猜到,那日在大王宫殿里的若敖六卒是你派去的。”斗克举着豆灯的手抖了抖,怒骂道:“除了子良和你,还有谁知道那晚大王叫我去他宫里见面!” “叔叔,那事已然失败,又何必再提?”来人沮丧的瘫在椅子上说:“侄儿正是为那事来的。商臣殿里当日多了一个小子,叔叔派人去除了吧——就是那小子坏了侄儿的大事。” “我感谢那小子还来不及,还帮你除了他?”斗克气不打处来,放下手里的烛灯随手抄起一根绳子便往来人身上去挥去。一边挥还一边骂道:“大王正托我去秦国办大事,此事若成了江国便要纳入我楚境,大王还不知道会怎样赏我呢。” “侄儿当然不会拦了叔叔的好路。商臣那里的小子只是个恭桶小子,叔叔便帮我出口气吧。”并不躲避被绳子鞭拉,来者抓住斗克的衣袍乞求:“叔叔,我的人都离开郢都了……” “就是你小子干的事让大王有了借口把大家都遣回封地!”斗克叹了口气道:“恭桶小子的事好说,帮你办了便是。只是,刺杀大王的事你可得掩饰好了,别让大王查出来。你小子被杀事小,连累其他人事大。” “叔叔尽管放心,人是晋国请来的,商臣查不到。若敖六卒那么多,他也查不到闯进宫殿的若敖兵都是谁,咱们家也没人会告诉大王。除非楚国不再扩大,商臣又有神兵相助,不然的话,他不会把为了没成功的刺杀为难咱们家的。” 起身理了理衣衫,来者丢下一句“叔叔莫忘了恭桶小子的事”,便飘飘然而去。 斗克的嘴角抽了好一会,才叫了贴身的下人进来。 “夫人三日后才从郢都起程回封地,你现在就回去找夫人。”斗克压低了声音道:“让夫人进宫告诉成音,恭桶小弟即便没办法除,也得让他吃点亏。” 下人应声而去。 成音,若敖氏成家已出嫁的女子。丈夫和儿子早亡,心灰意冷的成音便进了宫做女官,后与文赢交好。文赢便是怀公主的母亲,楚王的少妃之一,母邦是谷***姓赢。 猫儿知道若敖氏的人也有在宫中任职的,却怎么也想不到文赢会来为难自己。办完了楚王交代的事,猫儿正美滋滋的等着楚王赏下的名字,却不想先等来了王后的召见。因着太子旅的原故,王后时常召他进宫,也不是什么奇事,这一次多半又是王后想多留会太子,叫猫儿过去陪着。 猫儿和平时一样独自去了王后的宫殿,一走进正厅,便见到端坐在榻上的熊姬神色诡异的对他摇头。猫儿定睛一看,王后身边还坐着一个大着肚子的夫人,正用桃花的眼睛瞪着自己。 猫儿不明就里,只好一改平日里嬉笑的模样,一脸正色的行礼。 熊姬不让太子和公主养鹦鹉只是猫儿骗两个小孩的话,事成之后猫儿便去请了罪。知道送鸟是楚王意思,熊姬也没怪猫儿假传自己的话,孩子们问起,熊姬便也承认是自己所说。猫儿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坐在王后身边的美丽孕妇张嘴便又提到了此事。 双手都放在隆起肚皮上的她说:“王后说不让养了自然有人把鸟偷偷弄走,你在公主和太子身边嚷嚷个啥劲!” 熊姬一见情式不妙,立刻指着猫儿骂道:“作死的小子,把我的话说给公主听,害得公主大哭,定要好好赏你几板子才好。” 又转头柔声问文赢:“请力士来打他十板可好?” 文赢并不知道熊姬早就跟大力士打过招呼,只觉得像猫儿这样大的孩子挨五板子就得死。想到女儿哭得红肿的双眼,文赢脸上的怒色淡了些,却摇头道:“多谢姐姐给公主出气。这小子,还是妹妹带走吧。他要是被打死了,太子也不好过。” 熊姬暗叫不好,张嘴刚想劝,文赢却没给机会。即将临盆的她被成音扶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殿外走去,边走还边和身边的成音说:“当年跟着大王外逃,还真学了不少折腾人的法子……” 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抓住往外拖的猫儿,只好狂用眼神向熊姬求救。可直到他被拖出殿,熊姬也只是紧锁着眉头低头看地,没给猫儿一个眼神。倒是正巧进殿来的太子旅张着嘴目送着猫儿离开。 “母亲让猫儿回来吧。”摇着熊姬的手,子旅乞求道:“我听说文小母可厉害了,猫儿肯定受不了。” 熊姬挤出一个苦笑:“你文小母不光厉害,还马上就要生弟弟了。母亲现在可不敢去招惹她。” “那怎么办?”子旅急中生智:“母亲给父亲写信,让父亲去救猫儿吧。” 在儿子焦急的眼神下,熊姬叫人拿了白布进来。当着子旅的面,熊姬在布上认真书写。 用“大王要晚上才能收到信”的借口暂时打发走了儿子,熊姬终是将写了字的布嘱咐下人烧了。接了布的下人好奇的问:“王后不救猫儿了?” “文赢现在的情况,大王都让着她三分呢。信送到了大王手里,也只是让他为难,成不了事。说起来,宫里的事大王也暂托了给我的,又怎好……”熊姬抚额叹道:“我明天一早再去文妹妹那里劝劝吧。” 脑中浮现文赢挺着大肚的模样,熊姬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23、无粮无水 猫儿做好了挨打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文赢根本不叫人打他,甚至没看他一眼。倒是文赢身边的成音对猫儿冷笑了几声,叫了鸣凤军进来。 被鸣凤兵领着走了许久,甚至走过衣服裤子乱晒的下人区,才被丢进了一个木头笼子里。猫儿扭头看看了旁边空着的笼子,觉得这应该就是王宫里面的监狱了。 监狱不算大,一起加起来也没超过二十个笼子。除了猫儿待着的笼子,其他都是空的。被甩进笼子里的猫儿爬了起来,却发现根本站不直,不由骂了一句:七岁的孩子都站不直,换了成年人真是坐着都得低头。 猫儿只好坐下,无聊的思考怎么早点出去。可他还没来得及想个开头,下雨了。 笼顶只钉了一些木棍防着里面的人爬出来而已,根本挡不住雨水。春末夏初的暴雨来势凶凶,不过片刻猫儿便被淋得全身湿透。他大声叫了起来,想唤来住在木屋的看守,可坐在木屋里的看守一直在打盹,根本不理他这茬。 雨停之后,猫儿赶紧脱掉外衣想拧干衣服上的水,看守却走过来对他呵呵直笑。 “你小子还想把衣服弄干?”嘴里叼着竹签的看守一脸横纹的坏笑道:“过几天你就会求着老天下雨了。” 猫儿此时才懒得去想这些,甩开衣服便对看守招手:“我给你钱,你帮我弄身干净的衣服来。” 看守头也没回的走了。 三天后,猫儿知道看守为什么说“求着老天下雨”了。整整两夜一天,没人跟他说话,没人给他食物,更可怕的是,没人给他水。 “多久不会喝水会死?”大腹便便的文赢问成音。 “三天吧。”坐在文赢身边的成音笑着说:“少妃放心,过会我会让看守送水给那小子,再给他一块饼。绝不会让他死了,给肚子里面的小公子添晦气。” 文赢点头:“嗯。务必让他吃尽苦头。” 成音才没有叫看守去给猫儿送水。猫儿渴死或饿死了,她便会说送过水和吃的,无奈猫儿不要。她也不怕猫儿死了会惹来什么麻烦,因为人是以文赢的名议抓走的,死了后有什么问题都是文赢担着。至于文赢会不会怪自己,成音更不怕。虽是若敖氏里面的小人物,成音多少也受过点教育。易牙那种把儿子做成菜讨好国君的人都会被齐桓公留在身边,她一个不小心弄成了一个小子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回若敖的祖屋待着,反正族里少了不自己的吃穿喝。 成音提起袍角上了去往集市的马车,看都没看关着猫儿的方向。就在马车刚出渚宫时,猫儿迷迷糊糊的看见小环趴在了笼边。 猫儿伸手去抓住了小环,也不待对方开口便问:“你给我带水来了没有?” “我带了吃的给你,不过被看守搜走了。”见猫儿白眼一翻就要晕昏过去,小环赶紧鼓励道:“太子很担心你,就是他派人告诉我的。他想来,被拦着。” “他妈都没办法,他一个五岁的小孩来了能有什么办法。”猫儿有气无力的嘀咕了一声,将双手合在一起做成勺水的姿态,问道:“别废话,先给我点尿。” 小环不知何解,搔头看着猫儿。 “不想我渴死就尿到我手里来。”猫儿用干得如同火烧的喉咙说:“我实在没尿了。” “你……你喝尿?” “不然呢?难道要活活渴死,让那些害我的人乐死?”猫儿哼了一声,咬着牙骂道:“我偏不死。” 在猫儿的强烈要求之下,小环只好脱了裤子挤出些尿来。回了自己屋,他就告诉等在那里的婵隗:“猫儿没吃没喝,靠着喝尿活到现在呢。他自己想到的唯一办法是让太子去求大王。隗姐姐,太子都派你来了,应该乐意去求大王吧?” “不是太子乐不乐意,而是太子怎么才能去军营找大王。”婵隗脚一剁,咬着牙道:“我会想办法。你若念着猫儿的好,便想办法给他弄些水去吧。” 婵隗知道太子要去哪里必然要经过姚婆婆的允许。在王后不愿开罪少妃文赢的现在,姚婆婆断不可能同意太子去军营找楚王。虽然太子再三要求,姚婆婆也都拦了下来。而太子府的下人们都知道私带太子出府的下场是什么,婵隗也知道。 她还是趁着给太子旅洗澡的机会,悄悄在他耳边说:“我带你去军营吧?” “好。”子旅凑在她耳旁道:“等我当了大王,封你最大的女官。” 婵隗苦笑了一下,回去做了准备。当她抱着穿上下人服装的太子到了马车边时,车夫抓着马儿不放。 “你以为给太子换件衣服我们就认不出来?”车夫对着婵隗吐了一口唾沫:“楚国有几个娃娃能长成太子这般富贵的模样。” 子旅突然有点嫌弃自己的样貌。他张了张嘴,刚想以太子之尊喝斥车夫,就见婵隗把袖子一拉,抄起车辕便拍在了车夫的脑袋上。 车夫一声都没吭的瘫倒在了一边,惊得子旅直直的看着叔隗,手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婵隗动作灵利的把辕套好,跳上了车。 “太子,你一定要坐好了。”转头对子旅交待了一声,婵隗用力的一弹鞭子,马车便呼啸着直奔大门而去。 军营就在郢都城外。用姚婆婆处偷来的木牌开了城门放行,没走多远便能望见。婵隗这才平拉着僵绳,扭头去唤车里的子旅。 尽管一路快马加鞭并没让子旅受伤,楚王在见到太子的那一刻还是叫人把婵隗关了起来,这才道:“子旅要记住,这是你第一次擅自做主。说吧,出了什么事要来找父王?” 子旅开始语无伦次的诉说一个无粮无水的人如何活下来时,当事者已经出现了脱水症状。好在当晚又下了一场大雨,昏过去的猫儿被淋醒了。 伸出舌头接雨水的同时,猫儿在心里暗骂:把我折腾成这样的人都不死的话,我就真是无能死了。 24、坑就坑了 不断模糊的视线中,渐渐出现了熟悉的21世纪。钢筋混凝土打造的繁华都市没让猫儿有了熟悉的感觉,反而让他更觉冰冷。一场大雨骤然笼罩着整个城市,可猫儿惊奇的发现雨水居然是温热的…… 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醒来,猫儿大口大口喘气的同时,茫然的看着在旁走动的两个寺人打扮的人。 过度的饥饿让猫儿没了说话了力气,任由他们摆布。洗完了澡,又被喂了大半碗米汤后,浑身熏香味的猫儿被领到了楚王商臣面前。 “你等会还得回笼里去。”商臣无奈的看着猫儿说:“文赢没多久就生了,孤可不想这时候与她起争执。不过,孤会让人定时捞你出来吃点东西喝个水什么的。” 猫儿嘴动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大王连自己的女人都搞不定吗?” 商臣不怒反笑,转动着手里的漆球道:“孤没在女人身上下过功夫,当然搞不定她们。除了子旅和怀儿,孤就没别的孩子了。别说孤还是楚王,便是与孤同龄之人至少都有五个以上的孩子。孤没太多时间待在宫里,又想多要些好孩子,可不想在这当口说些文赢不爱听的话。你不知道,文赢虽然只是出自小小的谷国,却难得养出了大国公主才有的傲气,孤要是为了你这么一个恭桶小子劝她,她必然感觉被贬低了身份。” 商臣话语中浓烈的商议之意,让猫儿壮大了胆。 “大王,这是你欠我的。”疲劳感越来越重的猫儿索性瘫在了榻上,无力的说道:“大王不能欠债不还吧?” “谁说孤欠债不还了?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坐着的商臣稍稍靠向猫儿道:“孤攻打父王时,在郢都外的驻营里连顿饱饭都难吃上。文赢千辛万苦的逃出来寻孤,为了不让士军们说孤打仗时还带着女人,扮作粗妇陪在孤身边。若你是孤,乐意为了一个恭桶小子和这样的女子闹不开心吗?” “这样的女人当然要好好宠着。大王,这点我支持你。”猫儿伸了伸四肢,盯着商臣问:“可我怎么办?我可不想再回那个臭笼子了!而且,这事也是大王要送鸟惹出来的。” “你靠着哄骗两个孩子成事,孤还没计较你诓了孤的儿女呢。”商臣故作生气的冷哼了一声,才意味深长的说道:“孤给你指点明路吧——文赢那边只是想让你吃点苦头,可没想出活活把你渴死的招术。你落成这样,都是文赢身边的成音授意。” “成音?”猫儿打了激灵:“成姓,若敖氏的人?” “除了若敖,谁会把姓氏放在最前?若敖氏里面身份低微的女子,无权无势无兵的若敖而已。”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商臣道:“以你小娃娃也能诓着办事的能力,要弄了成音应该不难。成音不在文赢身边了,她又知道你吃过苦头了,自然就把你放心了。” 又要我自己搞定? 猫儿不免有点生气的怪道:“大王,您都忙些什么啊?宫里不常来,也不管事,便是在宫里遭了刺杀也不查明主谋,真是奇怪。” “历代楚王无不是忙着扩大楚国疆域,不然的话,孤做了楚王也得去周天子那里做仆役,哪来现在的楚境?比起疆域的事来,刺杀孤这种事实在不值得一提。” “可您好歹也该查查宫里的人啊。刺杀之事必有内应,您就放心若敖的爪牙遍布渚宫?”猫儿白眼一翻:“成音就是若敖氏,我看查都不用查,直接处理了就好。” “你小子想诓着孤给你把事办了。”商臣笑着点着猫儿道:“凡是若敖氏都处理了,孤连五千人的军队都凑不齐。只说这宫里,把若敖氏都赶跑,也就剩下孤和几个夫人干瞪眼了——斗成二姓是若敖氏,他姓也有可能是若敖氏的后代,若敖六卒里面连姓氏都没有的兵,就不是若敖氏了?” 若敖氏在楚国的势力已经大到如此范围了? 想到婵隗的生父也是若敖氏,猫儿无奈吐了吐舌头:“难怪大王不乐意回宫,回了宫也不喜欢杂人进您的大殿呢。” 商臣挑了挑眉,算是默认。现场沉默了下来。 感觉让猫儿的思考得差不多时,商臣这才开口:“除掉一个成音,对孤来说不算什么,孤可以帮你。但是,孤不能没个说法便除了成音,这会让宫里与若敖有关联的人惶恐不安,或是不再安心办事,或是被逼反叛。还有,若只是为你这么一号人除掉成音,一来对你不好,二来也会影响若敖六卒。楚王无不扩充疆域,孤不想若敖六卒在楚域扩容的战争中不卖力。” “大王就是大王,想的东西就是透彻。”猫儿点着头道:“那么,得让成音有一个无人不认同的罪名,大王就能帮忙解决她了?” 商臣点头,拍着猫儿的肩头说:“这等小事,凭你喝尿续命的毅力和诓小孩的技俩,一定能办好。孤很看好你,可不要让孤的失望哟。” 猫儿转着眼珠想了想,坐起来靠近了商臣。等他凑到商臣耳边说完话时,商臣脸上的疑惑全部被欣慰取代。 “你小子这样搞,也不怕良心会痛。”商臣笑骂道:“就算她真那样做了,也可能是出于好奇或是想保住真凶,也不一定就真是参与了刺杀孤的事。” “坑她就是坑她,谁管她是不是真的参与了刺杀大王的事?她坑我,也没见她良心有一丁点的痛。”猫儿伸了个腰,咬着牙说道:“最重要的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大王再放过她就是脑子进水,若敖氏也会为了平息事端,极力鼓舞大王办了她了结此事。” 商臣微露不满:“了结了此事,孤就再没借口打压若敖氏了。” 真当我是七岁孩子好忽悠呢! 猫儿在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表面却故作茫然的问:“大王不是借着刺杀的事把用不上的若敖氏人都赶回封地了吗?再打压,小心留下的若敖氏不好好给楚国打仗。而且,您又不是不可以暗访。说此事已了,倒更容易让真凶放松警惕呢。” 商臣看了猫儿半天才说了一句:“数你小子精。” 25、请君自投 当晚,宫里便开始有了谣传。 说什么的都有。有少妃的近身下人说刺客同伙在大王宫殿里留下了的东西;有粗使的下人说见大王深夜带了个木箱去了王后那里;还有说刺客同伴就在宫里住着云云。没过两天,谣传便成了大家公认的事实,因为宫里负责安排下人的宦官表示:王后宫里多加了粗使下人,只负责守王后的嫁妆,其他活不用干。 春秋时期女方的嫁妆中最昂贵、数量最多的便是媵人。国君嫁女首先看的不是带来多少东西,而是多少人。比如大国嫁公主,必然要找关系好的小国要两个公主作为媵妾作为陪嫁,熊姬出自小小雍国,虽不能带两个公主作为媵妾,却也从带了将近百个媵人嫁给楚王。如今,从雍国陪嫁而来的媵人不是死了便是分派到了各处,陪嫁过来的东西又都用上了,哪还需要派人守着?下人们便更加确信是刺客留下了什么东西,楚王交由王后暂时保管着。 扩充疆域以壮自身在楚国胜于一切,楚王发现了证物却不忙着抓贼,而是交由王后暂时看管,这事很正常。 就在下人们开始充分发挥想象力猜测物证是什么时,太子旅站在了猫儿面前。看着眼前不断从袖口往外掏东西的萌娃,猫儿倒是没觉得奇怪。 太子嘛,也许不能想去哪里便去,可是在王宫里面,就没有太子不能去的地方了。 猫儿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暗暗在心里骂道:该死的害人精,把我弄这屎尿堆也罢了,还弄得小萌娃也闻声而来。 踢开身边“脏”物的同时,猫儿一个尽的劝:“我的太子爷啊,你快回去吧。这里脏得要死,就不是你该来的地。姚婆婆怎么也不管着,任你在宫乱逛?” “母亲宫里有东西要看着,姚婆婆也要帮忙,还以为我在园子里面玩呢。”把抓着豆糕的手伸进笼子,太子旅一本正劲的说:“夫子昨天刚教的。说是有士追随,君子必善待。你追随我,我当然不能让你饿着。吃吧,刚做好的,还热的呢。” 的确是刚做好的,还冒着丝丝热气。虽然猫儿对春秋时期纯天然无添加的食物兴趣不大,怀里又还揣着楚王偷给的两个饼,还是看在子旅托着糕的嫩白小手上接了过来。 他故作饥不可奈的样子,一口便吞了小小的豆糕,吃完还直哼哼。这副如同吃了山珍海味的模样果然把太子旅逗得非常开心。 “母亲说不能惹赢母妃不开心,不能乱放你呢。不过你不用怕,我以后每天祭完祖就来给你送吃的。”五岁的孩子还不明白,比起吃得来水才是猫儿最想的东西,只是一个劲的列举近日吃过的好东西,好像说出来猫儿就能吃到一样。 猫儿心中感慨万千,嘴上却连哄带吓的把子旅劝走了。临走前,太子旅还在阳光下斜着头再一次确认:“再过几天就能回来陪我?” “是啊。你赢小母是个好女子,不会关我太久的。”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含着猫儿的私心。楚王对文赢的包容,猫儿理解。他可不想因着自己的事让太子旅对文赢有啥看法,得罪父亲的宠妃可不是啥好事。虽然楚国宫闱看上去淳朴得很,不似皇帝后宫那般尔虞我乍。 “我就知道赢小母疼我,就是不求她,也会放了你的。” 太子旅蹦蹦跳跳的走了,猫儿开始在笼中数着指头推算离开的时间。乐观一点是今天晚上,悲观一点五天后。反正楚王答应了,拿了人立马就放,哪怕楚王当时忙不开身,也会派人来将猫儿放了出去。 成音若是被定为刺杀楚王的同伙,当即就能推翻她对文赢一切的蛊惑。这一点猫儿倒是不怀疑。 情况果不出猫儿所料,就在他开始思考是不是又要留点续命的尿水时,几个鸣凤兵走来哗啦啦就把牢笼打开了。 “是去大王那里吗?”哪怕鸣凤兵不太乐意搭理自己这个恭桶小子,猫儿还是作着揖问道。 他可不想再去大王那里。 一个鸣凤兵搭下眼皮看了看猫儿,冷冷的说:“去王后宫里。” 猫儿瞬间就觉得几天来坐在屎尿堆里受的委屈都不叫事了,因为成音必死无疑。 没错,正如谣传所说,楚王将一个东西放在了王后那里,王后又特意要了好几个下人看管。说是看嫁妆,其实谁也不信,成音更不信,就连在军营督军的斗子良也不信。所有人都觉得被王后看起来的东西,能帮楚王找到行刺自己的主谋。 楚王被刺,行凶的刺客不是楚人却有若敖六卒参与,谁最紧张?若敖氏! 整个楚境,能让若敖六卒混进王宫的,除了楚王自己就只有若敖氏了。得知这一消息后,族长斗子良躲在自己屋里把不知名的若敖氏连骂了三天,若不是看在大家都同一个祖宗的份上,还准备强烈问候主谋的十八代祖宗。 斗子良关门骂娘的事,若敖氏无人不做,皆因若敖与王室本就关系紧张,现如今出了这事若敖氏必要有个人承担。真凶能做这事,必然有一定的势力,若真查出来于若敖氏的实力不利;楚王就算查不出来,若敖氏要不想跟王室彻底翻脸,也得交出个人去。有权势的若敖氏便想着拖,没权势的若敖氏则有些慌神,生怕把自己去顶了罪名。成音就是没权势的若敖,即为自己担心也为父兄子侄担心。听说证物在王后宫里,想看看的念头就一直挥之不去。 要是能知道真凶是谁,就能要求真凶不把自己家交出去。能把若敖六卒混进王宫行刺的人,要保个无权无势的族人还不是一句话? 成音略一思量,便搀着文赢又拉着四岁的怀公主去了王后串门。有了怀公主在身边,成音便大胆的朝着目标走去。由于粗活下人都站在殿外守着,她很顺利经过殿内的走道就进了侧殿,刚打开侧殿矮榻边漆着赤火扬头凤的木箱,王后便和文赢手拉手走了进来。 26、扁鹊?伯乐? 熊姬宫里闹得够呛。 因着熊姬事先的误导,文赢坚信打开了箱子的人就是刺杀楚王的主谋,挺着大肚子把成音一顿好打。当然,即将生育的孕妇战斗力堪忧,除了随手抄起手边的东西乱砸,还发誓要将所有与成音有关的物品都烧掉。 连沾了边的东西都要烧掉,严惩猫儿的建议自然也成为了一句屁话。 猫儿被领进来时,文赢似乎意犹未尽,还靠在矮榻边呢喃:“千刀杀的,害我把我儿的陪仆给关了。我可怜的儿……” 文赢目前只生了一个怀公主,嘴里说的“我儿”指的是太子旅。 楚王后宫如此不分彼此,连少妃也能唤王后的儿子为“我儿”,倒让猫儿理解了众人对文赢的迁就。哪怕身上穿的衣服还带着脏物,猫儿也觉得这个时代挺不错。 后宫和睦,没那些龌龊的算计;人人自由,上至王后下至仆役都不用关在宫里面;虽然还算是封建王朝,可周天子失了势,各诸侯国完全是自治状态,便是春秋几个霸主定盟约也是和各国商量着来,更别提未来还将有个楚庄王请各诸侯共定盟约。 西方当成宝一样的民主不是他们发明的,华夏比他们早了近三千年就在用了。以后再有国际友人鄙视华人不自由,猫儿绝对用“我们祖宗早就玩腻了民主”啐他一脸。 有了这个想法后,猫儿现在看什么都觉得顺眼,连曾经深恨痛觉难以下咽的杂菜粥吃进嘴里也觉得不错。想到除了楚、吴、越三国,其他各国的老百姓只能喝上小米粥,连鱼和菜都只有士族才能尝到,猫儿更觉吃进嘴里的不是寡淡无味的粥,而是山珍海味。 恰巧又有个漂亮的小姐姐放了一碟鱼干在面前,说是文赢赏的,猫儿更为满意。将风干的小鱼塞进了嘴里,满嘴鱼香四溢时,他不止觉得文赢这个孕妇内里挺可爱,更下定决心不让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太大的影响。 百家争鸣的辉煌时期即将到来,猫儿还翘期盼着楚庄王赶紧现身呢。万一做了什么弄得百家争鸣和庄王会盟没了,往轻了说是干了坏事,往重了说是不敬祖宗。 虽然不想影响,猫儿还是觉得有必要把太子旅身边不太好的东西去除。被送回了太子府的猫儿洗完了澡,便到了太子寝殿。一边踢开太子旅用12张羊皮制成的床垫,一边抱怨:“我的婵隗找不着了。” 子旅不好的意思的说:“婵隗带我去找了父亲,在受罚。” “她会怎么样?可不可以让我替了她?”把床垫扯下矮榻的同时,猫儿紧张的问道。 “姚婆婆说没什么事,做几天累活就能回来。”子旅附在猫儿耳边得意的道:“我叫姚婆婆给她送了吃的,是父亲赏我的牛肉。” 能吃上王室才能享用的牛肉,猫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才放下心来指着一躺就能陷进去的羊皮垫子道:“你以后别睡这个了,就直接睡在矮榻上吧。” 子旅皱着眉头直摇:“太硬了。” 小孩子睡太软的垫子对脊椎不好,严重者可能早夭。 猫儿不想把这事弄得太多人知道,只好哄着子旅道:“听说小时候睡硬硬的板子,长大了力气大。你不是羡慕那些举鼎的猛士吗?” 说话间,猫儿也把自己的草垫踢到了一边,直接就躺在了矮榻上。五岁的子旅哪会想那么多,乐滋滋的躺在猫儿身边。岂料第二天太子旅去祭祖后没多久,姚婆婆便领了一个长得跟寿星一样的老头来,还指着猫儿道:“就是这小子让太子直接睡在矮榻上的。” 老者摸了摸猫儿的头,又拉着他转了个身,笑着对姚婆婆直点头。 “还不快行礼?”姚婆婆指着一介平民的老头道:“这是扁鹊。” 猫儿嘴里没茶,若有的话一定喷老者一脸。 春秋史不清楚,可猫儿知道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现在楚成王死了才几个月,猫儿没记错的话,春秋名医扁鹊还得过上一两百年才出生,眼前这个是什么鬼? “不敢有污上古神医的名讳,叫我的名字唤叔即可。”老者很谦虚的回应。 猫儿这才惊觉扁鹊可能不是一个人名,而是一种外号。或许医术不错的人都被称之为扁鹊?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个楚国的扁鹊有多神。 扁鹊唤叔非常肯定猫儿的看法,拉着他的手对姚婆婆说:“睡硬板的孩子确实长得更结实些。” 姚婆婆看着猫儿笑了,出去拿进来一个漆盘。漆盘上放着一块成人手掌大小的竹片,递给猫儿时道:“大王给你的名字,你可认得出来不?” 猫儿激动得挣开扁鹊便拿起了竹片。对着阳光,他不确定的念道:“伯……乐。” 连正在扫炉灰的下人都大笑了起来,姚婆婆更是笑得支不起腰来,指着猫儿骂道:“大王就算把孙阳的别号赐给你做名字,你也没那看马的好本事。” “乐氏也不会同意突然冒出个用自己姓氏的人。”扁鹊点着竹片上最右边的一个字说道:“这是乐伯。炎黄之地无伯氏,这就是个名而已。” 这个名字猫儿没有任何印象,正合了他不想起到任何影响的心意。想到自己终于成了春秋时期有名字的人,猫儿把手里的竹片摸了又摸,还连声道多谢大王赏赐。若不是姚婆婆插嘴打断,猫儿能把背面漆了的竹片摸碎。 “以后太子去祭祖了,你便跟着扁鹊去认认可以入药的草儿,顺便帮扁鹊打打下手。”姚婆婆收了笑声道:“是给太子煮的羹,你可别马虎了。” 尽管对医术一窍不通,能帮着太子旅食补,又是跟在长得跟老寿星一样的人身边,猫儿自然乐意。入夜后,猫儿刚躺在,便听到同样睡在矮榻上的子旅说:“若敖六卒今天和父亲的兵一起走了,母亲说明天可以抽空带去集市玩了。” 若敖六卒离了郢都这个消息,让猫儿也不由松了口气。可他还是生气的提醒:“人家现在叫乐伯。” 27、免死建议 有名字是很风光的事,相熟的仆役能有大王赐个名字,就是更风光的事了。这事一传开,哪怕扁鹊就在旁边,几个仆役孩子还是壮胆上来把正在跺草药的乐伯围了起来。 “乐伯,乐伯!这名字好听。” “乐伯,等你字识得多了,也帮我起个名好不?” …… 好不容易借着扁鹊的“淫威”把他们打发跑了,又有成年的下人围了过来,当着扁鹊的面鼓励:“恭桶小子就该学医术这种下贱活。好好学,有了这等本事虽不可能被拜为大夫,也是个有用的人,不用再走做寺人的路子了。” 当着扁鹊的面说医术是下贱活,也不怕人家发火。 白了说话的人一眼,又偷偷看了看扁鹊,见他脸色平淡,乐伯这才把来人骂跑。哪知回过头来扁鹊便道:“医术本就是个下贱活,为何人家说实事你要骂回去?” “就算是实事,当着人的面说出来也不太好吧?” 乐伯表示不赞成,可话一说完便挨了一顿胖揍。嘴里还嚼着不知名植物的扁鹊口齿不清的喝斥:“方就是方圆就是圆,医术是下贱的就是下贱的。人家说实事你却骂人,以后人家专挑好的说,好话听久了你就会觉得自己是那飞天的龙,最后摔死在地上。你害得可不光是自己,还把那些专挑好话说的人给害了。” 楚王弑父都能满街说的时代,乐伯还能怎样?赞同扁鹊骂得有理的同时,乐伯赶紧求饶检讨。 扁鹊说得没错,医术在这时代果然是下贱的活。不光因为士农工商里找不到“医”这门学科,就连求学的过程也是下贱无比的过程,皆因为有着神农氏别号的炎帝开创了尝草问药。 看着扁鹊不停的吃散发着异味的草、腐烂的动物内脏,乐伯一点也不想以后自己也这样。虽然目前自己只是打打下手,帮着收植物剁植物什么的,可扁鹊说了,早晚有一天自己也得这么干。除非不打算学个技能,等太子旅娶了媳妇更一刀割成寺人继续陪在子旅身边。 这时代看得开,王宫里的男下人好多都不是寺人,可是,不是士族要陪在太子身边要么有一技之长,要么就得被割一刀。 做太监,打死乐伯也不干;啥东西都要尝,也非乐伯之愿。至于这样做有可能影响历史发展,那也顾不上了。反正楚王室对好东西都喜欢藏着捂着,只要提出保密的建议,应该不至于让全华夏都知道。这可是一百多个诸侯国的时代呢,谁乐意把好东西也告诉别的国家? “您干嘛不让动物帮您尝?”乐伯非常谄媚的眨着眼睛说:“比如养些老鼠或是鸟什么的,让它们吃,吃完了看它们的反应。” 扁鹊愣了一下,抄起棍子就打了过来,一边打又一边骂:“老鼠的命不是命?鸟的命不是命?都是命,凭什么它们上?炎帝都自己尝草,偏你这个恭桶小子叫我祸害别个的命。” 扁鹊是真生气了,下手很重。这一次乐伯都不需要演技,被打得非常惨的事就在下人间传来了,不少人还庆幸自己没走乐伯的路,老老实实做小子。 “其他东西的命救不了别的命,您能救别的命。”扁鹊打完了,乐伯就凑上前去接着忽悠。见他根本不动心,乐伯苦口婆心的劝道:“您不也说有些草吃一次没用,吃得久了才知道会怎么样?您就一张嘴,又乱混着吃,肯定会弄错,不如多养些活物,每个活物专喂一样东西的好。” 扁鹊有些动心,可还是神神叨叨的说:“祸害他命无德啊。” “这年头哪个国公不说自己无德,连咱们楚王张嘴都是‘孤无德’。除了周天子还敢说他家的文王武王有德,您做了什么也不可能有德啊?” 扁鹊并不松口,紧着牙说:“那也不能因为不可能有德,就祸害他命吧?” “谁说是祸害他命了?那些命早晚要养活楚人,只要不是大王才能吃的牛羊猪,其他东西被吃前借来用用算多大的事?” 这年头各国都荒凉,视中原诸国称为“蛮夷”的楚地更是耕地少,多数楚人靠山吃饭,山里的动物的确是用来喂老百姓的。 扁鹊看着一堆要尝的东西思考了半天,总算是点了点头。 狩猎这种事扁鹊和七岁的乐伯可干不了,到处都是未开化的处女地,各类猛兽满山坡乱闯,扁鹊请姚婆婆找了王后求救,却不知怎么就惊动了闲在王宫里的楚王。正在干等战争结果的楚王当即呼朋唤友,又不过瘾的拖家带口出现在了猎场。 猎场就是离郢都最近的一片山,即成了王室规模的狩猎,山前的荒地前便架起了好多布帐子。随着扁鹊一同到达帐篷区的乐伯刚见着太子,熊姬和几个差不多打扮的纤细女子便嬉笑着走了过去。乐伯对楚王拉着老婆们都出来玩的情况见怪不怪,倒是指着在河边玩闹的几个孩子问子旅:“那些都是大夫们的孩子?” “只有两个大夫们的孩子,其他的都是各国的公子和公主。他们都不跟我玩。” 子旅指着穿那些人告诉乐伯,那是倪国的公主凝子,那是邳国的公子晁…… 乐伯没一会打听到,这些小国的公子和公主可不是来做客的,而是被他们的国君送来楚国做质子的。上一任楚王楚成王不但把南部的夷越各族吞了不少,连华夏小国也没放过,被打败的小国有不少送了子女过来做人质,为的是保住国土不被楚国并吞。春秋时期讲礼,基本没谁太为难人质,楚成王在时就把这些人质养在自己宫里,给他们与身份匹配的待遇,到了楚王商臣这里也一样。哪怕是狩猎,也会这些特殊的客人邀请来。 父辈之间的恩怨的确没必要牵连孩子,乐伯觉得春秋在这方面做得挺好。不好的方面就是,这些做人质的王子王孙们太欺负楚国了,对楚王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看子旅的眼神更是轻慢,就像凤鸣兵见到乐伯那般不屑。 28、小国的鄙视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 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溪边传来的清悠歌声惹得的所有人都扭头去看。原来几个乐师不知何时到了,身上的包裹都未除,便拿起各自吃饭的家伙钻到女眷堆里开始奏乐。溪边洗浣的几个女子早已停了手里的活,正扬着头高歌,还有几个像是士族夫人打扮的女人接下着熊姬和少妃们舞了起来。 已是夏初,女人们都穿着薄薄的曲裾,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扭,裙角便微微上扬,整个人恍如行走在云雾中一般清扬,把乐伯看的直叹:终于知道楚楚动人、楚腰蛴领为啥都带着“楚”字了,楚境真是把女人都养成了勾魂的小妖精! 就在大家都沉醉在乐声中时,十来个平民打扮的人远远走了过来。守在外围的鸣凤兵并没有拦着他们,一身骑马装扮的楚王商臣居然领着士族主动迎上去,又向溪边打着让乐曲暂停的手势。 因离有点远,乐伯并不知道楚王与平民们说了什么,只见到其中一个老者很生气的说着什么。商臣又是作揖又是搀扶,赔着笑脸将他们送走。哪知平民们没走太远,一个女子又折返回来。不用看清她的脸,光是从行动间的姿态来看,乐伯都知道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商臣身边的一个年轻的士族大夫立即迎上前去,两个不过攀谈了几句便消失在了树丛后。乐伯见到商臣哈哈大笑,对着乐师扬起了手,乐声又唱了志来。这次唱的却是: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这诗乐伯偏还知道,出自诗经郑风。也不记得在朱熹哪本著作上,这诗被道学大师朱某跳着脚骂为“银(同音)奔之辞”。因着朱大师的谩骂,乐伯还等意多看了两眼。不过,乐伯发现身边的人却完全没有朱大师的愤慨。不管是商臣和士大族,还是奏乐吟唱的女人们,个个都面露喜色,好像一对年轻男女隐入草丛欢愉不是什么坏事,而是给楚境带来福音一样。 想到前两日看过的竹简上刻着的周礼内容,乐伯突然明白了过来,心里也不禁乐开了花。 再愉快的场景也总有那么一两个破坏者,一声充满愤男声响在身后。 “蛮夷就是蛮夷!” 乐伯转头去看,找到了说这话的人——滥国公孙豆。 公孙豆十一岁,似乎才被送来楚国不久。乐伯见这小娃说的话和脸上的表情大有朱熹大师的风采,不由在心里暗骂着:这是春秋,一边说“灭人欲”一边造人不停的朱熹那套双标条款可别想在这里行得通! 见公孙豆身旁的子旅并不说话,而是一脸委屈的低下了头,乐伯便扬起头道:“周礼地官媒氏中题: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连周礼都要在仲春之时号召男女月下幽会,不去还会受罚,楚国有情男女相遇相喜藏于山丛中,怎么就是蛮夷了?” 公孙豆脸上的鄙视之感又深了一层。 “你觉得我在说男女臧于草丛内是蛮夷之为?”公孙豆对着东北面作了个揖道:“男女相喜即刻偕臧是大好的事,这种会诞下新生命的举止各国国君遇到都是奏乐庆贺。可惜啊,遇上这事该奏什么乐明明周礼上写得清清楚楚,楚地却唱‘野有蔓草’这类民谣,不是蛮夷又是什么?” 乐伯还打算用“因地置宜”的说法呛回去,却被子旅拉到了一边。 “周礼的确有说要奏什么乐,可没写谱子。”子旅抽泣着说:“你跟公孙说周礼没事,他不能拿你怎么样,可你说错了或是接不下去了,其他几个公子公孙的就更要说咱们是蛮夷了。” 乐伯只好轻轻摸着子旅的背安慰他,却下定决心要把场子找回来。 开玩笑,刚知道春秋提倡****用来增加人口,还没高兴两秒钟就被个小娃娃拿周礼打脸,又连累子旅受委屈,这场子要是不找回来还算是男人吗? 摸了摸一根绒毛都难找的嘴唇,乐伯依然认为自己就是男人!男人要教训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质子会是难事吗? 乐伯眼珠转了转,冲到姚婆婆身边便开始翻找子旅的随行物品。 虽然出行很简朴,跟皇帝时期的出行没得比,太子旅必然会用到的小物品还是比较完备的拉了过来。乐伯没费太大功夫就找着了子旅用来洗手的盆。 楚国不比中原诸国的王室喜欢用青铜物件,就拿子旅洗手的盆来说,就是木头做的,大概也就一个成年人的脸那么大。在王宫里,乐伯见过熊姬也用这样的盆装了水洗手,想来楚王应该也是用得这种像是超大号茶杯的盆。 木盆的好处就是重量轻,七岁的乐伯单手抓着盆便去满世界找扁鹊。待扁鹊把煮过草药的水便进了盆里,几个火堆边的青铜器皿上已经放好了去了内脏的野鸡野兔,等乐伯双手捧着了一半的木盆过来,围坐在一起的人都已经吃上了。 捧着盆,乐伯就往楚王身边端。虽然用了木签挑着肉吃,油脂还是顺着木签留到了手上,瞄了一眼乐伯手里的盆,商臣看都不看盆里飘着什么植物,就挤着乐伯说“一边去”。 盆又被端到了熊姬身边。熊姬看了看水里飘着的植物,用不确定的眼神瞪了乐伯两眼,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乐伯心里大定,乐滋滋的将盆从子旅和公孙豆中间端出。子旅斜着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吃得正欢的公孙豆一把接过了盆去。 把盆里的水喝掉了大半,公孙豆才抬起头来对身边的倪公主凝子抱怨说:“蛮夷的茶有点怪。” 乐伯一把夺过木盆惋惜的说道:“这是用来洗手的。你一喝就喝这么多,只剩下这么点大家还怎么洗手?” 凝子公主一听赶紧把沾了油的手抽进了盆里,而公孙豆已经转身吐了起来。 “我还以为滥国有多知礼呢,没想到连洗手的水也能当成茶喝。”乐伯不失时机的在公孙豆耳边低声说道,还特意把声音调整成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的分贝。 几个他国的王子王孙们纷纷向公孙豆投去了责怪的眼神,太子旅用双手捂住着嘴笑。 29、楚王添油 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木屋里,熊姬正在给楚王商臣洗脚。把温热的水不断淋在脚面上,熊姬娇嗔道:“孩子瞎胡闹,大王却高兴的一整天都合不上嘴。” 商臣这才收敛了笑意,叹了口气:“父王弑兄夺位后便想与诸侯修好,哪知派去各国的大夫全被拒之门外。齐晋郑那些大的公爵国直言楚乃蛮夷杂国,就算按周天子的封赐也不过是子爵,子爵国君要见公爵国君,公爵国君也未肯赏脸,更何况只是派去了卿大夫?他们的意思是父王去了都未必赏脸见面,全然不把楚王当回事。” “齐晋宋郑这类公爵国也就算了,鲁陈卫这类二流国家姑且不提,可是滥国那种附庸于邾国的弹丸小国也不给父王的卿大夫面子,丢在驿站就派几个寺人头头周旋,还说什么蛮夷之国的卿大夫也就相当于他们的寺人官儿,不知周礼不懂场面,进入宫还会给我楚境丢脸。我呸!明明是羞辱,还说得像在维护父王一般。” “中原诸国瞧不起咱们,父王只好转而自强,十来年的时间吞并南面四十余个小部落,楚境足足扩大了三成,成了疆域最大的国。哪知诸国待我们的脸色刚好点,又出了一个齐桓公!桓公率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国家的联军直入我楚境,还打着代周天子问罪的旗号。可怜父王当时能调用的兵都派去了南部攻打夷部,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都没办法反击,万不得已只得以子爵的身份认下齐桓公制定的盟约。这也就罢了,可之后呢?诸公提到楚便连称是蛮夷,还道我楚境的人都不穿衣服满街乱跑,说得跟他们亲眼见过一样……” 拉了拉上衣,商臣语带怒气反问:“这不是衣服是何物?” 熊姬没接商臣的话,低着头轻轻说:“诸公也道秦国满地是狼,不是人该去的地主。” “幸好还有个秦国和我楚地一样,疆域极大却被他们排挤,不然我楚境还真是独立无援。咦,我提这个干嘛?” 商臣摇了摇头接着说:“诸公对我楚境的羞辱早晚要让他们还回来,可滥国一个小小公子而已,明明是个质子也敢左一句蛮夷右一句蛮夷。若不是乐伯想了个法子还击,咱们子旅又要被这些孩子取笑了。你别说只是孩子瞎闹,子旅也只是五岁的孩子而已,却要受这般凌辱。” “乐伯玩了那么一手,现在取笑的可不是子旅了,而是滥国公孙豆。”熊姬也不禁笑道:“大王怕是不知道吧?喝了那洗手的水后,公子公孙们把公孙豆拉到一边去骂了许久,说他丢了中原诸国的脸,就连入夜了也不让公孙豆进营帐歇息呢。弄得公孙豆现在还在外面乱转,想找个合适的帐子睡觉,可是适合的帐子偏不让他进去。” “虽说孩子瞎闹成人不该理会,可我就是觉得解气。”商臣想了想佯装怒气道:“堂堂楚境怎会让个公孙没地睡觉?过上两柱香的功夫你把滥国的豆子安排去寺人官儿那个帐子睡。反正他都说咱们是蛮夷了,让他跟寺人睡也没什么问题。对了……” 商臣看着自己的佩剑道:“先去把牛羊肉给乐伯,就说孤赏的,让他偷偷吃别闹得是人都知道。” 乐伯一点都不稀罕楚王赏的牛羊肉,虽然它们是王才能吃的东西。 楚地食材最多,倒没有其他诸侯国把东西放一起煮的习惯,可单独煮出来的东西也是一个味,便是牛羊肉吃起来也只有一点咸味。乐伯曾无数次感叹:春秋时期要是有个铁锅就好了,牛羊肉配上楚地随便可见的葱爆炒一下才过瘾。可是现在,乐伯不感叹了。 熊姬派人找他给赏赐之前,乐伯正坐在一条小河边赞美这个时代。闭上眼睛吹着清冰的河风,乐伯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河边愉快的奔跑,上天入地无所阻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是因为春秋时期的奔放。 周礼要求适龄男女随意配对,还在春季组织野战大会? 乐伯原先还以为这只是给人看的东西,未必真就这么回事。可今天楚王实实在在在给那对男女奏乐,中原国的公子公孙们也只说所奏乐曲不符礼数,一点也没质疑****。想到自己成年后看中了哪个女子只需上去攀谈就能拥美人入怀,这种行径还会得到所有人的祝贺,乐伯能不高兴吗。 在乐伯看来,最愉快的事莫过于人性不被双重标准所压制,物资匮乏这种事比起人性不被压制来,何足一提? 快快长大快快成年,成了乐伯的一个新目标。 被熊姬派来的人打断了幻想,乐伯接过装了赏赐的漆盒便往回赶。进了营区,他国的公子公孙们个个对他冷哼,楚人却无不是微笑点头,就连路过的鸣凤兵也停了下来,正色看了乐伯两眼,勾了勾嘴角。 一进了帐子,子旅便拍着手迎上来笑道:“下次再要和他们一起,我都带你去。” 乐伯想了想,放下盒子很认真的对子旅说道:“咱们玩再多的花样,还是改变不了诸国视我们为蛮夷的看法。子旅,你快快长大,长大了打下真正的夷族,等楚国足够大了,他们不但不敢再说楚是蛮夷,还会尊你为王,对你像对周天子那样呢。” “爷爷一直在打夷族,父亲也打。”子旅呢喃道:“可是爷爷打了那么多夷族,他们还是没把爷爷当成天子呀。” “那是打的夷族还不够多。”乐伯拿起煮好的牛肉啃了一口,没心没肺的说:“等到楚国足够大了,别说被当成天子对待,还能指着周天子的九鼎问重量呢。我告诉你啊,那九鼎其实就是所有的诸侯国……” 周天子的九鼎代表什么,从何而来,此时又在哪里,这些子旅都知道。乐伯怎么会知道九鼎,子旅不感兴趣,五岁的他托着脸幻想着长大了帮父亲打夷族,看父亲指着九鼎问重量。 父亲能被当成天子对待,就再也没人敢欺负自己了!这是此时的子旅最想达成的心愿。 30、暗箭难防 商臣赏了一把短小的佩剑,挂在乐伯的腰上剑端刚好在膝盖位置。出来狩猎全是简装出行,也不知商臣从哪里弄了过来。 不敢去云雾缭绕的山里打猎,成日在山脚转悠的扁鹊收获了不少新植物,出去打猎的人又给他带回不少活物,野兔野鸭之类。因抓捕时都受了些小伤,扁鹊一边治疗一边心安理得把弄碎了的新草药喂给它们吃。 他国来做质子的公子公孙们更加不愿搭理子旅了,见到他就四散而开。子旅明明不开心,却倔强的说:“我才不想跟他们玩”。话说完没多久,见到玩闹在一起的质子们就会两眼放光。 被排挤的公孙豆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和质子们又说上了话。乐伯就不止一次见以公孙豆和几个即将成年的质子坐在河边低语,还拿着树枝不知道在画什么。 乐伯才懒得去管公孙豆,子旅才是他关心的人。知道被孤立的小孩很难受,严重的甚至会心理扭曲,乐伯赶紧去找了姚婆婆。让姚婆婆缝制土包时,乐伯问了婵隗回来的时间。知道被罚去帮农民耕种的婵隗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乐伯唯一的担心也没有了,高高兴兴拿着缝好的布包就跑。熊姬追出来骂他“糟踏东西”,又说要给他好一顿打,乐伯也没停下步子。 没多久,熊姬便见到子旅和几年差不多年龄的质子开始拿包了土的布袋互丢。尽管儿子老被小小的土袋子砸中,可他依然笑得灿烂。熊姬决定不打乐伯了,哪怕布料在任何国家都是金贵物,不该用来包土。 熊姬怎么想的乐伯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自己喝的粥上面多了几片叶子? 这粥是找姚婆婆要土包时放在一边的,得了土包之后自己便跑去找了子旅玩丢沙包的游戏。没一会年龄小的质子们便被吸引了过来,他们嘻嘻哈哈的和子旅玩到了一块,自己便回来找粥喝。这期间绝对不会超过一小时,怎么放在桌子下面的粥就多了叶子? 捧着粥的乐伯看了看头顶,最远的歪脖子树离得不近,不至于落下叶子飘在了粥上。 抱着春秋时期“是东西都金贵”的心理,没想太多的乐伯拿叶子便往外丢。才丢了两片,坐在旁边的捣药的扁鹊便说:“这是断肠草。都泡里面那么久了,粥也不能喝了。” 乐伯看了看扁鹊堆在桌子边的草药,无奈的放下了手里的碗。 不光是乐伯,就连扁鹊也认为草药是无意中被风吹到了粥上。可晚上的粥里又出现了奇怪的小果子,乐伯只好把粥倒了,拿了小果子喂兔子。第二天,兔子吐了。 乐伯想当然的认为是若敖氏出手了。虽然斗子良带着若敖六卒去南部攻打小部落,无官职的若敖氏又都被打发回了封地,可这次来狩猎的人还不少若敖家的小官们,连楚王都敢刺杀的若敖氏什么事做不出来? 乐伯小心了起来,天天粘在扁鹊身边忙着忙后。没过几日,一场毫无后世王室规模可言,平民都敢对着楚王扯嗓子教训的狩猎,在子旅欢快的笑声中结束了。 回了太子府,乐伯就掰着指头等婵隗回来。他准备了许多好东西给婵隗,风干的肉条、从扁鹊那里偷来的蜂蜜、集市上买来的花头巾等等。虽然姚婆婆说婵隗私带太子出府问题严重,除了帮着春耕还要罚去干“双抢”,不可能在府里待太长时间,还是不影响乐伯收集各类礼物。赏给了自己的人可不能亏待,这是乐伯的原则。 婵隗还没回来,扁鹊要离开的消息却先传到了耳中。乐伯羞得满脸通红,拿了几个楚币便去找扁鹊。 羞是因为他没学太多东西。发现这时代的医生只会食疗,根本谈不上对症下药时,乐伯就失了学了兴趣。每次扁鹊拿了植物教他这是什么,吃多了会有什么效果,乐伯却只关心这东西好不好吃,连名字都懒得去记。 分了百来个诸侯国的年代,记了草药的名字也没有用。各国对同样的草药都有不同的叫法,全凭发现草药的“扁鹊”们随口叫来,只有极少部分类似“断肠草”这种在甲骨和竹简上能找着名字的草药,其他的草药名字记了的确是白记。 虽然如此,乐伯还是猜到了给扁鹊打下手是一种赏赐。有一门技能在手,可以让自己不用做寺人就能继续跟在子旅身边。只是现如今的自己只沾了扁鹊的光,真本事没学到,只会一些往食物里面加补药的办法。 将楚币偷偷放进了扁鹊的包裹里,乐伯不好意思的说:“师傅教得好,可惜我太笨。” “知道食物里面什么该加什么不该加,也是一门手艺了。医人乃是下贱活,会给吃的加草足够在宫里待了。”换上了来时的粗麻布衣,装扮比平民还不如的扁鹊笑着道:“王后说你小子机灵,果然是比别的孩儿学得快多了。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你便学会了吧?” 能加进食物里面的东西就那么几种,有毒的草也就那么几种,以乐伯成年人的智商自然是几天就会了。 “师傅要去哪里?”不好意思再说授艺,乐伯转移话题。 “去云梦泽。那里常年烟雾,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等着我。”扁鹊摸着胡子浅笑,好像不是在说要去楚国最危险的地方,而是要去挖宝一样。 云梦泽不是一个地名,而是用来形容楚国到处可见的地貌。因春秋时期人实太少,楚境太大,数不清的大小地境长年笼罩在湿气之中,这种类似于沼泽的地方便被统称为云梦泽。但凡没有人迹地方,便是野兽的盘据之地,别看云梦泽这个名字很美,实则代表着死亡与危险。 人各有志,乐伯不觉得自己有权利阻止,却也担心的大叫:“云梦泽里面有老虎有蛇,鬼知道还有什么怪物。师傅您一个人去不是给他们送食吗?” “王后答应借十几个兵士陪我去。”扁鹊笑得开怀:“这次来太子府最大的收获便能借到十几个兵士了。” 31、希望最重要 扁鹊走了,走得兴高采烈。看得出来,云梦泽一直是他的向往之地,如果不是陪伴他的十几个兵士一脸苦相,乐伯甚至怀疑楚国的沼泽地是不是有些上古时期的神物隐藏于其中,不然的话,为什么扁鹊一副去宝藏的模样? 这个时代太缺东西,连一张薄纸都没有,却又有后世想都想不到的东西,比如功能和电冰箱一样的青铜冰鉴,刻在石壁上的人居然有穿着宇航员打扮的等等。云梦泽深处有几万年前就存在生物,乐伯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比起找到“神药”或“神物”来,乐伯更希望扁鹊能平平安安走出云梦泽。 扁鹊能不能平安离开云梦泽,乐伯现在还不知道,他知道的是,扁鹊才走两天而已,自己吃的东西里面又加了奇怪的东西。不光是吃的东西,连用的东西也经常会变成致命的危险品,就拿自己屋里的矮榻来说,好好的板子上居然能找出青铜刺,要不是有心提防,一屁股坐下去不死也得重伤。 乐伯想当然的认为把帐记在了若敖氏头上,不过他此时更担心的是子旅的安全。 自打跟子旅提了周天子的九鼎之后,萌娃旅一上课就问师傅各诸侯国的情况,还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张和他身量差不多长的兽皮地图,手指在上面乱点乱划的。乐伯不过瞄了一眼,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国名弄得头痛,可比他还小两岁的子旅居然问得头头是道,看样子真打算征服各国找周王问鼎。 楚国是整个东周最南面的国家,再往南走全是被华夏人视作异类的夷族部落。正是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让楚国不断并吞南部夷族,成为东周当下最大的国家。有了这样的实力打底,只要做大王的目标明确,又没有弑父抢媳的毛病,问鼎也不是没有可能。看子旅比同龄孩子更聪明的模样,又对问鼎如此兴致高扬,他成为楚庄王的可能性还真是不小。 楚国不能没有庄王,有可能成为庄王的子旅必须平安,这就是乐伯担心子旅安危的原因。若敖氏连楚王都敢刺杀,倒真有可能把子旅也算上。自己好办,多加点小心就好,若是子旅也被列入了若敖氏的名单…… 乐伯故意把粥带进了书房,就放在窗沿边。放好后他踮起脚外往看了看,非常不满意外面地面到窗台的高度,跑外面去折腾了好一支,才回来拿起工具仔仔细细的打扫书屋。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书屋里面根本没有小姐姐。虽说离太子和师傅来的时间尚早,她们不这么早来也正常。可自己刚把引贼的碗放好,总不能干坐着吓得贼不敢出手吧? 乐伯把师傅要坐的席子擦了七八遍,又仔细检查了子旅专用的坐垫,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坐在矮榻上晃动着不了地的双脚。没晃一会,小茴居然穿着齐齐整整的衣服,提前一筒水走了进来。 “不是小姐姐们才能进来吗?你怎么进来了?”乐伯张口结舌的问。 “那几个小姐姐都超过婚配的年龄了,昨天就被放出去官配了。王后母国来了好多小姐姐,过段时间南下的军队又会带来不少蛮族的奴人补充粗使下人,轮到小茴他们上场了。”跟在小茴身后进来的长识尖声解释着,还拍了一下乐伯伸在榻外的一双小腿,又摸了摸乐伯腰间的小佩剑:“怎么,见小子们能上场了,你不高兴?” “当然高兴!”很孩子气的手舞足蹈了一番,逗得小茴不再拘谨只知道傻乐后,乐伯才问:“奴人现在还没来,外面的粗活谁干啊?” “早就从王宫和质子府调了些来,女闾府也调了小子们来。”临河叹着气说:“女闾府的小子们不乐意来,来了也不听话。” 他们乐意来才有鬼!女闾府是国家大技院,还是只有诸侯国的大夫们才能去的娱乐场所,这样一个不缺美女不缺打赏的地方换成兵爷遍地的太子府,谁也不乐意。只是这么一来,太子府里面的新人就多了,放我碗里下东西的人还真不一定就是认识的孩子? 乐伯转头看了看窗台上的碗,惹得临河张嘴便骂:“你这小子整天盯在锅子边,连来了人走了人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随便问个小子都会告诉你,难不成你真觉得有了名字就成士族大夫,不屑和我们打交道了?” 武媚娘能当上皇后,她遍布整个皇宫的下人“好友”绝对有一份功劳,与仆役搞好关系的事乐伯又怎么会不知道? 连声求饶又拍了一通马屁之后,临河得意的甩着袖子走了,走前还没忘提醒:“新来的小子们你也该去认认吧?好歹他们挂在你的名下。” 我很快就会见到一个了。 作着揖送走了临河,又把藏在身上的蜂蜜巢掰了一些给小茴,乐伯便开始打听新来的下人情况。果不出他所料,这次调来了几个孩子干粗活,最大的年龄也没超过十岁。到底是百家争鸣的春秋时期,思想不受禁锢的孩子们想法也不一样。有的觉得怎么做都脱不了仆役的命,不如平平安安混大了,有的却也起了往太子旅身边凑的想法。可是一听说乐伯带着佩剑只是假把式,却并没真正拥有士族的身份,最想往太子身边凑的几个孩子便打了退膛鼓。 “装装样子是可以的,真想成士族那可真是想都别去想了。”乐伯也对小茴叹息道:“羊皮大夫被秦公发现前是个清清白白的平民,可不是仆役。我还听太子说,羊皮大夫会说四个国家的话,竹简都看了几十车。你看看我,现在有师傅一个字一个字的教,还是一卷筒都懂不顺,更别说上面写的都是啥了。悄悄告诉你,太子学周语也慢,气得不行还偷偷哭呢。” 小茴张大了嘴,用充满恐怖的眼神看了看满墙堆着的竹简,刚想说“还是做小子好”,窗台方向却转来了凌乱的声响和孩童的呻吟。 32、蛮娃三更

