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二三日常》 ☆、第1章 冤家路窄 沈栖用指尖拨了一下斜插在白玉螺珠瓶里的桂枝,纤长的枝条下落了几粒细小蜡黄的桂花,又百无聊赖的用指腹逐一捻碎了。 “姑娘——”奉灯拉长了尾音开口,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再不做功课,明个又该被先生留下了。” 沈栖听见这些就头疼,不情愿的接过奉灯递来的题册,烦躁之下胡乱翻了几页。再一抬头,见奉灯已经磨好了墨,正举着沾饱了墨汁的紫毫笔一脸期盼的望着她。 “远看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倍,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沈栖接过笔时顺口将题目给念了出来,皱了眉抱怨起:“这题真怪,为什么要费这个劲去算顶层有几盏灯?把造塔的人请过来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沈栖是离魂后进的这具身子,她上一世随心自在从未被人拘着做学问,骤然面对这些如何跟得上,每日去学堂也跟听天书一样的煎熬。 “对了,你家三少爷回来了没?” 奉灯摇了摇头,“少爷在寒山书院读书,那里规矩严,等闲是不好回府的。”她又去移了一盏灯到案头,明光之下的题册上却仍旧只字未落。 “那信真的已经送去他手中去了?”沈栖不放心,又问了一遍确认。 奉灯露齿一笑,杏眼桃腮正当能掐出水的年纪,并不比沈栖瞧着大,“奴婢哥哥就在书院当差,定能送到三少爷手上的。” 过了一炷香,沈栖看着这些题目实在落不下去笔,心里头凄凄楚楚,抬起眼才偷瞄了下奉灯。那丫鬟就好像立即察觉了似的,“姑娘不做完这些,不好睡觉。” “……”沈栖哑然,胸臆间隐约荡着一股抓心挠肺的哀怨。 到了亥时,奉灯也有些困了,再去看沈栖,见她双眼都已经熬得通红了,“姑娘做了多少了?” 沈栖绞尽脑汁才拼凑出了这几页的答案,将剩余的翻了翻,竟还有四页没动的。 奉灯瞧着也是可怜,不由心软了起来,“要不姑娘先去睡吧,等明个早些起来再填了这剩余的?” “这——”沈栖原本还想矜持扭捏一下,然而下一刻就忍不住打了哈欠。搁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捶了两下背,“你去看看还有没有羊奶。” “……”奉灯语气有些闪躲的意味:“都这时辰了,厨房里指定没这东西了。” “怎么会没有?不是前几日让你去说了的吗?”沈栖困意减了两分,眉梢一抖 带着娇气。她生得眉目灵动,容颜清澈,娇气些说话倒也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平添了几分灵俏狡黠。 奉灯也是为难,半晌才吞吞吐吐了道:“采买的婆子说没上头的吩咐,羊奶花销太大,不好一日日供着姑娘泡手。” 沈栖默了半晌,没吱声,最后泄气了一样恹恹摆了手,“算了。”没有油水进账也怨不得那些婆子不肯去办事,说到底是她自己身上没半点银子。想她离魂来这身子之前是堂堂八宝沈家的大小姐,吃穿用度都哪用愁心。 可谁料一夕之间却离魂到了这具身子上来。按说也好歹是镇国公府大房嫡少爷的结发之妻,偏偏这位嫡少爷是自小流落在外,前两个月才被寻回来。寻回的时候,身边就已经有了这位童养媳,这才一道接回来国公府来了。 沈栖思量这国公府大有嫌弃她这身子出身低的意思,要不然也不能将人安置在这单独的小院中,更不能瞒下真正身份只对外称是大太太的侄女。 “那……奴婢给姑娘准备热水去?”奉灯小心翼翼的探问,唯恐这位沈姑娘为了这个再闹脾气。 沈栖自知现在是不过是寄居屋檐下看人脸色过日子,点了点头,可回头又添了一句道,“要温温的,别兑井水。” 奉灯心里头暗道可真是个能翻着花样折腾人的,不能兑井水那就只能搁放凉了的开水。然而这会已经这样晚了,去厨房烧开了水再弄凉,也不知又要花去多少功夫。 “好姐姐——”沈栖眸光微抬一眼就扫到了奉灯闪过的不快,睁着水亮的眼腻在她身边软软的喊着。形势逼人,昔日的沈大小姐也学会了放低姿态笼络人心。她不是英雄,偶尔为五斗米折折腰也没什么,何况女子本来腰纤易折。 待人出去后,沈栖转过身去给自己满了一杯茶,茶是好茶,泡茶的水却不是好水。托着腮在那发呆,只能认命的叹了口气,饮食咬咬牙倒是能将就,可跟个不认得的人含糊过一辈子,她是死也不愿意的。所以离魂来这一段日子稍缓了过来,她就写了信让人捎给那位裴三少爷。 反正无甚感情,不如将和离这事提出先商量着起来。 沈栖也不怕那人不同意,指不定就在盼着她和离呢。连个伺候丫鬟都瞧不上她的这个乡野出身,只怕那人一朝登了九重天也更加瞧不起这个童养媳妇了。即便将来勉强过活,也只能被人轻贱磋磨。 沈栖一向傲气,这一生只在裴棠一人身上铩羽而归,有过这一回这辈子就再也 不想再受一回。即便现在是离魂入了别人的身子,可那什么镇国公府的嫡少爷,她也不稀罕。 “嘭”的一声,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头踢了开来,屋中那一排紫玛瑙珠帘也被震得晃动了起来。 沈栖被打断了思绪,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少年挡在了眼前,带血的绢书掷在了她面前,好似带了雷霆之怒。 沈栖视线垂落在案几上,本应当崭平的绢纱已经被揉皱了。绢书就是之前她写了装入信封让奉灯转送出去的。这人拿着前来……想来就是那位裴三少爷了。她心里头纳罕不止,不过是个言辞稍稍恳切了些的约见书信罢了,怎么来人这样气势汹汹。 “沈栖——”站在那少年人骤然出声,衔恨似得咬着字。 沈栖心头猛地一颤,抬起头来凝神望着眼前这人,面容分明已经不一样,可喊出这两个字的语气却同记忆中那人出奇的一致。可……这世间真有这么离奇又凑巧的事?她不能置信,掩唇疑声问:“裴棠?” 少年漆黑的眼中带着怨恨和讥嘲,“果然是你。” 沈栖轻轻咬着牙打颤,倒吸了口凉气,神智才渐渐恢复过来。抬手去摸了那张带了血字的绢纱,尤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认出了我的字?” 裴棠眉眼沉沉的看着她,再开口恨不能撕碎她一样,“原来你就是……”话至一半,又倏然冷笑了一声,“又想和离?” 沈栖上一世也同裴棠和离过,自那之后就再没见过面,陡然之间面对他这样澎湃的怒意,心里有些发悚。想他可是从来都人前人后端矜着的,怎么这会倒…… “妄想!”两个字好像在唇齿间被怨怒淬过,裴棠握紧了拳头,以此挟制了不可遏的情绪。 沈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愣了片刻才恍然笑出了声,语调娇嗔道:“你还记恨那事儿呢?” 这话正是戳中了裴棠的心疾痛处,离魂之前他未及弱冠就登科金榜,金殿上被点为探花郎,一时风光无限。偏偏被这位八宝沈家的大小姐沈栖看中,设计成亲,而后不到两个月竟又拿出一张和离书。当时的上京,乃至整个天下,人人引为茶余饭后的笑资。 裴棠脸上青白交织,不知道因为病气还是羞恼。他离魂后占据这身子已有几日,一直病得昏昏沉沉只当一场梦,可哪曾想到一封带血绢书逼着他回到现实。直至这刻亲自来确认了,裴棠才知道非但他离魂入了别人的身子,沈栖也来了。 他跟她真是孽缘 不浅,离魂再世还能有此瓜葛。 沈栖见眼前这人面色变化不定,眉宇轻轻拧着,这身皮囊倒不比前世的差,仔细看眉目间还隐约有几分相似。可他不回话,越是叫她心中无底,等了半晌,试探着软声道:“总归是上一世的事,没人知道。你写下和离书,咱们好各自婚配,你当你的镇国公嫡少爷去,我也不舔着脸跟着了。”沈栖其实还有一句话未说——既然心中有怨,总不好强行揉搓在一处过活,到最后也不过两看生厌的下场罢了。 裴棠盯着眼前这人,眸色翻涌,好似许多话都堵在喉中卡着不出,最终不发一语甩了袖子就出去了。 奉灯听见动静从外头进来正撞见离开的那人,过了半晌才回过神,一边往沈栖跟前去,一边抬手着门外喃道:“刚……刚才真是三少爷?” 沈栖原本也想问这话,可她身子的原主和这三少爷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旁人不知道这奉灯却是知道内情的。她不能不确定,只好神色复杂的回视着奉灯,艰难的点了下。 奉灯低下头,将那带了血字的绢书捏起一角拎了悬在半空中。盯着上头满满匝匝的字,掩不住吃惊,咽了咽唾沫道:“姑娘几时写了……血书?” “什么血书,前几日问厨房一个婆子要了小半碗猪血写的。”沈栖直接合衣躺上了床,胸口堵得慌,只差没捶胸顿足的懊恼了。“快拿去烧了,看着心烦。” ☆、第2章 屋漏逢夜雨 沈栖夜里头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依旧是八宝沈家的大小姐,呼风唤雨。可转眼之间,她却成了卖身给裴棠的小丫鬟。 裴大少爷规矩多,看她哪里都不顺眼。嫌她手上有铜臭味,就叫了两个婆子押着用香胰子狠狠搓洗双手,活活掉了一层皮。嫌她不通诗词歌赋,就命她每回吃饭前都要做十首诗,稍有韵律不对就要拖出去狠狠打一顿,打到皮开肉绽。 沈栖在梦里头气得牙痒,恨不得咬死这位裴大少爷。 梦醒来时,奉灯正趴在床边上推着她胳膊,松了一口气道:“姑娘好歹醒了,怎么睡得这样沉?还一个劲的磨牙。” 沈栖慢慢回过味来,才觉得牙齿发酸,梦里头恨得太真切了。她脑中昏昏沉沉的,眯着眼朝着窗子口瞧了眼,口齿含糊的抱怨:“天还没亮呢——” 奉灯却依旧是火急火燎的催促:“姑娘忘记昨晚的题册还剩了几页没填吗?再晚些就要耽搁上学了。”说着这话就强拉着沈栖起身,又将书案前的东西都一应准备妥了。 沈栖虽然不情愿,可无奈学堂的师父都太严厉,惺忪揉了眼去看题。字一个个分开来看她倒是都认得的,可合到一处到底怎么解却一片茫然。 奉灯见沈栖安下心去做题,才出去打热水,回来时又催了催。“昨儿姑娘说要备下糕点带去的,李婆子已经做好了,过会奴婢寻个食盒装起来,好叫姑娘去了能分给大家……” “谁说要分给她们了?”沈栖抬起头愣了下,乌黑的眼眨了眨反问着,过后又撇嘴道:“我这是备了防着自己饿,指不定今日师父又要点我留堂。” 奉灯嘴角微微抽搐的尴尬一笑,又低下头飞快的理着手头的活。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沈栖终于囫囵填满了册子,扔了笔浑身轻松的伸了个懒腰。奉灯那边已经手脚麻利的过来伺候梳洗,饶是这般紧赶慢赶,沈栖还是迟了。 国公府侧门停着辆青帷马车,车帘子被卷起,里头时不时探出半个身子往府门里面瞧。一见沈栖的人影,她就紧皱了眉头说道:“你再磨蹭些,今儿我就不等你了!”此人正是大房的六小姐裴娆,比沈栖还小上一岁,可脾气又大又急。 沈栖怕被她揪着唠叨不放,立即笑眯眯着说道:“早起背书忘记时辰了。” “鬼才信你。”裴娆不信这话,自己跟她同一个班又不是没瞧见她前两日在师父讲课时打盹,昨个还被留堂了。“还不快上来!” 裴娆瞥见沈栖斜挎在身前的书袋中鼓鼓的,“昨天师父留的题都答好了?”不等她回答,又顾自奚落着笑了一声:“可别又是一个字没写叫师父逮了正着!” 沈栖受不住她一路上叽歪,就倒了身子靠在车厢内闭眼养神。裴娆忽然开口:“今天有新的师父来,你知道吗?” 沈栖半睁开眼,摇了摇头。裴娆见状,撇了撇嘴也就再不说话。 马车在城郊同文书院停下,大膺尚文,女子也有专门的学文馆,不论贵贱,年过十六结业后还能再考更高的学府。沈栖这身子今年就只有十五岁,被接回京都后就被安排进了同文书院读书。 裴娆刚下了马车看见站在石狮子前头的邵宝颜,走过去招呼道:“你怎么在这站着?” 邵宝颜拉着裴娆的手,又看了一眼跟在她后头的沈栖,“秦幼春又被人捉弄了,文薏郡主带了人在里头,咱们还是缓缓再进去。” 裴娆眼中闪过厌色。 邵宝颜问沈栖:“你昨儿的题册都做了么?”这话说完见沈栖脸上浮过尴尬,她才意识不妥,吐了吐舌头。“我也是怕你再被罚。” 这位内阁邵学士家的小姐一贯心直口快,沈栖并不讨厌。只是刚才提到秦幼春和文薏郡主两个她都不喜欢,没那心思参合进去,也就只跟着这两个人站着。 过了会,裴娆跺着脚娇声道:“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就算她是郡主又怎么样。”撂下这话,就甩开了邵宝颜握着她的那只手,一个人往里头去。邵宝颜从来都是跟她形影不离的,也快步跟了上前。 沈栖里头装着旁的事,正好凑了这个时候同她们分开了单独去办。同文书院里头她也摸了七八分熟,不一会就找到了那个做洒扫活计的小厮。 那小厮正抱着扫帚倚在墙根前打盹,忽然觉得眼前有黑影晃动,猛一睁开眼看见张凑近了的人脸,吓得丢了手中的扫帚。“哎呀哎呀,吓死人了!”他一个劲的抚摸着自己胸口,等喘匀了气才掀着眼皮嚷:“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正好得空,你快说说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沈栖一心巴结着那桩事,也不理会他言语无状。 小厮扯着嘴一笑,这才又露出油滑的神情,“怎么没办好,人已经给姑娘找好了,只是……”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只是银子姑娘也早点备下。那边说了,要先付半个月的工钱。” 沈栖拧了拧眉头,“哪里来的规矩,还没办事呢就先 想着要银子了。” 小厮却依旧是笑呵呵回着:“要不是那人手头紧,哪会接这个事做。姑娘想想,书院里师父的学问可是一等一,那人要每日给姑娘做堂外题哪是这般容易的,颇要花许多心思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以往沈栖倒是花得起这个钱请只鬼来推磨。可如今她身上统共就五两银子,也就只够请人捉笔一次的。“我今儿身上没带这么多。” “不妨事不妨事,等姑娘决定下了这桩事,再同小的说也成。”小厮依旧殷勤。 沈栖转过眼去睨了他一眼,指尖摸了摸腰间荷包,“我怎么知道他做的题好不好?” 小厮笑着道:“这人也是这里的学生,怎么会不好。” “那也不一定,我得先瞧瞧他的本事才行。”沈栖解开荷包,将里头的银子抖在了那个小厮的掌心,“我先试一天瞧瞧。” “这……也成。”小厮颠了颠银子就塞进了袖子里头,“姑娘下课后把题册留在桌案的抽屉里,等明日来的时候题册就做满了。” 沈栖心中起了狐疑,问道:“你知道我是哪个班的?” “这书院里头的人,小的各个都认识。”小厮心道新转学来的这位沈姑娘隔三差五的被师父点名留堂,现在整个学院还有谁不知道不认识的。不过这话说出来怕伤了体面,嘴上打了个转给含混了过去。 沈栖点点头,谅他也不敢拿了钱不办事,估摸时间也快到了就往学舍方向去,才没等靠近,就看见门口围了一大圈人。 沈栖踮着脚透过人群往里头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手肘撞了撞近旁站的那个人,“发生什么了?” “……” 沈栖等了半晌没听见回应侧过头去瞥了眼,才发现身边站着是个和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少年,正发着愣看自己。 “是新来的蔡师父。”少年收回目光继续往着人群中间看去。 这话音才刚落地,人群里头往外散开分了条路出来,一个青年男子怀中横抱了个状似已经晕厥的少女走出。还没走开多远,就又被后头追上的另外一名盛装少女给拦住了。 沈栖认得拦人的就是文薏郡主,又看了眼才确定被抱着的就是秦幼春。“咦,这是英雄救美的戏码呀!”她从前最爱看戏,家里常年养着的戏班子也是江南名气盖天的。这戏码套路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个,沈栖信手拈来就能说两段。她眯着眼打量了下那个救美的英雄 ——清俊儒雅,芝兰玉树,相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而文薏郡主虽然拦了人,却脸色绯红。 “我猜这三人后头可有得纠缠了。” 身旁的少年一脸诧异,反问:“你是沈栖?” 沈栖怔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将自己腹诽之语说了出来,顿时有些迷之尴尬,掩饰一般的干笑了两声。见少年还在凝视着自己,她又有些担心是不是刚才那话不敬师长被逮住了要受罚,当即摇头否认,“不、不是!” 打铃声响起,学院另几个师父匆匆赶过来,将围观众人都驱散了。沈栖飞快进了前头的学舍,才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邵宝颜就凑了过来。“阿娆忘了带笔,你知道的……她只用得惯胡墨斋做的。”这话也不过是支会一声,说着话手已经伸进沈栖的书袋中掏出了红漆木的狭长笔盒。 裴娆在学堂里自有一伙人处着玩,从来不理沈栖,这会才骄矜着投了目光点了下头。 “你干嘛给她?真那么有本事现在自己出去弄套胡墨斋的笔就是了,何必要抢你的来用?”说话的是和沈栖一块坐在学舍最末排的辜悦如,中书侍郎家的老幺女。她原本是这一班中学问做得最不好的,可打从沈栖来了之后就有了个垫底,自然而然将她归为了自己一派。 沈栖还在想刚才的事没回过神来,神情模样都显得呆呆的。 辜悦如以为她是寄居镇国公府不敢吱声,径自大方的从自己笔盒中匀出了一只毛笔给她。“先前你去哪了?怎么蔡师父从文薏郡主手下救出秦幼春的时候没瞧见你?” “那个蔡师父是什么人?”沈栖问。 辜悦如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蔡师父鼎鼎大名你竟然不知道?他是首辅蔡大人的独子蔡勉。” “这样的身份,怎么……来书院当教书师父了?”沈栖一脸困惑。 “蔡师父自然是不同平常人,这几年一直跟着顾大家游学,听说这趟回来就不出去了,只等明年开春就要参加会试了。”辜悦如速速说完,又推了下发愣的沈栖,示意她今日讲课的师父进来了。 “顾大家?就是写了那个什么赋、师父让我们回去背诵的那个人?”沈栖突然一个激灵,才想起来自己昨晚把这事忘了精光。 辜悦如点头,皱了皱眉问:“你不会没背吧?”她这话才叨念出,讲诗文的李师父站在学舍前点名。“昨晚让你们背诵了顾大家的《红梅赋》,就请……沈栖站起来背诵一下。” 沈栖:“……” ☆、第3章 人在屋檐下 下了课,沈栖为了将今日的题册留下,磨磨蹭蹭最后一个才走。裴娆在马车上等得不耐烦,抱着手臂道:“我今儿就去回了母亲,让她给你单独备辆车,省得总叫我等。” 邵宝颜竟然也在车内,从中圆和说:“好了好了,叫师父们瞧见了可不好。” 裴娆算是听了劝,悻悻打住让沈栖上了马车,只是也没个好脸色。沈栖若是为着这些怄气才真是跟自己过不去,权当耳旁风过去了。 马车缓缓驶了起来,邵宝颜粘在裴娆身边道:“咱们这会过去会不会晚了?” 裴娆一直沉着脸,这才稍稍蹙了眉,“不能吧。” 沈栖忍不住稀奇起来,裴娆除了往返学院跟她同坐一辆马车,平时恨不得离她远远的,怎么这会像是去办别的事竟也会带上自己? 马车驶进了城中西市,在一家书馆门外停了下来,邵宝颜朝掀开帘子看了眼,朝着裴娆点了点头,“故纸书斋——就是这儿了。” 裴娆却将视线转向了沈栖,推了推她的手腕道:“你去给咱们买几样东西。”说着从袖中抽出了一张叠好的纸,又解下了自己荷包。 分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跑腿的,沈栖在那两人期盼怂恿的目光下接了东西,正想要打开瞧一眼,裴娆却给拦了:“你将这东西给掌柜的看就是了,快去。” 书斋里头宽大而黝黑,并不亮堂。头上顶着油皮帽的小掌柜支着脑袋发呆,见有客人来也提不起精神,懒懒散散的问了一句:“要买什么?” 沈栖把叠好的纸条递了过去。 小掌柜眯着眼看了半晌,不客气的说道:“来得晚了,这上头写的就只剩下……”话说了一半弯腰去柜台底下拿出了一本蓝面的书籍,有些破损。“就只有这本了,要不要?” 沈栖接过来翻看了两页,心道原来是这等书,怪不得那两个小丫头面皮薄要推着她来买。“要可以,钱可得少些,书面都残了。” 小掌柜冷呵呵一笑,从沈栖手里头将东西抢了回去,“要不是这样哪能留到现在?就这独一本了,非但不能便宜,还要贵一倍。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撂下话也就不管沈栖,自己支着脑袋又发呆去了。 做生意能做得这样横的,沈栖还是头一回见到。 “姑娘,外头在催了。”车夫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喊了一嗓子。 沈栖心里头实在厌恶,丢一块银子过去。 小掌柜嘴角挂着殷勤的笑,这番做成了生意才诉苦一般的念叨道:“这书都紧俏得很,姑娘你要是真不要,可等再等上一个月才能补齐货。” 沈栖却是不大信这话,接过那本蓝面书转身出去。裴娆在车中左右右等,见她回来手里头里拿了一本,不由皱着眉问道:“怎么就只有这个,还有呢?” “掌柜的说只剩下这本了。”沈栖将荷包递了回去,裴娆接过时却也不在意里头少了多少,埋怨起来:“都怪你,要不是你磨蹭哪会只买到这本破烂的!” 沈栖眼珠子还盯在裴娆那荷包袋子上,对里头的银子露出渴慕的目光,之前心思一歪就差点要私藏一块下来。以前的沈栖从不让银子沾自己的手,可这会却觉得她的手会忍不住自己伸向钱袋子。 真是可耻! 沈栖别过脸,不再去看。 邵宝颜连忙道:“不过就面子破了点,里头还好好的呢。”迫不及待催着裴娆打开来看。 沈栖故意问:“这是什么书?” 裴娆脸上一红,羞涩又紧张,“不许问。”一双眼紧盯着她就怕被看了书上头的字,连忙合起塞进了自己的书袋里头,扭头对仍然眼巴巴的邵宝颜道:“还跟从前一样,我看好了给你。” 邵宝颜连连点头,又忍不住磨求:“阿娆,你看快点啊!” 马车先送了邵宝颜回去,再回的国公府,下车的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大夫人身边得力仆妇桂枝嫂已经带了两个丫鬟守在门口处等着,松了口气迎上去道:“再等不来人,大夫人都快要让人去街上头找了。” 裴娆将身上挂着的书袋递过去给丫鬟,“娘找我什么事?” 桂枝嫂道:“不止姑娘还有沈姑娘呢,大概……是要问问这些日子功课什么的。” “快把我书袋递过来。”裴娆这才想起那新买的书还藏在书袋里,又怕过会沈氏会翻看书袋,急吼吼的紧忙抽了出来塞到了沈栖的包中,假模假样的说道:“你书落拉课堂了,还你。” 桂枝嫂不疑有他,笑道:“夫人瞧见姑娘待沈姑娘这样好,定是开心的。” 说话间,已经穿过走廊,到了大夫人的上房。屋里已经上了灯,丫鬟撩起水晶帘让两人进里间。 裴娆脆生生的唤了声“娘”,就凑了上前。 沈氏是个三十余岁的妇人,钗环满头,身穿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一张脸丰腴柔美,瞧 不出半分皱纹和疲态,别是一番富贵气韵。她先前支着头倚坐在湘妃榻上养神,这才睁开眼,还未开口就已经露出了笑意,愈发衬得美目顾盼生情,笑着嗔道:“你这是带着你栖表姐去哪玩了?” “能去哪,就是街市上买了套笔。”裴娆腻歪着跟她坐在一处,“娘不是让女儿常带栖表姐一处的吗?” 沈栖见妇人的眼神转到了自己身上,垂着眼欠了欠身,“姑姑。” “我叫人买了两只羊,往后你要用羊奶只管叫人去取,年纪轻轻的姑娘是该好好滋养着。”沈氏一身富贵荣华,侧着身子坐那,姿态随意,从口中说出的话叫人觉得熨帖舒服。 院子里这么小的事都逃不开她的眼,沈栖心知她肯定还有旁的事要讲。果不其然,沈氏打发了裴娆出去,单独留了她下来。“过来坐。” 沈栖也不推辞,坐去了她身边软榻。 “昨儿晚上的事,我都知道了。这儿到底是国公府,早前不就跟你们两个说好了吗?等你结业了,再重新办一回婚事,这样才能不被人看轻棠哥儿。我让娘家兄弟认你做女儿,也是为了抬一抬你的身份,怎么又偷偷叫人递了信给棠哥儿去了?”沈氏不轻不重的说着,只是她发音字正腔圆,每个字从口中吐出都好像打磨过一样。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莽撞了,可她也没想到裴棠会那样怒气腾腾的来。这沈氏既然追问起,就赶忙在脑中编排起一个合理的缘由起来。 谁料沈氏颇是善解人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似得说道:“你们年少成亲,分开些日子想念也是有的。棠哥儿前段日子才生了场病,接了你的信昨个晚上快马回来又是高烧了起来。我下午去瞧过了,迷迷糊糊一直说着胡话,真真是可怜得紧,你也去瞧瞧吧。” “多谢姑姑。”沈栖低着头,心里头哪里愿意去。 沈氏又道:“纵有些什么在里头,见个面自然也就过去了。为着棠哥儿带你一道回府的心,你也不该同他生分了。” 她话音中尽是催着自己去探病,沈栖不好再推辞,硬着头皮将这桩事应了下来。沈氏招了自己贴身伺候的丫鬟进来,指着她手臂间环着的食盒道:“燕窝粥早叫人备下了,你过会就说是你亲自熬的。” 沈栖心中暗叹,这大夫人真是做事八面玲珑,周到细致。起身告了退,跟在大丫鬟翠娥的后头穿过廊道再贴着荷花池走了一段,终于到了横波馆。 一个年岁稍长的婆 子迎了出来,“翠娥姑娘怎么过来了?” 翠娥也就受了她的奉承,眼神往自己提着食盒上一扫,不咸不淡的回道:“夫人吩咐来的。” 那婆子立即乖觉的接过食盒,这才看见跟在后头的沈栖,刚起了疑,被翠娥目光一扫就即刻会意,紧闭了嘴不多话了。“少爷一直昏睡着,还没见醒……”话虽是这样说着,还是掀开了帘子引着这两人往里头去。 窗户都闭得严实,一股冲鼻的药味郁在里头散不出去。翠娥皱了皱眉,开口训道:“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这满屋子的药味还怎么住人?”三言两语将那婆子打发了出去,自己临走前意味深长的瞧了沈栖一眼。 这翠娥是大夫人的心腹,沈栖如何不知她的意思,挣扎了片刻挪了脚步往里屋雕花木床跟前去。 帘帐半面是被撩起挂在桐花钩上,一人裹在暗紫福禄纹锦被里,只露出苍白的脸,紧紧闭合的眼下有着两团乌青。 跟自己这具身子一样,都和离魂前他二人的面貌有七八分的相似。这难道……都是巧合不成? 沈栖顺势坐在了床沿,想着这段日子来的经历遭遇,心里头说不出的苦闷,对着昏迷的裴棠叹气。“你也快醒醒吧,咱们好一起想想法子回去。” 这儿处处都不好,怎么比得上她堂堂沈家大小姐的日子快活。沈栖想回去,可凭她一人之力却是办不到的,就说离开这国公府也颇有难度。 沈栖越想心中越是烦躁,伸手在裴棠胸口捶了两下,拧着眉头半气半恼道:“你怎么这么弱不禁风!不过是一封血书,就吓成了这样!就算是娇滴滴的小姐也不见你这样身子娇贵的。上一回也是,不过就叫婆子弄几条鱼做菜,你也能吓得发抖……” “你——住嘴!”不知何时,裴棠忽然睁开了眼,寒凌凌的望向她,恨不得从眸中射出几把刀子一样。 ☆、第4章 两看相厌 沈栖吓了一跳,心虚的看向他,又抿着嘴悻悻道:“我说的也是实话。” 裴棠病中虚弱,一时气息不稳胸口上下起伏,看着她这样理直气壮,又多添了几分厌憎,“你出去!” 沈栖自小起都是哄着宠着娇惯了的,哪曾被人这样呼呼喝喝过。离魂来这已是不幸,可巧撞见一位旧故人还这态度,她心里头发酸,骄横脾气也跟着起了。“裴棠,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裴棠衔着恶笑直直的盯着她,“原来沈大小姐也知道欺人太甚这四个字吗?” 沈栖根本不记得几时同他结过这样的深仇大恨,咬着牙道:“我是真心实意来跟你商量对策怎么回去的!” 裴棠漠然转过头不看她,唇角微弯讥笑着道:“真心实意,沈大小姐有真心么?何况,这儿这么好,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裴棠!”沈栖怒喝一声,心里头早把这人骂了个稀巴烂,最终气极反笑,回讥道:“我还以为你多清高,原来也只想赖在这过富贵日子!” 裴棠陡然变色而起,“你以为谁都跟你沈大小姐一样吗?每日不泼天一样的撒银子天就不能黑?” 沈栖就知道他是厌弃自己的,虽然离魂前亲手写过和离书已经算是陌路人了,可被他这样鄙薄,心里头还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就你行!我沈栖不该攀附你!也不过就是再一张和离书的事,你现在就写了给我!” “和离?还想让我这世也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资?”裴棠轻蔑地挑起嘴角。 “……那你想怎样?休书也成,不过……”沈栖略顿了顿,正踌躇怎么开口提钱的事,总不能被休了还净身出户吧? 裴棠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忽然笑了一声,“说来说去,沈大小姐还是要银子。” 沈栖最恨他奚落自己使银子的事,此时被讥更是胸口窝着气,“你要是这样,咱们谁也别想好过!反正我们是有婚书的,堂堂国公府嫡少爷的夫人,呵,也好得很,未必比我上一世差!” 这回,倒是轮到裴棠语滞了。 沈栖瞧他这神情,继续得意着恶笑道:“我劝裴三少爷好好养病,身子这样弱,可别还没享受到就……”话至此也就不继续往下了,她伸手帮裴棠将被子一角重新掖好,漆黑的眼眸中带了挑衅。 “……”裴棠愣了半晌,咬牙切齿的吐了个“好”字。 沈栖回自己小院子的时候, 奉灯已经站在门口候着了,见人来立即迎了上去:“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被师父留堂了?” “没有的事。”沈栖心里头不快,从嘴里头说出的话也显得生硬。 奉灯接过她的书袋,也不再提这话。“那些婆子今日倒是不敢再怠慢了,菜饭都给姑娘温在那,姑娘是要现在用吗?” 沈栖摇头,“我想一个人静一会,你自己忙去吧。”等奉灯出去了,她才蒙头倒在床上,浑身力气都泄光了。原本指望着裴棠能跟她一条心想法子回去,却没想到这人气量奇小,刚才那架势就像恨不得要打她一样。 呸呸呸! 这样恶声恶气哪还有半点当日的毓秀温雅,怎么她当初就这么眼瞎,没瞧出他的真本性!沈栖现在真是懊恼得不行,既然裴棠那不能得到助力,也只能从旁的地方想法。眼下头一桩要解决的事就是要弄银子,有了银子才好继续雇人来帮她做那些堂外题。 说是轻巧,可做起来却难。沈栖以前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家里头金山银山尽着让她花,说到弄银子……除了伸手要,就不会别的。 沈栖愁得心口疼,一日不能和离一日就要被那什么大夫人拘着去学堂读书。她离魂前做什么都极遂心意,这会头一次尝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非但身不由己,而且是日日受煎熬、受羞辱! 忽然,沈栖脑中一个激灵,陡然想起还有桩要紧事——早上在课堂上被师父抽背的赋文没背得出来,明日再不过就要罚抄书了。 纵然她再不愿意,也得拖着身子去取了衣角上挂着的书袋。在里头摸了半晌,取出的竟然是之前裴娆塞到自己这来的那本蓝面子书。沈栖之前也只是匆匆一瞥,稀奇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勾人内容就偷偷摊开来看,只见内页写着文名——《状元追妻记》。 才看了两三页便觉得不大对劲,再往下看,饶是沈栖这种成过亲的也忍不住脸红了起来。香词艳曲也就罢了,这里头竟然将男女之间偷偷相会写得极其细致又香艳悱恻。非但如此,那偷香窃玉的情节又多又密。 沈栖真是没想到,这世家小姐中竟然会偷偷流传这样的东西。怪不得裴娆和邵宝颜要推着她去买了。 奉灯进来见到沈栖居然在床前捧着书在看,忍不住夸赞:“姑娘今日好生用功,也不枉费了大夫人的一番期望。” “……”沈栖正看得心虚,被这话惊吓之余又有些羞愧,连忙脸色涨红的合起来,指着她才搁 在桌面上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奉灯笑着回道:“大夫人叫人从外头买了两只羊来,早就让送了羊奶来,厨房的婆子看有多余就给姑娘做了碗甜酪。” 这些婆子平日里能躲懒则躲懒,哪里会这样翻着花样给她做吃食。再一想,那肯定就是看着大夫人的眼色行事的了。 奉灯果然又接着说道:“大夫人真是疼姑娘,看那些眼皮子浅的哪个还敢怠慢了姑娘。” 沈栖拿着调羹舀了一口,才沾了舌尖便知道这东西做得一般。不过这些奶制的吃食的确不容易去尽腥味。她嘴刁,动了这一口便也不想再吃第二口,放下了调羹。 奉灯便知道这位沈姑娘是又不肯吃了,她伺候了沈栖一段日子,也有些摸清了脾气。可这东西做起来废功夫,才动了一口到底是有些暴殄。奉灯在这事上不好规劝,心中想着沈姑娘如今到底是大夫人的侄女了,以后只要有大夫人的照拂,就算是吃食上挑剔些也无甚要紧。 奉灯将碗具收拾了出去,再进来瞧见反扣在床上的书正要去收拾归置,“姑娘要背书去书案那,这床上光线暗。” 沈栖急忙喝止,“别!别动……我自己拿。”站起了身将奉灯手下的书抽了过来,“行了,我过去看书。”奉灯提起背书,她才想起来那篇《红梅赋》还没拿出来看,又去书袋里摸了那本诗赋来,顺口问了句:“那什么顾大家很有名吗?怎么大家都要背他的文章?” “顾大家是当今天下最有学问的人了,圣人也十分推崇,听说当圣人亲自请他出山任仕,可顾大家却说自己志在山水给推却了。顾大家虽然不在朝堂任职,可几个弟子都是朝堂上的大官……” 沈栖抿了抿嘴,不吭声,原来是有朝廷中有人。 奉灯看她紧盯着书上头的字,也就乖觉的不提这话了。自顾自的忙了一阵后见沈栖还是原先那个姿势,又怕她看久了会走神,忍不住出声提醒:“姑娘,这背书要念出来才有用的呢。” 沈栖:“……”她深深体会到了奉灯那颗为自己操碎了心。 到了第二日,坐车去学堂的路上,沈栖昏昏欲睡。裴娆皱着眉,踢了踢她的脚,“昨儿的《红梅赋》你背了没?” 沈栖正为着这文折腾了大半宿,此时困得睁不开眼,胡乱点了点头。 裴娆愈发看不顺眼这人,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样一个……又懒又蠢的表姐。转念又忽然想起昨那个书还在她那书袋 里头,忙将整个书袋都倒转了翻出了书。 裴娆疑心沈栖已经翻看过了,摆了大小姐的骄横脾气,死活将她摇醒了,“你瞧过了?” 沈栖有起床气,还从没人敢在她睡觉的时候这样折腾她,眼睫微抬,看了她一眼,压着怒气道:“看了如何,不看如何?” “你……”裴娆不料她忽然对自己这样态度恶劣,咬着银牙娇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栖神情恹恹,又歪了身子依着车厢,心思一转,当即换了副面孔,笑意转瞬在眉目间荡漾开来:“这书我原先在家也看过,你紧张什么?” 裴娆被她那眼神扫了下,顿时又羞又怒,“谁紧张了,哼!”得知沈栖也是个中人,她也就不怕被她探了这些去自己娘跟前碎嘴了,隔了会,又忍不住问:“你当真从前就看过?” “那是当然,比你这个还精彩些。”其实沈栖哪里看过这些,她做沈大小姐那会每日就只顾着吃喝玩乐,才没心思花功夫在这上头。待到成亲后,同裴棠行那房事,也没觉得有多大滋味。相较下来,哪里有这书里头写得那样旖旎动人、*蚀骨。她这会这样说,也不过想套问问这书怎这么紧俏罢了。 裴娆撇了撇嘴,目光中流露出不信,“哪里还有这本更妙的书,淮生的故事是写得最婉转悱恻。” 沈栖心里头腹辩,读书人专爱在文墨上钻营,骗那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当初自己可不就是那样上当受骗的。转念,又想起昨日裴棠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胸口郁着的一口气愈发散不去。 直至进了学舍,沈栖看见桌案上她留下的堂外题册被填得的满满当当,这才心头松快起来。再仔细翻看,发现连字迹都同自己的有七八分肖似,不由啧啧惊叹,暗道这银子用得太值当了。 ☆、第5章 笑里藏刀 书院里每五日放一回假,若是凑上节日就再歇一日。因着中秋,沈栖难得连歇上两日,早上赖在床上被奉灯催了四五回才不情愿的起身。 眼看着快到晌午了,奉灯见她还在磨蹭,都忍不住哭出来了。“姑娘快些吧,大夫人那已经使人来催了两回了。” “嗳……那什么薛年玉肯定也在那,一定要去吗?”沈栖惨兮兮的在那装可怜。 奉灯眼神坚定的点头,“今天是中秋,府里两房人都在一道吃饭,何况大夫人来催问过了,要是遇见那人……姑娘避开些就是了。” 沈栖心里头有些发苦。其实薛年玉她还能应对,今日再见到裴棠才真要避开。 等刚进了老夫人的院子,就听上房中传出阵阵笑语,站在门口的打帘丫鬟欠了欠身,“沈姑娘可来了,老夫人刚还问了一遍。”说着撩起帘子叫沈栖进去。 扑面就闻见带着甜味的桂花香,转进里间,老夫人正坐在长塌上说笑,周围或坐或站了一圈人。 大夫人沈氏先看见沈栖,笑容可掬的轻喟道:“你这丫头怎么才来,老夫人可念叨了你一回。” 沈栖先去跟前欠身做福跟老夫人请了安,才款声回道:“早上起来读书,一时忘了时辰。” 老夫人忙笑着对旁边人道:“瞧瞧,我就是喜欢这丫头,也怪不得老大媳妇疼了。” 坐在老夫人身边是是二房夫人楚氏,生得烟眉柳目,听见老夫人这样说话也开了口:“大嫂娘家调丨教出的姑娘,可不是万里挑一的。” 沈氏笑了道:“二弟妹这样说可真是捧煞了我这侄女,老祖宗身边做那位才是真真拔尖儿的。” 楚氏正端着茶,呷了口才搁下来,转过头去对老夫人说:“那也是薛老夫人教养得好。” 沈栖心中一哂,这妯娌二人也真是有趣,争着捧薛年玉。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薛年玉今日穿了一白底绣秋海棠湖绸襦裙,洒金珠蕊海棠发钗斜插云鬓间,香腮欺雪,眸光潋滟。往那一坐也不多言,面颊飞红,一副世家小姐的温婉做派。 与老夫人并排坐的薛老夫人已经满头银丝,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起来:“你们可别夸将她夸坏了。” 这薛老夫人是老夫人娘家的长嫂,长居江南,这回带着嫡亲孙女薛年玉过来小住。沈栖也不知她这身子的原主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这位“温柔娴淑”的薛姑娘,上回一照面就摆了自己一道。她吃了暗亏,自然往后见 了她就要绕路。偏偏这会薛年玉凑了上来,一把握了她的手,语调柔柔的说道:“娆妹妹她们几个都在兰香水榭玩,咱们也一块过去吧。” 老夫人见她们两人能不计前嫌,也就放宽了心,笑容祥和的添了一句道:“玉丫头特地等你的,快去吧。” 两人退出了上房,走至回廊间,沈栖的手仍被薛年玉握着,她才稍稍起了要抽回来的念头,那薛年玉就用她一双盈盈秋水似的眼望向她,“栖妹妹不会还在记恨我吧?” 沈栖心里厌恶她装腔作势,可上了一回当她也学乖了,眨了眨眼反问道:“薛姐姐怎么会这样想?上回分明是我不对,薛姐姐手上的伤好了吗?” 薛年玉怔愣了片刻,才轻声软语款款笑着道:“并无大碍,当时看着吓人罢了,也不过蹭破了些皮。” 那日在众人面前,她可不是这么讲的呢,沈栖悄悄撇嘴。之前那回是老夫人做东开了蟹宴,原本她一个人在水池子边上喂鱼,也不知怎么薛年玉就在她身旁跌倒了,手臂磕在石栏上。薛老夫人过来问原委,薛年玉只说是踩了她的裙子,可这事最后也不知怎么就说成是她故意的了。沈栖当时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数落了一通。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水榭。老国公和老夫人夫妻鹣鲽情深,这一脉就只有两房裴林和裴礼两个儿子,都是嫡子。再底下又共有四位姑娘,六姑娘裴娆,七姑娘裴姗都已经在里头了。 “呀,栖表姐可算来了。”坐在进门位置正在发呆的裴姍过来拉着沈栖的衣袖,“上回你讲的那故事还没说完呢,挠得我这几晚都睡不着。” 沈栖还没开口,另一人就冷笑着哼了声,“什么故事就能挠得五妹你晚上睡不着觉?说出这样轻浮的话,也不怕二婶骂你。”说话的不是裴娆还能是谁,此时正皱着脸显出一丝烦躁。 裴姍脸上微微绯红了起来,撅着嘴道:“姐姐不说,薛姐姐不说,母亲又怎么知道?”这话也算是软绵绵的回击了裴娆。 裴娆俏目一瞪,显然是没想到裴姍会这样呛声,目光又在沈栖的面上转了一道,仿佛认定了是她教唆了裴姍说的这些话一样。 沈栖真是……要来脾气了,怎么这都能怪到自己身上来! “栖表姐,咱们这边来说话。”裴姍拉着沈栖去到窗子边上,浑然不在意裴娆那边传来的怒意。她今年不过十一岁,着半臂短襦配丁香纱罗裙,腰间悬着葱绿如意结丝绦,更显活波俏丽。“上回说到那个小燕回 台上唱戏叫人砸了场子……” 沈栖哪清楚是什么故事,正一脸犯难的时候,那裴娆不阴不阳的添了一句道:“你昨日不是还说在云州的时候听过不少戏剧说书吗?” 裴姍晃着沈栖的手臂,更加娇缠起来:“栖表姐你快说快说!”薛年玉坐在那也投了目光过来,嘴角衔笑的在那候着。 “嗯……”沈栖托腮想了想,“那我新讲个东海鲛人的故事。” 裴娆翻了白眼哂哂一笑,“我还当你要说什么,不过就是精怪魅鬼之类的,朝廷可早就颁下了禁令,不许言妖言怪的。在你那云州听听也就算了,在京都还敢说也真是胆子够大的!” 沈栖瞠目结舌,她倒是真的不知道这儿的朝廷竟还颁布过这样的禁令,顿时觉得无趣得很,皱着眉道:“那我可就没旁的可说了,只有时下……” 裴娆一听这话不大对,怕她要说淮生的话本,当即慌慌张张的拦道:“别讲那什么了,你们两也不嫌无聊。”转眼又对着薛年玉道:“薛姐姐,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害我在这巴巴等了半晌。” 薛年玉歉然一笑,还未解释什么眼光就往沈栖那儿飘去了。 裴娆这也就知道是为等沈栖的缘故了,当即抱怨着道:“她就是这样,回回都磨磨蹭蹭的!”转瞬又一脸讨好的问薛年玉,“薛姐姐,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先做诗玩的嘛。” 裴姗背着身,对面前的沈栖吐了吐舌头表示不屑,无声唇语道:六姐要找人捉笔写诗了,可下一瞬嘴上又说了旁的话:“栖表姐,咱们去园子里折桂花去。” 裴娆已经在手脚勤快的铺纸,薛年玉出声道:“今晚圣上要亲自出诗题,你们不一起先想几首备着?” 沈栖避开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跟她腻在一块写诗,立即摇头道:“现在也不一定能蒙对题,何必花这功夫去?” 这话刺得裴娆不痛快了,皱了眉头起来,“薛姐姐早弄到了试题,要不是她要让你们一块来,我才不想跟你们说这事。” “栖妹妹,这就当是我上一回的赔罪,我心里头也愧疚得很。”薛年玉说着亲自站了起来去拉沈栖和裴姗两人回头。 裴姗年纪小也几分动心,看了看沈栖,又问:“真是晚上赏月时圣人要出的诗题?” 裴娆厌烦她这二房的庶妹叽歪个不停,“这是薛姐姐花了好大功夫才能从内监手里头买来的,你们来不来?” 薛年玉过来亲亲 热热的环起沈栖的手臂,“咱们一块来琢磨写什么,有福同享才不枉咱们的姐妹情谊。”她从腰间荷袋中取出小纸卷,展开了摊在长案上看——上头写了“月影”两个字。 裴娆一见到就抱怨起来,“怎么年年都是跟‘月’字有关的!就算是我肚子里头再有多少好诗也不经住年年都来一样的呀!”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薛年玉就已经写了三四首,沈栖哪里会这些,索性都没去接丫鬟准备好的笔,远远的站着。裴娆好歹也磨出了半首,见薛年玉还在那疾笔写着不禁神情低落,再垂头想那接下去的句子,愈发觉得写不出好的来。 沈栖已经往旁边坐了坐,用茶盖撇了撇浮在上面的浮叶,一派气定神闲。裴姗、裴娆聚在薛年玉的身边商讨诗句,末了薛年玉又将视线睇了过来,捧着几张写了诗的到她跟前。“栖妹妹,我这还有几首诗,你若不嫌弃……” 沈栖真是意外,可转念一想她这温良无害的面孔下指不定还藏着算计心思,遂一脸迟钝的回道:“不是说……也不一定要人人都交诗上去吗?我想着我总归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索性不去凑那热闹了。” 薛年玉不想她竟然回绝了自己,更有些摸不清这人底细了。“咱们几个姐妹都在这,栖妹妹若是想不出好句子咱们也能一块想。莫不是……栖妹妹早有了妙句,不肯事先拿出来给我们瞧?” “……”沈栖真是一脸懵然。 裴娆跟她同窗了一个月,最清楚沈栖多少斤两,对着薛年玉摇头道:“那倒不可能,她是有自知之明不肯露丑。不要就算了,薛姐姐别管了,随她去。” 沈栖觉得裴娆这话劝阻得极好,恨不得抚掌称好。可薛年玉却好像赖上了她,不肯松开,“栖妹妹真没句子,就在这里头捡一首拿去,倘若到时候真是拿不出句子才真是招人问……呀!”薛年玉眼尾扫见自己裙子上染了墨惊呼了一声,将手中诗顺手递给身边的裴娆,慌张说道:“娆妹妹你给栖妹妹挑一首,我先回去换条裙子。” 裴娆才没薛年玉那样有耐心的哄,直接在里头抽了一张塞到了沈栖手里头,“快别磨蹭了,咱们也是时候去花厅用饭了。” ☆、第6章 诗题有误 用过饭,众人也就各自散去,园子里搭了戏台一直连续不断的唱着。和往年一样,晚上才是中秋节的重头活动,国公府自备了画舫要在运河上赏月。 傍晚时分,府中女眷就在府门外登上了青帷车,前往港口。大夫人沈氏特意叫丫鬟去喊了沈栖过来坐同一辆车。马车中宽敞,雀织锦方毯上摆放了张黄梨酸枝的小案,上头有只妃色琉璃盘,装满了水果。 沈氏拿了手枕垫在自己腰后,斜斜的依靠着坐。裴娆侧着身在那给她捏着腰背,一脸献媚似得腻歪着道:“娘……舒不舒服?” 马车缓缓驶动了起来。 沈氏半掀开眼皮朝着睇了她一眼,声音悠长道:“不许去。” 裴娆立马撅嘴,“为什么不许去!明日难得书院多放一天,何况还是跟着祖母和薛老夫人还有薛姐姐去白马寺,又能有什么,娘怎么不许女儿去?” “她们自有她们要去的原因,你跟着去做什么?”沈氏坐正了身子,语气也不由放严了些,“早叫你不要同那薛年玉亲近,你还整日里得空就跟她黏糊在一处。” “娘!我哪里成日里跟她在一处?我跟栖表姐一道上学,才是同去同回的。”裴娆一听沈氏要动怒,立即转了口风,人也往着沈栖那靠了靠。 沈氏却不是个好忽悠的,端着茶斯条慢理的呷了口,才缓声道:“我怎么看你今天下午就拉了薛年玉的手一道在唱春台听戏的?” 裴娆皱着脸,“娘也常夸薛姐姐的好,怎么私底下就变了。” 沈氏真是拿这个女儿没法子,“那不过都是场面上的话,她是你什么姐姐,这儿的才是你姐姐。” 沈栖见她向裴娆点着自己,心中一默。其实她又哪里是裴娆什么表姐,不过是假身份罢了。可就算是假的也能被沈氏当真侄女一样护着疼,她也是蛮佩服的。 “明个老祖宗和薛老夫人是带着她去相看祭酒许大人家的公子,要你跟着去做什么?” 裴娆脸上一红,这回再不敢吱声了。 原来是去私下相看,沈栖离魂前也这样被家里头老祖宗拉着去相看过,当时那什么公子没瞧上,反而一眼看中了骑着银鞍宝马引得满楼红袖招的新科探花郎裴棠。 沈氏早看出了那薛年玉是个有心机,时时妨着她跟自己一房人多接近了图谋什么。这会看裴娆还是稀里糊涂的,恨不得摇醒了这丫头。她又看向沈栖,见她神情怯弱柔顺,可真是比那 个薛年玉好应付多了。虽不是自己真侄女,可这时候为防着薛年玉,沈氏也只好对她多点拨几句。“今儿你几个表哥都在,若功课上真有吃力的地方也大可问问他们几个。” 这话虽是没有明言,可也算是透了让沈栖能去裴棠跟前说话的意思。沈栖听见裴棠两个字就有些胸闷气短,碍着沈氏的面只能点了头。 说话间,马车就已经停了下来,有仆妇打起帘子:“夫人,已经到了。” 登船的港口昨个夜里头起就已经戒严了,各家各府下了车都站在一处,叫禁军盘查了才能进去。今日照例宫中贵人也要出来赏月的,方圆百里的河面上都清了场。国公府地位尊贵才能用自家的画舫开到河面上去。 沈栖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场面,等登上了画舫,再回看岸上看,只见入眼贵妇娇娥都是华衣彩服,勋贵官员也都器宇轩昂,再远些的沿河两岸就是临时搭建的五彩幔帐,里头已经陆续坐满了人。 国公府的人都陆续上来了,然而画舫却没有驶动。大少奶奶蒋氏在甲板前端问话:“使人在岸上候着了吗?” 被问话的仆妇答道:“都已经去了。” 大少奶奶蒋氏又转身去料理旁的事,转眼见沈栖还没进里头,便过去问道:“沈姑娘怎么还不进去,大老爷还请了几位客人,画舫还要过会才能开。” 沈栖知道蒋氏这会忙,也就点了点头笑着往里头走了,裴娆身边伺候的丫头正从上一层下来寻她。裴娆一见沈栖上来了,就忍不住嘟囔道:“待会还有客人来,你在下头磨蹭什么?” 这画舫第二层,也是十分宽敞,里面隔开几步便悬了琉璃灯,此时还没天暗,只将两侧的窗子都逐一打开着。再外头的甲板上用秋香色的纱帐扎了个幔帐,裴姍和她同一房的五姐裴妩还有薛年玉三个已经坐在那了。 裴娆见沈栖脸上神色,忍不住得意道:“你在云州可没经历过这个吧?” 沈栖离魂前倒是真没经历过这样的中秋夜,问道:“晚上宫里的贵人也出来游湖?” 裴娆点头,眉目间越发得意起来,“可不是,往年宫船上都要赐月饼下来的。”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朝着另外一头看过去,见大夫人背着她们坐着才拉着沈栖去了薛年玉那桌。 沈栖心道这小姑娘真是顶风作案,刚在车上沈氏才训过她,这会又往薛年玉跟前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薛年玉会使什么妖法,能哄得这娇气的国公府小姐跟着团团转。 五姑娘裴妩也终于露了面,正侧脸看向河面上,听见动静才转过神,对着沈栖抿嘴笑了一下。裴妩是二房嫡女,今年已经十六了,是裴府里头学问做得最好的,极有可能考上女官。她自己也十分努力,等闲都不荒废时间在玩乐上。跟自己姐妹几个差着岁数,相处得也少,不算上多亲近。 天色将暗,画舫也缓缓动了起来,仆妇举着黄铜陶豆灯去逐一点亮船舱内外悬着的彩灯,转眼灯火辉明,亮如白昼。 圆月升于东方,投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望过去满眼都是浮光跃金。原本泊在港口的舫舟也都开到了河中央,依稀可见盛装的贵人在推杯换盏。还有几只小舫专门载了官妓行首,带珠翠朵玉冠儿,销金衫儿裙儿,各执花斗鼓儿,或捧龙阮琴瑟。叫人只觉得香风浮动,仙乐环伺。 到了戌时初开席,一众仆妇端着托盘第次而来,这回是请了大观楼的师傅在画舫上现做的,端上桌的时候正冒着袅袅热气。 裴娆道:“这大观楼的席面从来都难定,怎么这回能请到他们掌勺师傅来的?” 老夫人听了这话便笑了道:“还不是你那嫂子本事。” 蒋氏是新媳妇,不敢贪功谦虚着推辞了两句。 坐在老夫人身边的薛老夫人略嚼了一口便搁下了筷子,脸上闪过不满道:“到底是年轻,不知道这菜做得好不好吃厨子手艺倒还其次,顶要紧的还是这食材。就刚才那虾仁,肉又老又松,哪里是新剥的活虾。” 沈栖看那蒋氏面上的笑僵了僵,她原是能言善道的人,约莫被这样挑了刺也心中不痛快,虽然没发作出来可也没应话,继续喝着手中喝着桂花酒。 席上的气氛就有些冷了下来。 这桌菜,饶是沈栖这样千娇万宠的挑剔人吃了也觉得不错,想这蒋氏也颇费了一番功夫。薛老夫人这样一说,反倒更加显得为人刻薄。正当这时候,船身晃了一晃,沈栖筷子恰夹着只酱肘子,上头的浓汁就直直的滴下落在了裙子上。擦也擦不干净,这会也没个替换,就只将帕子盖在了上头将就挡着。 伺候的仆妇到甲板看了一圈回来道:“宫闸开了,宫里头的贵人要出来了。”此话一出,就是老夫人也叫人扶着往外头甲板上去了。 沈栖不敢托大坐着不动,跟着人群呼啦啦的出去了。只见画舫船头正对的方向,明光耀目,正缓缓使出一艘约莫高三丈有余的楼船,流光溢彩,彩幔翻飞。船首攀着宝相庄严的升龙,口 衔一盏散着明光的圆灯笼。这船才刚出来,两岸百姓就已传出震天山呼。国公府这艘画舫上的老老少少也一应跪了下来,做足了大礼才起身。 此时宴席也吃得差不多了,再回去时仆妇们已经麻利的撤去碗碟又重新换了茶上来。 老夫人便让裴妩姐妹几个连带沈栖和薛年玉都过去她身边说话。薛年玉将大大小小一络人哄得喜笑颜开,相比之下同时寄居国公府的沈栖逊色了不少。大夫人沈氏有些心急,朝着沈栖一连使了好几个眼色过去。 坐在沈氏旁边的二夫人楚氏故作关切的问:“大嫂这是眼里头进了沙子还是怎么了,为何一个眨个不停?” 沈栖之前喝了些桂花酒,这时和众人围在一起更觉酒气发得快,头中发沉,正想寻个借口出去甲板上吹风,忽然听见外头想起三道钟鸣。 老夫人听着便道:“圣人的题拟出来了,你们这几个也都快去试试。” 沈栖也叫裴姍拉着一道往外头甲板上去了。只见天家龙船的四周散开二十余条的扁舟,每只舟上都点了灯笼,另有一名太监专程举着横幅,横幅上写了几个海斗大字。 有眼尖的早就念了出来:“‘螃蟹’?那上头怎么是螃蟹这两个字?往年不都是和月亮有关的嘛。” “中秋吃螃蟹,圣人这回的题出得也应景呢。” 沈栖也不在意,早上裴娆塞给她的纸她自己也记不清搁哪里去了,反正也没对这个抱希望,所以现在见诗题不对也没惊讶失望。 历年的规矩就是在子时之前把做好的诗交给分散在各处内监,汇拢集结后送入宫中甄选,约莫十日就能选出前八名,再由圣人赏赐宫中桂枝。这作诗的只准未满十八的年轻男女参与,素来也有小科举的称号。又因朝廷明令规定了十八往后才能参加科举任仕,若是先得了这个圣人亲赐的桂枝,更是有来年折桂的好意头。 薛年玉轻轻握着沈栖的手,牵着歉意的望着她,仿佛再为早上诗题有误的事过意不去,张口将要说些什么。 ☆、第7章 诬陷 沈栖倒不信她忽然转了性,怕她这样黏糊着自己又是为了摆自己一道,“我也该去想想这诗该怎么写,薛姐姐,我过会再来找你。”说着抽出了手,扭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裴娆才刚凑近,望着沈栖远去的背影问薛年玉,“怎么了?” 薛年玉一脸懊恼自责,“栖妹妹好像生气了,说要自己去想怎么写诗。” 裴娆一听便不乐意了,撇着嘴道:“早上还表现得那样无所谓,原来都是装的而已。走,薛姐姐,咱们两个到那边去想诗去。” 沈栖一个人转到了侧面的走廊上,夜风习习,吹得人灵台立即清明。她双手扶在栏杆低着头探身往河面上看,只见在两岸彩灯的辉映下河水流光溢彩。忽然一人抓住了她手腕,低喝道:“你干什么?” “……”沈栖被抓得生疼,侧过脸皱了下眉反问:“你抓我着做干什么?”定睛一看,这人不就是裴棠。 裴棠倏然松开手,脸上也恢复了冷淡,眼梢扫了下沈栖。 沈栖借着酒劲咯咯一笑:“你总不会以为我想寻死吧?” 声音又娇又横,可入了耳却生出别样的婉转动听。裴棠微微眯起眼,仿佛透过眼前这人看到了当初那个风华动人的沈大小姐。他低下眼,嘴角牵动一笑,颇有几分自嘲,他怎么会觉得沈栖会跳河呢? 裴棠抬眸眺望河岸,满是流光灯火,人影交错,浓浓的热闹景象。今儿是中秋,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而他们两个却离魂来了此处。再是看了眼沈栖,见她双眼圆睁着看向自己,眼角微微泛着红,怕也是触景生情想念原先的亲人了。 裴棠心头一刺,薄唇微弯也不说话,只是默然不语的盯着眼前这人,心中积压成积的疑问几乎要脱口问出,可话到嘴边就打了个转:“你喝了酒?” 沈栖真的有些醉了,一味吃吃的笑,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那边薛年玉已经寻了过来,见到跟这两人站在一处愣了下,“三表哥怎么在这?” 裴棠离魂到这后一直在书院,今日上午才跟这薛家小姐见过一面,当即点了下头,“薛姑娘。”也不再多话,越过两人走向了人群中去。 薛年玉也敛起了脸上的惊讶,去拉了沈栖的手亲昵着道:“栖妹妹,你想好了吗?今年咱们做的诗都要先给裴老太君瞧过呢。” 沈栖隔了片刻才回过神,“恩……啊?” “栖妹妹,你那诗想好了吗 ?”薛年玉一脸关心。 沈栖勉强笑了一记,“没呢,我想不出,便不打算参加了。” 薛年玉略有失望,说话间两人已经从侧舷转到了正面甲板上。方家几个小辈陆续将诗句交去了老太太那。薛年玉便也拿着自己做好的诗跟裴娆一块进去了。 隔了会,老太太那便将诗都收拢了,遂让仆妇喊众人一道进去品评。 头一首念的就是裴妩的诗。裴妩是最先交上去的,写得又快又好,二太太楚氏听得自己女儿被众人好一顿夸,心中也是舒畅,越发得意的笑了开来。 老太太便抓了面前的蜜饯果子做赏递给裴妩。 那薛老夫人心里却认为自己嫡孙女薛年玉才是才学顶好的那个,见裴妩被众人捧着,忙推着老太太读薛年玉的那诗。她嫌老太太手脚慢,就自己抢了那一叠纸去找,最后皱着眉讶异了声,抽了里头连着的两张纸道:“这……怎么这两首一模一样?” 众人的目光也都被她吸引了过去,薛老太太看了两张纸底下的名字,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转向沈栖,劈头盖脸的指责道:“你怎么能抄年玉的诗?” 沈栖原本正坐在角落神游天外,她跟裴姗两人都是没递诗上去的,也没认真去听,陡然听见一声怒斥众人都看向了自己,才后知后觉的问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立马坐不住了,看了看沈栖又看了看薛老夫人,站起身过去瞧了那两首诗句和下面落款,也变了脸色。 薛老夫人将其中一张纸丢在了地上,一脸嫌恶道:“你小小年纪,怎么是这么个不知廉耻的做派!这是要呈送进宫里头的诗句,哪是书院里头容得你抄抄誊誊的东西?” 沈栖心中咯噔一声,缓张了张口,“我……”她也站起身,走过去将那地上的纸捡了起来,看了两眼也皱起了眉来,转身对着薛年玉问道:“薛姐姐,这不是你的诗吗?” 薛年玉往上头瞧了瞧,声音低低弱弱的回:“是,是我写的。” “哼,旁人的诗怎么底下写的是你的名?”薛老夫人板着脸质问,她脸生得长,人又干瘦,原本就让人觉得模样凶悍,这会寒声怒斥又是吓得人不敢出声。 大夫人整张脸都难堪了起来,隐约透着怒气,心中想着要真要是沈栖做了这等子丢了面的事,也真是活该被薛家老夫人在众人面前奚落。 沈栖蹙紧了眉头,却也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薛老夫 人见不得她这样装模作样,冷声讥道:“你这沈家丫头不是还要砌词狡辩?” “哎,老嫂子,让栖丫头慢慢说。”老夫人语重心长的望向沈栖。 这事要是解释不好,脏水泼到了她身上可真洗不掉了,沈栖没成想这薛年玉这样绞着脑汁的跟自己过不去。眼下这事闹开,画舫下层几个哥儿也都上来了。沈栖心中冷笑,这薛年玉是真以为自己是死的吗?坑了自己一回,还想再来一回!她不由想去摸摸自己的脸,难道真是一副笨人的模样让薛年玉觉得可以随意欺凌? 借着三分酒劲,沈栖朝着薛年玉道:“薛姐姐,为何这诗的下写的是我的名?” 薛年玉一张脸已然绯红,摇着头娇柔道:“我……我怎会知道?” “这可就奇了,我自己没来交过诗,怎么会有两张除却名字便一模一样的诗肯定是要问问薛姐姐的。”沈栖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可……可这纸分明是在外头的时候,栖妹妹递给我让我进来一道交了的。”薛年玉已经泫然欲泣,好像沈栖这会冤枉了她要将事都推在了她身上一样。 沈栖这会再说自己没写诗也没让薛年玉带什么去上交肯定是没人肯信,索性也编排了一通话,斯条慢理的回道:“可我自己本就已经想了首诗,何必要弄一首跟薛姐姐一样的交上去?” 薛年玉眉目间震了一下,几乎已经是急得快要落下泪来,“我……我不知道。” 薛老夫人看不下去自己孙女委屈,指着沈栖道:“瞧瞧,瞧瞧!这都是什么话,如今是在问你的事,怎么反倒是将过错都推在年玉的身上了?” 沈栖迎上她的目光不避不让,“薛老夫人一味问着我为何跟薛姐姐的诗一样,我才这样急着想搞清事情。薛姐姐,咱们不将话说清楚,只怕越发让人闹不明白。” 大夫人沈氏先前被薛老夫人一通话抢了先,也疑心沈栖是不是也真脑子一热做了这等糊涂事,但见她现在语气不卑不亢并没有心虚扭捏之态,便也信了她。沈栖到底如今是她挂名的侄女,真要在这被坏了名声于她也没什么好,当即出声道:“是要弄清了。薛姑娘也别掉眼泪,先将这事核对出来才要紧。这等送去御前的诗都能弄虚作假,定不能轻饶。” 薛年玉眼中含着湿意,婉转点了点头,“栖妹妹将那诗给我后,我就立即进来交了。栖妹妹不是说自己也写了一首吗?不放先将你那首写出来,也解了众人的疑惑。” 沈 栖心里头发怒,她是笃定了自己根本拿不出诗来?可偏偏她心中就有那么一首现成的。沈栖转去一旁小案上,凝神想了片刻就提笔速速写了下来。 纸笺先被送去老太太阅过,再一一给当场人传看,再和薛年玉的那首一对比,众人心中也都有了衡量。 沈氏当先喜笑颜开的对着沈栖道:“快到姑姑跟前来。”说着拉着沈栖的手,亲自捏着手中帕子给她拭了拭眼角,安慰道:“得亏你自己这首跟薛姑娘的也不相上下,不然这事如何说得清?” 裴娆正坐在沈氏旁边,手中正捏着沈栖刚写出的那诗,读了四五遍觉得十分精妙,她打死了也不信是沈栖是自己写出来的。可今年的诗题生僻,这短短功夫她没地方寻人给她做一首去。裴娆下意识的往薛年玉那看过去,见她也是满脸的震惊,遂将诗句递过去了给她。 薛年玉见上面是一手的簪花小楷,端正隽秀,再读诗句,心也就沉落了下去。哪里是沈氏说的“不相上下”,根本就是比她的还好上一截。沈栖既然能做出这样的诗句来,自然也是不必去誊抄自己的诗句糊弄了事。可此时这事已经闹大,不收好场只怕被人疑心她自己。薛年玉这会是真的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心中凄婉,怯弱弱的啜泣道:“栖妹妹,我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沈栖斜着眼瞥了她一记,典型的装柔弱扮可怜!弱就有理了? 薛老夫人咳了两声,掀起眼皮扫了众人,才缓声说道:“好了,既是你有你自己个的诗,便重写了交上去,也亏得是现在发现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年玉你也别自责了,指不定是哪个经手的丫鬟弄丢了沈丫头的诗,胡乱对着抄了份搁上的。”一番轻描淡写,就将事丢在了下人身上。 老夫人见气氛有些冷,只好开口圆场,心中暗暗一叹,方才栖丫头也的确是被指骂得过头了。“栖丫头的诗最好,该赏!” ☆、第8章 随意楼 夜里头回府的时候,大夫人沈氏仍满口不住的夸赞沈栖,末了又让人送了一套首饰头面来。第二日一早,沈栖就取了其中一副耳环和一对镯子出来,又回禀沈氏叫人套好马车上街去了。 奉灯捧着那包东西惴惴不安,压低了声音道:“姑娘真的要将这些都卖出去?” 沈栖是打定主意要弄些银子,思来想去也只好先变卖身边的东西。可这身子的原主并没什么值钱的傍身之物,只能将沈氏才送来首饰拿出几样先卖了。她斜斜的看了一眼奉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鼓气,“放心吧,少这一两件大夫人那瞧不出来的。” 奉灯却摇了摇头,指着小小锦袋道:“府里头的东西都有记号的,是为了防着下人手脚不干净偷着卖。但凡京中的当铺也都知晓世家大族的物件记号,这等东西非但不会收,更可能会报官当场抓住卖的人呢。” “有这事?”沈栖将信将疑,她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些事情的。随即将奉灯手上的锦袋解开,拿出里头一只耳环凑在车窗前翻来覆去的看,并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奉灯也只是听府里头年纪大说过这事,到底记号做在哪她也不清楚。 沈栖倒也不心虚害怕,将东西原旧放在小锦袋中,跟前面驾车的仆役吩咐了到街口就停车。下了车,才真叫见识了熙熙攘攘的闹市景象。 只见街道两侧食肆茶摊热气升腾,客店商铺迎来送往,贩夫走卒挑着担沿街叫卖,三教九流来来去去。其中也不乏骑着绣鞍骏马的少年郎君,乘坐油壁香车的妙龄仕女。 奉灯缩在后头拉了拉沈栖的袖子,“姑娘,咱们哪里去找那些私押暗当?” 沈栖带着她往街道旁退了两步避开马车,想了下才道:“赌坊附近肯定有。”她站的旁边正好是一处胡饼摊,那小哥擀剂揉面听见了零星半句就攀谈着问道:“姑娘要去赌坊?” 沈栖看他长相敦厚,也就点了下头。那旁边还站了个三十左右的妇人,侧过头来道:“姑娘要去哪间赌坊?这京都的赌坊我都晓得。” 小哥便笑着道:“这是牙侩珍嫂,姑娘若有什么要问的大可放心问她。” 沈栖便说要去这块最大的赌坊,那牙侩略想了下,将刚买的胡饼塞入布袋中,对着她二人道:“不远,我带姑娘过去。” 奉灯有些不信,可沈栖上一世也接触过牙侩办事,又见她眉目间有清正气,便跟了上前。 珍嫂带着人沿着街道 走了一段才拐进胡同,等行人稍稍少了些,才开口道:“两位姑娘怎么这一大早的就要去赌坊?” 沈栖原本有防人之心,想等到了赌坊附近再重新问人打听了哪有私押暗当。可再一想,那些极有可能是才输红了眼的赌徒,反倒未必见得比这牙侩更守信,遂将这事说了出来。 珍嫂见她两人不是去赌坊,倒像是真心实意的舒了口气,指着前头道:“那边随意楼旁便是处暗当。” 沈栖顺着她所指的那处随意楼看去,只见门前仆马繁多,白墙之后树木扶疏,遥遥可见*迭出、错落变化的朱梁绮户和重檐飞阁。闹市中取了一方幽静,低奢雅致之气扑面而来。 过了随意楼,果然不多远就是间暗当,朱门虽然掩着,可兽头门环上挂了一串蝠鼠吊金钱。珍嫂去叩了门,里头出来个粗衣小厮询问来意,沈栖便带着奉灯出去当了东西。掌柜一眼瞧出是国公府的东西,念了一声也没多追究就给了银子。 珍嫂接过沈栖出来时给的一点带路佣金,笑着纳入袖中,“这家暗庄开在随意楼旁十几年了,给的价格也算公道。” 沈栖正想问随意楼的事,忽然听见有个年轻人声音尖锐的咒骂道:“你这没银子赖在这住什么?以为咱们这是施吃施喝的庵堂吗?呵,这世间倒是有不用使银子的地方,你有本事就去对头的随意楼,不但不用花钱,还有男人捧着银子让你花!” 沈栖回头扫了一样,只见是一家客店的小二叉腰在骂,而那被骂之人弯腰下在那捡被丢在地上的两个包袱。其中一个已经散了开来,衣物遍地。 ……怎么这人背影纤纤有些眼熟? 沈栖侧过身去仔细看,才恍然认出这就是她的同窗秦幼春。之前让文薏郡主欺负后虽然被蔡师父救下,可隔日也没去上课。那小二喋喋不休的骂着,秦幼春也不吭声。沈栖有些看不下去,倾身跨了一步打算上前。 珍嫂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摇着头拦阻道:“姑娘这会过去只怕是伤了那位姑娘的面子。”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她在人情世故上实在太欠缺,又对着珍嫂道了谢。 珍嫂笑了笑,“不过是推己及人而已。”才说话这话,就见四五辆马车在不远处的随意楼外停了下来,从上头下来的都是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 珍嫂敏觉,见沈栖一脸惊奇,便知道她不通里头缘故,顺口解释了说:“这随意楼就是京中最有名的妓坊,世家公子一道相约了去喝酒 玩乐也是有的。” 沈栖咋舌不已,这儿的风气倒是与她上一世不同。忽然奉灯推了推她,颤巍巍的指着其中一人的背影道:“姑娘您瞧……那,那不是三少爷吗?” 裴棠? 沈栖顺着看过去,可不就是裴棠!只见他一袭笔挺鱼白锦裳,负手而立,挺拔清隽,有那么一股子风流清华之态。沈栖心中微微起了鄙薄之意,这才来了这多久,就已经被腐化得堂而皇之的白日狎妓去了! 奉灯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也不奇怪她为何这样生气了,又有些暗恼自己不该多嘴说这事,小心着安慰道:“怕也是抹不开面才不好推的,姑娘也别放在心里了。” 珍嫂这会也约莫猜透了这两人出身不俗,眼一扫,又提醒似得指点道:“姑娘方才还为那位姑娘担心,这会再看看……” 沈栖见方才下车的几位公子中已经有两人朝着秦幼春那处去了。 不早不晚,落难时正好得贵公子相助。珍嫂就笑了道:“看来姑娘也好安心了,她是个会为自己打算的。” 奉灯也瞧出了所以然,脸上露出几分嘲讽,轻轻道:“什么为自己打算,是费尽心机才是。” 珍嫂笑了笑,再没多话。 沈栖刚要收回目光,一转眼扫见裴棠正站在随意楼门前石阶上望向自己,可视线才相交他就利落的转过身去,被鬓发悬髻、皓齿朱唇的艳妓们迎了进去。 呸! 沈栖心里暗啐了一声,扭身往巷子外头走,奉灯也快步跟了上前。 分别时,珍嫂笑道:“姑娘往后要有什么差遣吩咐,只管来这儿找我,我一贯在这附近,人人都知道的。” 沈栖看她谈吐不凡不似寻常市井妇人,想着不定将来真有事要找她帮忙,就点头记了下来。 奉灯问:“姑娘这是要立即回府了吗?” 沈栖倒也想再多逛逛,可又怕把持不住瞧见喜欢的会将才将当来的银子花了,摸着荷包,挣扎了片刻咬着牙道:“回去!”原本昨晚挫了薛年玉的锐气她心中得意着,可这会喜色荡然无存。莫名觉得这地方哪里都不好,自己离魂来了这就是受磋磨的。 奉灯见她神情委顿,以为还在为三少爷去随意楼的事生气,不敢再多话,闷声跟了上去。 ☆、第9章 两位夫人 沈栖那日只给了捉笔一次的银子,后头又没及时补上,所以下午就得自己开始补这两日书院师父留的堂外题了。 做了两个时辰也还有小多半填不上,想了想,她决定腆着脸去问裴娆。 沈栖捧着几本册子从抄手走廊去裴娆的清波庭,廊壁无窗,光线晦暗,西转至荷塘边上,才将池景色才一览无遗地摄入眼底,就被当面溅了好大的水花。沈栖吃了一惊,往旁跳开了两步,低头一看那题册面上已经被水晕湿了不少。 “妹妹,你过来。”一人依坐在假山之颠朝着她招手,挽着年轻妇人的发髻,乌发中斜插着紫珠玛瑙牡丹芙蓉簪,身上穿着杏色撒花烟罗衫。她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味,双颊酡红半眯着眼望着下头,自是一番难掩的风风流流。 沈栖拧眉狐疑地看了她几眼,这府里能这样穿戴的人该见的昨日中秋都见过了,怎么瞧着这人面生得很。若是她以前的气性,谁敢这样招惹自己肯定就要当场发作了,可这女子生得眉目如画,别有种动人心神的娇柔,轻声软语反而抚平了人心中的郁闷烦躁,生不出半点气来。将信将疑中,沈栖又听她唤了一声,这才从旁边的回廊经过面前的荷花池去了假山。 女子见人已经来了,垂眼看了一记她手中捧的书,伸出手去翻看了两页,“你这般爱看书?”又抬头见她方才被水溅到了一身却只顾着查看书册,如今刘海还濡湿了贴着额头,就自然而然的抬手捏着帕子在她额头擦拭了下。 沈栖是头疼这些题册怕真弄湿了晕了字还要再折腾,倒真不是爱看书。她心中苦闷无处可诉说,只摇了摇头。 女子巧笑嫣然,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前竟未见过你。” 沈栖只好回:“小女沈栖,大夫人是我的姑姑。”站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女子是在这喝酒的,除却手中抓着一只空瓶,脚边上歪七扭八的躺了几只。 “……这样啊。”女子也就了然一笑,每年总归有几位亲眷旧友家的小姐来府里小住一段时日,由老太太帮着相看夫婿。“之前是我不对,不知道你从那边过来就往池子里丢了酒瓶,溅了你一身的水。” 沈栖还未应答这话,女子肃了肃神情又道:“只是这京中男子多是世家勋贵出身,本事未见得有多少,却一个个自诩不凡。他们素来脂粉丛中游走,再看女子就好像皆是来攀附他们的一样,哪里会真心待人。小丫头,我看你让大夫人在寒门学子里好好挑个出息的才好,实不该在京中富贵子弟身上花 费心思。” 沈栖不料她画风一转跟自己说的是这番话,心中轻轻一叹,这倒是跟自己的看法有些不谋而合。再看她借酒消愁,肯定也是为着这些事失意。 女子轻握了沈栖的手,带着醉意又笑着道:“你去吧,免得立在这叫人发现了我。” 沈栖也不强留,遂从假山中出去仍旧往裴娆那边去。裴娆刚午觉睡醒,一面叫人重新梳头,一面跟沈栖说话,“哼,你昨晚不是那样能耐嘛,还用我教你?”昨晚沈氏回来后又训了她两句,原本沈栖功课学问出身都排在她后头,骤然被沈氏拎出来在自己面前做了榜样,裴娆心中自然不服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昨儿真是被我撞上了,何况我哪里会做什么诗,恰巧在家里看了哥哥的诗集。” 裴娆眼珠瞟了她一眼,哼哼了两声,“那真是你哥哥的诗?你既然都有这诗了为什么还要抄薛姐姐的?” 沈栖深吸了口气克制情绪,心中默念这小姑娘真是认定了薛年玉就是好人。她只好又道:“我昨晚哪里那功夫去抄她的诗。” 裴娆昨晚回来被沈氏揪着好一通训,晚上倒床上睡觉的时候也翻来覆去想了这事,也真不是十分相信薛年玉了。“也是,你既有了这首诗,又何必再去抄她的。”裴娆又看了沈栖这回是抱着书册来的,清了清嗓子又问:“你要问的多不多,我待会还要去找二姐。” 沈栖也没在意,将题册放在了书案上,“我将会做都做了,就只剩下些实在没法下手的。” 裴娆过来一看,冷不住抽了口气,看向沈栖的神情也分外复杂,竟还夹了几分可怜。“前日的课你又没听吗?” 沈栖小声委屈:“听不懂。”她也想过认真听讲,可结果是备受打击,要听懂天书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裴娆叹了口气,坐下来给沈栖讲题目,沈栖原本以为按照裴娆的性子早要不耐烦,说不定就会直接扔了自己的题册给自己抄一下。谁知裴娆讲得十分细致,将自己肚子里的那点货都倒出来了。裴娆在国公府兄弟姐妹之中一向不算拔尖,如今来了个学问远不如她的表姐,又巴巴的问她怎么做题,一下子觉得自己受人崇敬了,自然尽心尽力的去教。 然而,裴娆花了十二分的力气去交,沈栖也学得十二分的痛苦难熬。她的初衷真的只是想让裴娆借她抄一下,谁知道这架势俨然是让她早半日上学了。沈栖欲哭无泪,这其实更比在学堂更难熬,这是一对一的教学,裴 娆每讲解完还没反问她有没有懂。 “懂了懂了……”沈栖忙点着头。 裴娆撇了撇嘴,一副不大相信的模样,“那我再出一道题,你解给我看。” 沈栖:“……啊?别了吧,你不是还要去看二表姐吗?” “你怎么知道二姐回府了?” 沈栖神色真挚道:“不是之前你说待会就要去的嘛,不然……还剩下几道我再自己想想,天色也快黑了,你先去吧。” 裴娆满脸坚决的摇了摇头,“二姐还要在府上住上几日呢,到底你不把这些解决了明日又该让师父骂了。我还是再给你出道题……” 折腾到天黑,才终于都做好了,沈栖觉得自己活活被剥了层皮,裴娆却觉得神清气爽,将她送到门口时还大发慈悲的说以后有不懂的大可来问她。 沈栖默默无言的咽下黄连,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自己暂居的小院。 奉灯左等右等等不来人,已经提着灯笼打算去接她了,一见沈栖就连忙开口问:“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方才二姑奶奶使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姑娘的。” 进了屋子,沈栖看了眼桌上的一摞礼盒,随意开了几件来看,有胭脂水粉有熏球香囊,都是女孩家喜欢的玩意,样样都精巧别致。 沈栖问:“是那位前两年嫁给陆侯爷的二小姐?” 奉灯点头,“二姑奶奶和三少爷是嫡亲的兄妹,姑娘趁着这几日二姑奶奶在府里头,应该多亲近亲近才好。” 会不会……今日她见到的那个年轻女子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忽然,沈栖皱着眉疑惑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二姑娘和三少爷才是嫡亲的兄妹?” 奉灯这才猛的意识到是自己漏了话,下意识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大了眼摇头。 沈栖越想越不对劲,回想起大夫人沈氏对她的态度越发可疑,“难道……前头还有位大夫人?” 这话原本不能奉灯一个小丫鬟能说的,只是她爹娘都是府里头做活的老人,所以她年纪虽然轻却是知道些旧事。见沈栖追问得紧,一副不问出个所以然绝不肯罢休的态势,也只好狠下心咬牙道:“姑娘可要答应奴婢不能叫旁人知道这事是奴婢告诉您的。” “府里我也就只信你一人,把你当心腹对待。”沈栖神色凝重的热切看着奉灯。 奉灯颇为动容,目光中攒动着盈盈光芒,好像已然要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挂 托给沈栖了一样,吸了口气:“姑娘说得不错,前头还是有位大夫人,现在的这位是续弦。并不是二姑奶奶和三少爷的亲生娘。四少爷和六姑娘才是如今这位大夫人所生。” “哦……”沈栖恍然有所悟似得附和了一声,等过了许久才轻轻道:“原来是这样啊。”这样一说,也就不难猜沈氏待她的心思了。 沈栖之前没认真打听过镇国公府底细,又多问了一句,“那怎么好端端的怎么三少爷会流落在外的?” 奉灯摇了摇头,神色不似有假,“奴婢哪里会知道这其中的原委,姑娘也别问了,总归是过去的事了,何况现在大夫人待姑娘这样好,又认了您做侄女。” 沈栖沉默了半晌,没做声。 “姑娘今晚早些睡才好,多想了这些不定要起晚了,明个要上学的。”奉灯又叨叨劝说着。 沈大小姐心里头哀嚎,宅斗不可怕,念书最要命。 ☆、第10章 斗茶 连着歇了两日,再上学,沈栖果不其然又磨蹭得晚了。不过裴娆这回倒没多嫌弃,只是轻轻皱眉瞪了她一眼,眼睛往后瞟了眼,“三哥也要去咱们书院念书了。” 沈栖上了车坐定了后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不是在那个山里的书院吗?” 裴娆也是今日一大早才被她娘沈氏告知的,“我只听说……是过一阵子顾大家会来咱们书院暂住一段日子,可能也会兼任一门师父。这也都是爹的意思,五姐是一心想要考女官的,不然也会跟咱们一块上学。”裴娆兀自叨叨了半晌,见沈栖面色有异,就推了推她的手臂,“想什么呢,三哥跟咱们不同班,不会拘着我们的。” 裴娆跟这个才从外面接回来的三哥还不如跟这个栖表姐熟,只当沈栖一样跟她怕尴尬。可沈栖是真头皮发麻,之前才跟着他吵过架日后还要在一个书院,抬头不见低头见,真是折磨人。 沈栖在那边为这个事心烦头疼,裴娆却扭捏了一路,眼看快到书院了才鼓足了气道:“之前是我错看了薛年玉!栖表姐,你不怪我前阵子跟她一道玩吧?” 裴娆忽然这样在她面前低头,沈栖有些吃惊,手指在自己膝上的书袋打着圈也停了下来,“不会……怎么会呢。” “哼!”裴娆气愤的点了点头,“她从前老爱跟我一块玩,我还真当她是个好人,谁知道她前天不但这样诬赖你,还敢去肖想宋……” 这话显然是说到一半给打住了,沈栖打量着她,“宋?宋什么?” 裴娆脸上立即起了两抹飞红,咬着唇纠结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凑到沈栖耳朵边上嘀咕了几句。 “薛年玉看上了宋景元?” 裴娆睁大了眼道:“你怎么给说出来了!” 沈栖也是太过吃惊了,“宋景元……有些胖了呢……”原来昨日老夫人和薛老夫人带着薛年玉去相看祭酒许大人家的公子时,也碰上了进香的宋家老太君。那薛老夫人原本也有些看不上许家公子,反倒将心思动在了尚书令宋道宋老大人大孙子宋景元的身上。 “什么胖不胖的!”裴娆有些不大乐意,噘着嘴一本正经的说道:“宋公子这阵子在积极瘦身呢,何况他诗书文笔这么好,稍稍胖些又有什么的。” 沈栖心中默然,看沈栖这样一幅少女怀春的神情,也猜到她跟着书院大多数姑娘一样,推崇爱慕宋景元这个小胖子。怪不得昨晚她找裴娆问题目的时候,她还怀疑中秋那晚的事,今日就转 脸说起了薛年玉的不好了。“恐怕……也就薛老夫人有那意思,不一定作准呢。” 裴娆仍然气鼓鼓的哼了两声,心里头对薛年玉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两人一番言谈,两人倒是比之前热络了许多,裴娆下了马车还特地停下来等了她一下,沈栖颇有些受宠若惊。谁知道裴娆下一刻就对着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人招手,“三哥!” 沈栖看见裴棠正往这走,稍偏着头回避,正巧看见辜悦如也才下了自家的车,立即丢下话就往那边跑了过去。 辜悦如看见沈栖匆匆忙忙的跑过来,往她身后看了眼,“那个是谁,和裴娆一道说话的那个?” 沈栖挽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啊?额……”正踌躇不知道应对的时候,沈栖忽然看见了秦幼春,便推了推辜悦如:“你看那边!” 辜悦如果然朝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由疑问起:“她怎么是坐着蔡家的马车来的啊!”见自己身边人没反应,辜悦如又添了一句道:“京都有几个报得上名的蔡家!你怎么还没回过味来,就是蔡勉师父家的马车。” 蔡家的马车自秦幼春下来后就缓缓驶离了,好像是特地送她一人来的。秦幼春还没走进学堂,就被三四个盛装少女给拦了下来。 辜悦如皱了皱眉,低声道:“文薏郡主又带人找她麻烦去了。” 沈栖昨日是意外见过秦幼春心思的,这会更断了上前搀和的心思,拉着辜悦如往学院里面走,随口问道:“怎么文薏郡主总要对付秦幼春,她们两个结过什么仇?” “谁又知道呢……”辜悦如忽然想起听闻的一桩事,“据说秦幼春她娘是出身王府的,怕是郡主不喜欢自己跟一个丫鬟生的在一道念书吧。对了,刚才你还没回我那人是谁呢,看那模样分明是和裴娆认识的,你怎么会不知道是谁?” 沈栖见她竟还能将岔开的话题再绕回去也是叹服,只好苦着脸道:“我才来国公府几日,哪里会认识这么多人……” 辜悦如倒不疑心,只因为她是亲眼看着裴娆不爱搭理沈栖的,反而更多了几分怜解,握了握沈栖的手道:“你也别难受了,在京城你总还有我这个朋友。你昨儿功课做好了吗?” 沈栖点了点头。辜悦如虽然学问做得跟她半斤八两,可挡不住人家家里头有个真疼她的哥哥,所以堂外题册总能顺当完成的。 两人并肩进了学舍,沈栖提着精神熬了一堂课,才目送师父出去想松口气 ,就被邵宝颜拍了一记,“阿娆问你待会要不要一起去映月轩用饭。” 来此书院上学的多是京中世家勋贵的少爷小姐,往日吃穿用处都金贵。书院原本中午在思源轩供应饭食,可也止不住那些想搞特殊的。可搞特殊也需要银子花销的支持,裴娆就是个有能力搞特殊的,因为沈氏私下里贴补银子在上头。 而沈栖每日是同辜悦如一道在思源轩吃饭的。邵宝颜忽然邀约,辜悦如不乐意了,她就沈栖一个伴,自然不肯割舍,也是怕裴娆没安好心。“不成,沈栖说好了要陪我吃饭去的。” 邵宝颜皱了皱眉,琢磨着拿不定主意只好回头问了裴娆再过来,“阿娆说待会在映月轩等你们两个。”说着就回去了,也不多亲近。 辜悦如忍不住吃惊,“她怎么会请咱们去映月轩用饭?那里的一顿饭可得花一百两开外的银子呢!” 然而,这饭还没吃上,就又发生了一桩事,午休时候,有人跑着来说书子亭那边宋景元要跟人比斗茶。裴娆是宋景元的拥护者,一听就要过去观看,就连着辜悦如也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栖很肤浅,实在有些想不通宋景元这皮相怎么在京中贵女中这么吃香,兴趣缺钱。 辜悦如便道:“他才学是真有的,几位大家都拜读过他的诗句,不然怎么会这么被追捧。男子相貌倒还是其次的,有些真才实学才是最紧要的。” 沈栖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侧过脸看了辜悦如一眼,辜悦如脸上一红,吐了吐舌头道:“我也是听我娘说的。” 裴娆和邵宝颜早到了书子亭,沈栖则和辜悦如晚一些。同文书院依山傍水而建,书子亭就在金明湖的湖心小岛上,岸上有直通的九曲廊桥可以过去。 亭子周围已经里外围了几圈人,辜悦如身量高踮着脚看了一眼,讶然道:“坐宋景元对面的不就是早上跟裴娆一道说话的那个人嘛!” 嗯? 沈栖心道总不能吧,这裴棠才入学头一日就跟宋景元对上了?辜悦如见她不信,拉着往旁边的石墩上站,指着里头道:“真是早上见到的那人呢!”等低头询问了身边另外站着的几人,才又对着沈栖道:“原来是今日才入学的,叫裴棠,也姓裴呢,沈栖你老实说是不是国公府里的?” 沈栖站得高,视线越过人群也早就遥遥看清了那人就是裴棠,乌发垂落,容貌清隽,端的是斯文儒雅。 辜悦如拉着她的手腕,显得有 些激动,“瞧那人的风仪,比宋景元也不差呢,就是不知道三斗两胜能胜几回。” 沈栖却知道裴棠未必会输,从前他虽然出身寒门,可也是下了苦功夫钻研过茶道。斗茶品以茶“新”为贵,用水以“活”为上。只是现在已经过了中秋,新茶都已经放陈了,实在不算是参斗的好时节。 “你快看!他们是用同一种茶同一种水斗呢!”辜悦如满脸抑不住的兴奋。 ☆、第11章 风头大盛 斗茶一斗汤色,二斗水痕。如果同茶同水,那就看真的是单比茶艺高低了。 沈栖远远看过去,只见青衣小童捧出来给两人的是茶饼,这种又要繁琐些,调制时先将茶饼烤炙碾细,然后烧水煎煮。裴棠那边已经将饼茶研碎待用,开始煮水。另一小童手中抱壶,倒水于瓷瓶中,以炭火煎开。 沈栖记得裴棠那时候常去相国寺和老和尚品茗,一套煮茶法早已经谙熟于心,她也曾央着他指点过一二。水不能全沸,加入茶末。茶与水交融,二沸时出现沫饽,沫为细小茶花,饽为大花,皆为茶之精华。 裴棠挽着袖已经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以备用。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波滚浪涌,称为三沸。 辜悦如看得入神,只觉的裴棠一番动作流云流水般。周围聚众虽多,可也都屏气凝神的没有半点异想。沈栖再看宋景元那边,也有条不紊。其实斗茶多是一些名流雅士、世家勋贵的生活情趣,宋景元的出身想来也是深谙此道。 裴棠此时已将二沸时盛出之沫饽淋入止沸,随即端下煮茶瓷锅。转眼,茶汤煮好,已均匀的斟入五只黑青色的兔毫盏中。而那边,宋景元这才止了三沸,同茶同水烹制时间不同,口感也必然不同。 辜悦如凑在沈栖身边低声道:“那边评判里有蔡师父和上官师父呢。” 上官献是书院里头教礼乐的师父,虽然已经五十余岁可平日待学生最为亲善。沈栖见他在看裴棠煮茶的时候捻须点头,眼就没往宋景元那边看过,心中也大约猜到裴棠不可能输。 裴棠正用茶筅旋转击打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而后才分递给了五位评判。 斗茶最要紧的还是从味、香、色几个方面来评定优劣,沈栖站得这样远也看不出这茶好坏,何况结局如何她已经心中有数,跟辜悦如说了一声就先借故离开了。 沈栖是去找那个做洒扫的小厮,昨日她变卖了首饰的银子能支撑上一阵子捉笔费用。那小厮仍旧歪着墙角,不过身前还有一人,沈栖立在稍远处等了一会见那人转身离开才过去。两人擦肩时照了一面,她有些眼熟,想了想才记起那日围观蔡勉救秦幼春的时候,他就站在自己跟前还问过自己的名字。 小厮抬头看是沈栖,立即笑嘻嘻丢了手中扫帚迎了上来,“姑娘是要下定了吗?” 沈栖点头,掏出银子出来才想起一事,“我只要那日那个做题的人。” “那是自然,也只他 一人做这生意。”小厮笑着道,双手已经捧在了沈栖手底下等着接银子了。 沈栖拧了下眉头,漆黑的眼一转,又接着问:“刚才那人也是来下定的?只一个人做这生意他来得及吗?” 小厮嘿嘿一笑,“他?他是为着旁的事来找小人的,姑娘放心就是了。若是每日的堂外题册有什么问题,大可来问小人的。”说着就从沈栖手上拿去了银袋子,嘴上抹了蜜一般说道:“小人在这边谢过沈姑娘了。” 沈栖了却一桩心事就往回走,见时辰不早就先去用了饭,往学舍走的时候,书子亭的方向散了许多人回来。 辜悦如见到沈栖便一个劲的念叨:“你怎么去了也不知道回头的,难道也不好奇输赢吗?” 沈栖慢腾腾从书袋中翻出书,“马上就要上课了,你还没用午饭不饿吗?” “饿什么饿!人生有许多事情都比吃饭紧要!”辜悦如神情亢奋,一把握住了沈栖的手,激动着道:“你知道么,居然那个裴公子连胜了两把!连着上官师父都交口称赞呢!” “哦……”沈栖神色淡淡的应了一声。 “你怎么这么没劲,才‘哦’了下,这事情难道不值得惊讶的吗?居然有人胜了宋景元!”辜悦如对沈栖的态度大为不满,忽然又道:“还有,那裴棠分明就是国公府的三少爷,你怎么可能不认识!” 沈栖自知逃不开,只能支吾着含混了过去。 下了课回去的马车上,裴娆一路神情纠结,沈栖见她恍恍惚惚一下午都没上好课,便问了什么回事。 裴娆一脸疑惑不解,纠结着嘟囔:“你说……我那三哥怎么能连胜宋景元的呢。” “……”沈栖干笑了一笑,“我哪能知道。” 裴娆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中秋晚上圣人的试题三哥都没能交上呢,怎么……怎么能赢了宋景元呢。” “嗯?中秋他没交诗?”沈栖心突突了一下。 裴娆郑重的点头,以为沈栖跟她一样起疑,越发肯定的说道:“是我娘亲口说的,不能有假。” 沈栖心中微微一颤,深吸了口气,她那晚上当众写的那首诗就是裴棠的得意之作。不会是……他也正巧写了这首,因自己先念了出来,才放弃了吧?沈栖掀开车窗帘子朝着前头看了眼,载着裴棠的那辆马车正疾驰在前头。若是那样的话,岂不是自己拖累他了?沈栖没拿人手短的时候还能理直气壮,这会有点臊得 慌。 裴娆推了推她,“你脸红什么?” “热……”沈栖心虚的回。 裴娆扫着她哼了一眼,“古里古怪。” 马车在国公府门外停了下来,沈栖下车的时候前头那辆马车已经重新往马房驶了。再往府里头看,也只能看见裴棠的一个背影。 裴娆也在那望着那背影长吁短叹,“三哥怎么能胜了宋景元呢。”看模样,是为了宋景元的连败伤心多一些。 沈栖背着书袋回了自己暂居的那小院,见了奉灯就问:“昨日二表姐送来的东西里不是有一块黄石异兽镇纸?你给我找出来。” 奉灯跟在左右,又小心提了一句,“昨日二姑奶奶送了这些东西来,姑娘照理也应当亲自过去谢一谢,一来二往也好亲近些。” 沈栖偏过头看着她,想了片刻点头,喃喃道:“极有道理。”念头一起,就不能拖延,沈栖过去了。 “栖表妹。”裴井兰正跟人在说话,招手让沈栖过去她身边做。 沈栖瞥了眼背对着的那人,再看一眼,心中略微有些怯却,不想继续往前走了。 裴井兰察觉她神情有异,便笑着道:“不是外人,是你三表哥,今日也去了你一处书院念书。” 沈栖虽然惊异裴棠这会怎么在这,可听她这话并不知道自己和裴棠的那一层关系。沈栖走过去坐下,强颜笑着说:“没想到三表哥也在这边。” 裴棠手中正端着一盏茶,闻言丝毫未动,连眼皮都没一掀。 裴井兰只觉得这两人气氛有些违和,打量了两眼却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只向沈栖问道:“你怎么来了?” “二表姐昨日给的那些东西我还没来谢过,过会怕做功课晚了来不及过来,就凑在饭前来了。” “那便在我这边吃了。”裴井兰笑了道。 裴棠一直面无波澜,直至听见“做功课”这几个字才抬眸朝着沈栖那飞快的扫了一眼。他搁下茶盏,对裴井兰出声:“二姐,我先回去了。” 裴井兰点了下头,也没挽留,目送着裴棠站起身出去。只是人还没走出去,另有一人进了来,口中笑着道:“井兰,你……”她一见屋子里头还有两人,怔了一下,而后才继续:“你随我出来。” 裴井兰立即起身唤了一声,“母亲。”将手递给了大夫人沈氏握着。沈氏招了招手,示意余下两人也跟着出去,又抚着裴井兰的 手背道:“也是你福分好。” “母亲……”裴井兰一听这话就稍稍拧起了眉头,“母亲是来做说客的吗?” 沈氏将人带着站在了庭中空地,此时天色已经稍稍有些暗了,“哪里用我做什么说客。” 忽然一声巨响从当空传来,天际都会震亮了似得。她抬眼看过去,头顶苍穹才刚爆了一朵烟花,万千金屑垂落,宛如下了一场璀璨金雨。 紧接着还未等光屑散尽,第二朵第三朵也全都在小院的上空炸了来来。沈栖从未见过这样能垂下金屑的烟花,一时也看得入迷,双眼映出光彩流转。 沈氏对着裴井兰道:“你瞧这也知道是谁的安排了,这份心思恐怕全天下也寻不出几个人来!” 裴棠鬼使神差一般的偷瞟了沈栖一眼,见她白皙纤秀的颈项微露在领口外,原先都是绫罗华裳裹貂裘,如今却衣裳素雅清新,只用一只细细的玉簪斜插在发中,旁边嵌两朵鲜嫩的碎花。鬓边的碎发撩着香腮,露出白皙小巧的耳上染了些淡粉。 他心口微微一热,竟生出些不同以往的情愫来。 真是魔怔了! ☆、第12章 费尽心机 还未等那位陆侯爷现身,沈氏就带了裴棠和沈栖自觉退开,走至院外,才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们两怎么一道在井兰这的?”眉头稍稍一拧,似有所想。 沈栖还未反应过来,裴棠已经投来了淡淡的目光,略思虑了片刻低声道:“原本是想来看看二姐的,不想碰见了沈姑娘。” 沈氏不放心,仍旧追问了一句:“可没叫她看出来什么?” “没有。” 沈氏这才满意的点了头,稍稍转过头去拉着沈栖的手,嘴角也噙起一丝笑道:“如此甚好,也不枉费我对你们的一番安排。”其实沈氏对裴棠刚才的那一声“沈姑娘”更满意,是个知进退的。可如今在一个府中,沈氏一掂量,又觉得这称呼有些过了,对着另一侧的裴棠道:“她如今是我娘家侄女,你喊一声表妹也是应当的。” 裴棠应了一声,目光再没有往这边来,跟沈氏告了退。等人走了,沈栖陪着多走了一段,估摸着也该告退了,才刚开了口,沈氏便接了话:“不忙,陪我去园子里逛逛。” 天色已暗了下来,园子里风光再好这黑灯瞎火的也瞧不出来。 沈氏不过是想绕着些路跟沈栖多说会话,“怎么棠哥儿以前都学过茶道了吗?” 沈栖也猜到是为了这事,今日裴棠在书院出了大风头,按理说以他身子本主的人生经历绝不可能学得这些的,何况还能赢了宋景元。沈氏是继母,不疑心才怪了。 “是原先跟着庙里高僧学的。”沈栖说的这话也半真半假,离魂前的裴棠的确是跟着老和尚学的茶道。 沈氏朝着她看了几眼,“原来是这样……也难怪了,要说也是棠哥儿自己争气。”她说着这话,心中也是舒了口气,本来忽然找回这个嫡子她心里头就有些不痛快,怕会分薄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地位。可那时她转念也就宽了心,凭他是什么嫡亲血脉,在乡野民间养了这样长的时间又怎么会比得过自己的昭哥儿。 沈氏也一直是这样高枕无忧着的,前两日的中秋裴棠没交上诗也越发令她安心了。可谁知今天传来了这事,沈氏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探问。 “只是才头一日入学就这样冒尖,到底不好,往后凡事也该收敛着些。” 沈栖心里头默默一笑,沈氏在跟自己透话风呢,可这事情说得再婉转也不能是她自己去提醒裴棠。就刚才,裴棠还恨不得见了自己立即就扭头走的架势。 沈氏拐弯抹角的提点 完就打发了沈栖,她自己则回了屋躺着歇息。贴身的大丫鬟翠娥见她神情有些倦怠,便上前替她按揉着头穴,“这阵子事情多,也难为了夫人里外操持着。” “嗯……”沈氏闭着眼享受,慢吟吟的说道:“今儿可算是解决了一桩。” 翠娥便含笑着奉承:“夫人也是好心替陆侯爷跟二姑奶奶调停,不然再闹下去,也不好看。” 沈氏叹了口气,“我总归是她名义上的母亲,自然也是为了她好。”略停顿了一下,话音稍稍一凉,“就是不知道她念不念着我的好。” “二姑奶奶怎么会不念着夫人的好。”翠娥乖觉的回。 沈氏不置可否的轻哼了一声,“我刚才去的时候瞧见那两个都在那……” 翠娥这会捉摸不透沈氏的意思,也不敢轻易接话,沉默了起来。 “之前中秋,你也在场的,会不会沈栖那丫头的诗就是裴棠写的?”沈氏并不蠢笨,自己女儿跟那丫头同一个班整日里叨念她书院里的那些事,怎么会真不知道她的底,恰巧碰着了今日斗茶的事,越发疑心那诗是裴棠写好交给她的了。“他不是最后没交诗上去么?” 翠娥斟酌着回:“夫人是怀疑……” 沈氏叹了口气,眉宇间似有隐忧,“我就是怕接回府的也是个有心眼的,要跟昭哥儿争。” “夫人宽心,四少爷是养在老国公和老爷跟前的,怎么都比才刚回府的亲近,何况四少爷天资聪颖,老夫人也是最喜欢的。” 想到自己那儿子,沈氏才稍稍略了两分笑意,神情也松快了些许。“算了,不说这些了。” 且说那边沈栖回了自己院子后便撸起袖子看,果然被蚊虫叮出了四五个红包,又痒又疼。 奉灯打了盆水进来,又往里头搁了盐巴让沈栖洗一洗,“姑娘不该往园子去的,秋日里的蚊子最毒了。” 沈栖身上没挂驱蚊虫的香囊,是以跟着沈氏去园子兜了一圈就着了道。她怕挠破了留疤痕,就掬水往起包的地方淋水,稍稍一止挠心的痒。 “奴婢刚才去了横波馆,三少爷不在,奴婢将镇纸交给伺候的婆子了。”奉灯忍不住又道:“姑娘瞧见刚才的烟火了没,奴婢晚一步的话也能近处看了呢。” 沈栖道:“烟花在空中这样高,就算是隔开几个院子看也没什么差别的。那陆侯爷是怎么样的人?” 奉灯见她想知道这些,便将自己知道 的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陆侯爷是抚远候,还不到三十就承了爵位。当日娶咱们家二姑奶奶,也是陆侯爷亲自去求圣人赐婚的。” “……”沈栖想起了昨日裴井兰的醉态,还有跟她说的那一番话,分明就是伤透了心的,也不知这位陆侯爷还不能哄回娇妻。沈栖摇了摇头,自己的事暂且还没理清楚,哪还有闲工夫去管别人的。“你让厨房烧水,我要沐浴。” 奉灯瞧着时辰还早,就多嘴问了一声:“姑娘不如先做了堂外题再洗?” 沈栖今日总算将这事了结了,怕奉灯怀疑就胡乱诌了一个理由:“今天师父没布置堂外题。” 奉灯将信将疑,也不好多问也就闭了嘴。可连着三日五日,沈栖回来后还是没做过堂外题,她就忍不住怀疑起了。甚至偷偷去翻看过沈栖书袋,里头也找不见那题册了。 沈栖终于过了几日松快的日子,不用再绞着脑汁想题册,只要应付应付白日的课堂就成了。然而奉灯偷瞄打量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用完饭,终于忍不住直接问了:“你这总是拿阴嗖嗖的眼神偷看我做什么?” 奉灯实在也是委屈,绞着衣角为难道:“姑娘几日没做堂外题了……”她其实偷偷去裴娆身边的小丫鬟那打听过,书院分明是有布置了堂外题的。 “……”沈栖哑然。 之后,沈栖又费了功夫游说大夫人沈氏,说自己日后想在书院做完功课再回府,问能不能单独给辆马车。 两表姐妹每日同出同进一处书院却分坐马车,沈氏怕不知情的传闲话,就取了折中的法子。让沈栖早上跟裴娆一辆马车过去,晚上马车留下给她,而裴娆则安排了跟裴棠一道回府。 沈氏这样安排也自有她的打算在,可裴娆哪里知道,只觉得沈栖事多烦人,才起的一点好感更加荡然无存。何况,自从裴棠那日斗茶赢了宋景元,在书院的名声渐起,又颇受师父们的赏识,已经对宋景元的造成了威胁。裴娆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她的心偏向宋景元,可每次回府都要对着不甚熟悉的三哥,其中煎熬滋味可想而知。所以,每次下课后,总是一副恨不得瞪死沈栖的眼神。 沈栖也不容易,为了这堂外题真是费劲了心思,每回要磨蹭个半个时辰才出书院。可今日等出去的时候,寻了半晌都不见平常停在书院大门外的裴府马车。 真是稀奇了,以往都在这的,怎么这会就不见踪影了? ☆、第13章 惊魂夜 沈栖等到天黑,实在没只能折返回书院里头,想来想去只找那个接触过几回的小厮想法子。可她又不知道名字,一个人兜转了几圈也没找到人。正要沿着竹林旁的小径折返时,看见密林深处,有火星闪动。 有人? 沈栖往那走了两步,还未等靠近就被蹲在前头的那人发现了,“谁?!” “你是谁,在这儿偷偷摸摸的?”沈栖拔高了声量反问了一声。 那人似乎听了声音迟疑了一下,收拢了手边的东西顺道将自己面前的小火堆弄灭了才站起身,并未搭理沈栖的话径自走开了。 沈栖用手在鼻前扇了扇,心中奇道怎么会有人在书院烧金箔纸钱。她好容易才在偌大的书院中撞见一人,快步追了上去,“你知道书院可有没有马车?”沈栖看着他侧脸凝眸了片刻,语气顿时松了下来,“我见过你……”算起来沈栖跟他有过两面之缘了。 “……”少年转过眼,淡淡的斜了眼沈栖,仍旧不说话的直往前头走。 沈栖皱了皱眉,娇喝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宋焕章走了两步后才停下来,侧过身睨了眼,“沈姑娘这是在吩咐我?” 之前这话不过是沈栖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习惯使然,可她也实在厌恶这种爱理不理的模样,挑着眉诧异道:“你知道我?” 宋焕章点了下头,打量了几眼后神情也缓和了下来,“沈姑娘那日的话可还在我耳边响着。” 沈栖一听这话,就觉得里头颇多尖刺,“我问你,那日跟你说话的那个小厮叫什么?” “小厮?”宋焕章愣了一下,而后才飞快道:“木忠。”撂下这两个字就好像不想再与沈栖多做纠缠一样,转身离开了。 光有名字……也不成啊。 沈栖回过神立即追了上去,只是那人走得急,她追上的时候已经出了竹林。 谁知宋焕章忽然又倒退了一步,飞快的转过身捂着沈栖的嘴退到了竹林里,压低了声音:“别出声。” 沈栖睁大了眼点着头,心中扑通扑通的跳着,朝着外侧看了过去。只见两道影子交叠着靠近,其中有女子低声啜泣着道:“本不应当麻烦蔡师父的……可是……” 随即又响起了男子清淡的声音,“马车的事等我回去再交代人去查问,既是出了这样的事,你早该进来说一声。” “我不敢打搅师父。” 沈栖看着走过去的两人,可不就是秦幼春和蔡勉。等人再走远些,沈栖才皱着脸对自己身旁人问道:“这两人有什么好躲的?” 宋焕章又等了会才轻声吐道:“是没什么好躲的。”话音还未落地,就又转身走了。 “先别走!”沈栖在后头娇声低喝了一声,抖着手中的书册道:“这东西怎么在你这的?” 宋焕章低头掀开自己篓子上的黑布往里头看了看,才回过身似笑非笑着道:“沈姑娘这会自己拿了去,可别怪明日没做完的题册。” “真是你啊……”沈栖换了面容,携着一分笑到跟前叹息着道。其实那日这人跟小厮说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怀疑了,却没想到现在他这样坦白。沈栖将题册递回到了他手中,晏晏笑起:“我也就只是想找你帮忙找辆马车而已……”话说至一半,她自己也可疑了起来,带着玩笑味儿道:“真是巧了,好像秦幼春刚才也说了没马车接她。” 宋焕章一再被她纠缠,脸上露出不耐烦,只想快些找个地方安置了他手中提着的东西,“我就寄宿在书院里头,这时候去哪里给你弄辆马车来?” 沈栖一脸委屈可怜,不由姿态也放低了起来,软声磨求着道:“我才转来这书院时日不长,要不然你帮我去问问几位住在书院的师父有没有……?” 宋焕章抿着唇默了默,“一百两银子。” 沈栖吓了一跳,这分明就是趁火打劫!她变卖了沈氏给的首饰才得了多少银子,这样子竟像是都要落入他的手中一样。沈栖绞着自己腰间悬着的绦带,斟酌了片刻慢慢吐道:“那我还是先去追蔡师父二人吧……”她朝着刚才两人远去的方向看了两眼,夜色中隐约还能看见两人的背影。深夜避开人祭祀……沈栖心中一动,收回视线在宋焕章手中提着的竹篓上停留了片刻。 宋焕章察觉她打转的眼眸,脸色稍微变换,“你等我会。”说着转过身自己进了竹林,不多会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经空无一物。“跟我来。” 沈栖心中得意,越发肯定是摸到他的短处了。可此时也不好显露,低着头跟着他沿着小路走了。不多时,已经到了书院正门口。 “你在这等着,他们走大路肯定没我们快。”宋焕章声音不冷不热的说着,还不待沈栖说什么就一闪又没入了之前来的幽静小道。沈栖再抬起头,只见远处两道人影已经慢慢靠近了。 等靠近了,沈栖下了台阶迎了上去,对着蔡勉做礼唤了声师父。 蔡勉点了下头,问了缘故。 沈栖便将府里马车不见的事说了一遍,蔡勉眉头略拧了下,转而又看了眼身后的秦幼春。秦幼春一直低着头,这才对着沈栖挤出个斯文纤弱的笑,唤了一声。 “可巧了,秦姑娘也没马车吗?”沈栖笑眯眯的说道。 蔡勉已经过了弱冠年纪,虽然当着书院师父的名号可到底男女有别,又是深夜,这会见多一个沈栖倒还更好些。随即带着两人上了才吩咐套好的马车,自己守礼只坐在外头,里面则是沈栖和秦幼春坐着。 裴府马车往日都在书院外头候着的,怎么今日就不见踪迹了,偏巧秦幼春也没马车。沈栖不由觉得可笑,心中一乐道:“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专有人侯在书院外头偷马车吗?” 秦幼春隔了半会才反应过来,抬着含着水波的眼眸,“啊……?”显得无辜又柔弱。 沈栖是那日见过她在随意楼门口的心思和计谋,这会再看她的这幅表情已全然不信了,心中暗笑这人根本就和薛年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倒能做一对姐妹。她轻轻托着腮,目光一直落在了对面人的脸上。 秦幼春见她不说话只一味的看着自己,心头也涌起了几分不快,可面上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动。“怎么、怎么了?” 沈栖没开口,只是摇着头笑。 秦幼春心中顿时起了一股难言的厌恨,她微垂着眼眸中转动着愠怒。这是什么,是在嘲讽她?秦幼春轻轻咬着牙,强忍着不快,忽而抬起头问沈栖:“沈姑娘不也是尝了寄居旁人屋檐下的滋味,为何还这样针对我?”她的声音压得奇低,在马车车轱辘的碾动声掩盖下几乎听不见。 沈栖笑容一僵,“……”她自问从未跟秦幼春有过接触,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将一番怒气兜头扑在了自己身上。沈大小姐不屑为了她在背后使见不得光的手段,何况是针对什么人。 “当日,可就只有沈栖你一个人在场。”秦幼春看着沈栖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分衔恨。 沈栖恍然明了,原来那日在随意楼,她看见自己了。“你以为书院里的那些话都是我传的?” 秦幼春不否认。 沈栖眉梢一挑,缓缓笑了,一霎那眉目灵动,说不出的从容气定,“散出了你的那些事,对我有什么好处?” 秦幼春皱了下头,好处?她牵扯起嘴角满脸的不屑厌恶,京中贵女戏弄奚落一个出身贫寒女子难道还要 什么好处!不过都是随着她们高兴而已!就好像看见自己在泥潭深渊中挣扎,会让她们更加快活开心。 仿佛是刺中了她的痛处,秦幼春袖中的手轻轻握了拳头,想要以此来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不信就算了!”沈栖也恼了,拧着眉头道,眼尾微抬从她脸上一扫而过。 那目光也谈不上是轻蔑,但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漠视,就好像这个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的眼,更别提算计了。 “……呵。”秦幼春先是冷冷一笑,而后下意识的往车帘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是怕惊动了坐在前面的蔡勉。过后,她垂下眼,透着讥嘲的笑了一记,再不肯说话。 车内气氛焦灼着,拉车的马就像是受了惊,疯狂的跑了起来。沈栖双手紧紧攀着车窗,整个人都要在七倒八歪中被颠散了架。而秦幼春也惊叫连连,身子重重的撞在沈栖身上。 ☆、第14章 受伤 沈栖一把掀开帘子,可前面哪里还有驾车的车夫,蔡勉已经接了缰绳在勒马缓下来。车前悬着的一盏灯笼大幅度的摇晃着,照得前头崎岖无人的山路。马车又碾到了石块,整个车身都往一侧倾斜过去。沈栖手指死死扣着车身也无济于事,心中想着这样下去马儿发疯,指不定要车毁人亡。 蔡勉往后扫了一眼,长眉紧皱:“快走,要跳车!” 秦幼春早吓得失魂了,沈栖不知她有没有听清楚,又扬声复述一遍:“咱们要跳下去!”她拉着秦幼春手脚并用的稳着身子往外去。可秦幼春挪不开脚,缩在里头满脸泪痕。 马车越跑越急,沈栖朝着前面看了眼,只见马臀上全是鲜血,血腥气冲上脑门,更叫人精神一震。 “我……我怕……不行……”秦幼春哭着道。 沈栖咬着牙低喝了一声,“你是怕死还是怕疼!”她拉着秦幼春到车厢口,闭着眼心一横往左侧跳了下去。秦幼春在她的右侧,跳下去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压在了沈栖的身上。沈栖被带着往旁边一滚,当即觉得小腿一处有钻心的疼。 隔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沈栖挣扎着坐起了身,跳下来的时候手臂撑了一把,此时袖子已经被撕裂了开来,露出里面被蹭得破出血的皮肤。沈栖倒吸了口冷气,那边秦幼春已经已经不住的在哭了,捂着脸哆哆嗦嗦:“你……你的腿!” 沈栖这才去看自己作痛的小腿,只见鲜血已经濡湿了一大片裙子,离开她不远处的地方有块染血的尖锐凸起的石块。沈栖捂着伤口,转瞬手上就满是温热的血了,只好从破裙的地方撕开了一道布缠住了伤口止血。 蔡勉等她们两人跳下马车后再跳的,这会立即从前面跑回来查问伤势。秦幼春吓得脸色苍白,抬了眼帘惊恐欲绝的看向他,脸上满是泪痕。 除却这一条道上的他们三人,漆黑夜幕下再没其他。 蔡勉温声安慰着秦幼春也止不住她的哭,沈栖听得有些厌烦,可再一看见秦幼春已经快腻去蔡勉怀中了,心中不觉起了些思索。这头正想着,往书院的方向就隐约传来了马蹄声。 沈栖凝眸看了过去,只见不多时果然有个骑马的身影靠近,等来人勒停了马,她也忍不住惊讶问:“怎么是你?” 秦幼春带着颤声道:“宋公子——” 宋焕章从马上一跃而下,先行礼见过了蔡勉,目光扫了一眼,最终停留在沈栖的小腿上,“你的腿怎么样?” 沈栖稀奇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的,可眼下不是追问这的时候,随即道:“用不上力。” 宋焕章犹豫了一下,牵了牵手中的缰绳,指着旁边的马问:“你自己能上去吗?” “当然不成!”沈栖一动就抽了口冷气,朝着宋焕章瞪了一眼,“扶我上去。” 回了书院不多时,裴府的车马也到了,奉灯跟大太太身边的翠娥一道来的,见到沈栖浑身狼狈还带着血,就红了眼语气哽咽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栖摇头:“被划了道口子,骨头应当是好的。” 翠娥道:“府里马车无缘无故的空着回去,多亏了夫人留了心让咱们回书院瞧瞧。姑娘的腿伤得这样厉害,可要在书院留宿一晚再说?” 宋焕章皱了皱眉,“书院里原本也有大夫,可凑巧今天不在。” “回去回去回去!”沈栖挥了手让奉灯来将自己从椅子上架起来往外头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问宋焕章:“你怎么知道那马车要出事?” 这说来也真是凑巧,宋焕章平日就住在书院,书院上下他都认识,正好和沈栖分开了后不多久就碰见了马房的老李。老李提着酒壶,吐着醉话。宋焕章当即觉得不对劲。书院夜里头的马夫就只有老李一个,他再去马房看了眼,发现书院里的马车也没少,这才立即牵了匹马追了出去。 沈栖闻言默了片刻,“谁这么处心积虑?”说着去看了眼秦幼春,秦幼春还没缓过神,一脸仓惶不定,眼中还含着泪凄凄楚楚的抓着蔡勉的袖子不肯放。 丫鬟翠娥低声道:“姑娘快回去吧,夫人那还担心着。” 沈栖回了府,沈氏立即就请了大夫替她诊治,她虽然受了些皮肉上的苦,却意外得来不用去书院。过了几日,辜悦如来探望沈栖,坐在她床前满口抱怨,“你怎么这么不当心,这下好了,留我一个人在书院熬着。” “我也没想到能不用去书院。”沈栖笑嘻嘻的说。 辜悦如瞪了她一眼,“就你还能笑得出来,那晚多危险呀!对了,你怎么和秦幼春一块回去的?” 沈栖将那晚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辜悦如皱着眉道:“还能有谁,肯定就咱们那位郡主。” “你说这事是文薏郡主使的坏?” “不是她还能是谁?”辜悦如撇嘴满脸的不屑,“文薏郡主原本就和秦幼春不对付,恐怕你跟着遭殃了。” 辜悦如 吃了会茶,抬头看见沈栖还在那支着头凝眸思量,噗嗤一笑去推了推她,“你不在的这段日子,书院里头发生了许多事情。” 沈栖倒不是很上心,可有可无的念叨了一句:“书院哪有什么好玩的事,光是想想师父们布置下的一样样功课都觉得头疼。” 辜悦如笑吟吟接了话回道:“现如今你那三表哥也在书院念书了,你有什么不懂的过去问问他又有什么难的。何况镇国公府的三少爷才思敏捷,别说在书院,在京都也是小有名气了。现在在书院里头,裴娆被捧得跟什么似得,还不是因着裴三公子的缘故。” “啊——?”沈栖掩不住的吃惊,秀眉也稍稍抖了一抖。她倒真心不知道这些事。 辜悦如稀奇,“怎么,你竟然一点多不知道这事?裴娆没跟你说过?” “哟,在说什么我说没说过的!’裴娆偏这个时候从外头走了进来,紫玛瑙的珠帘被撩起后又重重放了下去,带着一股不痛快,料定了沈栖和辜悦如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辜悦如平日跟裴娆交情也不算好,碍着这是在裴府,白了一眼也没理会她。 裴娆这阵子到哪里都被人捧着,此时看见她刻意忽视自己,心中腾起怒气想要前去理论。却被跟在后面进来的薛年玉拉着手腕,轻轻摇头劝阻给拦住了。 这薛年玉自从中秋那回后再没在沈栖面前露过面,约莫也有些刻意回避的意思。这会居然就这样跟着裴娆手拉手来了,挑起了沈栖的看热闹的心。她回想了一下,裴娆之前的确跟自己说过厌恶薛年玉这话过的,怎么她这受伤几日两人又好得跟什么一样。竟然还手拉手过来,啧啧,这要是被沈氏看见了,说不定要被气得跺脚。 “我和薛姐姐好心来瞧你,你也不会开口说句话么,托着腮在那发什么呆?”裴娆在辜悦如那边吃了亏,就将怨气撒在了沈栖身上。 辜悦如是家里头幺女也养成了个火爆脾气,这会看不下去就拍案而起,对着裴娆娇喝道:“你别欺负沈栖!她怎么说也是你表姐!” ☆、第15章 养伤 沈栖也被她骤然起的脾气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看裴娆。裴娆双颊已经涨得通红,小姑娘脸皮薄,被这样当面指责有些错愕,只好硬着头皮强硬着回嘴:“你胡说什么!我跟她的事也要你来挑拨?” 辜悦如才不怕裴娆,在她眼中裴娆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挑拨?哼,就你那样子还用得我挑拨吗?这书院上下谁不知道你欺负沈栖,这还是你亲表姐呢。这个就算不提,就说书院里这阵子多少人被你甩过脸?” “你!你满口胡言!我什么时候甩脸了?”裴娆也露出掐架的架势,要说在书院是对那些人她的确嗤之以鼻过,可那也全都是因为她们原先捧着宋景元,可短短数日功夫就又往她那三哥身边凑了。不能在裴棠面前晃悠,就每日腻歪在她跟前,她怎么能不生气。裴娆心里头是真的鄙视这些人,都是些反复无常立场不坚定的小人。她不过是为了宋景元抱不平而已,难道还要好言好语哄着她们不成? 辜悦如带着讽刺还要再要说上几句,被沈栖劝了下来。她心中一想,也觉得闹僵开来不好,抿着嘴气愤的坐下不看裴娆。 裴娆转而去看沈栖,气得声音都有些打颤,冷笑着道:“你真是好,亏得我们家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竟然联同了外人来欺负我!” 沈栖真是满脸的懵然和无辜,只是这会裴娆已经认定了是自己的错再怎么辩解也无用,何况现在薛年玉跟在她身边,就算是解释了过后还是能被能被颠倒了黑白。 “娆妹妹……”薛年玉看足了戏才出声,微蹙着眉对着她摇了摇头,谦让不争的模样。 裴娆正是憋屈的时候,朝薛年玉跺着脚娇声娇气的说道:“我是呆不下去了,薛姐姐,我先出去外头等你!” 薛年玉跟裴娆是刚在老太太那过来,老太太说怕沈栖养病闷着就让她们来陪着说话。这其中的意思也大有为中秋那事给她一个台阶下,薛年玉当着老太太的面自然要承情答应。这会裴娆发了脾气出去,她却要耐着性子坐上一时半刻,才好不让下头人乱传话。 薛年玉转过身对着沈栖和辜悦如两人歉然一笑,“娆妹妹就是性子急了些,人不坏的。”说着去坐了床前的圆凳上。 沈栖心中暗暗发笑,裴娆这人的确是不坏,可就是容易被坏人糊弄。沈栖睁着漆黑透亮的眼盯着薛年玉,嘴角带着似笑非笑。 “这位……是栖妹妹学堂里的同窗吗?”薛年玉稍稍回避了沈栖的目光,那目光就好像带着刺, 叫她无时不刻的记起中秋那晚的窘境,只好将话题引到了旁人身上。 辜悦如点头,眼一转去看沈栖的脸色。她刚才也打量了这位“薛姑娘”一番,直觉不是什么好人,也提不起多大的劲头来寒暄。 沈栖见辜悦如果真是自己坚定的盟友,心中甚是满意。“薛姐姐要是能跟我一块念书就好了,咱们几个凑一起肯定好玩。” 薛年玉脸色稍微一变,她是没正经上过书院的,家里头虽然请了先生来教学问,可依照朝廷颁布的章程,书院念书是要一级级念上去的。薛年玉到了京城才知道原来世家子弟去书院念书的风气甚盛,可她这时候就是有心去,也实在拉不下脸跟一群七八岁开蒙的孩子一道上课。这也算是她心中一个痛处,倘若在书院里凭着她的手段自然能结识许多人,何必像如今这样来来去去认识的就是府中几个。 “是呢,你们平常去书院了,留我一个人也是无趣。”薛年玉好脾气的没发作,反而婉转笑着回话。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不过这下好了,栖妹妹也歇下了,咱们正好一道作伴解闷。” 沈栖听着她的话,心尖像是被人掐了一把似得颤疼。暗恼自己真是吃饱撑了,居然拿话去撩薛年玉。可这时候露什么都不能露怯,否则恐怕薛年玉蹬鼻子上脸以为自己好欺负了。“好呀,薛姐姐肯陪我再好不过了。” “你这还真想借着病躲着不去书院呢?”不等薛年玉说话,辜悦如却先抢着接了话,她先朝着薛年玉笑了笑,而后才望向沈栖:“你就是想躲懒也躲不过去,再过段日子就就是南北文会,眼下就要开始为这准备起来了。” “南北文会?”沈栖没听过这个,不由轻声问了起来。听辜悦如解释了一通才恍然明白,“各地的书院都要选代表来参加?” 辜悦如点头,“可不是,咱们书院去年第三名,可今年是要力争夺魁的。” 她们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书院的事,薛年玉插不上嘴倒也沉得住气,时不时的附上一笑,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走。 辜悦如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收回目光吐了吐舌头,压低了声音对沈栖道:“她就是那位薛姑娘啊?” 沈栖从来没有在辜悦如面前提过薛年玉,可听她这口气分明是知道什么内情的,就顺口问了一句。 “还不就是咱们书院里的那个宋景元,他娘跟我娘的手帕交,闲话时说起上回跟着宋老夫人去庙中烧香,碰巧遇见了府上的裴老夫人一行人。谁知道这 位薛姑娘的的祖母是个顶能耐的人,仗着和裴老夫人的关系跟宋老夫人也就不客气了起来,言语中颇有撮合这位薛姑娘和宋景元的意思。宋夫人当场忍住没作响,回来叫人一查才知道这是个什么出身的。” 沈栖心中默念这么点小事也不至于闹得不痛快吧?“这就传开了?” “若就这一回也就算了,这薛老夫人私下还安排了这位薛姑娘巧遇过宋景元两回……宋夫人听了这才动了怒。” 沈栖满脸吃惊,“这……怎么会这样的? 辜悦如哼了一声,“可不就是那样,宋夫人一贯看重这个儿子,被三番四次的打主意自然不乐意,若不是看在镇国公府的面上,恐怕这事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我原先还以为这一切都是她家大人的主意,倒是连累了她。可刚才一看,根本这位薛姑娘就是个有心眼想法的。” …… 隔了十来日,眼看着南北文会将近,文薏郡主却先递了帖子来府里头,其中还有一张是特意邀了沈栖过去一聚的。 ☆、第16章 文薏郡主 沈栖拿着帖子斟酌了半晌,真没想到那个文薏郡主办生辰会发了帖子给自己。她在屋子中呆着厌烦,脚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正好借此出去透气。转眼已经已经是十月中旬了,漫眼都是萧瑟景象。沈栖从马车上下来时被寒风一吹,有些发抖,大约是肚中空空不甚耐寒。 裴家的几位姑娘,裴妩、裴娆和裴姗都一块来了,可偏薛年玉没有帖子。裴娆下了马车就气鼓鼓的瞪了沈栖一眼,为着薛年玉不能一道来这也要跟她置气。沈栖觉得自己实在是失败,竟然没能笼着她这位名义上的亲表妹向着自己。 裴姗年纪小,虽然是二房的却更爱粘着沈栖,前前后后跟着喊栖表姐。裴妩平日都在府里一门心思琢磨怎么考上女官,今日也是难得出来活动。 宴席还未开始,侍女带着她们几人往园子去,裴娆看见熟人招呼了一声就过去了。沈栖打量四周,只见各处摆放盛开着的都是秋海棠,各种花色的都有。穿梭伺候茶水点心的皆是十五六岁样貌清秀的少女,着杏衫,胸前别着一朵半开的秋海棠花,清新别致。 裴妩看了一眼沈栖的腿,“咱们过去那边坐吧。”她稍稍一抬下巴指着那张空着人的桌子,不过这话才出口,就有人去占了。 倒是辜悦如忽然挥着手招呼道:“沈栖!这边!”她那桌还有空位,挥着手让沈栖几个过去。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呢!”辜悦如正无聊,见到沈栖实在是意外之喜,非要拉着她跟自己并排坐着。“……那人没来?” 沈栖先是一愣后方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那人”指着的是薛年玉,摇了摇头,调笑着问:“你总惦记着她做什么?” 辜悦如瞪了她一记,“我还不是怕你被她欺负了。” 沈栖心道这阵子薛年玉也算老实着,可总是时不时的就去自己那边说话。沈栖不乐意看见此人,更懒得应付她,歇在家中反而成了煎熬,想快些去书院念书了。 至多再过两三日,沈栖也就该和沈氏去提重回书院的事了。转念一想,又问起辜悦如:“秦幼春去上学了吗?” “她那点伤不过歇两三日就好了,蔡府的马车可是一日日接送着。”辜悦如将事如实说了一遍。 沈栖心中微微起了波澜,想起那日秦幼春在马车上说的话,她怀疑是自己将那日随意楼前的事情在书院传扬了开来,偏巧这时候惊马了…… “栖表姐!”裴姗忽然晃了沈栖的胳膊,嘟囔着嘴委 屈道:“怎么就只顾着你们两个说话的。” 沈栖思绪被打断,恍惚了一下,转过身对着裴姗歉然笑了几声哄着。正这时候,文薏郡主被一群人簇拥着过来。只见她身上穿着的是绣海棠花样广袖襦,配着下面烟霞银罗花绡纱翟羽锦裙,光艳逼人,一众出类拔萃的贵女在她的映衬下反而晦暗失色了。 文薏郡主打量了一眼四周,直接往沈栖这来了,嘴上还噙着亲切的笑容。“你在这正好,免得再叫人去找。” 沈栖略微吃惊,四顾看了下发现她的确是在跟自己说这话。“……?” 就是一向稳重的裴妩也侧过脸去惊疑的望着的沈栖,不知她怎么会跟这个向来跋扈骄纵的郡主玩到一块的。 文薏郡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了道:“咱们用饭前还有一场好戏,你可也是里头关健人物,不一道过去看可不好。”她这是卖了一个大关子,就连着她身边左右跟着的几个贵女也都是一脸的茫然。 特地给自己下了帖子难道就是让自己来看戏的?沈栖心中隐约有些猜想,慢腾腾的起身跟着众人前往另外一处。辜悦如也是不知原委,还以为是沈栖背着她跟文薏郡主玩开了,偷偷掐了她的手臂。 沈栖捂着被掐疼的地方直抽冷气,“真疼呢……” 裴妩也跟着一块去,看沈栖面上也不像有所隐瞒的,相较之下她倒反而有些担心这位文薏郡主会又弄出什么花样。等跨进垂花门的时候,还是去握了握沈栖的手,轻声说了句:“别担心。” 前头文薏郡主也停了下来,对着一人似笑非笑着道:“怎么了,又在这扮可怜啊?” 沈栖被人挡着视线,看不清到底是谁被文薏郡主言语相讥着。 一旁的辜悦如身量高挑,踮着脚看清那人的面貌后对立即对沈栖道:“是秦幼春!”她心中止不住的惊愕,压低了声音:“秦幼春如今可都在蔡府里住下了呢,怎么……” 辜悦如没继续说下去,可意思再明白不过。文薏郡主之前再怎么折辱秦幼春都是过去的事,可既然如今蔡府收留了秦幼春,多少应该看在蔡府的面上放她一马。 原来……文薏郡主口中所说的好戏果然是跟秦幼春有关的。沈栖心道,既然她说跟自己也大有关系,肯定是要提那晚马车的事了。 不知这文薏郡主到底要开一场什么样的戏。 “呵——这会倒是会忍了!怎么你这眼泪也是分人分场合才掉得下来的 吗?”文薏郡主一声讥笑,早有几人附和了起来。 沈栖看见秦幼春被推搡在了地上,垂着头双手撑地,不发一声。她原本就身背单薄,此人看起来更加善弱可欺。 今日满园子都是京都的贵女,当着众人的面文薏郡主刁难了秦幼春若是没个缘由,只怕说不过去。可真要是事出有因,这秦幼春可真算是自毁前程,在京都再不可能有立足之地了。 沈栖原本也疑心那晚马车的事,现在看文薏郡主的意思是早已经握住了把柄。难道真是秦幼春所为? “今日站在这的,都是京中体面出身的大家闺秀,可不比常去随意楼吃花酒的公子哥,会对你另眼相看……” 随意楼这三个字一出,周遭立即起了窃窃私语的声响。 秦幼春也终于抬起了头。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泛着泪花的眼眸中透出冰冷的寒意,像是一条垂死的毒蛇死死盯着文薏郡主。视线一转,目光奇冷的射向沈栖,撑着地的手也慢慢握成了拳头。 ☆、第17章 对峙 沈栖默然,眉头轻轻皱拢起,难道自己的这张脸真叫人觉得这样可欺?她也径直回视了过去,回呛出了几分恶然意味。 文薏郡主顺着秦幼春的视线看了过来,嘴角挂着淡淡的讥笑,仿佛早已经了然了她此时心中所想一切。她缓缓走到了秦幼春的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又弯腰俯身,伸出手去将秦幼春的下巴掰着朝向自己,轻慢笑着道:“你以为……除了沈栖就再没有旁的人知道那日的事情了吗?” 秦幼春浑然一震,仿佛才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她原先只以为京中这群贵女都不待见自己,都会因着文薏郡主的缘故来为难自己,这个沈栖更不可能例外。可这番话却是实实在在提醒了自己,并不是沈栖散布了那些传闻。 文薏郡主眉梢带着得意,轻轻一笑,“原来你不是个蠢人。可怎么就能做出这样多的蠢事情来?呵……就算你在随意楼外做一出落难美人的戏码,又能如何?会救你的人未必是真怜惜你的,殊不知那一幕被多少人看在眼中成了多少人的笑话!” 秦幼春握着拳头挡在胸口,神情更是发颤,显得整个人都怯弱可怜。 这样楚楚的模样,就连着文薏郡主都起了恻隐之心。可她十分厌恶此女,非但不可能真的去怜惜,反而恨不能戳破她一切的荒唐美梦!凭她什么身份,跟自己一道念书已是让她不能忍受,竟然还敢耍心机进入蔡府! 文薏郡主咬着牙冷笑,伸手在秦幼春的脸上掐了两把,又顺手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她的脸颊,“真是不自量力!” 裴妩看着不由皱了皱眉,朝着身边沈栖又看了眼。在场的人虽然多,可碍着郡主的身份皆是没有上前去阻止,她斟酌了一下,也没鼓足勇气上前,眉眼闪烁着,到底还是心有顾虑。 沈栖看这两人间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秦幼春此人……也是心机太重了。文薏郡主摆明了要将那夜惊马的事情捅出,现在虽然还有些几人私底下为着她可怜,可只怕公开了这事就只会不耻她的行径了。 果不其然,文薏郡主在那逼问着秦幼春,“你说说看,那日究竟怎么蔡府的马车没接你回去的?” 秦幼春此时已经料到了后头将要发生的事,知道这位郡主是要不咬死了自己不肯罢休,面对着逼问反而惨淡一笑,不回话了。 文薏郡主浅笑着道:“既然你不肯说,就让那日的车夫来说!”说着击了两下掌让仆役将一个车夫打扮的中年男人押了出来。 那车夫被人骤然拘来此处一番盘问,早已经吓破了胆子,那些事情哪里还有不交代的,立即对着面前这些个娇小姐磕着头。“小人……小人那日是叫一个小厮打发了先回府的,说是秦姑娘要跟同窗一道做功课,晚些会自行回去的。” “好得很。”文薏郡主又让人继续拖出了一人,指着问秦幼春,“那你看看这人你可认识不认识。” 秦幼春无动于衷,脸上神情都透着漠然倦怠。 而才刚被拖出来的那人却是连忙摇动着双手,满口否认道:“小的,小的从没见过这位秦姑娘啊,那日让小的驾马车先回府的也不是她。” 沈栖心中暗暗一哂,禁不住真要赞两句这文薏郡主的本事了,竟然能镇国公裴府的下人也能说弄来就弄来。辜悦如这时候也终于看出了个所以然,凑近了问沈栖:“这就是接送你的那个车夫?” 沈栖点头。 文薏郡主拢了拢袖子踱了两步,“找了个跑腿办事的人,难道就叫人查不到你身上去了?”她又抬着手击了两下,被带出的是个蒙着双眼的年轻小厮。那小厮猛的被摘了眼上的黑布被光亮一刺,立即半眯了眼。文薏郡主牵扯着唇角,从容一笑,“来瞧瞧这场中,可还有那日给银子叫人跑腿的人?” “问不问又有什么所谓?!”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幼春忽然凄然高喝了一句,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仿佛这一句话已经用掉了她身体中所有的力气。秦幼春原本在人前就是个谨小慎微甚至是有些畏手畏脚的人,这样骤然一声反而叫人觉得她现在是被逼迫到了极点,濒临崩溃。“郡主认定了的事情,有没有这些证据又有什么关系?” 文薏郡主顿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一口气噎在喉咙口隔了片刻才缓过来,“放肆!” “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幼春扬着头,面上泪痕已经有些干,而双眸却更加显得盈盈动人,纤柔中带着倔强和坚韧,“难道不是吗?只要郡主想将那晚的事推脱在我的身上,那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就是秦幼春!” 文薏郡主没料到她竟然会这样反口咬了自己,当即大怒,厉声道:“你这贱人!满口胡言什么!” “宋昙!”忽然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人群分开,显出站在最后面的一中年男子。约莫四五十岁,面怒威仪含怒,正看向文薏郡主。 “……父王?”文薏郡主从未被这样怒斥过,心中一抖,可转瞬就又皱起了眉头来,“父王 !这贱人自己背后做手脚,竟然还反将污水泼在女儿身上来!” 广安王面色更加凝重,眉头紧皱,“这就是你念了这些年书念出来的教养?……罢了,书院里你既然学不好,就自己在府里好好学一学德容!” 文薏郡主自幼被娇宠长大,若不是这样也不能养成这骄纵性格,头一回被自己父亲说重话训斥居然是当着众多京中贵女的面,更加觉得自己颜面扫地。 她眼中已经腾起水汽,却也不肯就此罢手,只觉得自己这一切并没有错过,而广安王反倒是护着那个小贱人是受她蒙骗。“女儿如今有真凭实据,就是要揭露这人背地里做的腌臜事!”她此时心中委屈和不忿杂糅在一起,没有半点退让的心。 凭什么要退?退了就是对这个小贱人认输了! ☆、第18章 意料之外 “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做的那些事!”文薏郡主忽然转过身去,逼问着之前被推在众人面前的年轻小厮。 那小厮见了这阵仗早已经缩在那抖如筛糠,忽然听了这样的指示立即勒圆了双眼去看场中人,一番巡视下来最终颤颤巍巍指着近旁那人,“是她!就是她!” 在场众人都没了声响,他所指着的人并不是秦幼春,而是一个侍女,站在文薏郡主身后不远处的侍女。 沈栖转而看向秦幼春,见她丝毫不为所动,好像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意外。沈栖细细的吸了口气,心里暗道这秦幼春早就猜摸透了文薏郡主的行事心思,要不然不可能早就备下了这一手。 “你也觉得不是文薏郡主?”裴妩见身边站着的沈栖不随众人的视线去看文薏郡主反而转向了秦幼春,心中略微一动,这倒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不由高看了两分。 沈栖抿着唇压低了声音却回问:“啊!?不是文薏郡主?”显得一脸懵然不知情。 裴妩打量了沈栖几眼,才确定了她说的是实话,怕真是没瞧出来这桩事蹊跷,也不跟沈栖多言语,只是笑着摇了下头。 沈栖等她回过头去,自己也继续旁观进展了。 场中,文薏郡主回过神来怪叫了一声,气得神情都有着扭曲,“你胡说什么!”又抬手指着地上的秦幼春道:“是她!是她指使你办的那些事。” 年轻的小厮慌张摇头,“不……不是,就是那个!”手仍然是在指着侍女,神情仿佛更加坚定了,“那晚她虽然是蒙着面来的,可身上的确有这种幽弱的香味!” 文薏郡主也显然明白了此时是被秦幼春暗算了,当着众人的面,她更加难忍心中的一口恶气,快步上前扬起手将要扇她几个耳光。将要落下就被人握住手腕给拦了下来,正是之前一直站在那的广安王。 文薏郡主被寒气四射的目光给震慑,顿时也迟缓了动作,可下一瞬便觉得十分委屈,娇横的顶道:“我为什么不能教训她?这一切……这一切分明都是她做的!”语气到了后头,就细弱了许多,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颤音。 “回你的房去思过,今后没我吩咐不许出来!”广安王只是寒声从口中挤出这话,脸上满是失望,好像从未知道她这个女儿被宠的无法无天了! “……”文薏郡主不服,红着眼还要再开口申辩两句,那边广安王妃闻讯匆匆赶了过来,一下挡在了她面前,满是忧色的摇着头,示 意她不可。 沈栖见王妃长裙逶迤,是个身姿曼妙的美人,并不显年纪。她回过身言语柔软的对广安王说道:“昙儿还小,这次是太意气用事了。”说着,亲自去将地上觉得梨花带雨的秦幼春给扶了起来,歉然道:“秦姑娘可有大碍?” 秦幼春抬起小鹿似的楚楚可怜的眼,受惊未定的摇了下头。 广安王妃又体贴的安慰了两句,沈栖看见刚才还怒不可遏的广安王神色已经舒缓了许多。王妃叫人带着秦幼春去厢房,免不了又冷声斥责了两句文薏郡主。 广安王这才不发一语拂袖去了。一场好戏明锣开场,草草了却。 回去路上,裴府来的四个姑娘同乘一辆马车。裴娆忍不住一脸气愤,“平日就看她太嚣张了!没想到还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构陷秦幼春。一开始做模做样的提人审问,我还以为是真的!”她说完这话,见没人附和,心中更是郁闷。裴妩在那若有所思,跟她也不甚亲近,裴娆这时也不去撩她。转眼看见沈栖和裴姗凑在一处咬耳朵说话,当即不平衡了。“你这人怎么这样!” ☆、第19章 宫中赐桂枝 还不等沈栖反应,裴姗就在那嘟囔着嘴回道:“六姐,你怎么总是找栖表姐的事?” 裴娆气性不小,“你什么时候跟她这么好了?” “六姐还跟薛姐姐好的跟什么一样,我怎么就不能栖表姐好了?”裴姗说罢还动手去挽住了沈栖的手臂,两人更亲昵的贴在了一处。 裴娆气呼呼的看了眼沈栖,不肯再搭理她。 “好了好了,这才是多大点的事。”裴妩终于回过神,看着几人置气就劝了句,她素然谨慎,转念又叮嘱着道:“今日的事回去也别多提了,免得叫人听了闲话。” 裴娆听后心中不是个滋味,只觉得裴妩特地说这话是为了提醒自己一样。又想起自己虽然是大房的,可除了这点就好像处处都不如她这个五姐。现在就哪里都好过自己,等来日考上了女官,可真是的是要把自己压得死死的了。 过了不多时,青帷车在镇国公府前停下来,偏巧一穿戴齐整的内监公公捧着托盘进了府,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十几个太监。 裴妩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嘴角也忍不住浮起了笑意:“看来今年咱们府上有人中秋的诗入了圣人的眼呢。” 沈栖过了中秋没几日就受伤,早将这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可隐约还记得那不是中秋过后几日内就会甄选出前几名的吗?怎么拖了这么长的时间?遂将疑惑问了出来。 裴妩道:“今年这事圣人交给了四皇子办的,听说诗句都是四皇子一张张过目的,这才晚了些时日。” 裴娆刚才看见那太监手中托盘里搁了不止一只桂枝,往年裴妩也有中过一回。可今年就算是除却裴妩,总还有另外的呢,她越想越觉自己大有机会,便当先一步进了府。 说到底是宫里头赐下来的东西,早先就有小太监从宫中特地来传过话,老夫人带着镇国公府上下一道在正堂等着。 等裴娆沈栖几人过去的时候,内监已经传完话了,正带着喜色和老夫人寒暄。裴娆打量了一番,看见呈着桂枝的托盘的确被供在了长案上,每一枝的上头都缠了一股红缎,略一瞥,竟然数出有三束这么多。 沈栖原本不想去凑热闹,却被裴姗硬是拉着过去了,才慢腾腾的进去就发现早一步站在沈氏身边去的裴娆猩红了眼望着她,好像这眼神中还带了几分怨愤。沈栖心中咯噔一声,暗道这又是怎么了。 却说那沈氏瞧见了她,转过头对着裴娆低语了两句,才笑容可掬的过 来,拉着沈栖的手带着她往老夫人那去,“老祖宗,栖丫头回来了。” 老夫人笑眯眯的点头,“真是好孩子。”又指着她跟刚才一直交谈的内监介绍道:“这就是沈家的栖丫头。” 沈栖不敢托大,知道这等内监在皇帝身边实在是举足轻重的人,又见他头发皆是花白,定然是人精了。立即敛了敛裙,欠身作礼:“见过大人。” 那内监眯着眼打量她上下,他身量富余,模样看着倒也祥和,不住的点头道:“四皇子满口称赞沈姑娘的诗,当时盖着名字也不知道是谁写,等老奴回去回禀了四皇子,他定是要吃惊的。” 沈栖脸色发红,这诗句是她偷了裴棠得意之作来用的,这会受了称赞反而是浑身不自在。眼眸一转,又看见堂中呜呜泱泱的一群人中站着的裴棠,他也正拿着视线看向自己,沈栖好像瞧出了他目光中杂糅了的不屑和鄙夷。可正当着她皱了眉,再想去细看的时候,那地方早就没他的踪迹了。就好像之前的那一幕是她心虚之下的幻想而已。 这次不止沈栖,裴妩和大房的四少爷裴昭也得了桂枝,往年只有二房一个裴妩得过这样殊荣,把沈氏眼红得跟什么一样。可今年非但自己的昭哥儿得了名,就连着沈栖也给得了,她如今是沈氏的侄女,也就是大房的人。二对一,可真算是给自己一房挣了面子。沈氏心中得意,看向沈栖的目光也就更加热切了。那裴娆自己没得桂枝,又看见自己娘只顾欢喜也不来安慰自己,原本就心中难受。才刚低声挖苦了两句沈栖,却又被冷眼警告了,就更是心中一悲,哭着跑了出去。 二夫人楚氏正受不住大夫人的春风得意,得了这么个机会立即开口挖苦:“大嫂教的可就真不如大嫂娘家教出来的姑娘好了。” 沈氏也知她这是故意挑话,抚着沈栖的手不疾不徐的回道:“栖丫头这回出了这么大的风光,又是得了四皇子的赞赏,可不就将咱们的府几个都比下去了?” 这话一出手,可是将二房的裴妩也数落了下去。 沈栖忍不住扶额,沈氏这刻还真是拿着自己当靶子使。原本裴娆就开始疏远挤兑她了,这回自己得了桂枝她却没,指不定就恨透了自己。若是再和二房那两个也恶了关系,岂不是……更难在这府中过下去了? 再说薛老夫人和薛年玉那,因着早知道了内监的传话,也知道得桂枝的是哪几个,两人倒索性没出去。 房门紧紧的关着,薛老夫人一把拍在桌子上,茶盏都震了两 下,“那两个也就算了,怎么姓沈的丫头竟然也中了?” 薛年玉心中难受得紧,面上也是被火烧燎着一样又痛又燥,心中捏着帕子恨不得揉碎了。之前花了这么多银子收买了宫中的内监买诗题,没想到居然是假的,银子打了水漂不说,把原本计划好的都打乱了。到后来只得匆匆动了那个法子,可谁又想到……谁想到诬陷不成反而惹了一身骚。 薛老夫人愁得很,紧皱了眉头道:“你说说,你们两个年岁相当,她这会住在府中还能为着什么,还不是让裴府帮着挑一个好的。这下倒好了,她这名声一扬,不知要好了你多少倍。以前外人还要将你们两个放在一起比比高下,现在哪里还用比较?” “……她也太心机了,分明……分明早做好了诗却故意骗我……”薛年玉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第20章 定目标 薛老夫人皱着脸,一想起中秋那晚的事脸就更阴沉了下来,“我早就让你多留个心眼,有些人惯是会装傻充愣,如今你可知道这京城人人都不能轻视了?你不先将人下手为强了,旁人就要先对付你了!” 薛年玉越想越是懊恼,忍不住双手捧着脸细细的哭了起来。自从那晚开始,府里人对她或多或少有些看法,又因着她这位老祖宗想要将她和宋景元凑一块,宋夫人私下传出了不少难听的口舌。薛年玉现在连门都难得出了,这下又听见沈栖中秋那诗得了宫中赐下的桂枝,心里五味陈杂。 “罢了罢了。”薛老夫人挥了挥手,看着那个纤瘦身形终于稍稍柔和了自己的神情,“你这会再哭哪里还来得及?我看既然这样,不如就在府里挑个公子哥也是好的。” 薛年玉听闻这话略一停顿,抬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望向薛老夫人。“……府里?”才将这两个字念出来,白皙的脸颊上就不由红了两分,转而幽幽怨怨的回道:“只怕这也不是容易的事儿,祖母不知道大夫人……大夫人好像很忌讳我似得。裴娆也不经意的漏过口风,说是大夫人不准她跟我多亲近。” “哼!凭她一个媳妇辈的,就算是背地里怎么样当着面不还是要对我客客气气的!”薛老夫人冷冷一笑,心中想着只消自己能拿捏住了她那小姑这些媳妇又有哪个不能制服的?越想越是觉得可行,倒也不再动那心思往外头找高门世族的年轻少爷了。“裴府里头也就三个哥儿,老大成了亲,余下的两个就都是大房的了。” 薛年玉偷偷瞄了眼不远处凝神想事的薛老夫人,轻声细语的说道:“裴昭是大夫人亲生的,只怕……只怕不能成的。倒是的那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薛老夫人的眼神狠狠的刮了下,颇是带了几分痛心疾首,“那个才接回来的?呵,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如今沈氏一把抓着大房,即便他是前儿个生的正经嫡出又有什么用,到时候袭爵未必有他什么事儿。” 薛年玉却未必这样想着,她这阵子费心去讨好裴娆,宋景元那事早就弄巧成拙了,她又知道裴娆前段时间疏远她就是为了此人,索性跟裴娆表了立场,直说自己绝没有那样的心思。两人和好后裴娆倒是跟她说了不少书院中的事情,都是那些宋景元和裴棠之间的。薛年玉原本以为自己姿容上佳,偏偏宋景元两次三番的不解风情,心里头不能不怨愤。可巧出现了个能跟他一争高低的,自然就多留心了,谁知这许多日下来,反而是有些动心。 宋景 元身宽体胖,又哪里有裴棠神生得这样清隽风流。 薛年玉听薛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将自己配给裴昭,有些发急,稳住了自己心神才拧着眉低声道:“裴昭虽然是好,可这长年在外头念书,也不见个人影。裴棠虽然不是大夫人生的,可也正是不跟大夫人一条心,这将来才好不被束缚拿捏着。” “……”薛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沉默着思量了半晌,觉得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倘若能比过裴昭,将来能承爵才好。” 薛年玉低下头去不说话,她知道自己祖母是已经将她说的话听进去了,再多嘴添上一两句,反而不美。倘若她真的嫁给了裴昭,将来对薛家未必能出多少力,可裴棠却不一样了,他真正生母已经去世了,这沈氏不过是后母,将来真要有所依仗也只能靠向薛家。这其中的轻重,她祖母自然能自己体会出来。 可是…… 薛年玉低着的眉眼中忽然起了点点波澜,转念想起了中秋那晚上,她过去找沈栖的时候,恰巧碰见了沈栖正和裴棠在一处!难道……他们两个早就有端倪了?如今薛年玉早就已经视沈栖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心中想着就算如此也没有什么紧要的。她绞动着手指嘴角浮现出若有似无的笑容来,就不信这回自己争不来。 —— 在说沈栖应酬了一番才回了自己小院中,早已经浑身酸乏,奉灯喜滋滋的过来给她捏肩捶背,“姑娘可真是厉害,每年宫中可只赐下这么几枝桂枝呢。” 到底不是沈栖凭着自己能力拿到的,也不甚欢喜,就好像骤然被人提到了云中每踩一步都觉得脚底下软绵绵的不真实。她回转过头问奉灯:“上回让你送去给三少爷异兽的镇纸那边的人可有来回复什么?” 奉灯摇了摇头,“没有。” 沈栖心中烦闷,已经认定了裴棠是个小心眼的人,想着自己这会借着他的诗句得了赏,也不知道要被他怨念成什么样了。她豁然站了起来,“今日不是书院休息吗,你给我去瞧瞧他在不在府中!” “这……”奉灯有些为难,立在原地斟酌了片刻才犹犹豫豫的回道:“……这,大约不好吧,大夫人一早就吩咐过的,未免落人口舌引人猜忌,姑娘还是和三少爷少来往,还是再忍一忍吧。” 沈栖抿着唇斜了一眼,再三想了想还是觉得要去一趟,摆了摆手道:“你不情愿给我跑一趟,那我就自己过去。”说着就往横波馆去了。 要说现在正是午后,秋高气 爽,横波馆伺候的丫鬟在檐下做着针线活,看见沈栖过来愣了一下,急忙起身问:“沈姑娘怎么来了?” 沈栖声音淡淡,神色也是淡淡,“三表哥呢?” 那丫鬟心中暗道这沈姑娘是怎么了,怎么这样一副神情,放软了声音回道:“三少爷在书房里温书呢,不过……先前就吩咐了不准人进去打搅。” 沈栖将信将疑,打量了那丫鬟两眼确定她不像是在敷衍自己。呸!——不准打搅?她真是对这个四个字深恶痛绝,曾经跟裴棠就是因着这四个字大吵过一回! ☆、第21章 难以释怀 撩开帘子,沈栖心头腾着怒气,没让丫鬟拦在外头径自寒着神情往里头走。进了书房看见那场景,着实是怔愣住了,张了张嘴没出声。她进来的时候动静大,斜侧在窗下竹塌上打盹的那人已经醒了过来,掀开盖在面上的书朝着沈栖看了一记,半眯着眼似醒非醒。 沈栖真是没料到他居然会在这打盹睡觉,以前的裴棠最是勤勉,就是婚后她腻着他痴缠一会都不成,这会居然会荒废时间在这睡觉,真是不可思议。沈栖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几眼,竟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裴棠。 许是才刚被人扰醒,沈栖自他的目光中瞧不出半点鄙薄和讥嘲,深邃的眼中平静无澜,好似不见底的深渊,吸着人坠落进去。直至裴棠低着头咳嗽了一声,沈栖才陡然回过神,心中扑通的跳着。 “你来干什么?” 沈栖定了定神,眼珠在他书案上转了一道,并没有看见她之前让奉灯送过来的黄石异兽镇纸。“就是……就是那晚中秋节上,我拿了你做的诗……”因着心虚,一句话都被说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裴棠挑着薄唇笑了一声,眼底尽是淡漠,“沈大小姐拿东西去用还会特意跟人交代吗?” 沈栖气噎,努了努嘴,心想着这人根本不想好好跟自己说话。可仔细一想,到底是自己不对当先,若不是自己先将这诗在众人面前提了出来,今日得桂枝也的也绝不可能她了。犹豫了半晌,还是低声下去的说道:“是我不对,不然你也不会那晚上交不上诗了。” “……”裴棠倒也有几分诧异,没有想到性格骄纵的沈大小姐被他言语相讥之后还能忍着性子在这道歉。只见不远处的沈栖站在那,微敛着长睫,目光也不知是垂落到了哪里。裴棠吸了口气,不由语气了放缓了下来,“谁说我那日要写那诗了?” “啊……?”沈栖迟钝着抬起头。 裴棠不厌其烦,又解释了一遍:“我那晚根本就没有想交什么诗上去。”停顿了下来,他稍稍抿了抿嘴,“所以,你也没必要为着这事情特地道歉。” “哦。”沈栖声音闷闷沉沉的应了一句,有些纠结,可到底最后耐不住问了出来:“那日让人给你送的镇纸呢?” “镇纸?”裴棠皱着眉回想了下,指着桌案上后面墙上的多宝阁道:“在那。” 沈栖心情这才松弛了些,被之前那句“不准打扰”所激起的怨怒也登及就烟消云散了开去。转而不过转瞬功夫,裴棠的另一话就更是让沈栖心 中起了波澜。 “这东西你带回去吧,我也用不上。再则,以后别随意进我书房。” 沈栖睁大了眼看着裴棠,见他脸上神情淡漠疏离,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和颜悦色。黄石镇纸仍旧装在锦盒中递了回去,沈栖立在原地却没有却接,一怒之下挥手打落在了地上。 裴棠轻轻皱拢起了眉头,眼眸之中似乎闪过一道不快。 这不过眨眼即逝的神情略半点不落的都映入了沈栖的眼中,她心里头发酸,郁结的怒气脱口而出化成了质问:“凭什么我不能进你的书房!”这一直是沈栖的心结,堵在心头结成了病,仿佛又回到了曾经。 那时沈栖跟他才成亲,正应该蜜里调油的新婚,可裴棠却每日必要去书房独处。她每每找了借口去都要被挡回来,不准打扰这四个字听得多了耳朵都磨出了茧子,有一回沈栖终于忍不住闯了进去,就看见书房后的假山碧池,他跟一人焚香下棋,神情惬意舒和,甚至……会嘴角含笑的望着对面那人。若是寻常同僚好友,沈栖自然不会在意,可偏偏是一个女子,姿容上佳更是颇有才名的白蘅。沈栖甚至没有勇气上前质问,一改沈大小姐的脾气忍了两日才婉转问裴棠为何不准她去书房。她盼着他能老实说出原因,可又怕那原因戳得她心里难受。爱一个人那么难,搓平了自己身上的锐气去靠近,却没想到反而受了伤。 后来,沈栖让人又去查了白蘅和裴棠的关系,却没想到查到的结局更是让她坐立不安,越发疑心起许多事情来。殊不知,她和裴棠最后会是那样的惨淡收场,就是起因于这件事。那时候的沈栖小心翼翼不敢当着裴棠的面深问,所以被他三言两语的糊弄了过去。 可现在,还有什么要顾及的呢!沈栖被压在心底深处的酸楚之感淹没,忍不住冷笑着道:“为什么不行!是不是又有个才貌双绝的白蘅在这陪你吟诗作对?” “沈栖!”裴棠深吸了口气,语调也放缓放沉了。 沈栖看见他这模样,越发觉得凄怆,微垂下眼帘平复心情,害怕在会在他面前露了软弱,等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只剩下嘲讽的笑意。 裴棠的长眉越拧越深,终究开口道:“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沈栖直直的看向面前不远处的男子。她一直以为自己干脆利落的了断了他们之间的姻缘,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还是耿耿于怀不能释放。是,她说的话不像样子,可他做的事又像样子了?凭什么他能这么理直气 壮的数落自己的不是? 沈栖的眼角微微有些泛红,可神情却是骄傲的,似乎容不得人半点搓磨。 地上,黄石异兽镇纸碎成了几段,七零八落的散开。这般艰硬的石头都能被摔成这样,何况人心,碎了就再不能修补成原样。 沈栖视线从上面一扫而过,倏然笑了声,“……”她又看向了裴棠,想要开口,唇嗫嗫半晌,半个字都没吐出。就好像,这一瞬才真正醒悟了过来,自己跟他从来不是一路人。 沈栖转过身,仓惶似的急走了出去,好像这里有她避之不急的东西,只要走慢了就会被生吞活剥了一样。 ☆、第22章 引起轰动 隔了没两日,沈栖腿伤养的差不多就继续回书院了。辜悦如早听说她得了宫中赐下的桂枝,一见面就玩笑着掐了她手臂一把,“你可瞒得真好,怎么不声不响就做了这么好的诗,听说你的这首可让四皇子颇喜欢呢,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为着这首诗结缘。” 沈栖看她越说越没谱,顾不上刚才被掐得疼急忙去捂住了她的嘴,“你别乱说!”这里可是书院,人来人往要是被传出去了只怕我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辜悦如还在那吃吃的笑着,“你快说,哪里请来的捉笔!” 自己多少底细辜悦如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沈栖没打算隐瞒她,可也实在不想提起那人的名字,胡乱编了几句话糊弄了过去。 两人并肩往书院里头走,一路人不少人偷偷拿眼色打量着沈栖。沈栖诧异不止,摸着自己的脸,问着身边人,“这是怎么了?” 辜悦如又如何不知道,沈栖人还没回书院,可书院中人人却已经将她议论了个遍,她之前隔三差五的就被师父点名留堂,反而得了今年中秋宫内赏的桂枝,如何不让人惊讶议论。可辜悦如怕这会说了实话伤了她的心也叫她面子上下不来,“他们这是羡慕你……” 沈栖脸上微微一变色,神情也有些闪烁,心里头真是懊悔得不能自己,若是要知道这诗能获得名次,她宁可被薛年玉冤枉死也绝不可能翻腾出这诗来的。“你都是知道实情的,还来取笑我。”沈栖索幸装出了几分气恼,将话题转到了别的上头。 入了学舍,两人坐得近,等收拾妥当了,辜悦如又凑了过来道:“你既然不爱读书,不如早些定下亲。” 沈栖早已经将此地的风俗摸得*不离十了,虽说天下尚文,年轻男女等满十六结了业才算完成功课,可倘若已经婚配,也不一定要拘束着非得结业后才能完婚。以前沈栖为着这世跟裴棠还有婚约束缚,并没有往这上头动心思。可如今自己和他已经再没有回还的可能,沈栖总也应该开始为了自己考虑了。辜悦如这样一说,反而是提醒了沈栖要趁早将这种可能考虑起来了。可还不等她开口说着什么,辜悦如又在那喋喋不休了起来,“其实……我娘最近就在给我大哥……” 虽然没有直接了当的说出,可这话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了。沈栖心中暗道,这小姑娘也够坦然的。她毕竟成过亲,遇到等闲的事情实在是红不来脸,勉勉强强才挤出了一个娇羞的神情。 辜悦如大方安慰着她,“放心,我大哥人品 相貌都是一等一的,绝对不会叫你失望的。”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已经在盘算起如何才能撮合这两人了。 等两堂课下来,已经到了午休时间。沈栖一上午脑子昏昏沉沉,回想之前师父在课堂里讲了什么竟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她原本在此地念书就好像是在听天书,现如今倒觉得又听了另外本天书,反正都是天书,对沈栖也无甚区别。“怎么都没有看见文薏郡主?” “她啊……自从上次的那回之后就一直没有露过面,反而是听说广安王妃亲自去蔡府探望秦幼春了。”说着话,两人也一道朝着外面去了,辜悦如掏出了私房钱打算作东请沈栖去映月轩用饭,才走了一半的路抬头看见前头不远处,被三五人围在中间的秦幼春。她对沈栖眼神示意看向了前面,“喏,瞧见没,因为那桩事,大家都对她好着呢,每日总被一堆人围着去这去那的。” 沈栖看过去的时候目光中也带了两分敬畏,这秦幼春心思绝不简单,不然不可能设下一个这样的计谋等着文薏郡主上当。“难道说秦幼春真的事广安的私生女?” 辜悦如也没想到这些,又皱着眉仔仔细细在脑中回想着对比了一下这几人的面貌,摇着头道:“不能吧?我看她跟广安王长得也不像……” “也是……要真是有那层关系只怕凭着秦幼春的手段早就认祖归宗了。”沈栖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大可能,可分明那那日广安王眼中透着怜惜,不知这里头又有什么旁的缘故。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映月轩,一进门就有个掌柜模样的人在柜台后录写着什么,知道有人来头也不抬的报了一声:“二楼玄字三号间。” 辜悦如倒是有几分轻车熟路的感觉,也不多话顾自拉着沈栖去了二楼的单间,等坐定了才吐了吐舌头低声道:“那人就是宋景元的小舅,脾气古怪,谁来这边吃饭都是这样一幅模样。”这才刚坐下不多会,外头走廊里忽然传出一阵嘈杂,透过蔑竹门帘能看见一群人推挤着往过道深处涌去。 辜悦如仿佛听见了一个名字,狐疑着起身外面去查看了一番,等回来时双颊透着兴奋,“你猜外面是怎么回事!” 沈栖茫然摇头,这书院里能引起众人围堵的也只有那个宋景元了,难不成就是他? “是淮生!那个淮生居然是咱们书院里的人!”辜悦如晃着沈栖的肩膀,激动得话音都有些颤抖。 淮生?沈栖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凝神想了想才记起原来是写话本传奇的那位淮生。 他居然是书院里头的人? ☆、第23章 难辨 辜悦如拉着沈栖往外面去,“淮生是谁你不知道吗?” “知道——”沈栖才往外面吐了两个字,就被后头的人推着往前踉跄了两步。沈栖往后看了眼,见到居然就是裴娆。 裴娆显然也没有注意到前头的是沈栖,愣了一下后才翻了个白眼,无视她继续往人群中挤。 狭窄的过道里外挤了几层人,沈栖被挤在当中喘不过气。真是疯狂!就是以前江南最负省盛名的角也没引得戏迷这样追逐的。她原先以为那什么淮生定是三四十开外的男人,却没想到竟然是书院里的同窗。 辜悦如低声道:“淮生未及弱冠是书局早就放出来的风声,原先大家还在猜是谁,没想到居然就是咱们身边的人呢。” 沈栖心思也被撩动了起来,有些好奇那人是谁?要说他也真是有本事,写个故事就能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她转念心中一动,自己以前也听过不少志异小说,倘若……倘若她编编改改说不定也能赚银子! 沈栖挤了半天,仍旧是挤不进去,原先闭合着的厢房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出现在门口一脸讶然的正是个年轻人,体型略胖……壮硕。这不就是裴娆心心念念的宋景元嘛!沈栖见过这个人几面,原先能在书院中被追捧也自然有他的长处。而且之前那阵被裴娆一顿耳边念叨,这会再看宋景元,也就不会单单看见他的体态上的不足了。实则他肤白唇红,眉眼也生的十分端正。 “……你,你看见了没?”辜悦如呆呆的喃了一句。 原本嘈杂的氛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聚拢在了一人的身上。 只见宋景元温柔一笑,温声道:“大家怎么都在这?”他这一问之下,并没有人来回答他的。宋景元也不在意,又道:“还烦劳各位同窗借个道,好让我这位朋友出去。”才说这话,就往着里面稍稍侧了身,对另外一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等这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众人才如梦初醒一样的回过神。辜悦如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即去推了沈栖:“你瞧见没有!