乐伯怒气冲冲的跑出书屋,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直抽冷气的孩子。 那孩子看身量不过八、九岁的模样,穿着一件大了不少的衣服,正撕牙咧嘴的揉着脚踝部位,他身边散了一地的木头。 因是建在夯土层上的书屋,室外的地面距离窗台有不的高度,觉得使坏的多半是同龄的孩,乐伯便找了些木头在窗台下搭了一个只能看不能用的台阶。果不出他所料,来者想当然的便踩上了一碰就倒的台阶摔在了地上。 乐伯叫骂着便上去狠踹,毫不理会当事者的求饶。直踹到对方开始嚎淘大哭,才借着茴的劝停了手。 “他叫三更,宫里调来的。”茴摸着乐伯不断起伏的胸口:“是个蛮奴娃娃,爹娘都死了,现在专给官儿们干活,也怪可怜的。乐伯哥打了也打了,饶了他吧?” 生母是蛮族部落的人会被称为“蛮奴娃娃”。这种蛮奴娃的母亲多数情况是母邦部落被楚国打败,连地带人都并入了楚境,他们的生父基本都是楚人中的仆役,身体比父母都是楚人的孩子更加强壮。 对着茴摆了摆手,累得直喘的乐伯:“我打完了,再问他些话。你先回屋里看着,太子差不多就要来了。” 茴前脚刚走,乐伯便压低了声音问三更:“除了给我添东西,你还给谁添了东西?” 三更痛得脸都有些扭曲,抽泣了一会才委曲的道:“这东西都是好不容易弄来的,哪还舍得给别人添?” 乐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怒了:“赶情我还要感谢你的照顾?你给我的加东西难不成还是对我有好处?” “大哥哥你喜欢加些新东西在粥里,还把你哄高兴了你会给钱,还叫我到时候分他一点钱呢。”摊开一直紧握着的右手,三更看着手里的几粒黑漆漆的颗料:“大哥哥吃了这个会更机灵。” 乐伯也不知道三更掌中的东西是什么,看上去只觉是风干了某类植物果实。想到这时代几乎没有即刻见效的毒药,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吃多了才知道会起什么效果,乐伯很肯定三更这子受骗了。骗三更的人,多半也找不着什么毒药,只能弄些根本不敢试的东西乱加到自己的食物里。这种放坏了的东西,吃进肚子里也的确会引发不适。 没毒药的时代多美好啊,可惜这时代医药还不成熟,随便一个病就能弄成人。 “你的大哥哥是谁?”确定了来者并不针对子旅,乐伯顺着话问:“你要告诉我长啥样,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能找着他,我就给你钱。” “真的?”笑意还没在脸上完全漫延开,又换成了愁容。三更又用带着哭腔的声音:“我只知道他穿得不错,以前没见过,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在哪里找也不知道——他我得了钱自然会来找我,给了我一袋没见过的东西就走了。对了,他还最好不要让扁鹊看到。” 若敖氏的人都穿得不错,哪怕是在王室做内侍官,一个个也是士族大夫的装扮,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出身高贵。不过,若敖氏会这么无用吗?上一次不动声色就搞得我差点渴死,这一次连个成年人都找不着,哄个孩子来做帮手?就算鸣凤兵会照看一二,找个成年人下药也比找个孩子更靠谱! 乐伯暂时把这笔帐记在了若敖氏的头上。 从腰带里掏出了一个楚币,只是捏在手指扬了扬还没来得及递过去,又哭又嚎的三更便翻着白眼晕了过去。乐伯好一顿摇,才把比自己重了不少的三更摇醒。哪知这家伙一醒,直接便扑在了乐伯身上,压得乐伯差点喘不过来气。 “你真的有可以买好多吃的楚币!”想到一个大币能买好几车吃的,三更差点流口水,抱住乐伯的大腿便:“给了我钱,你就是我的大巫,叫我干嘛我就干嘛,绝不磨几。” 乐伯还是第一次见到楚币让一个孩子发疯。想到这是个连一块木头都要人力去割,什么东西得来都不易的时代,他眼珠一转有了决定。 “我还有好多楚币呢。”收起了本打算给三更的楚币,乐伯拍着三更的肩:“想吃东西我先弄些给你,钱现在却不能给你。等你把事办好了,再给你钱可好?。” “我的爷爷,都你对子的最好我还不信,现在信了。一个楚币给就给。”用袖子擦了擦口水,三更看着乐伯放了楚币的地方:“哪怕是去云梦泽,我也不二话。” 云梦泽原来现在的“刀山火海”! 乐伯叹了一口气,凑到三更耳边:“你还是照常给我加东西,不过别把那些恶心的东西真丢我碗里。除了要丢进碗的时候把东西藏起来,前面的活都给我干足了。还有,东西一定不能随便乱丢,最好埋掉,千万不能让其他人看见?” 三更不确定的问:“你是是除了不把东西真丢进你碗里,以前该做什么还做?” “没错。”乐伯把声音压得更低:“那位大哥哥要是再来给你东西,你可得留意了。能骗出他的名字最好,不能知道他的名字至少也要第一时间来叫我。我知道了他是谁了,就算你的事办好了。” 三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无论乐伯与三更接头结耳时的表情有多严肃,落在成年人眼里都是可笑的孩童行径,便是被三更称为“大哥哥”的人也没觉得这算什么事。三后,乐伯假装闹了肚子,躺在屋里不出来,他估摸着三更嘴里的“大哥哥”得知自己真闹了肚子,该送新的东西来了。就在乐伯猜测那位“大哥哥”可能是什么人时,婵隗回来了。 乐伯高兴的围着婵隗转了三圈,叽叽喳喳的了好半话,风尘仆仆的婵隗还是没露出笑脸。把挎在手里的布包往矮榻一甩,婵隗转身便去烧水洗澡。等她洗完收拾干净了进来,乐伯特意把外衣拿在了手里。 33、手不能用了?

女人不开心,乐伯有一种办法去应付。婵隗这样的女人出生起爹妈就不在身边,早已养成了独立自强的性子,这种女人哄起来倒也不难,突出她存在意义就好了。 乐伯扬了扬手里的外衣,噘着嘴:“你不在什么都不好。东西找不着,粥也总是冷的,衣服破了也没人给我缝。” 换成以前,婵隗会动作速度的把一切事务打理好,当然,也不会在嘴上饶过乐伯。一边数落一边干活的婵隗心情愉快,从她的语声便能听出来。可是今,婵隗看都没看乐伯手里的衣服,背对着乐伯轻轻了声:“我累了,明再帮你缝吧。” 婵隗一定遇上了什么事。可她为什么一脸不愿透露的模样? 乐伯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一再追问惹得她更不高兴,只好出去弄了两块糕点来。见了糕点,婵隗伸手来接,可她伸的却是左手,弄得乐伯差点递了个空。 罚去干苦活不是帮着耕地打鱼就是满世界找可以吃的野菜野果,风餐露宿是必然,没找着吃的也会饿肚子。总得来是个活不苦,人过得苦的事。看来婵隗的确是吃尽了苦头。 “我明让厨子给你蒸条大鱼好好补补。”乐伯靠在婵隗身边:“或者你想吃什么只管告诉我。鱼饼肉汤什么的都好弄,要是想吃鱼饭就要多等几。” 楚国不缺鱼。虽然士大夫餐餐吃鱼才算合法,可遇到了收成不好的时候,普通老百姓也是捞鱼解饿。比起鱼来,谷类反倒更加金贵。下人时不时能吃到鱼肉,想吃鱼饼拿些东西去厨师那里换就是了,唯有加了鱼肉的干饭价值昂贵,颇费功夫。 “不用了,喝粥就好了。”婵隗看了看右手,低头道:“你以后都别找厨子要干饭了,要给钱。多省点钱以后或许有用呢。” “要用钱的时候再想办法就是了。”把头贴在婵隗的手上,乐伯真心诚意的道:“王后把你给了我,你受罚又是因着救我,总不能让你吃亏吧?” 婵隗轻轻叹了一口气,拉着乐伯语气严肃的道:“你以后要万万心,不要到鸣凤兵看不见的地方去,也不要再惹若敖氏了。” “你就是不我也会心若敖低的。”乐伯打着哈哈点头,没一会便睡在了婵隗怀里。 轻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后,婵隗心的拉起了右手的衣袖。昏暗的烛火下,绑着右手腕的黑布条上依稀可见缝制的花纹,不经意看去就像系了一根装饰用的布条一样。用左手轻轻掰着右手的手指,婵隗动作轻柔缓慢,仿佛在触摸稀世珍宝一般。直到镫里的豆脂全部燃尽,整个屋子都被黑暗笼罩,婵隗才泪眼婆娑的扶着乐伯倒在了榻上。 乐伯睁开眼时,婵隗早已把自己收拾利索,坐在织机边:“林姐姐会带几个雍国的姐姐进府里来照看太子,你也去认认吧?” “王后派回母邦的林姐姐吗?” 乐伯瞬间提起了兴趣,趿了鞋子匆匆洗了洗便往太子的寝殿跑,一点也没注意到织机旁的婵隗始终用左手穿线。 太子寝殿热闹非凡,子旅连祭祖都没去,正一副大人的模样给两位新来的姐姐作揖。乐伯也赶紧恭身作揖,却抬眼偷偷打量着被子旅唤作俅姐姐和谷姐姐的两个姑娘。看样子年龄与婵隗差不多,应该都是13、14岁左中,长相普通,皮肤也没有楚国姑娘细腻。因是穿着与楚国服饰有些区别的宽袍,倒看不出腰细不细,只是觉得面色有点发黄,多半雍国那样的国物产没有楚地丰富。 十三、四的姑娘,搭着马车走了一个月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楚国…… 乐伯心生怜悯,真心真诚的对两位姑娘:“姐姐们一路辛苦了。” 一旁看着的姚婆婆和林姐姐笑作一团,调侃着道:“乐伯这子跟太子久了也知道心疼人了。” 两个原本还腼腆的姑娘悄然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一个拿了点心吃,一个拉着子旅和乐伯的手低声:“来前听楚人个个如狼似虎,深衣也不会穿,整日里只着胡服,现在看来好着呢。太子这般和气,吃的东西又多。” “王后交待了,难为你们过来,以后便和太子同吃同住。楚境不光鱼肉多,果子也多,还有各式叶子菜,保管把你们养得水灵灵的。” 姚婆婆着又递了一盘点心来,惹得两个姑娘笑成了一团。子旅左看看右看看,终是站起来宣布:“我要带姐姐们去逛逛,让她们知道楚人不是只穿胡服。” 出去逛逛的事经姚婆婆请示熊姬之后,定在了三日后的下午。据还会有一个颇有身份的成年人陪同。不管是谁陪同,都淹不灭大家的期盼,两个新来的姐姐们就激动不已,伸长脖子等着出去见一见陌生的国度。乐伯虽不似大家那般兴奋,却也乐滋滋的求子旅带上婵隗。哪知刚开了个头,子旅便神神秘秘在他耳边问:“婵隗姐姐的手不能用了?” “没有啊。她昨还帮我缝了衣服。”乐伯皱起了眉头问:“你听到或是看到了什么?” “听到姚婆婆跟母亲话,是婵隗姐姐的一只手不能用了。可我昨也见到她,没觉得她的手不能用呀。”子旅眨着眼睛道:“姐姐还礼的时候两只手都放在腰间,没错啊。” “姚婆婆是不是高兴得话都错了?自打林姐姐从雍国带了人回来,姚婆婆的嘴上就没有合上过,一时错……” 乐伯的声音骤然中止,他想起了婵隗这次回来后,不管做什么都是用的左手。婵隗并不是左撇子,她用左手的原因必然是右手出现了什么变故。 “我去找姚婆婆问问!” 心急如焚的乐伯跳下矮榻便往外跑,才出了院子便与人撞了个满怀。倒在地上的乐伯又恼又急,相撞的人却一把抱住他的腿。 “那个大哥哥刚走。”三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乐伯:“你啥时候给我钱?” 34、知其渊源