那个人是宋景元!” 沈栖自然人认得那人就是宋景元,可真要说宋景元就是淮生,那还不一定。沈栖附和着点了下头,低声回道:“看见了,刚才过去的就是宋景元。” “什么宋景元,刚才过去的是淮生!你没瞧见刚才跟在他后头出去的是雅庆书局的徐记吗?要是宋景元不是淮生,那雅庆书局的大当家怎么能亲自跑过来见他? ”众人当中冒出了一声反驳,声音娇娇软软却底气十足,她这话一出,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了起来。 “对!要不然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的?” “宋景元就是淮生!淮生就是宋景元!” “没错没错!看今后那个裴棠还怎么在宋景元面前嚣张!” ……沈栖顿感无力,聊着宋景元聊着淮生,怎么又能将话扯到裴棠身上。听见裴棠两个字,沈栖就觉得没意思。 辜悦如一向性格直爽,这次难得在旁边扭捏了一阵,挣扎着对沈栖道:“我仔细想了想,裴棠样貌再好也不能比得过宋景元的内在美……” 沈栖原先听见这话肯定会觉得是辜悦如眼神不好,可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是自己才是眼瞎的那个,立即表明了态度,跟着点头附和道:“你这样的想法很正确!往后在书院我和你一块支持宋景元。” 辜悦如面上露出娇羞之色,绞着衣角低声道:“这也都是我娘平日里告诉我听的。”她立即心思又一转,一脸期待的望着沈栖:“你觉得他哪里好?” “……”沈栖不好拂她的意思,尝试着说了两点:“嗯——谦和有礼,文质彬彬……” 两人吃了饭回去,宋景元是淮生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书院,走在路上都有人在议论这件事。沈栖算了算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正好趁机去办一桩紧要的事。所谓的紧要事情无非还是那捉笔,若无意外,今天的堂外题就该叫那边继续给她做下去了。沈栖担心会她今日回书院的事那边不一定知道,少不得要过去跑一趟了。 沈栖找到那小厮的时候,他面前还站了两个,其中一人看着侧面有些像宋焕章,另外一人沈栖从来没有见过。正想退两步避开的时候,忽然那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激动的大喝了一声,“这绝对不可以,要真是开了这样的先河,只怕后面会越来越难管!” 没头没脑的半句话,沈栖也没听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忍不住又探头过去看了眼。她总觉得宋焕章这人奇奇怪怪的,就好像那天晚上在竹林里祭祀。分明还要接她的代笔拿酬金,怎么这会训斥人的语气却好像极有身份地位。 他……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你真想让淮生的名字落在他的身上?这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中年男子愤愤不甘,垂着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好像在抑制着心中的怨怒。 淮生? 旁的东西沈栖都听得云里雾里,可‘“ 淮生”这两个字却好像一道闪电击中在了她,顿时起了无数猜想。淮生……难道说宋景元不是那个什么淮生? 沈栖回想了一下之前的事,忽然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宋景元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自己是淮。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让人以为他就是淮生。 难道,淮生跟眼前不远处的几人有关? 沈栖还想再听个仔细,那边却好像已经发现了她。宋焕章回过头,对着她看了眼,又回过去交代两句,带着那个中年男人离开了。 而那在书院中做牙侩生意的小厮早就抖擞了精神重新迎了上来,“沈姑娘这回要办些什么事?只管吩咐了小人,定能帮你办得妥妥当当。” 淮生的事情闹得沈栖有些发晕,也没心思这时候跟他贫嘴,直接了当的说道:“从今日开始,我的堂外题还是按照往常那样去做。” ☆、第24章 车夫又失踪了 下了课,沈栖出书院之时,辜悦如还是一副如坠云端的模样,说什么话都要提一句宋景元才好。沈栖看她正在兴头上,也不敢提之前听见的事情,自己嘀咕了一阵也就淡了琢磨的心思。 这时,书院里的学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国公府的马车原本三辆停靠在一起,这时也只已经走了一辆。沈栖正在想着到底是不是裴娆先走了,被走在身边的辜月如忽然撞了撞臂膀,低声道:“你快看那边。” 沈栖顺着她眼神示意的方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只见裴棠同一青布长衫的年轻男子走在一处,并肩往裴府马车的地方过去。 辜悦如视线胶黏在这两人的身上,十分惋惜似得叹了口气,“你那表哥也是顶好的,不过……淮生的话本传奇写得更妙,一读就叫人觉得心心念念不能忘怀了。” 沈栖只那日匆匆忙忙瞥过一眼,倒也没有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想了想大约是辜月如这种还未嫁过人才能跟着文字生出万般绮丽遐想。 “呀!”辜月如捂着嘴皱眉低呼了一声,“怎么……宋景元也过来了?” 沈栖一抬眸果然看见身边围了四五人的宋景元往裴府马车这来,他遥遥望见裴棠正打算上马车就高喊了一声:“裴兄留步!” 裴棠听见声响果然停顿了动作,收回了那只才刚踏出去的腿,转向宋景元来的方向,好像是在欣然长立着静候他。沈栖看见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却好像脸色有些担忧。 辜月如问:“这不会是要闹起来吧?” 沈栖摇了摇头,那宋景元的面上分明和善有理,哪里是来寻衅滋事的模样,何况这还是在书院门口,宋景元爱惜名声就不会在这挑事。沈栖猜他这时候过来,也不过就是想要在裴棠面前耀武扬威一番而已。“这有什么好看的,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沈栖拧着眉头对辜月如说道,余光不经意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入了才刚停下的马车上。 宋焕章……? 辜月如对沈栖冷淡的态度大为稀奇,直接问道:“他不是你表哥吗?怎么你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栖目光还黏在刚才宋焕章上的那辆马车上,眼见着越来越远,也顾不上和辜月如多话,立即跳上了自己的那辆马车,让驾车的车夫紧跟着前头那辆马车去。这个宋焕章古古怪怪的,刚才钻上马车的时候还好像留意了一下四周,越发让沈栖好奇起来他到底是个什么底细。 下午的时候沈栖跟辜月 如不经意的提过这人,却没想到非但辜月如知道这人,而且还知道他是宋景元的弟弟。只是跟宋景元到底的血缘亲疏如何,却不知详情了。然而有一点是能断定的,这人资质平庸,整日里也不见声张,跟宋景元的锋芒毕露根本不可以相提并论。 这样一来,沈栖倒是越发肯定了下午听见的那番话,那写话本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宋景元,指不定就是宋焕章。沈栖这会去跟着鬼鬼祟祟的宋焕章,极有可能弄清这整个事情的真相。 更重要的是,沈栖当日变卖首饰的银子已经去了大半,若是再想不到进账的法子,只怕不能支撑接下去的代笔花销。若是……能探得宋焕章的秘密,说不定还能拿此作为要挟,交换他给自己做堂外题。 沈栖越想越觉得可行,嘴角也荡起了丝丝笑意。她也真是尝够了捉襟见肘的穷滋味,若不是这样,也不能的想这样下三滥的法子。 呸,还真是下三滥! 沈栖心中也暗暗鄙视了自己一遭,甩了甩头,不去想这些。 过了不多时,车子左拐右拐,忽然勒停了下来,沈栖等了片刻才起了疑,小心翼翼的挑开了帘子,却没有见到坐在前头驾着马车的车夫。她顿时感觉了不妙,心道总不会在坐马车这事上连着摔两次跟头吧?当即心中一急,将帘子全都掀开了看。 只见马车停在了长长的巷子中,前后不靠,两侧是一丈余高的墙,也不见有其他行人往来。就只有沈栖的这两马车,和马车中的沈栖一人。 难道……是自己过来时被前头马车上的宋焕章发觉了?可就算是被他发觉了,这裴府里的车夫又什么会无故消失的呢? 沈栖上头吃过一回亏,所以之前就让奉灯去打探了国公府几个车夫的身家背景,每一个都是府中的家生奴才,再可靠不过。沈栖也特意去辨认过一回,对每个人都有印象,她确定之前的确是上了裴府的马车,而且那车夫也的确是府中仆役,所以……绝不坑是上错了马车所致。 沈栖胸闷,怎么车夫这么爱失踪,驾着马车人忽然就不见了! 此时已经入了秋,白日渐短,天色已经黯了下来。 巷子的尽头漆黑一片,马车停在那好像陷在了深渊中,永远不能再驶出去。 沈栖抓着车帘子的手紧了紧,感受着上面厚重料子摩擦掌心的滋味,倏然舒了口气逼着自己淡定下来。静默了片刻,她松开了帘子,坐回了车厢里头,气定神闲的开始打发起时间来。 离魂前沈栖出身大世家,虽然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些事,可总也有身边的朋友谈论过一两件因为争宠而闹出的绑案。沈栖觉得自己这虽然未必是掳劫,可约莫也是大同小异的事情,这自己先慌乱了反而没有半点好处,倒不如安安静静的坐着,静观事情如何变化。 索性,也没过多长时间,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拉了开来,一身影正挡在车前。逆着光也瞧不出面上神情,只是嘴角透着似笑非笑的望着沈栖,“你倒是沉得住气。” 这一句话也不知是赞还是贬,沈栖心中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是宋焕章站在车前她也就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被人拿捏了。沈栖这时露出了个真心实意欢悦的笑来,语气款款:“要是你再不出来,只怕我也要沉不住气了。” 宋焕章神色黯深的看着她,却好像是在敛神思考着什么,忽然问了一句,“你从江南上京的时候是不是去过青江边上龙骨庙?” ☆、第25章 无计可施 沈栖离魂来时已经身在镇国公府了,哪里知道上京时候的事情,就如实的摇了摇头。宋焕章略有失望,不过转瞬脸色就恢复了正常,盯着沈栖看了片刻,才皱了下长眉,“你回去吧。”说了这话,就利落转身离去了。 “……”沈栖讶然,呆怔了一会才回过神,立即跳下车追了上去,“宋焕章,我的车夫呢?” 宋焕章目光直然往前走着,甚至没有多看沈栖一眼,语气冷淡的回道:“你回车上等候着,自然会让有人送你回去。” 沈栖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不对!裴府的车夫怎么会是你的人?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宋焕章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嗤然笑了一声,转过眼看向沈栖道:“沈姑娘想多了,我哪里有什么来头。做代笔的的几个银子根本入了不府上仆役的眼,更何况是要听我的话。沈姑娘若是觉得镇国公府的仆役不够忠心,自可告知府里……” “打住!”沈栖见他说了一通无关痛痒的话立即出声制止,忽而嘴角带了几分笑,目光灼然的盯着他问道:“那你说说,我那车夫怎么会消失不见的,先前我在马车上可没听见外头有任何的动静。” 宋焕章目光落在沈栖的脸上,微微打量了一圈,似乎在猜度她心中所想。“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沈栖略有些吃惊,显然没想到宋焕章会是这样一幅满不在乎的模样,连掩饰都不愿意去做了。她凝眸一想,倒也不难猜了,这巷子中根本就没有旁的人,就算沈栖将这桩事说了出来,只要那车夫不认,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真信了她的话,真拿着这话去质问宋焕章才真是愚不可及 沈栖才体会出其中的意思,那宋焕章已经收回了视线打算自行离开了,沈栖下意识一把揪住了他挥起的衣袖,“淮生!” 宋焕章的脚步果然一顿,可转过面来脸上却了两分可笑,“淮生?” 沈栖打量他诧异的神情,反而有些迟疑不定,这人真的就是写话本传奇的淮生吗? “沈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宋焕章薄唇一抿,眸光之中也竟是波澜不惊。就好像沈栖方才骤然出口的一声根本没有引起他任何情绪上的变动。这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根本与他没有丝毫的相干。 难道宋焕章和淮生之间真的没有关系? 沈栖定定的看向他,只觉得眼前这人好似一团迷,越发叫人猜不透。可她分明是听见他和旁人说话 的时候提到“淮生”这个名字。他现在全然一副毫不相干的模样,更加叫人觉得刻意。 沈栖也不急着叫他承认了这事,眉眼一转,灵巧慧黠的眸子中像是缀入了两颗璀璨星辰。“哦——”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一声,似是而非的说道:“原来是我记错了,淮生是宋景元才对……” 宋焕章转了目光过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天黑看不清也是正常,沈姑娘不该再在外头呆着了。” 言辞都是在打发她回去,好像再不想再跟她有半点纠缠一样。 宋焕章用衣裳裹着自己的手去拂开了沈栖拽着他的只手,足下带风的拐进了一间半开着门的屋舍中。 “砰”的一声关门声响起,沈栖才气得跺了脚,这宋焕章真是冷热不近、软硬不吃!可偏偏她虽然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也拿他无计可施。原本想着能作为要挟,现在看来还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小巷之中漆黑幽深,前后都不见人影,沈栖转过身看了看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之前还不见踪影的车夫握着缰绳一路小跑了过来,气喘吁吁说道:“姑娘刚才是我去了哪里,叫小的一阵好找。” 沈栖心中冷笑,还真是见了鬼,明明不见的人是他,怎么这会转而倒成了他找不见自己了!真是好好的驾着马车,她也总不能在半道上失踪搞不见吧! 那车夫还在战战兢兢的絮叨道:“沈姑娘下回可不能再这般了,若真是……真是……那小的拿一百条贱命也是抵偿不了的。” “……”沈栖暗骂了一声,这厮竟然已经将说辞都准备好了,只怕自己今晚上真要将这桩上翻出来告诉沈氏,也说不清了。离魂前沈栖看了不少戏,家里头也养了戏班子,可看来看去都未必及得上这位仁兄的演技。 *** 再说宋焕章进了那屋舍,立即有个年岁差不多皮肤黝黑的汉子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怎么样?她是不是?” 宋焕章摇了头,短促简洁的回了一句,“没有。” “没有?哎……你等等,没有是什么个意思啊?”汉子追了上前,被这两个字搞得稀里糊涂忍不住多碎碎念叨了起来,“你之前不说是她极有可能也不是这世界的人吗?怎么又……‘没有’,‘没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宋焕章原本心情就不怎么痛快,陡然停下脚步,用眼尾扫了那汉子一眼,“程周,你能不能弄件像样些的衣服穿?” 汉子低下 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上身只穿了一件布马甲,罩了一件油腻腻的围裙——杀猪汉的打扮。“不这么穿怎么……杀猪?” 宋焕章脸一黑,不再吱声扭头就走。 程周立即追了上前,“哎,你这是在嫌弃我的身份吗?我这也是运气不好才转生在杀猪汉的身上的!这以前还是你劝解我要想开些,还要努力凭着这行当赚钱!怎么你现在……是嫌弃我了吗?” 宋焕章实在呱噪得不行,在进屋前停下了脚步,“没有……只是有些怀念曾经那个谈吐风雅……” “别!别!别!”程周立即摆手,“可别提前世的事了,对我而言啊,那些早就是过眼云烟该忘却了。” “忘却?”宋焕章状似无意的笑了一记,转而问:“沈栖这人查的怎么样了?” ☆、第26章 兄妹 程周立即收起之前嬉笑的神情,正色了起来,“已经查清楚了,那日国公府的船的确在青江旁龙骨庙前停靠过一日。按照咱们的经历来看,她极有可能也是离魂来这的。” 宋焕章没应声,末了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程周还没有反应过来,那边宋焕章已经进屋关上了门。知道了?辛辛苦苦调查了多少日,才得了这么一句话!程周气噎了片刻在门口干嚎,“到底是不是啊!你不是还设了个局来的吗?哎……到底她是不是呀?” 宋焕章在屋中听得一清二楚,到底是不是其实按他之前知道信息来看,已经差不多能有七八分的把握确定了。可……沈栖的情况又好像和他们的不同。宋焕章当日是在龙骨庙里面醒来的,而沈栖刚才一副全然不知道青江龙骨庙的模样,并不像作假。 程周一个人在屋子外头叫唤了半晌也没屋里人应声,也就只好悻悻离开。 *** 再说沈栖那边,马车重新驶回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奉灯提着个灯笼站在府门外左顾右盼的等着,见到沈栖从马车上下来眼中一亮,立即凑了上前,“姑娘今日怎么回的这么迟?” 沈栖是有苦说不出,才露出几分苦样那奉灯就好像忽然明白了,知趣的闭了嘴低下头专心提灯将人往里头引。 “……” 沈栖心道她这不会以为今日自己又被留堂了吧?顿时心中郁郁,怎么她在外人眼中就是这样一个愚笨模样吗? 奉灯道:“二姑奶奶回来了,刚才夫人还叫人过来请过姑娘一回,姑娘是立即过去还是怎么?” 沈栖是最烦来来回回倒腾的,立即将挂在身上的书袋递给了她,“直接过去吧。”到了沈氏那,屋子中已经热热闹闹的坐了几人。 沈氏关切的问了几句为何这么晚,都被沈栖含糊答了过去。裴娆娇娇的开口:“娘!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关心我!” 沈氏笑着瞪了她一眼,“这样大的人了怎么还吃你表姐的味!” “五妹为这事生气可是不值当了,母亲当然是疼你更多些的。”裴井兰正坐在旁侧,倚着手枕一派闲散,眼波流转自是一番摄魂蚀骨的媚态。 这话裴娆爱听,听了之后面上便流露出了得意之色。沈氏面上不动,心里头却是啐了自己这个女儿一句。各个都是人精,偏她生的是这么个没心眼的。这二丫头的话表面 上听着是好听,可装进肚子里来回嚼个两次也就不难体会里头的深意。沈氏笑呵呵的应道:“她是个没心肝的,倒不如井兰你,还能时时想着回府来看看我。” 裴井兰抿了抿嘴角,觉得没意思也就不再继续下去,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对面椅子上的沈栖,才刚要开口,外边来了个小丫头禀话。说是老太太叫人都到她那边去用晚饭。 到了老太太的上房,那边二房的二夫人楚氏和七姑娘裴姍已经在那了。老太太伸出手拉了颜井兰去自己身边,笑着抱怨道:“你这丫头怎么回来了也不知道到祖母这来?还非得我叫人去请。” 裴井兰笑容一滞,神情也哀婉了两分,“孙女以为……” 老太太摆正了脸色,“说那傻话!上回你也是太看不开了,祖母说你两句也都是为了你好,难道你还要着这跟祖母闹别扭?”说完话又是起了一阵怜惜,越发将裴井兰搂入了自己怀中。 裴姍早跟着二太太过来了,坐在一边吃了会果子,见到沈栖来立即凑在了她身边坐着,低声道:“瞧见没,薛老夫人和薛姑娘可不在。” 沈栖转眼看了一圈,果真没看见薛年玉和那位厉害的薛老夫人。 裴老夫人向来对待晚辈宽厚,在她这从来不拘着礼数,裴娆年纪又还小,正抓了手边上果脯吃得随意。“我听人说……”才刚起了一个头,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又手掩着嘴道:“薛老夫人前个和老太太起了不痛快,说是要过几日就要回江南了。” 纵然沈栖这些日子冷眼旁观,也看出了裴府的这位老太君性情慈善宽和,最是大度不计较。平日里跟薛老夫人在一处,总还要被她压一头。这会却起了争执气得薛老夫人住不下去,这也是稀奇的了。 老太太朝着伺候的丫鬟发话:“去把几个哥儿都喊过来,咱们热热闹闹的吃饭。” 二太太楚氏之前一直没说话,朝着沈栖看了两眼才犹豫着道:“这……” 老太太哪能体会不知道她的意思,“他们几个是兄妹,不用忌讳那些个。” 一句话也就是算将楚氏打发了,楚氏只能陪着笑了一笑,再没开口说话,心中想着谁还不知道薛家那两个。她是听到了风声,说是薛老夫人正想将薛年玉嫁进国公府,也不知道怎么老太太没肯同意这才闹了起来。楚氏转眼去看了看大夫人沈氏,果然见到她的动作稍稍一滞,心里头越发快意。 老太太的这话不止是回了楚氏,更是清楚明白的 摆出了自己的态度,这沈栖和裴家几个哥儿是兄妹,兄妹可不能成亲! 楚氏之前就约莫猜透了沈氏的心思,这会觉得自己搅黄了她的算计如何能不快意。她嫁进府的这些年,就没过得快活过,虽然是二房的夫人,可和大房天差地别,将来承爵也没他们这一房什么事,分了家更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她不如意,也不想她那大嫂如意。 沈栖哪里知道楚氏这会的心思,可她听了老夫人的这话也揣摩出了里头的意思。兄妹……一句话就定性了她跟裴府的性质了呢。好在沈栖也再不想跟裴棠牵扯下去,有了老夫人这话,将来也好拿来堵沈氏,私下和裴棠和离了只怕不会是难事。 老太太对着沈氏问道:“昭哥儿几时回来?这都好几月没见到他了,用功也是好的,可也不能为着念书不着家了。” “前儿刚叫人递了话回来说是等南北文会结束后就回府,他也是惦记着老夫人恨不得时常在跟前孝顺的。” ☆、第27章 点拨 过不多时,裴棠从外头进来了,老夫人一瞧见就赶忙对着他招手过去,叫人过去她身边坐着。 沈栖有些忌讳这人,自他进来之后目光就没去接触过,一直垂着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老太太那究竟在说些什么,她也没留心去听。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大少爷裴暄带着大少奶奶蒋氏一块进来了。 为着刚才那事还在得意的二夫人楚氏笑啐了道:“你们两个这么晚来,可叫老祖宗要等得心急了。” 见过礼,裴暄才道:“今日去了城郊枫华山,这才回来晚了。” 老夫人点着头慈爱道:“你难得休沐一日,带着你媳妇出去歇一歇也是好的。”蒋氏是新妇,又是个极善交际的人,知道自己夫妻二人来得略迟了些,就越发殷勤的在老夫人面前端茶递水的伺候,一张妙嘴里吐出来的话哄得老夫人连连发笑。 大夫人沈氏脸上虽然带着笑,也冷眼淡淡的扫视着他们一房,心中不屑。又有些头疼老夫人刚才所说的那话,兄妹?这也就是一句话堵死了沈栖和裴棠在一起的可能。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两人早有婚书在身,即便是老夫人不同意也无甚重要的了。只不过现如今这桩事还没被挑明出来,倘若挑明了,必然也只能接受这事实。 沈氏这样想着,心中安定了不少,再看沈栖和裴棠两人,见他们现在毫无眼神目光交流,就好像生疏得如同陌生人一样,越发沈栖这丫头乡野出身,没见过世面好拿捏好笼络。沈氏越发舒心,也就不将二夫人那些背地里的小动作放在眼中,露出大度的笑陪着老太太一块说笑去了。 用过饭吃了茶,老夫人困倦了众人才各自散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廊道上隔开几步就有灯笼亮着,秋日里夜风习习,从领口灌入叫人浑身骤然一紧。沈栖加快了步子,想早些上床躲进被子睡觉,可忽然被身后的人给喊停了下来。她回过头一看,正是今日回府的裴井兰。 裴井兰身前只跟了一个丫鬟,她挥手让人在原地等着,自己独自到了沈栖近前。 沈栖莞尔一笑,“二表姐。” “什么二表姐。”裴井兰扑哧一笑,容颜艳丽逼人,好似盛放的牡丹,叫人无法忽视那样容光。 沈栖心中打了个鼓,难道……她都知道了? 裴井兰果然又坦白不讳的说道:“这事那日三弟就跟我说过了,我们是嫡亲姐弟,所以在我面前,你也没必要这般小心翼翼的藏着掖着了。” 沈栖高兴不起来,默默将裴棠骂了八百回。既然他们迟早要和离,为何还要将这事告知给裴井兰?这样岂不是多了一个人知道? “放心,总不会叫她委屈了你们。”裴井兰见她眉眼恹恹,只以为是为着这事委屈难受,开口安慰了一句。转瞬,美眸一闪,从里头射出锐利的光芒,裴井兰整个人都好像透出了几分不可摹状的冷艳,“她这样作为,也不过是为了给她自己儿子打算。呵……三弟才是正经嫡子,将来成爵的也只能是三弟。” 沈栖被她忽然而来的气势一震,呆呆的张了张嘴。 裴井兰转而一笑,仿佛冰消雪霁一般,再寻不见半点锐气,就好像她从来都只是这样一个从容柔和的女子。裴井兰见沈栖一时反应不及,便轻轻一笑,“你以为……这镇国公府里就真的这样和谐融洽?”才说了这一句话,就顿时觉得索然无味,转而叮嘱了道:“沈氏并不是什么好人,你也别为了她平日里给你的一点好处就真偏了心去向着她。殊不知,她现在虽然对你好,也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对她有利的缘故,将来指不定还要从你身上一点点讨要回去的。” 沈栖懵然的点了点头,她离魂前是沈家独女,又是嫡出,自然被千娇万宠,在府中也从未被哪个胆子肥的人算计过,说起来真算是没经过半点风浪挫折。可到了这里,她虽然也猜得出沈氏对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偏袒,可这下又被裴井兰点拨,忽然觉得……自己也算置身在了深宅争斗中。不知道为何,心中竟还有些跃跃欲试。 “对了。”裴井兰忽然想起之前就想说的一桩事,“你知道那个薛年玉吗?” 沈栖点了点头。 裴井兰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狭长的眉眼中透着不屑,“前几日薛家那个老东西就想将薛年玉配给三弟。” “……”之前沈栖在老夫人那听裴姍说了这事的时候就想猜到底是挑中了府里哪一个,原来是裴棠。沈栖很想说几句,可酝酿了一番还是挤不出半个字。 裴井兰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她这是在伤心难过,“这事无论如何都成不了。我之前叫人去打探了薛家,谁知她们家在江南已经破落得不成样子了。薛年玉的父亲烂赌,家业也败得差不多了,薛家那个老家伙这回上京就是指着薛年玉的聘礼回去还债赎回老宅的。” 沈栖吸了口气,可这薛年玉和薛老夫人平日里出手大方,从来没有显露出半点落魄窘相来。 “咱们家这位老祖宗哪 里不是处处谦让薛家那位,只挡不住她狮子大开口,要问老祖宗要了我母亲留下来的所有嫁妆做聘礼替薛家还债。”裴井兰言语之中透着厌恶,若是正经人家倒也不在乎多出些聘礼,就是她这位长姐后来也少不得要多贴补些。可这薛家非但外强中干已经被掏空了,更是一个无底洞,怎么填不满。 沈栖虽然身世不好,可裴井兰感念她三弟即便从平头百姓认祖归宗一跃成了国公府嫡少爷也没忘记这糟糠之妻,少年贫寒夫妻的真情叫她动容,反而更生出了几分要维护的心。“前儿那薛家那老东西想招惹宋景元,已经叫宋夫人在京中贵妇中打了招呼。这坏名声已经落了,想转头嫁进国公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栖心中却不以为然,薛年玉和她那位祖母既然已经是山穷水尽只怕不会这么罢休。何况早两日的事了,要真走连夜就能走了,何至于拖了两日没动静。 ☆、第28章 万人空巷 连着下了三四日的秋雨,天气愈发凉了下来。沈栖为着银子的事烦心,绞着脑汁想法子,可挣钱哪里是能这样容易。她在这边一没门路二没人脉,最最重要的是还没本钱。 奉灯见她托着腮在那发呆,便小心翼翼的问道:“难得书院休息,又是个好天气,姑娘怎么不出去散散心?” 沈栖耷拉着脸,提不起劲头,一出门只会更加觉得自己穷得叮当响。若真看到了喜欢的东西只会挠心挠肺,为了省下捉笔的银子,倒不如直接不出去,眼不见心不烦倒清净。 奉灯知趣,转身去整理床铺,过了片刻手中捧着从枕下理出的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姑娘,这……这都是什么?” “我写的故事。”沈栖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奉灯猜不透里头的原委,一脸疑惑的问道:“西市那边都有当下时新的话本传奇卖,姑娘要真是喜欢这些,去买几本瞧瞧,何必要费这个心自己去写?” 不但费心还费力气,沈大小姐连着写了几日胳膊都疼。她曾经练的是簪花小楷,写起来费神,可偏偏又是个别扭性子,宁可写得费时费力也绝不肯字体含糊潦草。穷是治懒的法子,相较起来沈栖更怕穷,所以乖乖只好收起自己千金小姐养成的懒病。 “你刚才说什么?西市有话本传奇卖?” 奉灯点头,“西市那边什么都有的卖,只要姑娘想得到的,那边都能帮姑娘寻见。” 沈栖顿时起了一个心思,合计了片刻立即站起了身,“你去跟马房那边说一声,给我备辆马车在府外等着。” 奉灯一时反应不及,愣愣的问道:“姑娘这是要出门了?” 沈栖不跟她多话,急忙去翻匣中剩余的散碎银子,一应都倒入自己荷包中,转过身才发现奉灯还呆立在原处,立即催促着道:“快去快去!” 马车备好,沈栖到底对这地方不熟,又把奉灯一块带上了。沈栖有意把奉灯培养成心腹,往后什么事也好跟她商量着来。 “姑娘是想着……是想自己写传奇?”奉灯在车上听了沈栖的计划忍不住吃了一惊。 沈栖一脸正色的点头。 奉灯张了张口,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外头响起了丝竹琴瑟的声响,见沈栖也疑惑就掀开了车窗帘去探了探外头。 只见车外人群熙攘,街道上有一群执花鼓斗儿,捧龙阮琴瑟的官妓行首聘婷而过,纤腰丰乳,香风阵阵,恍若神仙妃子 从天而降落,叫人挪不开眼。 沈栖脱口嘀咕了一声,“这是什么事,这样大的阵仗?” 挨着车窗下头的一路人听见了,大为惊讶的答话:“这随意楼的花魁去相国寺祈福,这事整个京城都无人不知!” 奉灯倒是听府里下人说过,可她平日也出不得府自然没放在心上,这会立即眼睛都亮了起来。“我听说是花魁娘子要给为国祈福?” 那人应道:“可不是,这随意楼的花魁哪里是我们这些人平日能轻易见的?喏,刚才才走过去,你们现在下车顺着人群往前挤两步还能看见呢。” 沈栖可不愿下车去挤,让奉灯掀开了前头的帘子探出身遥遥看了眼,只见一行人当中围了个垂着半透纱帷的十六人大轿,依稀可见上头那个玲珑身姿。虽只是背影,可伴着急促的乐点而跳出的舞大胆婀娜,勾得人挪不开眼。 奉灯已经看痴了,“好美啊……” 前头国公府里驾车的车夫道:“这可怎么好,瞧着这随意楼的路线跟咱们去西市的路重了,这怕是要耽误不少时辰。” 之前搭讪的那人笑呵呵的又道:“今日全京都的人都来看花魁了,哪还有人在西市开铺,你们就是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奉灯早动了心思去相国寺,又听人这样说,就更加起了鼓动的意思,“姑娘,要不咱们……” 那路人又道:“相国寺可是皇家寺庙,今日还是得了花魁的光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才能进入看看呢。” 沈栖实在是怕挤,可也想去看一看那花魁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能引得万人空巷。等询问了车夫才知道现在坐马车根本走不了,索性下了车,跟奉灯两人随着人群慢慢往前挪动。 相国寺并不远,就在离西市不远的永福坊,然而短短一段路却走了许多时候,等沈栖到看见寺门的时前面已经堵的严严实实,再进不了半步了。 奉灯满头大汗,又急着道:“这么多人不会连寺门都进不去吧?” 沈栖心道看这情形,怕就只能走到这了。两人正打算转身出去的时候,忽然被挤到身边来的仆役给喊住了。两人随着他绕过人群转向寺庙另处偏僻小门进入,入了楼阁才看见衔笑出来迎她们的辜悦如。 辜悦如娇娇的瞪了她一眼,“早两日问你时你怎么说不来?” 沈栖懵然,根本不记得还有这桩事,仔细想了想才恍悟,辜悦如是问过她要不要一道来相国寺, 可她那时正在走神,依稀听见了相国寺这三字就以为是去烧香便回绝了。 沈栖问:“你怎么有法子在这边弄个单间的?” 辜悦如得意一笑,“都是我那大哥弄的。”才说完这话又想起一事,顺口提道:“我刚看见你那三表哥也在,就在旁边不远几间,你怎么没过去?”不等沈栖应话,她又自顾自的念叨道:“对哦……刚才瞧见裴娆也在,你还是别去了。” 沈栖好笑着:“我原本要去西市,被堵了路才知道今天还有这事。” “……”辜悦如才真实无言以对,拉着沈栖坐了下来,“我大哥碰见几个朋友出去说话去了过会才回来,他是个最软和的性子,你不要见外呢。”说话的时候,辜悦如让自己丫鬟从食盒中取出了不少自带的瓜果点心,显然也是在沈栖之前不多时才到的。 沈栖走去推开的窗子前朝外看去,问了一句道:“怎么中间还搭了个台子?” ☆、第29章 献舞 辜悦如正摆着果盘,抬眼朝着窗外的方向瞥了一下,“嫣姬过会在上头跳祈福舞,除她之外若再有人也可以上去一舞,台下看众捐赠银子。今年这消息一出,人人都想看看这世间还有没有人舞技能跟嫣姬较高下的。” 沈栖趴在窗口,饶有兴致的看着底下拥挤不堪的人群,“嫣姬就是随意楼的花魁?我之前来的时候也没能看见她的正面,只远远瞧见一个背影。” 辜悦如噗嗤一笑,“你肯定不相信旁人口中她的美貌,可只消见了一眼就没有不服气的。而且这嫣姬轻易不出随意楼,就是入幕之宾也寥寥无几。要说这最近倒真有一个,你猜猜是谁?” 沈栖狐疑着回转过头来,“难道我认识的人不成?”可她在这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能入得了这花魁眼的恐怕也非等闲。 辜悦如心急,还不等沈栖那报出名字来,自己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吐露道:“是裴棠,就是你那三表哥。” 一口一个三表哥,这又是她哪个野路子来的表哥!沈栖心中厌烦此人,却倒也不意外,轻轻哼了一声。要说前一世的裴棠就引了不少青楼红粉诗词相和,这门道上他比旁人多些熟稔,想要做随意楼花魁的入幕之宾想来也不是绝难的事情。 “有嫣姬姑娘在后头撑着,怪不得宋景元要挑明了自己是淮生的事了。”辜悦如自顾自的发表了一通感慨,叹了一句还将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外头传进一道声音:“我这妹子也有心事了?” 随着声音入内的是个弱冠年纪的年轻人,蓝缎暗纹锦袍,面如白玉,眉目可入画。他原本只将视线落向辜悦如,等余光扫见厢房内另有身影才正视了过去。只见窗边上站了一个身量纤细高挑的少女,上身穿着水光纹的短衫,下头配一件松绿百褶裙,裙瓣上绣着石兰,清雅,别致。 辜悦如紧忙站了起来,跑去年轻人的身边腻歪着说道:“大哥,这是我书院里的同窗好友——沈栖,如今暂住在镇国公府里头。” 年轻人这才收回目光,略垂着长睫言语温和的问候了一句,这人就是辜悦如的兄长辜择。辜择早就听说了他这个妹子口中三句不离沈栖,这一见之下,果真是觉得和平常的那些世家小姐大不相同。 具体哪处不一样,辜择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只觉得她随意往那一站,不骄矜不拿腔,率真可爱,娇憨动人。 沈栖抿着唇勉强做出羞涩,笑了一记,思量着回了辜择两句。 辜悦如早就起了心思, 想要沈栖来做她的嫂子,之前费心去邀她过来此处,其实也不是没有要牵线撮合这两人的意思。原本以为沈栖回绝是就是婉转拒绝了自己的意思,却没有想到这样阴差阳错之下倒也见了面。 “沈姑娘坐。”辜择年岁略长,又在外头历练过,经过之前初见的窘迫已经恢复如常,这才一点点场面自然能应付得顺心顺手。他谈吐风雅,辜悦如也一直在活跃气氛,丝毫没让沈栖察觉有丝毫的陌生别扭。正聊着天,外头乐声渐起。 辜悦如起身出窗边上探了一眼,雀跃着笑道:“要开始了呢,沈栖快过来,你不是还没看见过嫣姬的模样吗?” 沈栖过去向远处扫了一眼,只觉得你站在高台旁边被众人簇拥着的嫣姬身段有些眼熟,想要仔细看几眼偏偏这地方视线有碍并不能看真切。可刚才那短短一瞥,已叫沈栖心头震动,难道会是她? 她和自己一样,也离魂到了这,入了一具神似先前模样的身体?还在沈栖惊疑不定的时候,那边一众人早已经簇拥了嫣姬登上了高台。 沈栖尤擅舞技,自小就在这上头苦练过,凭此也名冠过天下,可偏偏后来冒出了个白蘅,她就再不是独冠而是并立了。沈栖平生最恨就是在在意的事上跟人平分,更何况白蘅跳了一段颇为繁复的新舞后被那些酸臭文人捧得极高,风头也差不离要盖过她了。可之后,她便成亲了,即便是新编排了更精妙的舞步也再没有展现的机会。这无论如何都是沈栖心中一件极大的憾事,郁结不散。 辜悦如看得兴奋拍了拍沈栖的手臂,“你瞧见没有!这么多人一齐跳,明明是一样的舞步一样的衣裳,却好像只能看见嫣姬一人。” 沈栖看了半晌,却是眉头紧蹙了起来,默默的吸了一口凉气。“……是她?”心中所想也不经控制的喃喃了出来。当年就是这支舞,白蘅跳过之后被人捧得更高,此舞之后便风靡天下,被到处模仿。沈栖曾经 也叫过练熟此舞的舞姬来演示过,为了编出更胜于白蘅的舞,她将这套舞步每一个动作都拆解出来反复看过,早已经烂熟于心。这……这随意楼花魁嫣姬的舞步根本就是和当年白蘅的一模一样! 沈栖原本还有些迟疑,可看见这嫣姬下腰的时候足尖有些朝内,便笃定了此人就是白蘅。 这是白蘅自己的小动作,她写出的舞步并没有提及这一点,所以后来被人模仿学习的舞步也都不会有这样的细节。沈栖也是偶然一次才得知的。 再回想之前, 也就不难猜为何裴棠会顺顺当当成为嫣姬姑娘的入幕之宾了。 呸!沈栖心头堵着一口气,谁都跟她沈栖没有关系,唯独白蘅不行! 辜悦如正看在兴头上,转过脸过看见沈栖神色变换不定,漆黑的双眸死死的盯着下面的高台,眼中还好像冒着两团腾腾大火一样。辜悦如不知是怎么个情况,可现在明眼人显然都能看出她浑身上下透着怨愤。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就被沈栖抢了话说道:“我要先下去一趟。”这话音还没撂地,人已经提裙跑了出去。 ☆、第30章 奇装异服 沈栖一路下了楼阁,跟刚进来一人撞了个满怀,踉跄着往后退开了数步,被人拉住了手腕才堪堪止住了去势。回过神去看,才发觉原来撞上的是宋焕章。 宋焕章略皱了下眉,立即松开了手,将手负在身后,错身走了过去。 沈栖满脑子都是白蘅,也跑了出去,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宋焕章并没有走远,反而是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的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看。 沈栖朝几人打听了才彻底弄清了要登台是什么个流程,正愁没帮手的时候奉灯摸着走了过来。奉灯瞧着沈栖忽然跑了出来就立马跟着出来了,只是外头人多,还没等追上,沈栖就已经消失在人群当中了。奉灯热得满头大汗,“姑娘怎么这么着急?” 沈栖顾不上回答她这话,将她拉着往旁边退了退,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奉灯听闻过后脸上惊疑不定,为难着问:“姑娘怎么……要这些?” “先别问这么多,等你取来就会知道了。”沈栖见她还站在原地,跺着脚催着她立即去办她刚才说的那事。沈栖所站的是右侧的廊道,视线越过漫漫人群也能看到高高架起的台子。也陆陆续续有人上去献舞,可跟嫣姬方才那一支天差地别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这一人两人尚可还能耐着性子看完,这上来跳舞的人越多,偏偏又都没有之前嫣姬跳得好,多了叫人产生厌倦。 不多时,外围的人群已经开始散开,陆陆续续往后面的殿堂走去。 奉灯也是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寻来沈栖要的那一套衣裳,裹在一块暗淡的布中,递到沈栖面前的时候也只掀开了一小块。“姑娘……” 沈栖当即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往人群稀少的地方去。可今日的相国寺人满为患,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并不容易。兜来转去也不知道是去到了哪里,沈栖大着胆子推开了一扇门小心看了眼,里头空无一人且干净整洁。“你在外头给我把风!”伸手抓过了奉灯搂在胸前的包裹,转过身立即进了屋子合上了门。 “哐当”一声,奉灯整个人都怔怔的还没回过味,可过了一会便觉得这里头不妥,独自在外头越等越是心慌,忍不住开了口:“姑娘!姑娘……?” 屋子中能听到动静,可听不见半点回沈栖回话,奉灯紧张兮兮,又转过头打量了四周,确定没人才继续对着房门缝隙哀求连连。“姑娘,这事要是被大夫人知道了可怎么好?”说倒后头已经带了几丝颤音,好像要哭了一样。 “慌什么,等我出去的时候,就算是你也未必能认得我。”屋子中终于传出了沈栖的声音,可奉灯仍然不放心,双手合成了拳头抵在胸怀间。可过一阵,等沈栖出来的时候,奉灯惊诧得张开了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沈栖满是自得,摊开手转了一个圈,“好看吗?” 这话才出口,奉灯那边就哇呜抽噎着哭了起来,“这要是被人认出来了……要是被人认出来了可怎么办?” 沈栖身上短袖长裙,露出纤细柔软的雪白腰肢,如瀑青丝全部高高挽起,显得颈项修长。两臂结着彩带,手持阮弦,乍眼看过去只像是才从西域来的胡女,哪里还有半点她原先的影子。 奉灯多看了几眼觉得面红耳赤了起来,神色坚定的摇了摇头:“奴婢不觉得,姑娘要真觉得手头上紧了,不妨直接跟大夫人去说。大夫人平日里这样疼姑娘,肯定会答应的,再不行还有三少爷……” “不许提他!”沈栖喝了一声,她实在是受不住奉灯的磨磨唧唧。倒也不是为了那么一点酬金的事,实在是沈栖咽不下被白蘅处处压一头的郁闷。当年她排了这舞分明有十分的把握能赢过此人,可偏偏没去做。现如今这会机会就在眼前,沈栖实在不能不动心。若是这回能胜了嫣姬,也算是解了自己的一个心结。 奉灯被喝止住了,抽抽噎噎着闭了嘴不敢再哆嗦,可时不时偷看沈栖一眼时仍然带了满满的担忧。 沈栖将系在腰间的纱巾解了下来在面上比了比,对着奉灯道:“这下不能看出我是谁了吧?” 奉灯知道当下怎么劝都不能劝住她打消这个念头,只好顺应事实,勉为其难的艰难点头,“姑娘要真上去可千万要防着面纱不能掉下来。”她只怕这面纱若是掉了下来,沈栖会名声有损,未出阁的女子最讲究的还是德容工颜,要真是当着众人的面这样暴露只怕将来也休想再进镇国公府的大门了。 奉灯早拿自己当成了沈栖的心腹,整个心都扑在了沈栖身上,依照之前大夫人的意思,沈栖定然是要的成为三少奶奶的。她现在这时候这样出力,也是为了将来自己真沾着沈栖的光能有个好前程。可一旦沈栖出了差漏,只怕她也没什么好下场。 沈栖真要去花心思哄人,就能将话说得处处玲珑,每一处都叫人熨贴安心。她嘱咐奉灯去报名的时候,奉灯早已经收拢了眼泪,欢欢喜喜的过去了。 可左等右等了许久,也没见人回来,沈栖心中起了疑,正 打算从这处院子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听见外头有脚步声。转瞬又传来男女交谈的声音,沈栖下意识退回了屋子,房门合上只留了小小一条缝,往外看着动静。 来人一男一女,是奉灯跟在裴棠的后头。 “……”沈栖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而那奉灯神色有些慌张,又跟前头的裴棠了说了两句什么,裴棠立即神色转厉,两人一前一后正对着她所在的屋子来。 糟了!沈栖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第31章 激怒 眼瞧着人一点点靠近,沈栖紧张到了极致,低敛着呼吸,却忽然被人在后头捂住了嘴。那人附耳低声道:“别出声,跟我走。” 沈栖斜着眼看了下,猛点了头转身跟着他往里屋走过去。这屋子一眼望到底,不过是用多宝格隔开,她进来的时候分明打量过没有人,难道有暗道? 果不其然,在前头带路的人开了柜门,分开挂在里头的衣裳当先钻进了里头的密道。沈栖唯恐动作慢了被裴棠抓个正着,三步并做两步钻了进去,还不忘将柜门合了起来。那柜门才刚合拢上,就听屋门在外头敲了两下,紧接着就被人推开了。 沈栖虽然看不见人,却能清晰的听见裴棠的声音,“她人呢?”又奉灯支支吾吾的回道:“姑娘之前一直在这的……” “……”沈栖无声的舒了口气,这才心头松弛下来。转身过朝着暗道深处,一路跟随出来后竟是到在另外一间屋子里。四下看了一眼,将视线重新转过到那人的身上,“谢——”她话说了一半便立即警觉了起来,“你怎么出现的这么及时?” 宋焕章回过头来,嘴角轻挽起一个弧度,“才脱困就翻脸,沈姑娘的为人可真是让在下寒心。” 沈栖才不信他这话,反而跟着笑了一声,“你是之前就跟着我了吧?” “你鬼鬼祟祟的进我屋子,我自然要弄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宋焕章从容不迫的应对,好像现在该受质问的是她沈栖才对。 这人还真是好口才,沈栖哑口无言,末了只好问:“刚才是你的屋子?你在寺庙怎么有住处的?” “这个……不劳沈姑娘费心垂问了吧。”宋焕章过去推开了窗户,朝着外头看了一眼,“时辰差不多该结束了。” 沈栖愣了愣才体会他所说的是什么,献舞!掂量了一下还是和嫣姬一较舞技高下才是最紧要的事。匆匆系上了面纱,离开之前宋焕章又递了手中一件藏青披风递了过去,沈栖并没立即伸出手,反而眼神复杂的多看了宋焕章两眼,末了才接过披在了自己身上。 宋焕章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后收回目光,这样的装扮在当朝根本没有。他之前叫人仔细去打探过“沈栖”的生平过往,镇国公府那位沈夫人并未将失去办得毫无破绽,这“沈栖”哪里是她什么娘家侄女,根本就是那位才接回府的三少爷的童养媳。而且“沈栖”出身江南小镇,虽然识字读书,可性情软弱处事也拘谨,不可能会穿这种这地方根本没有的衣服。 宋焕章如今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现在的沈栖绝不再是当初的那位“沈栖”了。可……她离魂来的情况,委实跟自己一行人不同。沈栖在同文书院念过了数日后才忽然变得功课奇差起来的,这样算来,应当是在国公府才发生了的这一切。然而,国公府的船上京之时的确在龙骨庙停过。宋焕章眉头越拧越深,无论如何,跟龙骨庙脱不开关系。 且说沈栖那边,她如今蒙着脸,身上裹着披风并不算显眼,只要避开奉灯就未必会再被旁的认出。这时候已经再没人上台,可随嫣姬而涌入相国寺的人群也散得差不多了。高台东面是一班随意楼自带的乐伎,或坐或站在那,天蓝色白纱被秋风吹得翻飞不定,随时要乘风登仙的模样。沈栖自带了阮琴,上台上并未去跟那一众乐伎商量齐奏哪支曲子。曲是她自己写的,就算是要旁人伴奏现在也来不及准备。 沈栖曾经最擅长用的是琵琶,可现在她手中所持的阮琴是方才在宋焕章那屋中墙面上挂着的。阮琴琴声清脆柔和,并不如琵琶能弹出激荡慷慨的曲调,可沈栖长久不弹奏,怕技艺生疏被行家一耳听出深浅,故而选择了甚少人知道的阮琴。 登台站定,沈栖手指顺畅拨过琴弦,发出一串流水似得的响声。此声一出,吸引了不少人将目光转向了高台上,可一眼望过去不见姿容出众的女子反而是个除了个脑袋就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不免失望。而且,这一道声响过后便停了下来,等了半晌再没半点动静。可下一瞬,沈栖身上披风落了下来,而她指尖飞快捻动,怀中的阮琴也发出了接连不断的乐声。 随着乐声渐起渐高,沈栖的舞步也越来越急,折腰挥袖,恍若横空飘游,阮琴发出的变化多端的的调子和她的舞步已经忽然一体了。 沈栖这舞的风格偏向胡塞,调子欢快急促,按、颤、滑、吟的技法下阮琴也不再轻柔舒缓,反而透着股浓烈。而舞步也是她有意借鉴了飞天,把那些单个看起来都不可能做到的姿势编排了起来,乍眼看来她一气呵成再流畅不过,可若再分开来看,要精准每一步都异常困难。沈栖原本以为用这身子跳会有逊色,可没想到越跳到后面,越是绝得轻盈巧妙、潇洒自如,仿佛这身子根本就是她自己的、有十数年练舞功底的一样。 忽然,阮琴弦声戛然而止,沈栖手指敲击面板,发出类似于鼓点的响动。她一席艳红短袖纱裙,肌肤雪白,彩带被风扬起,妩媚动人。一时之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聚集在了高台之上。 沈栖直到这一刻 ,被台下眼神包围着追随着才真正回味了上一世的风光。阮琴被她反抱着放在身后,昂首挥臂,那琴声又流水一般滑落了出来。为了这支舞,沈栖苦练过反手奏谈弦乐,之前她担心她所占的这具身子柔韧不够,并不能直接完成这个动作,可一切都已经在她料想之外。沈栖来不及细想,此时纵情其中只觉得被束着手脚被松开了,得到了尽情的舒展。 台下的人越来越多,愕然、震惊、惊艳……杂糅在一处投向高台上。 裴棠站在不远处,脸色有些阴沉,目光定定的盯着作舞的沈栖。奉灯之前心中还抱着一分侥幸,缩在后头看见裴棠驻了脚步望着高台,垂在两侧的手也握成了拳,就知道他一定认出了沈栖。这两人是夫妻,哪里会有不认识的!奉灯现在想想也是觉得自己蠢笨,竟然被沈姑娘一番话给哄住了,三少爷也在这,凭着他二人的关系哪有的可能是认不出来的,奉灯越想越是懊悔,心中惶然不安,只觉得自己是难逃惩处了。 “三少爷……”奉灯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裴棠并没有说话,仍将目光直然的盯着前方,变幻莫测的神情中隐约透出了股恼怒。 裴棠竟没想到她这样大胆,当年她在自己面前跳过这舞,后来终究是被他拦了下来没能在人前跳。可离魂在世,她却仍然不肯放下心中执念。是了,裴棠骤然一笑,带着说不清的漠然和可笑,她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争强好胜,认准了的事情就算表面不做声可在心中却扎了深根不会轻易改变。 裴棠也不难猜测,她肯定是见到了嫣姬之后才起了争斗之心。嫣姬的确神似白蘅,甚至他自己头一次见到嫣姬的时候,也怀疑她是不是白蘅。可等刻意接近之后,才发觉嫣姬并不是白蘅。 裴棠紧抿着唇,深邃的眼眸中翻转怒气,近旁众人的窃窃私语又为这把熊熊烈火添柴加火了。他握着拳头衣袖一甩,脸色发青的往高台那处走去,只等沈栖一下台就飞快的将她拉着入了不远处的阁楼。“你真是疯了!” 沈栖上台时脱去了脚上的鞋子,这会被裴棠拉着狂奔过来*的双脚刺疼不断,又遇他冷面直斥自己,立即甩开了自己被他抓着的那只手。“与你何干?”眉头微微拧着,透着一股不快。 裴棠语噎,看着她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心头怒火仿佛又旺盛了许多。“这地方到底不是以前,你没有想过做这事情的后果?” “后果?”沈栖掀起眼帘朝着裴棠瞥了一记,神情中带着讥笑,好像已经完全摸清了他的每一份心思一样 。“后果就是我要将白蘅比下去吗?” “……沈栖!”裴棠睁圆了眼瞪着她,仿佛是被她的顽固和不理智所激。 可偏偏沈栖觉得痛快,积在心中的郁结争先恐后的往外面冒着。“凭什么我要让着她?凭什么她出身贫寒你就要护着她!我费尽心血编的这舞你说不准我跳就不准我跳,你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的?没有想过在我最得意的事上,我分明才是第一,为什么一定要让着她?” 裴棠从未听过她说过这番话,惊讶之余又开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是第一?是不是第一有没有那样重要?” “怎么不重要!”沈栖深深的吸了口气,逼迫着自己镇定下来,可在裴棠面前,她总是不能坦然。其实她也想过其中的原因,裴棠这样拦着自己不让自己和白蘅争天下第一,也不外乎是那个缘故,只是一直以来,自己不肯承认罢了。沈栖对上裴棠的眼,嘴角衔带着得淡淡的嘲笑,“你是不是觉得亏欠她?觉得是我欠了她,所以要拿我的这些来补偿她?” ☆、第32章 不可回寰 裴棠被她这话冲得愣了一下,而后皱紧了眉头,吐出的声音中依然带着几分训斥,“……你真是不可理喻!” “呵——”沈栖冷笑起来,她恐怕在他心中从未可理喻过,“裴棠你扪心自问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心思!是不是真的从没觉得我沈栖亏欠她!”其实许多事,她早已经看得通透,不肯面对事实的是以前自己和现在的裴棠。“当年你跟白蘅青梅竹马,只差一步就成了夫妻,裴棠,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没有我,你们就该成亲,所以你心里头对她的愧疚也要强加在我的身上!是不是也要我跟你一样怀着愧疚赎罪,去心甘情愿承认败给了白蘅?” “我告诉你!”沈栖情绪不稳,所说的话音都带着颤声,“绝不不可能!她没能和你成亲,是她没本事,跟我沈栖有什么关系?所以,你别妄想我现在还会让着她!” 裴棠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她原本以为她离魂到了这边已经收敛了脾气,却没想到她还是一如往常的骄纵跋扈。他寒着脸,定定的看向沈栖,“是,没有你,我跟她会成亲。所以,你还觉得你没有对不起她吗?你还觉得……”接下去的话,裴棠并没有说出,看这她眼眶微红,自己喉咙也像是堵住了一样。 最伤人的从来都是昔日的情人如今恶语相对。沈栖受不了被人这样指责训斥,固执的认为自己没有错,也绝不肯低头。她垂在双侧的手握成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死死的扣着,等她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带着不容忽视的骄傲,可声音起伏透着颤抖,“那你就去和她成亲好了!你既然对她愧疚,觉得对不起她,就过去和她成亲!这样就再不用愧疚,也不必再逼着我赎罪了!” 裴棠蓦然瞪大了眼,视线直逼着她,绝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下一瞬就伸出一手死死抓住了沈栖的手臂,仿佛要将此时说这个话的沈栖给摇醒了。“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里头碾过一遍再挤出来的一样。 怎么不知道? 沈栖笑得洒脱,笑完之后望着眼前的那人,曾经满心都是欢喜,小心翼翼的收敛起脾气,可现在想来,就好像是一场梦。裴棠的话好像冰水泼面而来,淋得人浑身发凉。所以,一切都是她的错,至始至终她都不该招惹他的。沈栖从前一直以为爱一个人存粹而简单,可现在却发现,即便是费尽心思的去得来的人也未必就能让自己如意了。 如果早在成亲前就知道了白蘅,她还会不会错一遍?沈栖心头一颤,只怕依照自己的个性还是会沿着原 路再走一回。爱可以争取,可背后有许多的心酸需要去承担,傲气被磋磨,而相处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沈栖触及伤心,实在难以自持,捂着脸无声的哭了起来,泪水漫过指缝落了出来。 裴棠看着眼前这人,眸色翻涌不断,他握着沈栖手臂的力道也不由松了下来。只觉得她整个人都柔软易折,整个人都因哭泣而在轻轻发着抖,只好像稍稍一碰就要整个人破碎了。 裴棠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那些话像是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都发不出来。……是不是还有期待,所以才会被相互刺伤,所以才会挑拣那些伤人的话说出口? 裴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心情,又苦又涩,数道滋味杂糅在了一块。浑浑噩噩之中已经走回了国相寺中,有侍女到进前来欠了欠身,“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裴棠滞了一下才转过眼去看了她一下,是嫣姬身边的侍女,“什么事?” 那侍女莞尔一笑,“我家姑娘说,是关于公子的紧要事情。” 裴棠略皱了下眉,跟着侍女去了一间雅室,里头已经换了一身白纱裙的嫣姬正在拿泡茶,听见响动头给没抬,只是那个含着笑道:“茶正好泡好,能给公子解解酒。” 裴棠过去坐下,他并未饮酒,可嫣姬这样说必然有她自己的说辞,他也不着急问,反而平静的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嫣姬稍稍的侧过脸,巧笑倩兮着问:“如何?” 同文书院的那次斗茶,裴棠一举出名,时常会有人来跟他切磋茶道。“好茶。”裴棠道。 嫣姬笑了笑,“怕还是差了些,不能真替公子解酒。” 裴棠半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茶水中,没有出声。室内熏着淡淡的香,叫人心情舒和。这嫣姬有许多地方和白蘅如出一辙,又有更多的地方不一样。白蘅淡然,不像嫣姬,总是说话就带了三分笑。裴棠忽而抬起眸去看嫣姬,似乎要将此人看透了。他分明已经能断定了她并不是白蘅,为什么拿一支祈福舞会激得沈栖认定了她就是白蘅?何况这熏香…… 裴棠吸了一口静静品味分辨着里面的配料,此香偏冷,当初白蘅也偏爱这一类的熏香,为此他不由要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人。 嫣姬诧异,捏着纱巾的手在脸颊上轻轻抚摸而过,“难道嫣姬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裴棠歉然一笑,摇着头。 嫣姬这才释然,提起茶壶重新给他斟满了茶,笑 道:“看来公子是真的醉了,醉在了美人之舞中。”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动,就连眼波都娇软柔顺。“好在台下一众人都是随意楼的人,就算是瞧见了什么,也都能闭紧嘴巴。嫣姬能为公子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裴棠之前盛怒,的确是没有顾及上这些,现在被嫣姬一点才发现的确是不妥,转而担忧起来,蹙紧了眉头。 “公子一贯冷静自持,今日却大不相同,所以嫣姬才说,公子醉了。”嫣姬双眸透亮,她出生风月地,当然更擅琢磨人的心思,方才裴棠神色一变,她就已经明白了,转而温柔笑道:“看来不是嫣姬的茶不能解酒,而是公子自己不想醒了。” 裴棠苦笑,这样的沈栖哪里还有半点可取之处,哪里还值得他醉在里头。她竟然……裴棠想及心口刺痛,她竟然能冲着自己说出那番话,简直是口不择言! 嫣姬道:“公子无奈,可也要用适当的法子,一味强硬只怕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 裴棠抬眼看向她,原本端着茶盏的手也稍稍停顿了一下,然而转瞬又都一切恢复了正常。其实他心中是在猜测这嫣姬是不是白蘅,白蘅从来话中不提到沈栖,而嫣姬现在却像是在宽解他。可这么种种的巧合又该怎么解释?裴棠听着她说话,若有所思的看向冒着袅娜青烟的熏炉。 “……公子那会的怒气只怕后来是伤了那位美人,不如改日消了气再好好哄一哄。”嫣姬玩笑着说。 裴棠心中黯然,现在的沈栖哪里还能是他可以哄得住的?她做什么都觉得自己有理,一旦自己认定就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转圜的余地。她的话太伤人,逼得他也挑出最狠心的话来刺她。没有沈栖,大约他后来真的会跟白蘅成亲,自小青梅竹马两家熟识,到最后成亲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后来他到底是跟沈栖成了亲,若真的要不愿意,哪里有人能真正逼迫得了这种事情。只是这些她竟然从来都不去细想,偏偏只钻着牛角尖去计较细枝末节的东西,绞着心思来猜度他。 裴棠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想到她刚才哭的那一幕,分明想开口说些软话,可被她之前那些话一呛,好像根本没有了安慰的立场。真是魔障了!裴棠当初没想到真会对这个世家贵女动心,也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对她所有期待。那时她突如其来一封和离书,现将他看得这样卑劣,也真是接连伤了他。 裴棠坐了会就走了。他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再次确认嫣姬是不是白蘅,可来了之后又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是不是 都不紧要了。 嫣姬等裴棠走了出去才幽幽一笑,转头看向屏风,“出来吧。” 伴着声音,从里面走出了个中年人,削腮薄唇,模样生得有些刻薄。他目光望向门外,门外再看不见裴棠的身影。“你做的不错。” 嫣姬低下头,捋了捋胸前的一络青丝,“欢场迎来送往,做个戏又有什么难的。何况,我根本不是那什么白蘅。” 中年人忽然脸色一变,冷漠的看着她。嫣姬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补救着说道:“我知道我要学她……” “得亏你还记得,要不是模仿她,你还只敢躲在随意楼,你这花魁的名号也总有一日要被人夺走!”中年人冷笑着说道。 嫣姬被这话刺得心中不快,可她现在改得依仗他,只好笑了笑没吱声。 中年男子声音奇冷的又低语了一句,“可真是有趣了。” ☆、第33章 梦境 沈栖回去后就病倒了,接连请了数日的假。有时候半夜做噩梦,梦里头也全都是裴棠面目凶恶在叱喝她。次数多了,奉灯就以为前几日三少爷狠狠训斥了沈姑娘的缘故,更体贴起来,平日里寸步不离的在前后殷勤着。 她那日就跟在怒气腾腾的裴棠身边,可后来却没胆子跟着进楼阁,等裴棠走了之后进去,就看见沈栖蹲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整个人都浸泡在了凄恻中。 “姑娘……”奉灯轻轻的去推了推还在梦中迷迷糊糊的沈栖,此时天已经大亮,可沈栖却好像陷在了梦里头怎么也喊不醒。 沈栖在梦中浮沉,离魂前的一切在自己眼前一一浮现。八宝沈家是百年世家,沈栖是嫡支独女,自然走到哪里都是被前呼后拥着,世间一切都仿佛可以被人捧到她的面前,什么事在她这都变得轻而易举了。沈栖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也可以对一个人毫无保留的挖心挖肺。 那日,她被家里老祖宗哄着去寺庙,沈家浩浩荡荡七八辆马车还未出城就已经被逼得停了下来。沈栖原本就心怀不快,等了片刻就让人问了前头怎么回事。仆役打探了回来后禀告道:“今日殿试,刚点的三甲正从宫中出来游街呢。” 沈栖抿了抿嘴,掀开车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马车正停在街道旁,隔开拥挤的人群再往前,就看见鸣锣开道的侍卫官差。“吵得头疼。”她娇声娇气的嘟囔了一声,央求着同车的老祖宗让大家一块到一旁的茶楼中喝口茶歇会再走。 沈老太君知道她今日虽然肯去相看,心中也是不痛快的,所以在旁的事上哪有不顺着她的意思。一行人上了二楼进了临街的大雅间,沈老太君笑着道:“难得碰见这样的场面,也正好瞧瞧热闹。”说着让丫鬟将窗子都开了下来,这才刚用过一杯茶,丫鬟回禀下头游街的金科三甲已快到茶楼前了。 沈老太君叫人扶着过去临窗眺望,而沈栖也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她以前对着金科新贵巡街的事还新奇,有一回特意邀了几个好友一道去看,却没想到那都传神了的状元也不过一个草包样,失望之极。这才知道,学问做得好的,未必模样也能生得入眼。沈栖极重颜色,自觉是个再肤浅不过的人,自此之后再没关心过去什么科举。 沈老太君忽然问道:“前儿是苏老夫人不是还说要来个榜下捉婿吗?这是替他们家的钰丫头挑中哪个了?” 不知是女眷中哪一个冒了一句道:“是哪个名字倒不知道,可那日苏老夫人将这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我猜……那个倒是极有可能。” “那个……”沈老太君沉吟着道:“那个倒真是不错,真不错,叫人去打听打听。” 沈栖原本也没花心思去听,支着脑袋在窗柩签发呆,被身边伺候的丫鬟推着:“小姐快看,那人穿着红袍子可真是好看,多少花都往他身前扔!”沈栖的这样丫鬟从来都跟在她身边,眼光也养得奇高。她终于狐疑着转了视线去看,只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身着赤红锦袍骑着银辔宝马招手的年轻人。他面目清隽,嘴角微抿带着淡淡的笑味,通身一派温文尔雅的气质。他所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地的花,两侧更不断有倚楼招袖的年轻女子。 沈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只好像自己忽然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浑身上下都流淌着一种淡淡难以摹状其妙滋味。 “回老夫人的话,那位是今科的探花郎裴棠裴公子。”先前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禀道。 沈栖耳边回响着“裴棠”这两个字,细嚼起来,竟觉得名字都这样入齿馨香。 沈老太君在那略带惋惜的说道,“倒真是个不错的,可惜被苏老夫人抢先了一步。 ”说完之后又是不住的摇头。 “这个人虽好,可也未必有老祖宗给栖栖挑中的好。”又有人附和了一句。 沈栖目光一直追随着底下的裴棠,他正骑马经过茶楼时忽然回过头朝着二楼看了一眼。沈栖当即脸上浮起两抹飞红,眸光灿灿直视过去。等人渐渐远去了,她竟又觉得怅然若失,世间万物都失色了起来。“苏老夫人?哪里的苏老夫人?” 沈老太君最偏疼这个嫡孙女,宠溺的点了点沈栖的头:“还有哪家的苏老夫人,就是临安巷那家的,她家那宝贝孙女钰丫头前两年不是时常跟你来往的?” 原来苏家想要裴棠给苏钰做夫婿。 晚上,沈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裴棠那张脸,半夜就打发了人去打听这桩事。直到第二日的傍晚,才有人来回话。 “小的打听到那苏家的确是递过话,可说是姜阁老压着这事……” 沈栖听着不对劲,“你等等!怎么这事又跟姜阁老搭上关系了?” “裴公子进了翰林院,院首是姜阁老。” 沈栖心中还存着疑虑,虽然苏家被拦着才觉心中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那姜阁老家不是还有个孙女姜敏?”哪有阁老还将手伸得这么长,管下属这事的! 沈栖越想越觉得处处危机,手里扯着衣角,这怎么都惦记上了! ☆、第34章 追夫记 后来,沈栖探听到裴棠时常去白马寺跟住持切磋茶道,弄清楚时辰,她也踩着点跟他打个照面,可偏偏那人总是低敛着眉眼走过去。到后来,她身边的丫鬟也看不下去了,提议说可以去求一求夫人。 沈栖总觉得这事她就这么去说,不免会被指责不够庄重矜持,一迟疑就缓了两日。却没想到,那个姜阁老果然在打自己的算盘,隔三差五的请裴棠去府上。沈栖更人打听出了那个姜敏也回回都要出来露个面弹个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姜敏却好像裴棠已经是她的夫婿了一般,平日得意得很。 苏钰在家里头气得生了场大病,可苏家在姜阁老跟前势微,哪里敢去真的理论裴棠这事上他的不厚道。 一时间,金科探花郎裴棠的名声更盛。 沈栖头疼不已,一段时日下来她花尽心思都毫无进展,而姜阁老那边却是一副势必要拿下的架势。再后来,沈栖在白马寺看到一贯只身一人的裴棠身边居然跟了个丽装少女。仔细一看,居然就是姜阁老家的姜敏,她那脸上含羞带怯,亦步亦趋的跟随着,裴棠还时不时侧过头去跟着她说两句。 沈栖心头一颤,定定的立在远处,气得牙齿发痒。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词——狗男女,可才想到就把自己惊了一跳,急忙将这词从自己脑中甩了出去。她才不是怨妇妒妇,怎么能有这样粗鄙的想法!过后又不由去打量起姜敏的背影,郁郁不快的想着这姜敏哪里都不如自己好,怎么就能入裴棠的眼,越想越是气愤不已,扭头对着自己的丫鬟道:“你待会去把姜敏引开!” 沈栖一生下来就是被娇宠着,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更何况她在裴棠身上花费了这样多的时间,要真是铩羽而归那才是她毕生的奇耻大辱了。 “裴棠——”沈栖咬着牙齿从口中衔恨似得喊出了他的名,此时不甘占得更多了些。一炷香的功夫,她身边的人果然将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沈栖推开厢房雅室进去的时候,果然就只有裴棠一人在里头,正喝着茶,见到沈栖进来略微讶然。 沈栖看见他坐在长塌上,身前放了一副棋局,黑白都落了子,显然是刚才下了一半的棋了。她走了过去瞥了一记,嘴角上翘轻笑着斜了一眼裴棠,“原来是在这下棋。” 裴棠搁下茶盏,听出这话中还带了另外一层意味,似乎透着几分小小的窃喜。“这位小姐……?” “什么小姐!”这才是沈栖最恨的地方,分明她花了这么多心思和功夫,偏偏这人视而不见。 她被他勾住了魂,抓心挠肺一样的寝食难安,他却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沈栖气急了,就露出了凶狠的模样,“我是沈栖!你是不是有眼疾,咱们每日都能见上一面的!这都多少个月下来了,你都从来没奇怪过吗?” 沈栖在京城颇有名号,怎么会有人不认得。 等平静下来,沈栖又有些懊恼,后悔自己不该骂他有眼疾的。哎……连生气发脾气都还要顾忌他的感受。沈栖从未对一人患得患失过,这样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跟被扔进油锅中煎熬一样。她站在裴棠前头,又转了视线去偷偷的打量他,见他也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薄唇轻启,缓缓道了一声:“沈小姐……” “……”沈栖哑口无言,分明他才是引得自己生气的始作俑者,可到了现在还是全然一副浑然不知情的无辜模样。就真应该听了自己身边人的建议,早些跟她娘说了这事,也不用自己花了这么多打水漂的心思。 沈栖忽然明白了过来,她对着的是一截木头,她要不主动表露心迹,只怕永远他都被蒙在鼓里头。沈栖心思才刚起,忽然就生出了股莫大的勇气,低下头在裴棠的薄唇上印了一下。可是她又急又快,碰上的时候力道太大,似乎有些磕疼了。 “你懂不懂?”沈栖纵然再胆大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对一个“才刚认识”自己的人做这样的行径,连带着白皙的的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 裴棠没有回她,转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屋子外头,沈栖愕然,只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也跟着转了头过去。姜敏正扶着门框站着,整个人都呆呆的,才回过神来,“你们——!” 这一道声音好似是从费劲了浑身力气嘶吼出来的,沈栖也真是结结实实的被吓了一跳。她根本没想过会被人瞧见,一时跟着慌乱了起来,转头去看了看裴棠,见他轻轻拧着眉头。沈栖心想,要是他说出这事的真相,那自己岂不是真的要颜面全无了? 沈栖只好硬着头皮先打发了这人,声音娇娇软软的说道:“我们?我们怎么了?” “不要脸!”姜敏伤心至极,哭着吼道,握着粉拳在门框上捶打了两下,提裙跑开了。 沈栖心下长舒了一口气,等她再去看裴棠的时候,发现他也在盯着自己看。沈栖飞快的挪开了视线,其实也没看清楚裴棠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甚至没有听见之前她那问话的答案,就慌张的离开了。 这桩事着实是她头脑发热所致,细想下来实在 不符合她沈大小姐的脾气秉性。然而,沈栖更想不通的是,怎么现在自己会为了这么样一个人像发了疯一样。半夜里,沈栖辗转反侧,伸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唇,似乎……虽然疼了些,似乎还能感受到柔软和微凉。这样回想着,不自己的笑了起来。 真是魔障了! 沈栖一跃坐起,吩咐了贴身伺候的丫鬟去庙里头取些挡煞的灵符过来。她真是怀疑自己被人下了咒,或者是南疆那边降头那类的东西,要不然……要不然自己对裴棠怎么会这样一反常态? 又过了些日子,沈栖忍着不去找裴棠,偏偏那边也是毫无声息,她人也越发消瘦了起来,下巴尖尖显得漆黑的眼更加大了。后来,沈栖的娘崔氏终于坐不住了,过来问:“这阵子咱们的栖栖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样清减了?” 沈栖以往的日常活动就是吃喝玩乐加听戏,可如今却整日里躲在房里长吁短叹。她一方面是难受裴棠对她没半点反应,另一方便又是觉得在裴棠这事上自己跌了跟头,实在羞于见人。沈栖不肯说真话,随便扯了几句话敷衍着。 可崔氏却寒着脸起来,“那金科探花是怎么回事?” 崔氏一番话道下来,沈栖才知道原来她跟裴棠的事早已经在外头偷偷传着了,她不能再抵赖装不知,可又不想将那些自己做的傻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到最后逼急了就哭了起来。 崔氏从未见过自己女儿哭,更何况哭得这样伤心,也就不忍心逼问,态度了柔和了下来。 沈栖认定了这事是姜敏所为,如今才知道自己当日就因为没关门就急忙行事反倒留下了今日的大祸端,把自己逼上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沈栖愁了两日,神情更加憔悴,在沈府这也不再是什么秘密。沈老太君搂着沈栖一口一个心肝宝儿的喊着,心疼得也跟着落了几滴泪,话里话外直指什么都可以依着她。 可裴棠又不喜欢她,怎么办才好? ☆、第35章 抢亲 这事又被耽搁了五六日,崔氏心疼女儿得厉害,再见不得沈栖这样日渐消瘦下去,打听清楚了裴棠的为人秉性就打算替她定下这桩亲事。可再想过去问沈栖的看法,沈栖已经将自己反锁在房中,谁也不见了。 沈栖只觉得自己处事婆婆妈妈,既拿不起,又放不下,裴棠就是那根不偏不倚正扎在她心尖头的刺。何况,那个问题没听到答案,她也不甘心。然而,等再出门的时候,沈栖就不比往常那样招摇了,只叫人备了一顶青衣小轿,面上也遮了一块白纱,羞于见人的模样。 轿子停在白文里胡同的一处一进小院门口,裴棠应当还在翰林院,沈栖也不出轿就坐在里头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贴身伺候的丫鬟终于在外头低声提醒:“小姐,他来了……”只是这话的语调似乎说得意犹未尽。 沈栖从里头将帘子掀开一半,看见非但是裴棠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个姜敏。她眉头紧拧着,有种闷闷的喘不过起来的感觉,就透过一条窄窄的缝看着两人由远及近。 轿子旁的丫鬟还以为沈栖没反应,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句:“小姐,这要怎么办?” 怎么办?沈栖现在哪里知道应当怎么办,想想真觉得自己有病,那人不理她她还巴巴的跟过来找她。而他身边根本不缺莺莺燕燕,似乎也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 沈栖又气又恼,下意识的抬手用指腹轻轻按压着自己的薄唇,要是没让姜敏看到那事就好了,眼下自己也不会这样没底气了。 “走!快走!快走!”沈栖皱着眉头催促,恨不得自己长了脚从这地方立即逃离。 可偏偏姜敏眼尖,早看出了这顶轿子上挂着的是沈府的牌子,拦在轿子前笑嘻嘻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堂堂沈家的大小姐怎么屈尊降贵的出现在这了?” 沈栖等了会见她还僵持着,也被惹怒了起来,她以往和姜敏和井水不犯河水,从来不在一处玩,可这时候……显而易见她是在故意挑事。沈栖将帘子大大方方的掀了开来,用眼尾扫了扫姜敏,“你如今不也是在这?” 姜敏眼中露出鄙薄之意,“那日的事我全都知道了,沈栖,我劝你要是不想让大家都知道这事,往后还是收敛着些。” 沈栖被这话一堵,往裴棠那望了一眼,带了几分忧怨。她想来被人追捧,头一次追人却是这样被人奚落的下场,难免觉得委屈难堪。再看裴棠,面上清冷,好像这桩事从头至尾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哼!要真没有半点 关系,他又是怎么将这桩事去跟姜敏说的!沈栖越想心里头越是愤愤,搁在双腿上的手紧紧握着拳头,似乎在克制着最后一分理智。 她受了气,当时也没吱声默默任由姜敏发泄,可回去头一桩就去跟崔氏哭诉去了。