得知给三更东西的人刚坐了马车离开,乐伯甩给三更一个楚币便直奔马厩而去。他现下不好离开,只好求个马夫打着出去买东西的名义跟上那辆马车。 不知道驾车而去的马夫能不能追上对方,乐伯急得在马厩乱转,惹得剩下的一个马夫善意的调笑:“你要有事就赶紧回去,别在新来的雍人面前闹得楚人好像真没个规矩一样。” 春秋时期的仆役就是这么单纯,你对他好或是让他觉得你好,他会真心待你;你让他起了敌意,他能用招术时不时弄得你跟吐了苍蝇一样恶心。乐伯不想开罪人,哪怕整带着楚王赏的佩剑,他还是将自己摆在了下人的圈子里,眼前的马夫明显不把他当外人,了来的话完全即为楚人考虑,也为乐伯考虑。 “我要找姚婆婆。”乐伯稍稍平静,抬起头看着马夫问道:“哥哥可见姚婆婆出门?” “问对人了。姚婆婆一早跟林姐坐车走了,看样子是去王宫。”颠着手里的酒壶,马夫问:“听明日太子要出去逛逛,你有得乐了。” 与马夫客套了几句,乐伯强撑着平静的模样往回走。 太子有了俅、谷两位姐姐照料,姚婆婆出了门不会太早回来。现下,追车的马夫不知道是否会有收获,姚婆婆又离了府暂时问不到婵隗的情况,两件事都暂时停滞着让乐伯没办法平静。在书屋外想了许久,乐伯决定先去偷看婵隗。 这时间正是乐伯应该陪在太子身边,婵隗独自打理事务的时刻,若真有什么情况,应该能偷看到。叫了一个子去向太子告罪,乐伯便回了自己屋。他悄悄溜到开了的窗台下,站在石头上往里打量。昏暗的室内没见婵隗的身影,倒是听到屋子的另一面传来了人声。 乐伯爬下台阶,蹑手蹑脚的走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她回来后怎么懒得连衣服都不愿缝,只知道找婆子帮忙……” “筋断了嘛。那手也只能干点粗活借借力了。” “挑断筋了也没死?上次那个淋了场雨就走了。” “听就是想让她代乐伯吃个教训,带了扁鹊去的。当时弄断当时就上药……” …… 乐伯忘了自己怎么爬回了屋里,“婵隗为你吃教训被挑断了手筋”这个念头激得他咬牙切齿。捏着拳头在矮榻上坐了许久,才见到推开的大门外站着婵隗。她的全身都笼罩在余晖之中,不出来的凄美感。 顶着发红的双眼迎了上去,乐伯一把便抓住了婵隗的右手,就要掀她的衣袖。婵隗似乎明白了什么,并不反抗,只是拉着乐伯的手:“没什么看的。” “你的手筋真的断了?”乐伯咬着牙问:“是谁干的?” “若敖氏。”婵隗直言:“我事后想了想,除了若敖氏,咱们楚境也没有谁敢让其他人主动回避,事后也没人敢多一句话。那些人动身前‘叫乐伯心些’,临走时又给了我几个钱。虽都是穿着粗布衣裳,可钱却是大钱。这年头,有几个穿粗布衣的人能拿得出大钱来?你这样好的孩子,又能开罪了谁去?” 婵隗的平静与认命让乐伯心如刀割,张了好几次嘴才勉强出:“你生父不就是若敖氏的人吗?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同族?” “楚人与楚人就不会打起来吗?”揉着右手腕的伤痕,婵隗轻声道:“楚人都知道若敖氏势力大,却不知若敖氏一家子到底有多少人。就只算可以冠着斗成二姓的人,也足有三百余。人多了,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拳的事必然不少。更何况我生母并未与我的生父成婚,生父又在我出生不久便死了,像我这种私生的孩子,连若敖的姓氏都用不得,谈何同族?” 提及私生,婵隗很平静。 春秋私生子太多,在后世比较著名的孔子便是私生子。乐伯记得史记中提到孔子的出生,司马迁写的是“纥与颜氏女祷于尼丘野合而生孔子”。若敖氏中也有一位鼎鼎大名的私生子,被楚人交口称赞“毁家纾国”,使若敖氏得以起势的斗谷於菟便是私生。 当活着的人成为某一个时代最稀缺的资源时,任何一个国家或是部落都会鼓励人们繁育后代。有国策鼓励,君王遇到野合者还会奏乐相祝,人们把**看成喜事,更不会去考虑是否婚配这个问题。喜欢便做了,相看甚欢就地邂逅的习惯使得私生子频出。难得的是,作为现代人物的乐伯对私生子没有偏见。 华夏史上知名的人物不乏私生子,乐伯甚至觉得私生子的经历导致他们比婚生子更加优秀。眼前只有十四岁的婵隗就比同龄女孩更加镇定,即便提及自己被挑断手筋的过往,也是平静异常。 心烦意乱的乐伯不禁受到感染,冲腔而出的怒火也渐渐被冷静化解。 “这是代我受的。”把手盖在婵隗的伤口上,乐伯淡淡的:“若敖氏要付出代价。” “你别去招惹若敖氏!”婵隗急急道:“连大王都拿他们没办法,何况你只是一个子。再,若敖氏几百人,有不少都是子文的后代。斗子文倾家为我楚国,便是大王也念着他的好,不愿伤了他的后代,其他的人有何资格为难他们?” 斗谷於菟,字子文,楚人习惯称他为斗子文。 楚王商臣不愿与若敖翻脸还有这样一个原因?一个家族如果救助过国家,只要没做弑君造反的事,还真不应该得到被铲除的命运。 无论在哪个时代,能倾家救国的家族并不多见,便是普通老百姓也会被其为国的行为崇敬不已,更何况是乐伯? 可是,有为国出力的过往就能冲撞太子,行刺楚王,甚至是肆意伤害他人吗?乐伯并不这样认为。 看着右手只能托举物品的婵隗,乐伯决定慎重行事,先在几百人的家族里面找到真正的凶手再。 “你以后别做事了。”乐伯对婵隗:“见了王后我会求她恩准,就让你跟在我身边玩。” 35、毫无忌讳

身在古代,就不能指望办事的效率很高。身在连纸都没有春秋时期,传递信息只能通过竹简或是带话的方式,就更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穿越到了楚国已经好几个月的乐伯,逐渐习惯了这个时代的节奏,寻找伤害婵隗的若敖人,他会伺机而动,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比如陪子旅出去逛逛,比如顺道绕到质子府外面。 给三更东西的人坐着马车进了质子府,这是乐伯得到的消息。他还打听到,楚国的质子府就在郢都的繁华地段。它位于郢都市集的东边,出了市集过了楚国国家大技院“女闾府”便是质子府了。 子旅出去逛逛,必然会去市集让两位雍国来的姑娘们见见楚地的市井,会不会往女闾府那边走呢?乐伯还真拿不准。 这时的女闾府虽是国家大技院,却是各诸侯国接待他国大臣的首选地。自从官仲把齐桓公闲置的七百名奴侍们统一设为女闾,并安排独立的建筑群安置她们后,女闾府便成了齐国给各国大臣准备的官方落脚地。有美女相伴,又是个非士族大夫不接待的高档场所,还能接触到其他国家派来访齐的大臣们,可谓公事私事都能兼顾到,来访大夫无不满意。不过短短几年,有条件的诸侯国便纷纷设立女闾府,楚国地大不缺粮,自然没有免俗。 虽在春秋人眼里女闾府只是一个普通的外宾接待场所,可毕竟是技院性质。太子才五岁,楚王商臣又刻意让他学中原国推崇的周礼及周语,这样的教育之下,年仅五岁的太子路过女闾府不太好吧? 想到滥国质子公孙豆楚地是蛮夷时,子旅那副委屈的模样,乐伯打算等子旅开始逛后,寻个机会独自往质子府的方向去。 不知姓名,不知职务的情况下,能不能遇到只知道长相的人全凭运气,乐伯可不想错过任何一次进入质子府的机会,只是不能让子旅那个萌娃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在俅、谷两个姑娘的嬉笑声中,马车停在了市集的入口处。乐伯拉着子旅刚下马车,几个换了便装的鸣凤兵便对着子旅狂眨眼睛。萌娃子旅大手一挥,鸣凤兵便往集市内走去,却并不走远,而俅谷两位姑娘早在鸣凤兵散开前便进了集市,正在一个竹制品的摊位前接头结耳,嬉笑不断。 子旅常随王后或是少妃们来集市玩,显得比较淡定。叫茴等子们带着钱跟上两位姑娘,便拉了乐伯坐在一个摊位上喝起了茶汤。见乐伯并不喝茶,反而左顾右盼起来,便问道:“你要和她们一起去买东西吗?” 非皇帝时期,民间高手如风,王宫的东西还真不是最全最好的,入了集市买点喜欢的东西是常事。 乐伯摇了摇头问:“我只是奇怪,姚婆婆也不跟来,弄得没一个大人陪我们。” “谁没有大人陪我们。”子旅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无限满足的:“父亲今会陪我。等父亲的人过来了,你陪我一起去父亲那。” “原来是大王陪我们啊。”乐伯不确定的问:“兵将们都去南方打蛮族了,大王不是应该待在宫里等消息吗?有心情陪我们玩?” 话一完,乐伯就发现自己又犯了用现代思维定议春秋时期的错误。 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的时代,打仗的消息送来了,仗早就打完了。赢利的消息来了,凯旋的兵将们都快走到城门口了。这种人力传播的消息,实在是没有等的必要。 “父王肯定不会坐在宫里干等啦。反正南蛮部落从来没打赢过我们,只是把蛮人带回来费些功夫而已。而且,只有大司马带着若敖六卒出去打仗了,父亲才有空闲陪我玩。”子旅嘟着嘴抱怨道:“若敖六卒在时,父亲见了我都不会停步。乐伯,你大人真有那么多事吗?怎么老忙得脚不沾地呢?” “楚国是最大的国家,那么多人要管,那么多地都荒着要去开拓,大人们肯定很忙,大王也一定很忙。”乐伯用七岁孩子应有的语气回答:“若敖不听话,他们没出去打仗大王肯定更忙,要管好他们呀。” 子旅托着腮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喝汤的这个摊子很多客人,虽然鸣凤兵坐了旁边的桌子,乐伯还是提醒子旅别再关于王室的话。两人一边喝汤一边留意着不远处的两个姑娘,没过一会,便有穿着仆役服的人走到了子旅身边。来人凑到子旅耳边低语,嘴唇不过动了几下,子旅的眼睛便亮了。 子旅拉起乐伯便往市集的另一个方向走,连走边对乐伯解释:“父亲得了个大力士,是人家愿意就能带回太子府呢。要是他肯跟我回去,咱们就能见到徒手举鼎了。” 乐伯转头看了看两位雍国姑姑所在的方向,见两个鸣凤兵依然站在她们不远处,又有茴等子们陪着,便放心的跟着子旅。 集市的中轴线并不长,没走太长时间便出了集市。沿着石块铺就的主道往前看,几幢由土墙围起来的木楼上有旗帜飘扬。最靠主道的那幢楼足有三层之高,外墙上漆了几个女子的简影,婀娜的姿态引得乐伯连看了好几眼。 “我们去那里见大王吗?”越来越觉不对劲,乐伯停下来指着建筑群入口的士兵:“怎么士兵比王宫门口的还多?” “女闾府全是来自他国的大夫,当然要多些士兵保护他们啦。总不能人家过来做客,反倒被楚人冲撞了吧。”子旅一本正劲的:“父亲就在女闾府等我呢,你走快点啊!” 你们春秋人真是豪放…… 乐伯无奈的摇了摇头,步子却迈得比子旅还快。 全世界最早的技院,由国家直接管控,里面的顾客又都是各国的大夫贵族,这样一个场所让乐伯的好奇心几近爆棚。 36、丧家湿蛮

楚国女闾府,完全不似乐伯想象中的青楼。从入口处走到主楼的第三层,乐伯没见到一个花枝招展的风**子,更没见到一个举止轻浮的嫖客。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然不是他没见到一个人,事实上乐伯见到了不少女子,她们个个穿着端庄,举止大方,见到男子都会停下手里的活行礼。而活跃于其中的大夫们更是个个穿戴整齐,目不斜视,就连跟在他们身边的下人也是举止有度,作揖礼行的无可挑剔。 似乎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里当成特殊的场所,只有我带着有色眼镜而已? 在内心悄悄鄙夷了自己,乐伯松开了拉着子旅的手。 进来前他怕女闾府里面有什么孩子不该看不该听的东西,一直紧握着子旅的手,随时准备拉着子旅逃离。 有身上带着淡淡香气的女闾迎了过来,居然穿着一身改良版的楚地官服。她对着子旅施了一个官礼,蹲在他身边用并不怎么地道的楚语:“大王在三楼等你。” 子旅很自然的拉着女子伸过来的手,自然得就像在宫里被姐姐牵着一样。乐伯只好又鄙夷了一下自己的人心态,也拉住了过来给自己带路的女子。 行至二层,能见门户大开的屋内坐了不少穿着正服的官员们。子旅停下来对着里面施了一礼,也不管里面的人有没有见到,转身便继续往传来乐间的三楼走。有几个操着不同口音的官员从内间走了出来,正与刚上二层的乐伯打了个照面。见乐伯腰间佩着剑,几人稍稍施礼离去,对七岁大的孩子出现在这里没一点意外感。 大家都无比淡定,再不淡定就不合适了。 看了看拉着自己的女闾,乐伯安慰自己:她和其他姑娘一样,都是在为了楚国干活,不过是从事的职业不一样罢了。 不慌不忙的任由女闾领上了三楼,进了厅堂又弯了好几个弯,才到了楚王所在的房间里。进来时,子旅早就坐在了商臣身边,正凑在自己爹的耳朵边话。 屋里的布置完全照搬了王宫的各个大殿。靠窗的位置是矮榻,楚王商臣半躺在最中央的位置, 十几个士族打扮的男人盘坐在另一边聊,有女闾跪坐在旁煮茶添酒。只有一个非士族打扮的壮汉直接盘腿坐在了矮榻之外的坐垫上。壮汉身后便是尺寸各异的凤鼓和编钟,四个击鼓的红衣女闾就在壮汉身后击鼓奏乐。 壮汉并不介意击鼓的女闾在身边穿梭,一门心思的抱着个大碗狂吃。乐伯看了看矮榻上的士族,选择站到了壮汉身边。刚一站定,蹲在榻边的一个姑娘便托了一碗茶汤过来。 拿着木勺的壮汉抬头打量了乐伯一眼,嚼着嘴里面的吃食问:“你不是也佩了剑吗,怎么不去榻上坐?是饿了想吃我碗里的东西吗?” 壮汉把碗拢在胸前,吹胡子瞪眼的:“这是我举了八个鼎才换来的,谁也不给。” “您就是举鼎的大力士?” 乐伯来了兴趣。见壮汉一脸防备,便耐心的解释自己只是个子,佩剑是楚王赏的一种假把势,免得跟太子出门丢了王家的脸面而已。壮汉这才释然,瞄了几眼坐在一边的士大夫,低声对乐伯抱怨:“楚国的士族大夫名堂太多,问个好能上一盏茶的功夫,吃个东西又要奏乐又要回话,跟他们打交道比挨打还难受。你不是士族就好了,你若是士族,我才懒得搭理你。” “楚国的士族大夫?壮哥哥不是楚国人?” 被形容为“壮”,壮汉非常满意的挺了挺胸:“老壮我是地道的蛮人,楚国称我们那个部落为‘湿’。我们那可没有士族这种酸溜溜的人,最大的长老都懒得穿衣服,吃饭也是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哪像楚国这般欺侮人,不拿勺子吃饭还要挨打。要不是楚国的大王还算好,敞着胸膛跟我话,又跟了他儿子可以不用讲规矩,我湿蛮还是死了跟族人团聚的好。” “壮哥哥原来的部落……” “没了,楚国人把男人杀得差不多了,女人孩子全都抓了来让楚人接管了去。”湿蛮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齿的:“老子喜欢了十几年的女人也配给了一个楚汉子,呜……” 乐伯当然不会傻到继续与湿蛮交流故部灭亡的事,猜到湿蛮多半就是楚王给子旅找来的大力士,他对着子旅的方向努了努嘴:“大王的儿子最好不过,你哄得他开心,喜欢的女人不定又会回到你身边呢。” “你子不骗我?” 湿蛮激动得把碗一丢,连滚带爬的直冲子旅而去,惊得子旅赶紧躲在了楚王身后,却好奇的探出头来看湿蛮。 全副武装的士兵早子旅一步从门外冲了进来,却被楚王暂时喝住。见湿蛮拜倒在了自己面前,商臣哈哈大笑,示意身边的士族大夫不必惊慌,反手将子旅拉到了身前。 “这就是孤给你找来的大力士,他把你母亲殿里最大的鼎举起来过。”柔声对儿子解释完了后,商臣转脸对湿蛮喝道:“这是楚境不是蛮地,孤许你不讲规矩,可你也不能冒冒失失的惊扰了众人。若不想挨打以后别再这样了。” 湿蛮连声答应,急不可耐的指着乐伯:“那子,您儿子高兴了会把女人还给我。大王,告诉我能让你儿子高兴的办法吧。那女人我打五岁起就喜欢上了,想收回屋里做婆娘呢。” “只要那女子乐意,孤的儿子自然愿意成此美事。只是怎么让孤的儿子开心……”商臣低头问子旅:“你可愿意将此人收作已用?” 子旅这才收回了一直在打量湿蛮的眼神,思考了片刻歪头问道:“我还没见过你举鼎呢,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王要看兴鼎还不容易?老壮这就去举给你看。”湿蛮起身便往外走,行至门口中才拍着脑袋问:“这里最重的鼎在何处?” 37、另用他法

女闾府最重的鼎被抬到围了布的空地上。临时用布隔出来的空地上除了青铜鼎什么都没有,却没影响众人围观的兴致。子旅和一众大夫站在围布边伸长了脖子等着湿蛮的表演,乐伯则在府里瞎转。 比起看湿蛮举鼎来,乐伯对女闾府更感兴趣。 春秋时期关于大力士的记载并不少,王室里面也出过好几个大力士,以湿蛮的食量来看,乐伯一点也不怀疑他能举起青铜鼎。而且女闾府的鼎并不太大,看样子不会超过60公斤的模样,以湿蛮那恐怖的三头肌,别举起来就是甩着玩应该也不在话下。 举重比赛在21世纪看得多了,乐伯自然觉得乏味,便寻了个借口开溜。明明想去质子府,却被后院传来的女声吸引,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女闾们上课的地方。 不算大的木屋分了两间,最外面的一间,顶着大肚子的女官一句话,坐在下面的几十个姑娘便跟着一遍。从她们并不标准的发音来看,多半不是土生土长的楚国人。 乐伯又偷偷打量另一间,刚把头探到窗户口,便被坐在里面的姑娘发现了。姑娘们见乐伯是个孩子,嬉笑着便叫他进来。又是摸头又是问话,还拿了一堆吃的哄他,弄得乐伯觉得自己跟个玩具一样,却又对着一众妹子发不起脾气。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乐伯才找到了借口苍促而逃,哪知走进院子,便见到几个他国的公子公孙们迎面走来。 全是熟人,狩猎会上乐伯每个都见过,打头的那个还是乐伯用洗手水取笑过的滥国质子公孙豆。 乐伯不想多事,低头行礼准备应付过去,却不想直接被公孙豆拉住了。 “刚见了爷爷派来的大夫,没想到还遇上了你子,今运气真是好啊!”公孙豆揪着乐伯便踹,一边踹还一边:“叫人给你加了那么多料,没想到你子还是活蹦乱跳。今你落在我手里,不把你这下贱货打断一条腿,我就不是滥国国君的孙子。” 还想去质子府找给自己下药的人,没想到幕后主谋居然主动送上门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乐伯冷笑一声,并不求饶,而是扬起脸正视着公孙豆:“公孙豆,这是楚国,不是邾国的附庸国滥国。” 公孙豆的抖了一下,刚打算放开乐伯,不知身后的哪个公子公孙站出来道:“你这恭桶子果然大胆!依周礼,国大夫去了大国也不过官降一级,依然得获厚待。滥国再,公孙豆也是国君之孙。公孙处罚一个子,无论身在何地,只要不在蛮夷之邦便无人敢站出来喝斥。” 这话让公孙豆得意了起来,眉毛都快扬到上去了。他不再满足于只揪住乐伯的衣服,而是一把抓住了乐伯不算太长的头发,招呼众人一起踹。七八个还未成年的质子便拉着衣袍,全然没了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一边踹一边骂:“让你个南蛮子坑我兄弟,让你个南蛮子取笑我们……” 这是犯了众怒啊! 乐伯无奈的叹息,只好抱着头缩在地上。他不是没有反驳质子们的理由,而是不打算现在出来。众口铄金的现在,自己一张嘴出来的话能起到什么作用,再有理也会淹灭在他们的叫骂声中。 有孩的哭叫声传进了耳中,熟悉的声音让乐伯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孤身一人的子旅不知是不是人力弱挤不进来,拉着一个公子的后背边拍边哭叫着:“他是我的陪侍,你们不要打他,你们不要打他呀!” 胸口被踹得发闷,乐伯想叫子旅赶紧远离这片混乱,张开嘴却发现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在心里狠狠骂道:士兵们都死了,还是女闾府的治安太好,应该维护治安的他们全躲去喝酒了? 乐伯冤枉了士兵。春秋时期的太子可不是皇帝时期的“国本”,而是本质与公子公孙一样的存在。自夏商朝起,太多的太子或是早夭或是被废,甚至是被王亲自除掉。过多的太子没来得及成王便早早出局,使得夏商时期就不把太子当成国家的未来去看待,而是当成普通的公子公孙。劝国君晚点立太子免生变故,更是春秋各诸侯国夫子大臣们常对国君提的建议。就拿眼前的楚王商臣来,楚成王将他立为太子时,地位相当于宰相的斗子上就建议成王晚些再立太子。 没有“太子就是未来的国君”这个概念,质子们又没有对太子做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士兵们当然不敢冒然参与公子公孙的打斗,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去报告上级。好在,女闾府现在正有个地位足以管制公子公孙们的人——楚王商臣。 楚王到来时,不知道挨了多少踹的乐伯吐出了一口血水,张开嘴便咳个不停。 “中原诸国有让质子们毒打下人的礼数,孤怎么不知道?”商臣脸色铁青的吐出这句话,伸手将子旅拉到了身后,却并没有让身边候令的士兵上前。 几百年来都被中原诸国鄙夷为“蛮夷之邦”,商臣即便心中有气,也不愿意为了一个的乐伯行蛮夷之事。 公子公孙们一见这情况心中大定,虽都停了手,却不依不饶的嘀咕:“堂堂公孙,处……处罚下人算不上什么毒打。” 商臣不悦的冷哼了一声,到底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正打算抱了子旅离开,却看到地上的乐伯艰难的向自己动了动手。 乐伯支吾了半,总算清楚了“滥国大臣”四个字。当士兵把乐伯的话传到商臣耳边时,楚王放下了怀里的子旅。 “想必各位公子都知道,到了他国做客不该私见大臣,犹其是母国的大臣吧?”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脸色已变的质子们,商臣转头交待身后的大夫:“去问问哪些国家的大臣私见了公子们。有见了的,遣回原国让他们的国君处置。至于公子们……” 商臣想了想,笑着道:“你们国君即将你们托由楚国代管,孤岂能辜负诸公?私下见了大臣的公子们好好待在府里学习一年的周礼。” 38、非同寻常

质子们全被禁足了,可乐伯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惩罚。在这个论出身的时间,不能走出质子府并不影响公子公孙们的生活质量,甚至还有益于他们的身心健康。毕竟,十一二岁的孩子常在女闾府泡着才是不利于成长,关起来听老师教算是这个年龄应该做的事。 起来,我还算是救了他们的命呢! 头痛脑热的乐伯愤愤然的想:这事不能就这么过去了。我好,子旅受了伤的心灵怎么办? 子旅打从女闾府回来起就板着脸,连俅、谷两个姑娘找他话也是勉强应付。把人都打发开了,他坐在乐伯身边一个劲的怨自己:“都怪我太了,不能保护你。” 听清子旅在什么,乐伯当时就强撑开双眼打算劝一劝,可他一话头就痛得好像被放在洗衣机里面搅一样。想到这是在医疗条件等同于零的春秋时期,乐伯觉得还是先好好静养为妙。 一连五,乐伯都躺在自己屋里,由一只手不怎么灵活的婵隗照顾着。头三,婵隗每都给乐伯灌下带着浓重草药味的粥,第四,乐伯发现倒进嘴里面的粥有了味道。他让婵隗把粥换成了泡上了果子的水,一时喂上四次。这办法虽让乐伯的头痛缓解了不少,频繁的起床解却把婵隗累得够呛。又一次被婵隗搀起来时,乐伯有气无力的问:“太子不是带了个叫湿蛮的人回来吗?把他叫来帮忙啊。” “太子的人能随便给你使唤吗?”婵隗轻声细语的劝道:“太子人好,你也不能太过分。” “我和那个湿蛮聊得挺开心,想叫他来帮忙,不是使唤。”好不容易喘着气完,乐伯便咳个不止。婵隗帮他抚了好一会胸口,才算平息。他又道:“太子现在去祭祖了,想那湿蛮也闲着,你跟他佩了剑的子找他帮忙,多半不会拒绝你。” 湿蛮跟着子旅去祭祖了,婵隗没找着,却找了湿蛮的徒弟来。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乐伯打着颤:“三更,你别拿我寻开心了吗?湿蛮找你作徒弟才几而已,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师父教了我很多。” 三更根本不给乐伯拒绝的机会,上来抱起了乐伯便往矮榻走去。等他掂着脚把乐伯移到了矮榻边,被三更死死环住的人这才松了口气。 “你子力气还真不。”乐伯悬着心连声道:“慢一点慢一点,千万别再把我弄伤了。” “没点力气湿蛮怎么肯收了我?我能抱起四方鼎的一只脚来,厉害吧?”三更着便把乐伯往矮榻上一放。 “咚”的一声响过之后,婵隗和三更都愣住了。等两人反应过来扑上去一看,乐伯早就翻着白眼彻底昏了过去。两人年龄都不大,慌得下意识的乱摇乐伯,等屋外的人寻着二人的哭喊声走进来时,乐伯的左腿以超乎常理的角度弯曲着。 乐伯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找回意识的当时,他就觉得自己可能要回现代世界了。尽管无法睁开双眼,整个身体也感觉轻得像被风四处吹舞,他的耳朵还是捕抓到了奇怪的音乐声。这种充满金属质感的打击乐不应该出现在时代,给了他即将回归21世纪的错觉。不知道多久之后听到的话声,使他更加相信自己清醒过来会见到钢筋混凝土打造的现代都市。 那人声在他耳边:“咽下去!不咽下去我就从你后面塞进去!” 乐伯费力的动了动喉咙,温热的液体自口腔流入了胸膛。 那人声又:“你还有事没完成千万不要回去。” 对,断了婵隗手筋的混蛋还没找着呢,我怎么能回去? 乐伯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刚想坐起来,全身的力气却花在了惨叫上——身体是不再飘了,可四面八方传来的巨痛感让他止不住的吼叫,可怕是,连视线都模糊不清,看不清人的模样,只能见到穿着不同颜色的人体在视野内来回穿梭。 在疼痛中折腾了许久,直冒冷汗的乐伯才逐渐适应。他下意识将视线扫到了最痛的左腿,见到了包在腿上的四块木条。 春秋时期的扁鹊知道治疗骨折的办法了?乐伯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伸手摸了摸木条,质材很硬,而且被布带死死的捆绑在腿的周围。能想出这样治疗的办法,应该不会没处理好里面的骨头。 乐伯放下心来,喘着气询声寻找婵隗。婵隗还没见着,却见到坐在自己身边微笑的妖孽。 一直以来,直男乐伯都没办法理解为什么春秋时期会有男人喜欢同性。看清追凤的模样后,乐伯多少能理解魏安釐王为了龙阳君放弃娇妻美妾的行为。追凤长得很美,是那种国色香、没有一丝刻意的美,而你震惊于他的美时,也会很直观的明白他是男人并非女性。 五官艳丽却不失硬朗,皮肤细腻却有着男人该有的健康色,转动的双眸明亮得仿如两颗明星,让乐伯不禁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带了美瞳。问题是,带了美瞳的眼珠会失了光彩,而追凤的双眼却炯炯有神。 更奇怪的是追风穿着的衣服。 黑色的襦领上衣,袖口的宽大程度是乐伯所见之最;赤色的及地曲上绣着形似火焰的图案。 若是把他头上插了羽毛的帽冠换成楚王才能带的通冠,乐伯觉得他穿的这身正装比楚王更像子。 追凤开口话,是很好听的年轻男性声音。他问:“你感觉还好吗?” 乐伯点了点头,眼神却在屋内四处扫射。他惊奇的发现追凤的待遇弄不好真的超过了楚王,因为屋里其他的人都跪拜在了地上。 如此虔诚的拜礼,也不知道楚王上朝时能不能享受到?乐伯酸溜溜的想:以楚国这么随意的性子,多半商臣也难得享这种拜礼。毕竟没学透周礼对子的那套,自立的楚王们也不会刻意要求臣民以子之礼待已。 眼前的这家伙不是妖孽还能是什么? 39、神鬼巫师

见婵隗也跪在了一边,乐伯不太高兴的问:“是你把我治好的?可惜我现在这样没办法跪你,以后补上。” “我只是一个巫人而已,不需要跪拜。大家只是震惊于神力,拜的是巫神并非是我。”追凤毫不谦虚的:“楚国上下皆喜巫神,巫神自然不会对楚人吝啬。你是太子要救的人,巫神借我的手施了神力而已。” 什么神神鬼鬼的,不过就是现代医学最简单的骨折处理办法。这办法是个21世纪的人都知道,你却来装神弄鬼。 乐伯压抑住了冲着追凤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转移话题:“巫人您住哪?等我好了一定要好好拜谢您。不对,是借着拜您表达对巫神的感激之意。” 跪在不远处的婵隗皱着眉头道:“巫人也是你叫的?要叫巫师。” 乐伯不喜欢与神神鬼鬼的人多打交道,用礼貌的语气连声应和:“是。巫师。多谢巫师救命之恩,等的好全了即刻登门叩谢。” “倒是不用等好全了。”追凤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用下巴点了点东面:“我就住在巫师殿,你明日便过来吧。” 乐伯刚想拒绝,婵隗却虔诚无比的回道:“明日会把乐伯抬进巫师殿。” 看了看婵隗肿得跟桃子一样的双眼,乐伯还能什么?只能一边笑着点头,一边腹诽眼前的妖孽太能忽悠人。 妖孽+神棍是乐伯给追凤打的标签。尽管追凤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坚信科学的乐伯还是打算与之保持距离,可子旅来后,他才知道保持距离不太可能。 听乐伯醒了,子旅一结束下午的授课便赶了来。家伙还是很自责,不时摸摸乐伯的断腿骂自己没用。乐伯劝了好一会,也不见子旅有所释怀,有心无力也只好转移问起追凤来。提到追凤,子旅的眼睛才有了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光亮。 “追凤大师是父亲费了好大力气给我寻来的巫师。他很厉害,有通之力呢。”好奇的解摸着捆在乐伯腿上的木板,子旅道:“扁鹊们都治不了你,就算能活着你的这条腿也会残。可追凤大人摸了摸你的腿,就他能治好。这不是通之力还是什么?对了,等你好了,我每去祭祖前都要去巫师殿里拜神,你每日也要同我一起去。现在巫师不让你随便动,你便坐在榻上拜吧。” 乐伯看了看子旅,不确定的问:“这是大王交待你的?” “不用父亲交待呀。所有楚国太子或是公子都是这样对巫师的。”子旅摇头晃脑的道:“有了好巫师,就不用怕若敖氏了。父亲悄悄告诉我,他觉得追凤比若敖家的大巫师还厉害呢。有了追凤,过不了太久就不用怕若敖氏。” 巫人有这么重要吗?重要到有了更厉害的巫人能不怕若敖氏?神棍是能忽悠人,可是他能把兵强马壮的若敖氏忽悠住吗? 乐伯对巫人起了好奇心,也对追凤的成见又多了一层。作为科学的信徒,他坚定的认为神鬼之只能拿来娱乐,否则便是害人——神力这种虚无飘渺的东西遇到实打实的战争只会变成死亡。 抱着揭穿妖孽的心,乐伯忍着骨断的疼痛开始回忆所掌握的科学知识,以便明揭穿妖孽的把戏。不知道是穿越之后思维有所退化,还是几日来的伤痛影响了记忆力,乐伯想了半夜才想起了几个而已,忙得都没时间和婵隗话。等他认为准备得差不多了时,婵隗早窝在一边睡得正香。 看了看婵隗依然红肿的双眼,乐伯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被抬进巫师殿时,穿戴整齐的子旅正对着漆黑的鬼像跪拜。 他神色虔诚,一起一拜的姿态无可挑剔,认真的程度比对他爹行正礼还厉害。见他这般模样,被抬放在一边的乐伯也只好坐着拜了好几下。 子旅进进出出把所有的神鬼像都拜完了,对着乐伯挥了挥手离开。他前脚刚走,全程不见踪影的追凤这才伸着懒腰敞着外袍从里间走了出来。 没谁对追凤衣衫不整的慵懒模样表现出异样,有几个姐姐还红着脸不时偷瞄追凤一眼,就连站在身边的婵隗也偷偷瞄了好几眼。 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乐伯发出不悦的轻哼声。婵隗蹲下身来,抚着乐伯的头:“巫师会救人,还能给大王们预测凶吉。虽他们比较轻狂,不似大王那般亲和,可他们有通鬼神能力,连大王都不敢轻易得罪。你就算怕他们,也别当面表露出来,免得被他们记恨。不过,这个巫师求好了你,应该感谢他才是,怎么怕得有点讨厌他了?” 乐伯愣了愣,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就算妖孽真是个神棍,在不确定他干了坑人的事之前,乐伯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带着成见。 刚挑整好了心态,正被漂亮姑娘们伺候着穿衣的追凤看向了乐伯。 “你们都下是去吧,我要和乐伯聊聊。”挥开了身边的姑娘们,乐伯一边系腰带一边问:“吃过早饭了吗?没吃正好和我一起。” 乐伯张嘴便是反嘲:“我以为通鬼神的人不用吃饭。” 追凤眉头一皱,旋即发出一声轻笑。他并不接话,却连还未系好的腰带都不管,走到了乐伯身边蹲下。当自己整个被追凤抱起时,乐伯不知为何有了恶心的感觉。他下意识的轻轻挣扎,以此表达排斥的意思。 “你打算自己爬过去?”见这句话并没有让乐伯消停,追凤把乐伯放在了地上。他问:“我找你来有事要问。狮子王的故事是你讲给子旅听的?” 乐伯警惕的答:“嗯。是讲了一个狻猊的故事。” “你即然能讲出狻猊的故事,便再给我想个其他动物的故事来听吧。”追凤抱着胸坏笑着:“讲得不好,你就在这里住到好全了为止。别花心思去想什么花招,没用!太子和楚王都对我尊重有嘉,把你困在这里我只需要句话就行了。” 40、同是沦落人

乐伯在纠结要不要讲故事时,追凤在屋里忙个不停。 他一时用水浇墙上的壁画,一时叫人在榻上加个床位,一时又叫人多准备一份饭。看样子的确不打算轻意放乐伯走了。被困在鬼像旁的乐伯只好开始思量讲个什么故事先应付过去。 有沉重的脚步声从大门的方向传来,随着来人话声越来越清晰,乐伯听出了来者是湿蛮。 鼎承着“夷部落早晚归我楚国”的霸道思想,没谁对湿蛮这个外来族的人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加上湿蛮的举鼎能力,没进府几便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乐伯本以为追凤多少会给湿蛮一些面子,去外间看看,却不想追凤还是一动不动的捧着竹简坐着,根本不关心谁占用了他用的木殿。 外间传来湿蛮的哭嚎声,以及他扯着嗓子的叫骂。 “鬼大王,我要告楚大王商臣!他根本不是人,比你鬼大王还鬼。他烧了我们原先的家,又把我们的女人全带回来配给了楚国男人,连五十岁的老太太也给配个楚老头。他大儿子带我去找喜欢的女人,结果人家早跟配的楚人生了娃。有了娃,女人打死不肯跟我走,一心一意跟楚人丈夫过。这楚大王,毁了我们的家,还骗得我们的女人真心诚意为楚人养育后代,最恶毒的鬼也没他坏!等他死了,求鬼大王罚他。不,不是,最好鬼大王现在就罚他死了的祖宗们。” 追凤轻笑了一声,对外间喊道:“咒大王的那人,你可知楚王杀了他的父亲?鬼大王若是罚他父亲,他多半是高兴,一点也不会难过。” “你不骗我?”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湿蛮沉默了片刻,便哭嚎着开始咒骂楚王,俨然成了因失恋而失去了理智的人。难得的是,追凤并不见怪。对湿蛮喝斥道:“我楚境女人何其多?大男人失了一个女人再找一个便是,哭哭涕涕的像话吗?亏你还是个大力士!” “楚国姑娘们太娇美,我怕一用力就把她们抱坏了。”湿蛮委屈的:“打我娘就告诉我,只能找个水桶腰的女人。楚女的腰那么细,我一掌就能握断,害了别人自己也只得了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 “楚国又不止打你们一个部落!”追凤把脸转向外屋的方向:“两月后楚军便要回来了,到时候还会带几个蛮部的妇儒回来。你若真把自己当成楚人,在新来的蛮女里面挑几个做老婆会是难事吗?” 屋外安静了片刻后,湿蛮道着谢离开。 从进来时的愤怒到离开时的充满期待,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而已,乐伯觉得这种转变挺符合湿蛮的性格,讨厌你便咒骂,解决了问题便满意而去。只是劝住了湿蛮的追凤,让乐伯更觉不好对付。 真的要再个故事给他听?乐伯不太确定,因为知名的动物类故事,乐伯除了剽窃别人的再无他法。 仿佛看透了乐伯在想什么,追凤拿起手里的竹简轻轻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跟讲,反正我有的时间。” 整个太子府,时间最自由的人便是追凤了,乐伯一点也不怀疑。瞄了瞄墙上绘的神鬼图案,乐伯到底开口了,他编了一个大熊猫的故事。也不光是编,只是《功夫熊猫》的改善版,又加了21世纪各国为了租熊猫做了啥疯狂事。当然,他把“熊猫”的称呼改成了“灵物”。 乐伯很享受讲述这个故事的过程,犹其是讲到一流国家如何不要尊严各种缭熊猫。讲到最后,他看到追凤满脸的自豪。 乐伯很诡异。熊猫的故事中提及的所有国家都是虚构,只不过乐伯知道的是母邦中国。即然没提及楚国,身为楚人的追凤自豪什么?熊猫现在就算有,也是在西戎境内,楚国可不产这个。 “如果我没猜错过的话……”追凤又低头笑了笑,把嘴伸到乐伯耳边:“你的灵物应该是熊猫吧?” 乐伯张大了嘴,头皮都开始发麻。 “别慌。”轻轻的拍了一下乐伯的肩,追凤继续低声道:“狮子王和功夫熊猫。我终于能确定你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了。” 乐伯的嘴巴比之前张得更开了。突如而来的惊喜没让乐伯扑上去抱住唯一的同类,反倒让他向后靠了靠。 压抑着激动,乐伯问:“你是哪里人?来这里多久了?” 追凤把双手举起来,做一个“老实交待”的姿态:“我是贵州人,五年前来到这里的。你还想知道什么?” “五年?”乐伯的怀疑并没有降低,反而更加警惕的问:“你一个现代人,只花了五年就吃透了这个时代?还变成了地位超然的巫人?” 追凤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这个时代有许多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幸运的是,我对春秋这段时间还算有所了解。的确,春秋时期人的三观与咱们有很大的差别,甚至并非我们所了解的那样。可我个人很喜欢诗经,对春秋的时期的适应力可能比你强一点。就拿这里人的豪放来吧,读过诗经里面的召南·野有死麕就能知道一些。若是你读过周南·樛木,就会明白楚王为何对平民尊重有佳,也会了解非中原国敬民如的原因。” “虽然我把诗经读透了,可惜,我还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适应。不过,做巫人可不是我的愿望,穿越过来就成了追凤我也没办法。对了,追凤本就是个巫人,还是楚国大巫人其中的一个弟子。我不敢乱生事,怕影响历史,这才被让我去接触商臣。” “你如果知道春秋历史,就知道商臣没当上楚王前,最好的去处是若敖氏,最次的去处才是做商臣的巫人。商臣他爸那时就起了废他的心思,全楚国都不看好他。幸好我作风低调,又故意装傻,巫人师傅和其他学徒才把我推给了商臣。” 乐伯侃调道:“你早就知道商臣会成功继位,所以表面装得不乐意,其实屁颠颠吧?” “没有。”追风摇头:“商臣和他爹打了一仗,胜了才当的王。子反父的战争很凶险,加上商臣当时身边已经有个巫人,我过去也只是打下手,就找借口在师傅身边多留了几年。” 41、达成共识