崔氏视她是心头肉,前几日早就软了心肠,更何况家里头老祖宗那也早已经亮明了意思,她又怎么会不同意。当即拿帕子抹了抹沈栖脸上的眼泪,“傻栖栖,这事包在娘身上。他那身家背景娘也早给你打听清楚了,你嫁过去又有家里帮衬着,过得必然顺心。” 沈栖求了崔氏她和裴棠的事,其实这桩事沈府里已经给出了意思,就等她点头了。为了这个么嫡女,就算是姜阁老看中的孙女婿,沈府也只能厚着脸出去抢了。 再后来,沈家权势的倾压下,这二人的亲事定下来的极快。可姜阁老不肯答应,一封奏折直接告到了皇上那。自此非但是京都,整个天下人人都知道,姜、沈两家为了今科的探花郎撕破了脸,闹僵了开来。 争来争去最后还是只能让裴棠自己来决断,看裴棠到底是愿意当沈家的成龙快婿,还是愿意当姜家的骐骥才郎。 沈栖也没想到这事会闹上金殿,正当她忧心不已的时候,她大哥过来一口笃定的说裴棠必然选的是她。没想到到最后,裴棠果然是选了她。 那一刻,沈栖的心又酸又胀,多时的愿望竟然成了真,整个人都好像坠入了云端,身体也软绵绵的起来了。 可沈栖始终有些介怀,有一回两人行过*,她趴在裴棠的身上,娇软的问道:“你上金殿的时候怎么没选她?” 裴棠半眯着眼将睡未睡,“她?……姜敏?” “嗯嗯嗯!”沈栖分明此时紧张得要命,可又装出不在意的模样,手指在裴棠*的胸膛上打着圈,好似百无聊赖的轻松。 “提她做什么?”裴棠兴趣缺缺的喃喃一问。 沈栖每回都旁敲侧击的问,可都被他不冷不淡的糊弄了过去,回头再一想,发现从他那竟是什么都没问出来。这次她是卯足了劲,等行房后再问,就不信他还能这么精明。“也没什么,就是好奇那日金殿上的事,随口问问。” 裴棠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似乎早就领悟到了她话中的深意,“有什么好问的,不是结局你已经知道了吗?” 沈栖不依不饶,撒着娇道:“你以前不是老爱跟她走一块的嘛,怎么就没选她?” “你一定要知道?”裴棠 挑着眉问。 沈栖神情坚定的点头。 裴棠沉吟了片刻,搂着沈栖腰肢手轻轻往她的臀部托了托,饶有性致,“那先再来一回。” “……”沈栖嘴角微微下垂,心里头嘀咕这事有这么好嘛!这么个大夏天,又腻又热!可是再想想,裴大爷一言九鼎,这会她也只好舍身“陪”大爷了。 再一番*过后,沈栖累得腰酸背疼,咬得下唇都有些红肿,可仍不忘眼巴巴的追问:“到底是什么原因?” 裴棠无奈她还能这样清醒,“就是你那大哥来找我,说我要是辜负了他妹子就只能……” 临到这时候还要卖一个大关子,沈栖伸手捶打裴棠的胸口,娇横的开口:“快说快说!” 裴棠低低一笑,声音温醇,他抓住了沈栖的手侧脸笑着道:“你大哥说,我要是不选你,就让我做太监……” 这话却结结实实在沈栖心底留下了阴影,她努力睁大眼分辨他说这话时的神色,隐隐觉得他这半笑下透出冰冷,沈栖心中蓦然发凉,他同自己并非情愿,不过是被情势所迫而已。自此之后对待裴棠更加小心翼翼了起来,处处低敛着想要讨他的欢喜。 …… 沈栖从那梦中醒来,一摸脸上,才发觉一片温凉。 奉灯守在一旁干着急,见她醒过来带着哭腔道,“姑娘刚才是怎么了,魇得这样厉害,怎么喊都喊不醒。” 沈栖面无表情的仰面躺在床上,目光发直的盯着帐顶,幽幽的想着她真是做了个梦,如今才算是真正醒了。等再回忆梦里头的自己,可笑得让人发恨。 “姑娘……”奉灯瞧她先是哭,再是苦笑,越发担心起。 沈栖是病了一场彻底想通了,也释然了。她看向奉灯,虚弱着开口:“我的官籍文书呢?” 奉灯一听就知道不得了了,变了脸色焦急着回问:“姑娘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了?” 有官籍文书才能穿州过府,沈栖早打听清楚了这事,趁现在正好能光明正大的问这东西的下落。 奉灯摇头,并没见过沈栖的官籍文书,想了想大有可能在大夫人手里,“姑娘这是要走?” ☆、第36章 私造官籍 沈栖的确是打定了主意要走,她既然要走,只怕不能避开奉灯的眼,正思量着该如何跟她开口。奉灯却已经在那劝了起来,“姑娘实在不该这时候再跟少爷赌气的,这要是一走了之,大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 沈栖看她这会倒是脑子清楚得很,居然还能搬出沈氏来,可沈氏吓唬不到自己。沈栖不会稀罕那三少奶奶的名号,自然也就没有任何的软肋能叫沈氏拿捏。“交代?我要是走了,该去交代的人自然不是我。” 奉灯张了张嘴,见她神色坚决劝不回头,心中慌了神,已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沈栖不耐烦见到她这样,以前她也没这么爱哭的,怎么现在却好像是水捏的人一样了?“哭什么,我也是随口一说,大夫人不同意我又能走到哪里去,更何况,如今官籍文书还不在我身上。” “……”奉灯呆呆的迟疑了片刻,到底没敢真全信了沈栖的话。这位沈姑娘巧舌如簧,之前在相国寺自己就被她好一阵忽悠,不然哪里会昏了头认同她跳那舞。一想到那,又心悸下。事情虽然没被闹开,奉灯也算是暂且逃过了一劫,可往后的会不会再有人来追究她,谁又说得准呢。 沈栖接连在床上躺了几日,浑身虚弱无力,刚才一番试探知道是指望不上奉灯了,只好再想旁的办法去弄文书。想来想去,想到了当日在外认识的女牙侩珍嫂。沈栖要出府,奉灯就一定会知道。沈栖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明说了要去找当日跟她一块认识的牙侩。 奉灯没多想,以为她还要找那人变卖首饰换钱,原本还想要劝说两句,可话到嘴边上又囫囵吞了回去,怕多说了惹这位还在病中沈姑娘再不痛快。 两人从正门大大方方出去,门房的仆役正从停靠着的几辆马车上不断卸着箱子包袱。 沈栖病了几日,也不知道这镇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什么新鲜事,转头问向奉灯,“又有人来小住了?” 奉灯却是知情的,轻轻拉了下沈栖的袖子,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哪里是旁的什么人,还是薛老夫人和薛姑娘。原本已经搬出去了,可不知道怎么的,又回来了。” “哦……”沈栖倒真是不知道原来薛年玉在这几日中已经离开镇国公府了,然而……这薛家一老一少两个像赖定了裴家的架势,怕是不肯轻易走的。沈栖是见识过这两人的险恶,只想着等她办妥了官籍拿着文书任凭是去哪里,总要远离着她们。所以,沈栖现在也不会去花闲工夫去理会。 那珍嫂果真是如她自己所说的一般,沈栖同奉灯两人只在随意楼附尽稍稍打听了一下,就立即找到了她。 珍嫂一见到沈栖二人便十分殷勤,又主动提及了那日的事情,她就靠着这份行当糊口,自然有一番过目不忘的好记性,主动提及当初的事也不过是要拉拢关系罢了。好在珍嫂进退有度,并未过分殷勤下去,问了沈栖过来要办什么事情。沈栖表面上直说还是和从前一样,可在奉灯不经意的时候已经往珍嫂手中递了过一张纸条,里头才真正写着缘故。 珍嫂心中有数,带着她二人前往的时候只字不提纸条内容,只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等到了地方又将奉灯拦在了门口,“这位姑娘在门口等一等,我带沈姑娘去去就出来。” 奉灯原本不肯,紧咬着嘴唇幽怨的望向沈栖,可沈栖哪里能这时候被她跟进去,软硬兼施叫她留在了外头。等进去了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着珍嫂致谢道:“我一个人哪能找到做这东西的人,多谢珍嫂。” 珍嫂含笑摇了摇头,“但凡有人来找我,我总要想法设法去办成,只是这人也不一定在,若是碰巧不在,倒是让姑娘白跑了一趟。” 沈栖知道私造官籍是违法的,一不留神就是被投入大牢判刑,能找到一个做这样买卖的人已经大不容易,就算是多跑两趟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这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院子中合住着不少人,见有生人来也都不好奇,各自忙自己事。 珍嫂在前面引路,频频侧过身来对着沈栖低语几句,“前头那间就是了。”说着自己去叩响了房门,房门是掩着并没有合实,被她这样一碰就晃晃悠悠自己往里面开了下来。珍嫂往里头一探,回过身道:“巧了,今个人正在呢,沈姑娘随我进来。” 那屋子并不明亮,只在一块绛紫色纱帘的后头开了一扇窗,沈栖逆光看过去,果然能看见一个垂首端坐在案前的人影。珍嫂先表明了来意,“葛叔,有位姑娘想请帮忙造一造‘走纸’。” “走纸”?沈栖当即反应了过来,这是官籍的暗话。 绛紫纱帘后头的人并没有开口,甚至沈栖看见他连头都懒得抬起,只是用手指轻轻击打了两下桌面。珍嫂随即明白意思,将沈栖带着坐到了纱帘跟前的一张椅子上,“沈姑娘,我这就把你生辰籍贯给葛叔了。”珍嫂办事条理分明,颇有章程,这话既是最后提醒沈栖,东西要递出去不可反悔了。要说这造官籍的人犯法,可拿着假官籍的人一样犯法,若是抓起来,同样 是投入大牢的罪行,买卖皆有风险。珍嫂见她一个年岁轻轻的小姑娘,自然多提醒了两句。 沈栖神色坚决的点头,看着珍嫂将东西递入了纱帐后头,那人接过之后竟若有所思一般的抬起头飞快看了她一眼。沈栖心中一诧,隐约觉得这后头之人是认得自己的。既是起了疑,不由隔着纱帘细细去打量那人的身形。逆光看过去,只能看见那人的一个囫囵剪影,更别提想要看清楚容貌眉目了。 然而……他身上有股子淡淡的松香味。 气味并不浓,可沈栖对各种味道尤其敏感,心思几转已经猜到帘子后头是谁了。她让珍嫂先退让出去,慢悠悠的站起了身,不紧不慢的走到了绛紫纱帘的跟前。沈栖是居高而下,虽然仍然隔了一层纱,可她贴着近,早已经将这人的面貌看了四五分。 而帘子后头的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被人看穿,反而一派坦然,身子稍稍往圈椅的靠背倾靠着,显得闲适从容。 “宋焕章,是你——”沈栖晏晏一笑,似乎也有两分意外竟然在这地方还能碰到他。可再一想,这人替她捉笔,还写那什么艳情传奇话本,能到这边造官籍似乎……也不是很叫人意外的事。 帘帐里头的宋焕章并未吱声,只是目光沉然的望着沈栖,隔了许久之后才低声道:“你要离开裴府?” 这时候又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沈栖大大方方的承认,豪气的说道:“你只管造好东西,银子不会少。” 宋焕章却反而将手中的笔也搁回了笔架上,轻轻叹了口气,“你想用假官籍离开只怕不能,镇国公府大夫人要拿捏的人,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容易被挣脱了?你既来造假官籍,看来真的官籍就应当在她那了。你就没想过,倘若你直接走了,万一惹怒了她,随意打发个人去官府,你携假官籍的事就要败露了。” 沈栖被这话说得一震,可隔了会就婉转轻笑了开来,眉梢稍稍一挑,有种飞扬的俏丽,“宋焕章,你是当我沈栖傻子,还是当裴国公府的大夫人是傻子。这事闹僵开来对她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还要败露出……”话到这边猛然打住了,险些将她这身子是裴三少爷童养媳的身份吐露了出来,“……我到底是她的侄女,就算是拿了假官籍又如何,总不能不顾沈家的面子了。” 宋焕章似笑非笑的盯着沈栖,似乎在嘲笑她此时的愚笨,“你以为,你的这个‘侄女’能有多大的份量。” 沈栖越听越觉得他说的这话古怪,似乎是……意有所 指? 宋焕章指尖一下紧一下的敲打在桌面,时间漫无声息的流淌。 “你查我?”沈栖拧着眉头又惊又愕,目光变换不定的盯着他。再回想之前他特意设计来问自己那什么龙骨庙的事,再到现在居然调查自己,难道是因为…… 难道是因为……他跟自己一样?一样不是这个地方的人,而是离魂来的?其中关键就是那个龙骨庙? 沈栖惊疑的打量起面前的年轻人,未及弱冠,眉眼深邃,分明看着俊逸毓秀,可在书院里头这人却低调得几乎无形。 “你难道也……” 宋焕章沉吟了片刻才郑重点了下头,还将要说着什么,却看见沈栖震惊之后露出兴奋之色。 沈栖一心要避开裴棠才想着离开镇国公府,可现在却好像是豁然在她头顶投下了一束光亮,生出了另外一种可能。“你有办法回去?跟龙骨庙有关?” ☆、第37章 筹钱 沈栖自从知道裴棠也离魂过来后,就心心念念着想要跟他一块法子回原先的世界,可偏那人好像十分享受这地方,没有半点要回去的意。如今眼前竟还有旁的离魂过来的人,她如何能不激动。早将隔在中间挡着两人的纱帘掀了开来,双手撑在桌案上,探身往前,目光灼灼的盯着宋焕章,殷切的期盼着他开口。 宋焕章抬起眼眸,目光往上从沈栖脖颈游弋而过,不经意扫见她领口微张,露出零星半抹的白皙肌肤,透着淡淡的幽香。他心思稍稍一邪,平静的心海仿佛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溅起小小波澜,不过转瞬即逝。静默了片刻转而问道:“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也勉强算是沈栖的一个长处,她向来有这个本事能记住每个人的味道。就好比宋焕章,沈栖头一次在书院中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有股松香味。当时她也并未在意,书院的学生就算是沾染了这味道的墨汁也不稀奇,可直至沈栖怀疑他就是淮生的时候,她才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处想了。平常市面上买到的松香墨并不会有这样重的味道,只可能是时常出入印刷书局沾染上的。 沈栖将这缘故说了出来,宋焕章似信非信的抬起袖子闻了一下,眉头略微皱了一下。沈栖自得,“还说你不是淮生,这凭着你这身上的气味仔细追查下去肯定能查出线索来。” 宋焕章不愿在这上头跟她纠缠争辩,薄唇轻轻抿着岔开了话题,“自然要回去的,可却不是现在。” 沈栖一听这话,神情立即就凄婉了下来,咬了咬唇脱口追问:“为什么?” “为什么……”宋焕章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叹了出来,声音低敛着道:“没有为什么。”他抬着眼,目光直然不讳的望着眼前的少女,“我们来这里难道也有‘为什么’吗?” 末了一句话,将沈栖噎得说不出话来,她睁圆了眼气愤的盯着宋焕章,平复了半晌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仿佛才被人给予了希望提上了云端,还未来得及消化就又被踢入了深渊。沈栖有种被戏耍了的感觉,偏偏在这宋焕章的脸上寻不见半点戏谑玩味的意思。 “……现在,的确回不去。”宋焕章又吐了一句。 沈栖心急如焚,也大约摸透了他话中的深意,顿了顿才略微拔高了声音骄横道:“到底有没有法子的回去!” “有!”宋焕章这个字说得爽快,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沈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口,这时候还有什么事能比回到原先的世界更 紧要,她小心翼翼的倾听着从宋焕章口中出来的每一个字,唯恐少听了半个会有什么疏漏。 “要很大一笔银子。”宋焕章面目平静的说道。 真是连遭重击,沈栖现在身上统共也就几十两散碎银子,再要多她也拿不出来,不知道宋焕章口中的这个“很大一笔”银子究竟是多少。沈栖斟酌了许久,才神情艰难的朝他开口发问,“怎么……怎么回去还要花银子才行的吗?”可按照她如今的这个情况来看,一辈都不能回去了。 宋焕章见到她眉头轻轻拧着,已经透出了两分哀色,颇叫人可怜,他轻咳了一声才道:“关健的确是在龙骨庙,到底是怎么个缘故造成的现在还不知道,需要银子也都用在这上头。” 沈栖这也就明白为何宋焕章这样着急着挣钱了,挣扎了片刻神色恹恹说道:“就算是我如今在镇国公府里头也没法子弄到银子……”离魂来这后沈栖的日子过得磕磕巴巴,说起这银子的事,忍不住长吁短叹,再一想回去原来的世界需要一大笔钱,反而连着叹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宋焕章低下头去整理之前接的几个生意,他在这边遇见沈栖是意外,可接的活不能落下,恍似无人一般的做起了自己的事。 沈栖被冷落了一阵,自己也捋顺了,一抬头看见宋焕章倒是从容闲适不见耽误事,立即挡住了他即将要下笔的地方。 …… “南北文会就要开始,依照同文书院的惯例,在每个单项中获胜的都会有一笔可观的银子奖励下来。”僵持片刻,宋焕章将这事吐露给你沈栖。他手中提着的那只笔沾饱了墨汁,悬了半晌终于从上头掉下了一大颗墨珠,正好落在沈栖的掌心。 沈栖也不气恼,仿佛正沉浸在那话中,在估算到底是可分可行,最终却摇了摇头,“不成,我哪里有把握能在这上头取胜。” 宋焕章神色淡定,反问道:“怎么不能,中秋诗赛你不就得了宫中赐下的桂枝。” 这话偏巧不巧戳到了沈栖的隐痛,诗是那日情急之下剽窃裴棠的,如今自己和他已经彻底撕破了脸,恨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哪里还能偷他的诗句来用。沈栖离魂前在诗书上实在懒散,如今脑子里记得的几首都是裴棠的。那时候她满脑子都是裴棠,就叫人四处收罗了他的诗来读,久而久之就成了挥之不去的记忆。“不成!我写不出来!” 宋焕章见她此时情绪不稳,像是在隐忍克制着什么,再要多在这事上周旋片刻只怕真会惹她气 急而怒。“诗你不用愁,只要你肯出面……” 言下之意是只要沈栖在人前做个幌子,其余的事情一律不用自己操心,沈栖狐疑不决的望着他,将心中猜疑都倒了出来:“那你自己为何不……?” 宋焕章慢无声息的笑了一笑,“我这离魂来占的身子也未见得有多好,形势逼人。” 沈栖体会出他这话的深意,顿时有种同道中人应当惺惺相惜的感觉。再一想,原来是裴棠如今阶层跟他们不一样了,难怪怎么都团结不了。而宋焕章的那个逼人的“形势”只怕也就是宋景元了。 沈栖在国公府也有种四面楚歌的意味,并不想出风头,怕南北文会的奖金是烫手的。她并未当即拍板定下来,只说还要回去考虑。 沈栖回去躺在床上一想,才觉得这事还有些玄乎,她之前被巨大的惊喜所包裹着,也没仔细去考虑宋焕章说的是不是真话,万一……要是诓骗她的呢? 开口就提钱的事,总叫人觉得不稳妥。 沈栖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第二日打算找奉灯再出去一趟。奉灯当即垮了脸,心中嘀咕,不是昨个才出去了一回,怎么今个又要出去了。她昨日在院外的巷子中等着沈栖,整个人都在提心吊胆,就怕沈栖一气之下跑了。“姑娘还在病里头,这一总出去怕是不好。” 沈栖眨了眨眼,露出一副似懂非懂,“怎么不好?” 奉灯斟酌着要说,那边裴娆大大咧咧的走了进来,见到沈栖还是余气未消,轻轻的哼了一声,撇着嘴道:“娘让我来找你一块去朝霞寺烧香。” “烧香……?”沈栖一怔。 裴娆本就不情愿跑这一趟,都是被沈氏逼着过来的。沈氏看这两个好似久不一道走动,被外人问起来实在说不下去,就不轻不重的问了裴娆两句,让裴娆来喊沈栖随她们一块烧香去。 不见那边回应去还是不去,裴娆就娇哼了一声,“你这么不爱出门,上辈子肯定是乞丐!” “……”沈栖瞠目结舌,心中默默然辩了一句你上辈子才是乞丐。“谁说我不去的!”她立即起身收拾了跟裴娆过去沈氏那边。一路上裴娆半个字都不跟沈栖说,恨不得小跑着和她远开距离。 到了沈氏那,裴娆腻到她身边,苦着脸抱怨起来,“娘,我过去的时候她还没醒呢,叫我好一阵等,有她这磨蹭的功夫,干嘛不把薛姐姐也一道带上?” 沈氏脸色稍稍寒了下来,透出几分告诫 意味瞪着裴娆。 裴娆心头一虚,努了努嘴,虽然有些不甘,可到底不敢争辩。 沈氏只觉得自己真是将裴娆宠得脑子都没有了,如今薛家那两个打的什么心思府里上上下下还有谁是不清楚。可自己这女儿却好像是迷了心窍一个劲的要往那个薛年玉的身边靠。非但是跟她形影不离,还总拉着薛年玉到大房来。沈氏真想知道薛年玉到底给裴娆灌了什么*汤!再看坐在一旁的沈栖,沈氏觉得相较薛年玉,沈栖才好拿捏。转念又想到接回府的那个颇有能耐,这才短短多少功夫,京城里就都知道这位裴三公子了。 沈氏怄了气,揉着发疼的胸口想起自己早就调查清楚了这流落在乡野的裴棠资质平庸,不然她多的是办法让他回不来。可怎么这一回来,整个人都好像变化了一样。沈氏起先不过是想装装大度,可没想到接了这么个麻烦回来。裴棠如今越发的厉害本事,她就越要笼络住沈栖。 ☆、第38章 上香 沈氏转过头看向沈栖,伸出手叫她到自己跟前坐着,而后又皱着眉一脸的愁容,“但凡这家中还有些顺心的事,我都不会日日头疼成这样。”这话中大有旁的意味在里头,略微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过段日子倒不如寻个借口去娘家府上住上两日。” 裴娆一见沈氏抓着沈栖的手在叨叨这些,心中头就更加像是被火油燎烧了一样,恨不能亲手上去砍掉沈栖的那只爪子。她是真的被薛年玉荼毒了,后头又被沈栖夺桂枝的事一气,心里头越发不肯待见她。几番相处下来,裴娆又觉得沈栖这人惯是会在人前装腔作势,哄得自己娘也对她偏心了。心里头不服气,更加鼓着腮帮子起来。 沈氏砖头瞧见她这般幽怨模样,真是又好笑又可气,心中对裴娆的那一点不争气也终于消停了,无可奈何的说道:“你呀,往后可得好好收收性子了,眼瞧着不过了两年就该配人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吃亏。” 裴娆没将这些话听进去,只知道沈氏是不再恼她了,随即换上了笑颜,欢欢喜喜的粘了上前。 沈栖心下叹了口气,这母女二人一处更方便讲些体己话,何必拉着自己在这参合。裴娆腻在沈氏怀里头,还朝着沈栖扬了扬下巴示威,好似在炫耀。 裴娆不由暗道这裴家的五小姐可真是头脑“单纯”,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再怎么她也不该认为沈氏真的会偏心自己。 “啊呀——可总算是赶上了。”外头响起一道声音,这声音落地了才见到有一人领着丫鬟进来。 沈栖思绪被打断,抬起头看见来人正是府里头的大少奶奶蒋颜。蒋颜嫁进府已经有大半年的功夫,可办事麻利,为人也爽快,虽然是二房媳妇,可沈氏也不排斥她。 蒋颜脸上带着歉然的笑容,对着沈氏见过礼才道:“我那边刚换了一个婆子,手生得很,东西都搁哪也都不熟悉,险些晚了时辰。” 沈氏和煦的笑了道:“什么耽搁不耽搁的,既然说了一道去,自然要等你的,更何况还有她们两个在这说话。” 蒋颜也往下手位的圈椅上坐了下来,目光在裴娆和沈栖身上转了一眼,笑吟吟的回道:“您才能将两位妹妹教得这样通透,前儿我回娘家去的时候还说了,也不知道哪家能有这样大的福分,能娶到咱们府里的几位姑娘。” 这才稍稍起了话头,沈氏就听出了这里面的意思。*汤被人喂一点不紧要,可却不能真因此稀里糊涂了。沈氏只有裴娆这么一个女儿,又是自小 都是在她身边养着,心肝宝贝一样恨不得样样都替她安排最好的,更何况是成亲这样的大事。沈氏早主意要给裴娆仔细挑一个,所以这会并不应蒋颜的这话,笑了一记轻描淡写揭过去了。 蒋颜也是再通透不过的人,看着回应救知道了沈氏是个什么态度,当即也不再多提。“时辰也不早了,咱们现在过去还能在寺庙里头吃个素膳,我听说南边来了个挂单和尚最近在落霞寺每日煮香客的膳食,手艺比那些酒楼的大厨子还好。” 沈氏笑着说道:“我说你怎么想起要跟去上香的,原来也是嘴馋的。要说这寺庙里头的素食能又多好,叫我看多半是传的。” 蒋颜也不否认,只叫沈氏说着寒暄话,起身时看着沈栖跟在后头落单,也就跟着过去挽住了她的手臂,含笑柔声道:“栖妹妹怎么也不说话。” 沈栖跟着这蒋颜不算熟,可关系也不算恶,这会被她这样亲昵的对待却也有些不自在。 裴娆跟沈氏走在前头,听见了便回过头来大咧咧嚷嚷了一句,“她那是拖着去的寺庙,哪会心里舒服,还不是摆着一张脸。” 沈氏听她这话真是越发没大家闺秀的样子,瞪了她一眼,转念心中起了疑心,问道:“你往日也素不爱去那些的地方,怎么今个书院难得休息一回却愿意去了?” 裴娆眼咕噜转了一圈,才迟缓的开口:“……我也是想多陪陪娘,何况咱们不少同学都说那落霞寺的斋饭好吃。”说话的时候,裴娆脸上浮现出了两抹可疑的绯红。 沈氏却没细想这里头的缘故,看着自己女儿这别扭模样只觉得无限的娇羞可爱,心中默默想着选女婿的事自己一定要仔细把关。 蒋颜虽然跟在后头,可也看了裴娆半个侧脸,见她说话时候神情闪烁。她自己又是刚从姑娘成了媳妇,哪里会不知道这位五小姐现在是什么心思,然而只将心思藏在了心中,什么话都没多说。她转而将视线转向了沈栖,愈发笑得温柔婉约,“那咱们到时候可得仔细尝尝。” 几人下了马车入了寺庙,沈氏常来这地方,一眼就发觉这地方的人比往常多了不少,心中腹诽了一句,总不会真是那个挂单和尚的做素食极好的缘故吧。上完了香,几人就要去后面厢房休息。由小和尚带着过去的时候,迎面撞上了宋家女眷,寒暄了起来。 沈栖原本兴致缺缺,她正满脑子想着银子的事,可转瞬又担心宋焕章此人是在骗她。数种想法不断在脑中回旋着,有一夜没睡,隐约头疼得 很。可眼一扫,看见了身在宋氏女眷中的宋景元。 沈栖这才去仔细看了此人,发觉他倒真是跟前一阵变化了许多,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可仍未达到精瘦的地步。她心中一动,往裴娆那看了一眼,只见裴娆面色绯红欲滴,转着眉眼盯在地上,显得含羞带愤。有问题,沈栖心道这时候傻子都能看出来了。果然,旁边的蒋颜也是笑着推了推沈栖的手臂,似乎指着的就是这事。 沈氏只顾着跟宋家那些女眷说话,越说越投机也没去在意站在身边的裴娆。那边只有宋景元一个年轻男子,站了一会便去跟宋夫人低语了两句先行离开了。宋夫人如今将近四十余岁,生得富态,一身打扮也是贵气逼人,只是那一双眉眼狭长,看起来并不和善。 不多时,裴娆也过来了沈栖身边,对着沈氏娇软着道:“娘跟宋夫人说话,我跟栖表姐也四处看看去。” 宋夫人听着这话将目光转到了沈栖的身上来,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着头道:“这就是那个得了宫中桂枝的沈栖?” 沈氏不得不将沈栖拉到了自己的面前,笑着介绍道:“那倒真是得了巧,这孩子平里也文文静静的。” 即便是沈栖得了那什么桂枝,宋夫人也未必要将她放在眼中,偏偏当日中秋节画舫上的那一出闹剧传入到了她耳中。宋夫人记恨薛家那一老一少算计自己的儿子,反而对沈栖那日的行事多了两分赞许。“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沈栖心虚的应付着,心里头却在想着旁的事。 而裴娆心中恨得不能,懊悔起今日不该去叫沈栖出来,连带着将沈氏也埋怨了起来。分明自己才是镇国公府的嫡女,为何这宋夫人只将注意搁在了沈栖的身上!凭什么!裴娆心里头不痛快,越发对她这位表姐生出了股咬牙切齿的味来。旁的什么她都还能忍受,唯独这桩事不能忍! 沈栖又哪里知道这些,说过话就被裴娆拉着出去了。 ☆、第39章 光天化日 到了人烟稀少的地,裴娆才狠狠甩开了沈栖的手,一脸的嫌弃和恼恨,“亏得我娘这样疼你,私底下你却这样对付我!”裴娆料想她这年纪忽然来镇国公府里常住着,就是为了京中找个人嫁了,而宋夫人对她……也不知是不是她背地里去巴结现眼去了! “……”沈栖这才稍稍回神,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人,思付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宋夫人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哪里是她能控制得了的。更何况沈栖心思并不在上头,什么宋夫人李夫人一概跟她无关。原本总以为裴娆要不依不饶了,谁知道她张了嘴又倏然闭上了,恨恨的瞪了沈栖,“过会再来找你!”说完这话人提裙跑了。 沈栖朝着她过去的地方瞥了一眼,只看见一抹衣袂刚转过拐角,看颜色倒是有些像宋景元。 “还怕你吃亏急匆匆的过来,没想到你竟在这边发呆。”蒋颜握着帕子从后面过来,原本脚步生疾,靠近了才慢了下来,也朝着沈栖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这是在看什么?” 沈栖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大表嫂怎么来了?” 蒋颜一副心疼怜惜的神色,“我还不怕你吃亏,阿娆在府里娇宠惯了,我看她刚才那神情,像是要给你发怒似的。” “……”沈栖不愿将自己牵扯进去,茫然的摇了摇,反而疑惑着问道:“刚才是发生了什么?” 蒋颜伸手过去挽着沈栖的手臂,拉着她两人一道沿着小路漫步,侧过脸后才道:“你跟阿娆一个班念书,难道她的那些事你都不知道?” 沈栖讷讷摇头。 蒋颜也不究真假,只依旧噙着笑容,“这些都是你们年轻小姑娘的事,相互帮忙瞒着也是应当的。” 沈栖默然,心想这位大少奶奶可真是会说话,轻而易举就定性了自己知道裴娆的事情。 蒋颜入门大半年还没生养的动静,这回出来一则是故意亲近大房,二来也是为了求子。这会就拉着沈栖跟她一块过去。沈栖左右也无事,就跟了过去,可等上完香再折返之时,好巧不巧的撞见了裴娆和宋景元。 真是冤家路窄。 这两人站在墙角,相互依偎着。裴娆的神情娇软,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张牙舞爪,恨不得自己化成一滩软泥黏在宋景元的怀中任由其揉搓。 蒋颜也实在没想到刚进了一处垂花门就看见后头有这样的风景,当即对看了沈栖一眼,冲着她摇了摇头,将才跨进去的脚也收了回来。 然而即便这样也无济于事,那两人离得并不远,转眼就已经瞧见了,表情尴尬的看着她们。 沈栖头皮有些发麻,她哪里会想到自己运气竟然这样的差,落霞寺这样大偏偏还能撞见这两人私会。沈栖立即垂下了头,避开了那两人投来的目光,同蒋颜两人默默无声的离开。好在走了一段路,也没见裴娆追上来,这才稍稍舒了口气,而余光稍稍一瞥,看见蒋颜也是面上带着尴尬和为难。 这两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各自默契的闭了嘴。 蒋颜忽然想起方才求了签还没去解,就又往回折反了去。 沈栖心道就算她不找借口离开,自己也总是要跟她分开的,两人一道撞见了这事,呆在一处也是尴尬。沈栖在庙中转了几转,心中估算沈氏那边也早该说完话了,正意欲回去的时候,忽然被裴娆拦住了去处。 这裴娆也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赶在沈栖回去前找到了沈栖,喘着气头一句就劈头盖脸的问道:“你都看见了?” “没有。”沈栖简洁短促的回。 裴娆才不信她的话,既然没看见自己,怎么才刚进了垂花门就急匆匆的退了出去?没看见才是有鬼了!“你明明看见了还在那撒谎!” 沈栖词穷,难道非要自己承认了不成? 可裴娆只觉得沈栖口蜜腹剑,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时看起来愚蠢平庸,可背地里却是再精明不过的人。她这会不过又是在糊弄自己!等回去了,也不知要怎么向她娘添油加醋的告状。 裴娆越想越慌张,只觉得自己被她拿捏了短。她和宋景元的事要真是被传了出去可怎么好…… 对峙了片刻,沈栖被气得跺脚,寒声叫嚷道:“沈栖!你别再那装傻了!” 沈栖默了默,唇角微微抿着,深深看了裴娆一眼转身就走。这时候再跟她争辩也只能是白费力气。 裴娆正发着脾气,可这人去轻巧的走了,她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反而怒火更加旺盛了起来。看着沿着幽静小道离去的那抹背影,暗暗握紧了拳头,“沈栖你给我回来!”并没有人理会她,盛怒之下的裴娆最后一丝理智也被切断,脑中不断飞旋着的是薛年玉平日里跟她说的那些话。 “你可防着些你那位表姐,平日看起来人木木的,可……可她若不是实在心机重重,中秋那晚怎么会叫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阿娆,你就是人太好了,我瞧你总被她下 绊子都不知道。” 裴娆越想就就是觉得她的这位表姐绝非善茬,她飞快的跑了起来,直奔沈栖而去,这小道幽静无人,邪念一旦生起就再无消除的可能。裴娆伸出手,朝着沈栖的后背去,似乎要将沈栖推倒。 可偏偏即将碰到沈栖的时候,裴娆扑了个空,整个人都重重的往下坠了。 沈栖听见后头有跑动的声音心中就有了提防,她也不是傻子不知避让,可这一侧身看见裴娆跌入了道旁的矮灌中,当即伴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那两侧并不是寻常矮灌,仔细看过去还能看见里头有不少长着倒刺的藤蔓。 ☆、第40章 出逃 裴娆的喊声惊动了人来,随后沈氏带着人过来将她带走,一片混乱之下也没人意识到沈栖没跟着回府。 这会是裴娆疼得没顾得上她,只等她缓过气来,沈栖只怕自己难逃此劫。沈氏平日里待她再怎么好也不过是利益驱使,这回关系到自己那个宝贝女儿哪能还装着大度。只消裴娆咬定了这一切都是自己所为,自己就在劫难逃。然而镇国公府沈栖早就不想再待下去了,才不想回去承那一份无妄之灾,当即就决定了不回去。 官籍是过关卡通城池的凭证,沈栖打算去找宋焕章尽快办了自己这事,她要在沈氏还没回过神来料理她之前就离开这里。 等沈栖再回那日珍嫂带她去的一进小院后,才发现宋焕章并不在里面。出来时恰巧遇见做完一单买卖的珍嫂,珍嫂回道:“这人的确不是每日都在的。”她见到沈栖神色紧然,多问了一句,“姑娘有什么急事不成?” 沈栖心道怎么不是急事,这就是保命的大急事。她之前头一个去拉了裴娆,亲眼见到了她受伤程度,哪里能不害怕的。昔日嚣张的沈大小姐也会认怂,她不过是孤身一人,而镇国公府在沈氏的威势之下也未必会有人替她出头。沈栖不想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认了怂逃跑也无可厚非。 “还能在哪里找到他?”沈栖问。 珍嫂却摇了摇头,“做这种生意的哪里会轻易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住处。姑娘要是急着要那东西,我这倒是还有个人能办。” 沈栖有些心动,可转念还是拒绝了。只让珍嫂立即去给她雇了辆稳妥的马车,一路疾驰着往相国寺去。其实她也摸不准宋焕章到底在不在那,依稀记得上一回他说过那屋子是他的,甚至还知道还有条专门的密道。再别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只好先去那里碰碰运气。 可显然,她今日的运气并不好,宋焕章并不在相国寺。沈栖只好让马车回头,可再去哪里,她也茫然了。 最后车夫只好勒停了马车停在路当中,眼见天色将黒更加忍不住催问起:“姑娘,这下头到底该往哪里去?再不进城,城门可要关了?” 沈栖望着官道的前方,隐约可以看见京城巨大的黑色城廓,迟疑了半晌,她跳下马车,付了银子让车夫驾车离去了。 天色已黑,裴娆那边也应该该说的都说了,沈栖只怕这一入城,就再难自由出入。她以前从未尝过愁滋味,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前景黯淡。官道上就她一人站着,这个世界也就好像只 有她一人。 她曾经宁可忍着听天书的痛苦也呆在国公府,一是因为觉得自己孤身一人实难立足,二是裴棠也在,她总希望能在他身上找到一丝依靠和慰藉。可如今事实证明,这两桩事她都想错了,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内心深处的怯弱作祟,她没有独自一人面对这些的勇气。 秋日的凉风夹着湿气,渗透衣缝,钻进肌肤毛孔,沈栖轻轻打了个颤。若是以往会有人送上千金锦裘,可现在她身上所带的银子都寥寥无几。隔开一段路有茶寮,小二在灶台前氤氲的热气前忙碌。沈栖心下一叹,想着过去喝口热茶再想法子,正往那边走时,一群穿着黑衣斗篷的人策马从她身边过去,马蹄溅起的溅起泥浆落上裙摆。 忽而,远去的马蹄声又折返了回来,一人在后面疑声问了句:“沈栖?” 沈栖认得这声音,回转过身望着端坐在马上解开头上兜帽的宋焕章,心中一酸,“我找了你一日——” 宋焕章着实被她惊了,长眉轻轻皱起,问道:“发生了什么?”他环顾四周,的确是再没有见到其他人,低下头却见到她神情黯然,一张拧着弯弯两簇眉的脸上雪白一片。宋焕章无奈着叹了口气,“你就这么从镇国公府跑出来了?” 沈栖沉默片刻点头。 宋焕章垂着眼看她,半晌后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栖心想这事指不定明日就传开了,她现在指望宋焕章能帮自己,也就没有遮掩的必要,“裴娆出事了,只怕我难逃干系,索性跑了出来。”顿了一顿,才抬了眼直视着宋焕章,声音也不由放软了两分,“可是我没有官籍……” “先上来!”宋焕章沉吟了片刻,朝着沈栖稍稍俯身伸出手,将她拉上了马在自己身后坐着,又调转了马头继续前行。 从相国寺侧门进入,宋焕章带着沈栖进入厢房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七八人,一见跟在他身后还有一少女,都有些意外,面面相觑了之后终于有一人被推出问了一声,“这……” 宋焕章朝着沈栖望了一眼,对着那些人道:“你们先去隔壁的屋子。”等人退了出去,他才转过身去面对沈栖:“官籍的事我明日会给你想办法,今晚就在这呆一晚。” 眼见着他说完这话就利落转身出去,沈栖立即追了两步急道:“给我重新改个身份。” 宋焕章没有回头,只是停下脚步等她说完后才推开门出去,而后又掩上了门。沈栖四顾看了眼这屋子,发现正是 那日她私闯的屋子。看来宋焕章倒是没有说假话,这地方的确是他在住着的。 沈栖扫见一面墙上挂着阮琴,那日被她私自拿用后来她也没注意到底扔在哪来,原来又回到了宋焕章手中。 等了不知多久,沈栖有些发闷,就又取下了阮琴拨了几下琴弦。手指翻飞还没奏出完整一段,宋焕章却回来了,神情略微有些发冷,朝着沈栖怀中抱着的阮琴看了一眼,“你想把全寺的人都引过来了?” 沈栖自知有错,立即用手掌按住,“……” “已经让人准备了斋饭送过来。”宋焕章走了进来,径自去里头坐到了书案前,目光似乎再没有再沈栖的身上停留半点。“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沈栖心道,她哪有做什么事,这一切都不过是飞来横祸,“归根究底跟你也脱不开关系。” 宋焕章愕然,他正在低头写着什么,听了这话忽然抬起头看向沈栖。 沈栖瞥了瞥嘴,“裴娆和宋景元私会,没想到被我撞了个正着,裴娆一气之下来推我,却没想到自己跌入了道旁矮灌……”话说到这沈栖不由轻轻打了个寒颤,仿佛裴娆当时嘶吼声又在她耳边回响了一遍。矮灌上有倒刺,裴娆是整个人俯面栽倒下去的。沈栖拉着她起来的时候,裴娆脸上已经全都是被倒刺划开的血红口子,白皙的脸变得狰狞了起来。 宋焕章听完也皱紧了眉头,这事倘若真被追究成是沈栖的过错,那的确没好下场。沈氏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而沈栖的身份不过是个童养媳。高门大户的后宅最是腌臜不堪,想使一个人消失的办法多得是。可话又说回来,这事情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沈栖听宋焕章这样问,愁着脸回道:“分明你才是淮生,那名头被宋景元占去,他就更加得意了起来,不然怎么会……”没有他和裴娆的那些事,自己也不会这么倒霉。 宋焕章被她这强词夺理惊得合不上嘴,转眼又不觉好笑,“就算和我有关,这造官籍的钱还是一分不能少,更何况你还要重新造一个身份。” 钱!钱!钱!这人是掉在钱眼里了吧!沈栖飞快的颠了下自己的荷包,不情愿的问道:“要多少银子?” 宋焕章停下笔,腾出一只手对着她比划了一下。 ”——一百两?”沈栖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身上现在连着五十两都没有,哪里去凑着一百两出来。 谁知宋焕章邪佞的笑了一记,补充道:“是金子。” 沈栖腾的站了起来,“宋焕章!”你欺人太甚。 宋焕章唇角依然带着一抹笑,“重新造一个不被官府查出端倪的身份可不是轻巧的事,沈姑娘要是觉得贵大可去问问别家的价钱去。” 呸!沈栖气得无法,这人就是拿准了自己现在哪里都不敢去。再凝神一想,又觉得刚才他那样仔细的问自己事情原委哪里是关心自己,分明就是摸清了深浅厉害好拿捏自己。“小人!”而且是奸险小人! 这话宋焕章就不同意了,自己怎么会是奸险小人呢?“银货两讫,这行当做起来风险,自然要求的回报也高。何况我这还念着交情才肯接这活,得罪镇国公府……这要是传开来,即便你有再多的银也未必有人肯做。” 沈栖气得有些发抖,这人偏偏语气之中带了两分不羁和玩味,“宋焕章,你落井下石!” 宋焕章摇了摇头,温声开口:“不可这么说。” “我银子不够,就这么多。”最后,沈栖将腰间挂着的荷包解了下来,负气一般的扔在了宋焕章面前,“不够的我先欠着,来日再补。” 宋焕章盯着她看,蓦然失声笑了一声,“来日怎么补?沈姑娘除了变卖首饰,还有其他赚钱营生?” ☆、第41章 寻上门 沈栖咬着下唇气噎不语,别说变卖首饰了,她现在身上就统共带了两只不值钱的簪子。 “那抱歉了。”宋焕章彻底拂开了面前的纸,身体也悠闲的往背后靠去,整个人透发散漫气息。“倘若官籍造好了我还去哪里找你?” “……”沈栖忍着怒气强吸了一口气,“那你要怎么办?” 宋焕章嘴角衔笑,好像是在说一桩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拿银子办事,亏本的买卖我从来不做。” 沈栖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了一句,“那我一定要呢?”可这话放出去,宋焕章仍无动于衷的坐在那,眉毛都没抖动半分,对这狠话没丁点触动。 缄默了半盏茶的功夫,宋焕章终于出声道:“我看你不如先避下风头看看形势再说,现在实在没那个必要急着换身份走人。要知道你这样一走,不知道会留下多少隐患。” 沈栖这时候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这些话,她满心思都是想着离开,那些明争暗斗沈栖不稀罕,更不稀罕在裴棠住着的屋檐下委屈过活。沈栖那会逃跑是一时意气,若是要再回去自己也实在是拉不下去脸,更何况回去就意味着还要面对裴娆的那事。 宋焕章见她神情郁结不畅,眉心紧紧皱拢了起来,仿佛有驱散不尽的烦恼。忽而脑中画面一闪,那日沈栖在寺中赤足纵舞反弹阮琴的情景又出现再了面前,那时的她明艳动人,仿佛有艳光扑面而来,叫人挪不开眼。他心头砰然跳动了两下,再看着眼前的沈栖,不由声音低低沉沉的问道:“你是离魂前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沈栖却对他有些戒防,唯恐他又从自己这套取了什么信息,紧抿着唇只言片语都不肯说。 “哧……”宋焕章忍不住笑了一记,垂下眼摩挲着自己的指尖。“你先在这住一晚,等明日看看那边形式再做打算吧。”他站起了身,从桌案前出来时在沈栖跟前脚步稍稍一滞,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就出去了。 沈栖也是莫名奇妙,心中嘀咕道这人真是古怪。再仔细想了想,他这翻来覆去也还是在阻止自己离开,再联想上一回自己去找他造官籍,他好像也是在竭力阻止自己离开。沈栖想不穿他这里头在打什么主意,好在今晚总算不是太差,还有个栖身的地方。 第二日,宋焕章来找沈栖的时候,发现她正埋头伏在书案上急笔写着什么,好像入了神,连他走到了跟前还浑然不知。宋焕章好奇,探身在她那一叠写好的纸上扫了几眼,愈发皱紧了眉头,终于出声 问道:“你这是在写的什么?” 沈栖写得正入迷的时候被人骤然出声吓了一跳,见是宋焕章脸上转而带起了笑颜,“赚钱的营生呀……你看看。”她将自己写好的一叠纸推到了宋焕章的手边上,目光灿灿透着光亮。 宋焕章拿起掀了几页看,“传奇小说?” 沈栖正色点头,“对!我以前听过不少戏,将这些默写下来未必会比‘淮生’的那些差呢。” 宋焕章嘴角微微一抽,“……”淮生的东西最紧要的一点是个“艳”字,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好写这些……宋焕章偷偷打量她了一眼,见她神情坦然没有半分羞涩,不由嘴角下弯,神色肃然了两分,咳了两声才迟缓着说道:“这……” “这有什么不成的?”沈栖听出他语气变化。 “这事再说。”宋焕章正巧为了说另外一桩事,当即亮了出来:“昨晚镇国公府倒没怎么闹腾起来。” 沈栖之前脸上还浮着的两抹笑就淡了下来,斜着眼瞥着宋焕章,“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焕章道:“昨日的事不是没有回寰的余地,你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不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沈栖最恨别人说教,实际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离开镇国公府,越看越觉得宋焕章这唠叨模样像裴棠,沉了脸声音清冷的回呛道:“镇国公府的事与你何干?” 没良心,宋焕章摇头。“不回镇国公府,你自己又没官籍在身,如果……你想在这呆着就呆着。” 沈栖咬牙,气得扔掉了手中的毛笔。哼,竟然还在拿乔,不给自己造官籍!天底下又不是再没有旁的人做这等买卖。沈栖犹豫了半晌,打定主意要找珍嫂再想想法子,现在更有些懊悔昨日不该拒绝她另找个人造官籍的主意。 用过饭,沈栖打算出去,刚一出屋子就看见宋景元带了两三人过来。她心跳如擂鼓,立即猫着身子回了屋中。可那宋景元不偏不斜正往过这边过来,面上带着煞气,平日只叫人觉得白胖的脸也不见半点温和,凶神恶煞一样。沈栖心中咯噔一声,默念道他不会是知道自己在这,特地来给裴娆出气来的吧。 然而,那宋景元走到院子中就骤然停住了脚步,视线投向了另外一处,大喝了一声:“宋焕章!” 沈栖这才骤然松了一口气,原来他是来找宋焕章的事儿。按说昨日裴娆就在落霞寺出的事,宋景元不可能半点不知晓,可这会怎么怒气腾腾的来找宋焕章的事了?沈栖扒拉 着门缝继续往外面张望,只见宋焕章已经从隔壁屋中出去了,正挡宋景元的面前。 沈栖知道宋焕章和宋景元是兄弟二人,可并不是骨肉兄弟,而是义兄弟。那回马车事件后她让奉灯仔细打探过宋府底细,知道宋焕章不过是宋父在其□□岁时带回府的,宋夫人一向疑心这是养在外头的私生子,所以私底下对宋焕章并不多好。 只听见宋景元怒气腾腾的指责道:“你昨晚回府是不是告状去了?” 沈栖没听见宋焕章说话,倒是传来宋景元更加气急败坏的骂声:“奸险小人!枉我平常处处袒护着你,你竟然……你竟然在我爹面前告我的状!” 沈栖忍不住点头赞同,宋焕章就是奸险小人,看来在这点上她和宋景元看法出奇一致。 宋焕章敛着声音:“告的什么状?” 宋景元气得要跳脚,可他今日才被上了一顿家规,藤条抽在身上还疼得厉害,稍稍动作一大就直抽着冷气起来。 “还说不是你,不是你告状,我爹怎么会知道那些事的?”宋景元忍着疼责问,恨不能上去揪着面前那人的衣襟好好打一顿。 宋焕章负手而立,仿佛丝毫不为他的震怒所动,清淡淡的回道:“不知你在说什么。” 宋景元气得眉毛都抖了起来,“放屁!”他恶狠狠的骂了一声,“不是你还会是谁!不就是因为淮生的事你记恨我么!可你也别忘了,要不是你之前不肯帮我对付裴棠,哪能让他气焰这么嚣张,我也不需要借着那名号了!哼,你要真气不过这事,那日就该去跟我爹告状,为什么还要拿了我的银子隔了这么久再去?!” “……我没有。” 宋景元现在哪里还信他这话,宋父今日将他叫进书房,甚至还么开口问话就叫仆役拿了藤条上来亲自打了他一顿。宋景元稀里糊涂挨着,连连哀嚎都没有用,最后才从宋父口中听出了零星半点的苗头来。原来是他自己一直维持着的谎言被戳破了。宋景元那个时候哪里还敢出声,只好乖乖受训。等一切结束了再叫人去细细打听,原来就只有昨个晚上宋焕章去书房见了宋父。宋景元怎么不疑心是宋焕章搞的鬼,更何况他这些年来的‘好名声’都是宋焕章在他身边替他张罗起来的。 “到如今你还敢说没有!这事情除了你也就只有我自己知道了!”宋景元抬起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他,痛心疾首的说道:“你却是好得很,一面收了我大笔的银子,一面又将这些事都抖落给了我爹知道! 你……你这是故意给我设下了个绊子!” 宋焕章没有出声,相较于宋景元的气急败坏,他要显得从容淡定上许多。 沈栖暗暗叹道,原来宋景元这些年的名气都是宋焕章造就的,他竟然在这上头还能想出法子来赚钱。 “好得很!你敢这么害我,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宋景元狰狞一笑,对着身后两三人挥手示意。 宋焕章沉声道:“大哥真的要动手?” 宋景元冷笑。 “这事情的确不是我去告状的,大哥大可想想,我这样一告状,岂不是坏了自己的财路,试问这世间哪里还有人比大哥出手更加阔绰的。更何况……我们到底是一处长大的兄弟,这回大哥要真是不顾及咱们这分情面,那……”话没有说完,可这话中透出的告诫意味却是一目了然。 宋景元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扼住了咽喉一样,现在这口气是咽不下吞不进。 “义父就算是知道了这事,为保颜面也未必会将这些声张出去,可若是……”宋焕章循循善诱的说道。 宋景元眼中一亮,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可再打量宋焕章又心不甘情不愿的怨恨模样,“真的不是你?” 最后,宋景元终于被打发了回去,沈栖推开门朝着宋焕章笑了一声,抚掌赞道:“你可真是能耐。”而宋焕章没理会,仍在那想着皱眉苦想这桩事是谁捅到宋父那去的。 殊不知,庙门外早停了一辆马车,小厮见有宋景元一行人出来后退到了车旁,对着里面轻回了句。 ☆、第42章 顺藤摸瓜 “少爷,人出来了……” 马车的窗帘子被从里面掀开了半条缝,纤长皓白的手指稍稍用力攥紧了布料。裴棠一路跟着宋景元过来,其实那些隐瞒的秘密都是他透露给宋大人的。事情追究起来,源头还在珍嫂身上。那日书院放假一日,裴棠推脱不开同窗相邀而去了随意楼,在随意楼外碰巧遇见了沈栖。而后他叫身边随从丁旺去打听了当时引路的那个妇人,就此认识了珍嫂。沈栖一夜未归,裴棠找了伺候她的丫鬟奉灯来一盘问,才知道她前两日带着丫鬟出去找过珍嫂。顺着这条线索,裴棠去找了珍嫂,珍嫂是牙侩,本就是生意人,最终还是说了那日沈栖去找人造官籍的事。不过,等裴棠再去找那人还哪里找得见。最终也只能从珍嫂给沈栖雇的那辆马车上下手去查,那车夫倒是老实人,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只是最后他是丢了沈栖在城外独自一人驾了马车回来的。 裴棠查来查去,还是没查不出沈栖的下落,心中不由也生出了几丝烦躁,原来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走。相国寺……相国寺里她会认识什么人?怎么值得她过去一趟?裴棠觉得可疑,却一时想不出里头的关窍。 最后还是奉灯抽抽噎噎的捧了一叠纸过来,说是沈姑娘前几日到深夜都在倒腾着这些。裴棠拿过来翻看了一遍,越是看下去眉头越是拧得深了起来。这……根本就是在艳情淫曲!他忽然觉得心口发堵,转念想到了淮生。当日宋景元招摇自己就是淮生时就让裴棠一阵起疑,这淮生的传奇小说十分受欢迎,他在好奇的之下也翻看过一些。然而沈栖……为何模仿这些来写? 裴棠就着灯火将那些纸张都烧了干净,脑中顿时闹出了一个念头,难道……沈栖和宋景元有关系?就算不是跟宋景元有关系,就凭下头落笔处的淮生两个字,他也敢笃定,跟“淮生”脱不开关系。 宋景元是个什么底细,裴棠早就摸了清楚,他这人空有盛名,其实里子是空着的。一切的一切,都不过背后有个宋焕章在帮忙运筹。裴棠曾经怀疑过宋焕章是不是就是“淮生”,可实在也没什么证据。 难道,沈栖跟宋焕章在一处? 裴棠连夜差人去查宋焕章,却差不到他的下落,百般无奈之下只好利用宋景元了。果然不出他所料,宋景元被宋大人责难一番定然是要去找宋焕章的。裴棠见那三四人愤愤不甘的从里头走出来,才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黄墙黑瓦的墙壁。不出意外的话,沈栖也就应该在这座相国寺里头了。 裴棠进去的时候,偏巧看见 小小院落中站了两人,少年英姿勃发朝着身侧那个高挑纤柔的少女含笑说着什么,秋高气爽,微风吹得衣袂轻轻翻飞。裴棠好似从未见到沈栖脸上有过这样愉悦欣喜的笑容,再仔细一想,至少在很久之前他就再没有见到她在自己面前这样轻松的笑了。而今,她竟然这样信任一个陌生人,竟然这样毫无芥蒂的对那人笑。裴棠只觉得心头被尖锐的针轻轻扎着,一阵阵往外泛着的钝疼。他轻轻吸了口气,抑制着异样的心情,沉声道:“沈栖——” 沈栖正在同宋焕章说着话,恍惚间听见被人喊了一声,那声音熟稔,可再一想又觉得不可能。然而等她看见宋焕章挪转了视线看过去,心中咯噔了一声,余光一扫,果真看见不远处欣然长立着的一抹身影。 “……”他怎么来了? 裴棠脸色有些冷,沉默着盯着沈栖,半晌过后才低声道:“跟我回去。” 不带任何商榷的余地,沈栖心中幽幽一叹,他总还是这样一副对着自己颐指气使的语气,好像自己还得跟以往一样乖乖受着他的管教。沈栖怒极反笑,挑着眉眼往裴棠那边看了一眼,又熟视无睹的转身往屋子里去。 裴棠见她这样的反应不由皱了下眉头,快步追了过来,伸出手抓住了沈栖的手腕,“你这一走了之算什么?” 沈栖维持镇定的冷笑数声,侧过脸斜睨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什么‘算什么’?难道我走不走还要跟你交代?” 裴棠眸色又黯了两分,声音也跟着低沉了下来,“别胡闹!” 这才是沈栖最郁郁不快的地方,她做什么在他眼里头都是不对的,都是无理取闹的。难道这回跟他回去就是对的了?难道这世间上的所有事情,她沈栖的所有事情都要让他裴棠来断一断是对是错?沈栖牙齿轻轻打了个抖,“莫名其妙!” 裴棠被她呛声后心头怒火大炽起来,握着沈栖手腕的那只手也愈发用力起来,“沈栖!你到底知不知道裴娆现在什么情况?” 沈栖也当即大怒了起来,语气生硬的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样的情况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棠头疼不已,分明今时不同往日,可她偏偏是保留着当日沈大小姐的做派秉性。“你到底明不明白,只消裴娆开口提到了你,这事你就要担责!” 沈栖点了点头,她是再明白裴娆的性格不过,看裴棠的意思也知道她伤得不轻,既然总归是和自己脱不开关系了,“那我为什么还要回去?” “……”裴棠语滞,被她问得不知如何应答,神色变了几变眉头拧得更深了起来。“你难道想在监牢里过下半辈子!?” 沈栖愕然,再看裴棠神情语气并不像作假,又迟疑不定的去看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宋焕章,再开口,声音放缓了许多,“你……什么意思?” 裴棠碍着有外人在场,并不好细说镇国公府里头的事,斟酌了片刻朝着沈栖保证道:“只要你跟我回去,一定会平安化解此事的。” 沈栖沉默了一阵拿不定主意,又转而看向宋焕章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可宋焕章双手抱在胸前,神态疏离,似乎并不像参和进来。沈栖左思右想了许久,才撇了撇嘴道:“你先松开我的手。” 裴棠倏然一笑,仿佛已经看穿了沈栖的心思,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力气更加紧了两分。 沈栖也不再掩着怒气,她跟此人早就撕破了脸摊了底牌,现在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开门见山来说的?沈栖一想起他那日奚落自己的嘴脸就心头一阵恼恨,恶狠狠的甩开了裴棠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这事能化解我就一定要回去?”她嘴角噙着冷淡的笑,“为什么我一定要回去?难道离开了镇国公府,我就活不成了?” 这话使得宋焕章轻轻一皱眉头,似有所动。他见那两人僵持不下,终于往前面跨出了一步,出声道:“恐怕是会活不成……” 沈栖见宋焕章居然也说这样的话,又惊又气,再转念一想,这人原本就是一直劝着自己要回去的。可沈栖想不通,镇国公府分明不是什么好地方,为什么这一个两个都要逼着她回去,回去之后又会有什么好处。何况居然都还在威胁自己!活不成?哪有这么轻巧会活不成?沈栖不信什么人能这么容易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裴棠紧抿着唇蹙眉,他看出了沈栖眼中的不信和犹疑,可裴娆伤势在那摆着,沈栖一走了之只怕会让沈氏心中这口气难消。所以,他总得在沈氏有所行动之前,就堵了她背地里的动作。其余的事都还有商量的余地,唯独这事不能由着沈栖的性子,这次逮住了,就是绑也要将她绑回去。 ☆、第43章 挑明 沈栖纵然不情愿,最后还是被押着回了镇国公府。裴棠擒握着沈栖的手腕径自去了大夫人沈氏那里,院子丫鬟婆子忙做了一团,各个猩红着双眼想是忙碌了一晚上。上房中,沈氏侧着身子坐塌上,手臂撑在方案上紧紧握着拳头,面上愁容不散,含怒瞪着跪在地上的人。 裴棠进去之后就开口唤了一声:“母亲。” 沈氏抬起头,目光一触即挨在他身边的沈栖骤然寒了下来,并未应声。 屋中伺候的几个丫鬟俱是低眉不敢出气,气氛肃然凝滞。沈栖悄悄抬起眼对了大夫人的视线一眼,又立即底下了头。她心中轻微打个颤,暗暗道这事果真被推到了自己身上来。 沈氏身子挺的笔直,目光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道,冷冷笑了一声。 裴棠不卑不亢,仿佛并未洞悉沈氏身上的仇怨,“栖栖为了阿娆的伤连夜去了广青城请了笑尘子来,如今人就在外头。” 沈氏脸色一变,听见“笑尘子”这几个字终于变换了神情,掩不住惊讶和欣喜,“真的请来了他?”笑尘子是不世名医,可偏偏性情怪异,就算是天王老子去请也绝不肯轻易出医庐。更何况,被他瞧病本就是要看机缘。沈氏实在没料到笑尘子会来,目光也往沈栖身上一扫,继而对裴棠道:“那还不快请人进来!” 裴棠立即让自己的随侍出去请人,沈氏不放心,亲自出去接了人送去裴娆房中诊病,一番折腾下来,才真相信了来的是笑尘子本人。沈氏忙活歇下,才想起沈栖,等回了自己上房才拍了桌面恨恨然咬牙道:“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了!要让你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来害阿娆!倒真是我从前看走了眼,没看出来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沈氏早有提防,带着这两人进屋的时候就让一应伺候的都退出了屋子。此时她声量奇响,在偌大的屋中转了几道荡出回音来。 沈栖心中翻了个白眼,她想要开口辩驳,可转念想到之前裴棠三申五令过她一定不可再惹事。既然如此,沈栖也懒得废口舌,对沈氏的怒斥充耳不闻,将一切都丢给了裴棠应付。 裴棠之前也算是毕恭毕敬,听了这话不由轻轻皱起了眉,抬眸看向沈氏,缓声道:“栖栖请来了笑尘子应该有功,母亲的话……” “有功?”沈氏现在也懒得跟他们面上扯皮,索性摊开了来说,“有功?有的什么功?要不是她,阿娆怎么会受这样重的伤?”话音至此,沈氏回想起裴娆脸上的伤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揪心一样的疼了起来,越 发将这份恼恨归咎在沈栖身上。何止沈栖,就是从外头接回来的裴棠又哪里是什么好东西!栖栖?沈氏听得刺耳,嫌恶的在心中啐了一声。 裴棠眸色幽暗了下去,平静着继续道:“六妹是个什么性子,母亲最清楚不过的,倘若硬是要将这事归咎成栖栖的过错,那……那我们只好去找个能说理的地方去了。” 沈氏呆了片刻,猛的一击桌面,一句混账堵在喉咙口。刚才那席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她怎么会不明白,说理的地方,这府里哪里才是说理的地方?沈氏没想到养在自己身边的根本是条毒蛇。也真是她自己瞎了眼,当初竟以为他不过是条可玩弄于鼓掌的小虫。“你这是在威胁我——?” “母亲说的哪里话,我和栖栖也不过是想要讨个公正罢了。”裴棠垂手立在那,波澜不惊的脸上透着无辜。 沈栖被他这一声声栖栖喊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恩爱时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可这时候怎么听来这么别扭。她不禁拿眼尾偷偷去打量裴棠,见他神情坦然没有半点不畅。 沈氏被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原本隐瞒下沈栖的身份是想要借此来牵制裴棠,却没想到反倒被他拿捏了短处。这事左不过是被告诉了老爷和老夫人,可无论是哪一个,只怕她私瞒此事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沈氏先前将这桩事也思虑得十分周全,却没想到裴棠是个不好缠的。 沈氏索性气着笑道:“好!好!好!……”她抚着掌,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才罢休,“好得很。既然你们两个都是有主见的,不如一齐去老祖宗那里,这些事我管不动,就叫老祖宗来管一管!”沈氏气急,说完这通话就立即站了起来,一副势要去老夫人跟前理论的架势。 裴棠立在原地不动弹,甚至连眉头都懒得朝着沈氏的方向动一下,他气质偏冷,这时候更透出不可叫人亲近的淡漠,“母亲当真想好了要将这事搬在老夫人面前去评判究竟?”等了半晌沈氏都没应声,裴棠意味深长的淡笑,“不知道阿娆有没有跟母亲说实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才跟栖栖起了争执。” 沈氏自然不清楚,裴娆伤得重,她自己受了打击心志更加脆弱,一整日的功夫里也就醒了几回,嘴里头哭诉着的也只有沈栖的名字。 “要说阿娆也实在是任性,不过是为了宋夫人夸了几句栖栖就忽然闹了脾气……”裴棠意有所指的看向沈氏,话音里头还藏着话。沈氏细细体会了其中的意思,反复颠来倒去的品味,越看眉头越是拧得紧。宋夫人……?怎么宋 夫人的寒暄会让她心肝女儿跟沈栖起了争执,过了片刻,沈氏终于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难道说……她紧紧握着拳头,恨不能……这会亲自到裴娆面前问个究竟,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裴棠既然这样光明正大的提出事,沈氏只怕到了老夫人的面前这事少不得又要被追究起来。到时候,若是人人都知道镇国公府的嫡小姐竟为了个男人而大打出手这消息传出去的又该如何应对。说到底,裴娆的名声还是紧要的,不能为此而坏了这个。 沈氏愤恨难平,可对着面前这一对人又实在无计可施,仿佛只消出口就被被反咬一口。她心底余怒未消,反而又被裴棠这种有恃无恐给激怒,坐在那身子隐约发着抖。最终也只能含恨忍了下来,挥手叫这两人出去。 裴棠一路将沈栖送回了她住的小院才停下脚步,沈栖忍不住撇嘴嘀咕了一声,“当面顶撞,这倒真不像你的个性。” “沈大小姐又了解我几分?”裴棠神色又带了几分漠然,眼帘半敛去垂视面前那人。 沈栖不跟他争小节,转而继续道:“你刚才这样也不怕激怒沈氏?” 裴棠唇角略微下垂,其实自己的处境她哪里知道,这阵子沈氏暗地里已经给他生了不少事,有两件颇为棘手。他是不想让沈栖也陷入这里头不能脱身,索性亮明了态度。想了想,不由又无奈苦笑了声,觉得自己一番苦心她何尝体会过,摇了摇头道了一句:“你进去吧。” 沈栖见他没继续说话的意思,可自己肚子里却憋着一肚子的话。正犹豫着的时候,就听见裴棠忽然道:“你所想的还要过一阵子。”等她再抬头,裴棠已经转身离去了。 奉灯早巴望在屋门口,这时才疾步过来,带着哽咽道:“姑娘可回来了。” 沈栖是真没打算回来的,然而看她这样凄婉的神色不免心虚,只好顺着裴棠之前编排的话继续说下去,“唔……我去请大夫了。” “姑娘……”奉灯略带不安的转向屋子看了眼,那边早坐了一人,已经候了整日了。 ☆、第44章 打脸 沈栖心道那里头难道还有谁?她随即看向了奉灯,疑声问道:“屋里有人?” 奉灯忙不迭的点头,“是薛姑娘在里头……”她打量着沈栖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姑娘还要进去吗?” 沈栖目光扫过嗤笑了一声,那边薛年玉已经站在了屋门口,正目光直然的看向自己,这会就算是她有心避开也避不开了。等到进了屋子,薛年玉才不紧不慢的出声:“我还以为栖表妹要一去不复返了。” 沈栖径自坐下来拿起手边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眉梢一挑瞥向薛年玉,“薛姑娘的‘以为’并不多准呢。” 薛年玉抿着嘴在那笑,她是个模样娇柔的女子,在薛家自小起就有专门的嬷嬷教养,就连笑都是演练过千百回的,此时只教人觉得千娇百媚。“是么?” 沈栖低头抿着茶,对她的问话置若罔闻。 “就是不知道没有三少爷,你还会不会回来的?”薛年玉说这番话实在是怀着动机,一双含波的眼紧紧盯着沈栖的面容,她刚才是真切瞧见了这两人一道回来的,关系匪浅的样子。薛年玉想起了当初中秋夜在画舫上不经意撞见的一幕,她后来虽然留着心,可实在没探出这两人私底下来往的证据。若不是出了这事,怕自己也都快忘记了还曾怀疑过他们两人私底下并不是面上那样的疏远。 镇国公府的裴三少爷……薛年玉在桌子下抓着自己的衣裙,心中缓缓滋生出了种复杂的嫉恨。她这阵子没少花心思在裴棠身上,却没想到区区一个沈栖还能值得他这样费心去找。薛年玉越想越觉得这两人古怪,就是因着沈氏那一层关系,他们每回见面的时候也不该这样冷漠的。 只怕不是真的疏离,而是心中有鬼才是。 沈栖察觉她话中透着敌意,这样的情状太过熟悉,她离魂前不知道遇到过多少回,瞬间就明悟了过来。“薛姐姐总问三表哥的事情……真叫人起疑,难道江南那边的风俗和京都的不同?未出阁的女子能这样堂而皇之的议论起外男?” 薛年玉不知她的嘴这样厉害,又没个留情,双颊立即鲜红欲滴了起来,气着娇恼道:“你……你!”她也坐不住了,手中攒着一方手帕搓捏着,“沈栖!你自己不知道检点一夜未归,我瞧你怎么解释!何况,裴娆都是因为你而伤了,她的伤不好,你也休想好过!” 不提裴娆还好,一提裴娆沈栖对眼前这人更多了几分厌憎,倘若不是她其中挑拨,裴娆也实在不会对自己成见这样的深,说 到底未尝没有她薛年玉的过错在里头。沈栖朝着她逼近了一步,两人紧隔半步之远,近得能看见对方眼底映出的自己。“我若是不好过,你也要小心着自己!”这话发自沈栖肺腑,她原先只是想避开此人,可如今却是对她厌恶至极。分明裴娆是受她唆摆,偏偏她要别人装出一副对裴娆掏心掏肺的模样。“怎么,今日呆在这一整日,又是为了做戏给裴娆看,好叫她知道你是多想为她出气?” 薛年玉脸上青白不定,被一口气堵得上下不得几乎要窒息。“什么做戏!你这话也别说得这样难听!”薛年玉人前人后都是窈窕淑女,即便是现在被沈栖讥薄得气急了,也不过是声量拔高了些。 沈栖心中冷哼了一声,觉得她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无甚可怕。 薛年玉实在占不到上风,目光莹莹像是要落泪,可偏偏她唇角上翘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当着沈栖的面竟然毫不犹豫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仿佛不知疼一样,又反手朝着自己另外半面的脸颊扇了一记。薛年玉视线紧紧黏在沈栖身上,往外迸着得逞的快意。不待沈栖反应,微红的眼眶中已经滚落下了几颗眼珠,怯弱弱的说道:“我也不过就是为阿娆的伤势担忧,栖妹妹何必这样厉害。” “……”沈栖看得她这番作态目瞪口呆,半晌才从口中吐出了几个字,“你放屁!”她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离魂到了这个地方来,而且这一个两个都还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转头来又都将这些不平的遭遇都转嫁到了裴棠的身上,心中想着若不是他非要押着自己回来,这会她哪里会有这飞来横祸。 裴娆也就算了,沈栖当时也实在没想到会这样情况紧急,可这薛年玉又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是真的自己长了张良善可欺的脸?沈栖气性也大,带着淡漠的笑睨视薛年玉,继而提起手在她脸上狠狠来回抽打。“你既然要做戏诬陷我,也得让我先痛快过了再说。刚才这两下耳光也太轻了,只怕刚出了院子脸上红肿就消了,还怎么出去告状?” 薛年玉被她打得懵在了原处,捂着自己发疼的脸颊挤不出半个字来,满脸震惊的看向沈栖。 沈栖莞尔笑道:“你之前不是问没有三表哥,我还会不会回来吗?没有裴棠,我自然不会回来的。”带歧义的话从她口中逸出带着旖旎的艳色,里头好像涌动着起伏的春情。“你要是不信,大可将这红肿的脸在他面前露一露,看他到底会不会为了这事情帮着你去告我的状。”早些时日,沈栖和裴棠婚事初定她就遇见过不少 莺莺燕燕,无一例外都是爱慕裴棠而来讥讽自己的,其中不乏跟是薛年玉类似的那种。沈栖明白她最开始的那些旁敲侧击不过是打着弯的探问自己和裴棠的关系。真是个离魂再世还不安生的!沈栖默默嘲讽了一句。 既然他非是要将自己押回裴府又让自己被薛年玉黏上,也别怪自己给他折腾事情了。 一番话沈栖说得心情舒畅,再看薛年玉神情失去常有的镇定不免觉得可笑,“奉灯,送客!” 薛年玉失了势气,也再无颜面被一个小小丫鬟看了笑话去,捂着面跑了出去。直至回到了自己屋子才屏退了下人狠狠的哭了出来。薛老夫人就住在临近的屋子,察觉有异立即跟了过来查看,问清了原委当即拉长了脸,“她真说这话了?” 薛年玉抽抽噎噎的回道:“都这样说了,哪还能有假的。孙女亲眼见到是裴棠带着沈栖回来的。之前大夫人那边恨得跟什么似得,哪里会轻易饶过她,不定就是裴棠在中间圆和了。” 薛老夫人乍听之下就觉得有古怪,却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古怪。低头思索了一阵,斟酌着开口喃喃:“也难怪沈氏千方百计的防着你。这沈栖是她娘家侄女,配给了裴棠,她就更好拿捏前头死了的生的这个嫡子了。” “不过……就算是曾经有些过什么打算,沈栖这样个事一出,她哪有不疼惜自己女儿。只要有裴娆咬死了她不放口,她想进镇国公府的门无异于登天。”薛老夫人捋清了里头的条理,瞬间就觉得那些话不足挂齿,不过是虚张声势,“那个丫头如今哪会不知自己在沈氏心中再无地位可言,说这些也只是诓你罢了。” 薛年玉脸颊肿得又红又高,薛老夫人平日里最紧着自己孙女的这张脸,这时候却不急着交代丫鬟来给薛年玉消肿祛瘀,反而是拉着她站起来,慈严并济的说道:“这眼泪也不是在这白白淌的!” 薛年玉一愣,转念猜想祖母这是要带自己去裴老夫人那告状,心中不由怯了两分。再回想之前,那裴老夫人曾说一不二的将她们赶出过府,更是惶惶不安。 薛老夫人精明得很,早有了自己的打算,见孙女一头雾水不由点拨起来,“你这眼泪要落给有用的人看,瞧瞧……还有这脸蛋,一定要叫待会看了的人记得你的好!” “去大夫人那?”薛年玉这才反应过来,垂头自己仔细一想,才惊觉自己祖母看事这样掐中重点。而相较之下,她自己轻松就被沈栖驳了算计,可算真是蠢钝不堪。 **** 入了夜,气温也跟着凉了起来。沈栖靠坐在床上随意翻看书,肩头披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奉灯提着灯笼从外头行色匆匆的赶了回来。见沈栖果然没睡,就小心翼翼的回禀:“姑娘……那位果然是神医,说六姑脸上的伤痕都能治好,连疤痕都不会留。” 沈栖“恩”了一声,仍然低头翻看着自己的书。 奉灯慢腾腾的挪去沈栖边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姑娘,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故意将那些说给三少爷听的。奴婢、奴婢也是怕姑娘这样一去,就再也不肯回来了。”说到最后,语调都变了。 沈栖朝着她望了两眼,虽说当时有些怀疑奉灯漏了自己底,可话说回来她现在睡着高床软枕何尝不是她的缘故,摆了摆手叹气道:“算了算了。” 奉灯心里愧疚得很,觉得自己并不忠心,她要如何开口刚才自己又去跟三少爷偷偷见了一面呢? ☆、第45章 汤山 平安过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晌午,似乎一切都还风平浪静着。 昨晚起奉灯就藏了话没说,挠了一夜实在憋不住,以至于时不时拿眼尾偷偷去偷瞧沈栖。奉灯几乎待到忍不住要开口的时候,裴井兰却恰好过来了,将她打发了出去,自己单独和沈栖说话。 沈栖还趴在床上没起身,见到来人不禁露出了少见的窘迫。 裴井兰也不阻止她下床穿衣,只是略侧了侧身算是回避,口中仍是说道:“你收拾收拾,过会坐我府上的马车去汤山。” 沈栖手下动作停顿了一下,拧了拧眉不解问道:“怎么要去汤山?” 裴井兰噗嗤笑了声,语气轻快着道:“你怎么日子也过颠倒了,难道把南北文会的事情给忘记了?历年来的南北文会都是在汤山举办的。你借着病逃了几日课,难道连这也不想去了?” 沈栖这阵子倒时常听人说起南北文会,可却真没在意日子。她原先并不好奇,可如今这情势她呆在裴府里头也不痛快,反倒不如依照裴井兰说的去汤山参加南北文会。更何况,沈栖也有一段日子没见到辜悦如了,也不知现在书院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下定了主意,就利落的收拾东西跟裴井兰一路畅通的上了停在府外的马车上。 马车刚行至城外就缓了下来,前头驾车的仆役恭声回禀道:“夫人,侯爷从前头骑着马过来了……” 一路上车马轿辇不绝,裴井兰讶然掀了手侧的车窗帘子,一探眼就看见刚才策马跟在车旁的陆颂清。陆颂清年纪颇轻,生得威仪端肃,一袭深紫锦衣跨坐千金宝马上,频频引得妙龄女子侧目。他却一直面上冷如玉石,触及裴井兰的目光才柔软了两分。“接到人了?” 裴井兰嘴角含笑点了下头,反问道:“你不是要随赵王殿下一道去汤山的吗?” 陆颂清握着鞭子的手抬着指向了前方,“就在那,隔开不多远。我也是刚才看见马车,才打马过来看看。”稍一迟疑,又接着道:“刚才赵王还提到了沈姑娘。” 裴井兰同他是夫妻,自然清楚他的个性,无关紧要的话从来不会从他陆颂清的口中说出来。裴井兰心中荡起了一阵波澜,转过头朝着车内的沈栖看了一眼,抿了抿嘴道:“那你快回去吧,省得待会赵王找不见你人。” 陆颂清清冷的笑了笑,原本还想说什么也转瞬却消歇了心思,眯着眼看向前头的辇轿若有所思,默了片刻才似有非无的“嗯”了一声,“我先过去了。” 裴井兰等人策马走后才放下帘子,转过身去对着沈栖郑重的问道:“刚才的话你总听见了吧?” 沈栖木然。 裴井兰叹了口气,以为她是年纪小被吓坏了,可既然赵王也会去汤山,有些话她就不能不多提醒一句。故而压低了声音,对着沈栖嘱咐道:“那赵王是李贵妃的独子,是被圣人自幼宠大的,虽然现在只是个王爷的封号,可将来封太子亦或是登临大宝都是有可能的。能被他赏识自然是能平步青云的事,可……”若不是真拿沈栖当自己弟媳来疼爱,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会从裴井兰的口中说出。“赵王荒淫乖戾,家中宠姬爱妾数不胜数也就罢了,更是豢养了不少小倌娈童。只消他看入眼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沈栖听说这里头的警戒意味,惊讶之余不免尴尬了起来。她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思转了几道才回想起来哪里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而是中秋夜的那首诗。当时来赐宫桂的大太监就提了沈栖的诗被四皇子极力推崇,那四皇子怕就是赵王了。“应该,不至于吧……” “什么至不至于的。”裴井兰眉目轻瞪,这着实事非同小可,她是受了裴棠的重托才从裴府接了沈栖过去汤山先行避风头的,怎么能让人在她手中出纰漏。旁的她都还能护着些,偏偏是那赵王——除了圣人之外,这天底下哪里还有人能去开罪他。所有事情防备都是应该的,更何况陆颂清刚才特意提了一句。“你为着他也该保全自己。” 裴井兰显得有些心烦意乱,过了片刻赌气般说道:“算了,我看你也参加什么文会了。这几日就安心住在安排的屋子中,若有人来找,你也一应称病推了不见。” 沈栖不痛快了,心中想着这样不就像是从镇国公府那个牢笼又被人带着关入了汤山这个牢笼? 可裴井兰也是无法,“这也实在是眼下的权宜之计,你且宽心等待两日再说。裴棠这会若是在,我也好安心些,可他现在……哎!” “他……怎么了?”这话已经递给了她,沈栖也不能不知趣,只好闷闷的接了过来问。 裴井兰愁容越加浓了起来,其实自己是有心让沈栖知道那些事情,“沈氏做了些手脚,故意让父亲迁怒了阿弟,否则这回他是要亲自来的。” 沈栖只知道裴棠在镇国公府混顺风顺水,就连着她都几乎每日都能听见从下人口中听见几句三少爷如何如何得得了老爷夸、得了老国公的夸。怎么这会被沈氏摆了一道?他昨日带着自己去 沈氏那的时候不是还气定神闲的吗? “就是凭着阿弟对你的一番真心,这样处处袒护你而和沈氏抗争,你也应当千万保全了自己才好。”裴井兰过去拉着沈栖的手,轻轻的用了两分力,似乎不听见她亲口应下这绝不罢休。 沈栖被这话震得头皮有些发麻,就连着她自己都有些摸不透裴棠的心思了。之前那样厌恶自己,恨不得跟她一刀两断,这时候为何又这样偏帮自己。她思量了半晌,终于勉强拼凑出了一个略可能的理由——他想用这次的事彻底了了跟自己牵扯,好觉得不再亏欠自己。 殊不知裴棠昨日还在她面前直白的提了她要离开的念头须得再缓缓,这事他都能这样语调平淡的提及,总不至于是还对自己有情谊。倘若真的有,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讥嘲挖苦自己了。沈栖苦笑着摇头,一抬眼看见裴井兰脸上的不解,立即结结巴巴的补上了一句,“我会的,二表姐放心。” 裴井兰这才落下了悬着的心,也不去计较她这一声疏远的称呼了。 到了半山腰马车就被拦停了下来,汤山顶上建有文庙,用以祭拜各路文神星宿,只有青石台阶蜿蜒而上。沈栖爬到山顶的时候,只觉得两条腿都要折了,原先还对裴井兰呆在房中不出去的建议忿忿不平,这会她就只想找间屋子好好歇息,实在提不起那个劲四处闲逛。 再有两日才是南北文斗,地方稍远的书院学馆早提前入住了后面的屋舍,平日里一向空荡延文宫一下子拥挤热闹了起来。沈栖别了裴井兰去了事先安排好的屋子,蒙头一觉睡到了天黑,醒过来的时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这回出来没带奉灯,她自己的银子也少得可怜,才推开屋门却看见一个书童打扮的小少女背对着立在那,仿佛已经等候了不少时候。听见推门的响动,她立即转过身来,笑吟吟的问道:“是沈栖姑娘吗?” 沈栖见她纯真娇憨,才点了下头,反问:“你是谁?” 小少女眼中透着亮闪闪的光亮,“我家姑娘说见了这手帕你就知道她是谁了。”说着将一块素净的帕子摊了开来展在掌心。帕子的一角绣着朵别致的粉桃花,几片滴翠的小叶子,中间嵌了一个“如”字。 不是辜悦如还有哪个。 可沈栖有些理不明白她为何不自己来找她,反而遣了个丫鬟扮了书童过来。沈栖倒没有毫无犹豫的跟着过去,她只觉得这阵子自己运气实在有些差,掂量一番有些怀疑这人的真假,扶着额头虚弱着语气道:“下午来的时候吹山风着了凉 ,不如缓两日再和你家姑娘叙旧。” 小少女双眸顿时失去了神采,仿佛十分失望,憋着嘴道:“沈姑娘是怀疑奴婢的话吗?” 沈栖装模作样的吃惊,无辜的眨着眼:“怎么是怀疑,我为什么要怀疑?” 小少女甜甜一笑,撒着娇嗔怪着问:“那沈姑娘怎么还找这样蹩脚的借口不跟奴婢过去?” “……”沈栖不过是睡了一觉,门外就出现了这么个奇怪的小丫头。她原本也不过是随意疑了下,可哪里想到这人追着不放起来,这反常倒是让沈栖更加疑心了起来,不禁皱了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来就不来!”被人质疑,那书童打扮的小少女也恼了起来,跺着脚哼了一声,气呼呼的丢下帕子转身走了。 沈栖捡起帕子,又四下看了看,的确是再没有旁的人。再打量了这帕子,分明就是辜悦如之物。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才睡醒,脑子也还有些转不过来,吃惊之余想着要将这事问问裴井兰去。可她二人分别之时也没约个地方碰头,沈栖这下根本不知道哪里去找她。 而那小少女走出了一段路被人拦了下来,那人是个十七八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比女子还要娇俏几分,冷睨着她嘲讽道:“怎么,没成功?” “要你嘴贱?”小少女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我总有法子的!” ☆、第46章 捉人 “你那法子?咯咯咯……”少年古怪的笑了起来,明明正当青春,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偏偏眼中神情却是有些阴冷,笑声中也带了些许讥笑。 小少女本来已经走开了,听见这话又折返了回来,停在他面前,忽然伸手狠狠地挥了一巴掌过去。她身量不及那少年,那巴掌也就只打到了他的下半张脸。“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了!” “你!你……!” 小少女冷笑了起来,“我进府的时间比你早,就永远排在你前头!以后少在我面前得意!”?说完这话又的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少年虽然不甘心,可总也是等她走了之后才露出不满的神色,朝着地上嫌弃的吐了口唾沫,“呸!臭矮子还这么张狂,那沈栖不过是个什么烂货色,还能比得过赵王那新欢?” ** 再说沈栖,她抖着那方帕子掂量了半晌,还是打算出去找辜悦如一证究竟。只是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沈栖接连朝了几个人打听也没知道辜悦如的。沿着廊道往广场的方向去,那边已经站了不少人,迎风对月说笑吟诗,少年少女并立而行,俨如交友会。 沈栖眯着眼看了一通,心中想着这哪里能撞见辜悦如,现如今要能遇见个书院相熟的也是好的。没成想过了没多少功夫,果然还有人瞧见了沈栖,遥遥走了过来,挡在了她面前。 文薏郡主之前被她父王下了禁足令,凑着这次南北文会又好一阵软磨硬泡加之王妃苦劝良久,王爷才松了口。这段时日下来,她被几个嬷嬷在跟前立规矩,整个人都奄奄不振。那日当着众人的面被秦幼春设计陷害出丑,文薏郡主这口气无论如何都消不下去,见到沈栖只觉得是个跟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同样着过秦幼春的道。“你在这正好,正愁没帮手跟我一块去找那个小贱人!” 沈栖没想到这文薏郡主到自己面前来挡着路头一句是说的这话,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反问:“什么人?” “还能有什么人,自然就是那个一心想攀高枝的秦贱人!”文薏郡主难掩愤色,当着人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张口闭口都是贱人。也不顾这话是不是会被传到她父王耳中,更没思量过会不会有一年半载她再别想出王府的后果。 可文薏郡主恨毒了此人,今日千难万难才出来一趟,已经下定了主意一定要报了当日的仇。可偏偏这沈栖却是痴傻的笨人!她皱了皱眉头,“你难道不知那回你根本就是被她所设计的?什么马 车受惊,什么车夫失踪,一切都不过是她作的一场戏罢了!” 沈栖眸光轻轻闪烁,那日的事情被她这样一提,每一幕又都好像浮现在了眼前。她当时看见秦幼春满脸惊恐的坐在车厢角落曾经抓着她的手腕带她一道往下去跳,可着地的地上分明自己已经双手撑在地上稳住了,到后来却是被秦幼春带着滚了两下,将小腿结结实实撞在了一块凸起的尖锐石头上。而后,沈栖也怀疑秦幼春。 “你那时跟她无冤无仇她都能迁怒到你身上,这样的人难道你还要饶了她么?”文薏郡主将其中条理款款理了清楚摆在沈栖面前,“若是稍有差池,你的这条腿可就废了!” 沈栖见她说得慷慨动容滔滔不绝,实在没那个机会能插嘴反驳,只能愣愣的点着头。 文薏郡主正愁没帮手,一通话下来发觉沈栖性情软糯好哄骗,愈加下定了主意要她跟着自己一块去找秦幼春报了心头之恨。不等沈栖开口回应,文薏郡主已经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要是不信,大可等见到她的时候去亲自问一问。”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沈栖拉着远离的广场。 “啊……你,你知道秦幼春现在在哪里?”沈栖被拖着走了七八步,才敢确定这郡主不在开玩笑是真的要拉她去找秦幼春的仇,可好无奈的问道。 文薏郡主正在兴头上,步伐急促的往前头走,头也不回:“还能在哪里,自然是在这汤山最能出幺蛾子的地方。” 沈栖不知道这地方的缘故,被挑起了好奇,南北文会这样正派的活动竟然还会有这等地方?然而再仔细一想,这书院中不乏适龄的年轻男女,就算是相互生出些情愫来也不奇怪。行了一炷香的时间,沈栖被拖着到了一片石林中,再深处烟雾缭绕,一切都好像是被笼罩在了水汽中。 等进入了其中,果然听见水声。 文薏郡主早就收到了消息,说是有人瞧见秦幼春之前在这个地方出现过。就算没有这消息,她约莫也能猜到秦幼春肯定回来这里。汤山上头不乏温泉,延文宫里面引了温泉活水分别建造了男女泡浴池。可除此之外,汤山还有不少是野外露天温泉。这黑泉林就算是一处地势巧妙的的露天温泉。 平日里若真是人要在这地方沐浴,考究一点的大户都会让仆役清场,再派人守着各处通道好不叫人误入里头。可通常情况下,这黑泉林分单双日,可让男女依照默认的规矩去各自避开沐浴。然而即便是这样,黑泉林里还是流出了几段旖旎的艳事来。亦或是这样的 风流韵事,更是撩动了文人骚客的心,所以几乎每回的南北文会都会传出几段。 文薏郡主转了一大圈,在外围并没看见秦幼春,她不肯死心,又打算拉着沈栖壮胆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这才挪了没有多远的距离,自白气缭绕中就冒出了个侍女,娇斥道:“你们什么人,怎能随意进来这里?” 文薏郡主骄横,丝毫不将此人的阻挠放在眼中,径自闯了过去。那边几块黑石柱后头就是一个温泉汤池,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晃动。侍女哪里肯让她过去,快步又拦在了前头,一急之下和文薏郡主推攘了起来。文薏郡主脸色立即变青,厉色喝道:“你给本郡主滚开!” 侍女一听郡主二字果然瑟瑟一抖,可等反应过来时文薏郡主已经闯了过去,那泡温泉的几人见有生人靠近立即发出了惊恐的叫喊声。 沈栖定在原地,被此起彼伏的叫声震得头皮发麻。她原本以为是秦幼春处处棋高一招才会设了文薏郡主的局,可眼下这情况看来,这郡主行事也太随性了。不说旁的,就这样大张旗鼓的进去只怕明日就会传流言。沈栖现在是不想再跟她搅合在一起,慢慢往后挪了两步,打算就此先走掉。 然而文薏郡主找了三四个池子见没人才反应跟她同行之人没跟上,立即又折返了回来,可见到沈栖时候脸色骤然变化,从齿缝中挤几个字来,“原来你这真在这里。” 沈栖有些发懵,正要开口,忽然身后又冒出一个清冽柔弱的声音,“郡主在找我,我哪里敢不出来?”沈栖转过身去,见秦幼春赫然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领口略微有些不整,粉腮含春,眸光潋滟。仿佛是衣裳到了不妥,动手缓缓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沈姑娘也在啊……” 文薏郡主心心念念要找此人好报仇解恨,可谁知一见之下觉得她似乎更比之前过得更容光焕发,更是恨得牙痒,心中想着这秦贱人能有今日一切都是踩了自己的缘故。她堂堂一个额郡主竟给了当了踏脚石岂能甘心,当即怒气腾腾的疾步上前。 沈栖打量了秦幼春一番,只觉得她这番模样倒好像真是才跟人私会了出来,可惜自己刚才背对着没看清楚秦幼春到底从哪个地方过来的。 ☆、第47章 谋生 之前那几道惊呼让周遭几个汤池泡泉的人陆续散了开去,有些才刚想围拢过来一探究竟的瞧见是京中闻名的文薏郡主在这发难,都讪讪退开了。秦幼春垂眸浅浅一笑,伸手漫不经心捋着胸前长发,“郡主这回又想怎么样?” “秦幼春!你上回好深的心机,竟然早部署好了一切只等着来陷害本郡主!只可惜,我已经差人将整个事都查了个清楚,你休想再……”文薏郡主骤然停下不说,是因为秦幼春止不住的笑声给打断了。 秦幼春在人前从来都是一副畏缩胆小的模样,文薏郡主从来未曾见到她这样癫狂模样,不禁心中惊愕不止,瞪圆了双眼盯着她看。 等秦幼春笑够了,眼中也因此而蒙了一层水汽,将整个人映照得更加的柔弱动人。“你真可笑,当日没说清楚,难道现在就能说清楚了?当日别人认定了是你以郡主的身份欺压我,难道今日别人就不会以为是你故意去买通了那几个人?郡主出生高贵,可头脑却好像没见比常人高出一分,甚至……愚笨得很!” 文薏郡主脸上被气得白一阵红一阵,她哪里被人骂过蠢,更何况指着她骂的那人是秦幼春,一个向来被她鄙薄到地底泥中的下人之女。此时她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上去撕烂了这人的嘴,省得往后再听见那些恶心人的话。然而在朝着那人冲上去的时候忽然被一直不做声的沈栖也拉了下来,文薏郡主一腔怒火无处可发,转而皱着眉头冷然问沈栖:“你这是干嘛?”她原本和找沈栖来做帮手的,却没想到她是个胆小如鼠的,一直缩在后头闷不出声,这忽然有动静也是阻止自己。 文薏郡主恶狠狠的甩开了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难道你要给这贱人说情?” 沈栖立即摇头,她只是觉得这事情有古怪。这秦幼春和镇国公府里头的那个薛年玉都是一类人物,惯常用假面目在人前装着。沈栖着过薛年玉的道,自然也就料到秦幼春的套路招数。这种人越是在人前柔弱,越是会让人怜惜,不管是不是做错了事情,首先就让人心软了一半。秦幼春一向拿着柔弱当手段,既然在书也是处处忍耐文薏郡主的刁难,怎么可能这会倒像是在故意激怒她了。 “郡主你冷静一下。”沈栖急忙出口,朝着依旧含笑的秦幼春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她这样奸诈的人怎么会让人白白占了便宜,更何况这边人多眼杂,郡主要是这时候上去打了她,不明事理的人也只会觉得是郡主为了上一回的事迁怒于她。到时候,就更难说清楚了。” 文薏郡主猛然打了个激灵,逼着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有口难辩的滋味她是切身经历过,也正是因为秦幼春这贱人的算计。被沈栖这样一提醒,果然也觉得这其中有诈,游移不定的用眼尾扫起秦幼春来。 秦幼春眼中的失望悄悄的滑落,转而讥讽的笑了一声,“原来郡主也会还害怕。” 文薏郡主真是气得牙痒,可也意识到了这人是在时时刻刻挑唆着自己发怒,“本郡主看你打的什么主意!”说完这话,带着怒气转身一个人离开了,索性眼不见为净了。 那秦幼春立在原地望着离去的背影牵扯出一抹讥嘲,转而去看了沈栖一眼带了几分恼怒,不曾再说一句话也转身走了。 留下沈栖一人长舒了口气,她也正打算走时,忽然被人出声给喊了一下。沈栖回过身,看见是宋焕章从不远处的黑石后绕出来。 沈栖眼眸微垂,看见他足尖有些湿,知道他在那后头肯定站了不少时候,不由问道:“你怎么会在那的?” 宋焕章会出现在那原本就是跟踪一人过来,却没有想到末了还能看见那样一出戏。见对面那人这会盯着自己瞧,才恍然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是跟着你过来的。” 沈栖轻轻冷哼了一声,撇嘴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转念又想起这人十分可恶,自己在落难的时候半点交情都不念,一个劲的劝自己回镇国公府。她对此人有了些许隔阂,便不大想理会,两人虽然并肩离开,却没多说话。行了一段路,忽然看见书院里的蔡师父匆匆带了几人往黑石林的方向去。沈栖心中一动,难道这几人是……秦幼春布置好的?先是言语激怒文薏郡主,可实际上早就叫人通知了蔡勉? 沈栖记得秦幼春好像自从那次随意楼之事后就一直住在了蔡府,这时候蔡勉疾步往石林去也就不意外了。 宋焕章也看见了蔡勉,又见沈栖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出声提醒,“秦幼春的事你最好不好参合进去,这背后的水深着。” “……你刚才是跟着秦幼春过去的?”沈栖将才生出的奇异想法脱出说话,转瞬又面露鄙夷,“你怎么这样不知避讳,万一……万一……” 宋焕章微微脸黑,“没有万一,我不是跟着秦幼春过去的,不过是那人倒真是跟秦幼春有接触。”纵然对着沈栖一脸新奇的神情,他也紧抿了唇不往下头再吐露半分了。 沈栖等了半晌没有下文,兴致索然摆了摆手要跟他就此作别,分道扬镳。 宋焕章却还有旁的事情要说,唤停了她,“之前你写的那个传奇文我已经看过了,若是想以此谋生还需情节上再多花些功夫。” 这话骤然点亮了沈栖心中的光亮,她之前苦于没挣银子的法子,却没想到离魂前的那些戏文也算没白听,立即换了笑颜回去宋焕章跟前巴巴的问道:“真的?” “这是你写的,上头要改动的地方我都一一标注了出来,等你改好了再拿来我看。”宋焕章从袖中掏出了一卷纸递给了沈栖,垂眸看见她面上笑容太过谄媚,轻轻挪开了视线,握拳掩着唇低咳了一声,“你先改吧。” 沈栖欣喜万分,脑中幻想了一万种成为女“淮生”之后受追捧的情景,仿佛以往那种顺心日子又近在眼前了。她难抑心中的激动,急忙回了自己的屋子,亮了灯打算挑灯夜战,连夜将东西改出来。原本就是南北文会为各地学子准备的居室,屋子中笔墨纸砚一应都不少。沈栖乘着兴头改到了深夜,稍一停下来才发觉自己胳膊又算又疼,她上辈子加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今晚更用功的了。 到了后半夜,沈栖还在那就着灯火改动,忽然外头起了一阵敲门声。 沈栖纳罕不止,怎么这个时候还有人来找她?过去开了门,只见一个累得半瘫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的那张脸惨白如纸。 “奉灯?!” 奉灯一见沈栖就红了眼,攥着她的衣裙带了哭腔道:“姑娘快回府里头去看看吧,三少爷……三少爷怕是不行了……” 不行了?沈栖如遭雷击,只觉得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巨响,怎么会不行了?不是前两日还气冲冲的将自己押回了镇国公府的?“什么不行了?你把话说清楚了!” 奉灯的眼泪却已经落了下来,哭着道:“姑娘,三少爷要死了……他活不成了!” ☆、第48章 照料 沈栖心头猛然一跳,连说话都带了两分不确定。“你、你胡说,他好好的怎么会死呢!”不是说祸害遗千年的嘛,裴棠这张脸惹下无数风流债,何况他离魂来这后日子过得极为顺坦,怎么可能……会死? 奉灯一个劲的摇着头,“奴婢怎么敢在这种事情上胡说,这的确是千真万确。呜呜……姑娘不知道,昨夜老爷不知道怎么的恼了,叫三少爷过去了后就发了好大一通火,叫人请出了家法狠狠打了三少爷,又让三少爷去祠堂跪了一整夜。三少爷受了打,又整日整夜的没进食,哪里能受得住。后来还是老夫人知道这事后连忙叫人扶着三少爷回去的。可谁知……回去还没多久,人就吐血了。呜呜……姑娘,奴婢是亲眼看着了三少爷吐的血,哪里还敢拿这种事情来欺瞒姑娘。奴婢知道姑娘和三少爷……不然奴婢也不敢这样拼死出府通知的。” 奉灯哭着有急又伤心,眼泪啪啪的往下落。 沈栖听后深吸了一口气,眸光闪烁,末了出声道:“我回去看看。”这声音里头也辨不出喜怒,冷静得像一抔深渊中刚取出的水,透着丝丝凉意。只是往外走的时候,脚步飞快得有些凌乱。下到了半山才有可供马车行驶的大道,奉灯来时就是做了镇国公府的青衣马车来的。这等马车本就是给府中一些地位高的仆役出去办事用的,车夫日日出去走动,技术娴熟,等两人上了马车,立即在山道上疾驰了起来。 “姑娘……”奉灯见沈栖一路上都不说话,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泪眼婆娑的去看向她。 沈栖正在走神,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怎么了?”继而又垂下头去缓声说道:“你担心我什么,我就是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奉灯心里头难受,总觉得是自己莽撞,那日不被三少爷在相国寺瞧见,恐怕这两人就不会起争执,这会也不会这样冷漠。她忍不住哀声开解道:“姑娘放心,三少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沈栖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分明之前已经被他绝情绝爱的话伤个遍,打定了主意不要再见到他,可这会听到他快要死了,一整颗心又被悬了起来,恨不得这会立即回去他的身边。沈栖觉得自己真是没出息,一而再再而三被他瞧不上言语讥嘲,还是会不自主的过去。 进了镇国公府里的横波馆,里头静悄悄的,不见忙碌的丫鬟婆子。沈栖觉得可疑,就下意识的朝着奉灯看了一眼。奉灯急忙皱紧了脸,“奴婢,奴婢之前真的看见有丫鬟从主屋中端出了一盆盆的血 水,奴婢……奴婢真的是亲眼所见。姑娘看那……”奉灯解释到了一半立即抬手指着前头,只见从屋子里走出了个身量玲珑的丫鬟。 那丫鬟冷不防这院子中还站了两个人,吓了一大跳,眯着眼才终于在这浓重的夜色中看清了来人,端着手中的盆子走了过来欠身施礼。“沈姑娘——?” 沈栖往她手中那端着的盆子里探了的一眼,只有搁凉了的温水,和一块帕子,瞧不见半丝红色。“裴棠呢?” 丫鬟听她直呼姓名惊愕不止,朝着沈栖看了两眼,发现她面色凝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少爷在里头歇着,沈姑娘有什么事不如……不如明日再来。” “出人命的大事,明日再来恐怕来不及了!”沈栖见这地方这样风平浪静,已经隐约觉得裴棠不大可能出事了,可她这样大老远的跑回来又实在不甘心不进去瞧一瞧。奉灯也不是傻的,自然看出了现在这情形不对劲,明明自己之前看到并不是这样一副场面,她唯恐沈栖会觉得是自己故意撒了谎,焦急的低声道:“姑娘,奴婢当时千真万确……” 沈栖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别再继续说下去,自己则是一语不发越过那丫鬟径自往里头闯了过去。 捧着铜盆的丫鬟脸色大惊,没想到这人根本不讲道理,倒自己闯了进去。可她是得了三少爷吩咐,千万守住不能放人进去,这会要进去一个可怎么得了,更加快步追了上去,说话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软糯了。“沈姑娘这样深更半夜闯进我家少爷的寝室恐怕不妥!” 沈栖脾气上来谁都挡不住,等进了里屋才自己停了下来,冷笑了数声。 屋中,裴棠闭着双眼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可偏偏床前还坐了一人,正绞着帕子倾过身去帮他冷敷着额头。明明已经听到了响动,她却还是将手中的一应动作给做完了才稍稍侧过脸扫了来人,下巴微抬,像是在示威。 沈栖气得心颤,转而对着拦她入内的丫鬟道:“深更半夜我进不来,她就能进得来?” 丫鬟被她怒容所怔,委屈的想着这也是少爷的吩咐,主子怎么吩咐她怎么办事。三少爷肯让薛姑娘深夜照料着,她一个下人哪里好出来指手画脚的。 奉灯跟着进来也着实没料到是这么一个场面,她看了看沈栖,又看了看床上俨然昏睡不醒的三少爷,心中一片惨然,自己不会又办事坏差事了吧。转而又看向了坐在床前满面得意的薛年玉,恶狠狠的骂了一句——不要脸。 薛年玉转过脸去,甚至露出种不屑看着沈栖的意味,语调轻慢的说道:“你不是跑去了汤山,怎么这会又回来了?” 沈栖根本不理会她的说话,直接去到床前,朝着双眼紧闭的裴棠狠狠扇了一个巴掌。这一掌下去,屋中余下几人都目瞪口呆了起来,就连着薛年玉也眉头紧蹙,宛若又想到了前几日她自己被沈栖打的时候。 可……她怎么敢打镇国公府的嫡少爷?薛年玉呆坐着。 沈栖又憎恨又恶心,只觉得自己真是被戏耍了一通,面子里子都被人扯了稀巴烂踩在了脚底下。她大半夜从汤山跑回来,看到的竟然是他有美在前伺候。偏偏还是她厌恶的那个薛年玉。什么人不好,偏偏是她! 前有白蘅,后又薛年玉,连着丫鬟阻她进来的话都是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可能跟他裴棠没有半分关系,没他首肯薛年玉怎么敢深夜在他房里! 沈栖咬牙切齿的吐道:“你最好是真死了才好!” 一直紧闭双眼的裴棠骤然睁开了眼,眸中漆黑深邃,生出万千尖锐的冰棱,带着重重寒气,“你真想我死了?”他之前一直浑浑噩噩的昏睡着,直至脸颊骤然发疼,紧接着就是一声怨念至极的诅咒。裴棠一直觉得她是被骄纵惯了,才会有些习气秉性一时改不过来,可这满口的淬毒了一样恶语又是从哪里来的!自己为了她做这么多的事,为了她承担一切,到头来她却巴不得自己去死? ☆、第49章 恶语 帘帐在轻轻颤动着,深秋的风来回吹动,带得灯影摇曳。裴棠一声反问,沈栖紧咬着牙恶笑了起来,“想!”她是宁可他现在是个死人,也好过让自己撞见这一幕。薛年玉、薛年玉…… 好得很,沈栖又笑了一声,再看向裴棠的眼中也只剩下失望和懊悔。他要是死了,自己也就不会认清他从头至尾都是这样的人。上一世的事,沈栖总还能疑心是他和白蘅青梅竹马的缘故,所以才会旧情难以割舍。可如今的薛年玉又算是什么? 原来从头至尾,能让裴棠心动的都是白蘅这类的人物,所以离魂之后才会有薛年玉。她沈栖离魂前和离魂后都不是裴公子能放入眼中的人。自尊被人践在地上狠狠碾碎,眼巴巴的担心他的生死,倒头来反叫自己怄了一肚子的气。 沈栖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强开口,声音之中愈发带着骄矜:“你最好去死,这样我就永远不必再看见你虚伪的样子!” 裴棠永远都是一副冷淡神情,可这时候却好像是被沈栖一席话呛得接连咳嗽了起立,原本惨白的脸色却因此而染了几分绯红。“沈栖——你!” 沈栖说完这些话,再看床上那人的神情,只觉得痛快得很,恨不得这会能挖空心思再想几句狠毒的话来对付他,也好叫他尝一尝自己现在心中是怎么样一番酸涩滋味。 薛年玉看着这两人,忽然觉得他们这之间的关系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她离得近,能清楚看到裴棠垂在床上的手在轻轻发着抖。其实,她私下里接触了不知道多少回这位镇国公府的三少爷,可从来都觉得这是个再矜持内敛不过的人。可沈栖……沈栖居然能将这人激恼成这样模样。更何况,两人之间的对话哪里是像一般人能说得出来的?倒好像是多年恋人决裂时说的话。 薛年玉为何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暗暗摇了头,等过了会又忍不住疑心起来,按理说来这沈氏的侄女地确是不该和裴府少爷有这样深的交往,前头这两人一南一北根本没有半点交集。要说交集也只可能是裴棠被接回府后,之后沈栖也被接了进来,可那个时候,她也来了镇国公府。这样屈指算来也没多长的时日,就算有些什么,也哪里会是这样一副决裂的模样。可无论如何,这沈栖总归是跟裴棠再不可能了,薛年玉心中暗暗一笑,可面上却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来。“栖妹妹,你怎么好说这些话?” 沈栖转过头,一本正经的疑问道:“谁是你妹妹?” 薛年玉立即讪讪,也不知道如何再插口。偏偏沈 栖在这事上不依不饶,又补了一句,“跟你没有半分关系的人你都能认成是妹妹,那跟你稍稍扯上些关系,或是薛姑娘诚心想要有些什么关系,不就要直接投怀送抱了?”这里头是明晃晃的讥嘲。 薛年玉粉面被气得青白不定,转瞬眼中有泪花闪烁,宛若不可置信的盯着沈栖,“你……你怎么好说这些话?” “咦!”沈栖也懒得在遮掩,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非但根本不能做到淡定,更是刻薄记仇得很。什么世家小姐的风仪统统跟她沈栖没有半点的关系。“是吗?薛姑娘还知道廉耻二字吗?你要真的知道,就不会深更半夜出现在外男的屋子里!” 这话真是实实在在打了薛年玉的脸,何况是当着裴棠当着两个丫鬟的面。可沈栖现在认定了这两人是勾搭成奸,只想着用最最恶毒的话去讥嘲他们。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还要在意那一层脸面。 “沈栖!”裴棠终于忍无可忍,伸出手去一把握住了沈栖的手腕,他气力极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了一样。 沈栖吃疼,然而不管怎么用力都挣不开,“你松手!” 裴棠却仿佛在这上跟她杠上了,知道她疼得频频抽冷气仍是坚决不肯松开手。他眼眶也有些发红,长眉拧得更深,凝眸看着她,目光锐利得似要探入她的内心,继而缓缓开口说了一个字。“滚。” 沈栖骤然停了动作,就连呼吸都滞后了一分,眸光灼灼如灯,照得他全身都亮起了一片烟火。他……居然让自己的滚?沈栖心里头狠狠的啐了一句,理智不复。她不滚!她才不滚!凭什么! 可裴棠却已经厌恶的模样,转过头去不愿多看半眼,“送她出去!” 那丫鬟被点明,浑然醒悟过来打了个寒颤,往沈栖那为难的挪了两步比划了个“请”的姿势,“沈姑娘……” 沈栖咬牙发恨,只觉得如果这时候耍横将自己的痛楚发泄了,就将成为一辈子遗恨。可又能如何发泄,打骂恐怕都不能入他的眼,轻轻一抹就能揭过。 “这——”屋外忽然进了一形色匆忙之人,见此情状立即寒了神情。对身边随侍的丫鬟吩咐,“快去外面守着,别让旁人进来了。”说着这话又自己转身去关了门窗。裴井兰觉得自己心砰砰的跳,回过头来神情端肃,视线转了一圈,在薛年玉面上停了下来。 薛年玉之前一直在默默垂泪,被那冷冷的目光一刺,越发垂下头。 裴井兰道:“薛姑娘也该 回去了。” 薛年玉颦起眉,心道这人不同沈栖那没脑子的,她现在反而希望事情闹开来,可这裴井兰却想不声不响的打发了自己,将这事遮掩了过去。 薛年玉怯弱含泪的看向裴棠,可还不等他开口,裴井兰又道:“薛姑娘但凡知趣些,这时候也该懂得进退。” 薛年玉一张脸涨得通红,分明恨裴井兰忽然冒出来搅和,可碍着她的身份却不敢显露半点端倪,迟疑了一阵终于缓缓站了起来,只是目光还一直留恋在裴棠的身上,尽是不舍。 ☆、第50章 疏通症结 等人走了过后,裴井兰才过去一把握住了沈栖的手,皱眉道:“你也太大意了,纵是瞧见了也不该当着下人的面发作出来。何况薛年玉是个什么人,她做派不端自有她的下场,这会你倒是反而中了她的计,倘若闹开了可怎么好?” 沈栖心中讥笑,薛年玉不正派,那容留她留下来的裴棠就是什么正派的人了?她心中想着这些,就不自觉流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裴井兰看着这两人叹气,知道这会怎么都不会听进自己的话,只好作罢。她想这事总还得日后慢慢开解,两人分明相互有情,无谓为着旁人的挑唆到了如今的这步。 末了裴井兰挽着沈栖的手臂出了横波馆,此时夜深,外头不比屋中暖和,沈栖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裴井兰侧过脸去看她唇色发白,知道她之前是真的动了怒还没缓过来。说起来,裴井兰却也有几分埋怨自己,要不是自己下午去应酬也不会叫旁人钻了空子。等她得了消息连忙赶来的时候,却已经是这样一个局面了。 “怎么,你这会还觉得气难平?” 沈栖不提防她忽然跟自己说话,想了片刻又断然摇头,否决了起来,“我只是……”一时又语滞了起来,舌尖带着点点苦涩。其实他和裴棠两世,许多事情真不能说得清楚。亦或许是她觉得这段掏心挖肺的感情并没有得到她期待中的回应,不圆满,才会意难平。她能接受他不喜欢自己,却接受不住他心心念念的始终是白蘅。 “只是什么?”裴井兰停下来拉着沈栖,“你也是个傻子,明明是那个薛年玉的算计还一头往里面栽。你想想,哪能有这么巧的事,你得了消息赶回来就看见她在阿弟的屋中?” 沈栖张了张嘴,思付了会果然皱起了眉头,这事情若有蹊跷的地方,头一个就要怀疑奉灯。奉灯是她在这镇国公府唯一亲近的人,又知道自己和裴棠的“关系”。若不是她哭着来报信,沈栖也绝不可能轻易相信旁人。可真要是怀疑她…… 沈栖迟疑不定的转过半张脸朝着奉灯的方向看了眼,此时的奉灯就不近不远的随在后面,仿佛知道自己这事上理亏会被追究,整个人都显得惴惴不安。 裴井兰也睨了一眼,倒是没在这人上多纠结,转而继续道:“倒也不定是她一块合谋,说不定是旁人连着她也算计进了。”说话这话,裴井兰也忍不住叹了句,显得有些忧心。“这府里头哪个人不怀着算计的心思,薛年玉的这些不过是小手段,这回也就算了,你往后做什么都得三思而后行。更何况, 裴棠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的吗?” 沈栖腹辩,自己可不就是瞎了眼没看清,听了这些下来又有点气不过裴井兰时时不忘说裴棠的好。“他要是行的端坐得正,也不会让人有这个算计的机会了。” 到现在都还这样执拗,裴井兰真是觉得无可奈何,不由加重了语气,“这世上许多事都未必能按照本心去做,更何况府里这情况。阿弟为何这样做,我虽然不清楚。可你到现在还要怀疑他的一片真心,也真枉费了我这样苦口婆心的开解你。” 不等沈栖开口说话,裴井兰又继续着道:“你怎不想想,之前好好的人怎么现在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 沈栖只听奉灯说是裴棠叫人上了家法,可到底缘由是什么却不清楚。 裴井兰是没想到竟还有人会将事情想得这样简单,“带你去汤山也不是我的主意,裴娆出事的时候我不在京城,是阿弟连夜飞书请我回来带你暂避风头的。倒是他,独自一人留在了府里头解决这事的善后。” “你是说……他被罚还是跟裴娆受伤有关?”沈栖五味陈杂,咬着唇道。 裴井兰心道这话若不摊开来说,只怕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去深究这背后的原委了。“这样大的事,你以为沈氏不出了这口气能善罢甘休?更何况,她早对阿弟起了不满之心,不过是趁机发泄而已。他为着你这样费心费力的去周全,护你平安,你倘若有心也不该在薛年玉的事上跟他争闹不休的。” 沈栖微微张着嘴,只吃惊之余又起了几分愧疚,“我、我不知道——” “不对,那他也不该让薛年玉半夜三更在他屋中的,这不是……这不是勾引吗!”沈栖忽然又回过神,不快的吐道。可越说越别扭,到最后自己也觉得哪里还有立场说这话,声音嗡嗡的飞快掠了过去。 裴井兰见过她之前的气愤至极,可这下脸上是虽然还透着怒,却隐约还带了娇横,并不惹人讨厌。这原来掩盖在盛怒之下,还有一层浓浓的酸味。裴井兰见她终于道出了症结所在,也不由松了口气。转念想到自己和陆陆颂清,只剩下苦笑。“你仍旧还是回去汤山,好在这是在深夜,就算有瞧见你回来的也都好摆平。至于你跟阿弟,你们分开冷静一阵,也好想清楚。” 沈栖知道她的意思,原本就是薛年玉的一个计,要真是闹了起来就真是如了她的意。沈栖点了头,等钻进马车的时候又一副纠结为难的神情,倒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马 车行的并不快,等到了山道上越发驾得缓慢,到了汤山半山腰,沈栖下车拾阶而上,不经意瞥见除了裴井兰指了护送的两个仆役,那驾车的车夫也跟着来,细看了一眼,才发觉那人根本就是宋焕章。沈栖惊奇,“你怎么在这的?” 宋焕章这才将戴在头上的斗笠稍稍扶起,“你还以为陆侯夫人是怎么知道你回去了的?” 原来是被他瞧见了去通知的裴井兰。沈栖现在回想之前,倘若当时裴井兰没及时出现料理了这事,只怕依照她的性子,就真的会不依不饶的将这事闹开,好叫旁人都看清这两个平日虚位的真面目。她只图自己的一时痛快,的根本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什么后果。这时冷静下来,才惊觉自己真是被蒙了眼失了理智,居然当着薛年玉的面跟裴棠起争执。她既懊恼后悔,又觉得之前那行径实在跌面子,脸颊红辣辣的烧着。 宋焕章看她忽然停下不说话了,也没再开口,只是不紧不远的跟在她身后。 等到了汤山上的延文宫眼看自己屋舍就在眼前,沈栖转过身对着宋焕章道:“别送了,我屋子就在前头。”沈栖也觉得奇怪,他为何总跟着自己,等快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宋焕章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犹豫了过后才轻轻启了薄唇,往更前头一示意,“我住在那边。” 沈栖语滞。 宋焕章缓缓笑了开来,若不是住得近,自己也不会在深更半夜听见奉灯的敲门声,更不会看见沈栖回去镇国公府。“你那事不急,不必连夜改。” “哦……”沈栖垂头应了一句,转过身进了屋子,狠狠的关上了门。 宋焕章立在原地轻轻一笑,转而回了自己那屋,屋中早等了一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正来回踱着步,见到他回来立即站起迎了上前。“裴家那三少爷的事情已经查的差不多了。” 宋焕章并不急躁,等喝过了口茶,才示意那人可以接着往下说了。 “不出意外,这个裴棠也应该是离魂来的人。” 得了这样的回答,宋焕章也不意外,这是他心中的隐约猜想,不过是去证实了罢了。“绫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程周立即垮了一张脸,“昨日还收到了那边来的信了,说是日子苦得很,连写信的纸都是草纸,墨写上去字就化开了一半。”他们这些人离魂前都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哪有想过要用草纸写书信要为着一口吃食而起早贪黑的。“还问咱们要银子呢……” ☆、第51章 日子难过 宋焕章嘴角下垂,沉默了一阵问道:“书局那边的银子什么时候能到账?” “昨个我已经过去催问了,那老板有些拖延的意思,怕是眼红了这里面的赚头。”程周搓着手,也是无计可施的模样,想了会咬牙道:“竟然敢克扣钱款,不如……不如让那边的人也上京,咱们一块端了那书局!” 宋焕章还在想旁的事情,忽然听见这话脸色当即放寒了下来,斜过眼去告诫着道:“你难道忘记了李帜的那事了!” 程周立即闭了嘴,讪讪一笑,再开口声音也不由弱了下来,“我……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李帜死的时候他们也才离魂过来没多久,对发生的一切都还知之甚少。若不是李帜出了那事,他们也决然不会知道原来离魂来的他们还有这么多禁忌要遵守。 宋焕章揉了揉眉心,银子绝然是个头疼的事。之前利用“淮生”的名字还能贴补些银子,可宋景元掺和进来后,书局那边也拿捏着这点不安分了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有心扶持沈栖写传奇,好将来有个能跟“淮生”一争高低的。 程周自知之前是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他几眼,试探着问:“那什么沈栖出身也不差,她既然是咱们一个处境的,不如……不如问她周转些银子?” 半晌都没听见回应,程周以为又触了宋焕章的不痛快,却没想到听见一声轻笑,抬眼去看竟发现一向沉稳的宋焕章脸上竟然带着笑。程周不免疑心起来,难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好笑的事? 不过,宋焕章脸上的笑也不过就维持了一小会,立即轻咳了两声来掩饰,“她那边自己都顾不上来,你不要想了。” 程周木愣了片刻,隐约有些觉得这其中大有猫腻在,稍稍偏了头偷看宋焕章,可到底没敢将这打趣的话问出来。咳,他离魂之前也是有身份地位的公子哥,遇事矜持不能这样……八卦。 宋焕章转身过去拿出了一只木盒递了给程周,“你先让人把这些拿过去给他们应急。” “可这……这是预备着咱们回去的钱。”程周认得这只盒子,如非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恐怕宋焕章不会轻易拿出。可那边的人多开销也大,稍有银子上的周转不灵就会让那边的温饱都不能满足。 宋焕章只轻轻垂眼看了一记,“眼下的难关先解决了再说。” 程周接过来,掌心擦了擦上面的棱角,简短的应了一声。其实他现如今的容貌和装扮都不能再看出昔日翩翩公子的样 子,可这一声简洁明了的“嗯”字却让人觉得带了几分剩余的意气决然。 宋焕章默默叹了口气,“我们总会回去的。”说过这话也就不再生愁情,转身过去桌案前,刚规整了两本书的位置才忽然想起,“宋景元那边呢?” 程周也正要提起这事,“要不是你之前让我去查那个裴棠,也查不出原来那回是他使人去是宋府告的密。”越说,程周越是凝重起了声音,“做得十分隐秘。” 宋焕章心道自己跟此人素无瓜葛,怎么他这背后之举竟好像是刻意针对了自己一样。平日在书院,裴棠和宋景元两方对垒,他若真是要整宋景元,大可将这事满街发散出去,而不必单独泄露去宋府了。再一想沈栖,也就倏然想通了。必然是那日寻不见沈栖,这才使了那算计。 “查到这裴棠和沈栖有什么关系了没?” 程周讶然,“不是早在之前查沈栖的时候就说了这事?沈栖是裴棠流落民间的家里养的童养媳。” 宋焕章却摇头,“我是问,他们离魂之前……” “你怀疑他们两个离魂之前就认识了?”程周顺着他的语气猜测,过了会扣着桌面为难着道:“这……这怎么去查?” 等了半晌宋焕章那都没回应,程周只好记下这事想法子去查。离魂在世,都会被现状改变了,不光是自己,更有宋焕章这个曾经的三皇子。当日橘里关兵变,他们一行人被叛军逼至绝境,却没想到天空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之下他们来了这个地方。几年下来,想回去的心其实也并没有当日那样强烈。只是这念头一直压在他心底深处,千方百计的回去又能如何,几年功夫下来,谁知道那边又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或许,他们的肉身早就被叛军砍成了稀巴烂,回去也只能做幽魂孤鬼。 程周忽然鼓足勇气,将这个念头吐了出来,“其实这里也挺好的。”沉吟了片刻继续敛声道:“如果殿下依旧想要筹谋大事,兄弟们也会向以往一样跟随的。” 宋焕章已经坐在了书案后头,抬起头看了程周一眼,眸中闪过些微不同的光亮,然而这异样不过转瞬就被压制了下来。宋焕章垂下眼,抿了抿薄唇,“离乡背井都是一大苦,更何况是异世而居?不是每个人都能割舍下那边的牵连。” “……”听了这话程周忽然内心被点亮了起来,“殿下并不想回去?” 宋焕章许久不听这样的称呼,竟觉得十分刺耳,之前的那一世他实在过得失败,若不是离魂,只怕已 经是个一败涂地的下场。他眉心一紧,声音都显得有些疏远,“以后不要再叫我殿下,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了。” 程周再蠢笨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宋焕章的确不想回去,可就算是他们不想回去,这么多人一道过来总还有人要回去。 送走了程周,宋焕章才静坐了会,等回过神时看见烛蜡已经从烛台上滴落了下来。他推开窗户,下意识的朝着那间屋子看了一眼,只见灯影摇曳之下有个人在屋中来回走动,好像那人回来之后也没能入睡,不知道在为了什么事焦心踱步。 已经是深秋了,汤山的山霭飘入延文宫内,已经有人在廊道急步而行,夜幕已去。 ☆、第52章 汇合 辜悦如来找沈栖的时候已经晌午了,见到了人不禁吓了一跳,“你怎么眼下头乌青了?” 沈栖一晚上没睡,天亮才在桌案前合着眯了一会,她不想再提昨晚的事换了话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她让开路好叫站在门外的辜悦如进来说话,可辜悦如却是拉住了她的手往外面去,“现在都在汤山了你怎么还在屋中呆得住,钟楼那边有南边两个书院的正在对对子,咱们过去瞧瞧。” 沈栖一直被她催促着,手忙脚乱的关了门跟着她一块。去时路上,辜悦如才回道:“还不是咱们班上的文薏郡主,她昨晚回去后气嚷嚷的冲我发脾气,我这才知道她是遇见你了。” 沈栖让辜悦如也受到了文薏郡主的余怒,有些不好意思琢磨着要开口婉转表露一下,才起了头就被辜悦如挡了回来。她行事洒脱,又知道文薏郡主天生跋扈骄横,哪里真会为着这点事情耿耿于怀。可对于另一件事情,辜悦如却是要追问到底的,“你不是请了假在镇国公府养病的吗?我以为你这回不来了,还正给你惋惜呢,怎么一个人住那边去了?” 这南北文斗,每一个书院都会在延文宫内有固定的一块居舍。辜悦如哪里会想到沈栖非但来了,还自己单独弄了一间屋子住,又惊奇又羡慕,“你不知道延文宫虽然大,可也总归不比家里头好。地方有限,每一间屋子里放了五六张床铺,我就好巧不巧跟文薏郡主分到了一块。” 沈栖解释了是裴井兰给自己安排了地方,辜悦如听后感慨连连,“陆侯爷在圣人跟前是红人,又跟赵王走得近,侯夫人想要给你安排住处也不是难事。今年各处来的学生比以往都要多,房间也紧张得很,像我们家这样的就算是想给我单独弄一间屋子也是不能的事情。对了,你肯定还不知道,那个秦幼春也是自己单独一间屋子。昨晚上文薏郡主知道了又在屋中发了好大的火,她说自己有旁人在屋中睡不着觉,就蛮横的将大家都赶了出去。” 辜悦如越说脸上越是愤愤,这同住的几个人哪有不讨厌那郡主的。“到后来还是裴师父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 沈栖问道:“怎么连着她之前也没单独的屋子吗?” “这些都是要另外疏通安排的,听说就因为上一回宴会上她跟秦幼春的那一出让王爷下了狠心治治她的脾气。所以,倒不是不能给她安排单独的屋子,而是旁人碍着王爷不敢给她安排旁的屋子。哎——这可真是难为死我们了,她这样的人哪里是能跟咱们一块住着的。”辜悦如努着嘴道 :“这还真亏了蔡师父肯的让出自己的屋子。” 两人拉着手穿过人群,白日的延文宫比昨儿人更多,每个书院都穿着自家书院统一的衣裳,只是沈栖这回出来得急,也没想得这样细,就没带这些。“那怎么秦幼春会有单独的屋子?” 辜悦如之前也好奇这个,自己偷偷打听过了,“还能有什么,不过蔡家安排的罢了。她在蔡家住了这么长的日子,难保就不会住一辈子下去。” 一辈子? 辜悦如侧过脸,看见沈栖面上的不解,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蔡府老夫人很喜欢秦幼春……” 沈栖一脸恍然大悟,又想起昨日她被文薏郡主拉着过去抓秦幼春,但是见她衣衫不整香腮滴血,难道是跟蔡师父在那……?可转瞬又发现是自己想岔了,明明自己和宋焕章从那里头出来的时候看见了蔡师父带着人过去。这样说来,昨日秦幼春到底是跟谁在黑石林?她既然如今住在蔡府,又很得蔡老夫人的喜欢,应该要好好珍重这机会才对。沈栖理不清头绪,何况她跟秦幼春也实在没有多大的交集,就那一回还是自己被她算计了。 辜悦如发觉她半晌没吱声就转过头去看了她,“你想什么呢,眉头皱的这样紧。”说话间已经到了钟楼外,不断有人往里头去,她立即带着沈栖往里头疾步,“幸亏我大哥在里头占了位置,不然这样多的人还看什么!” “啊?怎么你都没提前说一声……”沈栖只以为还是她们两个人出来看看热闹。 辜悦如转过头不以为然,“你们之前不就见过嘛,何况要我自己可真不能占到前排的位置。” 沈栖心中一默,被拉着钻进了人群。 辜择身边还坐了个跟他穿戴一样的年轻人,他见到两人过来立即站了起来,“沈姑娘坐……这位是我同窗白余轻。”那人坐了不一会就起身告辞了,一桌只剩下沈栖他们三人。 一楼天井中间临时用几张桌子拼凑了桌子,两边正斗得不可开交,这边才念出一句,那边就有人不假思索的接了上去,战况激烈。可沈栖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低着头吃桌上的糕点。 辜择看出她兴致不高,温文尔雅的问道:“不知道沈姑娘平日爱玩什么?” 沈栖一怔,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自己爱什么,再一细想好像觉得自己之前的快活都是建立在金堆银堆之上的,可她如今的这个现状……有些不能企及。她在那绞尽脑汁的想着到底自己爱玩什么的时候, 辜择颇是体贴的问:“那沈姑娘平日里有什么爱好的活动吗?” 活动? “麻将——?”沈栖唯一擅长的就是麻将,以前在家里头实在无聊,老祖宗那开了局她就去做搭子。沈栖手气好,时常大杀四方,除此之外,她好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活动。 辜择一张俊脸渐渐变黑。 辜悦如在底下死命晃着沈栖的手,朝着她使眼色。 沈栖懵然。 辜悦如却有些哭笑不得,低声道:“朝廷明文规定,不得赌博……麻将牌九都是不能碰的……” ☆、第53章 赵王驾到 辜择成日里被自己这个亲妹在耳边念叨沈栖的好,约莫也有些知道她心中打得什么算盘。上一回匆匆一面倒也觉得谈吐相宜,怎么这回就…… 而辜悦如悄悄用余光打量了辜择一样,见他脸上到底有些绷不住,心想沈栖这话可真是说坏了。她是真的指望自己这个同窗好友能嫁到自己家里头来的,这下不禁着急了起来,连忙帮着沈栖补救说道:“阿栖是说着玩的……呵呵呵呵,是不是阿栖?” 沈栖有些走神,还在嘀咕这边朝廷的不近人情,猛然听见辜悦如将话递给了自己,又见她脸上还挂着尴尬的笑,呆呆的点了点头。 可这在辜择那却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一旦有了比较,任何一点瑕疵都会让那个处于劣势的更加落了下乘。他转念想到了当日在相国寺中舞技艳压随意楼花魁的那位少女,心口发热,低下头抿了口茶,再也没有理会同桌那两人的说话。 辜悦如是他的亲妹子,怎么会感受不到辜择现在的态度完全不同,她又朝着沈栖看了眼,将自己心中的懊恼全显露在了脸上。沈栖是才主来京都的,只怕也未必会知道得这样清楚,何况她那大哥平日也最讨厌这一套。辜悦如埋怨起了自己,若是自己早前先做足了功课,有意无意的透露这些给沈栖听,她恐怕也就知道不好这些了。 沈栖见这桌上一下了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谈吐有失,心平气和的想了一阵,倒也没觉得多后悔。只是这会再一想辜择刚才的那个问题,有些……难受,下意识的拿手扣着膝盖上的裙子。到这会她才知道自己真是白活了一世,苦思冥想也没有发现自己爱好些什么。 麻将?这委实也有些拿不出手,然而这也的确是她擅长的活动了。偏偏她的这项长处,在旁人那边根本就不能搬到台面上来说。沈栖几乎能够想象到当初那些人面上巴结奉承自己,实际上恐怕都是嗤笑自己不过是仗着家里头身份的罢了。 沈栖也觉得丢了面子,何况辜择那边又是冷淡淡的,正踌躇着要不要开口告退时门外出现了一大波人。 有个尖细的嗓音唱和了一声,“赵王殿下到——” 原本还拥堵着的人群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从门外当先跨入了一个锦衣玉袍的翩翩公子,手中握着一把描金扇,薄唇削腮,却又带着一副宽和的笑容。年岁并不见得比在场众人大,也就约莫二十四五的样子,可身上的气势却不是寻常人可以比拟的。再他之后还跟了一人,身量挺拔如竹,面目冷峻。这人沈栖是认得的,就是 裴井兰的夫君——陆颂清。 等在场众人行了见礼,赵王轻轻摇着扇子,开口道:“本王听说这有赛事就过来看看,你们也随意些,不要因为本网来了就拘谨起来了。” 沈栖想起之前裴井兰来汤山时叮嘱自己的话,又见这赵王一副刻薄模样,更没半点的心思在这多呆,唯恐稍有不慎就将事引到了自己身上。她朝着辜悦如那稍稍侧了身子,缓声道:“我先走了……” “姐姐要往哪里走?”不知何时沈栖身边站了个小少女,忽然插了话,一双漆黑的眼中还泛着无邪的光亮,带着稚气童真仰面看向沈栖。 沈栖目光一垂,这分明就是前两日在门外拿了辜悦如帕子诓骗自己的小丫头。 这会辜悦如也循声看到了她,娇诧了一声:“呀!就是你那日抢了我的帕子!” 小少女即便是听见了辜悦如的话也理会她,只是将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沈栖,甜甜的笑着道:“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这一遍的问话显得比之前还要声量再大一些,沈栖心急立即朝着四周看了下,又怕真让她引了那边赵王的注意,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轻声点。” 小少女仿佛对她现在的神情很满意,不过声音也到底低了下来些,“这正门外都是侍卫,姐姐要想出去跟我从后门走。”说着这话就去拉着沈栖的手,将她拉着往另外一处去。 辜悦如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打算跟着过去看看时却被辜择拦了下来。 辜择皱了皱眉,“你坐下,不许跟着去。” 再说沈栖被她带着倒也没再出旁的什么岔子,果然顺畅的出了钟楼,等离开了一段路,小少女才停了下来转过身眉眼弯弯的看向沈栖,“姐姐,你看,我把你带出来了,你要怎么谢我?” 沈栖看她小小年纪,却是一会一个花样,那回用辜悦如的帕子来骗自己不成,这回又要挟恩求报了?“你说说,要我怎么谢你?” 小少女嘟囔起嘴,“姐姐过河拆桥,要不是我,过会被赵王发现了你,看你怎么脱身!” 她怎么会知道赵王那事?沈栖心中咯噔了一声,不禁仔细去打量起了她,端肃了神情一字字清晰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姐姐真是开不起玩笑。”小少女瘪了瘪腮,露出一副受伤的委屈神情,“这又有什么难知道。当日中秋斗诗是赵王力荐的姐姐的诗,而那赵王最是喜欢有才学的女子,每个 惦记上都要去亲自玩弄一阵才肯罢休,姐姐恐怕正被写在赵王那本待亲近芳泽的花名册上。这京城里稍稍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猜到,又有什么可难的!” 她笑眯眯的说了一通话,年纪不大,可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深谙其中的样子。小少女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张开口又闭了起来,力气极大的拉着沈栖躲入了旁边的竹林中,等走过了一男一女才出来。 沈栖朝着刚才进过的背影看了过去,只见那个女子有些眼熟,凝神想了会——秦幼春! ☆、第54章 光天化日行歹事 那小少女也探身朝着那两人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斜着嘴骂了一句,“什么臭东西!呸!”她余光扫见沈栖,随口问道:“你认识?” 沈栖面色复杂的回头,“是同窗。” 小少女噗嗤一笑,“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了!”她从林子里轻轻一跃跳了出来,拍着手掌咯咯的笑了几声,“原来也是个能识文断字的!” 沈栖听他这话说得古怪,好像里头深藏着什么,再一回味立即反应过来,这话之前他不是就提过?说的是那赵王喜欢有才学的……难道说,秦幼春是和赵王有前牵扯?再看之前那两人果然就朝着他们来时的钟楼去。 沈栖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不经意探知到了一个秘密。倘若真是那样,那……那现在站在她身边的这个小丫头又是什么人?难道也是赵王身边的人?沈栖心中有所猜疑,对她也就多了一分戒防。“……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咱们也就此别了。”飞快的撂下这话,就打算跟她各自分开。 谁知道小少女快步跑到了沈栖面前,沉了脸带着怒气道:“姐姐说话不算数,刚得了我的好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栖头疼,揉着额头不得已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小少女娇娇的对着她笑了一记,“什么都不用,就要姐姐的身子一用。只要姐姐帮我陪那人几个晚上,哄得他开心就好了!” 分明是淫邪下流的话,却是从她这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口中吐出。沈栖不知为何,心头猛然一跳,之前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了起来。 “姐姐,你答不答应?” 有病!沈栖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的打量起她来,越来越觉得这人长得古怪,可真要指出哪里不对也指不出来。不过是个比她还瘦小,身量还未有她高的小丫头,怎么……会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恶气。 小少女却笑吟吟的逼近了过去,手一挥从袖中散出一阵白雾,直扑沈栖面门。下一瞬,沈栖就顺势瘫软在了地上。小少女望了望地上晕死过去的人,才收起脸上的笑容,拍了拍手:“还不将人扶起来!” 随着吩咐之声落下,周遭不知何处窜出三四个人有身手功夫的人,将沈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后,立在原地等吩咐的架势。 小少女脸色越发恶寒了起来,训斥道:“你们都是猪么!还不送过去!” 那几人得了命才知行事,架着沈栖急速离开了。 等着走远了,小少女才 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蓦然想到了什么痛快的事,捂着嘴嘻嘻的笑了起来。赵王殿下是个什么性子,她最清楚。进府的时候她年纪还小,可这几年下来,再笨的人也会看清了。就那个刚进府不多久的岁池这样嚣张,即便是跟殿下献了那个什么姓秦丫头的又有什么用处?赵王殿下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等新鲜过去了还不就丢在脑后了? 按照时间算来,赵王也该腻了。 之前她一直被岁池压着讥讽着,这会总也该她再翻身了。小少女越想越是得意,嘴角止不住的上扬。之前带沈栖从钟楼出来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独得这份进献的功劳,谁知这个沈栖蠢得很。一想到这,小少女不由阴沉了几分,“也不知道这么蠢,能被殿下玩弄几日。” “呵——” 沈栖醒过来时,已经被人捆了手脚丢在了床上,挣扎无用才想起自己是着了那个小丫头的道。可恨她之前虽然对着有了提防介意,却没料到她小小年纪一派天真娇憨心思这样的歹毒!居然……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迷晕自己! 再看这屋中装饰摆设一应奢华精致,沈栖心下惨然,不肖想,那个小丫头肯定就是赵王身边的人了。她又挣扎着扭了双手,可是捆绑的绳结没有半点松动。 “别废那心思了。”从垂着的帷幕后转进来一抹小巧的身影。“姐姐不如顺从了赵王。这天底下哪还有人能逃得出赵王殿下的手掌。既然迟早的事,何不让我在王爷面前领了这个功劳呢……” 沈栖被她这一声声“姐姐”恶心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拧起了双眉,“你要是还想要性命就快放开我!” 小少女抿嘴发笑,“我跟了赵王,难道还受你这话的威胁?”她手指绕着自己的青丝,步伐轻巧的在床前坐了下来,“姐姐太小看我了!” 沈栖这回审视她,才发现这小丫头到底哪里不对劲,疑声着道:“你……你不是女的?” 小少女睁着圆眼点了点头,惊奇的回道:“姐姐终于看出来了?我从来都没有说过自己是女儿家呢?” “……”沈栖倒吸着冷气。 “你这么蠢,真是无趣。”说着这话,菖蒲站了起来,老神在在的拍了拍沈栖的手背,“总归都是这条路了,我再多劝你一句,不如趁着这机会好好巴结赵王,说不定将来还能混个侧妃当当。”等话音落地,人也伴着声音不见了。 沈栖现在真是懊恼都来不及了,扯开了嗓子叫唤了一阵也没人回应,眼 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只怕那赵王真的要回来了。 “咕咕咕……” 沈栖一心想挣脱手上的绳索,没注意这忽然响起的异声,等到手腕被磨破了皮,也没半点进展。不知折腾了多久,直至她被笼在一个黑影下头才恍然醒过神来,“谁?!” “你是傻的么?”宋焕章冷着脸吐了一句。 沈栖先是一喜,可转眼又变了脸,挑着眉问:“你什么意思?” 宋焕章伸出手去解沈栖身后的绳索,也不应她这问话,等她松开手脚能下地了才缓声道:“我在外面示意了你这么多声,你也没听见?” “嗯?”沈栖倒真是没注意,还以为他是因为自己被人掳到了才讥讽她傻的,一时讪讪的红了脸,扯开话题问道:“你怎么会来的?” ☆、第55章 巧合太多 宋焕章只是沉着眉眼望着她,叹着气无奈道:“还不走?是要磨蹭到赵王来?” 沈栖立即噤声往着房门去,弯腰往外面看了一眼,又不放心的问了一句:“外面没人守着?” 宋焕章若不是打发了人怎么敢这样光明正大的过来带走人,自己过去开了门,对沈栖道:“快走!” 沈栖跟在后头惶惶不安,此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等到了自己所住的庭院中才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抚着胸口定了定神。“你……怎么知道我被人绑了的?”不等宋焕章答话,沈栖又兀自惊奇了一下,不对劲,宋焕章难道早就察觉了这事?这刻已经脱了险境,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听宋焕章清楚明白的讲述这桩事情,不肯被他糊弄过去。 宋焕章看她一脸的坚定,抿了抿唇开口道:“恰巧碰见了。” 恰巧? 才有鬼! 这世间哪有这么恰巧的事情!沈栖算了算,他碰巧撞见自己的次数也委实有些多了。难道……也是跟赵王有关?她心里头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过了会疑心的看向宋焕章,“你是不是在跟踪秦幼春?” 沈栖记得上一回碰见他的时候,她是跟文薏郡主两人到黑石林逮秦幼春,这回也跟秦幼春有关系。 宋焕章倒没想到她能猜出来,不由朝着沈栖多看了两眼,“你也不笨,怎么就能被赵王手底下那个小娈童抓了去?” “……”沈栖唯恐自己没听清楚,跟着喃喃了一遍,“娈童?”等了片刻,宋焕章那边并没有反驳,她才心中一阵恶寒,亏自己之前还真当他是小丫头,却没想到是赵王的……娈童。非但如此,还为着自己的利益而作恶,小小年纪就一肚子的算计!“太可恶了!” 宋焕章斜着眼看了她一记,想要开口最终没有说一个字。其实这种事情在京都再司空见惯不过,只不过都被隐藏在了华贵奢靡的表象之下。真正遇到了这事,许多人也只会碍着赵王的身份地位隐忍了下来。就好似秦幼春,她如今虽然住在蔡府,可真被赵王瞧上了,凭着自己又哪里有逃开的能耐,如今就算是尚能周旋,也只怕赵王那边就快要没耐心了。 宋焕章的确是在跟踪秦幼春,可真正的目却是在赵王身上。赵王为人谨慎,身边随侍又多,他只能顺着秦幼春的路子去。每回秦幼春过去的时候,赵王为会佳人,总会屏退身边亲信。 “秦幼春真的甘心依附赵王?”沈栖忍不住好奇,要真是成了赵王的人 ,那她跟文薏郡主之间的恩怨就有得好看了。 宋焕章见她自己才刚脱了险现在就又关心起旁人的辛秘,不由摇头失笑,“你这么关心她的事做什么?” 沈栖努了努嘴,可眼眸中依然透着灼灼光亮。 宋焕章只好道:“还没有,当日广安王对她多加维护,她又住在蔡府,赵王到底还没轻狂成那样,不过……也是势在必得罢了。” 正说着话,另外响起了两道脚步声,沈栖抬眼一看发现来人是裴井兰。裴井兰先是看见了沈栖,而后才看见站在她跟前的宋焕章。这宋焕章她前日是见过一面的,当时就是他来通知自己沈栖半夜回了镇国公府,自己这才能及时赶回去阻止事态严重。这回见到自然含笑点了下头,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宋焕章行了礼也就推开回了自己屋子。 裴井兰去握着沈栖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一脸关心的问:“怎么回事?” 沈栖心中疑惑,难道她已经知道自己被赵王手下的人抓过去那事? 裴井兰见她不解,又仔细问了一遍:“刚才那人是谁?怎么能助你脱困的?” “也是学院里的同窗。”沈栖简单的解释了一句,反问道:“二表姐怎么知道的?” 裴井兰皱了皱眉,“还是侯爷跟我说的,不过你放心,这事决然不会再有人知道的。”说着将沈栖拉入了她那屋中,又小心的嘱咐道:“倒是我之没安排好,总想着你自己当心着避开赵王也就算了,哪里想到他身边有那些巴望着邀宠的狗!” 沈栖知道这事情也怪不到裴井兰的身上,若当真是有人计划着要暗算你,哪里是自己能提防得了的。不过,裴井兰又道:“好在赵王之前接了圣旨要回宫一趟,只怕要再等五六日的才能再回来。”她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越发握紧了沈栖的手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和阿弟的事情不能再瞒下去了。拖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哪日等沈氏想出了招来说不定还要借着这生出一番事来。” “额……”沈栖略感尴尬,现在她和裴棠的这个状况要再揉捏在一处过活也是为难。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别扭,更别提来日生活在一起了。 裴井兰只以为她这是在疑虑重重,忍不住柔声道:“不管发生什么,还有我在。” 沈栖头皮发麻,实在找不出话在这事上发表看法,裴井兰这样热忱,她却有些心虚,心中一抖,忙不迭的转向别的话题:“那……那他现在怎 么样了?” “你肯关心总还是好的。”裴井兰嘴角浮起了宽慰的笑意来,“那日也没伤的这样重,我后来又使人查了,是薛年玉下了药!父亲那边的意思是让阿弟考下一次的会试,所以这回他至多再休养个两三日,总归还是要过来的。” 裴井兰看沈栖神情木讷,又怕她真的是个不知转圜的直性子,好心提点了两句,“这里汤山不比是镇国公府,你们两个这几个月下来恐怕也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正好趁机将心中的不痛快都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她说了会就离开了。沈栖对裴井兰十分感念,这段日子来,她倒是真为了自己出了不少力气。可……可这样殷切的指望着她和裴棠重修旧好……真的有些为难。 沈栖晚上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有些后怕那个赵王身边的娈童再来使阴招。虽然裴井兰已经说过了赵王接了圣旨要临时进宫一趟,可难保他身边那些人也会跟着一道撤离出去。沈栖头疼不已,自己算是着了那个娈童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不肯善罢甘休。沈栖觉得鼻子发酸,想她之前过得顺风顺水,从来没有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滋味,一朝离魂处处不顺遂,不由哀叹连连。 到了第二日,辜悦如再来找沈栖的时候,沈栖提不起兴致再出去了。 辜悦如已经在她大哥辜择那叹过口风,知道他对沈栖全然无半点的那意思了,她虽然失望,可也得打起精神来将这消息透露给沈栖。二来也是想婉转的看看沈栖是个什么意思,倘若真是有什么想法,说不定她们两人凑在一起想想法子还能有逆转的法子。 辜悦如也不遮掩,将这些话直白的说了出来。 沈栖干巴巴的笑了两下,其实她胸臆间却隐约冒出了点火气,下意识的往自己脸上摸了摸。这张脸较以前差了些许,可也算是上佳的容貌,沈栖在容貌上向来自负,从未曾偿过被裴棠之外的人瞧不上的挫败。 辜悦如知晓沈栖无意也就放了心,不由又站在沈栖的位置上为她打抱不平了起来。“你还记不记得上一回在相国寺?就是随意楼话花魁祈福,后来不是又有个跳了那什么怪舞的!我大哥也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毒,自那回之后总是使人去打听那女子,也不知道那人有什么好的!衣服都碎成那样,露了这么都肌肤来,就是随意楼的姑娘也比她矜持些。你说那样做派的女子,是不是就是风尘里的人?我大哥真是瞎了眼,居然惦记着那样的女子!” 沈栖知道她说得这样激愤多半是为了开解自己,可真的好怪——辜 悦如为了自己而在奚落另外一个自己。 “额……”沈栖支吾了半晌,终于开口问:“真的太暴露了?” 辜悦忙点头,“哪有人这样露出小腿赤足的!”其实她那日也看得目不转睛,这时脑中回想到那个雪白柔软的身躯,也不由咬了咬唇,饶是她同为女儿身也仿佛被蛊惑了一样。可下一瞬就又决然的摇了摇头,不行!她一定要心志坚决的站在沈栖这边,一致谴责那种放浪的行径。 沈栖又听辜悦如叨叨了半晌,才苦恼着支着头疑心起是不是真是自己做错了事。开始反思是不是裴棠说的那样,这事是她太轻浮了,不应当在这异世跳那种舞的? 辜悦如神情严肃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坚决和沈栖站在同一个阵线,约好了两人之间友谊绝不会因着辜择这个没眼光的而受半点损害后,才一脸玩味的提了另外的一桩事。 ☆、第56章 暗波 沈栖见她神神叨叨,又是一副强忍着笑的模样。“憋得这样辛苦,你想要笑就只管笑罢!” 辜悦如却偏偏要将这话说完才肯,忍着笑意道:“你快猜猜今早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我哪猜得出来?”静思了片刻,沈栖又补充了一句道:“我猜……我猜跟文薏郡主有关?”她知道辜悦如这阵子厌恶透了文薏郡主,三句话里头恨不得有两句话是诅咒她的。这会笑得这样开怀,多半也是跟这人有关系。 谁知道辜悦如果然神情一亮,拍着沈栖道:“你还真没猜错,的确是文薏郡主。不过……这会丢脸的可不是文薏郡主,而是秦幼春。那秦幼春住的屋子就离开文薏郡主的那间不多远,大清早大家都还在睡梦中,忽然就被外头争执的响动给吵醒了。出来一瞧才知道文薏郡主抓住了秦幼春的手腕,不肯让她进屋子。大家这也就知道了这秦幼春一夜未归。那郡主是什么人,得了这机会不留情面的说了不少难听话。可那秦幼春紧抿着嘴,半个字不吐,也没解释出昨晚上彻夜未归是因为什么。” 沈栖拧了拧眉头,“就为着这事情也值得你高兴的?” 辜悦如斜睨了她一眼,佯装生气:“我好心将这事情说来给你听,你倒还要嫌弃。看我以后还会不会再说这些给你听。”她这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又道:“对了,你昨个怎么认识那个丫头的?” 沈栖思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丫头”指的是昨天那个赵王手底下的娈童。只是这事要真说给了辜悦如,也怕吓到了她。沈栖无辜的摇了摇头,“我哪里认识她,就那一日她拿了你的帕子冒认是你的侍女,我当时还在奇怪你怎么来汤山还能带侍女的。” 辜悦如之前就觉得那丫头稀奇古怪,一问之下沈栖也是这么个说辞,倒也不怀疑。“你昨日幸亏走得早,后来我和大哥就被生生拘在那坐了一个多时辰。”她说完之后才察觉自己有所疏忽,无意间又提了自己大夫,抬起手指轻轻的掩住了自己的唇。 “好了好了。”沈栖真是受不了她时刻顾忌着自己的样子,急忙道:“我难道还真的会为了你大哥跟你嫌隙了?” 辜悦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凑到沈栖身边挽着她的手腕,哀声道:“你要真嫁进我们家来给我作伴才好。”两人说了会,辜悦如就离开了。沈栖没地方去,也不想在汤山再出些什么事,一门心思的开始钻研起自己写的传奇文来。 连着两三日的修改润色,已经比最开始的一版细化了不 少。沈栖搁下手中的笔,吹了吹宣纸上未曾干透的墨,而后一页页平展着略了一遍,自己这边看顺眼了才拿着东西过去对面敲了宋焕章的门。 宋焕章已经慢慢停了“淮生”名下的稿子,这两日也少出门走动。沈栖过去的时候,他正握着一卷史册在读。 沈栖指望这能赚钱,又因为宋焕章将“淮生”写得风生水起,愈发对他有种恭敬的态度。等宋焕章粗略看了一遍后,索性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他桌案前边听边改了起来。 如此两日过后,沈栖再通篇去读自己写的文,果真是更加曲折离奇,更能扣人心弦。对着宋焕章的文笔,也是更佩服了。可是……沈栖总还觉得少了些什么,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才恍然明白过来。她偷偷打量宋焕章,见他稍稍敛着长睫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卷,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温雅的气质,再没那种掉进钱眼里的世俗。真是想不明白,为何这样的人……会写得出那样淫诗艳曲来。 当初“淮生”的传奇小说沈栖也看过些许,知道这里头最大特点就是旖旎艳情的描写,露而不俗,更有种欲语还休的隐约神秘感。 沈栖对那事情是无甚好感,思量了许久只好咬着唇去探探宋焕章的口风。“总还觉得缺些什么,比不上我之前看你写的那些。” 宋焕章连眼皮都懒得掀起,再理所当然的回道:“当那是自然。” 沈栖吐血。他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之后要开口说的都打发了。她攥紧了衣服,心一横到底开口道:“那……那什么……” “嗯?”宋焕章看她吞吐了半晌,终于疑了一声。 沈栖清了两下嗓子才道:“咳——就是少点‘□□’,要不,要不这些你来写吧?” 宋焕章终于动作了一下,目光从书册上移了开来,对着沈栖瞥了一眼,眸底有暗涌翻滚。“……你不是女子?”其实宋焕章见她这样坦然的谈及这事,没有半点女孩家的娇羞,原本心中诧异她上辈子不是女子,可从口中说出的话却带了歧义。 “你才不是女子!”沈栖顺势将手中一团写废了的纸团扔了过去。 —— 再说镇国公府。 沈氏为着裴娆担心得寝食难安,身形瘦了一圈,双眼也内陷了不少。她刚从老夫人那边回来,在近身伺候的大丫鬟翠娥的搀扶下穿过垂花门,沿着碧池边回去。如今已经是深秋,满池子的莲花早已经枯败,一副萧条模样。沈氏斜斜的看了一眼,更 是觉得胸中烦闷不堪,皱着眉头道:“怎么叫人除去这些!” 翠娥立即记下这事容后嘱咐人去办,她是个伶俐的,知道沈氏必然还在为了六小姐的伤忧心,顺柔的开口道:“有神医在,夫人也可安心。” 那神医的本事如何的,沈氏已经清楚知道了,只是阿娆遭了这样大的罪,旁人细问起原委她却只能含糊过去。她被裴棠那小孽障捏着软肋,心中积蓄的怒火如炽发泄不出。这会翠娥软声宽慰,也只叫沈氏越发寒了脸起来,郁结难解。“有神医又如何?可怜阿娆每日每夜都钻心的疼,更何况又是伤在脸上,现在哪有十分的把握一定不会落下疤痕!”伤在旁的地方还有会寰的余地,可好巧不巧都伤在了脸上。阿娆那样小小年纪,柔白细嫩的脸竟然……竟然布满了血口子。沈氏一想,心中更是紧了起来,恨不能亲手撕碎了沈栖那个小贱人。 “夫人要治她将来多的事法子。”翠娥小心的说道。 沈氏抖着细长的眉,冷冷一笑,“哪里用得着等以后。”刚刚在老夫人那,那薛家的老家伙就旁敲侧击的提了要让薛年玉也去汤山观看南北文斗,沈氏有她自己的打算,已经在这上头帮着薛年玉说了话。 沈氏如今主持着镇国公府里的中馈,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自然也就逃不开她的眼,更别提那薛家一老一少两赖在府中是在打什么主意。就连薛年玉一共往裴棠的横波馆跑了几趟,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薛家那丫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满肚子的心思,她既然有意裴棠,又处处针对沈栖,沈氏倒也乐意这会用一招借刀杀人。 沈氏之前拿捏沈栖,不过是看她出身乡野,背后没有个娘家扶持支撑,以至于今后对裴棠不会有任何助力。她给沈栖一个沈家的假身份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对沈栖而言她是扶持她的良善之举,可对她自己而言这不但是笼络那个野丫头的手段。更是又一重将来拿捏沈栖的破绽,也方便更好控制裴棠。即便将来有一日沈栖真的从当中明白醒悟了过来,到时候她已经跟自己同坐一条船这么久,又哪里还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沈家是她沈栖拔高身份的千金裘,罩在身上就让旁人瞧不出沈栖原本是个什么出身,却也是一张织得密密的网箍着她不容她逃脱反抗。 一切顺着沈氏的计划下去都会相安无事,可事到如今,她竟然有胆子去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无论是不是再有用的棋子,沈氏这时候都已经顾及不到了。只恨不能将裴娆现在身上的苦楚都加诸在沈栖的身上,让她去代替 沈栖受罪。 “可……可五小姐不是要和薛姑娘一起过去的?”翠娥隐隐有些担心,之前她也在上房内伺候着,所以知道裴妩也会跟薛年玉同乘过去。她担心若是五小姐在,这薛姑娘恐怕多少不敢行事。 沈氏神情松快的笑了一记,“怕什么!” 裴娆出事之后,二房的那个楚氏越发宝贝起她的丫头,每回去老夫人那都恨不得带了过去。沈氏往日许多事都不想跟她计较,可这阵子她可真是越发做得过分了。“那不过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就算是到了汤山难道就能绑住薛年玉的手脚了?” 翠娥不敢啃声。 那日薛年玉红肿着脸颊来她跟前,言语提及是为了裴娆而对上了沈栖,沈氏就知道她是个可用的,不然今天也不会帮她说话。 以为逃到汤山就有用了?沈氏脸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 ☆、第57章 齐聚头 再过了两日,裴妩同薛年玉一块坐着马车来汤山。除却各地书院的学子代表,更多不少人是慕名来观战的,不过这些都只能在山腰和山下自行安排住宿。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心疼自己孙女,自有法子打点一切。最终薛年玉和裴妩两人各得了一间屋子,就在沈栖隔开没几远的地方。 沈栖当时正在宋焕章那写文章,听见外头一阵人声嘈杂,伸手将窗子推开了条缝隙看见四五个仆妇拎着大包小包的过去,其中有个最像头目的在麻利的指使着行动。她再看了一会,就看见裴妩和薛年玉两人一前一后的过去。沈栖面上闪过一缕郁闷,怎么这薛年玉总是阴魂不散的在自己身边? “嘚嘚……”宋焕章拿手指在沈栖面前的桌子上敲打了两下。 沈栖回过神,哀声叹了口气道:“心情不好,没劲提笔,不写了。”她的确是兴致全无,不等宋焕章再开口,自己就已经将这个主意打定了,顺手把面前的纸笔都归拢了起来,走时又问了句:“几时能拿到稿筹?” 