乐伯给了追凤一个大大的拥抱。不断轻拍追凤的同时,压抑了好几个月的孤独感冲腔而出,激得乐伯泪眼朦胧。 “都不容易,穿到这里的人都不容易。”乐伯哽咽着道:“不怕你笑话,我没读过诗经,春秋历史知道得也不多。这个时代太超出我的认知了,就是给子旅讲个狮子王的故事,我都觉得太冒险了。” “人到了未知的世界,在摸清规律前会有本能的恐惧感。别是你不知道春秋历史,我知道比你多些,刚来的时候也生怕被当成异类,什么都不敢做。整整三年,我连喝个粥都瞪大了眼睛先看别人怎么做。”追凤叹着气道:“幸好咱们到的是春秋时期,要是到了夏朝或商朝,那是有人祭的时代,被当成异类多半逃不掉做祭品的命。” “嗯。幸好来的是春秋,还是物资丰富的楚国。不过,最幸运的是居然能遇到你。”乐伯将追凤抱得更紧,泪花满眶的笑道:“你这家伙知道的真不少,有你在我就不会两眼一抹黑了。对楚国你知道多少?子旅会顺利当楚王吗?楚庄王是子旅的儿子还是孙子?” “你不是吧?连楚庄王是谁不知道?”追凤神色严肃的:“楚庄王芈姓,熊氏,字旅,楚穆王商臣之子——子旅就是楚庄王。” “子旅就是楚庄王?那个让国臣服,围了周子领地问鼎的楚庄王?”乐伯激动的直搓手,喃喃道:“这下好了,能亲眼看着春秋霸主如何诞生。子旅还有多久当王?他当了王之后过了多久成为霸主的?是三年还是七年?” 追凤用不可置信眼神打量了乐伯好一会,才迟疑着问道:“你真的对春秋什么都不知道?” 乐伯不好意思点头后,追凤先是疑惑,很快便释道。他主动安慰乐伯:“也对,大多数人知道的都不多。我也只是对远古比较感兴趣,多看了些杂书而已,其实知道的也不算太多。我可以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我有个问题。” 追凤在乐伯对面盘坐,神色严肃的问:“用后世的科技帮助身边人,改善所处的环境,你觉得这种穿越者怎么样?” “我觉得不怎么样。”乐伯双手一摊,劝起追凤来。他:“兄弟,你知道春秋是什么吗?我就是不怎么了解,也知道春秋时期是华夏文明的奠基。孙子兵法是春秋出的,儒家墨家法家都是春秋时期诞生的。万一做了什么让百家争鸣少了哪一家,谁担得起这个责任?我也不信哪个穿越者能强到把春秋所有的著作都补全了。华夏文明五千多年,少了任何一样都不行,更何况还是文明奠基时期的产物?我个人认为穿越者应该对祖宗报有绝对的尊重,就拿你我来吧,在春秋一定要谨慎行事,最好不要轻易改变什么。” 追风皱起了眉头。 乐伯又道:“你可以觉得我太固执,可我就是这么想的。华夏民族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但是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华夏,在我心里它就是完美的。一个完美的东西需要改造吗?谁乱折腾我就跟谁过不去!伙计,咱们现在能见到的人都是正儿八劲的祖宗。跑到祖宗面前指三道四真的不好。更何况,后世的科技也是祖宗们累积的成果。咱们能看到祖宗已经是万幸了,哪能用他们赋予的知识对他们指手划脚?” 追风长舒了一口气,欣慰的道:“我真怕碰到个乱来的货,把好好的一个春秋弄得不伦不类,现在总算放心了。别怪我试探你哈,我真怕你是个七岁的孩子。” “七岁的孩子根本看不懂狮子王,别给你讲了。”乐伯做了个鬼脸,得意的道:“我还像个孩子吧?” “这五年我总结出一个心得——少发表看法,凡事都先看别人怎么做。这样一来绝对不会错了。对了,狮子王这种故事你可千万别再讲了,论语还没出来,这时代的人连三观都没,你可千万别再发表惊世骇俗的言论了。” 乐伯拍着胸膛郑重做出了保证,便开始问起关于楚国的事。追凤惋惜的表示自己知道的也不是特别的多,只知道商臣是楚穆王,在位时灭了不少夷部和国,会在十二年后死去。楚穆王死去后,子旅继位即是楚庄王。因子旅在位时,除了晋国之外所有的诸侯国都征服,他死后得到了“庄”字的谥号。 “我不觉得子旅能一帆风顺。”追凤忧心仲仲的:“春秋霸主,没有一个一帆风顺,个个都差点死。一鸣惊人的故事你知道吧?楚国熊氏这一家就没出过沉迷在后宫的王,商臣更是儿子都没几个,以楚庄王的能耐不应该是个赖在后宫的人。他赖在后宫几年不理朝政,弄不好是有什么危险?” “有你我在他身边,还有一个湿蛮那样的保镖,应该还好吧? 话一完,乐伯就想扇自己一个大嘴巴。 有保镖就成?商臣在自己王宫里面还遇刺呢,子旅不过是太子而已,谁能保证太子能比楚王还安全? “不对不对!”举起一只手示意追凤别出声,乐伯想了一会才:“既然历史已定,子旅会成为楚庄王,又何必担心他的安危?按照历史的轨迹走,他就没事了。” “可我们来了啊。一个蝴蝶扇动翅膀都能引发龙卷风,我们两个大活人穿越过来会对历史没一点影响?” “我靠,你的意思是我们来了可能会给子旅带来危险?那怎么办?”乐伯狂摇追凤,急得直冒冷汗:“子旅是楚庄王,楚国可不能没了他。” “放心吧。我想了五年,肯定想到了办法。”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追凤指着自己道:“谁闯下的祸谁负责,谁惹的事谁收尾,我们既然就在子旋身边,就注定是要帮他化解危险了。你有信心不?” “给足够的材料,我都能造出来飞机,这点信心还会没有?”乐伯神色严肃的表态:“若敖氏要是敢对子旅怎么样,我就给他们准备一桶正宗的米田共。” 42、各自为营

子旅觉得乐伯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 从进殿起,断了腿只能坐在榻上的乐伯便盯着子旅不放,恨不得直接抓过来,嘴里还一直在:“你怎么又自己跑来了?居然连个下人也不带。” 子旅很奇怪,歪着头看了乐伯半才:“来巫殿祭拜不能带下人,你忘了?” “那也该带着湿蛮。以后不管去哪里,就算不能带湿蛮进去,也让他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子旅点头,伸出手便向放在木柜上的香盒走去。哪知刚走了两步,乐伯真爬了过来,一边爬还一边叨叨:“你别离柜子太近了,万了柜子倒了怎么办?要拿什么告诉我。” 看了看爬到自己身前张开双臂的乐伯,子旅有些气闷的:“乐伯,你干什么呀?父亲和师傅都叫我自己拿,你以前也叫我自己拿啊。好好的干嘛不让我拿?” 乐伯怏怏的收回了手,身体却依然坚定的挡在子旅面前。他讨好的问:“我腿断了,很久都只能躺着或是坐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陪你。给我个机会帮帮你好吗?” 子旅嘟着嘴:“可我想自己拿啊。你为什么这么想帮我?” “因为我喜欢你啊。”乐伯笑得谄媚,用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声音:“喜欢你的话,帮了你就会高兴。” 望了望柜子上雕成兔子形状的漆盒,看了看乐伯的断腿,子旅艰难的点了点头。 乐伯在里屋靠着一条腿尽力维护子旅,主屋里的追凤也艰难的在楚王面前为子旅争取利益。面对一早就进来的楚王父子两人,乐伯与追凤早已做好了分工,只是直接与受益人接触的乐伯似乎更容易些,追凤这里就困难重重。 “巫神的意思是现在就要让子旅熟悉军队?”商臣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起,心翼翼的道:“他才五岁,孤也正是壮年。还早吧?” “只是多看看军队而已,并非让他开始了解战争。”坐得笔直的追凤闭着眼睛道:“大王正值壮年,两年后还会成功伐江,您的儿子年龄再,见战争也该是镇定自若的风范。” 这般连赞带夸的暗示果然让商臣得意的轻笑了一下。他连连点头,又不厌其烦的对着追凤身边的像连拜了三次,才再次坐下伸长脖子问:“巫师不是卜到明年发兵江国是大吉吗?怎么要两年后?楚军若是在外境驻扎超过一年,其家人定要来向我讨个法。” “大王明年伐江并无收获,还需加强郢都的防范,太子更是需要派重兵维护。卜相大吉是因为,有了明年无收获的伐江之战,第二年便秦国会攻打晋,大王到时可趁机灭江。此乃巫神之意,大王万不可逆。” 听是巫神的意思,商臣哪还敢质疑?赶紧起身重礼拜谢神灵,离开时还拉着子旅的:“以后每日授课完成,孤便带你去玩。” 子旅哪知道所谓的“玩”是去看军队?听父亲每都要陪自己,高兴完全忘了乐伯刚才的异样。被楚王抱在胸前时,还对多次惹自己不开心的乐伯叫道:“明再来陪你。” 乐伯寻了个借口在巫师殿住下,准备伤好前不出去了,他和追凤有太多的事要合计。事实也是,楚王一离开两人便躲进了巫殿最隐私的角落。 “你得注意点,看子旅的时候那眼神就跟看宝藏一样。”追凤先声夺人,一点也不客气的:“咱们不是好了不主动搞事、见招才拆吗?” “子旅是楚国的宝,看他不就是看国宝吗?”见追凤满脸鄙夷之色,乐伯只好答应:“以后我会注意。帮子旅再多争取点士兵的事,怎么样了?” 熊姬从雍国要来的人只能缓解仆役稀缺的问题,想要更好的安保系统只能找商臣伸手。无奈春秋时期哪里都缺人,越大的国家越缺,楚国作为最大的诸侯国,楚王带身边的士兵数量连乐伯都觉得寒碜。可这时期的国君偏就喜欢委屈自己,宁可自己少兵,也不会缺了给臣子或是他国使臣的兵。子旅要有更多的士兵保障安全,是乐伯与追凤的共识,有着巫师外衣的追凤自然一力担下。 “找借口搞定了。”从地下的暗槽里拿出自己泡好的茶,追凤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道:“让做老子的给儿子兵有什么难的?难的是你想办的事。在几百个若敖族里面找出给伤了你女人的那个,我还真没想到办法。实话,我还怕这事会有不好的影响。万一真影响了什么可怎么好?” 乐伯狠狠白了追凤一眼。 “我现在还只是找个人,能影响什么?我怎么老感觉你有点太敏感了呢?” 在人前甚至是楚王面前都故作高冷状的追凤立马蹲在了乐伯身边,一边将泡好的茶递给对方,一边浅笑着:“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啦。正好商臣让我想办法卜卜谁想刺杀他,跟若敖打交道的时候一并帮你留意就是。不过,你得把范围缩一下。你觉得那人在郢都还是带兵出去了,又或者在若敖氏的封地上?” 现在还能在郢都定居的若敖氏,管着兵的官无一不是被打发去南部打夷族了,只剩下几个官职不大的文官。 “早知道也弄个巫师当当,整被大王和太子祭拜多好。”乐伯道:“这家伙表明了是一锤子买卖,干完就收工再不现身。就算我再跟若敖怼一次,他也未必现身。唯一的办法是从知情人下手。可是你看看这时代,缺人缺得连土地都空在那里变成云梦泽,到处一团乱麻,若敖氏一张嘴要打听个人,不知道多少人赶着去告诉他们,我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查出来。” “又忘了这是信息要在路上靠人肉跑的时代。”追凤挑了挑眉:“商臣要查刺杀他的人,问我要多久。我这卜很大,巫神也很忙,他就十年能查到必要谢神。一个大王尚且能待十年,难道你想一个月就查出来?” 43、楚地美食

乐伯可不认为自己会比楚王花得时间更多。 “商臣是大王,有些信息到了他那个层次就隔绝了。我不一样,只是个恭桶子,有自己的仆役联盟。不像你个装神弄鬼的巫人,只能和巫人平等交流。”乐伯得意的道:“你去若敖氏那边查,我借着仆役联盟查,看看咱们谁快。” 被奚落为“装神弄鬼”,追凤很开心。 “五年多了,也就碰到你之后能有些以前的感觉,跟其他人打交道只有装逼——在拜我的人面前装通鬼神,在其他巫师面前还要装道行高。” 摊在地上摆大字的追凤呼了一口气,舒服得闭上了眼睛,没有一点楚人敬为神仆的高深感。乐伯也学着他的样子闭了眼睛,寻找着作为现代人的感觉。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乐伯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抗议。 “还嫌这个时代效率太慢,咱们自己却被传染了。啥也不干一整个下午,想办的事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办好了。”坐起身来的追凤摇头自嘲:“咱们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会让事情的进展更慢。” “你的对!就拿眼前来,给你送饭的下人一定在殿门口等了很久。”乐伯提醒道:“站着拿没什么,可给你装饭的碗是青铜做的,除非是湿蛮,换成别人一定累得手酸。” 追凤身份特殊,又特意交待过关了大门就是塌下来也不许打扰,到点送饭的下人只好捧着东西在外面干等,连通报都不敢。这种心思被乐伯调侃为“失去理性的崇拜”,却被追凤形容为“不可或缺的时代信仰”。 虽然各自的定议不一样,在善待他人方面两人却有一样共识。听乐伯这么一,追凤起身连拍脑袋,一边低声怪自己坑了送饭的人,一边疾步向外走去。外殿响起开门声和对话声没多久,三更便端着给乐伯的饭走了进来。 乐伯有些奇怪,伸手去接木盘时问:“怎么是你来送饭?你不是应该跟在湿蛮身边好好学吗?” “北狄送了大雪狼来,太子要拿去祭祖,只能切好摆在鼎里面了。壮汉师傅就抬着装了雪狼的鼎去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 “你师傅不在,也轮不到你来送。”乐伯着急的道:“不应该是茴子来吗?” 茴子是乐伯到了春秋后,第一个向乐伯表达善意的伙伴。每隔几,乐伯都会找借口见见茴子,听听下人们的八卦,看看他有没有挨饿或是受欺负。腿断了行动不便的现在,乐伯更是让追凤指明让茴子来送饭。 “茴子兄弟叫我来送,他自己要出府。我还看见他被管事的骂,可能是为了出府的事吧。”三更八卦的问:“茴子是你亲戚吗?他和我称兄道弟呢,算起来我也是你亲戚了。” “你这家伙不占点便宜浑身不舒服是吧?”乐伯一把抢过三更手里的托盘,没好气的:“赶紧去打听打听茴子怎么了。要是找得到他,就让他直接过来。” 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巫人,茴子对着追凤的背影拜了好几下,收起了满脸的虔诚看向乐伯。后者在内心再一次鄙夷了茴子盲目的崇敬之后,才开始问起了正事。 “你的腿不是质子们打伤的么?大家都看不过去,就找在了质子府干活的子们帮忙嘛。”见乐伯斜眼瞪了过来,茴子又加了一句:“连在王宫里面环听了都为你抱不平呢。还他认识质子府的子,可以找他。” 乐伯很感动,可是担心更大于感动。 “你们怕自己没人打吗?那都是公子公孙,就算成了咱们楚国的质子,要办一个子还不容易?”掀开盖在腿上的薄毯,乐伯指着自己用木条固定的腿:“我还有个大王给的佩剑呢,被打成这样不过让他们关在质子府不能出来。叫质子府的人帮我出气,不是害他们被打吗?” 茴子满脸的通红,看都不好意思看乐伯。直到乐伯再三催促后,才道:“主意是大家一起想出来的,就是偷吃质子们的饭嘛。把他们该吃的猪肉换成了采买的猎物,干饭变成稀的,再多给他们点菜就是了。哪知道他们吃得欢,不光把喂猪的菜和果子吃得一点不剩,连外头买来的便宜肉也吃干净,还跟厨子以后只吃外面买来的肉就好了。明明是想坑他们,现在却闹得他们欢喜。质子府的子们不知道怎么办,叫我赶紧过去商量呢。” 他国来使无论是士大夫还是公子公孙,吃的牲畜都是专人伺养出来的。楚国地大物厚,壮年男人几乎个个都会打猎。不过猎来的牲畜不知吃什么长大,不为士族公室所喜,又因品种和数量都多,算是楚地常见的廉价物品。用两个完好的漆碗便能换来一只野兔,各府干活的下人偶尔买个野味打打牙祭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用野味替换掉专用公子公孙们吃的肉,这的确是一种报复手段。只是以茴子的智商来,结局太出乎意料了。 春秋时期的人比较早熟,六岁的茴子不光能照料自己还能干活,可也只是动手能力比21世纪的孩子厉害许多而已,智力方面却比不过同龄的现代社会孩子。遇到出乎意料的情况就着急想赶过去,乐伯能理解。 “我知道到是怎么回事了。”乐伯对茴子眨眨眼睛道:“你们这办法还真不错,质子们多半以后都不敢楚国是南蛮了。对了,还有事让你办。你过几得了闲去质子府,打听打听给质子们讲周礼的大夫是不是很严厉。要是很严厉的话,就等着看质子们承认自己是蛮子吧。” 茴子百分百相信乐伯,又是习惯了慢节奏的春秋人,自然点头答应。看他高兴的模样,乐伯觉得在楚国的质子们多半不怎么受欢迎,给他们讲周礼的大夫就算不怎么严厉,也会对常楚国是南蛮的质子们多加照顾。 44、麂鹿难分

这件事,乐伯没瞒着追凤。不提倡主动搞事的追凤听完居然没有出言相劝,沉思着去了子旅的书屋。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挑着竹简的子。 四大篮的竹简看上去多,要看的内容却并不多,也就相当于21世纪一本薄薄的书而已。见追凤卷着大袖子翻看的正带劲,乐伯就没要帮忙,只是随便抽了一卷看起来。 这个时代写在竹简上的文字非常少,摸清了文字演变的规律,又有现代文字知识打底的乐伯早就认得差不多了。在别人面前装作认错字,只是不想让其他人起疑,毕竟一个七岁大的孩子几个月就学会了认字很反常。 乐伯抽了一卷类似后世“奇闻”的书,刚看到“龙停于微公脚下”,一旁的追凤便大叫着:“我真是够笨的。” “怎么了?”乐伯把手里的竹简一丢,转头问。 “那些国和楚国一样,都没有史官。各国的情况只有史官会一笔一笔刻在竹简上,没史官又不像楚国这么大的国家,谁家的史官乐意帮他们刻字。” 七个大诸侯国,秦国和楚国现在都没有正劲的史官,那是中原大的诸侯国才有的配置。国君身边常跟一位拿着竹子和刀的官员,记录下国君的一言一行,这种范儿在春秋向征着正统与高贵。虽然以秦楚两国现在的实力,要设一个这样的官职没一点问题,可楚王和秦公或者都不喜欢有个跟屁虫在身边,设立的史官也只在与他国国君会面时才会启动。 没有史官,意味着这个国家不会主动产出太多文献,后世只能从他国的文献中找到楚秦两国的记载。而没有史官的型诸侯国,出现在文献上的内容更是少,想在竹简上找到质子们所属国家的内容,基本等于痴心枉想。 “算了,没找着拉倒,反正都是些屁大点的国家。”把手的竹简一丢,追凤握着拳道:“那些质子就算回国当了国公,翻了也没办法让屁大的国变成大国。就把这事搞大,让他们再也不敢楚国是南蛮了吧。” “把事搞大?”乐伯不可置信的问:“你不是不让主动搞事吗?” “我平生最恨装的人,屁大国的公子公孙骂楚庄王是南蛮,我呸!”做了一个吐口水的动作,追凤坚定的道:“就要搞大,搞得他们再也不敢对子旅乱bb。大夫那边我去搞定,质子府的事你去搞定。这回咱们得唱个双簧,让子旅也去看戏,免得那孩子从受这些委屈影响了霸气。不对,我得把商臣也忽悠去看戏才好。” “大王那里你搞定,子旅和质子府我搞定。”乐伯兴奋的道:“管他什么影响不影响,先出了这口恶气再。” 春秋的办事速度很慢很慢,慢到乐伯都能下地了,夏季都进入尾声了,质子府才热闹了起来。 勤麇一直是个修竹简的官,能被派到质子府讲周礼对他来是个高难度的挑战。好在,质子们年龄尚幼,每次授课只需要念一些周礼的内容,再叫质子们背诵即可。发现质子们受教育的程度并不高,背周礼时也常会出错,勤麇的胆子大了起来。听楚王有可能会来查看质子们的授课,勤麇决定严厉一点,一来可以让大家知道自己很负责任,二来能在中原诸国的公子公孙们面前指划,也算长了楚国的脸。 结束了半的授课后,来送饭的下人又捧着装了牛肉的碗进来。勤麇满意的“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带上了门。 无论是谁来送饭,总会赞美勤麇对质子们的严厉风格。今来的这位看样子刚成年不久,张嘴便是赞美之辞,还坐在榻边端茶递水,让勤麇极为满意。见他完了赞美的话开始欲言又止起来,勤麇鼓励道:“这里除了他国的公子公孙便是楚人。出了这里,我是士大夫,你是仆役,没出这里,咱们就都是楚人了,楚人之间有什么话直管。” “那我就真了。”下人打量着勤麇的神色,掩嘴道:“不怕大人您笑话,的想,大人对他们严厉是待他们好,可是大人也不能只管授课的事,周礼不是什么都管着吗?他们吃鹿肉,周礼管不管?若是周礼管,大人是不是也会管?” 别周礼,鹿这种楚地都难猎到的动物,就是楚国的规矩也只有子才能吃。 勤麇当时就丢了手里的勺,在心里骂道:娘的,吃楚国用楚国还要骂我们是蛮夷,连大王能吃的东西都掂记上了! 估摸着质子们刚开始吃,勤麇转回书屋便拿上了周礼。才进了质子们居住的院子,便瞧见架在屋外的鹿。虽剥了皮看不见鹿角,可那东西的体型一看便是鹿。本就气恼了的勤麇一见围坐在鹿架旁边正烤肉吃的质子们,抄起手里的竹简便砸了过去。 “满嘴周礼,却食子才能吃的畜肉,你们不是蛮夷谁是?”手里没了竹简,勤麇一边撩袖子一边怒骂:“还当你们个个都是礼仪人士,原来连我楚人都不如。你随便问哪个楚人,便是洗恭桶的子们也知道鹿肉只有我们家大王才能吃。” 质子们面面相觑,半才有一个低声问身边的同伴:“送饭的人不是这是麂子吗?楚国才有,长得像鹿的杂肉。” 众质子这才后知后觉的去看被勤麇掀翻了的烤架。那只没了皮毛又被砍了一条后腿的动物,体型全然是鹿无疑。 公子公孙毕竟是国君的后代,饶是开始心虚,也有毫不胆怯之人。即将成年的一个质子站起来喝道:“勤麇休要乱,那是麂子不是鹿。” “我是楚人,会分不是出麂子和鹿?”勤麇一脸不肯罢休的模样,对着一旁的下人大喊:“叫厨子把皮送了来。” 听要把剥了的皮找来,众质子彻底慌了神,有几个年龄的甚至丢开了手里的木盘。 子食三牲,诸侯食牛,贵卿食羊,士族食鱼。三牲不过是猪牛羊而已,鹿这种稀品自然只有子才能吃,诸侯的后代吃子才能享用的东西,往轻了是有违礼数,往重了去,完全能成为吞并国的理由。 45、旗虎难下