宋焕章道:“还得看何日印好。”他抬起眼,握着笔踌躇了一下,依稀记起沈栖好像一直很缺银子。那日在相国寺献舞好似也是为了银子,可等她下了台又不知人往了哪里去了最终那笔酬金也没有去取。“……后日我再去跑一趟,看看能不能预支些银子。” 沈栖满意点头,往外去时先是掀开门缝往外张望了眼,见庭中没有薛年玉才迈开步子出去。可谁知还没到她屋的时候,却被裴妩给喊住了。 裴妩嫌那些婆子呱噪,才一个人站在门口避清净就看见沈栖低着头抱着一叠纸疾步走着。她平日倒没怎么跟沈栖接触,也不知忽然就鬼使神差的出声喊了她。 沈栖猛的一抬头,见到只有裴妩一人过来稍稍舒了口气,笑语晏晏的说道:“五表姐怎么来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并不叫人觉得厌烦,更加之这段时日被沈栖精心调养着,模样比之前要更水嫩柔软。 “过来开开眼见,免得一个人在家闭门造车了。”裴娆这人除却再念书学问上肯花上十二分的心思,对任何人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那一回中秋夜的事让裴娆对薛年玉起了厌恶之心,她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自然能分辨的出那时候是哪个在生事。更何况沈栖的那诗句做得极好,她看了也喜欢。 沈栖暗叹裴妩这种要算是闭门造车,那她就算是整日里站在大街上看人来车往也造不出来了。既然裴妩是躲清静来的,沈栖顺势就将她邀入了自己屋中小坐。要说 交际,沈栖到底从前就是世家贵女,使起周旋寒暄的手段也是驾轻就熟,给裴妩斟了茶又同她随意聊了些茶水上的野闻趣事。 裴妩越说脸上的笑容越是深,没想到沈栖竟会这样多的轶事。她虽然不大理会府里的事情,可一个府中,总也知道这位沈栖沈姑娘在书院中的功课不好,每几日就要被师父留堂。没想到不过是随意喝口茶,竟喝出了这样多的趣味来。 沈栖佯装不解的问道:“五表姐要来怎么没早些来,这几日延文宫里更是有种一屋难求的趋势了。” 裴妩往年也会提前来,只是眼看女官考试在即,不想荒废时日就等到了文会开始之前才过来。她过来这边,凭着镇国公府的脸面得一间屋子也不是难事,可偏偏这回薛年玉也来了。裴妩又哪里想跟他人同屋共处,不过是眼下的难为之举。可这都是心中的话,裴妩不想将这些说出叫人以为她肚量小,便笑了笑道:“薛姑娘跟我一道正好有个伴。” 这话也就点到即止,沈栖不再追问下去,转而又挑了些上一世经历过的趣事来说。这裴妩一门心思在做学问上,少了许多同龄少女的玩乐,她平日也觉得在嬉乐上花费时间是耽误功夫,和沈栖聊了一通下来才发觉世间事事都充满了新奇。偏这时候,两人愉悦的气氛中忽然插入了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沈姑娘现在还真是快活……” 薛年玉站在门外,神情平静无澜,从头至尾只将目光落在沈栖的脸上。不见人回应,她却依旧态度坦然,冷呵呵一笑,转过了身走开了。 裴妩自远去的背影上收回了目光,郑重的看了一眼沈栖,“薛姑娘素来跟六妹关系好。”说着顿了一顿,最终却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之前的事也就算了,往后你自己也该注意些。” 沈栖觉得她这是话中有话,正斟酌要不要就此再问两句,裴妩已经站了起来露了要离开的意思。裴妩这人从来不对这些事情上费心,肯提醒沈栖一两句已经是极为稀奇的事情。沈栖送了她出门后立即闭上了门,连连扶额哀叹,她倒不觉得薛年玉有多吓人,只觉得她在眼前出现就烦人得很。 然而,让沈栖没想到的是一连三天,薛年玉都没过来招惹她,一切都过得极为平常。裴妩过来邀沈栖一道去棋院看人对弈的时候,她才知道裴棠虽然晚了一步,可总也来了。 “薛姑娘有她自己的事,我看你还没出去就想着让你陪陪我。” 沈栖腹诽,既然裴棠来了,薛年玉还能有什么事情忙,更 何况她一不认识什么书院里的人,二因为宋景元那事名声已经受损不少,哪里还能交际什么,左不过是去了裴棠那边。沈栖慢吞吞的说道:“怎么她……这回也来了?” 裴妩深看了自己是身边的少女一眼,犹豫了片刻才道:“是薛姑娘自己想来……”说了半句,她又觉得有些不妥,太过于敷衍了,转而露了几分真挚:“大夫人也开了口求情。” 大夫人沈氏一直对薛年玉冷冷淡淡,而那回中秋夜画舫上的事出了之后,众人都以为她要为着那个也要忌讳薛年玉,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反常态的举动。 沈栖听了这话,也就知道沈氏这是故意给自己找麻烦呢。两人边往外边走,忽然迎面跑来一个侍卫,往沈栖和裴妩面前一站,喘着气急道:“我家夫人请两位小姐过去一趟!” 裴妩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他的装扮,立即道:“陆侯夫人?” 侍卫应“是”。 这陆侯夫人就是裴井兰了,沈栖纳罕,这时候能有什么事要这样急冲冲来过喊他们两个过去? 裴妩对着沈栖看了眼,“在哪,快带我们过去!” 沈栖到了那地方,才发现可真是出了大事。 ☆、第58章 包围 院子中被佩刀的侍卫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各色居住在这个院落的学子也都被清退了出去。沈栖四下一扫,站在外圈看热闹的可不都有些面熟,竟全是同文书院的。她一侧头,看见人群中的辜悦如在冲她挥手示意。略做停顿,之前那侍卫带着两人的进了被包围着屋中。 门被推开时,裴井兰正站在门口,裴妩当先低喊了一记“二姐”颇有些询问原委的意思。沈栖环视了这屋中一圈,只看见屋中还有个薛年玉立在床前,可那床上空无一人。再三确定了,沈栖才肯定裴棠的确不在这。这处只有裴井兰和薛年玉两人。 薛年玉身上穿了一袭淡紫色的罗群,越发显得身形纤细柔弱。而与她对峙着的裴井兰却是荣光逼人,浑身上下都流转着高高在上的气势。 沈栖惊异,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对上了,还这样大的阵仗。 “旁的我也不多说了,你立即回镇国公府收拾了东西,不然……休怪我将那些事都抖落出来!”裴井兰声音冰凉透骨,话音里往外冒着冰棱。 这样的语气,沈栖还是头一回听到,不由替薛年玉给倒抽了口凉气。 薛年玉神情怯怯,一张秋水似得的眼中似乎要滴出水气来。 裴井兰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着沈栖和裴妩道:“喊你们过来就是做个见证,别回头到了镇国公府又叫她反口说了我的不是。” 薛年玉神情凄恻的回道:“那些事都是我大哥的主意,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没有半分关系——你们一母同胞怎么会没有关系?”裴井兰对她的柔弱没丝毫心软,只愈发觉得厌恶至极。一家子都是拼了命想往上爬的人,偏偏都还用旁门左道的歪心思。薛年玉的兄长薛虬早一个月给陆颂清送了一名貌美的歌姬,近日她才查清底细竟是和薛家有关。原本这事她打算稍后再去处置的,可没成想来找裴棠的时候,看见屋中坐着一个薛年玉,登时火气就上来了。 薛年玉并不晓得她大哥之前做了什么事情,不过刚听了裴井兰提了一句。这下知道自己撞在了裴井兰的怒火上,一面暗暗恼恨她大哥的莽撞,一面又在小心找着应对的法子。可这裴井兰平日还好,真到了那份上心意已决就是裴老夫人到时候只怕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薛年玉这才在裴棠这有所进展,眼见希望在前,哪里肯真依了裴井兰的话收拾东西回江南。江南?江南又是什么好地方,要不是那个早已经水深火热,她也不会这样厚颜赖在裴府。如 今的薛府非但是个空架子,还是个无底深渊。只怕她今日一回去,她那大哥后半夜就会将她塞入轿子随便送到达官贵人的府中,好拿一笔银子再去赌。薛年玉是没有退路的,所以就算是裴井兰现在怒火如炽,她也只能委婉承受。 裴妩皱了皱眉,对着裴井兰轻声道:“二姐,还是先将侍卫都撤了吧。”这闹僵开来,反而只会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裴井兰此举就是为了让薛年玉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裴妩又思索了片刻,见没人回应,只能再道:“这毕竟是在三哥的屋子,这样闹对三哥怕也不好。” 裴井兰蓦然一笑,“怎么会……裴棠住在旁的屋子。”沈栖被薛年玉设计之后,她就对这个貌似纤柔的弱女子有了提防之心,在给裴棠安排屋子的时候就已经唱了一出空城计。 薛年玉不可置信,转眼打量这屋子四周,分明布置的就和有人居住一样!这……这怎么会只是一个幌子?她下意识的摸了摸桌上的茶壶,壶身上还带着温热。可……薛年玉抬起头张了张嘴看向对着三人,一时苦笑了起来,“我又有哪里做得不好的,要让陆候夫人这样对我?”她也不过是个苦苦挣扎的弱女子而已,何曾伤过裴井兰半点利益,为何要这样……针锋相对。 薛年玉再看沈栖,真是觉得讽刺,这人分明跟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未必有自己好,怎么……怎么就能这样处处受待见?大夫人沈氏日防夜防,自己带着脸上的伤去才让她稍稍和缓了语气,可这沈栖呢?她去看裴娆的时候,裴娆口口声声称是沈栖害得她,怎么她将镇国公府嫡小姐害得毁容还能这样自在快活? 裴井兰冷哼了一声,目光睨着她,倏然开口道:“错就错在你满肚子的心思算计!”就算是没有陆颂清那事,裴井兰也绝不肯能让薛年玉围在裴棠身边,她这个弟弟自小流落在外,裴井兰恨不能将这十几年来他缺失的统统补偿了给他,怎么可能让一个这样满腹诡计的女子在他边上。 薛年玉倒也不觉得羞愧,算计?人活在世上,不算计就要等着被人算计了!她至始至终都不觉得自己有错,裴井兰说她满肚子的心思算计,可要真有她镇国公府嫡小姐、侯夫人的身份,她何至于要自己算计得这样辛苦?她身侧就是万丈深渊,每走一步都需要踮着脚仔细去度量,走错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若是要让她回去江南,她宁愿死了一了百了。 裴妩见僵持不下,就算平日她再抽身事外这时也忍不住出声,“二姐,这毕竟还在汤山,要真是……” 沈栖看裴井兰的这意思是不肯善罢甘休了,既然动用了侍卫里外三层的围只怕是将后头的说辞也都安排好了,裴妩这样劝说并没有用处。 “嘭——”房门被人从外面重重的推了开来,先进来的是个锦衣玉带的贵气青年,目光幽深朝着屋中几人看了眼,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裴井兰的身上。 沈栖转头去看,原来来人正是陆颂清,跟着他后面还进来了一人——裴棠。 ☆、第59章 罢休 裴妩底下拉了拉沈栖,两人朝着陆颂清见礼。裴井兰脸上神情一黯,稍稍侧转了身并未去正视裴颂清,转而是有些负气并不想看。却是薛年玉掩着面在那轻轻啜泣,一行人都寂静无声的时候尤其显得这哭声婉转娇柔。 陆颂清面无表情的从众人身上掠过,冷淡的朝着薛年玉那看了眼,眉心轻轻一皱,转而向裴井兰道:““来人,送夫人先回去。”陆颂清话到一半,就被裴井兰给打断了。她斜侧着头,怒容不减:“又要打发我走?” 陆颂清苦着脸,无奈道:“你想撒气也撒了,还想怎么样?” 裴井兰怒极反笑,算起来她这是婚后第二回跟他起争执,上一回是为着他心心念念不忘的青梅,然而死去的人怎么比?虽然那时一气之下回了镇国公府,可到底是被陆颂清哄了回去,心中也隐隐觉得是自己太悍妒。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她要是还去计较就不该了。然而,她却没有想到,陆颂清居然在外养了一房美妾,一查日子竟然就在他哄完自己两人重新蜜里调油的时候。 裴井兰从来都以为陆颂清不*色,桀骜冷淡,却从来不知道他还是两面三刀的小人,并非真的坐怀不乱。裴井兰心气极高,骤然知道这些只觉得当头一棒,仿佛再不认识眼前的这人。 沈栖见这两人神情语气不大对,更加不敢随意说话,目光一转不自觉的又朝着裴棠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他微垂着眼帘,并没有要动弹的迹象。沈栖心道他现在这置身事外的模样倒有些稀奇。才心中想完,耳边就听见薛年玉软糯娇怯的唤了一声:“阿棠……” 沈栖一阵反胃,裴棠抬起头清淡淡的看了她一下,却仿佛并不被她这楚楚可怜的打动。 而裴井兰见到这一幕再对比陆颂清所为,更有种心神俱伤害的感觉。之前她就跟自己这个嫡亲弟弟谈过一回,知道他对薛年玉没有半点意思,不过是沈氏接连下了两个绊子给他。等薛年玉过去亲近的时候,裴棠自然知道是沈氏的有意安排,他现在羽翼未丰,又刚受了罚,所以才假意接受。 陆颂清脸色微寒,又何尝喜欢这样的裴井兰,出声道:“你既要撒气也该找对的人,现在里外三层包围着这边算什么。” 终于裴棠也开了口,“二姐。”他只是唤了一声,轻轻摇了下头。 裴井兰思付了片刻才拿定主意,临走之前还是在薛年玉面前狠狠道:“回去跟薛家上下说,少动那些歪心思攀附权贵!”撂下这话自己转身出了去。 剩下裴妩和沈栖面面相觑,留下也着实不妥,也立即告辞退了出去。 走之前,沈栖瞥见薛年玉含着泪的目光还在痴痴迷迷的停留在裴棠身上,可他却是大有深意的朝着自己望了一下。沈栖出去后,又忍不住的好奇,不知道的屋中三人还会说些什么话。以往她只听府里丫鬟时常说,二姑奶奶嫁得好,又是圣人赐婚,何况上次的烟火都叫人艳羡不已。可她刚才看裴井兰和陆颂清却好像有着不少隔阂和冷漠,想着又摇了摇头。成亲之后两夫妻如何,实在不是外人能看得出来的,这一点,沈栖也算是有切身的体会。 裴妩侧脸缓缓出声:“薛年玉……你怎么看?” 沈栖不提防她会忽然出声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一脸愕然。 裴妩抿着嘴轻轻一笑,又提醒了一遍:“在府里,她跟六妹可是走得很近。往常大夫人不待见她,可这回却是为了帮她来汤山一反常态说了不少话。” “恩……”沈栖应着点了下头,看来自己面前的这位五小姐也是明白人。沈栖忽然有些羡慕她,虽然对府里人、事看得一清二楚,却没有半点要参合的意思,一门心思的钻研学问准备女官考试。 裴妩知道沈栖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便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浅尝辄止了。 “咱们这会就不要再去打搅二姐了,我也要回去休息了,明日南北文会咱们再一道去看。”进了两人所在居处,裴妩又约沈栖才回去。 沈栖站在庭中一瞥头,看见对面宋焕章站在屋前,正面对着自己。“嗯……?” 宋焕章招了招手,示意沈栖过去,转身拎出一只暗纹锦袋给她,“书局预付的银子。” 沈栖一扫之前的郁郁,犹如春光扑面,粗粗颠了颠也足有百多两银子。等她回屋将银子都倒了开来,一个个拨了查看,才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些银子都是自己的? 当初沈栖为了凑够捉笔的银子,变卖了沈氏给的首饰后换了笔银子,而后她每一块散银都拿出来一一感叹过。经历过金银不愁,再到身无分文,自然对这些银子更加宝贝了起来,顺手做了点小记号。 宋焕章不是说是书局预支的嘛! ☆、第60章 消息散开 薛年玉从房中走出时握紧了拳头,脸上接连一片青白。外面聚拢的围观人众早被陆侯亲信驱散,再无一人。可现在在有没有人跟她没有什么关系,薛年玉黯然惨笑,只怕自己被陆侯夫人派侍卫困房内教训的事已经传遍了。其实何止是这回,早在上一回在庙中偶遇宋老夫人,以至于后来三番两次接触宋景元不成反被宋夫人在京中命妇贵女中散布消息后,她的名声已经败了,如今的自己又哪里还有什么脸面。 薛年玉浑浑噩噩的走回了自己屋子,发现桌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放下来了一份书信。她取出里面的纸笺来看,越看越是心寒,到最后激愤之下将纸揉成了团恨不能碾碎了才好。一字一句都仿佛实在无情的鞭挞着自己,薛年玉不堪承受簌簌抖做了一团。 书信来自她那大哥,如今人已经从江南来了京城。信中字字句句是让她回去,说已经给她找好了属意的人家。可是薛年玉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她那哥哥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一事无成也就算了,吃喝嫖赌更是败光了祖业。这信中提起他上京已有半月,这样看来他也是早有打算来京城的,不然也不会……送了人给陆颂清。薛年玉恨他坏了自己的好事,若是没有今日这遭的事,只消她再用些心,不是不能嫁入镇国公府。可既然是恼了裴井兰,这位已经出嫁了的二姑奶奶从来都是镇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更是被裴老夫人千娇万宠,她既然放了这话,自己恐怕是要就此满盘皆输了。 薛年玉现在满腔的不甘心,她又岂能甘心,这回要是真不做任何打算就真的只能任由他大哥安排了。可她那大哥鼠目寸光,只会盯着那些小钱,哪里会真心为她的终身细细打算,不过就是找个能出高聘金的人速速“卖”了她,好够他花销罢了。 现在的她,着实已经是在悬崖边上,多彷徨一刻都会坠入到万丈深渊中去。除了裴家,现在恐怕京中稍有脸面的人家都不肯娶她过门。就算是嫁入裴府,也是裴老夫人顾念着昔年在娘家的情分才稍稍松的口,不过仍说了这事愿不愿意只看她孙儿的意思。 裴昭让沈氏护着更是常年不在府中,薛年玉只一心图求裴棠。接触这下也更加觉得这人值得托付,只消能让他动心,裴老夫人自然会主持一切。沈栖纵然跟裴棠之前有过什么,她都能好解决,却想不到半路又来了个裴井兰。前两日她设计沈栖的时候,已经看出裴井兰偏向沈栖,心中有所担忧。然而,让她没想到的事,原来她大哥早就背着自己做了这些事,这下真是彻底激怒了裴井兰。 让她回江南? 薛年玉神情晃动了两下,她这回央着来汤山就是为了使些手段能叫自己嫁入镇国公府。只要等事成了,任凭谁都不能再这样……轻贱自己了!薛年玉暗暗握紧了拳头,眼眸中闪动着讳莫的光芒。 —— 再说到了第二日,南北文会已经开始,分别以诗、书、礼、乐、骑来比试,头三日先是决出前二十的书院,再分为四组抽签两两对决出第一的书院。因为今日只是最开始的大筛选,各个有实力的书院并未派出能力最强的学生。看了半日饶是沈栖也觉得这些不过是热身不够精彩,和裴妩用过饭逛了半会就再没往前面前面大殿凑热闹,各自散开回去了。倒是半道碰见了辜悦如,辜悦如正事要问她,忙拉着她往旁边人少的地方去,问道:“昨天到底是什么事情,怎么出动了这些多侍卫?”她见沈栖没立即的回话,立即又道:“你可别说你不清楚的,当时进去了个你我一般大的姑娘,我听文薏郡主说叫什么……薛年玉,是打南边来的,说就住在镇国公府,前段日子打算说给宋家,叫宋夫人出来在贵妇圈中奚落了两个月。” 沈栖一脸尴尬。 辜悦如也知道许多世家大族里的事有些也委实不好说给外人听,最后只好忍痛道:“好吧好吧,既然你不肯说那我也不问了。”她话音一转,语气又神秘了起来,“不过你这事不肯告诉我,下面一桩事可真得说了。” 沈栖只好点头答应,让她赶紧说了是什么事。 “……你跟裴娆住得近,这回裴娆怎么没来南北文会?”辜悦如一面问,一面小心打量着沈栖的脸色。 裴娆受伤的事其实已经被瞒了下来,对外只说是染了风寒在家里养着,沈栖也没想到辜悦如会忽然这样来问她,“不是……在家养病的吗?” 辜悦如轻轻推了推沈栖,剜了她一眼问道:“什么在家养病,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在骗我。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再骗我,还有什么个劲,中午的时候裴娆的事就已经在咱们书院中传开了。” 沈栖心中悚然一惊,瞪圆了双眼望着辜悦如,“她的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不就是裴娆喜欢宋景元,私下相会怕被人瞧见,两人逃开的时候跌倒划伤了脸之类的。到底是不是真事?这可都在咱们那一片屋子中传遍了,现在又是在汤山南北文会,只怕不多时就会整个天下的书院都知道。淮生的名气多大,自从知道了宋景元就是淮生,不知多少世家小姐往宋景元跟前挤,可这回不同, 裴娆是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又是因此而毁了容,不知道闹出多少流言来。旁的不说,我已经听见有人在编排说不知是不是裴娆威逼□□不成而恼羞成怒自己毁容的。 沈栖暗道一声坏了,这事传了开来,裴娆名声受损,不论如何自己肯定又要被沈氏多记恨一分。“宋景元现在在哪里?” 辜悦如见她是这个反应大约也就猜到了这事*不离十了,“这时谁还能找得见宋景元,我是一听见就立即就来的问你。”她不放心沈栖,又担忧的添了一句道:“昨日你过去我们那边已经让书院不少来汤山的同窗知道你来了,你现在又住在镇国公府,只怕过会那些拥护宋景元的就要来找你麻烦了,哎——你还是别在外头闲逛了,免得真碰上他们招架不起。” 裴府上下早就让沈氏下了封口令,全都不准说出去,何况知道真相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就连着老夫人那边也被沈氏瞒得死死的,只当裴娆是真的失足自己跌了一跤伤了脸。唯一可能知道底细又会散布出去的人,沈栖只能想到薛年玉。难道是她遭遇了昨日裴井兰的怒气,故意挑了这事出来? 沈栖后来坐在自己屋中想了一下午也没想出薛年玉做这事的用意,她正托腮在半敛着的床前,忽然黑影掠过。沈栖追着看过去,猛然发现就是薛年玉的身影。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手中抱着一个大包袱脚步极快的往哪里去? 沈栖才不相信她这样听裴井兰的话,自己会乖乖的回江南去——难道又有什么阴谋?这回既然正巧被自己的撞见了,沈栖也不能放过,立即出门在她后头远远的跟了起来。然而,越走越偏,直至前方有温热的水汽扑面,沈栖才反应过来,前方就是黑石林,是露天的温泉池。 薛年玉真的只是过来泡个池子而已? ☆、第61章 解局 略迟疑的功夫,前面的人已经没入夜色中不见了,沈栖只好愈发小心的追寻,可沿着走了一圈也再没找到薛年玉的踪迹,正思付着要不要就此作罢的时候,忽然听见几道细微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沈栖立即停下了脚步凝神看向四周,她右手侧不远的地方正有块偌大的黑石树立,说话的人恐怕就在黑石后头。 “都准备妥了?”正是薛年玉的声音。 “放心,姑娘要我办的事情自然都安排稳妥了。”回她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隔了片刻,那妇人又道:“往年黑石林发生的这档子事都是老婆子一手安排,这里头门道清得很,姑娘放心就是了。” “嗯——”薛年玉嗯了一声。 沈栖视线微垂,等黑石林后头说话的两人走远了才抬起头,这薛年玉难道是想要效仿一出往年黑石林都会发生的……艳遇?这会除了裴棠,她也想不出薛年玉会再对旁的什么人用这样的手段。沈栖走了两步,只看见两个人的黑影分别朝着两个方向去了,薛年玉身量纤细倒也好认。 裴棠裴棠,沈栖在心中将这名字默念了几遍才倏然深吸了口气,有些胸口疼!她真恨不得不管不顾,就此让裴棠和薛年玉相互纠缠去。可……可不知道为何,一想到又有些不痛快。最后愤愤的想,那样也太便宜……薛年玉了! 事不宜迟,沈栖朝着薛年玉的方向跟了上去,走了不多时看见薛年玉脱了身上的衣裳下到一处没有旁人的温泉中,热气缭绕不散的夜色中,远远看过去更叫人多了一分旖旎。过了不多时,那妇人又折返了回来,隔了远远还能听见她在不停的说道:“公子快跟我来吧,要不是那个姑娘晕了,婆子我实在抬不动,哪里会去劳烦您过来。” 果然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可在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其中一人又骤然停了下来,不多时另一个脚步也停下,紧接着那妇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公子……这怎么停了下来?” “……你既然说她人已经晕过去了了,还怎么知道要去哪里找我?” 那妇人立即拍着大腿急切道:“公子这样说可真是冤死婆子了,要不是那姑娘让婆子去找的公子,汤山中这么多人,婆子怎么就单单去敲了公子的房门。这可是千真万切的事情,那姑娘现在还在温泉边上躺着呢,深更半夜的要再出点旁的什么岔子可怎么好!” 沈栖听她最后的语气又急又快,真有种受了冤枉百口莫辩的意味,的确煽动人心,也不知道是不 是就因为这样的好口才才促成了之前那些个风流韵事。这话说了出去,果然见效,两个又重新响起了脚步声。沈栖认得之前说话的男声,除了裴棠还有哪个。不禁心中暗骂了他的愚蠢起来,若真是这样就被薛年玉设计了,也真是…… 沈栖猫着身子探出头,见两人身影已经朝着之前薛年玉在地方去了,不由更加着急了起来。这时候哪有什么姑娘晕倒在池子边上,只有一个薛年玉裸身在泡温泉,待会只等裴棠过去她再开口惊呼一下,那婆子再从旁佐证几句,只怕裴棠就此说不清楚。 真是蠢! 沈栖这时也没旁的办法,简单粗暴的站起了身往前追了两步,一声喝停了前面两人,“裴棠——!” 裴棠闻声立即回转了头,见到沈栖也全然没有半点惊讶,只是往着中年妇人的方向看了两眼。 那妇人也是愣住了,按理说这地方在黑石林中也是偏僻的边角了,怎么会忽然冒出了个人,偏偏还认得她身边的这人。难道是这事已经败露被人看穿了? 沈栖见裴棠立在那不动,而那妇人又腆着脸催促了起来,“公子,快些过去吧,那姑娘要是晕乎乎再滚进池子里可真是要命的。”她说着这些话,也就大着胆子将人往之前要去的方向跩了两把。 沈栖心中噌的冒起火来,这可真是少见的,骗人不成难道还要强抢吗?她也走了上前一把握住裴棠的手腕,对着中年妇人威胁道:“再不松手,你的那些事我就通通揭露出来,倒要看看你往后还能不能有脸过活!” 妇人被她气势一喝,瞬间心中颤了两颤,这原本就不是见得人的行当手段,既然是被人拆穿了也再没有死磕下去的必要,她心中做了掂量,一盘算还是灰溜溜的小跑着走了,也没顾得上往薛年玉那边知会一声。 沈栖这才往裴棠那边斜了一眼,“你竟然也会被这伎俩骗到……”言语之中颇是流露出了几分鄙夷,可见他垂着眉眼似乎不是很在意,便打住了。 裴棠轻咳了声,当初这妇人敲门跟着他说时口口声声提的是沈栖的名字,若不是自己真担心是她任性来泡池子出了意外也就不会跟着来了。不过这都是他心中想想,并没说出来。 夜色已深了下来,周遭蓬草萧瑟,枯枝上老鸹在的此起彼伏的叫嚷着。 沈栖对着薛年玉的方向得意一笑,又用眼尾扫了扫裴棠,“你还不走?” “走——”裴棠无奈跟着她前行。 两 个人为了避开泡了温泉归去的人没再经由黑石林回去,而是改由另外一面的羊肠小道回去。走了一段路,沈栖忽然道:“那个……”她原本有些负疚裴棠因为她的事情而受牵连,可话嘴边上又说不出来,闷闷的想着明明他之前还这样不留情面的奚落过自己,自己以为他要死了连夜赶回去看他,没想到也是被他冲着骂了“滚”……一时间无数委屈涌上了心上,将裴棠对她的这样一点点的好也就淹没了。 沈栖气恼了起来,之前要致谢的迟疑为难也消失都干净,气哼哼的不说话了。 裴棠一直都跟在她后头,实在也没看见她的脸上神情变化,只听她话说了一半就骤然停了下来,“然后呢?” 然后有个鬼!沈栖撇着嘴心中暗道,可嘴上仍然是规规矩矩的闷声回了一句,“没有然后了。” 这两人各怀心思,一前一后的走着,全然不知这一路上还有另外一人跟了他们全程。菖蒲看着前头两人,不由冷笑了一记,他年纪小小,可脸上神情越是再讥嘲冷漠不过。那日他明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等赵王享用过了沈栖自然就会赏他。可没想到等他再回头去看的时候,沈栖已经不见了,幸亏赵王因着急召入了宫,要不然那次依照他的惯例说不定就要狠狠拨了自己一层皮。 铺好的好路不走,非要往鬼门关里闯!菖蒲掐断了手边上斜出的一段枝条。 当日凭沈栖一人的力气决然不可能逃出去,唯一的机会就是另外有人来救她了,菖蒲朝着跟在她后头的年轻男子看了眼,不出意外就是他了。好啊,不肯跟了赵王,原来是因为早有了相好。菖蒲记恨之前沈栖逃跑险些让自己遭了大罪,现在灵机一动早有了报复的主意。 更深露重的山间小道,又没有灯笼照路,稍不留神就会滚下山谷……菖蒲脸上终于露出了笑颜,可却没有半点温度,眼神犹如结了冰。 ☆、第62章 山谷 晨曦微露,虫鸟声此起彼伏。山间的岚霭下沉,常绿的植被被打湿凝出了晶珠,滚落下来跌在昏睡着的一人脸颊上。 沈栖紧闭的双眼上长睫微微抖动,浑身酸疼不说,还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贴着肌肤滚入了自己的脖颈,刺骨的凉意叫她打了个激灵,艰难的睁开眼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怎么会在这里? 沈栖撑起了身子打量四周,脑中空白了许久才想起,是了,昨晚上自己和裴棠一道在山间小道回去,却没想到后头接连滚了几块极膝大小的石块,一时慌乱避让下才跟他两人失足从陡坡上滚落了下来,现在因该是在谷底。沈栖缓了缓才想起裴棠,身边查看了一番才看见裴棠还在离她一丈开外的地方躺着。 “喂!喂——!”沈栖接连喊了两声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再看他身上衣裳撕裂了不少,透出殷虹的血迹。刹那间,她心中涌起了一阵不妙的念头,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之后推了两下。“裴棠?裴棠!你醒醒哎——” 然而那人双眸紧紧闭合着,没有半点转醒的迹象。 沈栖哆嗦了一下,伸出手在裴棠的鼻端探了一下,气息微弱得只剩下轻微一缕,好像稍稍用力一震,这人就会咽气了。 沈栖不敢再在他的胸口上捶上两下,只能轻轻又轻轻的推着他的手臂,“裴棠,你醒醒……” 沈栖叫唤了半晌,渐渐的日光从掩映着的树木间投落了下来,而她在看裴棠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沈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山上滚落下来的时候,裴棠因此而受了重伤,看他现在身上的伤势远比自己的严重上许多。她依稀想起当时滚下来的时候,是裴棠将自己护在了怀里,酸胀的感觉瞬间又涌满了心头。沈栖不是柔弱的人,可这时候却忍不住落了眼泪低声啜泣了起来。 泪眼婆娑之间好像看见了裴棠忽然动了一下,沈栖立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见之前昏昏欲死的裴棠的确已经醒了过来,正睁开着眼看着沈栖。 沈栖大囧,等用袖子胡乱的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才带着沙哑的声音问道:“你……你怎么醒过来也没吱一声?” 裴棠显然才回过神,不理会沈栖的这话又转眼朝着四周看了看,声音低低的说道:“这是谷底?” 沈栖记起昨晚的事情,估摸这地方也应当是谷底了。一时又想到这既然是谷底,两人要想回去只能沿着山道往上面爬。可现在两人都是半生不死的模样,还怎么回去,越想越是觉得这 是棘手的事情,又急又气。 裴棠在边上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语气也故意轻快了几分,“你怎么……哎,我又没怎么样,你哭什么?” 他平日里严肃拘谨,从来不会这样调侃的语调,更何况是打趣自己的生死。沈栖惊讶之余忍不住破涕为笑,的伸出手在裴棠的胸口捶了一下,“噗——你别胡说!” “咳咳——”裴棠被她这样不轻不重的捶打了一下,也忍不住簌簌咳嗽了几声。“你再这样打两下,可真要……” “你还乱说!”沈栖不满的瞪着她,之前因为哭而将的眼眶发红,现在又稍稍嘟囔着薄唇,显得娇俏可人。在微微曦光下,白皙的肌肤上似乎也被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裴棠盯着看得有些失神,而后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要赶快离开这地方。”说着就挣扎着坐了起来,可真要再站起来的时候,右腿不知牵扯到了什么,让他吃疼得冷抽了一口气,面上也冒出了冷汗。 沈栖立即的追问:“怎么了?”她探出视线在裴棠的腿上打量了几眼,一脸关心的问道:“是不是伤到了骨头。”沈栖还记得当日她和秦幼春两人乘坐着马车回府,她为了带着秦幼春一道跳车而将自己的小腿磕到了一处凸出的石头上,不过是在皮肤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已经是钻心的疼了。这会难道是因为裴棠的腿骨……出了什么的问题? 裴棠昔年不过是贫苦出身,贫家里就算有点磕着碰着都是自己上山抓两幅草药去敷一敷。他用手指忍着痛稍稍一摸,也就摸出了自己的腿上的这伤势厉害,十有*小腿骨已经断了下来。裴棠朝着沈栖的看了眼,“将你裙子的撕下一条布来。”他倒是想拿自己的衣裳撕碎了,可他身上现在穿着的没哟一块是完整的地方。 沈栖没再这事情拿乔不肯,照着裴棠的意思将裙子从下摆开始撕,撕成了一条一条,一面又忍不住问:“是真的断腿骨了?” 裴棠用手边上两支折断了的拇指粗细的枝干作为固定用布条跟自己的小腿绑在了一起,一应坐下来的时候,额头脸上早已经是冷冷的汗了。“好了,你再给我去找跟粗些的树枝做拐杖。” 沈栖见到了血就胆小,之前一直忍着害怕没敢细看裴棠那条带血的小腿,等他开口说这话才转过身去找合适他的拐杖去了。这一切妥当后,裴棠忍着疼占了起来,走开了两步就稍稍停下来喘了口气。沈栖回头看了眼,花了不少时间,可这道却没有走开多少。她一直搀扶着裴棠,自然能最靠近的感受到他对代言产品的切身 体验。犹豫了片刻,沈栖终于道:“要不然……你现在这休息吧,我往外走走,等找到了人带你出去。” 裴棠摇了摇头,看着前方的神情有些凝重。因为他知道前面的林子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浮着几缕还没有消散的雾霭,而是地理位置所形成天然——屏障,亦或是迷谷。 沈栖见他看着前方的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心头慢慢腾起了不详,“前面有什么?” 裴棠叹了口气,皱了眉看向她,“你算算我们走了多长时间,周围的景致有没有什么变化。” 经他这样一提醒,沈栖才解开之前就起的疑惑,面色变了两变,“走不出去?” 裴棠已经拄着粗枝干做的拐杖去了一边靠着大树坐了下来,“先歇会再想想法子。” “……”沈栖显得有些焦躁,谷底湿气重,虫蚁蚊蝇也多,这会□□在外的手上红肿了一片,又疼又痒。转了一阵还是毫无头绪,顿时泄了气。 ☆、第63章 反抗 过了晌午,树叶上水汽多已经被晒得半开,谷中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尽。沈栖肚子咕咕叫了两回,脚也走得又酸又涨,索性负气停了下来,“走不动了!腿都要折断了!” 裴棠正在前头,不由停下步子,将浑身都的重量都支撑在了那根手腕粗的树枝上。他看着沈栖狼狈的模样,心中也微微一动,想着这要是再走不出去,的确是给他们自己多加了一份危险。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发现他们失踪不见了,又会不会知道他们两人现在深陷谷底。转念对着沈栖叹道:“不想走那就休息会吧。”说了杵着柺杖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沈栖瘫坐在地上歇了好一阵,揉着酸胀的小腿,眼一扫诧异着道:“你怎么不坐下来?”眼尾一扫看见裴棠那条受伤的腿血流不止,似乎还在轻轻打着抖。之前他一直表现如常,沈栖险些忘了他的腿伤了骨头。“你——” “什么?”裴棠看她说话吞吐,等了片刻直接问了出声 。 沈栖心里呜呜泱泱一片,又烦躁又胸闷,指着他伤口的地方道:“再走下去你的腿怎么办?要是瘸……”她立即就此打住,轻轻咬了咬唇,“要不然咱们在这边生一堆火,好让山上的人发现咱们,总比现在这样漫无目的瞎转来得好。” 裴棠沉默了片刻,倏然笑了起来,“这倒是个主意,可你再抬头看看……” 抬头?天上有什么?沈栖半信半疑的抬起头,看见顶上完全被树冠给盖住了天空,密密匝匝甚至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太阳。“你是怕上头的人看不见我们的火光?”沈栖脱口问道,可又立即找到了反驳点,“火光不一定会被上面的人发现,可浓烟却可以上升穿过那些树冠腾起,要是漆黑的浓烟从谷底升起,一定会被人注意到的。”沈栖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可行,几乎就要站起来去实施。可裴棠却依然当头给她泼了一盆凉水,“那你打算用什么烧出不易散开的浓烟?” 这刻真是问倒了沈栖,她也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想法,可这到底要如何去实施,她却不知道的。就是这会让沈大小姐去生火,她都不会。 裴棠自己斟酌了片刻,“看来眼下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了。” 沈栖没想到他接连问了自己两声,竟还是打算去一试,意外之余忍不住又将裴棠之前问她的话又反问了裴棠。 裴棠轻轻捻动着自己的手指,心中早已经是盘计好了一个打算。“你在这坐着,我先去弄些腐缕草。” 诚如裴棠所言,这地方就是迷谷,之前自己和他兜兜绕绕了几个时辰都没能出去,这会听他要跟着自己分开去办别的事情,沈栖坚决不肯了起来。“不成!”她急忙站了起来,跟在裴棠的边上,言辞坚决的说道:“我跟着一块去,还能给你帮忙。” 这点小心思裴棠怎么猜不住,只是让她留下来是为了能让他们两人多休息一会。裴棠看她决意一定,也不勉强,点过带着她一起过去。 裴棠想出这些也是受了沈栖的影响,他当年小时候就知道乡野里的腐缕草子丢在灶膛中烧了能起浓烟,那时候必要避开。可这会,裴棠却为了这东西必须去捡那东西。它长得跟韭菜差不多,轻轻一掐就会知道其中的水分较少。 此时越多越好,裴棠也不跟沈栖争执,立即告诉了沈栖这草的形状让她一起多找些。沈栖起先还不以为意,等真的东西摘了一整棵才发觉这草气味浓烈,就好像羊身后常带着的膻腥味道。 沈栖哪里想到好端端的草竟然会带着这样腥臭浓烈气味,一瞬间的将自己眼眶都熏红了起来。等问清了裴棠缘故,对着地上被自己丢了的一丛也多了忌讳,盯着看了许久下不定决心再过去接近一次。 裴棠手中早已抱了一整怀,见沈栖还是忌惮的模样又觉得好笑,摇了摇头道:“你要是做不来,就在旁边歇着。” “谁说做不来的!”沈栖被弹了一下似得立即反驳。她还记得上一世离魂前,有一回裴棠急不择言之下就曾奚落过沈栖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什么事都做不来。沈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在裴棠眼中,自己是一个金玉在外的绣花草包,除了享乐一事不会。 沈栖咬着牙再去连弄了两撮,忍着那难闻的气味,眼眶中透出了些微红。 裴棠看她这样立即忍耐的模样,倒是褪了几分从前的娇气,可不知为何总又有些……舍不得她这样委屈自己。“你放那吧,这些就已经够了。” 沈栖听他的话倒是停了片刻,可看见裴棠却仍然在带着伤收集腐缕草。她骨子中流淌着执拗,堵着一口气不肯轻服输。又以为是之前自己做的不够好,才被裴棠嫌弃了,转头默默的转了十二分的力气又去拾了。 裴棠看见了问:“不是让你坐那等就好了吗?” 沈栖瘪嘴。最后到底没忍住,嘟囔了出来:“你是不是嫌弃我捡的太慢?” 裴棠讶然,他可真没这样的想法,但见沈栖说得一本正经,神情又委委屈屈,忍不住失 笑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 沈栖心里头哼哼了两声,默念道你裴棠除却嫌弃哪会这样好心的让自己站在那歇着不动。再一回想从来,许多委屈又都涌现了上来。从前的裴棠可真是给自己带了一顶娇气的帽子,碰到什么事都要将自己不妥的地方拎出来训斥一下。沈栖压着性子忍让不计较,可到后来却觉得他越发有变本加厉的迹象。她就是站着不动叫人备盘菜,也要叫他板着脸叨叨念上两日。 什么时候这样说了?沈栖撇嘴,哼,他嘴上没说心里头也一定在数落自己的不是。 裴棠看她脸上流转着不信,一时有些噎然,不知道为何现在他出自真心的关心她,她却也不肯信了,像是总在怀疑和揣摩他心底的想法。其实他心中又哪里有什么婉转曲折的心思,要真是有,只怕他们两人也决然不是今日的这个场景。顿时,心中有涌起了一阵索然萧瑟,裴棠苦笑着摇头,“随你。”这才脱口的两个字中,也好像充满了倦意无奈。 曾经的沈栖将裴棠每一说的一个字和一句话都刻在了心中,随你两个字他从前就说过一回。沈栖记得那回他也是一模一样的语气,可惜她当时满心满念都是裴棠,不敢有半点顶撞的意思。可现在不知道为何,却忽然腾起了一阵无名邪火。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栖看他说完那两个字就立即转过了身去,立即丢下手中捧着的草,一字字态度强硬的问道。 裴棠才真是意外,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怒了沈栖。 可他却听见的沈栖指责道:“什么随你不随你的!我记得当初我不过是问厨房要了一盘菜,你就闹脾气说随我。可现在我都还听从了你的意思在拾草了,这又怎么惹你不痛快了。怎么,你说完随意是不是又要接连几天不跟我说话了?” “……”裴棠惊愕。 沈栖不吐不快,一旦开了口,心中积聚的不满就决了堤,源源不断的涌现了出来了。“那你现在有想要怎么样?是不是嫌我摘的不好,又要让我将这些一一归还原地?” 裴棠觉得有些莫名,薄唇微张着听沈栖一口气吐出这些,想不明白自己几时这样……不讲道理了? 可他脸上的这些讶然更是激怒了沈栖,沈栖郁在心中的委屈一下子发作了出来,恨不能将那些旧事重新提起,好叫他知道那些他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统统都伤过自己。“还记不记得那一回,我向家里厨房点了鸡茸鱼唇你瞧见了那些鲟鱼、鳇鱼而发抖,不就甩了袖子一走 就是两三天不理人?只消是你不喜欢,简单两个随意就能打发了人出去。” 裴棠顿时觉得的有口难言,原来她竟是觉得……自己因为害怕而愠怒的?“当时你一碟子鱼唇要浪费多少鱼?满满三大桶的活鱼都只取鱼唇这一处的地方!偏偏你还要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是被你这骄奢习气给气到了!” 他之前生气总没解释过原因,沈栖自己素来这样也从没意识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原先也只以为那些他害怕大鱼的隐疾,后来为了再不惹他生气再没吃过那菜,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可再一想,后来沈栖过得颤颤巍巍,就连着上桌的鱼都让厨子改成了剁成了肉泥再做。那时候并不觉得如何,可现在想起来,就有些……憋屈。自己这样小心的讨好他,生怕惹怒他,可他又哪里真正耐心的去让自己改正了?沈栖心道,她也并不是那种骄横得不讲道理的人呀! “是是是——可当初也从未有人跟我提过那样不对,而你又什么都不说就生着闷气走了,叫我怎么知道是那原因?何况,你真觉得这样不对,那些取了唇的鱼也大可再别的地方派上用处,何至于你那样生气。” ☆、第64章 夜谈 裴棠被她这样接连发问,倒像是有些招架不住,当即错愕在场。他也从来不知道沈栖原来口才这样好,也能将自己问得哑口无言。隔了半晌才抿着唇轻声道:“你……一直记着这事?” 这话问得奇怪,沈栖真要被气得吐血,自己对他的心思那样显而易见,他居然这样怀疑自己反问怎么还一直记着这事。怎么能不记得!他的每一桩小事每一个喜好自己都记得清楚!那时候眉间心上都是他,更是将他的每一个厌恶也都记紧了,唯恐再有什么招他不痛快地方。沈栖这刻被他气得吐出不出话来,厉色瞪着他半晌,最后咬牙道:“裴棠!你真够可以的!”她将手中捧着腐缕草一应丢在了地上,转身回了之前坐着的地方。 裴棠无奈,知道她是真的来了脾气,转头将刚才被丢下的腐草都捡了起来,并没有因为她突然来的脾气而气恼,反而是显得心平气和。 等他收集归拢起的草堆成了一个丘堆,才重新找了干草做引子来生火。用得还是钻木取火的老法子,裴棠用起来也不算熟练,等到天边霞光四散才冒起了火星。借着这么点火种,之后那堆腐缕草也被点燃了起来。 沈栖一直坐在那怄气,被那烟气一熏忙用袖子捂住口鼻退开了三两丈的地方。可那草被燃烧过后黑烟滚滚不算,气味也比之前浓郁上许多。一会的功夫,沈栖就已经受不住,双眼被辣得呛出了眼泪来,口中不住抱怨起来:“这……咳咳,这什么鬼东西!咳咳咳……” 裴棠比她还晚退出来,见沈栖弯着要在那咳嗽,立即过去拿手掌替她捂住了口鼻,“等退后了再说话。”扶着她的手臂将人带着往后面退了不少路。 沈栖扒开裴棠的手,咳痛快了抬起头来时候漆黑的眼眸中已经晕满了水汽,长睫都被濡湿了。唇瓣微微动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些,转念想到这会还在生那人的气呢,讪讪抿紧了唇,什么话都没说。 渐渐的,天色越发黑了下来,沈栖浑身没劲,饥饿已经超过了之前浑身的疼痛感,之前又因为在谷中兜转了不少时候,又累又困下居然靠着身后的大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等一觉醒来的时候,闻见扑鼻的香气。沈栖睁开眼一看,原来裴棠不知道如何已经在不远的地方生了火,正在那不知道烤着什么。火光耀耀,那被串在枝条上的美味更引得人肚子咕咕作响。 沈栖闻着味道咽了咽口水,目光已经黏在了食物的上面。可一瞬内心又挣扎了起来,她要这时候为着这么点吃的就向裴棠开口说话,可真是没骨气。沈栖 一面想着,一面偷偷咽口水,又委屈又难过。有些悔恨起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了。要是自己置之不理,就不会被几块滑石逼得失足跌下山谷了。这时候早该用过晚饭了,又哪里还需要为着这点吃的东西在这纠结要不要向裴棠低头的?到最后,沈栖只一个劲的埋怨自己,悔不当初,根本就不应当插手裴棠和薛年玉的事情。 裴棠早知道沈栖睡醒了,可她睡醒了却又不过来,一个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还时不时的拨弄着自己脚边上的树叶,偷偷打量他一眼。串在细枝上烤着的是只不大的山鸡,之前他支了一个简易的陷阱捕到的。这些都还是裴棠小时候未入学前的把戏,十多年没碰,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处,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就放在了新生的火堆上烤熟了。 “过来——”裴棠取了上面的最细嫩的地方递向沈栖的方向,只见沈栖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神情晃动了一下。裴棠心道,她不会以为自己会不肯将这烤好的肉分给她吧?可这样一怀疑,自己又有些不舒服,怎么在她心里自己竟然就是这样的人?看沈栖还在那迟疑并没立即伸手来接,裴棠稍稍重了语气,“还不过来?” 语气不善!沈栖腹辩,转念只好自我安慰一番,英雄好汉还要为了一斗米折腰,她一个小女子,也没什么好羞耻的。沈栖慢腾腾的将身子挪过去,接了烤好的肉塞进嘴里头。也不知为何,那肉汁瞬间迷漫在口中,而外头烤得焦脆,两者融合,竟不必她以前的吃那些逊色。沈栖不客气的又吃了两块,对裴棠也不再是之前的横眉冷对,不禁叹服道:“好吃——” 裴棠只吃了两口,余下都递给了沈栖,他转过头朝着冒着浓烟的火堆看了过去,现在天色已黑,就算火堆还没熄灭,可夜色的密林中也难叫人发现。从点燃草堆开始,到现在也约莫有两三个时辰了,就算是被人发现了浓烟,下到谷底也要不少时候,更何况这山谷奇特,是座天然的迷场。 沈栖吃干抹净也探了视线往那边看,暗暗想着这都过去了多少时辰还没人来,恐怕今晚就立即离开这的打算是要落空了。不过……摸了两下肚子,心满意足之下倒也不觉得这是多倒霉的事。可这吃完之后,对裴棠的那份心态又生疏了起来,抱着臂依在树干上,半眯着眼打盹。不知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竟又沉沉的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裴棠坐在不远的地方,不时用树枝拨弄一下将灭的火堆。 火光柔弱,时不时发出爆裂声。裴棠的眉眼时而皱拢时而松开,总有种心事重重的感觉。 沈栖偷偷看了一眼,又心虚得赶紧闭起了眼睛,可眼前恍惚飞转起了之前不经意瞥见的他受伤的腿。这地方也跟沈栖原先那个世界的相差无几,都是身有残疾着不能应试。沈栖是知道裴棠接下去要会试去的,这样一来,身体首先不能出任何的意外。要真是伤了骨头……耽搁下去多吃更苦头的也只有裴棠。吃了人手短……沈栖犹豫了片刻,终于张开眼,声音低低的,像是幼弱的小兽,“你在想什么?” 裴棠闻声抬起,目光潋滟生波,像是情致都包藏在了里面。他眉心略微一皱,像是为难了一会才低声道:“我们当初怎么会走到那一步的……?” 沈栖心中陡然一顿,不可思议的看着不远处那人,火光晃动之下甚至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她不知道,原来他也会去想这些,何况是隔了这么长时间。 原来,她为着那些事情伤心伤神,他竟却半点都浑然不知。沈栖心中讥笑,恐怕他到现在都以为……自己是一时起意的吧。 “为什么?”裴棠等了半晌,心中又急切又烦闷,见沈栖嘴角携着缕似笑非笑却全然没有半点要说清楚的意思。当日成亲虽然颇多波折,可裴棠对她到底是喜欢的,不然金殿之上不会选的沈栖。婚后的摩擦,他也觉得不过正常。沈栖是世家贵女,骄奢的秉性早就养入了骨子里头。裴棠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一味逼着她改,才叫她萌生了敬而远之的褪却之意将一封和离书递过了过来。 裴棠仍然记得那一日,送和离书来的是她大哥,上头她的名字都已经填好了,仿佛到了那一刻连见他一面亲自告知这桩事都不愿。事情太过突然,以至于裴棠首先怀疑起了这份和离书的真假,可等确定了的确是沈栖所为,盛怒之下也骤然失了与她当面质问的心思。 “当初,你究竟为什么要……那么做?” ☆、第65章 追根究底 夜深寂寂,只听见火堆里柴置爆裂的声音,山谷像是虫鸟绝迹了一样。沈栖对上了裴棠递过来的目光,心中了略生了几分迟缓,张了张嘴讷讷问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 裴棠其实一直都想问,可离魂前不耻去问,离魂来这后也怕沈栖会嘲笑。先提出和离的人是她,所以在裴棠心中她也就因此而成了最潇洒干脆丝毫不拖沓的那个,倒是自己,念念不忘。这会能提出来问,也不过是情势使然。裴棠看向沈栖,目光灼灼,像是要一探当初的内情。 沈栖犹豫了几下,只觉得现在再说当初的事好像有些丢脸。何况这段感情中,自己本来就是处于劣势,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干脆利落了一次,难道还要在裴棠的面前再将这些旧事翻出来贬低自己一回?可再一抬头,就避无可避的对上了裴棠的眼。沈栖心头莫名跳动了一记,星眸长眉,当初或许也正是这样一双如画的眉眼让沈栖沉醉在了其中。 “……因为白蘅。”沈栖缴械投降,现在提起这名字都觉得嘴里头有淡淡的涩味。正因为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白蘅,所以在那一刻才彻底转醒,下了狠心写下了和离书。 “……”裴棠深吸了口气,他是半点没想到骄傲如沈大小姐,竟然也会因为个白蘅跟他和离。裴棠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竟然不觉得嘴角轻轻勾着莞尔。他之前一直以为她恼了自己,是自己平日里管她太严苛了,才叫天生受着娇宠的沈栖骤然灭了对他的兴趣。裴棠根本……也是对自己没有半点信心。当日,沈栖的爱慕来得那样骤然和浓烈,他初体会的时候,除了震惊只剩下震惊。他怎么会想到高高在上世家贵女,艳绝天下的八宝沈家嫡小姐沈栖会心怡自己?裴棠有种不能对人明言的患得患失,总以为她是一时性起,恐怕她兴致过去了,也就要将自己抛诸脑后了。以至于当初见到和离书,确定了的确是沈栖所写,裴棠就再没勇气去亲口质问。身份的悬殊导致他对沈栖的那份爱慕将信将疑,并没有十二分的笃定。 可现在,裴棠才知道,原来当初不是因为沈栖骤然不爱亦或是厌倦了自己,而是因为白蘅。“我当初就跟你解释过了,她不过是我自幼认识的。” 沈栖现在再听他提白蘅有种恍如隔世的生疏感,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人已经离魂来了旁的世界,可算是真的隔世了。除却上一次在相国寺跟他争吵时沈栖提过这个人,似乎前世她的确很少在他面前白蘅。除了一个出身,白蘅哪里都不必她差,可沈栖一直以为裴棠最看轻甚至介怀的就是她这个世家的出 身,所以她想方设法的想在舞技上胜过白蘅,想要因此多一点胜她的自信。可偏偏裴棠又阻挠她此举,致使在外沈栖的舞技也未有白蘅的好。 沈栖是天之骄女,在裴棠面前却底气不足,到后来他对白蘅的处处袒护才成了压断她最后一分信心的缘由。她不是莫名奇妙的吃醋怀疑,而是自己都觉得这两人不过差了一步,这一步就是因为自己横梗在中间挡着。 沈栖撇了撇嘴。 裴棠这才陡然记起之前自己口不择言之下说过那话——没有她自己会跟白蘅成亲。他沉下眉眼缄默了一阵,最后目光直然视着沈栖道:“栖栖,从前的事是我不好,跟白蘅我从来都没想过那些。昔日她过来找我,也都是请教一些诗文上的问题……” “呸!”沈栖咬着牙回了一句,被挑起旧事仍叫她心境波澜。可唯一的变化是她在他面前再不会扭捏着忍气吞声,不满立即发泄了出来,“谈论诗文要避开我?怎么当时就她又那个特权能进你的书房?”沈栖愤愤不已,当初他二人成亲的院落是沈栖一人画了图纸监着人新造的,却想到最后还有自己不能随意踏足旁人却能出入的地方,颇受这事的打击。沈栖现在如今想着,就算裴棠跟白蘅没有背着她起那心思,可这两人……避忌总要时常记着的吧。要不是当初他们走得这样近,她也不会疑心了。裴棠亲口否认,沈栖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可那剩余得二三分仍然是被怒气占据,不能轻易散去。 裴棠见她到现在还对白蘅耿耿于怀,心口忽然一动,一贯内敛的眼神中渐渐更多了几分灼灼之意。“栖栖——”曾经深埋于心的现在都争着脱口而出。他知道他们三番两次的争吵是因为余情未消,和离得突然根本不会让彼此渐忘对方,而是成了郁郁不化的隐疾。 他这样温声细语的喊沈栖就让沈栖有些……心驰意动,可再一想当初他的那些行径又觉得太过可恶。就算没有白蘅,恐怕他们后来也不会好。自己总是有太多的地方让他看不顺眼,而裴棠让她改正的方式又太恶劣。沈栖之前骄傲被自己摘除,现在却还想再保留一点自尊。最后,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叹了口气,露出少见肃然。沈栖面容偏艳,一双漆黑明亮的眼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她这样看着人就叫人觉得此时从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会落地生根,没有半点嬉闹的意思。 “就算都是我想岔了,可时隔这样久的时间了……”沈栖怅然发笑,心中默默算了下才又继续道:“咱们和离到现在都已经两年有余了。就算是当初各有过错,结局已定, 也不能再转圜什么。” 裴棠顿时变了脸色,方才分明还带着温热霎时就成了冷白,仿佛很是艰难才挤出了几个字,“为什么——”到了今时今刻,分明两人都没有放下,为什么还不能?沈栖垂着头没有说话,直至这一刻,裴棠才忽然有些体会到当初她的处境,在感情中处于劣势的战战兢兢,原来……她的爱慕一直带了乞求的意味,如他现在一样的卑微乞怜。 ☆、第66章 失踪 到了第二日天蒙亮,终于有人来了谷底,不少是汤山山脚的猎户。 裴井兰先是发现了这两人不见踪影,随即叫人去打听行踪,知道最后在黑石林那边有人见过他们。之后,谷底的浓烟显眼,汤山上人人都看见了。谷底有人求助,她头一个反应就是沈栖和裴棠在下头。虽然不清楚底细真假,可裴井兰对她这个失而复得亲弟弟十分重视,立即召集了汤山脚下有经验的猎户下去找人,她宁可错了也不肯错过。 却没想到山谷难以到达,又拖延了一夜才真正下到底下。裴井兰见到这两人的面时才长舒了口气,放下了心中悬着的石头,可再一看两人皆是受了伤,立即请了大夫来上药包扎。等料理完这些,才追问了起来:“你们怎么……这样不小心?”她还一味以为是之前她鼓动了沈栖和自己这个弟弟趁着在汤山这段日子好好缓和关系,所以这两人才深更半夜避开人去了黑石林那边的后山。 沈栖也是想不通,怎么那个时候好端端的会从后面滑出几块大石头,直逼着他们两个人来。可她慌乱之中也没有看到后面的山道上是不是有旁的什么人。 “……是有人在背后故意丢了石头。”一直默然的裴棠忽然出声,声音中不带半点迟疑,他这不过是将自己当时所见的情形说了出来而已。当候他正和沈栖一前一后的走着,隐约有种被人盯着后背的感觉,可等自己回过头去却看不见半个人影。后来,再等他听见声音回转过身之时,就看见了及膝高度的石头滚了过来。要不是自己机警,恐怕这时候他们两人早已经被人砸入了深谷中摔死了。 至于是何人,裴棠没看清楚脸面,只看见矮灌里露出了一双尖尖的足尖,并不是成年人的鞋样。 裴棠这也只是点到即止,算是有个警戒,可裴井兰却想岔了,怀疑道:“难道……难道是沈氏?”此时三人已经坐在了屋子中,裴井兰面色转寒,立即抬手拍着桌面怒斥,“她竟这样歹毒!” 裴棠摇着头制止,说道:“未必是她。” 裴井兰知道这两人在谷底两夜必定担惊受怕没睡个安稳觉,自然不能再留着他们说话。等人散了,才又重新想回裴棠说的那话,可思来想去裴井兰也想不出除了沈氏哪里还会有什么人要他们两人的性命。 再说沈栖,沈栖被人带着往自己那屋所在的院落去,这时候已经接近晌午,倦极累极回去之后不管不顾径自上床睡了个饱觉,睡醒了才觉察饿意,舔了舔嘴唇,唇瓣上似乎还残余着一点那烤山鸡的美妙 滋味。 裴妩是见到沈栖屋中亮了灯才过来敲门,她年纪虽然只比沈栖长了两岁,可为人处世已然十分沉得住气。真诚的关切了沈栖几句,才不经意的开口道:“你们能平安回来也就好了,薛姑娘跟你们差不多时候不见的,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薛年玉? 沈栖想了下,这薛年玉那会不还泡着黑石林的温泉沉浸在自己编排的戏中?虽然不能成事,可她大不了回来就罢了,不然还能去哪里?可转念想到裴妩既然已经在自己面前提了这事,要是她默然无声不发表任何说辞岂不是太过孤僻。“……那迷谷中只有我跟裴……三表哥两个人……” 裴妩被她一本正经的神情逗笑,抿着嘴强止着笑,“我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要是在谷底难道还怕你们联手怎么她不成?” 沈栖倒是没想到这个,忽然觉得裴妩说得也挺好的。假如薛年玉也一道掉到了底下,不如趁机做掉这个叫人嫌恶的!可这也不过是脑中一闪的荒唐念头,就算是她有这个贼心,那么去操刀实施的也只能裴棠。然而裴棠那性格,沈栖心中暗暗啧啧了两声,暗摇着头默念道他要是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念头,只怕转过身就是对着自己戳了一刀。 裴妩之前就先过去探望了裴棠,自然也就清楚了他们在下头并没有见到薛年玉。她倒不是真的有多少关心薛年玉,然而这两人是从镇国公府一道来的汤山,裴妩自觉的以为自己有必要关照些她。可这如今活生生的人消失不见了两夜一日!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在哪里。 裴妩之前也跟裴井兰提过这事情,裴井兰面上虽然应了下来,可并没与派人去留心,等晌午发现了沈栖和裴棠后也就将那些侍卫都撤回去了。薛年玉失踪的事情可大可小,裴妩一个人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何况那薛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最终无法,裴妩只能花钱使了人给山腰的候着裴府车夫带了话,是好是歹也不是她能去周全的。 沈栖心道几个人心思加在一起都未必抵得上薛年玉一个人的,她不去算计别人就好的了。鉴于薛年玉之前的表现,沈栖不认为她会遇到什么危险的。转瞬又想起了之前裴棠在裴井兰那边说过的话,若真的当时有人在背后诚心要害他们,那这个人会不会是薛年玉? 沈栖自觉是坏了她的好事,她要因此报复也说得过去。可……依照薛年玉的性子,做了这事就算是被沈栖当面看见了,只怕也不会有半点的心虚消失不见。她前前后后这样一想,也就怀 疑起了为何薛年玉失踪不见了。薛年玉从未上过书院,这边更没有有半个同窗,既然如此,一个人怎么能忽然消失。 等到隔日,派回去跟裴府报信的仆役匆匆赶了回来,还带了一封信笺。裴妩拿过叫沈栖知道放心,原来薛年玉并不是一声不吭的消失不见,而是早在前一日就给镇国公府的薛老夫人报了平安。沈栖心道这薛年玉倒“好”一个为人处世的手段,放着近在跟前的人不先报平安,反而先将平安信递回了根本不知她现状如何薛老夫人那。裴妩好脾气没发作,将这消息一一传给了裴井兰和裴棠,算是相互之间告知了一下。 沈栖几乎在床上消磨了两日的时光,到了晚上一张邀贴送来,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参与一番。 ☆、第67章 转折 原来南北文会开始几日已经决出了前十的书院,按照往常的惯例这个时候就该在最后的比决前举办一次文宴。 而赵王早前受了圣旨回宫,这会已经重新回了汤山,主持文宴的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待问过裴妩,沈栖才知道原来不是参赛的都没有资格入内殿席位,再一想,这样她倒是跟那个赵王不会有半点交集,也不用担心。等到了晚上,与裴妩两人一道去了。 文宴几乎汇聚了来汤山参与南北文斗的所有人,显得盛大而隆重,这样的千人场面沈栖也是难得见上一回。裴妩原先也在同文书院读过书,加之沈栖正是同文书院的学生,两人合计之后跟同书院的人坐在了一处。裴妩当初的同窗多半已经结业成亲,可到底这些都是京中世家公子贵女,也都相互认识,并不会显得生疏格格不入。 辜悦如这几日就想着找沈栖的,无奈被自己家的私事也拖累住了,这回见到沈栖忙不迭的跟了过来合坐在了一张桌前。 沈栖略扫了一眼,并没有看见有文薏郡主,心中一动再转眼去看秦幼春,也没看见,不禁出口问了辜悦如。辜悦如撇嘴道:“文薏郡主那样娇气,怎么可能跟我们来这里,之前咱们那边一起来的时候她就不阴不阳的甩了两句讥嘲。那秦幼春……”她皱了皱眉,“倒是被你这样一提醒,我才想起好像有几日没有见到她了。” 辜悦如说完这话,转了一脸探究的深笑,凑到沈栖耳边问:“你还没说怎么会跟裴三少爷一块掉下山谷的?你可不知道你们的这些事情早已经在书院传遍了呢……” 沈栖无辜,这几日她都在自己屋中的确不知道这事情在外面已经传开了……往年黑石林那边总有几桩艳事,今年唯一能叫人大肆渲染的就是这了。何况裴棠这一阵声名鹊起,京中不少贵女都争着追捧和淮生有分庭抗争之势,以至于两人跌落山谷之事就越传越离奇。沈栖被这样追问,一时也实在说不清楚,只怕是越描越黑,索性和辜悦如打起了马虎眼。 辜悦如没探听到什么,气呼呼的哼了一声,倒也不是真的生气,转念想到了自己身边的烦心事,问道:“你知不知道当初在相国寺那穿着奇装异服跳舞的人也来了汤山?” 沈栖不由讪讪,腾起不好的念头,磕磕巴巴的问:“是……什么人?” 说起这事辜悦如就来气,恨不得跺脚,“我大哥心心念念想着那人,前两日没想到那女子在人前跳了一出,竟被我大哥认出了的舞步。你猜那人是谁?” 这样说来,至少是肯定了没有人怀疑自己,沈栖暗暗松了口气,故作茫然惊讶的问:“到底是谁?” 坐在沈栖另一边的裴妩一直矜持内敛,直到这一刻才稍稍露出好奇,也转过头去看向辜悦如。 辜悦如愤愤不平,“还能是谁,就是当初随意楼花魁身边随伺的丫头,叫什么……春丽的!说是上一回在相国寺跳过一舞后被嫣姬发现了,而后就扫地出门了。”她一想起辜择那副非卿不可的模样就觉得胸口堵着气,早将这边的事情偷偷写了信告诉了家中的母亲。她可不想这躺汤山回去的时候,还待回去了一个大嫂。 要不是辜悦如现在提起嫣姬,沈栖都险些将这人给忘记了。虽然裴棠已说自己证实过了她不是白蘅,可这世间哪里还有人会凭空跳出跟白蘅一模一样的舞来?更何况那些私人的小细节也是分毫不差的。沈栖对她的疑虑并没有打消,若非这段日子事情接踵而来,就要去好好查一查这人的底细。可现在,嫣姬身边的丫头又出现在了汤山冒充了自己,这……又是个什么套路? 沈栖想要开口提醒,可也不好出口,见辜悦如原本就对那人颇多抵触也就顺着说道:“就算是被……赶了出来,怎么就来了汤山,怎么还在人前跳舞?” 辜悦如猛点头,“就是这话!谁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人设下的套,也就我大哥看不清这些,成日里往那狐狸精住的地方跑。” “……”沈栖微微冷汗,辜悦如性格洒脱,当真是没有半点世家小姐的婉约。 可正当这时候,辜悦如忽然脸色一变,急忙拍了拍沈栖的手腕,示意她顺着自己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沈栖愕然,看过去之后心中不禁更起了波澜,只见众人簇拥下赵王携着一一美貌少女款款走来。沈栖这一桌摆在殿外,所以赵王并未有半点停留,径直走向了殿内。等瞧不见了,沈栖才收回目光,转过头朝着裴妩的问道:“五表姐,你刚才……看清楚了没有?” 裴妩面上平静的点了点头,可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些许的不可思议。谁能想到,消失不见几日的薛年玉现在正一脸娇羞的站在赵王身边! 沈栖也绝没有想到薛年玉会这样出现,顿时心中复杂了起来,立即想到了裴棠,可裴棠因腿骨断了正在休养这会并没有出来。她心中五味陈杂,兴致也低落了两分。开席过后没多久,沈栖就萌生了要离席的念头,可没想到薛年玉抢先了一步。她竟然特意从殿内出来了。 昔日的薛年玉虽然装束上没有多显寒酸,可 仔细辨认就会发现她的那些钗簪珠翠都是多年的老东西了,虽然名贵却不适合妙龄的少女。京中未出阁的小姐戴着的珠宝首饰多半追求一个时新。可现在,薛年玉戴着一整套紫玉镶明珠的首饰,更加显得肌肤雪白,明紫色绣芍药百褶罗裙轻轻摆动,露出一双粉紫色蝴蝶落花绣鞋的足尖。 “裴姑娘,沈姑娘——”薛年玉嘴角含着笑,温柔动人,一颦一笑都仿佛带着江南的娇柔。 沈栖记得她当初可是将姐姐妹妹喊得无比亲热,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却只是喊了“姑娘”,其中的态度可见一斑。 “之前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一声,怕是让你们担心了。”说话时候眼眸不自觉的往殿内的方向瞥了一下,脸颊上涌起无限娇羞。 ☆、第68章 炫耀 一直寡语的裴妩却忽然出声了起来,“薛姑娘来去自由,去哪里自然不必同任何人交代。”她抬起眉眼,有种说不清的冷淡,轻轻扫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仿佛薛年玉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多看一眼。这样的轻慢态度落在薛年玉眼中怎能不生忿怒。 薛年玉自幼长在江南,只依稀知道京中还有地位极高的亲眷。直至薛家一日颓过一日,她跟着祖母来京都入了镇国公府,才骤然觉得自己出身寒微,在这些嫡小姐面前不得不变得小心拘束起来,仿佛是活在了旁人的影子中。直至这一刻,薛年玉才觉得自己并不比这些人低上一等。可现在……裴妩这是什么态度?!她暗中握紧了拳头,克制了心中翻搅的怒火才又继续莞尔一笑,伸出手轻轻捋着自己垂落在前的发丝,转向沈栖道:“沈姑娘跌落山谷还能一切平安,可真是吉人天相。” 沈栖哪会不知道她刚在裴妩那碰了钉子,她忍着一口气有怒不发大约都是要尽数泄在自己这边了。“吉人天相倒未必,不过是侥幸没事罢了,不及薛姑娘。” 薛年玉抿嘴轻笑了声,略微垂下长睫,纤纤的手指理了一下臂弯间的腰带,整个人散发一种居高的睥睨。等顾自做完这些,才用眼尾傲慢的扫了一下沈栖,“我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你的成全。”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有些古怪,裴妩怔愣了片刻,转头看向这两人,听出了这话中似乎还带了几分怨念。 这边还在说着话,那边从殿内小跑出了一侍女,在薛年玉耳边去低语了几句,薛年玉得意一笑,转身跟着她离去,最终离开的时候又转过头来剜了沈栖一眼。 裴妩心思细密已然看出这两人嫌隙不小,她忽然想起那日中秋夜画舫上的事情,虽然最后事情被圆了过去,可人人心中都各有想法,更何况最后沈栖的诗可得了宫中圣人亲赐的桂枝,当日的那一出纰漏到底如何也就不言而喻了。裴妩心想薛年玉恐怕还没彻底放下这事,不然刚才也不会是这样的神态举止。如今她既然跟了赵王,那沈栖……裴妩略担忧的看了身边坐着的人一眼。 辜悦如只从沈栖口中听说过薛年玉这名字几回,这时见了真人不免啧啧道:“你看她刚才的样子,恨不得立即当众让你出丑一样。” 沈栖不想再节外生枝,立即捂住了她的嘴警示了一眼。 辜悦如是口无遮拦惯了,这才会脱口而出那些话,如今圣人宠溺赵王,那人又是赵王身边得意人,她的确是不应当那样说,悻悻吐了下舌头低下头去用宴了。 等用过饭各自回了屋子,沈栖见时辰尚早就将之前写的传奇文拿出来续写,窗子半开着一直留心着对面的屋子的动静。说来也是奇怪,沈栖自谷底被救出来两日还一直没见到宋焕章的面,不知这人到底去了哪里。正当夜深,沈栖觉得身上发凉打算吹灯就寝的时候,忽然看见庭中人影一闪,“宋焕章!” 沈栖连着喊了两声,那身影都没有应声回头,只是脚步略微停滞了一下,而后飞快的进了屋子。对面房门掩上之后,屋中连灯火都没点亮。沈栖纳罕不止,她分明看得清楚这身影就是宋焕章,何况他的确是应该听见了自己喊他,怎么不理自己了? 隔日,裴井兰派人请了沈栖过去小坐,一见面就开口道:“昨日你也应该看见了,薛年玉这回是要入赵王府了,赵王既然昨晚文宴带出来了,只怕会给个侧妃的位置。” 沈栖不浓不淡的“哦”了一声。 裴井兰看她双眼下乌青一片,现在又兴致不高,以为她被这事压得忧心难受。“你也不必这样想不开,她再怎么也不能将手伸到镇国公府去治你,往后真进了赵王府,自然有一堆事等着她烦心,未必还有时间腾出来惦记你。”裴井兰不喜薛年玉,又因着陆颂清那小妾的事情而恼怒薛家,她早想将这一家子都赶回江南去,却没想到薛年玉竟然搭上了赵王。她现在心中纵然有再多的打算,也不得不暂且缓一缓,等来日方长了。“对了,我已经叫人将阿弟送回府了,汤山到底不比府里伺候得周到。” “那断骨……?”沈栖从山谷中上来跟裴棠分开之后就再没有单独去看他,只知道他是伤了骨头。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中旬,天色愈发的寒冷,沈栖要是没记错开年二月就要有会试了,但凡书院中念书的学子年满十八都可以去应试。她之前好像记得听人提过,裴棠要参加下一次的会试。 这也正是裴井兰担忧的事情,朝廷明文规定身有伤疾的不可参加会试,如今也只能多延请名医了。吃了几口茶,裴井兰转而又提了另外一桩事:“现在倒也不坏,虽然传了不少流言,可你迟早是要嫁入裴府的,等将来未尝不会是美谈。有了这些传闻,赵王那边对你的心思也好消停消停了,加之薛年玉在那边,恐怕更会把持着他不让赵王跟你有牵连,免去了一桩烦心事。我想着正好趁着出了这事,这次汤山回去后我就跟父亲提一提你和阿弟的亲事。新置办府邸恐怕不行,你们成亲后重安排个院子倒是可以的,远开些沈氏,免得她再使什么花样。” 沈栖默默无语,这裴井 兰对自己和裴棠的事十分上心,甚至有极力圆和的意味。可……现在裴棠和她的关系真是说不清理不顺,一想起来就觉得莫名有种躁烦。 裴井兰伸出手去覆盖在沈栖的手背上,大有感触的叹道:“其实京都未必这样好,倒不如乡野小镇就夫妻二人简单过活来得开心。”若是按照惯例,沈栖的身份决不能嫁入镇国公府做嫡少爷的原配正妻,裴井兰也是艳羡他二人情深至此才愿意成全。之后又说了一些话,沈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时不时的应上一句。 ☆、第69章 回府 再接下来的几日,沈栖明显心思也已经不在汤山的南北文会了,索性趁着还没结束山路不挤的时候跟着裴妩一道回镇国公府了。临走之前她特地往宋焕章门口看了眼,屋门上已经下了锁,好似人已经早一步离开了。 进了府,沈栖和裴妩就各自分开了,回自己屋子的时候,奉灯正在做日常的洒扫,见到沈栖不免惊讶,“姑娘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栖朝着院子四周看了眼,只觉得冷清了不少,往常还能看见一个粗使的婆子,怎么……“怎么就你一个人?”‘ 奉灯支吾了一下才为难着道:“姑娘不在这阵子,那些人都被徐婶子叫过去帮忙了。”余下的那些话她原本的不应该多嘴说的,可又怕沈栖不知道这府中的人事,也实在是感到郁郁难平,紧接着道:“那徐婶子一心想往大夫人跟前爬,这回多半也是看了大夫人的眼色行事的。” 沈栖浑不在意的笑了一声,对着奉灯摆了摆手,“算了,不是还有个你嘛,这里多了那些人也都是多些口舌。” 奉灯听了听了这些话心中不由暗自激动,她原先只觉得这位沈姑娘十分难伺候,分明是乡野小地方来的却什么事都十分讲究。那段日子,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沈栖故意在刁难自己,等相处了这几个月下来,才发现原来这沈姑娘是再好相处不过的人,现如今吃穿用度上也不再苛求,奉灯自觉跟着她做事也舒心了不少。而沈栖刚才说了这些话,显然是拿自己当心腹了。奉灯抖擞精神,立即接过沈栖手中的包袱提入了屋子中,又手脚麻利的去给她斟了茶。“南北文会不是还没有结束,姑娘怎么不在那边等结束了再回来?” 沈栖在那边也是无聊,一抬头却看见奉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听她轻笑道:“姑娘要是惦记着三少爷,奴婢这就去打听几时方便过去瞧。” “咳咳……”沈栖被茶水猛呛了一口,连着咳了几声才缓过来,等气顺了就自然而然的将话题转开了,“裴娆呢?” ‘ 奉灯哪里会知道裴娆的消息,如今大房里外密得跟水桶一样,丫鬟婆子们的嘴也是紧得很,不能探听出半点消息来。最后,也只好如实的摇了摇头。正当有些因自己没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而感叹的事情,她忽然又开了口:“奴婢听说,六小姐的婚事已经被提上来议了。” “宋景元?”沈栖几乎不用细想,唯一一个冒出的就是此人。前几日裴娆因为跟宋景元私会而导致受伤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时候汤 山的消息恐怕也早已经传入到了沈氏的耳中。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最好解决就是立即将裴娆和宋景元的婚事定下来。 奉灯点头。 沈栖心中咯噔一声,才想起既然这消息都已经传遍了,落到了沈氏耳中,恐怕这桩事又要说成是自己做的了。她顿时生出了种淡淡的酸疼,揉了揉眉心,“那大夫人那边呢?” “——可巧了,大夫人也正思量着沈姑娘呢。”从外头走进来个方脸长眼的中年妇人,面容显得刚毅,奉灯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徐婶子。沈栖这也就算是认识了这人的身份,她也不急着站起来,而是斯条慢理的问道:“大夫人让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徐氏依旧冷着面容,“夫人吩咐了的事情小的就来办,哪里认识会反问这些?” 沈栖也不恼怒,站起身摆了摆自己的稍有褶皱的裙子,示意徐氏在前头带路。奉灯也想跟了过去,却被沈栖拦了下来,叫她守着院子就好。一路过去,那徐氏仆妇也没个好脸,径自在前面走着,直至到了大夫人屋前,才稍稍停下脚步打起厚重的毡帘让沈栖先进去。 屋中夹壁与镂砖内也已熏笼了炭热,因为还不算太寒的天气,所以用炭不多,温热适度,恍若叫人置身在春日里的。沈氏正熏熏欲睡的侧身躺在软榻上,听见了珠帘晃动的声响才的沙哑着声音吐了一句,“你来了——” 沈栖行了个见礼。 又过了半晌,沈氏才半睁开眼,也不开口让沈栖落座,只一双美目在屋中之人的面上来回扫动。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再出口的话也仿佛带了一丝疲惫之气。“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栖想她能这样问的事也只有裴娆那日的实情了,当初沈氏一味听信裴娆的话未必知道实情,恐怕这回听了外面传言才想起了来问。沈栖想了想,薛年玉放出消息到现在已有六七日,她现在才问也算是沉的住气了。 沈栖只将那日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沈氏听后沉吟不语,抬手扇了扇香炉冒出的烟气到自己鼻端醒神。沈栖看她这段日子下来憔悴了不少,虽然也精心打扮了,可总不急之前那段日子来得荣光焕发。 “我问你,你几时知道裴娆这些事情的?”沈氏斜睨着问。 沈栖摇了摇头,哪里敢说早就知道了,所幸平日裴娆也不大爱跟她在一处,这样说并不会让人起疑。 “这样说来……倒真是怨不得你了。”沈氏语气古怪的喃喃了一句。沈栖琢 磨不透她现在是个什么心思,不敢轻易应话,不多时,就听见又一问话:“那姓薛的……现在当真跟了赵王?” 沈栖点头称是。 沈氏面上闪过一丝怪异,问了这话也就紧紧闭了嘴不说话了。 屋中熏着香,四面门窗紧闭,时间一长叫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沉闷感。沈栖偷偷打量沈氏的面容,看她提起薛年玉的时候有种咬牙切齿的恨,估摸她现在也能猜出传闻是薛年玉搞的把戏。 一想到此,沈栖也轻轻舒了口气,总算自己没再背黑锅。 ☆、第70章 撩妹低手 沈氏如今才真是被自己生的这个小冤家连番折磨,先前出了事她脑子发热听信了那些编排的话,若要是当时自己就知道了这其中有这样的缘故,哪里闹到今日骑虎难下的局面?宋家那位夫人又哪里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前几日沈氏亲自上门也遭了她不阴不阳的挤兑,然而如今的情势已经在那了,阿娆的名声丢不起,沈氏不得不耐心应付着她的刁钻刻薄。沈氏一生都过得顺遂,还是头一回受了这样的对待,心中羞愤难当。既是暗恨自己女儿不守礼数,也恨那个将事情都抖露出来的人。 沈氏惊闻那些传言之后才下了决心叫人去查,查出原来从汤山传出。她也疑心过沈栖,可最后的证据却是指向了薛年玉。这倒也不难说通,阿娆平日里跟薛年玉走得近,出事后每日两人都要处一段时间。沈氏原本念着薛年玉能帮她对付沈栖,这才稍稍放松了对她提防,谁曾想到也正是那些微的一点放松,就让薛年玉钻了这么一个空子!而且,她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这薛年玉居然摇身一变即将要进赵王府了! 沈氏怒意渐起,握紧了拳头,余光又扫见沈栖还在的屋中站着。裴娆名声受损,沈氏急着给她和宋景元议亲,可宋家夫人却在那拿乔不给个准话,这事最后还要靠陆侯爷出个面。而如今裴井兰又一心护着这丫头,沈氏也不得稍假颜色。她心中早就估摸着裴棠将他和沈栖之间的事告诉了裴井兰,呵——到底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亲姐弟,哪里会有什么秘密? “好了——”沈氏正了正身子坐了起来,“这事我问过了你也就忘了吧。明晚上我要留井兰和陆侯用饭,阿棠腿上有伤不便出席,你替他也是一样。”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依旧是要在人前承认沈栖和裴棠的关系了。沈栖在她的目光注视之下只好点点头,也实在是因为找不到推脱的借口。她知道沈氏此番肯定是为了裴井兰那一对,自己不过是被拉着凑数而已。过后没多久,沈氏嫌累就叫她回去了。 沈栖出门之后没多久,迎面来了个穿着碧衣的丫鬟,桃面粉腮模样娇柔,到她跟前欠了欠身,“沈姑娘,三少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栖去过裴棠的横波馆几回,对这大丫鬟也有些眼熟。这可真是稀奇了,裴棠居然还会叫人来请自己过去?她面上才稍稍露出了些怀疑神情,绿泊就轻轻笑了一声,“三少爷说了,要是沈姑娘迟疑,就让奴婢再传一句话。” “什么话?” 绿泊含笑说道:“少爷问沈姑娘还记不记得一个月后是什么日子。 ” 沈栖思付片刻才恍然,一个月后的今日是她的生辰,难道他要送自己生辰礼物? “三少爷让奴婢提醒沈姑娘,一月后有书院的考核,考核不过的不能放新年假,还得一日日的上课去。”绿泊添了一句。 沈栖惊诧不已,幽幽的转过眼,“什么考试?” 绿泊笑着温柔回了话道:“这奴婢可不知道了,书院的事情沈姑娘还是亲自问三少爷的好。” “……”小人!就知道拿她的软肋来拿捏自己,沈栖心中齐哼了两声,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去了横波馆。 裴棠在书房里的小塌上半靠着,腿上盖了一层毛毡毯子,那塌就放在窗前,窗户被半开着,像是有意在驱着里头淡淡的药味。沈栖刚一进来就觉得里头偏凉,不如沈氏那屋子熏着炭暖和,实际上比外头也不见好多少。 绿泊瞧见了立即上前将窗户也关了起来,忍不住埋怨起来,“少爷怎么好让人把窗户打开,要是这寒风钻进了骨头中可怎么好?”她这话说完再去看身边的裴棠,见他好似全然没听自己的一番话,双眸幽深只望向了沈栖一人,其中内敛的情意潋滟。绿泊从未见过裴棠有这样柔情温和的目光,随即就了然了他的心意,抿嘴一笑打了个眼色叫屋中所有人都跟自己退了出去。 沈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话问得极其干巴,毫无平仄。 “一月后的考核,你有几分的把握?”裴棠不理她的疑惑,反倒是提了问题给她。 沈栖撇嘴,有个屁的把握!离魂到这的地方来也就算了,莫名其妙的要读什么书做什么功课,她为了每天任务似得做完那些堂外课就已经劳心劳力又劳财了,哪里还有能力应对是考核? 沈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实在不成,索性就称病不去,再直接些不如就办了退学……?她又不是真的这边的人,也不指望这学能让自己镶了金。她想着这打算,心虚的往裴棠那边扫了一眼,却发现他好似察觉了自己的这么点小心思一样。 “你还想请人给你捉笔?”裴棠语气中听不出好坏来。 沈栖腹诽不止,分明都知道这事上自己没办法,还故意提出来!她倒也想请捉笔,可捉笔的宋焕章这几日都好像是在躲着自己一样。 裴棠看她这神情就知道是被自己说中了,想起上一世的的沈栖,他也只好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下弯,叹息着道:“把你们师父发的书 册都拿来,没回书院前的每日下午都来我这,等过几日回了书院……” 裴棠的话还未说完,沈栖就急忙打断了下来,“为什么!” “……你想过年的时候还去念书?对师父一对一的看着?”裴棠问。 不想!可…… 沈栖抿了抿嘴,眼中满是不服气,“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念书,我根本不是这具身子的主人,也没有理由非得要继续读下去。” 裴棠见惯了沈大小姐的骄横,这样耍赖却还是头一回。“你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这身体主人也叫沈栖,而我占据的这身体原先也叫裴棠?” 这倒真是让沈栖纳罕疑惑过,可这也说不定就是巧合罢了,要不是天下真有这离奇的事情,也就不会有她和裴棠离魂到此又成了夫妻。 “这都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事情,说不定我们按着原定的事情做下去,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裴棠循循善诱,其实他的口才奇好,要不是这样沈栖也不会以前总会他忽悠,加之他面貌俊朗不凡,更加有种叫人迷惑的错觉。 沈栖提醒自己莫要再被裴棠绕了进去,等他说完了才无动于衷的回道:“要是这有用处,只怕跟咱们一块来的那些早就回去了。” 裴棠听出这话中的深意,立即反问了一句,“你还知道有旁的离魂来的人?” “……”沈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在不经意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了这话,立即想含混过去,“啊?什么离魂来的人?难道我们这还有什么旁的什么人?”可裴棠的目光锐利的刺向自己心志,沈栖的犹豫了几下,还是没有将宋焕章一行人出卖,转口提了随意楼的花魁嫣姬。“怎么没有!不是亲眼见过白蘅的舞步,怎么能跳得一步不错?” 事情兜转又绕了嫣姬的身上去了。 裴棠盯着沈栖,缄默了良久,然而不同于那次的决断,松了语气道:“说不定,的确是有那边熟悉白蘅的人也离魂过来了。你能那样熟悉……白蘅的舞步,旁人也能。” 沈栖听他的如此说,也没反驳,眉头微微颦起转而问道:“你怎么确定她不是白蘅的?”话一出口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沈栖才想起之前看到过他同人去了随意楼。“不行,我要去亲自确认。” 裴棠哑然而笑,决计没有想到她现在对白蘅的芥蒂还这样深,又有些开怀她还对白蘅介怀。一时间眉眼之中也仿佛溺出了柔情,裴棠招了招手叫沈栖到自己身边来。可沈栖 跟着堵着气一样,半步不肯挪动,裴棠无奈,径自拍了拍放在手枕旁的金丝楠木的锦盒,“过来拿去——” “是什么?”沈栖一面走过去一面发问,拿起盒子打开一看……“怎么是这个?”原来都是她之前拿去暗当变卖掉的沈氏给的几件首饰,如今又都完完整整一件不落的搁在了里面。沈栖嘴角微微一抖,还以为是他要送自己什么好东西,果然……他不会。 裴棠哪里知道她的那些腹诽,甚至叮嘱了一声,“沈氏不定哪天翻旧账,这些可就都成了惩治你的把柄。” 沈栖连连哀叹摇头,这些钗环首饰搁以前自己根本不放在心上,现在不过是卖了换银子还能成了把柄。可对裴棠说个“谢”字,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只有种窘迫。沈栖想他心里头肯定要鄙薄自己了——沈大小姐以往花钱如流水,如今也会卖首饰换银子花了。 裴棠还想嘱咐她明日就拿了书册过来,谁知道就看见沈栖幽幽愤愤的瞪了自己一眼,抱着锦盒扭头就出去了。这是……怎么了? ☆、第71章 补习 再过了五六日,已经是十一月末了,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南北文会才刚结束,同文书院就恢复了日常上课。前几日沈氏留裴井兰和陆颂清用饭的间隙,沈栖曾经婉转的跟裴井兰表露过要退学,却被严正拒绝了。不仅如此,裴井兰还苦口婆心的跟她分析了一番里头利害关系。 最后,沈栖不情愿的重回了课堂。她原本就跟不上师父的进度,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中又因故请了几回假。大约是师父们也都知道了沈栖的秉性,索性也不像最开始几个月一样在她身上费劲花功夫了。然而,其余都能糊弄过去,唯独堂外课还是不能有半点留白。沈栖昨个一整日都没见到宋焕章,实在找不到捉笔的人被逼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做题,熬到后半夜才勉强填满了册子。 今早沈栖带着眼下两团乌青去了书院,辜悦如比往常晚来,一见她这模样就原本还皱着眉头骤然舒展开了,噗嗤一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一晚上没睡?” “还不是为了这个——”沈栖抬起手在堆在桌面上的册本上点了点。 辜悦如以前这些都能央着大哥辜择教,可如今她正和他堵着气,功课自然也没了下落,这段时间都是她一个人做,也十分废了十二分的力气。辜悦如知道沈栖比自己还一窍不通,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怜惜。再一想书院考核在即,她们两个这样下去只怕都要被延读了,现在班上人人都在抓紧时间温习,恐怕也只有裴娆一人能逃开了。辜悦如外面听见了不少传闻,压低了声音问沈栖:“裴娆真的定亲了?” 沈栖侧头点了下,原来前两日沈氏宴请陆颂清也是为了请他从中说和。陆颂清年纪虽轻,可却是圣人和赵王眼前的红人,沈氏不是裴井兰的生母,对这位侯爷女婿也是更疏远了些。可为了裴娆的婚事,沈栖可算是见识到了沈氏的和软态度。果不其然,那次之后没多久,宋府那位刁钻的夫人就点了头,匆匆两日功夫就已经交换了庚帖,碍着裴娆前头排着的裴棠、裴昭都还没成亲,所以婚期定在了一年半后。 辜悦如印证了这事情的真假,便幽幽叹了一句,“这样说来,裴娆没多久就能休学成亲去了。”语气之中尽是掩不住的艳羡。怎么能不艳羡,既能不再上学,又能嫁给宋景元。这几日的传闻已经让那些心慕宋景元的世家小姐气疯了,不知道这事真被传出来,会有多少人要恨死裴娆。辜悦如酸酸的想,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想到因祸得福,她又不禁朝着身边的沈栖深看了一眼,她跟裴棠一道跌下山谷,会不会也因祸得福呢? 辜悦如不甘心的咬着唇,书院唯二两个出众的,怎么接连都有……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真信了沈栖他们两人无甚关系,真要无甚关系怎么可能深更半夜出现在汤山后山,只可惜沈栖的嘴巴太严,饶是自己死缠烂打也问不出什么来。 沈栖问:“只要成亲就能休学吗?” 辜悦如道:“定了亲多半就会休学的,你想想女儿家婚前还有许多东西要准备,自然不能安心上课。”她话音一顿,“你知道顾大家吗?” 沈栖起先觉得耳熟,愣了片刻才想起来,“就是那个写了《红梅赋》的?”沈栖可还记得当初被诗文的李师父点了名背诵这篇赋,那时她没背出来就被师父赶出了学舍在廊下站了半堂课,现在想起来还是心有戚戚,“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 “你还真是心宽,难道不知道顾大家今年要来咱们书院教书?为着这个咱们这今年可是转学来了不少人,眼看今年快到头了,算算日子顾大家总归就快到了。” 沈栖对这个顾大家没什么期待,也不知道他来了之后会不会又写出几首要让他们背的诗文来。 辜悦如见沈栖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听说顾大家要收入门弟子,要是能有幸入了他的门哪里还用再过什么考核!” 沈栖双眸一亮,宛若从里头能冒出光来,“真的?” 这事倒是真的无疑……“可是想成为顾大家的入门弟子哪有这样容易的,他的那些弟子后来多半是朝廷高官,还有些成了名士宗师,都极为本事,咱们想入门无疑是难得很。” 沈栖觉得辜悦如真是没劲,既要挑起自己的希望,又给了一盆淋头的冷水。看来再怎么样,这些事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离书院的考核还剩余不足一个月的时间,沈栖又找不到宋焕章的影子,最后等放了学只好捧着题册去找裴棠。 而裴棠竟然早已经料准了她会过来一样,叫人挪了书案在自己的软榻前头。隔了书案,面对着自己的地方还摆了一张椅子。而桌上,文房四宝都已经准备好了。 沈栖遥遥一看,连着墨汁都已经研磨好了。 裴棠掩上自己手中握着的那一卷书,抬眸视线落在沈栖的面上,温声开口道:“过来。” 沈栖不情不愿的挪了过去坐下,将自己怀中的抱着几本题册稍稍往裴棠跟前推了推。两人皆不说话,沈栖觉得气氛尴尬,嘟囔着道:“师父布置了这些我都不 大会……” 裴棠随意翻了两页,又推回了沈栖面前,“先摘了会做的做,不会的……等之后再问我。” “哦——”沈栖慢腾腾的拿了笔,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应答,可约莫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却还是不知道如何下笔。她抬起头一脸苦闷的看向裴棠,却发现裴棠早已经看着他了,嘴角轻轻抽搐,又再沈栖手下的册上扫了一眼,“你真的……一个都不会?” 别说一个了,沈栖现在觉得自己半个都不会,请了两三回的假,倒是把之前好不容易才琢磨透的东西又都还给了师父了。沈栖就算是想在裴棠面前保留一点颜面也装不下去,只好老老实实的点头。“不会。” 裴棠越看那题册神情越是变换,最后甚至有些惊讶,微微张了嘴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倏然抿了抿唇,“那一道道来吧……” 沈栖想起那回裴娆也是这样兴冲冲的教自己题目,每一个题都说得细致,可这又何用,该不懂的地方还是不懂。“要不然,你直接给我做——”沈栖的那个“做”字还没发音完全,裴棠寒凌凌的目光又投射过来了。她不由委屈,闭紧了嘴。 裴棠看她可怜巴巴的模样,神情又有些憔悴,不由心软了几分。再想之前为了稳住沈氏,他任由薛年玉出入被她撞见时,沈栖也是这样一副凄恻。裴棠回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曾经厉色的冲她挤了一个“滚”字……裴棠收回思绪,语气更温和低醇起来:“我先给你讲一遍。”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眼见时候不早,裴棠翻看了之后剩余的题目,也实在无可奈何,“只此一次。”说了这话,示意沈栖去拿边上的笔。 沈栖一直听得昏昏欲睡,耳边只听见裴棠的话音不断,可却全是嗡嗡一片。知道裴棠是终于肯松口给她念答案了,这才重新打起了精神来。 过了一阵,题册被沈栖全部都填满了,她也不欲停留,立即收拾妥了东西准备离开,视线扫了扫裴棠,见他脸上颜色略难看。之前沈栖认识的那个裴棠再是公正不阿,甚至刻板,哪里会肯让自己这样应付过去。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竟肯这样放过自己。不过,题册都完成了,沈栖心中欢快,对着裴棠也和声悦气了起来,道了晚安才步调轻快的离开了。 裴棠再想她之前进来时颓然的模样,哑然摇头笑了笑,过了会才让人进来收拾东西。他捻动着手指,忽然款声道:“你今日说……顾大家再过两三日就到了?” 此时进到屋中最管事的丫鬟也就是绿泊 ,绿泊点头应道:“下午老爷身边的温先生的确是这样说的,还问了少爷到时候能不能去竞选顾大家的弟子。” 裴棠原本并不在同文书院念书,是裴林想让他这个儿子入顾大家的门才特意转入了同文书院。可偏偏眼看等了一年的顾大家就快到了,裴棠却出事断了腿,这才差人来问。 “你明日一早就去回了温先生,说我一定去。”裴棠之前被沈氏下了绊子遭裴林上了家法惩戒,所以顾大家选入门弟子,裴棠不可能不去。 绿泊得了这准话也就安心,再不用想着去旁敲侧击的问了,转念发现这几日三少爷心情像是不错,再不似之前一阵整日里愁眉紧锁的。绿泊心思敏慧,想了想约莫也是那位沈姑娘的缘故了。 ☆、第72章 翻身 再说裴娆,她伤在脸上除却第一天便能下床走动了,一直能出入方便,可她仍然是整日呆在屋子里头,平常连着近身的丫鬟都不能进里屋。裴娆每日脸上都带着纱巾,下头又被缠了纱布敷着药,其实外人根本看不到她现在的脸究竟伤的如何。即便是这样,裴娆总还是觉得……每一个接近了她的人在看自己的时候,总像是在无声的嘲笑,为着这个她不知道平白无故对着丫鬟撒了多少恶气。久而久之,那些伺候的丫鬟没有一个再敢在她面前抬起头的了。 却说这时夜深人静,裴娆屏退了身边使唤丫头,一个人在镜前解开了自己脸上的纱布,才长出的新肉显现着微微的粉色,在原本白皙的脸上明显异常,就是现在她自己看来,都十分嫌恶。裴娆抬起手指轻轻的摸了两下,又气又急的落下了眼泪,心中怨道,什么神医也不过如此,到现在还没将自己面上的伤痕消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会落下疤痕。裴娆虽然心急这事情,可转念想到自己和宋景元的婚事,不由又轻轻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眼神中沁出甜蜜欢喜。 沈氏夜里头睡不着,就想着来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哪知一进来就看见裴娆又哭又笑。 裴娆也不抹脸上的泪,朝着沈氏撒娇道:“娘快看看我脸上伤痕好些了没?我怎么看这几日都没有转好的迹象?” 这是要缓缓养的事,哪里是能一朝一夕就能一下子复原的。裴娆心急,沈氏比她更心急,可这时候却不得不宽慰着她。 裴娆神情幽暗的闪了两闪,“也不知道宋……他到时候会不会嫌弃……” 沈氏一听这话,心中就冒出了一团火,恨不得摇醒了她的这个傻丫头,“他要真心疼你,那日出事怎么不立即来看你?” 裴娆骤然一愣,显然从未想过这些,有种不知所措。 沈氏无奈的叹气,她这个女儿真是天真至极,到现在都还拎不清楚,可这时两人成亲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将来总是要做一家人。沈氏也实在不愿现在裴娆还没成亲就对夫婿寒了心,那样带着怨恨嫁过去,只怕也过得不好。所以这话才刚起了头,却再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沈氏抬手将裴娆落在脸上的碎发捋到了耳后,眼中充满了的爱怜,殷切嘱咐了道:“亲事虽然定了下来,可往后就要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一个人去应付了。那宋府也是有规矩又脸面的人家,你嫁过去后伺候公婆要立许多做媳妇的规矩。” 裴娆双颊变得红扑扑了起来,娇声起来:“娘,别说了。” 这些日子来,沈氏也就再定下了和宋府的姻亲后才在她这个女儿的脸上重新看到了笑颜,想着她大概是真的喜欢宋家那小子。可沈氏却觉得那小子实在不是值得托付的人,若不是到了这么个骑虎难下的地步,她也绝不肯让裴娆嫁过去。一念至此,不由对薛年玉又记恨了两分。 裴娆却不领沈氏的好,还一味袒护起了薛年玉,瞪着沈氏娇娇的回道:“薛姐姐也是一心为了我才使了这法子,现如今我能……也都亏了她,娘怎么还要怪罪薛姐姐?” 沈氏心中连连摇头,半点没有想到到了这时候裴娆还要这样护着她,这薛年玉哪里是什么好人,抖露出这些不用是要害裴娆名声扫地丢了镇国公府的脸面,若不是最后裴宋两府顺利联姻,现在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场面。沈氏往日什么事情都能惯着裴娆,可却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薛年玉来谋算她这个拎不清的女儿。随即板了面孔,对着裴娆一字字郑重说道:“你往后决不能再跟她一起!” 骤然提高声量将裴娆吓了一跳,呆滞了片刻才回过神,眼眸之中已经涌起了委屈的眼泪,“娘,你也太偏心了!要不是薛姐姐,我怎么能和他……成亲?偏偏那个害得我划花了脸的沈栖,你却还如往常一样对待着。她不过是舅舅家的,难道还要比我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得你重视吗?”裴娆早就听说了沈氏前两日还叫了沈栖去吃饭,心中存着的怨气当即发泄了出来。 沈氏心中烦躁不已,不由皱紧了眉头,“你以为那位刁钻的宋夫人怎么肯答应这门亲事的?” 裴娆:“……?” “要不是捏着这个沈栖,你以为裴井兰肯让陆颂清去宋府走一趟?”沈氏见到裴娆听得到云里雾里,索性将那些原本还打算隐瞒的秘密说了出来。“我的傻丫头,这沈栖哪里是你的什么表姐,她根本也不是你舅舅的女儿。她是裴棠在乡下的童养媳!” 裴娆如遭雷击,惊得良久都合不上嘴,“她……她是童养媳?”呆呆的喃了一句后,又哼了一记,趾高气扬的吐道:“怪不得浑身上下都是一股乡土气,又蠢又蛮横。” 沈氏哭笑不得,真是拿她这个女儿没有半点办法,这样的裴娆嫁入宋府她怎么能放心得下?沈氏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叫她将来嫁了人也能处处顺遂。可照着现状看来,宋家那小子也未必是个有担当的,对裴娆究竟多少分真心也未可知。沈氏越想越是忧心忡忡,最后只能是目光垂落在裴娆的面上幽幽然的叹着气。 *** 梆梆的更声才敲过,已经到了亥时,裴府侧门外停下了一辆马车,似乎婆子早就得了消息守在门后,才刚听见了一点响动就立即开了门,殷勤的从马车上搀扶下了一个身穿孔雀织锦披风的人影。 那人身形婀娜摇曳,饶是罩在硕大的披风下头都叫人觉得步态轻盈,腰肢细软。刚一入屋子,薛年玉就摘下了身上斗篷,顺手将披风交给了身边的丫鬟接过,屋里头还有另外一人在等她。 “祖母……”薛年玉这一去汤山才回来见薛老夫人,短短时日许多事情却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这一声唤出就带了许多的感慨,鼻音稍稍有些重。 相比之下,薛老夫人却是满脸的得意之色,带着慈爱的笑亲自起身去握住了薛年玉的手,不住夸赞道:“好孩子、好孩子,我就知道薛家唯一一个能指望的也只有你了。” 薛年玉听着这话心中又酸又涨,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一个不留神眼泪就滚落了下来。 薛老夫人用手在花瓣似得鲜嫩的脸上拭了拭,“这是该高兴的事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你怎么还哭了?莫要再哭了,万一叫有心人看见了编排了你的不是,到时候白白挑拨了王爷和你的恩爱。” 薛年玉初经人事,这短短功夫被赵王捧在手心中宠着,第一次领略到了京城的权势和奢华给人带来的那种迷醉。“王爷待我极好的。” 薛老夫人如今唯一关心的就是薛年玉到底几时入王府,径直问了出口。 “王爷说越快越好,下个月月初就办。”薛年玉娇羞的垂着脸。 “好好好——”这也正合了薛老夫人的心,“不过……你哥哥昨个在京城已买了一处宅子,你要嫁进王府还是该堂堂正正的从咱们薛家的宅子出嫁才好。” 薛年玉也早厌烦了裴府,自然同意这事,然而又拧了拧眉头,问道:“大哥哪里来的银子置办宅子?” 薛老夫人拉着她坐下来后才冷哼了声,眼中带了几分不屑的缓缓说道:“你在汤山传出好事,京城中那些你祖父的旧交情就都记起咱们家来了。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小人,这处宅子也是从旁人手里头半面半送来的。” “……”薛年玉亲眼见着薛家一步步退落,现在又看着昔日这些对自己家人拒之千里的旧相识又都热络了起来,不禁觉得可笑。可转念一想,人情冷暖大概也就是这样子了。差一步,自己差一步就不能看到这些人丑恶的面目了。那日晚上,她原本孤注一掷的想 设局裴棠,却没想到被沈栖搅了局,正当她绝望之时,出现了个十一二岁的锦衣小少年,她这才有了一线翻盘的生机。 如今,她跟了赵王,就将成为侧妃,昔日对她不屑一顾的人都要对她毕恭毕敬的奉承起来。薛年玉现在回头相想,裴棠也未必是什么好选择,至少自己要是当日成功设计跟了他也不会享受到今日身处高位的快感,她必然仍要在沈氏手底下小心翼翼的过活。然而现在,沈氏在她面前也不算什么了。 可沈栖的……薛年玉轻轻在唇齿间碾磨着这两个字,恨不能咬碎了吞进肚子,好解心头之恨。旁的事情她都可以暂且放一放,可唯独沈栖……她不能轻易放过。只等顺利嫁入了王府,薛年玉头一个要解决的就是沈栖!也不过就再忍上些许日子,看她将来怎么在自己手上受折磨!薛年玉誓要将昔日在沈栖身上受到的羞辱一分分的报复回来! ☆、第73章 醋意起 重新回了书院念书,沈栖觉得比之前更加更受折磨,熬不过一日又只能巴巴的跑过去跟裴棠请教功课。说起来也奇怪,怎么裴棠就能适应得这样快,这才几个月已将这地方的诗书摸了七八分的熟。沈栖轻轻一叹,心中想着也难怪他离魂前就能成探花郎了,只是不知道开年的会试会不会也搏个头彩。 沈栖有些走神,握着的紫毫沾满了墨汁,一不留神都低落在了册本上。 裴棠听见那一点细微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曲着手指轻轻击打了两下桌面后,沈栖才反应过来,“啊……?” 裴棠的抿了抿唇,像是斟酌了一下之后才问,“刚才说的那些听懂了吗?” 其实就算是现在裴棠从头一字字的教起,沈栖都未必能跟得上进度,更何况……她刚才还因为旁的事情走神了。裴棠太过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沈栖倒也没有遮掩的心,对着他摇了摇头。 其实她的意思再明确不过,就只盼着裴棠能将那些一清二楚的报给自己就成了,花这些功夫在讲解这上头自己也根本听不懂。可偏偏裴棠耐性极好,这连日下来每一道题目都逐次讲了下去,到最后实在太晚了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报出了余下的答案。 沈栖以前是没钱找捉笔,现在手里头正握着一大笔宋焕章给的书稿钱,偏偏他现在人却不见了。再想要找一个捉笔又谈何容易,可这一日日的在书院课堂上听了天书再来裴棠这听上半宿,沈栖痛不欲生,只想快些寻个解决的法子。这不知不觉中,竟然又走神了,等反应过来时,裴棠也不知道盯着自己看了多久。 “……” 裴棠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沈栖前阵子在书院跟谁走得近,又是谁给她做了那些堂外课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时候三番四次的走神,裴棠也约莫能猜的出来她现在是在想着谁。稍稍清了清嗓子,才将心境稳平了,不被人的听出语气的起伏才缓声问道:“在想什么?” 沈栖木然的回视裴棠,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额……” “是不是在想,那个一直给你捉笔的人怎么忽然消失不见了?”裴棠状似不经心的问过,其实眸色早已经翻转了几回。 沈栖才真是受了一惊,绝没想到……自己的这事情他居然也知道得一清二楚,随即磕磕巴巴的回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 裴棠嘴角微微下垂,心中冷哂一声,还果然是在想那人。其实裴棠根本不知道那人究竟去了哪里,只一 点,沈栖的在汤山住处是裴井兰早就安排了的,对面原先的住户也不是宋焕章,可最后搬进去的却是宋焕章。裴棠心思细腻,直觉有些……古怪,再联系起当初自己知道沈栖在书院中跟他来往不少,又重新叫人去留心打探了。却没想到这一打探下来才知道,这人竟然是沈栖的捉笔,替沈栖做每日的堂外题册。 这几日沈栖能老实的来他这边,原因裴棠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因为没有了捉笔。裴棠也自觉现在他在沈栖的心中不必从前。若不是这么一点堂外题,沈栖这会怕是没有半分想踏到这书房来的念头。裴棠倒是真希望这人再不要回来,或者,只要他再不给沈栖做捉笔也是好的。这样,自己就能多些时间跟沈栖再一处了。 裴棠哪里看不出她每日听不进去半点,可他说得这样细致也不过是为了多留她一段时间而已。一念至此,心中不禁无奈苦笑,到了今时今日原来自己竟然要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了。昔日他泰然的享受着沈栖目光的追随,可现在……才知道当你将目光注在一人身上,而那人的视线却从头至尾不在你脸上停留片刻是多苦涩的滋味。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 沈栖明显舒了口气,可一瞬之后仍然狐疑不决的打量裴棠,似乎还在想着这其中到底几分真假。而之后,裴棠也似乎再没有了之前的那份耐心,爽快的将答案一题临着一题的报了出来。 离魂来这之后,除却书院师父不留情面的责罚,其实沈栖也没觉得日子有多难熬。可这堂外题虽然完成得艰难,可却也算是了了沈栖的心头大事,安稳的睡了个好觉。可等隔日看见辜悦如,沈栖发现她气色竟是比自己还差了一大截,饶是脸上已经扑了桃花脂也不能遮了憔悴。 沈栖也知道她这阵子在家里头独自完成堂外题吃力,以为是昨晚做得太迟熬夜了。却没想法到辜悦如忍了一上午,还是将实情给她讲了说来。 辜悦如虽然跟沈栖关系好,可这要说却是私事,所以两人几乎是在咬着耳朵说话,绝不可能叫第三个人知道。辜悦如还未开口,就先幽怨的叹了口气,“我那大哥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一心想要娶那个丫鬟过门。家里头比他闹得没办法,爹娘都已经开口答应了给个贵妾的位分,可大哥说什么都不肯,说是这样委屈了那丫鬟,非得要聘为正妻。昨夜里活活将我娘气得吐了血,我也跟前伺候了大半宿。” 沈栖算了算,这也统共没多少日的功夫,这辜择怎么就是决断了终身大事? “那人…… 有什么好的,能让你大哥这样神魂颠倒了?” 辜悦如愤愤的呸了一声,“能有什么好的,不过下人一个,模样长得一般,摘了面纱勉强清丽而已,可我大哥却好像着了魔一样。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跳了那什么妖艳无格的舞,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邪术,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你还不知道,当日汤山她现身跳舞,不知道一下子招惹了多少人,你说咱们家怎么能让这样的人进?” 沈栖有些理不顺这里头的事,更何况这人原是随意楼花魁嫣姬身边伺候的,偏偏在举办南北文会的汤山跳了自己的舞。这其中若没有点猫腻沈栖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难道是嫣姬那边还有人认出了自己的舞步,碍着当日带着面纱,所以这招是为了引出自己来? 沈栖正想出了些头绪,一抬头看见宋焕章的身影从学舍前过去。消失了近大半个月,这人终于现身了,她也顾不上其他,立即起身追了出去。 急得辜悦如在位置上压着声音唤了一句,“师父快来了,你还去干嘛?” ☆、第74章 顾大家 前面宋焕章疾步如飞,沈栖跟不上只能扬声喊了两道,而他却置若罔闻径直往前拐了弯,等到沈栖再跟着拐弯过去的时候,发觉人已经不见了。这下她也大概确定了,这宋焕章根本就是在躲着自己,可她又有什么地方能让他躲着避讳不见的?刚才自己追得那样急,宋焕章却好像越走越快……到底是怎么了? 沈栖纳罕不已,失望之余转过身打算回去却猛的发现身后站了一人。她定了定心神,才微微拧着眉头道:“宋焕章!” 宋焕章负手而立,微微垂下长睫在沈栖面上一扫而过就随即收了回去,语气显得生疏而冷淡,“什么事?” “……你、你怎么了?”沈栖愕然问道。 宋焕章斜斜地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沈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 沈栖默了片刻,实在搞不明白这人怎么对自己忽然变了脸,语气态度竟好像非但不认识自己,还有些抵触一样。这样一来,请他捉笔代写的话堵在了喉咙口,反倒是说不出了。可除却这桩事,沈栖倒还真有另外一事来找他,随即问道:“就是……就是写的那传奇文,后头我又写了一部分,想问你什么时候有时候看一下。” “我最近都不得空。”宋焕章飞快地吐了一句,顿了片刻,仿佛才稍稍软化了语气,“这阵子我未必时时都在书院,你要是找不到我,可以将写好送去相国寺的……那间屋子。” 沈栖点头,知道宋焕章指的是上一回自己误闯入的厢房。她不露声色的打量起他的神情脸色,心中想着他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而宋焕章却早早有了离开的念头,看沈栖没有旁的事要说,就开口告辞了。这才走开没多远,宋焕章的神情又凝重了起来,他早就知道沈栖在后面跟着他出来,可心中却起了抵触之意,并不想直接面对她。他这边已经查出了点细微证据,裴棠非但也是离魂而来,而且……应当和沈栖是一个地方离魂来的…… 然而,宋焕章最后也还是没忍心彻底躲开不见,刚才他分明已经能甩开沈栖,可等见她身影寂寥,自己又心软走出来了。其实宋焕章再清楚不过,若是真正想要避开沈栖,书院中这么多条路,他不会偏偏从沈栖所在的学舍前面走过去。所以,从一开始他心中就是抱着想要见她一面的想法。可沈栖和裴棠关系不明不白,两人又古怪的落下山谷,实在是叫他有所介怀这两人的关系。 他自认冷静自持,如若……如若他们早有牵扯纠葛,自己也未必想枉费一番情。 “……”宋焕章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中有种不可言状的滋味。 而他的这些心思沈栖哪里会知道,只怀疑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得罪了宋焕章,一面思量一面往回走,却没想到忽然听见了两人的声音。沈栖现在正站在廊道的拐角,隔开一面墙的地方就是廊道。她起先并不在意,可骤然听见一女声道:“师父,我实在……不想参与顾大家挑选弟子的选拔。” 沈栖细细一辨,这声音不就是秦幼春!沈栖依稀记得辜悦如说过一次,说那文薏郡主汤山南北文会还没结束就叫她父王知道了她在外面的跋扈作为,立即叫人将她带了回府,到现在人还没来上学。秦幼春倒是一如往常的在班中念书,没有了文薏郡主带头,而她如今又住在蔡府,倒没有当初处境那样的为难,怎么会……忽然又提起文薏郡主来? 沈栖略有迟疑,想了想还是缩回了身子,没有转身出去。 只听见另外一清润的男声回道:“等你成了顾大家的弟子,也就再没有那些人能看轻你了。” 沈栖看见镂空的花窗外,蔡勉跟秦幼春两人并肩走了过去,心中不禁唏嘘。想这秦幼春跟薛年玉是同一类人,可又实在不同,秦幼春在外人面前从来不吝啬显露自己羸弱,仿佛处处置于水深火热只等着人来出手相救,而现在蔡师父竟然也因为怜惜而给她想了这样的出路。沈栖记得这蔡勉自己就是顾大家的弟子,不知道那位顾大家会不会因为蔡勉的缘故高看她一眼。 等到了学舍外,沈栖才发现已经上课了,远远的看了一眼学舍里同窗们正在随着诗文师父做应景诗,顿时没了回去的勇气。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中秋那回得了宫中赐桂的缘故,诗文的李师父每回总要用眼神无比鼓励的让她临堂做几首诗,沈栖以前可真是将裴棠的诗册都翻来覆去的熟读过,所以肚子里也还能搜刮出几首现成的来。可这长此以往总有掏空的一日。然而,现在沈栖也没能让她后悔的地方,只能懊恼的想着,要是当日……没有没上去那什么中秋游湖赏月就好了。 在外面游荡了没多少时间,忽然书院中响起了一阵洪亮悠长的钟声,循声看了过去,原本白天都会紧闭的山门第次开了下来。从各个学舍中涌出的人都朝着山门的地方去,辜悦如原本就坐在靠窗子的地方,早就看见了沈栖,所以这一出来就第一时间去握住了她的手腕。“顾大家要来了,咱们也去看看。” 沈栖惊讶,虽然这段日子一直在传闻顾大家要来,却没个确定说法,可怎么她缺了一堂课 的功夫,这人就已经到山门外了呢。 辜悦如得意笑着道:“谁教你之前上课了还往外面跑,刚才李师父还点了你的名,要不是顾大家一会就来,怕是要追究你的去处。” 沈栖最清楚这位李师父,较真起来是真的较真,这样说起来自己还真是要好好谢一谢顾大家了,随即跟着辜悦如顺着人群往山门处去了。整个同文书院的人都涌了出来,沈栖被挤在中间也没看仔细,只大致看见这位顾大家穿着白儒衫,是位七十开外的老者,须发皆已经全白了,然而精神矍铄,一派风骨高洁的模样。 ☆、第75章 选拔 顾大家的名声在外,多的是狂热崇拜者,沈栖和辜悦如又自觉地自己没那个本事能做得他的入室弟子,索性挤出了人群。 “哎……这么多人凑到前头去,可顾大家每回也总只选一两个弟子,也不知谁能有这个好运气。”辜悦如忽然想起来一人,“裴棠来吗?” 沈栖晚上在那做题册是从来没听到裴棠提过这事,遂摇了摇头,“他上回断了腿骨,现在还不能下地了,大约是不能来。” 辜悦如朝着沈栖暧昧的眨了眨眼,也再没继续下去。 等到下午,辜悦如却佯装生气的问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等见到沈栖面上一脸的茫然,她才肯说:“顾大家已经在翠微楼选弟子了,之前有人瞧见裴棠进去了。” “怎么……这么快?”沈栖是半点都没想到这顾大家早上才来的同文书院,下午就已经开始选弟子了,更没想到裴棠会来。她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宋景元呢?” 辜悦如摇头不知,过后实在好奇拉着沈栖两人去翠微楼瞧热闹去。翠微楼外也围了不少人,可众人却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往口里的道。沈栖踮着脚看了一会,新奇着问道:“不是说许多人都想顾大家的入室弟子么?怎么都不见有人进去?” “你看那!”辜悦如抬手点了点立在门外的一块公示牌,上面贴了一章白底黑字的告示。隔得有些远,沈栖不知道到底上面写了什么,又听辜悦如解释道:“这上面说是有顾大家第一轮的题目,若是答对了才能进去楼里。” 正说的时候,四周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吵杂声,原来是又有一人答出了门口首轮的题目。沈栖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个秦幼春,不过身边倒是没见到蔡勉陪着。 辜悦如问了旁边几人才知道为何有这样大的动静,不由语气酸酸的喃了一句:“她可是头一个进去的女学生。”这话才刚说完,她又立即看到另一人也进去了,立即推了沈栖的手臂问道:“你看见了没?还是我看花了眼,刚才进去的……可是宋焕章?” 沈栖看得清楚,进去的人的确就是宋焕章,没想到他今天忽然出现在了书院,也是为了来参加顾大家选弟子。在她心里头,宋焕章一直醉心挣银子,从来不耽于这些,凭着他的能力实在能获得一席光芒。可一直甘心籍籍无名的人,却忽然有这样大的转变,着实让人生疑惑。 “怎么他都来了,宋景元却没来?”辜悦如不知道这里头的底细,还在那兀自喋喋不休着念着为 何宋景元没来。 过了一阵,沈栖才知道原来这挑选弟子并不是一日能结束的,分了三日考核,而外头听说已经有人设了赌局,赌的就是那几人中选。 放了课晚上回家,沈栖磨蹭了一会才过去裴棠的横波馆,过去的路上不巧碰见了裴娆和裴姗两人。裴姗个子蹿高了不少,见到沈栖含羞的笑了笑,“栖表姐。”倒不比之前那样粘人,好似这阵子不怎么相处已经生疏了不少。 她现在跟在裴娆的身边,沈栖自然也都知道这其中缘故,只朝着她莞尔。 裴娆却是冷哼了一声,她面上带了面纱,手里头还捏了一把扇子挡着半张脸,只用眼尾扫视着沈栖,不阴不阳的对着身边的裴娆开口道:“咱们往后见到这位栖表姐,能绕道就绕道,免得不小心开罪了她,还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沈栖被她这样一嘲,想忍又不想忍,刚想要讥嘲着反驳两句,可转念一想,这样的人头脑简单,半点不识人心,自己跟她再多说话都是无济于事。何况,她现在早就将她受伤的事都归咎到了自己身上,若要是将来脸上都半点痕迹,只怕是要时时将自己拿出来怨恨一番,两人的这点仇怨怕是没这么好解。 当沈栖还在为着这个事情思绪扯动的时候,裴娆却迈近了一步,压着声音古怪笑了几声,“真没想到你平时戏做得这么好,为了嫁进来能忍这么久的时间。” 沈栖一听这话就不对劲,仔细一思量,这不就表明了裴娆已经知晓自己和裴棠的那些事,难道……沈氏已经将这些统统都告诉了裴娆?她心中略一动,再去往那两人看过去,却见她们已经转了身离开了。 忽然,裴娆停滞了脚步,侧过脸露出了些微笑意:“薛姐姐明日就成亲了。” 去了横波馆,裴棠早已经在书房,与平日并无二样。若不是辜悦如说了他回过书院,沈栖这会也不会看出,不由心中默道,这人可真是做什么都不动声色。心思一转,又觉得这人实在是可恶,半点口风都没露,显是跟自己还有设防,并不坦然。隔了片刻,又逼着自己释然,握住笔杆驱散着心中的烦乱。 沈栖不知道她从进门之后的神情变化就全都落在了裴棠的眼中,也约莫知道她现在有些心烦不快,只以为她在书院师父那受了挫,裴棠随口问了句:“今日课堂上怎么了?” “沈氏好像将那事告诉了裴娆……”沈栖心思飞跃,已经不再为着那一点微末的事烦心,转而将这事提了出来。 裴 棠不甚在意,却见沈栖一副忧虑重重的样子,似有所指的问道:“……你不希望?”这话问得突兀,问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一时脸色发沉的默了下来。 沈栖心道什么希不希望的,现在裴娆跟她冤仇不解,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这事又被她做了文章花样。何况她最后临走又停下来说的那一句,好似别有深意一样。沈栖显得烦乱,一股脑的将这气都指向了裴棠,“都怨你!” 沈栖横眉冷对,可偏偏带着一股娇横,容光明艳得叫人挪开不了眼。裴棠心中微微悸动,仿佛眼前的这个仍然是当初的名动天下的沈家大小姐。 ☆、第76章 相约 隔日正好是书院放假,晌午沈栖赖在床上不肯起,奉灯也摸透了她的这习性,略微催促了一回就忙自己的活了。原先满院子的人都被调了出去,可如今非但都回来了,还比之前多了几人,奉灯猜这是因为六小姐的亲事定了下来,而大夫人必然也因着喜事格外开恩了。 不多时,那边横波馆的绿泊过来了,她年岁长于奉灯,自然被多喊了几声姐姐。 绿泊也不墨迹,笑着问道:“沈姑娘呢?” 奉灯要为沈栖寻个借口,只说在屋中看书问清了她是为了什么事来先进去禀告了一声。进去后唤醒了沈栖,奉灯低声道:“姑娘,外头横波馆的绿泊姐姐来了,说是三少爷出去采买笔墨,问姑娘要不要一块过去。” 沈栖正迷迷糊糊,才刚睁开眼倦意又重重袭来,鼻音略重回了一句,“不去。”她还有些回不过神,想着这人可真是稀奇,自己既不爱又不懂那些,何苦来问自己去不去。 可奉灯知道这两人的关系,饶是她这样的也明白三少爷差人来肯定不是为了买笔墨这事,忙又劝说道:“姑娘别睡了,难得休息一日怎好不出去逛逛,奴婢之前给姑娘收拾也发现那块墨用得差不多了,正该买一块了……” 沈栖被她在耳畔念叨了一阵睡意也去了一办,渐渐思绪了也回来了,仔细一想的确应该有缘故在。难道是昨日自己指摘他的不是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要补偿自己了?沈栖撑着坐起了身子,眯了眯眼,“今个是不是薛年玉成亲?” 这些消息镇国公府的下人们守着规矩虽然面上没多说,可私底下全都传遍了。请帖是送到了镇国公府上来的,只是没有沈栖的份,奉灯也不敢多嘴提起。这时既然被问了,她不能装得半点不知,只能婉转回道:“今日老祖宗和大夫人可都没过去,只二房去了人。”这话中意思也多少转达了镇国公府在这事上并不满意甚至不快。说起来又哪里能跟着高兴,原本薛家老夫人是一直住在镇国公府的,传出了薛年玉的事,老夫人也只当要在府里头出嫁,已经叫人着手在紧忙布置了。谁知这薛老夫人到最后才道出了要搬出去,说是在京中已经置办了宅子。骤然变了卦的事怎么能让已经花了一番心思的老夫人高兴,纵然平日多有谦让,可这回也总归是伤了情分。而大夫人没去一则是的为了显示和老夫人同气连枝,二来她也实在看不顺眼薛年玉,这会她正得意的时候,更没必要自己上赶着去寻不自在。 沈栖点了点头,“去跟外面说……我过会就出去。” 奉灯见她终于肯答应下来,这才面露喜色,立即去传了话,而后伺候起沈栖梳洗,等这一整套完整下来,又花费了一个时辰。奉灯忍不住小声催促,“姑娘快些,三少爷已经在外头马车上候着了。” 沈栖故意要让他等一等,以往同裴棠出去他总是不耐烦等她,可沈栖又是个素来爱美的人,逼不得已只能回回都早起了来梳妆打扮。这下等她上了马车,不由失望起来。但见裴棠面头的方案上搁了小炉,上面还煨着热茶。他正斜侧着身子枕靠在手枕上,一手握着书卷,一手端了盏茶,一派闲适,真是没有半分为了等她而显露出的烦躁。倒好像,他原本就是在这车中休憩,等她不过是顺带的事情。 沈栖只觉得自己的那一点小心机也耍得不尽兴,坐上去了之后就撇了撇嘴。 裴棠掀起眼帘朝着她看了一下,温声道:“不是说要去验验那个随意楼的嫣姬吗?” “真的?”沈栖大喜,抚掌道:“你真的要带我过去?” 裴棠点头,又上下打量了沈栖几眼,“只是你的这身打扮不合适,还要找个地方重新再换一身才好。” 沈栖哪能不答应,她之前戏文听过不少,约莫也知道女子出入那些地方总归会先换身衣裳扮成男人才好方便行事。可等她在一处成衣坊换了出后才真是脸色发青,透着怒气,“裴棠!” 纵是裴棠克制隐忍,也轻笑了数声,眉目都似乎随着这些笑容柔和了下来,“这样才装扮才好!” 沈栖将手中的帕子朝着他丢去,因为是粗布制成,揉成了团丢出去倒不似纱绢那样软绵。“你要早说是给你当丫鬟,我才不过去!”沈栖之前以为男装,满心的欢喜和期盼,刚才去了后堂厢房换了才知晓,哪里有什么少爷公子的装束,有的只是一套使唤丫头的粗布衣裳。她隐约觉得是被裴棠故意算计了一遭,心中不痛快起来。 裴棠挨近了两步,声音低醇在她耳边反问道:“你看谁家公子少爷的胸……”他前半段话还说得正正直直,等到了后头就好像充满了一股暧昧的淫邪之气。 沈栖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羞恼的瞪了他数眼,连着耳根都绯红了起来,心中又是惊诧连连,实在不明白一向拘谨收敛的裴棠怎么能……能在青天白日的时候说这些话? 沈栖接连摇头,恨不得就扼腕叹息了。果然富贵侵蚀心志,瞧瞧这裴棠才离魂过来几日就已经染上了这等淫邪恶习,半点不能收敛了。沈栖越想越觉得要离开此 人远些,可碍着实在想去验验这嫣姬是个什么人物,只好委屈着自己随在裴棠身侧。 两人正坐在马车上往随意楼的方向去,迎面来了一队热闹的送嫁队伍。沈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阵仗的确是不小,然而整支队伍所用的吉布皆不是正红而是品红。会是这样的规制,又在今日成亲的,也只能是薛年玉这个赵王的新侧妃了。 沈栖见夹道两侧行人诸多都露出了艳羡之意,不觉心思一动,伸出脚去踢了踢坐在对面的裴棠准备埋汰两句,“喂……喂!”她骤然收回望向外面的视线,朝着抓了她脚腕的裴棠瞪了数眼,威胁着道:“松开!” ☆、第77章 探随意楼 沈栖愈发觉得现在的裴棠行径放浪,跟以往自己认识的那个浑然不相似。“薛年玉可高嫁了,你不看一眼?” 裴棠摇头,星眸长眉之间仿佛透着愉悦的气息,从头至尾他都只将目光黏在沈栖的脸上,神情展舒的问道:“我为何要看她?” 沈栖哼哼了两声,眼中多少带了几分不信任,在她心中总以为裴棠是喜欢这类女子的。其实说起来,人前薛年玉那番识大体知进退的模样又有多少人会不喜欢,若真是不讨人喜欢她也不会辛辛苦苦扮着了。沈栖还想再看几眼,裴棠却撩起了帘子让外头车夫另外选了条道走。沈栖微微一恼,皱着眉头看着裴棠,却见他轻喟道:“别看了,污眼睛。” 沈栖:“……” 既然他都知道她的本性,为何还……沈栖转念一想,实在觉得裴棠现如今的行事不检点,半点都不像当初。 裴棠看出她还对当夜的事情耿耿于怀,心中也不尽翻搅起伏。然他当时也实在没料到薛年玉会有的那样一计,当时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薛年玉,免得激怒了她。裴棠当时顾忌太多,怕沈栖再被薛年玉亦或是沈氏摆一道自己毫无护佑的能力,他思虑了这么多,唯独没有思虑周全沈栖当时的感受。如今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今后慢慢补偿了。裴棠这时候再怎么解释只怕她都不肯相信,遂也不多辩驳,温尔一笑中抿了薄唇。 沈栖一个人拌不起来嘴,深觉无趣,歪着身子一路颠到了随意楼门口。 车夫停稳了马车又摆好了脚蹬,才对着里头道:“三少爷,随意楼到了。” 裴棠挑起眼朝着沈栖示意。理当先是丫鬟先下去再搀扶主子,沈栖也知道这主仆要遵从的规矩,一时心中又有些不甘心,不知道这回是不是裴棠真的在戏耍自己。然而为着随意楼里的嫣姬,沈栖也只能忍上一会。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随意楼,楼中的郁夫人平常不在堂中抛头露面,这回见到裴棠倒是带着一张笑脸迎了上来,“裴公子可算是来了,我们嫣嫣为着裴公子茶不思饭不想不知是消瘦了多少。”她是这随意楼明面上的老板,想当年恐怕也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只是现在年岁长了才稍减了颜色,然而气韵更浓了。郁夫人笑吟吟的说了这话,转而发觉了身在裴棠身后的沈栖,见她姿容上佳却不过是丫鬟打扮,并未十分惊诧,立即收拢了目光跟身边仆役道:“还不去通知嫣嫣去!” 郁夫人又笑问道:“裴公子可要立即就上去?” 沈栖暗 暗一啐,心道他果然是时常来找那什么嫣姬,忽然怎么这样老鸨一样的人一上来就径自问他是不是即刻就上去,而不是问他还不要旁人? 郁夫人从裴棠那得了准话,更加殷勤周道,亲自将人领着往后院的单独建在碧树掩映中的四角楼去。“听说裴公子要参与顾大家入室弟子的选拔,我们家嫣嫣为了公子日夜焚香祷告,就盼着公子能一尝所愿……”话说道一半就倏然停了下来,她含笑嗔怪自己道:“瞧瞧我的这张嘴,这些话哪能是该我这张多事的嘴说的?” 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到了那小楼外,闻见有动静,里头两个俏生生的侍女立即开了门。郁夫人目送着裴棠进了里头,却看见沈栖也不知进退了跟了进去,心中略不喜。然而她到底是经事的人,自然知道这些在年轻世家公子哥身边的贴身伺候的丫鬟都不简单,更何况是长得这样美艳又连到随意楼都带着出入的丫鬟了。郁夫人自然也不会显露不悦,不会为了一个丫鬟计较不休。在她那天仙似得宝贝女儿的面前,什么女子都没立锥之地了。 沈栖被那什么夫人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好在跟裴棠进了小楼后再没有人跟着过来,松了一口气。这才要上前揪裴棠的袖子说几句话,却听见楼上传出一阵银铃似得笑声,那声音语调都十分娇媚,原本一段普通的笑声从她口中逸出变得勾魂摄魄,叫人身子酥软了半边。 嫣姬正将手随意的搭在栏杆上,身子稍稍趴着往外探了半点,噙着笑深情凝望着裴棠。她眼眸漆黑发亮,被她这样一凝望直教人觉得自己是她的全部,是她朝思暮想眉间心上的人。“你有些日子不来了,我还真以为……你改邪归正,要再不踏进这随意楼半步了。” 裴棠也已经到了二楼,神情再随意不过,“不过是这阵子手上的事多。” 嫣姬出身风月地,最会看人脸上行事,裴棠虽然才貌人品出众,可她却再清楚不过这人往自己这儿不过是因为揭不开心中的疑问。嫣姬招待了人坐了下来,才朝着他嫣然一笑,继续媚眼如丝的问道:“裴公子这回又是为了问那什么前世今生?”她腰肢越发柔软,歪斜着坐在那,整个人带了一股慵懒的意味,葱白的手指绕着乌青的发丝,嘴角衔笑。 沈栖闻言心思略微一震,这样说来裴棠倒真是没骗自己,他的确之前就来问过嫣姬。可这样盘问也太显得拙劣。然而,她自来这一开始就将视线牢牢的锁住在了嫣姬的身上,实在察觉不出半点……对裴棠的爱慕神情。 要这人真是白蘅,怎么可能将 自己的本性掩饰得这样好,可若不是白蘅,她打底又是为了什么,才能将白蘅那舞步学得半点不落,而且能将那些细微的习惯都学得惟妙惟肖。沈栖头一回来随意楼花魁的房间,心下怀疑之时又四下打量了数眼,屋中布局摆件没有半点像白蘅的,愈发纳罕不止了起来。 那边,嫣姬说了一派话,终于将目光挪到了心思翻飞的沈栖身上,用帕子掩着嘴轻轻笑了一声:“往常可没见过裴公子出入有这样一位妹妹伺候的,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公子怎么不给介绍一番?” ☆、第78章 渊怨 裴棠手里头正端着茶盏,才刚抬起复又搁了下去,长睫微垂轻笑半声,“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难为能入嫣姬姑娘的眼。” 嫣姬笑得妖娆含魅,目光又再沈栖身上打了几道转,心知裴棠刚才不肯多说恐怕自己再纠缠下去也是枉然,也自觉不再将话题往那上头引去,转而开口道:“既然裴公子忙里偷闲来的这儿,嫣姬一定好好招待。”她又给裴棠的茶盏中蓄上了些许,“饮酒伤身,公子还要参与顾大家的选试,还是喝茶更能修身养性。” 裴棠道:“嫣姬姑娘之前身边是不是有个□□丽的侍女?” 嫣姬先是一愣,而后神情之中又露出些许鄙夷来,“倒是有过这么一人,可侍女不侍女往后可不敢再提了。如今人家就要嫁给国子监祭酒辜大人的独子,往后再见了面,也少不得我要卑躬屈膝的尊称一声。” 这话说得带了不少愤恨气恼,沈栖在她面上找不到半点做戏的痕迹,心中暗道这春丽去了汤山闹出那些事是出于一己缘故?然而,沈栖对这人早有了戒备之心,现在无论从她的口中说出什么话来,总要先怀疑上一时。 嫣姬自嘲般笑了笑,语气也不由生硬了两分,“怎么,裴公子对她也敢兴趣?要我看,她可未必及得上你身边的这位姑娘。” 沈栖深吸了口气,□□着自己的情绪,纳罕难道自己就真这么像裴棠的“那种”丫鬟?再一想,原来嫣姬的心中他也就是个纨绔公子,自然不会守着那些清正教条。她这般才刚想着这些,不禁缓了凝神细听他们说话的心思,等再回神,那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脸上俱是露出笑意,气氛较之先前不知道和缓了多少。 沈栖在一旁细细打量嫣姬,她举止神情没有半点白蘅的痕迹,唯独先前相国寺的舞步一模一样,几乎再她没有接触此人的时候,沈栖会的深信这人就是白蘅。这样一来,就必然有个在侧指导嫣姬舞步的人是离魂而来,而且,是当初对白蘅有深入了解之人。沈栖忽然脑中一个激灵,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对白蘅至关重要的裴棠,更甚至是怎么会不知道自己? 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为何自己当初在相国寺只跳了一回,那位嫣姬身边的侍女就能模仿了个七八分。想来,也都是有那位高人的指点。一瞬之间,好像所有的疑点都豁然开朗了起来。那个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指导着这一切?为何嫣姬的侍女会去汤山跳这样的舞引人注意,难道……难道是为了引出自己来?沈栖蓦然想到这一点,心中 一惊,耳边已经听见的裴棠问道:“不知道嫣姬姑娘当日相国寺的一曲舞师承何人?” 嫣姬缓缓笑开,嗔着反诘道:“难道在裴公子的心目中,嫣嫣就是这样的无能人?连着跳一支舞难道都要有人编排指导不成?” 裴棠长眉微皱了一下,低了头抿了杯中的茶。 嫣姬只好正了正颜色,去了两分嬉笑之态,“嫣姬不知为何裴公子会问起这来,不过……这支曲子倒真是有个人教给嫣姬的,只不过嫣姬早就同他约定在先,无论是何人都不能透露半分他消息。但是,他也早料到了会有人来打听他的下落,只要裴公子肯说出那位沈大小姐的下落,他就愿意现身一见。” 她的下落?沈栖之前已经猜想到那人恐怕费尽心机的是为了引自己现身,这下被嫣姬点了出来倒也没露出多大的震惊。然而……裴棠却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像是瞬间没了谈话的兴致,掸了掸身上袖子站了身,作势要离开。 嫣姬不明所以,脸上也现出了茫然,怔愣了片刻才连忙站了起来追唤了一声,“裴公子……” 可裴棠哪里再听她说话,已经负手走出了小楼,沈栖一路跟着小跑才勉强跟上此人的速度。等回到了马车上,她喘着气问道:“这忽然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裴棠眉宇之间隐约浮动着不安,犹豫了几番才低声道:“我已经知道是何人了,所以再没必要继续下去。”其实还有另外一句,裴棠没来得及说出,他今日带她过来是失策了。刚才匆忙离开也只是仓促之举,盼着能在那人没发现,能保住了沈栖离魂附身的秘密。 “何人?……”沈栖将信将疑,又追问了一句:“你以前认得?” 裴棠自然是认得此人的,当初白蘅的舞步几乎都是跟他两个人一道编排出来的。到后来,他生了眼疾自此之后双目失明,那个时候裴棠还未认识沈栖。等裴棠同沈栖成亲的时候,他的双目已毁,除却白蘅的舞步,他什么都没放在心上过,所以,他才会虽然跟白蘅熟识,却不知道沈栖长相。 是方才嫣姬的最后一句话,裴棠才骤然想了这人——柳棕。 柳棕此人对白蘅用心极深,他既然这样处心积虑的设计引出沈栖,恐怕是要一泄心头之恨。好在当初柳棕从未见过沈栖的面,裴棠轻轻舒了口气。现在柳棕不清楚他们的底细,这才是让沈栖稍稍能安全一些。 这饶是这样,裴棠始终还是觉得放心不下。“从今日开始,你出入 都先要跟给我通告一声……” 沈栖:“……” 裴棠怕她腻烦不肯,又郑重了语气一遍:“那人爱慕白蘅,如是被他知道你就是当初的那个沈栖……只怕不好。”说到不好两个字的时候已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沈栖不耐烦他这样故作玄神的那人那人喊着,冷着脸逼问了名字,听了之后仔细回想了一番,竟没有半点印象。“他这样可怕?” 裴棠缓缓摇了头,斟酌着叹道:“你不知道他对白蘅的用情之深。”世间唯独痴人最可怕,而柳棕就是用情最痴的人。沈栖比裴棠早离魂一段时日,而在原先的那个世界就是那段时日中又发生了许多事情,这才种下了祸根。 ☆、第79章 开赌 两人从随意楼出来,才刚过了晌午,车窗外的街道正是人潮往来,小贩挑担推车叫喊声不断,一派闹市景象。沈栖前一段日子过得愁云惨淡,这时看着外头的不禁心动了起来。 “我在睦月楼定了席……”裴棠淡然开口,还未说至一半却听见沈栖骤然对着外头高声唤了一记:“悦如!”紧接着又招了两下,回过来头来看着裴棠道:“我瞧见朋友了,你自己回去吧!”撂下这话不待裴棠言语,人就利落的跳下了马车。 裴棠无奈叹了口气,掀开帘子朝着外面看了一眼,只见沈栖的背影朝着另外一少女过去。 驾车的仆役静候了一会问:“……三少爷,接下来去哪?” 车厢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裴棠觉得索然无趣遂叫人驾车回了裴府。 再说沈栖撞见辜悦如立即朝她打了招呼,走到跟前却发现辜悦如在垫着脚尖往她身后的那辆裴府马车上看,还一脸好奇的问自己:“你那马车上还有什么吃人的野兽吗?要这样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像是逃一样的。” 沈栖心道这可不就是逃嘛,裴棠可比那些洪水猛兽厉害多了。 然而辜悦如又立即发现她这一身行头不大对劲,再一想不觉神神秘秘的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故弄玄虚的问道:“看你这次还想再骗我,快说!那马车中到底还有谁?” 沈栖被她厮磨得烦不过,只好老实交代刚才跟着裴棠去了随意楼,却没想到辜悦如反而是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随意楼三个字上头。她家如今最大难题就是惹了随意楼嫣姬身边的那使唤丫头,她自己也想就有想法想去亲自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无奈随意楼背后东家势力极大,又开在这种满地达官贵胄的京城界面上,饶是辜悦如有这样的心思,也实在没有能随意进入的手段面子。所以,现在听见沈栖提及这三个字,忙不迭的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顺带一问那什么丫鬟的事?” 现在两人所站的到底还是人来人往的街道,说起话来也并不方便,等就近上了二楼的雅间,沈栖才不急不缓的回道:“倒是跟嫣姬问了这人,不过……”她也并不十分肯定这事情,只好将当时的情景如实说了出来。 辜悦如听了过后摇头,“若真是主仆有了嫌隙才将那丫头赶出来,那丫头怎么会单单跑去汤山跳什么舞?”辜悦如愤愤不已,双手搁在桌面上狠狠的拽着帕子。辜择为了这样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几乎跟家里头对立,辜悦如是妹妹,理当管不到兄长的事情,可她也是实 在不想这么一个动机不明的人来当她嫂子。 其实辜悦如一直属意沈栖,跟她投缘得很,容貌又生得好,出身也总比那什么春丽好多了。分明头一回辜择还对她十分好感,若不是那个忽然冒出的丫鬟,说不定沈栖早跟自己是一家人了。辜悦如越想越是气恼,抓着沈栖的手道:“总之那随意楼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下回也别再去了。”她皱着眉头饮了两口茶才将今日初来的目的想了起来,不由脸上也露出了两分松快。“明日晚上顾大家就要选出弟子了,你知道外头已经起了不少赌局吗?” 沈栖记得前两日听她说过一回,这时又见她面上跃跃欲试的模样,忍不住探问了一句:“难道你也要下注?” “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着话,辜悦如叫身后的小丫鬟把鼓囊囊的荷包递了过来,豪迈的扔在了桌上,咧着嘴得意笑道:“难得有这样的盛事,咱们既然都不能亲自去参选了,现在靠着这个也算是参与了。我一个人也是无聊,要不是碰到你恐怕坐一会就回去了。” 辜悦如兴致不减非要拉着沈栖去暗庄下注,可沈栖摸了摸浑身上下也就只有两三块散碎银子,最后在辜悦如殷切的注视下全都扔在了赌台上。以前沈栖从没玩过这些,可现在却觉得这实在是浪费,倒还不如留着叫宋焕章给自己多捉几次笔写几回堂外课。 “呀!”辜悦如看着沈栖才刚丢下银子的地方,不禁唏嘘不止,“你怎么都买了宋焕章被选?”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之前想着事情不觉将手中的银子也一并丢给了他。宋焕章能力如何她是知道得清楚,可辜悦如却不知道,为着沈栖的这点钱即将要付之流水而唏嘘不已。“就我看,裴棠的实力要比他强不少呢,既然这回宋景元不在,多半是裴棠会成为顾大家的入门弟子才是。”辜悦如是觉得家里头不安生才想着出来找些乐子,下定了主意也不墨迹直接买了裴棠赢。 到了第二日,书院的照旧开课,与以往不同的是晚上下了课,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离开,围在翠微楼的外头静待顾大家选弟子的最后结果。沈栖听说要到入了夜掌灯时分才会出消息就当即没有了等下去的兴致,别了辜悦如先行回了镇国公府。 才刚到了府门外,沈栖被仆妇领着去了老夫人的上房,原来为着裴棠参选的事裴府上下也格外重视,老夫人这边特意开了席,叫众人边吃边等着同文书院传来的消息。 沈栖静悄悄的坐在了下手位,打量了一圈发现除却二老爷的二房上下都来了 ,蒋氏还是一如往常一样前后招呼伺候,言语得体活络。而大房这边人也都齐整了,裴娆这还是受伤之后头一回出现在众人面前,此时不苟言笑的坐在那,跟沈氏坐得稍微有些分开。 老夫人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对沈栖念叨道:“这念书可不是最吃苦的事,瞧瞧这栖丫头这阵子也瘦了不少。叫我看啊,女孩家家也未必要一门心思落在读书上头,反倒是拘得没了活气。” 这话沈氏爱听,面上是心疼了沈栖,可话中的意思还不是在敲打在场众人对裴娆的态度。老夫人肯偏心,沈氏自然也就更急殷勤周到。 ☆、第80章 火烧七宝阁 众人边吃边等,约莫到了戌时还未出消息,一直在同文书院候着小厮传了话回来,说是时辰往后推延了,翠微楼里头只剩下三少爷和宋二少爷两人。 沈栖一听,这宋二少爷难道指的就是那个宋焕章? 老夫人经的事多,也知道这里头必然是一番相持不下的境况才会让顾大家拖了时辰。她稀奇了起来,“哪个宋家?” 二夫人楚氏抿着嘴笑道:“还有哪个宋家。”她往大房那边使了个眼色,“还不是咱们往后的亲家。只是可惜了这回宋景元那孩子没能去,要不然现在在这翠微楼里头定是他和咱们的棠哥儿了。” 沈氏听了这话不冷不淡笑着,心中难道她这弟媳可真是墙头草两边倒的能手。前阵子裴娆出事她还明里暗里说了不少风凉话,这时候却又拐着弯的来说好话了。可这些话就算是落在了沈氏的耳中也只觉得刺耳,不过是碍着老夫人的面才陪着笑了两声。 老夫人喜欢热闹,自然不会注意这些小细节,转眼看见裴妩神情有些困倦,“这是怎么了?要是觉得累了不如先回去,左右也有她们几个陪着我说话。” 裴妩最不耐烦这些,原本晚上还想再温书却是被楚氏态度强硬着拉了来。按照楚氏的说法,裴娆比她小可这婚事却已经定了下来,剩余的时辰不多,她也该抓紧些了。裴妩之前表明了心思想要考女官,楚氏也颇是赞成,可这阵子因为裴娆的婚事却总是拖着她从书房出去应酬。裴妩自己实在适应不了这些寒暄,心中盼望着能一门心思的去念书,今日肯来也实在是想知道些顾大家的事才在能静心坐了这么长时间。 不等裴妩开口,楚氏却抢了话道:“这孩子原先到了这个点早就睡了,今日非说要陪着老太太一道等结果,她性子执拗,我这做娘的也劝不了。” 裴妩听了眉头略微皱拢了起来,可楚氏将手搁在下头一连串的朝着她轻敲了几下,以兹示意。而那老太太听后也是欢喜,连连赞了好多句,裴妩不好这时扫了她的兴,只好半真半假的应了下来。 沈栖再看裴娆发现她安静得过分,往日里话最多的一人反倒闷不出声了。沈栖隐约记得这一晚上下来,她好像跟沈氏之间并无半点交集,坐在一起的母女两人竟然比外人看着还要陌生冷漠上许多。而之前总喜欢黏在她身后的小尾巴裴姍也规矩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性子活波。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沈栖有些犯困,席中犯困的人也不少。可老太太不发话,谁都不敢离开,都在 那强忍着作陪。最终还是在外应酬大爷裴林回了府才好说歹说才哄得老夫人先去睡觉。这下,众人也就都有了解脱的理由。 沈栖揉着发酸的脖子回去,进了院子看见奉灯从厨房中探头探脑的出来,等看清了来人是沈栖慌忙迎了过来。沈栖朝着她身后灯火通明的屋子看了一眼,问道:“晚上不睡聚在一块这是再干什么?” 奉灯捂着嘴巴羞涩的笑了一声,“王婆子开了局,奴婢想姑娘一时半会回不来,就过去玩了两把。” 沈栖想这几天几乎人人都要去赌一把顾大家选弟子的事情,遂顺口问了一句:“你押了谁赢?” “自然是三少爷!”奉灯捏了捏手中握着的票根,若要是三少爷真的中了选,她还要再凭着这张纸再跟张婆子兑现。 沈栖道:“这可真是巧了……” 奉灯知道今日她跟裴棠出去了,听说外面赌局也都在赌这个了,随即问道:“姑娘今天出去也押了这三少爷赢?” 沈栖摇头,“这倒不是,我是想着不论是他们两人最后得偿所愿,咱们当中总归有一人是赢了的。” 奉灯觉得自己主子说话又风趣又平易近人,也不再扭捏,愁着脸道:“都这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翠微楼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说着话的时候,下意识朝着那个方位看了眼,可这才看了一眼,就立即吓得失色了起来,哆哆嗦嗦的抬手指着一处映红了的天空道:“姑娘,你快看!” “……”沈栖顺着她手所指的方向看了数眼,也不由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方向火光映天,熊熊大火燎烧起的浓烟犹如黑龙盘踞而上。 奉灯凝神了片刻,“那好像是七宝阁的方向呢……”七宝阁是京城里头一处卖古玩字画的地方,里头东西大多是孤品独品,奢贵无比,要真是七宝阁失了火,也不知要有多大的损失。 这边话才刚出来,那边就有小丫鬟急匆匆的过来通禀,满脸的焦色道:“沈姑娘,我们小姐刚才被侯爷送回府,叫老爷动了怒要请家法,老夫人现在睡下了没人敢打搅,可……沈姑娘……” 沈栖看她这语气神态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什么叫裴井兰被陆颂清送回来了?什么个送法?她隐约觉得这事情大有不妙,立即追问了起来,“大夫人在吗?” 小丫鬟道:“小姐和侯爷回来的时候正撞见了老爷和夫人!” 沈栖看这个丫鬟是裴井兰身边伺候的,恐怕不是真的事 情严重又没了主张也不会到自己这来,当即决定跟着过去看一看。 奉灯却觉得这事很是不妥,拉着她到一边劝了几句。 而那小丫鬟唯恐沈栖不肯过去自己再没法子,急得都快要落下了眼泪,“老爷动起怒来最是铁面无情,之前一顿家法将三少爷打成那样,我们小姐怎么……熬得住……”说完这些已经呜呜的哭了起来。 裴井兰待她如何,沈栖再清楚不过,现在哪里有不去的道理,去时的路上也顺口问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疾步跟在旁边,支吾了半晌才开口道:“小姐……小姐放火烧了七宝阁……” ☆、第81章 书房 沈栖骤然停下了脚步,惊愕不已的盯着那丫鬟看,仿佛是被震到不可置信,“七宝阁是被二表姐烧的?”可她又没听岔,那边七宝阁方向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沈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心道这裴井兰并不是什么性情冲动之人,哪像是会做出这事来的?然而转瞬又想起这丫头刚才提及了陆颂清,这也就能说得通了。当日在汤山之时,这两人之间就有嫌隙在里头,恐怕这症结所在的地方还没解决。 沈栖更加快了脚步过去,才刚走出长廊转入垂花门就跟一人迎面错身而过。天色暗黑,她之前又没留心,迟缓了片刻才回过神看了两眼,看着背影有些像陆颂清,带了满身的恶寒之气。 而前方大老爷裴松的书房门大开,窗户上映出人影斑驳,间或传出几声高喝。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只敢站得远远的,没有一个敢上前去的。 “沈姑娘,这……这可怎么办……”通知沈栖过来的那丫鬟看着书房这情景,更是急得眼泪珠子直掉,不断碾咬着自己的下唇,失措的模样。 沈栖想了一下,这会裴棠又不在,也只能自己去尽力勉强一劝了。这老大爷裴松往日都忙于公务,甚至府中聚宴也甚少露面,沈栖在镇国公府住了这么长时间,跟他见过的面也屈指可数。而裴松身为长辈对她虽然说不上辞严色厉,可也不算亲厚。 书房中只有三人,裴井兰被人将双手反绑在了身后跪在地上,裴松握着拳怒气相对,而沈氏则在一旁皱着眉头劝解。 沈栖进来之后先是礼数周到的请了个安,沈氏先是愣了一下赶紧过来问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作势要将沈栖推出去。 可沈栖哪能这样轻易就出去了,声音柔柔怯怯的回道:“姑母,二表姐纵是有什么过错,也先叫她起来了再好好问……” 裴松却不耐烦的开了口,眉头紧皱:“这事不用你给她开脱,难道人还有人冤枉了不成?一言不合就动手烧了七宝阁,如今朝廷是个什么局势,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惊动一帮人。偏偏你这个时候还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他前半段话还是讲给沈栖,可到后面又忍不住对着裴井兰指骂了起来,满脸的失望之极。 而裴井兰之前一直不吭声,这才冷笑了一声,反诘道:“父亲如今只担心自己的前程,也不问一问女儿到底为了什么才烧了七宝阁?” “混账!”裴松当即被气得胡子发抖,瞪着双目直逼着裴井兰,“忤逆不孝!真是从前将你宠坏了,才养出了你现在这样嚣张不知 天高地厚的性子!”越说越是动气,最后猛然咳嗽了几声。 沈氏立即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给裴松顺气,口中不住念道:“老爷有话好好说,井兰这孩子一向是知道轻重的,不定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在。” 裴松的怒气好像又蹿高了两丈,“缘由?难道她的那些缘由就能让她放火烧了七宝阁?这还好是陆颂清在,不然这满楼的人都死在了里面可怎么好?这么多条人命,你可能担待得起?” 裴井兰脸上寻不见半点懊悔之意,反而动容笑了一声,眼眶之中有泪光闪烁。“女儿也不想牵扯无辜性命,早叫人将楼中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要死也只会死两个人。”一瞬间,她的脸上凶光毕露,从眼底浮出的恨意几乎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阴厉狠毒的气息,“如果这回他们死了,那我就算是搭上去这条命也痛快了!” “啪”的一声,裴松扬起巴掌重狠狠的落在了裴井兰的脸颊,被她气得青白不定,“……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居然要谋害陆颂清!” 沈栖悚然,难掩震动,原来这裴井兰居然想要放火烧死陆颂清,难怪陆颂清会将她绑着送回了镇国公府还那样怒不可遏。 裴井兰惨然笑了两声。 “老爷别动怒了,小心气坏了身子。”沈氏这边安慰了两句裴松,又转头对着仍跪在地上的裴井兰道:“快好好跟你爹认个错,这事总能过去的……” 可裴井兰并不接这话,嘴角噙着腥气的笑,“我的事情什么时候用得着你来管?” 裴松只觉得这话嚣张至极,他之前失了裴棠的时候便格外疼惜这女儿,恨不得将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平日里他也总是叮嘱了沈氏要宽厚待她,却没想到如今成了她这样目无尊长的恶劣态度。裴松眼前发黑,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此时不过是强撑着在训斥这忤逆。 “她到底是你长辈,是你母亲,你怎可拿这样的话来对付她?” 那边沈氏神情委屈,已经小声的啜泣了起来,用帕子轻轻掩着眼泪却还是要大方柔顺的劝道:“老爷算了,井兰平日……也挺恭顺,今个不过是出了事才会……” 裴松寒着脸,“当着我的面都敢这样对你,不当我的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目中无人的态度!”说着撩起一旁的藤条朝着裴井兰身上打了下去。沈栖一看这藤条足有手腕粗细,被挥起的时候还带起了一阵风,这要是落下去还得了?心中才一动,她人就已经扑上去一把握住了藤条。 “放开!”裴松怒喝了一声,见沈栖不肯放又继续冷声道:“这是我裴家的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插手?” 裴井兰已经是清泪满面,语气衔恨的问道:“十几年了,爹可知道睡在您身边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目光在沈氏面上稍微一扫,紧接着飞快说道:“裴家的事情外人管不着,可若是裴家自己人又怎么说?” 沈栖当即明白了她要揭露开的事,整颗心都惴惴不安的悬了起来,千算万算没想到过来一趟反将自己牵扯了进来。 