商臣带着潘崇来到质子府时,厨子正捧了鹿皮往质子们的居住地跑。得知质子们吃了鹿肉,商臣没觉得是什么大事,挥手便让厨子继续忙。 楚国不光地厚,河流也多,年景再不好,颗粒无收的楚人也能通过上山下河找到食物。自建国以来,历任楚王就任由臣民自行狩猎,猎到什么时候便吃什么,从不以礼数约束楚人的口食,子方能食牛这条规则在楚地不算严律,这是楚国被中原诸国视为“南蛮”的原因之一。楚人食得,质子自然也食得,商臣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商臣觉得不叫事,潘崇可不这样想。叫住了厨子,潘崇对商臣建议:“大王何不去看看?” 会来质子府,是因为追凤“定有收获”。虽不愿为难几个异乡的公子公孙,商臣倒是不介意看看勤麇为什么大发雷霆。吩咐士兵到门口等待子旅,商臣拔腿便往勤麇的方向去,刚瞧见院门时,勤麇的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个个都是中原国的公子公孙,做出这种事让我何颜为师?让大王如何向你们的君父交待?”勤麇拍着胸膛无比痛心的哀嚎:“自齐桓公起诸侯无不尊王,中原国家犹甚!用了子仪制,必受晋国追讨。你们这般作为是要让母邦被晋国问罪吗?” 勤麇这副“错在你身痛在我心”的模样,让商臣不由轻笑了一声。扬手叫捧了鹿皮的厨子上前去助阵,他自己则悠闲的找了地方坐下。见子旅在几个鸣士兵的带领下正慢慢走来,身边的乐伯还在他耳边着什么,商臣的心情更好了。 “追凤巫师这趟必有收获,看来便是食鹿一事了。”站在商臣身边潘崇低声道:“不知乐伯那孩子会教太子什么。” “原本还怕乐伯教坏了我儿,现在倒是不担心了。”商臣挑了挑眉,戏谑着低声道:“师傅曾只有正直无狡诈难成伟王,那乐伯可够狡诈?” 潘崇也笑了,与商臣一样充满期待的看着子旅,低声道:“看看他教子旅怎么吧。” 子旅刚站定,便满脸担忧的问勤麇:“哥哥们惹师傅不高兴了?看在他们离了母邦的份上,请师傅放过他们吧。” 勤麇面朝院门而站,在子旅话前便见到正向院里走来的一众大夫。他们的衣着带着不同地方的特色,勤麇即使没见过他国使臣,也能通过衣着知道他们并非是楚人。 不是楚国大夫,便是中原诸国的大夫,背后以“南蛮”称楚国的人。 勤麇决定一点面子也不给眼前的太子,双手背在身后冷哼:“他们食了子之物!此等大事岂能由我放过就放过,便是大王也不能轻意放了。放了,便是对周子不敬。” 子旅转头看了看质子们,又看了看身边的乐伯,这才想起该什么。他抓着勤麇的衣角问:“那,那他们会怎么样?” 不光是哑口无言的质子们,就连正在走来的众大夫们也支起耳朵来留意勤麇的话。 “怎么样?这得问周子。他们即吃了子享用的珍肉,如何定罪当然要请子示下。大王,您看请谁写了信送去洛邑?又或是写去给晋国?” 晋文公称霸后,周子便给了晋国代管诸侯的名号。晋文公虽死,晋国却依然是霸主国,去信给周子无人惧怕,去信给晋国,所有的质子都慌了神。 曾经的霸主已逝,他的国家却依然有霸主的实力。质子们的母国就算现在不臣服于晋,曾经也是晋国的附庸国。更何况,春秋时期的霸主无一不打着“尊王”的旗号,得知有人逾越了子,再不济也会发个信简质问,众质子岂能不慌神吗? 让国邦被晋国质问,还能做低伏做应付过去,被他国笑话成南蛮就是大的耻辱了。“南蛮”向来是中原诸国用来拒绝臣服楚国的理由,也是楚国不敢轻意并吞国的原因。一个正统国被打,可以向其他诸侯国和霸主国晋国求援,让楚国在道德和战争都有所顾忌。若是自己也做了蛮夷之事,便会被踢出中原正统的圈子,再也别想有支援。在大国之间夹缝中生存,没了大国的支援就只有灭国这一条路了。 这一厉害关系,被叫来质子府的他国大夫们比质子们更清楚。 被勤麇提问的楚王商臣看了看走了进来的众大夫们,非常满意他们直冒冷汗的模样。可他并不出声。 楚王不方便出声。逼得太紧不像个王的样子,把这事掀过去又不乐意,商臣只好问自己儿子:“子旅,你觉得这事如何做才好?” 潘崇伸长了脖子,稍显紧张的看向子旅。 “父亲……父王您过,他们是从母邦过来做客的。即是来客,楚国当然要好好款待,让他们住公子才能住的房子,也要保护他们。可他们犯了罪……”子旅想了想,扑闪着大眼睛道:“他们不知道那是子才能吃的珍肉吧?” 一直在旁聆听的他国大夫刚想附和,却被勤麇抢了先。袖口都撩起来的勤麇连子旅的面子也没给,嚷嚷道:“太子这话不对,我楚国一介农夫都知道鹿是周子才能享用的东西,公子公孙们个个出身正统,岂会不知?” 一个质子指着厨子里面可见鹿角的皮毛解释:“我们真不知道这是鹿,以为是麂子呢。” 一直紧闭着双嘴着乐伯这才“咦”了一声,用众大夫一定能听到的声调问子旅:“太子不是公子们最知礼,我们都该学他们吗?怎么连麂子和鹿都分不清?南面那些夷部才会麂子和鹿乱往嘴里送呢。” 站在子旅三步之遥发呆的湿蛮神助攻,附和道:“什么麂子什么鹿?不都是给人吃的,就你们乱讲究。” 他还转头对质子们道:“就你和我出是部落人,吃什么楚大王都不会怪罪。他要是敢放屁,咱们就拿鼎砸他。” 穿着夷部服饰声称要砸楚王的湿蛮,不但没让商臣生气,还倒让商臣指着他直乐。 46、弟弟来了

没有谁对湿蛮的妄言表现出不满。呜凤兵犹如没有听见,潘崇和勤麇只是低头轻笑几声,就连子旅也掩着嘴发笑,仿佛湿蛮要砸的根本不是他爹,而是不相干的人。 他国使臣见到这一幕最先反应过来,正了正衣襟道:“诸公子多半是不识麂和鹿,要让楚王见笑了。” 对任何一个大夫来,“误食子珍肉”的罪名显然比“不分麂鹿”要麻烦得多。派质子来楚本就是为了让楚国失去吞并母邦的理由,怎能把“误食子珍肉”这么好的理由拱手送到楚王手里?大不了学一下夷部落的人,让楚王笑话罢了。反正楚国只要打不胜晋,“南蛮”的帽子就甩不掉。被南蛮之国取笑,诸国只会觉得又是楚国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根本不会影响自己。至于几个质子…… 子旅在楚国大夫眼里只是一普通的公子,质子们在他们的大夫眼里就更是普通的公子了。 诸大夫赶紧对自己的公子们使眼色,毫不介意自己的举止被楚王尽收眼底。 “我分判不出麂和鹿。”这话的质子憋红了脸,头低得下巴撑住了胸口。 虽然“出身正统”是质子在楚国唯一的尊严,此时也不得不暂抛了。一个质子开了口,其他的质子也只好发出附和声。 从不放过用“南蛮”奚落楚地的质子能承认自己的认知与蛮湿一样,楚王商臣已经很满意了。他悠悠然站了起来,轻描淡写的了一句:“都是未成年的孩子,不懂也没什么。” “大王得不对。”勤麇一点面子也不给楚王,甩袖便道:“何为正统君子?母胎之中便凝君子之气,出生便有君子之范,待人处事无不以君子之道行之。众公子来楚地时间都不短,连麂都不判,没有一点君子之道的作派,与那蛮部的壮士无分别。大王该严厉喝止,而不是一句‘都是孩子’就由得他们行这蛮夷之举,不是纵容还是什么?长此以往,诸公子君子之风难以启发,大王以何颜面对待将诸公子交托于您的国君?” 商臣并不认识勤麇,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看向潘崇。后者虽也没有与勤麇接触过,却不慌不忙的问:“依你之见大王要如何做?” “在下听闻君子要不偏不倚,大王不该为难也不该纵容,只管让下人以周礼教化即可。” 被楚人教化,这话在他国大夫看来过于刺耳。有大夫不待楚王表态便追问道:“楚子打算如何教化?” “无他。让诸公子未超蛮人之时,不轻意斥他者是南蛮即可。”这话时,勤麇将双手背在身后,胸一挺头一抬,全然一副严师之态。 只要不让楚国并吞母邦,众大夫就算圆满的完成了出使,更何况,勤麇即不是要体罚公子们。得也在理,众大夫没有异议,纷纷把话题转移到恭谢楚王对公子们的照料。这几年,楚国内部虽然动乱,却从未在礼数方面亏待过异国公子。能严厉教导异国公子,是春秋时期公子身份才能享受的一种礼遇,楚国愿意做,他国愿意受。只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公子们怕是再也不好楚国是南蛮了。 这个收获的确出乎楚王的预料。牵着子旅离开时,楚臣问道:“你怎么不高兴?” “乐伯质子们需要保护,我就来了。可我好像并有没保护他们?”担忧的回望了一眼,子旅内疚道:“父亲,我是不是很没用?” 商臣转头看看了身后的乐伯,刚挑起眉头准备话,三四个寺人便大呼叫的奔到了面前。 “大王大喜,大王大喜。”拜在最前面的寺人眉笑眼开的大声道:“少妃文赢诞下一子,现母子均安。” 商臣激动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哪还顾上得乐伯?归心似箭的楚王连原本牵着的子旅一时都顾不上,留在原地的萌娃只好委屈的看了看父亲的背景,把手伸向了乐伯。 楚王的失态所有人都能理解。商臣本有五个儿女,比子旅大的儿女都死于他与其父楚成王的战争中,这才仅剩下子旅这一颗独苗。文赢生下的儿子不光改善了仅有独子的境面,更是商臣继位楚王后的第一个孩子,不光是商臣激动不已,就连潘崇也提起袍角不顾仪态的往马车方向奔,全然忘了太子还在身后。 乐伯赶紧拉住了子旅伸过来的手,欢喜地的:“恭喜太子,你有个弟弟了。” “弟弟来了父王就不喜欢我了吗?”子旅望着楚王的方向问道:“弟弟怎么这么厉害,刚出生德行就比我高,大家都喜欢他。” “德行都是靠修出来的,你每又是祭祖又有师傅授课,还要学周语,这些都是修德。你的弟弟才刚出生,还没有德行。”一边拉着子旅也往马车的方向走,乐伯一边低声道:“他们高兴是因为你以后多了一个兄弟。你看,以后弟弟可以和你一起祭祖一起坐战车,还能一一起找大王。质子们见到你们是两个人,也不敢再乱话对不对?” 话还没完,子旅便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弟弟若是陪我,我绝不让别人欺负他。”方才还不愿迈步的子旅扯着乐伯往外走,高声嚷嚷着:“去见弟弟,去见弟弟。” 孩童稚嫩的声音在成年人的大呼叫中格外突出,很轻意便被商臣捕抓到。已经坐进了马车的商臣挑起布帘,喝住了即将挥鞭的马夫,又探着身子对后面的潘崇叫道:“等一等子旅。这孩子着急要看弟弟。” 潘崇看着子旅连连点头,眼神落在乐伯身上时,含了一丝赞许。连楚王都要尊称一声太师的潘崇,先是将子旅抱到了楚王怀里,而后对着马车边的乐伯伸出了手。 “你坐我的车吧。”喜色满脸的潘崇道:“我给你几个兄弟的故事。” 潘崇也希望楚王的下一代能够兄友弟恭,不希望下人在子旅身后些不利于兄弟感情的话。乐伯明白这个道理,一路上认真聆听,一点也没敢造次。 47、小国之心

子旅的弟弟虽然没睁眼,看上去却挺健康的样子。在春秋时期,哭声大的婴儿代表着身体底子不错,能用大哭的方式让父母喜笑颜开。 被众人围坐在中央的文赢怀里抱着刚生的儿子,身边坐着四岁的怀公主,一脸幸福的模样。商臣和熊姬被挤在了边缘位置,因为紧依着怀公主坐的是文赢称呼为“我儿”的子旅。 一片喧华声中,文赢恍如未闻,她只见到子旅伸出手却犹豫不敢触婴儿。把怀里的孩子往前递了递,直到子旅的手轻轻放在了襁褓上,文赢才笑盈盈问:“我儿可喜欢弟弟?” “喜欢。”子旅点头,迫不急待的问:“乐伯弟弟会和我一起祭祖,一起骑马。母,弟弟什么时候才可以和我一起骑马,我想把最听的马给他。” …… 满屋的嬉笑和逗趣声中,有人递给了一个乐伯一个布袋。隔着布袋一摸,乐伯便知道里面装的是楚币。他抬起头来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大姐姐,头发盘在脑后的女子弯腰在他耳边:“少妃赏你的。” 钱币握在手里的感觉比钞票更实在,乐伯又是个绝对不怕钱多的人,自然心情愉跃的谢了又谢,也没忘从布袋里摸出几个钱币与大姐姐分享。接下来的时间里,乐伯并没浪费时间用于发呆或是瞎高兴,而是在殿里进进出出。整场聚会到尾声时,他已经把文赢的下人认得差不多了。 这场所有人看上去都很开心的迎新生会面,结束在楚王给婴儿的赐名后。商臣以“子重”为字,赐给成王之后诞下的第一个儿子,以示自己的重视。难得的是,儿子不再是独生子的事实似乎并没让熊姬有任何不悦,心翼翼抱着子重的楚王后还赞道:“这孩子的头发出生便这么好,必是个壮实的。” 春秋时期平安长大的孩子不容易,王室公族的孩子早夭的也不少,“壮实”是对婴儿最好的祝福与肯定了。 乐伯再一次庆幸自己到了春秋,能见识如此和谐的后宫。在他看来,生子不娇的文赢不会教出有野心的儿子,只要没人阻碍子旅成为楚庄王,自己就以轻松不少。可追凤并不这样看。 子重诞生半个月后,忙于与若敖氏巫人交流的追凤才回了一次太子府。单独见到乐伯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一点也不关注文赢和子重?” “文赢一直和熊姬很要好,也没因为生了子重就怎么样了。不会阻了子旅问鼎的人,我关心他们干嘛?”见追凤气得一副美脸都要扭曲,乐伯才慢悠悠的道:“我留意了——谷国没大夫来。不是我你,提防心是不是太重了点?文赢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国公主,娇气了些而已。十几岁就远嫁的姑娘,没那么重的心思。” 谷国是文赢的母邦,乐伯留意谷国是否派了大夫来,就是提防谷国借文赢产子搞事情。谷国是个在地图上连个绿豆大面积都没有的国,按照遇大事把潜在危险往坏里想的思路,乐伯的假设倒也没错。 “文赢和子重就算不什么,你也别忘了文赢背后还有个母邦谷国。”追凤眉头深锁,没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还解释道:“谷国王室姓赢,和秦国王室是亲戚关系。商臣伐江需要秦国的帮助,两年内文赢的风光都会盖过熊姬。她现在还生了个儿子,就怕谷国有人借这股风头生事。其他都能忍,利用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抢太子位就绝不能忍,这是害两个孩子只为一已私欲。不管是谷国还有谷人,起了这个念头咱们就得帮他浇灭。” 乐伯觉得追凤有点太紧张了。利用刚出生的子重抢太子位?别楚国人人看不下去,就是楚王商臣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不过,乐伯能理解追凤维护子旅的心情——不让子旅受任何波折。 乐伯点了点头,二话没便按追凤的提议进了王宫。按照追凤的计划,乐伯负责通过仆役留意渚宫和国家大技院的情况,防止来楚地的谷国大夫与文赢会面。至于追凤,则出不了什么力。巫人的身份需要故作清高,不与俗人往来过于密切,追凤只能继续与若敖氏的巫人打交道,在这方面出不了什么力。 任务很轻松,在谷国大夫连影都见不着的现在,乐伯找认识的子们联络下感情,顺便请他们留意下谷国有没有新来的人即可。趁着子旅去祭祖的空休时间,乐伯打着找环的名议进了渚宫。 寺人办事的院子平时很安静,今却热情非凡。有官衔的大呼叫,没官衔的被指使得来回穿梭。乐伯问了十几个人,才在内院找着了正搬东西的环。见有寺人官就在旁边,乐伯索性拿起地上的东西跟着环往外走。 走到寺人官见不着的地方,乐伯才问:“哪个大人要来了,弄得这么大的架式?” “哪是什么大人,都是蛮人。”对着宫外的方向努了努嘴,环道:“咱们的军队打下了十七个蛮部,连人带东西全拉回来了。蛮人两后就要进来,总得把他们要住的地方安置好吧。” 带回来的蛮人都先进入渚宫,再经挑选后分派到各处。楚国对待战败部落的人非常友好,不管对战时翻脸到何种程度,也不管蛮部杀了多少楚国兵士,只要投降或是成为战俘,楚国就管养老送终。带回来的蛮人,单身的不管男女都安排官配,没了父母的孩子也配给楚人抚养,即将接待蛮人的渚宫自然是上下打理,为的是让这些没了家园的人尽快感觉到楚国的美好,早日被同化为楚人。 春秋时代,活着的人是所有国家最贵宝的财富,国土面积有二分之一还是云梦泽的楚国,更是如此。不光是各国领袖优待战俘,看得出来,就连身边的楚人也是用了心准备招待蛮人。 看着周围忙忙碌碌的人们,乐伯不由轻声感慨:“论人道主义和君主的胸怀,再没有一个时代能和咱们比了。” 48、一字千斤

左右两肩各扛一个架床的木凳,小环很艰难的把头转向乐伯的方向问:“你在叨叨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查觉失言的乐伯赶紧转移话题:“什么时候能弄好,我还想找你说会话呢。” “到蛮人的屋子里面去说话。”小环对着前方扬了扬下巴,带着羡慕嫉妒的情绪说:“给他们备得房子比我住的还好。” 新建的木屋一字排开,还没进去就能闻到木香味。这排建在寺人居住院子里的新房,光从外形上来看就比其他的木屋光鲜不少,难怪小环艳羡的不行。 进了木屋,能见到靠窗搭建的木床。虽然只是用两个凳子架了板子做成的床,却铺了不少的干草在上面,要睡的时候再铺上一层布,躺上去必定蓬松柔软。 乐伯急不可耐的躺上去试了试,嘟囔着:“这哪是战俘用的,明明是用来迎待从远方而来的亲人。” 小环得意的道:“没错啊。所有的大王和国君都说异族就是我们的亲人,因为他们早晚会成为楚国的子民。” 乐伯不由吐了吐舌头,为春秋君主视天下为已物的胸怀赞叹。他也没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拉了小环过来便说起了谷国的事。 “豆子大的一个国家,怎么惹起你的兴趣来了?”小环也往乐伯身边一躺,舒服得闭上眼睛道:“等会我就跟大家说去。来了渚宫几个月,近百个小子我都认识了,别说你想知道谷国的事,你就是想知道谷国来的媵人每天吃什么都成。” 乐伯一点也不怀疑小环说的话。仆役系统的可怕能力的确能够做到无处不在,无微不至,若是能再提升一点八卦的觉悟性,明朝时朝的东西两厂再加上锦衣卫也没春秋时期的仆役系统能力大。毕竟,春秋人遇事不喜欢藏着捂着,有啥就说啥。 “谷国来的媵人吃什么我才不管呢。其他不敢说,吃的东西咱们楚国绝对是华夏第一。怕是周天子来了,见到咱们楚人吃什么也要吓一跳——下人桌上也能找着士族吃的鱼。”在软蓬蓬的床上转了一个身,伏趴着闻草香的乐伯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只有一个很气人的事。”小环凑到乐伯耳边,低声道:“两个管事不知道怎么吵上了。其中一个管事的弟弟在若敖家干活,他弟弟请了人来把另一人管事的腿弄断了一根。” “又是跟若敖氏有关系的人。”乐伯冷笑道:“一个人好生生断了一条腿,就算跟若敖氏有点关系,作恶的管事怕是也要断条腿还回去吧?” 春秋律法很简单,你害了别人的命,你得偿命;你断了别人的腿,你也得断了自己的腿。 “作恶的管事什么事都没有。”小环冷哼了一声,接着道:“若敖那里来的人带着扁鹊来的,当时挑断了腿筋当时就让扁鹊治,那伤口就一点点大,看上去就像自己不小心摔了一样。没谁敢跟上面的人说,就连断了筋的那个人也不敢说,作恶的管事可不是没事。我告诉你……” 小环后面说的话乐伯根本听不进去,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挑断了腿筋当时就让扁鹊治了?”乐伯摇着小环追问:“你可知道那是若敖氏谁家的扁鹊?” 乐伯焦急的模样让小环愣了片刻,才支吾着道:“我……我能帮你打听到。出了什么事,莫非你认识那个受了伤的管事?” “我哪认识他!”乐伯苦笑着摇头,叹着气道:“若敖氏没把我弄死,竟把矛头对准了婵隗。他们也带了扁鹊去,弄断婵隗手筋之后立马就给她治了。我想着,现在还能留在郢都的若敖氏并不多,伤了婵隗的应该是同一户的人。除非若敖氏家家户户都有断了别人手脚筋当时就给治的习惯。” 小环张着嘴想了一想,摇头否认:“不记得以前有这种事,应该是同一户人请来的人。弄不好,就是那家人出的主意。” “所以我才让你打听是谁家。”乐伯委屈的道:“知道他们是谁家的仆役,应该就能知道是谁伤了婵隗。” 五天后,用布包着的鱼干便由马夫送到了乐伯手里。 用碎布随便包点东西托马夫带来,是乐伯教给小环的通信办法。猜到小环多半是打听到了什么,乐伯倒也不着急赶去宫里。在春秋待的时间越久,越明白只有自己效率快并不能成事,21世纪养成的急性子早已被这个时代磨平,又岂会急于一时?更何况,自己只是个仆役,在子旅没离开的下午,乐伯的首要任务是陪他读书。 乐伯对文字的快速认知让前来授课的师傅非常满意,虽然时不时特意刻错字,少不得要气得师傅打上几板子,白胡须的弥师傅还是打完赞道:“你这恭桶小子倒是与文字有缘,学得比子旅还快。过不了几日,应该就能赶上他了。” 乐伯立刻拜在地上:“那师傅多给我一些甲骨看吧,我也好多多温习。” 自从在甲骨上看到有龙的记录,收藏甲骨以箱论的弥师傅就成了乐伯眼中的大宝藏。他期待着在甲骨上找到更多堪称“神话”的记录,以窥探夏商周长达一千五年的“神纪”时代。 弥师傅随手便从衣袖里摸出了一片甲骨,递给乐伯的同时郑重的说道:“甲骨都是乱记的东西,你看着玩就罢了,别当真。” 又转头对一边看竹简的子旅说道:“乐伯跟你提及任何甲骨上的事,你就当是笑谈。” 子旅点头时,看了甲骨的乐伯抬头抱怨:“又是只刻了‘有龙’二字!祖宗们就不能多刻点吗?咱们说话也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像说话这样刻,看的人也不用猜祖宗们到底想刻点什么嘛。” “刚夸了你两句就敢枉议祖宗!”弥师傅脸色一变,拿起小刀递给乐伯时喝道:“你刻句话,也不求你刻在甲骨上,你就刻在竹子上吧。” 乐伯不明白子旅为啥一时用同情的眼光看向自己。直到花了一个小时才算勉强刻了一个正确的字后,乐伯才知道为啥古人的书绝对惜字如金。 刻字是个体力活,是个比种田还累的体力活啊! 49、全无助力

弥师傅一走,乐伯便拉着子旅问:“‘巫复’是什么意思?” “死了的王被巫师弄活,在一个更好的地方继续当王。”子旅头都没看,看着手里卷着的竹简回应。 难怪楚人连商臣都不见得会拜,遇到追凤却一个个跟拜神一样虔诚。同样是穿越,追凤怎么就能穿成一个美巫师,而我只能穿成个恭桶小子呢? 乐伯闷闷不乐的把甲骨小心收好,走到盛着水用来当镜子的木盆前端佯。虽然现在这具七岁的身子长相还算端正,可比起追凤那种妖孽般的长像来,就逊色了许多。 “你现在就想找夫人了?”子旅笑道:“看看自己长什么样,能找什么模样的夫人?” 这年头的人都是外貌协会,美人有君子求,长得不错的男人走在路上还会有美女搭讪,便是谈婚论嫁,长得丑的男人身份再高,也别想找个太美的老婆。或许,正是因为男帅女美配对风格,王室士族的后代都长得不错,就连他国的质子也都是帅气小伙,子旅这种萌娃就更不用担心长大会成为糙汉子了。 “我能娶夫人就马上娶了婵隗。”乐伯闷闷的说:“她手不能用了,要好好待她……” 子旅皱眉问道:“婵隗的手到底是谁弄坏的?你只管说,我要把那人好好罚罚。” 乐伯哪会告诉子旅是若敖氏干的好事?希望子旅一帆风顺,又不想自己的存在影响了历史,乐伯张嘴便说:“是她自己不小心弄坏的。 子旅一脸“那就没办法”的模样,还学着乐伯的样子耸了耸肩安慰道:“没事,男子一妻多妾,遇到喜欢的再纳妾好了。今天先不陪婵隗了,陪我去王宫住好吗?我都好几天没见母亲和弟弟了。” “我们一定是天注定的好朋友。”乐伯拉起子旅的小手感叹:“怎么我想去哪里,你也想去呢?” 得知乐伯想进王宫找以前一起做事的小伙伴,子旅见了熊姬便找打发他出去玩。 不过五岁的人,被斗越椒带人挑衅也不求饶,行事又有自己的主见,乐伯打心里佩服。感慨着霸主到底是霸主,乐伯在幕色中奔向寺人居住的院子,进了已有蛮人入住的热闹院落,有认识乐伯的小子迎了上来,拉着他便去了烧菜房。端着木碗正开小灶的小环一见乐伯,丢下碗便走了过来。 把乐伯拉到偏僻的地,小环便道:“你可知道斗宜申?断人筋骨的人和扁鹊都是斗宜申家的。” 乐伯现在一听到“斗”姓的人就条件反射的想抓狂。空着的双手交握了半天后,乐伯才算平静下来。他低声问:“这是斗家哪个人物?居然都不用回封地。” “他倒想回以前的封地——成王在时把商封给过他,是咱们楚国的商公。不过他现在被贬成工尹了,就在郢都管着百来个工匠,没封地可回。这次要分到工部去的蛮人多半也是他来领。”小环不好意思的说:“你要想看看他的话,约摸一个月后送蛮人去工部,你可以替了去工部的小子过去见见。” 还有一个月时间,乐伯打算回去好好想想。谢了小环之后,乐伯在宫门等子旅时,越想越觉见斗宜申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人是斗宜申家里的肯定不会有用错,但这并不能代表伤了婵隗的人一定就是斗宜申。若敖氏家族盘根复杂,斗宜申虽然从贵卿被贬成了低级公务员,在若敖氏族内一定有不少地位超然关系又不错的亲戚兼朋友。同族找斗宜申借人,或是让斗宜申办事很正常。而且,只是低级公务员的斗宜申实力可怕,就算真凶的确是他,自己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乐伯愁得在宫门边乱转,没多久便见到子旅挥着手走来。看着越来越近的子旅,无助的感觉也越来越重。 对若敖氏以牙还牙这种事,他绝不允许自己利用子旅的力量,还要瞒着婵隗行事。一个仆役要对付无孔不入的若敖氏已经够难了,还能不让身边的人知道,若不是尚有一个追凤在,乐伯都打算放弃了。 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不给对手还以颜色,便是对恩人的不公平。乐伯不打算妥协,摇头对子旅否认自己有心事,却问起了追凤。 “巫师救了我的命,挺牵挂他的。”回程的马车上,乐伯问子旅:“巫师要在若敖氏家待多久才回来啊?” “巫师想待多久就多久,我和父亲也不敢决定巫师的去向。”提及追凤,子旅语气恭语的道:“我也想巫师,好多天没拜他了。要不,你帮我送点给东西给巫师吧?” 乐伯点头如捣蒜,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若敖氏位于郢都的巫殿。出乎意料的是,拜在追凤和另一位巫师面前的人,居然就是斗宜申。 看模样已有五十多岁的斗宜申伏拜在巫师面前,身后拜着几个捧着祭品的下人。 以一个管理工匠的官位来说,斗宜申无论是穿着还是所带仆役的数量都远超身份,可见这位从贵卿被贬为工匠头头的若敖氏人不但生活质量尚好,行事还不低调。 乐伯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连,看着追凤为斗宜申占卜。只见他双手一扬,几片占卜专用的小木块便落在了斗宜申面前。追凤身边一直闭眼的巫师闻声睁开了双眼,看了看摔在地上的木块,摇头叹道:“不吉。” 伏在地上的斗宜申一个哆嗦,连连叩头,引得追凤皱眉发出啧啧声。趁着这空档,乐伯一个失手引了追凤来看,他则追凤打了一个眼色。 “此卜甚怪。待我去后殿请教鬼巫再讲予你听。”追凤面不改色的说谎,起身便对乐伯招了招手道:“小子,你过来帮我点灯。” 敬巫胜过敬王的楚人谁敢违了巫神的话?斗宜申整个身子都贴在地上,以伏拜的姿态恭送追凤起身离开,就连尾随在追凤身后的乐伯也间接受了这一礼。 能在近巫喜鬼的楚国有个巫人的身份,真是唤风呼雨无处不能啊!乐伯有些恶作剧的想:要是追凤能把若敖氏里面对子旅不利的人全部忽悠得一心修道不理世事就好了。 50、斗家扁鹊

乐伯把情况大致一说,追凤便道:“不管是不是斗宜申,这次都要吓他一吓。我发现他和回了封地的仲归时有联系,好像在预谋什么事。” “跟子旅没关系吧?”乐伯急忙追问,又道:“要是针对大王,倒是不用担心。商臣是个见刺客都不慌的货,他能自己搞定。” “你的心需要偏得这么厉害吗?”追凤阴阳怪气的说:“除了楚庄王,连他爹你都懒得管对吧?你可别忘了,子旅之所以是正统,是因为他爹是楚王。若是商臣没逼死楚成王成功继位,子旅就是不是什么正劲太子了。子旅还要熬好多年才能继位,现在保护商臣就相当于保护子旅。” 乐伯赶紧承认错误,诚恳的态度得到了追凤的承诺:“借着吓斗宜申的机会,我套套他的话,应该能问出是谁弄伤你的女人。”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里间,追凤恢复了巫师该有的高傲模样。他扬手招了斗宜申过来,不过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乐伯就很明显的看到斗宜申变了脸色。 作为一个送东西的小子,乐伯再没有待在巫殿的理由。看着斗宜申簇拥着追凤进了内殿,乐伯也只好转头离开。好在,同为现代人的追凤很明白等待消息的苦闷,第二天一早便派了一个小子来找乐伯。 “巫仙说让你仔细想想与斗克大人有什么渊源。”吃着乐伯递去的饼,来者很认真的思考说:“巫仙的原话是‘斗克对我楚地有大作用,近几年神鬼都不敢近他身’。” 追凤会让人带这样的话来,无疑是问到了伤婵隗的人是斗克。至于“神鬼不近身”的意思,则是暗示乐伯不要在近几年对斗克做什么。 虽然暂不知道斗克对楚国有什么大作风,乐伯却愿意听追凤的话。不过,不做什么不代表不去了解对方,没费几天功夫乐伯便打听到了斗克是何人也。 斗克,字子仪,其父是斗子良的胞弟,本该是若敖氏目前最上层的人物之一。可斗克曾做过秦国的战俘,虽然被放回了楚地,却因做过战俘的政治污点,目前只有国家使臣的官位。现在的斗克并不在楚国,而是领了艰难的外交任务——出使秦国。 作为中原诸国视为异族的国家,楚秦两国的外交关系不错,外交任务艰难在往来的路途上。两个国家虽然相邻,却都是大国,并且首都全位于国家的中央位置。从楚国首都走向秦国首都,不知道要路过多少个云梦泽,入了秦境,还要翻越秦领。这样的路途,意味着斗克上路了便没办法与楚地通信。婵隗受伤时斗克早离开了,他不能在没有手机和互联网的时代远程操控,那他就授意了留在楚地的某人代自己办事? 见到婵隗用左手拎着篮子走过,乐伯下定了决心:斗克有国家任务在身动不得,他留在楚地的某人要吃点教训! 乐伯寻个了机会,带着三更和小环二人一起摸到了斗克家附近。这座距离渚宫不远的小院子紧闭着大门,院门前挂了个表示主人外出的竹牌。 坐在山货摊上的三更吃个没停,只有小茴陪着乐伯紧紧盯着那个大门。一柱香过后,大门依然紧闭,只有两个巡逻的若敖六卒从门前走过。 怎么找到斗克留在家里的主事人呢? 乐伯烦闷的推了一把咀嚼声越来越大的三更,却又叫摊主端了两盘子山货放在三更面前。抓了一把山货往小茴手里塞时,乐伯问三更:“你知道什么叫羊颠疯吗?” “我还以为又是什么玩的东西呢,看来只是是羊颠。”三更失望的道:“就是人躺在地上发疯吐唾沫吧?听老蛮人说过。不过,到底要不要发出羊的叫声呢?” “就颠疯好了,不用加羊了。”乐伯指着斗克家门口问三更:“你一会吃饱了走到那附近去装颠疯行吗? 三更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边吃还边抱怨这种好事为什么不能多一些。自从做了湿蛮的徒弟后,三更就永远感觉吃不饱,恨不能住进厨房。假扮生病换来敞开吃一顿,自然是越多越好。 把盘子里的东西全部扫光后,三更摸着肚子走向乐伯说的位置。那里距斗克家的大门不过十几个步之遥,旁边各支着一个茶摊和一个木头摊,三更走到木头摊前就开始了即性表演。虽然技演浮夸,哀嚎声极为不自然,全身颤个不停模样还是把周围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春秋人淳朴,见有孩子当街出了状况,立刻便丢下手里的活围了上去。有跪在地上压住三更手的人,也有拿着布帮三更擦唾沫的人,更有人倒了温水等在一边,几个妇人把篮子甩在了一边便在地上拜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巫神保佑,就是没有人想到寻扁鹊。 乐伯无奈的扯嗓子叫:“赶紧找扁鹊来啊!” 慌乱的人民这才醒悟,纷纷抬头看向了斗克家。两人在门口巡逻的若敖六卒被百姓们围住,又有妇人上前去叩门。见是普通的老百姓,若敖六卒倒也没阻拦,只是始终盯着叩门的妇人。不过叩了两声,门便打开了。得知有孩子突然患了病,开门的人看了两眼便道:“我这便去报家里理事的人。” “斗克大人又不在家,哪来的理事?”乐伯伸长了脖子往门的方向瞧,一边问几个妇人。 “斗克不在家里就不要人管事了?”妇人拉着乐伯的小手道:“斗克不在,就是成召代管着。他时不时会上街口的酒摊喝一杯,你们下次见了他记得道谢。” 乐伯念着成召的名字,领着小茴和极不专业的演员三更回了太子府。一见府门,便瞧见了停在门内的马车。车厢比普通的马车小了一号,挂着若敖氏的竹牌。 伐蛮部之战结束了,南去的若敖六卒也返回了。虽然楚国并吞蛮部的战役从未有过失败,与战者也都是胜利而归的功将,当然包括若敖氏。那么…… 乐伯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拔腿便往子旅的居院跑。 51、若敖返郢都

乐伯想的果然没错,来客并没有在前厅等待,而是直接进了子旅的寝屋。 充满着木气幽香的屋内,腰间佩着玉又挂着佩剑的男孩就坐在靠窗的矮榻上,语气诚恳的说:“年幼不懂事,还望太子原谅我当日的冲闯。” 斗越椒这话当然是对着子旅说的。神色拘束的子旅身边,只站了一个正在上点心的谷姐姐。并不认识斗越椒的小谷自然也不知道二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放了两碟点心在斗越椒面前,还好奇的偷偷打量一直沉默的子旅。 不接话这种情况很少发生在子旅身上,便是下人故意找话,子旅也会礼貌的回应。为打破现场的尴尬气息,乐伯赶紧闪身进来,还夸张了行了一个大礼。他很明显的看到子旅松了一口气,言正严辞的问:“你去哪里了?” 乐伯硬着头皮回应子旅,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他怕斗越椒认出自己来,并以此为借口找子旅的麻烦。 好在,斗越椒只是冷冷的瞄了乐伯一眼,旋即将目光移到了他处。看模样,似乎并没有认出乐伯,更不知道当日用污物泼了自己全身的小子不但没死,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乐伯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鸡毛蒜皮的事,说得斗越椒不耐烦的换了两个坐姿,这才收了嘴向着斗椒越行礼。后者的眼神在乐伯腰上的佩剑上转了转,“嗯”了一声后又把话题转到了子旅身上。 “你以后是要做大王的人,大王怎么会把孩童打闹的事放在心上?我这才瞒了家人来给你道歉呢。”斗越椒把双手撑在身后,挺着肚子道:“大王都说以后要我帮帮你。你要是生我气,咱们还怎么好好打蛮部啊?” 听到要打蛮部,子旅抿了抿嘴说:“我没生你的气。” “那就好。”斗越椒起身便走,行至门口“哦”了一声转身,对子旅行告别礼时笑盈盈的道:“我会常来找你玩的。” 子族痛苦的将头埋进了双掌间,乐伯开始在心里唾骂:道歉见过不少,这种道歉还真没见过。态度这样也就罢了,还好意思常来找子旅玩?楚国现在离不了若敖氏没错,就不能井水不犯河水的应付着过下去吗?我也是犯混,理会成召那种人干嘛!若敖氏回了郢都陪伴家人的现在,我得日夜守在子旅身边才对。 乐伯当时就死赖在子旅的榻下不走,一定要陪他一起睡。还和子旅打好了商量,让原该睡在此处的俅姐姐去陪婵隗。子旅很高兴的允了,睡在硬硬的榻上说:“母亲听说你不陪我睡,还夸你懂事,不会把我害得跟成家那个一样。” 成家一个才十四岁的孩子闹出好男风的丑闻,对象正是在一起睡了十几年的陪侍。这事发生后,王室公族家无不自危,不少干脆不让同性的陪侍再与孩子同睡一榻了。乐伯却没有这方面的烦恼——自打婵隗来起,他就主动不和子旅一起睡了。 十几年一起生活的情谊,心智稍有点不坚或是起了好奇心,便容易犯这样的错误。乐伯可不会让子旅有犯错的机会,就算是陪睡也是一个地上一个矮榻,避免过于亲密。 “你是谁?堂堂楚国太子,怎么可能会跟成家那个一样?”随意接了一下话,乐伯便追问:“斗越椒今天来没为难你吧?” “他自己作主跑过来道歉,当然不会为难我。可我见到他就觉得别扭。”子旅闷闷的道:“以一事否决一人不是君子作为,我这样看待斗越椒不好。” 乐伯脸都红了。 作为一个心理年龄早就奔三的男人,被一个五岁的孩子教育,要不是知道对方就是楚庄王,乐伯真要找个石头缝钻进去。 面红耳赤的“嗯”了两声,乐伯赶便问起了子重的情况。提到唯一的弟弟,子旅叽叽喳喳说个没停,可说到最后却一脸愁云的说:“谢功宴父亲让我去。家眷们多是斗家成的孩子,我……我其实很不想去。” 出战的士兵得胜归来,国君总要开个宴会酬谢一番。当王的酬谢将士,王后酬谢女眷,子旅作为太子酬谢有功之臣的后代很正常。若是平时,乐伯会考虑安全问题,想办法让子旅远离斗成二家的孩子,这一次,乐伯却极力赞成。 谢功宴去答谢功臣后代,这是一种政治资本。在子旅不再是楚王的独生子时,答谢功臣后代也就是向全楚国宣布他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为什么不去?有呜凤兵在身边,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乐伯拉着子旅的手道:“到时候我就跟你在身边,哪也不去。谁让你不高兴了,我就帮你打他。” 子旅这才满意的点了头。 半个月后,只款待功臣后代的谢功宴在太子府召开。特意空出来的场地上支起了偌大的凉棚,为显正式,还叫湿蛮搬了两个硕重的啼凤鼎立在入口的两侧,又叫了整府的仆役在旁候命。饶是准备得如此周全,子旅还是紧张的双手交握,不时看看来客的方向,又不是时看看乐伯和俅、谷两个小姑娘。 今天子旅要应付的可不光是斗成二家的小爷们,还有一直关在质子府的公子公孙们。乐伯觉得楚王商臣邀请质子们也来会宴,明显是对子旅过于自信。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要同时应付若敖氏和质子们两波人,不紧张才怪。 “除了斗成两家,今晚还有没有别家的孩子?”乐伯赶紧提议:“有的话你就多跟他们打交道。” “只有几个蒍氏的孩子跟若敖氏完全无关,令氏、班氏其实也都是若敖氏的旁支。”子旅在轻扬的鼓乐声中低头道:“若敖氏比较能生……” “那你就多和蒍氏的孩子打交道,其他人就回个常礼好了。”乐伯紧了紧腰带,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实在不行就让我上。” 子族自尊心强,乐伯可不想别有用心的人说些什么,给子旅造成不好的童年阴影。把成召的事甩到一边去的原因,就是因为乐伯看清了最重要的使命——保护子旅健康的长大!这份健康当然也指心理上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