裴松一时没反应过来,“……?” “想来我这这位雅量容人,坚忍得体的继母没有告诉过父亲。沈栖根本不是什么沈家来的侄女,而是阿弟过了文书的娘子!”裴井兰没去望向裴松,反而是将视线一直落在沈氏的脸上,看到她神情翻转不定,心中终于生出了一丝快味。 ☆、第82章 失望 裴松将视线转至了沈栖身上,嘴微微张开着,又看向沈氏,仿佛不能承受这意料之外的事情。隔了许久,才从喉咙口挤出了几个字来,“是……真的?”这话却是问向的沈氏。 沈氏起先还能维持镇定,可在裴松这视线的注视之下渐渐绑不住了。她心思翻转了几百回,只觉得惶惶然不安,她总以为和裴井兰之间维持着一种默契,哪知道她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竟然在这个时候抖出了事情。 沈氏狠了狠心,都到了这时候,也只能全凭着自己一张嘴将这事情解释顺当了。“老爷,这事……是真的。可当初叫人去接了棠哥儿回来的是我,他是老爷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儿子,我虽是做继母的,可总也得为他的将来打算!”沈氏松了口承认就立即将话引到了裴棠的身上去了。 这些话沈氏信手拈来,就是沈栖都不知道听她说过多少回,这回添油加醋一番再说与裴松,自然流畅,反像是一派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 “棠哥儿在外头已经没能教养在身边已经是咱们的亏欠,又在外头成了亲。这若是寻常人家未尝不可,可老爷是否想过,这是在京都!咱们府是堂堂镇国公府,光是沈栖出身这一条将来就不知道要被多人闲言碎语。棠哥儿有志气,要是来年开春中了会试走上的官道,将来带着夫人出去应酬难道不怕被不知情的人编排?老爷想想,我不过是为了棠哥儿着想,想着先安排了沈栖在我娘家哥哥名下,又安排进了同文书院念书,等将来结了业再办一回亲事,这样光明正大也有身份好免去外人闲话。不告诉老爷,也只是怕老爷也为了这些闹心,左不过我先压住了,等将来妥当了再跟老爷说罢了……” 沈氏说着话就忍不住动容哭了起来,仿佛真是自己一番好心好意被人糟蹋作践了。 裴松听后仍然震动,深觉这事不妥,神情也没有一丝缓和变化,“无论怎么说!你这事都不该瞒着我!这要是叫人知道了传了出去,还以为是我的镇国公府容不得人!” 沈氏几时见过裴松这样怒气腾腾的说话,她也深知裴棠在流落在外十几年在他心中始终不能释怀,更加不敢在这事上让他怀疑半点,当即跪了下来拉着他的袖子道:“老爷,是我一时没考虑了周全,可……可老爷念在我是一心为了棠哥儿的份上别怪罪。” 沈氏平日里总是一副温婉和善的样子,裴松是续弦娶的她,这十多年下来也是知晓是个什么性子,凝神想了片刻,也果然想不出她在这里头又有什么的好图谋,当即又心软了下 来,“快起来,几时用得着你跪了?” 裴井兰看了一处好戏,忍不住笑着抚掌称好,“好好好,可真是好严密的话,竟然抓不到一丝错漏的地方。” 裴松见她到现在还是个这样嚣张没尊卑,更是震怒不休。正当这时候,外头仆役带了人过来,裴松一见之下面容也松了两分,不过依旧端着态度冷着声音问:“怎么样了?” 这时敢过来插手大房事的除了裴棠还能有哪个,裴棠面上从容,看不出一丝喜怒,缓缓出声道:“顾大家选的是旁人。” 旁人?沈栖心中咯噔了一声,裴棠居然没被选上! 而沈氏这才真是觉得天助她,立即转了视线去看裴松,果不其然,这位向来严厉的大老爷脸上的神情又沉重了两分。裴松蓦然叹了口气,目光在裴棠和裴井兰的身上转了两道,一贯的精明锐气的眼也瞬间黯了许多,透出许多失望。而那根一直握在手上的藤条也被骤然松开丢在了地上,拂袖转身离开了。 沈氏立即跟了上前,将要跨出书房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余惊未定,好在她的昭哥儿不日就要回来了。而现在裴棠也没成为顾大家的弟子,唯一被裴井兰拿捏的地方也在刚才瞬间化解了。沈氏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她之前觉得这两姐弟凑在一处难办得很,现在又觉得不过尔尔。就算裴井兰嫁得好又有什么用处,自己生事闹事谁也挡不住,而这个裴棠,在乡野里长大就算是肯吃苦花心思又有什么用,到底还是比不过旁人。 沈氏不过分神想了片刻,略微冷哼了一声朝着裴松离开的地方跟了去。 沈栖立即过去将裴井兰松开了绑在身后的手,那一双手腕又红又肿被蹭破了不少皮,不复纤细白皙。她并不急着站起来,而是全身无力一样瘫坐在了地上,无神且空洞的盯着前头不知名地方,“阿弟,你瞧见了吧,这就是我们的爹……”才刚说完,她自己又自嘲着笑了一声,“我忘了,你之前怕是就寒了心。” 沈栖猜她说到的之前就是裴棠上回被动了家法打得吐血,再看裴井兰脸色发白,唇色也没了娇嫩,干涸着微张。 之前千娇万宠,裴井兰在这一夕之间才发觉到什么夫妻之爱、什么父女之爱都只是一场虚无。她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去怀疑过这些竟然会不牢靠,直至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些疼爱、宠爱都建立在他们是否想疼你、想宠你的基础上。 裴井兰捂着面哭了一会,她从来不是软弱的人,这时却觉得浑身血肉骨骼都 在生疼。 沈栖没敢这时候去问她和陆颂清到底如何,好容易将人劝了去睡觉才自己回去。到了屋外庭中,却发现裴棠正负手站在那等她,满庭的月华都落在了他一人的身上,欣然长立,如芝如兰。 仿佛是意识到了沈栖出来了,裴棠立即转过了身,逆着清晖望过来,温声道:“我送你回去。” 沈栖脑中还在飞旋着他的那句没选上,而裴棠此刻的云淡风轻实在叫她意外,并肩回去的路上几番犹豫想要开问。 ☆、第83章 送银票 而裴棠除却之前开口说的那话后一直寂寂无声,目光微落在前方的道上,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闲适从容的走着路。等到了沈栖暂居着得那院子外,他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将沈栖送至了房门口。 更深露重,此时已经入了冬,夜里头越发冷得厉害。沈栖一路做来,浑身上下不觉都有些冰凉了。正待想些什么来说好解了两人之间尴尬的时候,裴棠忽然的从袖中掏出了一叠纸。就着月光沈栖仔细辨认,才发觉这些哪里是什么纸,分明是一叠厚厚的银票,都还是面额极大的银票。 沈栖吃了一大惊,一是惊疑为何他来了这么多的银票,二是稀奇他这样递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沈栖呆呆的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给我……?”她原先是个对金银极其没有概念和认识的人,可这离魂过来却对这些极其敏感,略扫了一眼就大致估略出了数额,以至于这样的问的时候语气都有些颤抖。 裴棠点了一下头,目光潋滟的望着她。 这堆银票的诱惑实在是大,沈栖不自觉的伸出了手,可又猛然想到一桩事情,将朝前的动作给打停了下来。“这……你是故意的?” 裴棠依旧点头。那宋焕章的确是本事不再他之下,然而这两人一人是抱着必胜之心,一人是抱着必输之心,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的。裴棠倒真不在意什么顾大家的弟子,可到最后瞧见外面的赌局这样盛的时候,心中就打定了主意。如今银子兑现,全都递给了沈栖。 而沈栖神情复杂的回视线裴棠,绝然没有想到这人居然……她盯着凝视了一通,实在难以想象裴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真是半点都不像她认识的裴棠了。 从前的他最厌恨自己挥霍,恨不能叫自己是金钱为粪土,可现在他却……不惜落败来弄银子给自己? 沈栖收回手抚着自己的胸口,酝酿了一番才缓声道:“不……不成……” 倒不是沈栖不心动,只是她也实在不是那等见钱眼开之人,心中隐约觉得要真是拿了这银票岂不是会带着负罪感?那样一来,只怕她会对裴棠没能当成顾大家的弟子而愧疚。这愧疚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旦沾染上了,沈栖恐怕日后在裴棠面前更直不起腰来,要处处听从他的了。这一捋,果然将思绪清楚了不少,沈栖态度坚决的摇头。 裴棠有些愕然,伸出的手依然悬在半空中,指尖微微摩挲着银票。这一叠银票刚从袖中取出的时候还带着温热,可这是再冷夜中被将将晾凉了,摸上 去更是透着干燥的冷意。他眸光略微一闪,“那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 适夜,沈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中被放入了一团麻绳,怎么理都理不清。勉强眯了会,天已经亮了起来,外边奉灯已经在候着伺候洗漱了。 沈栖困意全无,索性起身,奉灯一进来就是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被她催了几遍才磨蹭着说出了实情,说是府里消息四少爷裴昭不日就要回府了。 这裴昭是沈氏所出,一直被送到外头书院读书,一年只逢年过节的回来小住一段时日。沈栖沉吟不语,约莫这猜到他不能无缘无故的回来。镇国公的爵位是能世袭的,如今世子正是大老爷裴松,如果没有裴棠,这位置是肯定传给裴昭的。 奉灯不无担忧,“姑娘,昨个的事府里都传开了……” 沈栖心头猛然一颤,下意识的以为是她和裴棠的那事被传开了,可再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定了定神问起:“什么事都传开了?” “就是昨儿二姑奶奶那事,还有……还有三少爷没被顾大家选上……”奉灯说得含蓄,可底下那些人早就传得跟什么一样了。而那四少爷再一回来,奉灯只怕后头三少爷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沈栖不料这丫头有这样多的心思,只想着还好不是她和裴棠的那事,松了口气。沈栖心中惦记着裴井兰的情况,碍着还要去书院,只能先去提前去看她一趟,得知她还未起身就作罢去了书院。 为着顾大家的事,书院早就叽叽喳喳闹了开来。 “怎么是他中选了?” “要知道他能中,当初我也就去参选了!” “说不定是宋景元私底下帮他的,要知道不然他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怎么能忽然显出这样大的能耐来?” 一路上过去都是这样的讨论,沈栖见到辜悦如就问可曾见到宋焕章没有。 “现如今满书院的人都在找他,可没一个人瞧见他踪迹,我倒是听说昨儿半夜出了结果他就走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辜悦如说完这话,神秘压低了声音道:“之前那些赌局不是宋焕章的赔率奇高嘛,昨儿晚上听说有两个人买了不少,一笔赚下来足有……六七万两!” 沈栖心想这其中一人是裴棠无疑,而另外一人恐怕就是宋焕章了。这两人竟然是拿这次顾大家选弟子的事当成了自己的敛财的机会了!不过,之前她也歪打正着买了宋焕章,倒也小赚了一笔。只可惜,若是裴棠之前肯稍微露 些口风,自己哪有不乐得数钱的道理。 正说着话,辜悦如忽然推了推沈栖的手臂,示意她往外头看去,“是不是在找你的?” 沈栖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一看,这不就是当日给她介绍捉笔的那个洒扫小厮?见到她目光看过去,那小厮更是忙不迭的点头招手让她过去。 沈栖跟他甚少接触,除开最开始几回几乎也没再见过他面,这时虽然挪了步子出去,也是将信将疑。 而那小厮等将她带着离开学舍一段路才说道:“沈姑娘,主子让我问您,可有准备妥了钱?”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栖懵然。 ☆、第84章 十万两 那小厮却是专注的盯着她,仿佛是急切盼着从她口中逸出的话音,不敢有丝毫的听岔。 沈栖忽然想到一人,“宋焕章?” 小厮连连点头,“正是小人的主子。” 沈栖默然,她可不知道这人原来就是宋焕章的手下,先前几次也没瞧出他对宋焕章言语这样恭顺的。可这时候宋焕章问起自己钱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沈栖一念闪动,连带着呼吸都缓缓敛了起来,“他有没有跟说要多少银子?” 小厮早有了应付之话,举起一只手比划了两下,“不多不少,整这个数!” 沈栖迟疑着问:“一万两?” 小厮咧嘴一笑,摇了摇头,“主子说那事情极为难办,不撒下泼天的银子怎么能行逆天的事情?” “十万两……”沈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也就是了。难不成他这样费尽心力的赚银子也是为了凑够这十万两银子回原先的世界?“他人呢?” “就在外头的马车上。”小厮回道。 沈栖嘴角微抖,看来这人是早料准了自己的一切,既然人已经在外头了,她又怎么能让人空跑一趟,“带我过去见他。” 书院院果然靠着边停了一样的青皮马车,看着并不显眼,车帘掀开,里头固然坐了宋焕章。沈栖心想这人平日就在钻营如何赚钱,单单昨儿一次就赚了六七万两银子,这要是仔细算起下来,也不知道他离魂过来后到底赚了多少。再一想,不免觉得心内戚戚,相较之下,自己真是无用的很。 宋焕章见她神色翻转,知道是心中藏事,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问:“准备妥了吗?” 沈栖断然摇了下头,她如今大部分的收入都是依靠着写传奇文,而这一部分的钱又都是经他的手到自己这的,宋焕章怎么可能半点不知道自己的底细。莫说十万两,就是现在一万两对于沈栖来说都还有不小的差距。可他既然叫人特意找了自己问这话,又在外头候着自己,多半还有回寰的余地。“打底是什么样的法子才能回去?” “……你想亲眼去龙骨庙看一看吗?”宋焕章压低了声音,好似带着蛊惑低声问道。 沈栖面上现出一抹激动,回去原先的世界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她早先也追问过宋焕章,没想到这下却松口肯带她过去了。“好!什么时候?” 马车里端坐之人见她这样神色迫切,脸上一直笼罩的愁色也减淡了不少,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昨日下午 我在城郊等你。”略微停顿了片刻,他又道:“官籍文书你不必担心,到时候我都会一应准备好。” 沈栖惊喜,连忙点头,再三确定了时辰才回书院去。而宋焕章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直至她背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吩咐车夫去相国寺。 宋焕章在相国寺有常驻的厢房,然而他一到屋外就已经发现有人在里头,推开门只见满室济济。 程周当先站了起来,“……”几番犹豫想要开口,却舔了舔唇黯然坐了下去,好像被许多话堵着喉咙,反而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宋焕章睨了一眼众人,心中了然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 到最后,还是其中略微年长的一人开了口,“殿下如何忽然想要要去龙骨庙了?”去龙骨庙意味着什么两方人都心知肚明,然而都没有点破开来直说。可……他分明之前流露出的意思是要留在此地,为何忽然转变了心意? 宋焕章低醇着声音,自有一番慑人的气势,“咱们当中总有人要回去,龙骨庙那我也必须要去亲自看一眼才放心。”这话显然是隔靴挠痒并未回答重点。其实何尝是他自己不想回答,而是宋焕章心中乱得没有章法。他这几日竟一直在懊悔当日没有给沈栖假的官籍文凭,若是那日助她彻底离开了镇国公府,是不是就不会有后头那些事?宋焕章一步走错,只觉得后头许多都不想再错半步,好在现在情况还可挽回。 一番交谈下来,众人只好陆续散开,到最后只剩下一个程周还坐在原地,闷着头,忽然发问道:“殿下这样做,是因为那位沈姑娘?” 宋焕章眉宇轻轻一皱,显然闪过一丝不悦。 而程周却有些不管不顾,这时候不将自己心中所想疑问说出来,他更会挠心。“殿下决断了的事情向来没有转圜之地,可这回……这回殿下太过于冒险了!” 程周隐约透出激动之势,当日离魂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且不说那法子是否真的能叫人回去,若真的回去了,又会是哪种情况谁都不知道,有太多未知的可能。“殿下这回……”他有些说不下去,双目圆瞪泛着猩红。自之前宋焕章叫他三番两次的去查沈栖和她身边的裴棠,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只是程周无论如何都未想到,宋焕章会放弃这边的一切回去。 屋中悄然无声,气氛凝重得好像时间静止了流淌。 程周抬起头,看见宋焕章坐在那有些出神,长眉轻皱,仿佛是在……为着什么忧烦。 — — 再说沈栖,得了这消息整个人就魂不守舍了起来,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回府,将自己手边的银子都归整起来一算,根本连九牛一毫都没有了。 奉灯进来后一脸诧异,“姑娘今日不去三少爷那做功课吗?” 裴棠?沈栖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银子,心思一歪想到了昨晚上裴棠递给她的那一叠……真难挡诱惑。 然而,奉灯转瞬又念叨了一句:“不过好像听说三少爷今个去了趟陆侯府。” 裴井兰?!沈栖险些忘了这桩事,她昨晚状况实在吓人。不待耽搁,收拾了东西就去了集贤苑。可才走到门口,就看见前头一大群人进了暖阁。沈栖依稀瞥见不止大房,连着二房的几个也都在。 ☆、第85章 决心 沈栖瞥见自己身边过去一个提着篮子的丫鬟,立即将她拦了下来问了原委。那丫鬟也是刚从的厨房跑了来,面上泛着红,喘了两口气才道:“二姑奶奶有喜了,可这一整日都没吃半点东西,老夫人让奴婢先送些开胃的东西来,让二姑奶奶不论如何先对付着吃点。” 沈栖恍然,怪不得这大房二房的人刚才都匆忙进了里头,原来是裴井兰怀孕了。只是现在人多,沈栖不愿这时候这进去掺和,随即点了头让这丫鬟立即送了东西进去。而她在外稍站了一会,还是折转了往回走,才没走多远,就看见裴棠迎面而来。 “你也去集贤苑?”沈栖问。 裴棠刚才从外头回来,他早上去了趟陆侯府,可陆颂清避而不见,之后他又去了京郊的那座邱恒馆,跟周遭人打听了下情况,这里头住的果然是被陆颂清养着的一美貌女子,如今已有身孕。裴棠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沈栖,对她道:“怕是这结难解了。” 沈栖平日里最恨男子三妻四妾,以往听戏文也偏爱那些一世一双人的桥段。眼见裴井兰正当身怀六甲,那陆颂清竟然还在外头另养了一房,心中更加是憎恨痛绝。跺着脚,咬牙切齿的说道:“真是该死!这样的夫君要来何用!” 裴棠目光朝着她看了下,“当下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思。” 沈栖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就是裴井兰,可如今几房人都在裴井兰那,过去也没什么用处。沈栖同裴棠两人一边往外头走,一面心思已经转到了银子上头。沈栖稀里糊涂到了这个世界,又处处过得不如意,怎么能不想着回去。如今正有机会回去,不可能不去一试。然而和宋焕章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沈栖不得已之下只能向裴棠求助。可是话到了嘴边上又兜转了咽了回去,低声嘟囔着问:“你想回去吗?” “……”裴棠愣了一下,转过头她的侧颜,“回去?”说话的时候,眼眸不自觉微微眯了起来,仿佛那些离魂前的事情都已经的变得遥远模糊了起来。 “不想。”沉默了许久,裴棠断然开口。他这话说得干脆,没有半分迟疑。 沈栖不出声静静的盯着他看了片刻,其实心中也能理解他这话的原因。他在这边处处要优厚于离魂前,当初的裴棠不过是缺了一个身份,今时今日的他能更轻便的实现当初的所有想法和抱负。他在这里什么都好,可是沈栖什么都不好,她想回去。即便现在这世界里有裴棠留在这边,她也没有因他而留下来的理由。 或许回到当初,她还保留着那样不顾一切的感情的时候,她或许会相随左右。可如今,裴棠的话对她而言没有半点……左右的机会。 “你想家了吗?”裴棠反问了一声。问了之后才觉得自己是多此一问,怎么会不想家呢?或许是自己这样对之前那个世界毫无牵扯的人才会无所谓回不回去吧。裴棠还记得几个月前的中秋夜,在画舫游湖的时候,他曾经看见她红着眼,那个时候的沈栖,大约就是在想家吧。裴棠见她微微低垂着头,露出白皙的颈项,发丝轻轻落在上头,显得温顺又安静。想要开口宽慰两句,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他知道,这段日子来她跟自己一直保持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距离,再看见她当初看自己时的热烈目光。 “……”沈栖在那边却是另外一番磋磨,她想要问裴棠拿银子,可又觉得这样开口借了,后头怕是没有机会再还了。“你昨晚……” “昨晚的那个……” 沈栖还在那支支吾吾着说不出口,裴棠却已将装着银票的那一大鼓囊的荷包从袖中掏出递给了她。 “……”沈栖呆愣愣的抬头,迟疑了很久才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拿这些银子?” 裴棠似乎也有些诧异,他只知道沈栖以往花销极其大,以至于当初刚成亲的时候被她起居用度给震惊到发怒。沈大小姐花钱如流水,也从来不去考量每到底花了多少银子。裴棠被这样一问,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嗫了嗫薄唇才叹了口气似得无奈道:“这些本就是给你的,我不会过问你用到哪里。” 这话真是动听……沈栖微微腹辩了一句,要是搁在以前她会欢喜,可现在,沈栖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或许过了明天,他们就真的要再不相见了。沈栖垂下眼眸笑了一声,故作了轻快的语气问道:“怎么摸起来有□□万两的样子?” “九万五千两。”裴棠道。 他说了这话,沈栖一下子又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找了个借口分别了。 等到第二次日一大早,沈栖赶在去书院前先去瞧了裴井兰一眼,她既然决定了今日就要走,过会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就没想再回来。好在今日倒没想昨儿一样,沈栖进了里屋,看见裴井兰仰面睁大了双眼,眼下乌黑一片。她过去床边上,轻轻握住了裴井兰的手。裴井兰这才回过神似得幽幽转过眼来,虚弱着笑了一下。 沈栖只觉得她这笑竟然是比哭还要难看上许多,也从不知道一个人能在短短数日功夫内显露出这 样颓败憔悴。 裴井兰张了张嘴,气若悬丝,“栖栖,你可别跟我这样了。”沈栖正蹲坐在床边,裴井兰稍稍一抬手就能摸到她的发顶。她一面喃着这话,一面落下了滚烫的眼泪。 裴井兰生得顺遂长得顺遂,偏偏遇到了命中的克星陆颂清。沈栖心中想到,倘若自己现在是裴井兰,恐怕是比她更失望更绝望。情爱从来都是付出得多的那个容易受伤,沈栖看着她的这模样,更有种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这种感觉只经历过一回就叫人铭记于心,怎么还会再去疼一次? 沈栖是飞蛾,裴棠就是诱惑着她飞身扑过去的明火。沈栖怕自己再犹豫不决,只会再受一次痛。看着裴井兰的这模样,她再次决心要回去,回到原先的世界。 ☆、第86章 离开 —— 这一日去了书院,沈栖心不在焉,课堂上被师父接连点了几回名。辜悦如频频朝着她使眼色,等到了下课后才追问着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走神?” 沈栖往她那蹭了蹭,吃吃的笑着道:“我不是平日就一直这样,就算认真听讲也听不出个什么来。” 辜悦如心道这倒是实话,其实自己又哪里听得懂,这阵子在家里头没有了辜择帮她温书,更是听什么都觉得云里雾里。“对了,前两日那什么七宝阁被烧的你知道不,消息一直被压了下来,听说是个姓薛的放得火。” 这会辜悦如就算说什么沈栖都会耐心去听,可这仔细一听又觉得不对,放火的明明是裴井兰,这事被遮瞒了下来没人知道还好理解些,可按照辜悦如的意思,这放火的居然是姓薛的一人。 “什么姓薛的?”沈栖纳罕,诧异怎么这桩事还和什么姓薛的有关。 辜悦如皱了皱眉头,“哪里还有什么姓薛!这阵子京城中哪个姓薛的都比不上赵王府里的那位……”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沈栖耳边又低声道:“听说放火少七宝阁的就是那位薛侧妃的嫡亲哥哥。” 沈栖抬手轻轻捂着唇,叫人以为是一副吃惊的模样,“怎么……会是他?”沈栖不知道这辜悦如从哪里听来了这些小道消息,可看她神情样貌倒是十分信任这消息的来源。 “可不就是这人,听说也是财色酒气的昏庸纨绔。”辜悦如脸上露出嫌恶之气,“你都不知道,这人之前就来了京都,说是瞧上了随意楼的嫣姬,可那嫣姬什么达官富户没有见过,哪里会瞧上他一个江南来的破落户。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又将心思打到了另外一人的身上,你猜是谁?” 沈栖老实的摇了摇头,她的确是不知道这人是谁。 辜悦如也不理会,轻轻冷哼了一声:“就是将我大哥迷得神魂颠倒的那丫鬟。这姓薛的也真是够恶心的了,主子弄不到手,就来招惹丫鬟。而且这人实在无赖,光在我们府外就弄了不少磨人的花样。”她倒是想报官抓了他去严办,可惜那姓薛的不要脸面,她辜家的脸面却不能不顾。这万一事情闹开来,辜择暗中接了那个随意楼丫鬟来府中养着的事必然要被传开,辜家为着这点顾忌忍了又忍。 “竟还有这样的事情?”沈栖听后有些惊讶。 辜悦如嘴角含笑着笑了两下,只当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来说,“可这姓薛的靠着妹子一下攀上了赵王,这下又觉得自 己身份高了,又怕是到底不弄到嫣姬不甘心,转头又去找了嫣姬。你猜怎么着了?” 沈栖撇了撇嘴,辜悦如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每每说到关健的时候总要自己来猜。她现在脑子粘稠得如同一团浆糊,又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哪里会猜得出,急忙之下催着她继续往下说。 “嫣姬便说只要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才肯一见。那姓薛的也是昏了头,后来就真的去烧了七宝阁。”辜悦如鄙夷着哼了一声,“这群人真是乌七八糟,随意楼进出的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偏我大哥要那个丫鬟。” 辜悦如说得头头是道,沈栖倒是有些想不通,分明是裴井兰做下的事,为着镇国公府和陆侯府的脸面隐瞒了这事情真相也不稀奇,可这……怎么传得跟真的一模一样。这分明不是好事,沾染上必然有隐患在。沈栖一盘算,难道是薛家的对头所为,所以才将这一大盆子的污水泼了过去? 等沈栖回神,辜悦如还在那喋喋不休的念叨着,她这段日子无论说起什么来,末了都能扯到辜择和那□□丽的丫头身上去,可见她心中是对这件事抵触至极。沈栖虽然未必知道这丫鬟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然而她却至少知道这是个不实诚的人。她今日就要跟宋焕章一道走了,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你大哥就这样着迷她?” 辜悦如神情一黯,闷声道:“我娘背地里已经请了几个法师作法了,可是没半点用。” 沈栖最后偷偷塞了封信给辜悦如,亮明了当日自己才是那个在相国寺跳舞之人,总好歹给辜悦如提了个醒,好叫她确定那丫鬟的确别有居心。只是当辜悦如看见了那封信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沈栖是再不会知道了。下了课,沈栖特意找了个接口支开了镇国公府的马车,正想去雇一辆出城的时候,却发现了昨日的那个小厮。 “沈姑娘哪里去?主子正在前头的巷子里候着姑娘呢。” 沈栖跟着前往,才刚走了几步远,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道喊声,“沈栖!” 沈栖立即打了个哆嗦,倒不是因为害怕这说话的人,而是在措不及防的时候被人在后头喊了一声。她转过眼,微微颦着眉头,“你怎么来了?” 为了裴井兰的事情,裴棠这两日都未上课,何况他们这一级差多明年开春都要参加会试,书院已经不再拘着在学舍一道念书看书,而是给了更多充分富足的时间给他们自己温故。 裴棠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话中抱着的书,“来取些东西 。”说完之后,仍然是在用一脸探究的目光凝视着她。 沈栖被的看得有些心虚,“我……我……”正不知要如何应答的时候,沈栖忽然瞧见了自己身边遇见的这个小厮,“我想着你这几日都不得空,就想着先去同窗家里头做做功课。额……我要先走了,人家还在等我呢。” 沈栖说这些话的时候始终不敢看裴棠的双眼,可等到仓促转过身去了之后,又恨不得回过身再多看他一眼。然而这心思才稍稍起了,转瞬就又想到了裴井兰,到最后沈栖上了马车也始终没有回头。 马车内的空间宽敞,当中小案上又木托呈放着水果,淡淡的甜味萦绕在鼻端,可沈栖却仍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她到这处也已经有了五六个月的光景,对比原先的世界这边的牵绊太少,根本不足以让她下决心留下。沈栖只是觉得眼中有水汽氤氲,使劲眨了两下才稍稍清楚了些。 宋焕章穿了一身玄黑暗纹的衣裳,神情气质都不同于以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清贵之气。他稍稍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道:“真的打算好要走了吗?” 沈栖缓慢的抬头,目光之中全是不可转圜的坚决,她早已经下定了决心。从去找宋焕章要私造官籍文书的时候,沈栖已经做了离开的打算,如今能回到原先世界的机会更加是求之不得。沈栖低下头,从腰间取下了装银票的荷包,将里头的所有都一应给了宋焕章,连着裴棠给她的九万五千了和陆陆续续这段日子赚到的钱,正好是掐着十万两的整数。 宋焕章稍稍垂下了眼眸看着沈栖方才放在了小案上的银票。十万两并不是他凭空说出来的数,前几日顾大家的甄选弟子,只有两人在这场赌局中获得了大胜,其中除却了自己,宋焕章知道另外一人必然就是裴棠,再稍微一推算,也能约莫估算出裴棠赚下了多少银子。沈栖若真是想要回去,自然就会跟裴棠去要钱。如今十万两银票正放在眼前,宋焕章也就知道了沈栖和裴棠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不同一般。若是随便什么人,哪里能够一下子将这样一大笔银子较给了旁人? 宋焕章伸出手,在那些银票上一一摩挲了过去,眼底都微微浮着笑意。既然沈栖带着这些银票出现在自己,那就还可证明另外一桩事情,就算是她和裴棠曾经有过什么,亦或是离魂前有过什么牵扯,现在独自一人回去的是沈栖。自此之后,这两人也只会永远相隔不见。 宋焕章倒也不客气,将沈栖带来的银票一一收拢了起来,而后又从自己哪里掏出了一个铃铛似的白瓷铃,他倾身过 来亲自给沈栖系在了腰间,“这东西你出了京城就必须时时刻刻都带着,不能离开它半步。” 沈栖却他这样严肃的神情吓唬到,低声问了起来:“难道这东西很重要?” 宋焕章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不错,至关性命。”当初才离魂到这地方的时候,宋焕章也不清楚原来的还有这样多的事情要守着规矩,其中有一条就是无乱是谁,都不能贸贸然的离开自己离魂初到的地方。宋焕章离魂的后清醒的地方是京都,所以他不能随意离开京都。而沈栖自离魂后就一直在京都,所以她也不能离开。 之前宋焕章不肯给沈栖造官籍文书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也就是一旦离开离魂来的地方,自己就会魂碎。宋焕章起先不知道是魂碎,只因为当初他手底下那个是又离魂而去了。直到后来遇见了那位高人才知道,是魂碎,永不得超生的魂碎,世间再不会有此人出入。 “这……”沈栖看着这东西实在寻常,外观上和旁的东西不见有丝毫的差别。她抬起轻轻晃动了两下,才发现里头并没有铃铛,就算是现再哐当哐当的使劲摇晃也不能听见有击捶的声响。真是奇怪,分明是个不能响的东西,却偏偏要做出了风铃的形状来。 宋焕章看她神情随意,满是不以为然,忍不住又轻皱着眉头提醒:“你人在京城之外,要是铃铛碎了,可就再回不去了。” 沈栖立即停止了手中的拨弄,讪讪的盯着眼前这东西看了两眼,“这里头有这样多的门道?” “你以为咱们到了这边就能任意而为了?”宋焕章反问了一声,其实沈栖这运气还不算太差,至少衣食无忧。宋焕章手底下有不少人就已经沦落得必须为了饱口饭而每日起早贪黑的劳作,他们上一世都是铁骨铮铮之辈,而离魂之后却因为这些不得不遵守的束缚而蹉跎,对比着看实在叫人唏嘘。 沈栖撇嘴,嘟囔了几声,她才没这样觉得呢。 此时马车已经缓缓朝着城郊驶离而去,沈栖掀开车帘子趴在那朝着外面看,忽然发觉有白色的碎屑落下,仔细一看才确定了是下雪了。转眼的功夫,已经快要到年末了。沈栖忽然想起,再有十日的功夫,同文书院就要考核了。之前她艳羡那些能不用参与考核的,现在一不留神,自己也不必再参与了,不觉轻轻一笑。 宋焕章忽然问:“你还记得离魂前的事吗?” 沈栖点了点头,一脸诧异的反诘道:“你不记得了?” 宋焕章点了下头,又 摇了摇头,仿佛自己也恍惚得不确定了起来。算起来也不过是短短几年的功夫,怎么才这样短的时间就已经让他之前那段浓烈血腥的记忆模糊了?宋焕章定然看着沈栖,等她向自己投着诧异的眼神,他也没有丝毫躲闪怀疑,“我们到了渡口就乘船……” 这话还没说完,外头驾车的小厮就大声嚷嚷了起来:“主子!前头、前头……” 一连说了几个前头也没说出正话,沈栖掀了厚厚的毡毯朝着外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冷不住频频抽起了冷气。等回过头来的时候半真半假的问:“你是不是也在外头的招惹了什么人?” 宋焕章没明白她这话中的意思,自己掀了另外一侧车帘,目光探了过去后不禁深深的皱了起来。是之前他安排了停泊在那边的船起来火,火势迁延了开来,显然就算是现在过去扑了火也实在是无济于事。 “啪啦……”忽然车厢底下发出了几道古怪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木头车轴断裂的声响。沈栖双手扒拉着扯车窗,可下一瞬车子就往一侧倾斜了过去。宋焕章动作敏捷,立即伸出手接住了沈栖,好叫她没直接撞到车厢的板子上头。 可饶是下头有人垫着,沈栖还是结结实实的受了一下击,胳膊疼得厉害。两人勉强着从里面出来,那小厮更是吓得脸色全白,不住慌张回道:“小人,小人明出门的时候仔细检查了马车,真的没有半点差漏,可这……小人真的不知。” 几人正站在宽阔的湖面边上,即便是再小的风,带着湿气也总让人觉得刺骨的冰冷。雪花稀稀落落往下飘散,更添了几分萧瑟索然。 宋焕章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旁的都还好说,这船被人烧了一时倒有些难办。他看了下沈栖,见她乌黑的发丝在湖风吹得四处翻飞,目光望那熊熊燃烧的大火带着茫然之色。宋焕章转过身,对着那小厮道:“就在渡头去弄一艘船,租、买你自己看着办。” 这处正是京郊外最大的水路码头,湖岸两侧停了不少舟船,宋焕章既然说了这话,也就意味着无论什么手段,都要找一艘船来。小厮得了令,立即就去办了。 宋焕章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衣裳单薄的沈栖身上,只好像是顺手一举,未叫人看出脸上有丝毫神情就匆匆挪开了目光。 沈栖也不拒绝,拢了拢这大氅将整个人都严严实实的罩在了里头才一脸疑问道:“怎么起火了?”现在天色还没有黑,商船和卸货的工人都还没歇下来,这火势一起,周遭停靠着船只都纷纷往反方向 调转了头,更有不少人直接打了湖水去灭火。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就能他们离开京都正要做那辆船就起了火,坐了马车车轴就断裂了。沈栖忽然一笑,斜睨着身边那人道:“你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宋焕章约莫也知道这是谁做的,若真要是寻仇一来没有什么机会接近,二来也不会用这样不痛不痒的手段。这两样都是破坏了远行的工具,是有人不想他们离开。 等了一会,那小厮匆忙跑了回来,脸颊通红喘着粗气道:“主子,这周围的舟船要不就是不卖,要不就说是的已经得了人的银子被吩咐了今儿不许卖船。”他这跑了一圈下来,竟然是没有半分收获。 宋焕章立在那不动,脸上神情也无甚变化,仿佛到了此刻再听见这样的消息也不惊奇了。 可这样样都行不通,沈栖却焦急了起来,“那怎么办?” 湖风忽而大作,卷起尘土砂石,天色也仿佛一瞬之间暗了下来不少,雪花如鹅毛柳絮急落而下。而离开他们不多远的地方,一锦衣华服的贵公子骑马看着他两人,脸上神情变换莫测。“沈栖——” 沈栖仿佛听见了裴棠的声音,转过脸去一看,果然是裴棠骑了马过来了,“……”。 宋焕章也寻声看了过去,转过脸朝着裴棠看去,虽然面上神情泰然,可到底并没有十分的把握,眼底还是闪过了一丝……忧虑。 裴棠冷着语气,“你就这么想走?” 沈栖迎着他的目光直然点头。 “……”这分明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可裴棠非要亲自问一声,然而问了一句话听着从她口中逸出的话音坚决又实在难以接受。他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松,仿佛竭力平复心中的波动。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裴棠抿着唇,“你不能走,更不能回去。” 那冷漠的语气实在刺得沈栖难受,胸臆间顿时窝了一肚子的火,他将话说这样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可现在沈栖为何还要这样被他指使? 所有的争吵都化成了无声的对峙,沈栖一时觉得可笑之极,唇角就顺势牵扯起了一个讥嘲。他昨日还说不会过问自己为何要了这么多的银子,可今日这短短一会就已经碰见了他两回,可见其心中还是起了疑的,不然不会如此巧合。 裴棠此时心内如何不是一种油煎火燎的滋味,嘴里头竟然翻涌着血腥味。他目光落在沈栖身上的大氅上,忽然想起她是最厌冬的,每回到了冬日总不肯穿臃肿的衣裳,在屋中时 就将地龙和夹壁的暖炭烧得热热的,在外面时就在薄衫外罩一件皮裘大氅。那时的沈栖骄纵也娇憨,即便是要出去总也要他先将皮裘大氅披在身上焐热了才肯披上身。 裴棠只觉得眼眸刺痛,不知道她穿着旁人大氅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娇软笑说暖和。她竟然……还拿着自己的前要跟别人相约一道离开! 他的沈栖…… ☆、第87章 风急雪大 湖面上涌来的风越刮越是强烈,恨不能将在场所有人都席卷而走,雪也撕毛扯絮一般的坠下来。天色暗沉,而烧着了的船上火势依旧肆狂,没有半点作罢的态势。 “没有官籍文书,沈栖你敢走出京城地界一步,我即刻就去报官。”从裴棠口中逸出的话传入沈栖耳中的时候也仿佛是结了一层冰,他端坐在马背上,自高而下的俯视她,现在又在威胁她!沈栖这才真正动了怒,她向来被娇惯着,从来没有什么事不是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的,可却没有想到竟然被被人威胁。裴棠越是这样威胁,沈栖心中更是坚定着离开的决心不肯有丝毫的退步动摇。 宋焕章目光沉然,丝毫不为裴棠这话震动,反而衔笑开口:“裴三少爷想要留人,就只有这样的能耐?” 裴棠面上的难看之色一闪而过,仿佛是被人刺痛了心中的痛处。 宋焕章不紧不慢的从袖中的掏出了一份黄皮面子的文本,当着裴棠的面上晃荡了两下,这两人隔开约莫有两丈远的距离。裴棠未必能看清楚这面上写了什么字,可却不可能不认识这东西的样子。宋焕章声音低醇的笑了道:“镇国公府的东西收的也并不算妥当,这可真是巧,昨个才有人捡到了这东西,我打开一看竟然就是沈栖的官籍。裴三少爷要不要亲自看一眼,看看是不是沈栖的官籍。若是真的无疑,这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东西一直被沈氏扣留着,即便是裴棠自己的也在她那,若要说是沈氏身边人不得力弄丢了,裴棠是一万个不信。他暗自握紧了拳头,深吸着气□□着自己现在的情绪。 沈栖之前为着自己官籍被沈氏扣着事情忧愁不已,原本以为是宋焕章给自己准备了假的,可看他现在的神情,分明这是真的无疑了。惊喜之余沈栖立即伸手将之拿在了手中查看,原本这东西不再手中,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踏实安稳,如今实实在在的拿在了自己手中,心中不知道松快了多少的。沈栖笑得闲适愉悦,感慨着道:“是真的呢!” 宋焕章心道这自然是真的,自从沈栖上一回为着私造这东西找到了他,自己就已经在私底下帮她留心这事情了。可真正动手去办还是在她昨日跟自己商量了要一块的离开之后。宋焕章见不过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已经将她哄得高兴,不觉也忽视的身旁还有旁的人,跟着的心情愉快了起来。 隔了片刻,沈栖才猛然惊醒,这时候裴棠还在一侧呢,等她转过头去的时候,发现他还紧握着缰绳坐在马背上,神情委实说不少好的好。风急 雪大,裴棠坐在上头身影被拉得更加修长了起来,一片雪白的景象中只看见他一人萧瑟的身影。 沈栖也是后来才渐渐知道的,裴棠这人平日里看着温和谦逊,可骨子里自由自己的一番原则,就好像……他对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耐心,什么事情从来都是只询问了一遍就作罢了。可现在裴棠却好像是打定了主意在这边候着她与她僵持不下,仿佛这事没有个定论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 沈栖陡然想起他前阵子才生了场病,又在滚落山谷的时候跌断了的自己脚,按照道理来说,若不是裴井兰出事,这时他还该和往常一样躺着养伤,亦或是坐在书房烘着暖炭看书,绝不是这样在冰天雪地的时候端坐在马上和她互不退让。 那一点在山谷中相互扶持又叫沈栖心中发软,酝酿了一番才低声道:“你回去吧……” 裴棠被她这话迷惑,心中下意识的以为她是在邀自己一道回去原先的世界去,嘴角才稍稍往上翘了半点又忽然戛然而止,不由转为了苦笑,什么邀自己一道回去原先的世界,她根本就是催促着让自己回镇国公府。然而,就算是离魂再世,沈栖同他也是缘分未尽,即便是那一点婚书的羁绊,裴棠也绝不允许这个时候的沈栖离开。 “你想清楚了,要不要离开。” 沈栖眼中透出些许厌烦,这些事她早就掂量清楚了。 “想要离魂回去谈何容易,如果这人真是骗你,沈栖你难道不怕……难道不怕死?”裴棠一反之前的急躁,反而是平声细气的问了起来。 还不等沈栖出口,宋焕章在那已经皱起了长眉,眼中的不悦之色翻涌了起来,恰这时候远处忽然策马来了一拨人,黑压压的一片,可还未等靠近,又都全都勒停了马禁止不前了。 沈栖匆匆扫了一眼,并不认识那些人,可再看宋焕章,只见他眉宇之间透着郁结,显然是跟这刚才的一群人脱不开关系了。 雪下得极大,裴棠坐下的白马在不断的打着喷嚏。沈栖低垂着头,足尖轻轻提着脚尖前头的积雪,短短一会的功夫已经落得将要没过鞋身了。沈栖想到很清楚,以至于这一句话日日夜夜都盘踞在她脑中,“我回家。”裴棠总理所当然的觉得会有无数种理由阻止她离开,然而再多的理由也比不上她的归心似箭,亦或是那些能叫她留下的理由已经没那样重要了。 沈栖抬眸最后深深的看了裴棠一眼,从口中喃喃道出两个字,“再见——”说了这话,就干脆利落的转过身。 而她身边的宋焕章并没有立即跟上,原本目光中的坚定如今被更多的东西给杂糅淹没了,他稍稍晚了两步才跟上沈栖。两人并肩而行,叫人乍眼看过去形影般配,宛若一对漫步雪花中的恩爱伴侣。 裴棠到了这一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才真正觉察到心头刀割针扎的阵痛,隐约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这回若是分别了,可能他和沈栖这辈子都不能再相见了。他追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准备披风,如今细雪堆落白了头,身背单薄,更有种凄然之意。 再多绝情的话都比不过她毫无留恋的转身来得伤人心。 ☆、第88章 折返 沿着湖岸走了一阵,积雪渐厚,即便是再轻薄的鞋底踩上去也发出沙沙声响。大火焚船扬起的飞屑中有明灭的火星,在黑夜之中分外夺目。 沈栖不知道前方哪里是尽头,侧过头看向宋焕章,却发觉他视线落在远处湖面上某处。沈栖下意识的也转头去看,只见浩渺宽阔的湖面上,一叶扁舟迤逦而来,舟头挂了一盏晃晃悠悠灯笼,灯光将人照得惨白一片,没有半点生气。 沈栖乍眼一看悚然震惊,抬手抓着胸扣的衣襟缓了片刻才平定了几分,“你认识?” 先前宋焕章只看了个模糊大概,这时一人一舟越来越靠近了,他才点了下头。宋焕章的确认识来人,这是程周的叔父,这人从来不曾来京城的……他还在疑惑的时候,小舟已经靠停在了岸边,舟上之人虽然看着已经是中年,可动作敏捷,稍微一跃就跳上了岸,疾步到了宋焕章面前扑通一声,干脆利落的跪了下去。 中年人深深吸了口气,才低沉着声音道:“老臣只想问一问殿下,是不是连当年跟您一起浴血奋斗的兄弟们都可以置之不顾了?” 宋焕章哑口无言。 而那中年人却继续悲怆着声音道:“殿下,西北军中形势如何您尽数都该知道的,而这些为了殿下舍生入死的人还在军中同……同那些对头对抗,殿下现在却一走了之,是否有想过他们会下场如何?” 中年人说得愈发激动,脸上露出悲凉,那双历经多少波澜的眼中透着满满的沧桑。 宋焕章之前还觉得前程往事在被时光磨灭,可听过程挥言的一番话,心头又涌起了万般滋味。他根本半点都没有忘记,不过是因为那段记忆太过于残酷,每每思及都会叫他心中震颤,这才回回逃避,也正是因为这样,宋焕章不愿提起。而这人一来,便将所有的前程往事都血淋淋的拎在了自己的面前。 宋焕章面露痛苦之色,漆黑眼眸如同一潭深渊被骤然翻搅起了巨浪,再不能平静。他垂在两侧的手握紧了拳头又骤然松开,仿佛他此时的心情一样起伏不定。 而中年人并不一味的逼问,目光灼然的盯着宋焕章,这一点目光已然能全部表露他所有的期盼。 沈栖被这两人的对话惊到无以复加,殿下?她看了看身侧的宋焕章,又再去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二人脸上神情凝重并没有半点作假的迹象。难道……宋焕章是皇子?可再一想,也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他在离魂前是皇子。 宋焕章离魂之前出 身地位远远高于自己,可离魂后跟她也差不离,更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戚戚。沈栖见这两人态度僵持不下,忽然心思斗转,反应了过来,原来这人是在留宋焕章留下来。何止是这人,她转过头看着后侧远处的乌压压的人,这些……都是在挽留他的。 在这一刻,沈栖都不确定起来。宋焕章在这边有这么多的牵绊,根本不能像自己一样毫无顾忌的选择离开。即便是现在离开了,只怕来日想起这个事情,总也不会好过的。不知为何,沈栖心中已然能判定,宋焕章是不会走了。 而那中年人却是眉头越拧越深,“殿下诚然是给兄弟们留下了衣食无忧的银子,可身在军中,即便是有银子,总也有不能办到的事情。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前日傍晚军中哗变,赵王亲信陆遂为了压住事态不让消息传到京都,已经将闹事之人当下处决,当中……” 沈栖看见宋焕章听着这话的事情明显神情变化,身形也晃动了两下。 “王家那两兄弟受无辜牵连。”中年人被悲怆说道。“殿下……!” 宋焕章面上神情痛苦,缓缓闭上了双眼。天空的雪越落越急,沈栖抬头望着望天上,又觉得湖面的冷风倒灌入了自己的领口,浑身上下都被这样凉意激得在轻轻打着抖。她下意识的去拢了拢大氅领口,-想要将它裹得更严实些。 “沈栖——” 沈栖低垂着长睫,发现自己露在外头的一双手被宋焕章轻轻握住了。他掌心也无甚温度,沈栖觉得似乎比自己还要再冷上几分。 这一声唤完了之后宋焕章停顿了片刻,仿佛是在酝酿着如何开口,过了片刻声音都有些缥缈,“……你,你再等我一个月。” 沈栖听着这话,也说不上失望,她抬起头看着宋焕章,勉强挤出一个轻快的笑,“哦,那我回府了。” 宋焕章更用力的一把拉住了即转身的沈栖,从来自持收敛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急切,“沈栖——” “嗯?”沈栖疑问着出声。 而宋焕章却是将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一个月后,我们再去龙骨庙。” 沈栖眨了眨眼,轻轻笑了起来,“好呀。” 可这样-嬉笑的模样,却让宋焕章有种强烈的不安,他企图让她明白自己说这话的意思,那些藏在背后的承诺和……情意。“我会带你离开的。” 沈栖沉默了片刻才点头,轻轻喃了一个字,“好。” 最后,沈 栖坐着宋焕章安排的马车回去,而他却当即跟那中年人登船离开。等到了镇国公府外下了马车,沈栖才发现原来裴棠一直骑马跟在左右,直到现在他还仍然骑在马背上。鹅毛大雪落在他的发上眉上衣裳上,像是将整个人都用白雪覆盖了一样,透着冷意和疏离。 沈栖捏了捏袖中的荷包,这是宋焕章离开前递还给自己的,里头银票一张未动。想了想,她还是走到了裴棠的跟前,拿出了袖中之物举起手递给他。 裴棠垂着眼,脸上没有半分情绪,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情绪,抿着唇淡淡道:“给了你的东西我就再不会收回。” 沈栖觉得有些可笑,犹豫了一下也没再坚持,收了回去。她可笑的是这人分明口口声声说着不会过问,可私底下还是存了疑惑,不然不会跟着自己过去。沈栖想着她这想要离开的心思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只怕这人前阵子对自己的示好怕是要通通的都收回去了。好在现在在这个世界的官籍文书都已经回了她自己手中,即便是有什么她也多了一条退路。 “沈姑娘可回来了,老爷——”从府中出来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仆役,话才刚说了一半就哑然了起来,“三……三少爷,您怎么这样大雪的天……”说着立即招呼了人上去给裴棠扫雪迎了进去。等这些料理妥了,那仆役才道:“沈姑娘,老爷在找您,正在书房等着呢。” 沈栖这一日过得曲折,已然是身心俱疲,原本想着回去后就不管不顾的睡上一觉,可真是没想到裴松会让人喊自己过去。裴松平日公务繁重,即便是身处一个府中沈栖也没见过几次面。恐怕这回忽然请自己过去也大约是为了前几日那事情。 等沈栖进了书房,坐在桌案前的裴松立即停下了手中的事。他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身上有种身居高位者的逼人气势,往那一坐就不怒自威。 若是身份稍稍低微或是心志不坚的人就要被这种气势所震慑,可沈栖不会,还是如往常一样周到的行全了礼数。 裴松目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仿佛自己从前都没怎么仔细打量过这个沈栖。那日之后他被这事气得不轻,几日内都半点不想理会这些。可这到底是镇国公府的不是,传了出去坏的也只是镇国公府的面子。 “你……”裴松平日里处置惯了的也都是公事,一时应对这个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才吐了一个字就倏然叹了气,指着一旁凳子叫沈栖先坐下来再说。 他原先是有自己打算的,可这沈栖形容举止得体,裴松 冷眼瞧着竟也不比那些世家小姐差。何况汤山,她和裴棠两人滚落山谷的事情已然人尽皆知,不能妥善恐怕招人话柄。 裴松一时倒觉得沈氏这办法想的不错,沈栖人是不错,差就差在了出身,稍稍拔高了身份和裴棠倒也不是不相称。 沈栖哪里知道这短短一瞬的功夫裴松心中已经掠过了这样多的心思,闷头坐在那的时候,忽然听见裴松声音醇厚威仪的说道:“你放心,镇国公府不会亏待你的。” “……”沈栖心道怎么还没开始问话就已经将这话就丢了出来?她倒宁愿希望这位裴大老爷瞧不上自己,暗中劝自己放弃了跟裴棠的亲事。心中幽幽一叹,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忽而想到只怕现在自己不肯,裴棠也未必愿意。 裴松远远瞧她一直低垂着头,也没个回话的意思,以为是怀有不满,只好将自己的打算也一并说了出来:“等开了年,这事我会亲自去跟老祖宗提的。”这话也算是给了沈栖一个准信。 ☆、第89章 追问 沈栖心道说是等开年,可到底是年后几月份却没说清楚。算算时间,总应该至少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她倒也不急着为了这事去反驳裴家这位大老爷,两三个月的时间能发生太多的事,说不定等那个时候不用沈栖开口,这个事情也都解决了。 沈栖也就姑且听了这么一说,等回到自己屋子时又实在疲乏,闷头就睡了。 奉灯正是稀奇不已,只知道平日里沈姑娘规矩多,其余都简化了不少,唯独这每日的卸妆梳洗不肯有半点懈怠。她刚打了热水回来,迟疑之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当为难的时候,忽然听见沈栖声音闷闷的喃了一句,“放那边。” 奉灯这才舒了口气,见她磨蹭着起身过来,忍不住问道:“姑娘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了?”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奉灯也就明白自己不该过问。只是有些事,也总该透露了给沈栖听。“方才姑娘去老爷书房的时候,三少爷那喊了大夫,连着大夫人也惊动了过去。” 沈栖掬水洗脸,愣了一会才面上带着水珠的看了奉灯一眼。 奉灯立即道:“说是三少爷的腿还没好利索,原本强行下地已经不妥了,这回还在外面骑着马回来,也亏得外头下雪,门房瞧见门口白茫茫的地上有血滴,这才发现了禀告上去的。” “……”沈栖拧了拧眉。 待到第二日,沈栖如常去书院上学,刚下了马车就看见辜悦如踮着脚站在山门候着什么似得,见到自己立即提了裙小跑了过来。 “你说这是不是你写给我的?”她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纸头,只叫沈栖看了半眼就立即收了回去。 可就这匆匆一撇,沈栖即刻就了然,这纸是昨日她写了给辜悦如的,其中表明了自己才是那日在相国寺跳舞之人,好叫辜悦如小心那个春丽的算计。可她昨日写这东西的时候,满心以为是会永远离开了,哪想到还会回来。面对辜悦如追问,沈栖一时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应答了,只能装作不明所以的笑了两下,想糊弄过去。 辜悦如昨晚发现这张纸就满心的疑问,若不是碍着当时天色已晚就直接去找她一问究竟了。她昨日就觉得沈栖行为古怪,晚上看这字迹的确是她所写,已然信了七八分。可对于得这纸头上所写的内容,辜悦如却抱着深深的怀疑……或者是不确定。 沈栖居然是那日在相国寺舞技艳压嫣姬之人?可她当日是亲眼目睹了那舞步,根本与她们平日所习的大相径庭,真是沈栖所作? 沈栖被她磨得没办法,最终又在辜悦如再三保证不会往外传才点头承认了。辜悦如听后长舒了口气,神情委实古怪。 沈栖问:“怎么了?” “你要是早表明了这桩事,我那大哥也不会被春丽丫头骗了,如今人已经接回了我们家府里,我大哥恨不能将什么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去。”辜悦如气哼哼的说了几句,转念心中也是唏嘘,不知道来日他大哥要是真知道了这里头的真相,不知会是个什么的心情。“为今之计,还是要想个法子拆穿了她。” “对了,还有一桩事你恐怕还不知道的。”辜悦如忽然道。 沈栖现在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应付着“嗯”了一声,此时两人已经并肩入了学舍,辜悦如用眼神指了指前头某处,“昨儿放学你走得早,不知道咱们班上也出了个顾大家的入室弟子。” 沈栖瞧着那是秦幼春的位置,脱口问了道:“秦幼春?” 辜悦如意味深长的点头,“可不就是。明明说好了只收一个弟子的,不知道怎么又收了一个。咱们好多人都不服气,按说秦幼春虽然也留到了最后,可毕竟还有几人是排在她前头的。要论起来,为着裴棠抱不平的人也多呢,只是都碍着顾大家的面子大家都没有说。” 沈栖听了之后倒也没什么波澜,只是这秦幼春跟自己平日也没多大的交集,她好与不好跟自己关系不大。然而……这人心思不在薛年玉之下,甚至远胜于薛年玉。她心中不经意想起薛年玉,就想起了前段日子裴娆威胁她的话,只说等薛年玉嫁入了赵王府一定会转头来收拾自己。可这如今姓“薛”的树大招风,这不之前七宝阁一事就被扣在了薛家老大的身上。沈栖想起这遭,就随口问了一句:“七宝阁的事情有定论了没?” 辜悦如最是爱这些小道消息,这回听见沈栖主动来问也不隐瞒卖关子,立即道:“我只听说九门提督去提了人,不过他仗着是赵王的妻舅平日也太张狂了,就是不知道九门提督会不会看在赵王的这一层关系上轻饶了他。” 沈栖猜不出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出了力,总之没有半点扯到裴井兰的身上来也是好的。等到下课回府,沈栖又去看了回裴井兰。 老夫人不放心她现在怀着身孕,特意叫了自己身边的老人常嬷嬷和大丫鬟执夏来伺候照料。沈栖进去的时候,裴井兰正被逼着吃药。她是半点都喝不下去的,才刚喝了一口就要反吐了两口,饶是这样一整碗灌了下去只怕也没多少真正入到了肚子里。 “咳咳咳……”裴井兰这两日已经被来来往往探望的人搅得头疼,见是沈栖来才稍稍露了两分笑脸,叫左右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沈栖问:“二姐姐好些了吗?” 裴井兰摇头,苦笑着道:“有什么好与不好的,我成日被拘束在这屋子中长此以往才真是不好。”之后又问了沈栖再过几日才休息,约好了要一块出府散心。 沈栖见她神情有异,分明经了这么多的事正该愁闷的时候怎么会一心想着出去散心,虽然狐疑却还是答应了下来。 “喵——”忽然响了一记猫叫,沈栖转头看见从屏风后头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她认得这猫,这老夫人常年养在身边的。 裴井兰虚弱笑着道:“老祖宗总还当我是孩子,叫人送了顺子来给我解闷。” 沈栖心想不论旁人,裴家的这位老夫人总归是个真心疼爱晚辈的祖母,裴井兰即便是那日顶撞了裴松,在府里也不会吃亏。 ☆、第90章 裴昭 隔了几日,一直传闻要回府的三少爷裴昭终于到了,一大家子人都聚在了老夫人那边用饭。因着沈栖的真实身份已经叫裴松知晓,沈氏不得不优待于她,特意招了人来叫沈栖一道过去玩。 这裴昭是沈氏的亲生儿子,裴棠没回府之前是完全照着长子嫡孙在培养的,自己也争气,诗书功课也都优异于同龄人。奉灯唯恐的沈栖有不清楚明白的地方,临出门前又将这些翻来覆去的说了一遍,最后还有些欲言又止。 沈栖去到了老夫人的上房,屋中已经济济坐了一屋子的人,转眼瞥见裴井兰也歪着身子坐在他老夫人跟前的软榻上,手下枕靠着一个软枕,嘴角还带了两分笑,正伸手在那抚着一朵开得艳丽的红梅花,神情专注。 沈栖看她气色并未比之前好上几分,可难为她现在竟然也肯出来。老夫人是最偏疼她的,怜她自幼丧母,多半时间带在自己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不多偏疼一些。众人说话期间,又不时将话题递给了裴井兰,让在场众人都哄着裴井兰开心。 二房的楚氏一反常态不怎么说话,此时就算是她再怎么能说会道今日占得风光的总归是她大房。楚氏稍稍往大夫人沈氏那边睇了一眼,瞧见她面上虽然带着笑容,可嘴角却是微微向下垂着的,显然心中是不快活。又怎么能痛快!楚氏趁着低头抿茶的时候笑了一声,今日是她这大嫂亲生儿子回来的头一日,原本欢欢喜喜的迎着他,可谁想到这会老太太的注意还是全都给了裴井兰,相对于今日主角裴昭,裴井兰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似乎更高一筹。 沈栖不知道她们这两妯娌之前暗中做了几番较量,只知道他来这的短短一瞬间的功夫,沈氏抓着裴昭的手臂想往老夫人跟前递了几回,反倒是老夫人这回好像只将全部心思都落在了裴井兰的身上。 那沈氏虽然一贯玲珑八面,可这时候也微微露出了几分不悦,然而她这儿子裴昭却没有分毫不满,甚至是十分关切裴井兰,看不出有任何的生疏间隔。 沈栖心道这裴昭果然是同沈氏性情不同?心中想着又不由仔细朝着裴昭看了一眼,只见他面容清隽,言笑温和,虽然只有十七的年岁,可浑身又带着一股从容大度。这一见之下,竟是和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子裴娆都有些大不相同。 “咦——怎么没见到娆丫头来?”老夫人忽然问了起来。 沈氏连忙道:“阿娆这几日身子不好,想是前些天窗户没关好了受了凉。她倒是想来凑这热闹,可媳妇哪里刚让这丫头的病气过给 夫人,就叫她老实呆在了屋中了。” 老夫人点头沉吟,末了叹息着道:“咱们府里头这些还在接二连三出岔子,也不知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成……我看过两日咱们全家要去一趟相国寺拜拜菩萨。” 沈氏也觉得今年哪里都不顺,随即点头安排日子。沈栖一听,那可不就是凑在了她下回书院休息的日子,她这一日早和裴井兰约定了要一道出门逛街,正迟疑的时候,又听老夫人点了名道:“正好也给我们栖丫头好好问个姻缘。”此话一说,屋中几人都哄笑了起来,老夫人也是乐呵呵的添了话道:“这丫头性子安稳,实在讨我喜欢。” 楚氏便接了一句道:“沈姑娘的确是个实诚孩子,也怪不得老祖宗喜欢,就连着咱们也都喜欢。”她说这些话其实意有所指,指的就是薛年玉。她原本指望引了个头就有人来接,却没想到老太太匆匆的结束了这话题,“好了好了,你媳妇也站这多久了,想是前头的宴席都准备了。” 蒋氏欠了欠身,回说:“正如老太太所言,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说去搀着老夫人往外头去,可老夫人又放心不下裴井兰,往外走了两步就又倏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看了眼,发觉沈栖已经挪到了裴井兰身边去了,倒也放心,没多说一句。 裴井兰压低了声笑着到:“瞧你那样子,既然老夫人说那日去相国寺,咱们就一道去相国寺,去哪里不是散心?” 用过饭,沈栖回自己屋子,奉灯早准备了书桌上要准备的一切,“姑娘今日还是要自己写功课?” 沈栖为着这事情已经愁了几日,心想着不自己顶着头皮上还能怎么样?宋焕章不在,裴棠那恐怕也是去不得了,“咱们府里头可还有谁学问做得好的?” 奉灯眼珠子一转,“那还能有谁,自然就是四少爷了。”可这刚说完,又觉得不大妥当,轻轻捂着嘴去了。 沈栖朝着她瞪了一眼,她今日可算是见了这位裴昭少爷了,虽然这一身上下都穿戴都简单,然而所用之物都是稀奇珍贵。要是这等世家公子会稀罕自己这些小钱而给自己捉笔做题册才真是见了鬼了。“有没有下人仆役中是念过书院的?” 奉灯想了会,确然道:“前院冯管事的小儿子就在书院念书,今年也要结业了。” 沈栖斟酌了片刻,还是挡不住犯懒,将堂外题册都递给了奉灯,不说话只一味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奉灯被那眼神盯得心中发毛,哆嗦了一声,“姑娘……”她也是实在拉不下去脸, 这……找一个下人做功课,这要是传出去了对名声可是大大的不好。 奉灯不同意,甚至还想规劝上两句,可那边沈栖却已经是一副凄然模样。最后,她也只能咬牙同意,提着灯笼趁着夜色带那些书册出去了。 然而等了没过久,奉灯便又脸色仓皇不定的回了来,手中仍然抱着书册。 “……?”沈栖看她不对劲,立即过去问了究竟。 ☆、第91章 心底阴暗 奉灯打了个冷颤,牙齿上下磕懂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她不安的看向沈栖,泫然欲泣的模样,“姑娘——”这一声唤出,就好像紧接着就要往下坠眼珠子。 沈栖连忙道:“这是怎么了?外头黑被吓着了?” 奉灯神色慌张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奴婢……奴婢刚才瞧见四少爷……” 沈栖皱紧了眉头,最烦人说话吞吞吐吐只说半截的,催着奉灯赶忙往下来说。奉灯也怕沈栖为此而恼了自己,急忙将下头的那些话一并吐了出来:“奴婢看见四少爷踹死了老夫人的猫!” 踹死?“为何?”沈栖前儿才在裴井兰那见到了那只猫,性情乖顺并不像是会忽然发狂的。 奉灯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姑娘来府中时日不长,怎么会知道这四少爷他、他原本就性子乖张,稍有不顺心如意的地方就拿了下人来撒气。” “……他是这样的人?”沈栖听如此描述不觉惊讶,就她今日看到的情形来看,这位裴四少爷谦恭有礼,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半点不像是戾气这样重的人。“你的意思是,他无端将气撒在了顺子的身上?” 奉灯点了点头,“奴婢当时远远就瞧见了前儿有人,便一直留心看去看,顺子明明是同四少爷亲近来着的,可也不知道为何四少爷先前还没怎么,一瞬间的功夫就抬脚朝着顺子的身上狠狠的踩了下去。那顺子平日里亲近人,也没个戒心,就被四少爷……踩着惨叫了一声。奴婢当时吓坏了,不敢出声转头就回来了。”其实她说当时情景之时还稍稍遮掩了一些,若仅仅只是踩了一脚,倒也不至于让她这样悚然了。奉灯转过身过疾步离开的时候,还听见耳后不断惨叫声。她忍不住朝着后头看了一眼,黑幕之下,哪里还依稀看见个人在不断做着踩踏的动作,顺子的叫声越来越虚弱。 四少爷裴昭是个什么为人秉性,外人不知道,她们当下人的却都一清二楚。府里主子当他温和脾气,可那都不过是装了出来的。奉灯当时只怕自己的稍微走晚了一步就要被他瞧见,怕自己也受此牵连。原本这事情她应当烂在肚子里才算妥当,可瞧见沈栖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好告诫她今后对待那人时候要小心, 之后安排了奉灯出去休息,沈栖一个人支着脑袋在灯台的光亮下发呆。经此一遭事,她这日的堂外题还得自己去完成,只得揉了揉额头埋头奋斗去了。 等到了第二日,果然传出了顺子死了的消息,沈栖听人说了那惨状,不禁对 裴昭这人更加敬而远之了起来。可早上出门却书院的时候,偏偏好巧不巧的在门口碰上了他。 裴昭咧嘴一笑,笑容清澈,眼底没有半点杂念,只好像他这人原本是这样一幅坦荡做派。“栖妹妹这是要上学去?” 沈栖点了点头。原本裴娆是同她一道去的,可自从裴娆伤了又紧着后头还有亲事,早就办了休业手续,而裴棠也在府中养着,所以日日来来去去都只有她一人。 裴昭又道:“还是栖妹妹勤奋,不像阿娆,越得愈发惫懒,连屋子也不肯出了。” 沈栖知道他这话是在打趣明日裴娆没出现,抿着嘴巴笑了一记:“四表哥再说下去我可真要迟到了。” 裴昭风仪有度,既然听了这话也就不再寒暄,让开了道给沈栖过去,可等人即将走过去的时候,又忽然压低了声音开口:“昨儿的事情,你那丫头跟你说了没有?” 沈栖一怔,停滞了脚步侧头回望着他,心中一时翻转过不同的想法。难道说……他昨儿是故意在奉灯面前露出这一记的?可这样做,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沈栖这会在近处看着他,才真觉得此人笑不达眼底,眼眸深处只有一片……阴冷。算起来,他比自己真正的年纪还要小上两岁,怎么……心思会这样繁复扭曲? 正当沈栖心思转动的时候,裴昭又谦和的笑了笑,声量也比之前稍稍拔高了些许,“希望栖妹妹晚上回来的时候,老夫人的顺子已经找到了那个下毒手的人!” 沈栖这一日虽然在书院,可满心思都被早上裴昭的那一番也搅乱了,等晚上回了府,头一件事情就是问奉灯府里的情况。 奉灯知她也是关心顺子的后续,这一整日也是有心去收集了消息,“晌午就已经抓住了人,是花园的老花匠苗大朴。” 沈栖知道这事总归是会推到旁人的身上去的,“那……就没有人疑惑?” 奉灯摇了摇头,“苗大朴自己交代了最讨厌猫,前两回就想对着顺子下手。那顺子之前的确是伤过脚,这样一对倒也对上了,所以……没人去怀疑。” 裴昭相貌行为都得宜,若不是奉灯亲眼见到了昨晚的事情,加之早上裴昭相当于变相在自己面前承认了,沈栖必然也不会相信这事情是裴昭所为。 可奉灯却是迟疑了一下才道:“……姑娘可知道今早上,顺子是在哪里发现的?” 沈栖倒是没听人提起这个,既然奉灯此时特意说了这个,也少不得多问了一 句。 “——是在二姑奶奶的房中。”奉灯凝重着表情说道。 “什么?”沈栖立即起身过去了裴井兰那边。她如今怀着身孕,沈栖怕她被这个给吓到,也好顺便将裴昭的事情说给她听,算是提个醒。原本以为裴昭是想用这桩事情吓唬自己,哪里想到他还特意针对了裴井兰。 可到了那,沈栖才发觉裴井兰气色不错,正斜斜靠在软榻上,叫人添着面前熏炉里的炭。她见了沈栖过来,忙招了招手:“过来过我身边。” 沈栖过来时一路走得急,鼻子脸颊被冻得红彤彤的,这会接了裴井兰递过来的手炉暖了一会才缓过来。之前就落了两场雪,又一直没开阳,接连几日全都冻成了冰。还未到真正冷的时候,沈栖就已经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还有几日书院要考核了?” 这才是沈栖闹心的地方,撇着嘴不痛快的回道:“后日。” 裴井兰以前也进过学堂,知道这考核若是不过,后头还要去书院念书,不禁也为沈栖提着心。裴井兰自幼丧母,总指望等那个走失的胞弟找回来后自己要多分些关爱去照顾。可谁知裴棠是个再叫人省心不过的,后来好歹是给自己的找到了个需要的长姐爱护的人——沈栖。 一番话过后,沈栖才拐弯抹角的将顺子的事情问了起来,原本还以为裴井兰会为此不舒服,谁知她脸上冷淡,眸光中透着睿智的光亮,好像早看穿了其中的一切。“做这些的还能是谁,不过就是昨儿回来的那个。” 沈栖不料她竟然清楚这些,不禁露出了讶然之色。 裴井兰嗤笑了一声,“他好歹也是我那继母的儿子,同一个府中生活了十多年,是个什么性子怎么会不清楚。”裴昭人前看着亲善,可实际上是个最锱铢必报之人,平时稍有得罪了他的地方,当时肯定不会显露半分,可到后来要连本带利的报复回来。裴井兰也猜到了昨儿他弄死了顺子肯定是为了之前在老夫人那不痛快。 裴井兰低下头,若有所思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你放心吧,我没事,孩子……也没事。不是有句话常说——祸害遗千年。”最后半句的声音越说越轻,淹没在了裴井兰古怪的笑声中去了。 沈栖怎么听都怎么觉得这话奇怪,可看裴井兰神情再正常不过,遂也将这事按在了心中没提。沈栖将今儿早上裴昭同她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裴井兰,想问问她裴昭特此一举又是为了什么。 裴井兰笑得清淡,仿佛眼 中已经透出了几分对这人的厌恶,“不过是为了裴娆出气罢了。”这下沈氏的一儿一女可都算聚全了,这往后……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风浪来。裴井兰掀起眼帘,看见沈栖目光直然的盯着自己,仿佛还在盼着后头的说辞。漆黑的眼眸像是懵然无辜的幼兽,叫人不能忍心回绝。裴井兰换了一个温柔的笑,“父亲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裴昭也没那胆子真能怎么样你,且安心着。” 沈栖倒不怕他怎么样,只是觉得这人……行为阴狠,白日里在老夫人那还这样孝顺的模样,夜里头就能活活弄死老夫人在身边养了多年的猫。这如今他年纪还小就这样阴狠无情,来日年岁渐长,只怕戾气也会越来越重。心中想着这些,沈栖再次感慨,这镇国公府不能长待呀。旁的暂且不说,就是和裴昭这样的人做叔嫂也是够折磨人的了。 ☆、第92章 暂别 冬日里天黑得早,两人说了一会话裴井兰就催着沈栖回去,才刚走至半道,横波馆的大丫鬟绿泊迎面过来。 “方才去姑娘那处没见着,现在可算是碰巧了。”绿泊朝着沈栖见了礼,杏眼桃腮又常挂着笑容,怎么能不讨人喜欢。 沈栖倒是有些稀奇她怎么会忽然来找自己的。按说……裴棠经过那一日的事后,总应该对自己有所介怀才是。 绿泊又道:“三少爷说了,这几日就不叫沈姑娘过去了,不过有一样东西让奴婢转交给姑娘的。” 沈栖接过绿泊递过来的一只信封,捏了捏这倒是有些厚度,只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是搁了什么。和离书?沈栖心中所有怀疑,也不等离开,当即就把信封开了口子,往里面瞥了一眼,只见是厚厚的一层宣纸。 和离书沈栖离魂前世前是亲眼见过的,统共就只有一张纸头,决计不可能这样繁复的。她还想往里头多看几眼,那边绿泊已经轻轻笑了起来,好心劝道:“姑娘再是心急也不好当着这路上就拆开来看,不如等回去了再细看。”想了想,又添了一句道:“奴婢看少爷花了两个通宵才写出的这东西,还望沈姑娘能体会其中的心意。” 沈栖一听这东西居然是裴棠熬夜写出开,心中顿时起了几道波澜,脸上不知道现出什么神色才好。“……” 前一阵这沈姑娘还总去她们那横波馆和三少爷一道讨论堂外题,绿泊不知为何短短一日的功夫就变了情况,自从这位沈姑娘不去之后,三少爷脸色总不大好,绿泊平日里不敢私自出来找沈栖,主子的事情她一个做奴才实在不好插手。可现在难得有机会,绿泊还是抓紧着说了三少爷的好话。 “少爷说了,这东西权当是给姑娘的生辰贺礼了。” 沈栖才真是结结实实受了惊吓,莫说其他人,就是她自己都险些忘记了过两日就是自己的生辰了。何况,她也的确不会想到裴棠到这时候居然还能大方的给自己准备礼物。相较之下,沈栖倒觉得是自己太过于斤斤计较了,总将他往狭隘的地方去想。 回了屋中,沈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信奉,将里头的东西一一展开来看,嘴角的笑意也愈发浓了起来。奉灯探着脑袋看过来,好奇的问道:“姑娘得了什么好东西?” 沈栖忍不住抚掌称妙,“这可真是好东西。”这一份是纲要,上面清清楚楚罗列出了可能会考到的知识要点。沈栖平常听课就像是念天书,自然是想不到这些东西出来,可她却是相信裴棠的 。裴棠离魂之后读书的本事半点不落,更因为上一次跟宋景元斗茶赢了之后和书院的师父们关系颇好。 沈栖兴奋惊喜之余将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多遍,心中不禁想着有了这东西,自己哪用愁什么!就此撸起了袖子,打算从今晚开始就挑灯照着这提要上的来温习。 如此刻苦用功了两日功夫,好歹也把裴棠归纳的东西吞进去了一大半,沈栖倒是还想加把劲,可无奈时间不够了。 考核的那一日适逢大雪,沈栖从学舍出来心中也没什么底,收拾了东西就和辜悦如道了别各自回府去了。她今日的题目做得顺畅,甚至……沈栖有种感觉,仿佛裴棠亲眼看过卷子上的题一样,那些归纳的提要跟试题*不离十。当时一瞧见那试题,沈栖心中就已经知道自己大概能过关。 可这到底是承受了裴棠的情,沈栖真要过去跟他道谢也别扭,回去翻来覆去的思付。最后将事情说与了奉灯,奉灯那心早就偏向了裴棠,迂回的劝了沈栖过去亲自谢一趟。“姑娘想想,若不是因为了这些,姑娘后面一阵日子是不是还要日日去学堂?” 沈栖深深的点着头,这话不假,饶是如此也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去横波馆一趟。 下了一整日的雪,地上的积雪已经能没过脚腕了,好在镇国公府的仆役一直在给常走的道扫雪,所以这一路过去虽然是顶着风雪,却也没特别难行。 到了横波馆,沈栖却发现院子里不见人影,好容易才见到一婆子从厨房间走了出来。沈栖问了原委,才知道是老夫人怜惜的裴棠伤了骨头,怕他在这而受了冻,冷气入了骨头反而不好,遂安排了去稍微南边的庄子休养,等天气稍微暖和些再回来。 可是眼见就要过年了,开春还要冻上一阵呢,等天气暖和回来?岂不是要等到明年的五六月?沈栖将心中所想脱口问了出来。 然而那婆子却不清楚这些,呆木木的摇着头。 沈栖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今儿早上。”婆子回道。 沈栖只好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回去,忍不住嘟囔:“他这是不是故意的呀?” 奉灯正在她旁边打着伞挡雪,“姑娘想多了,三少爷为了姑娘肯花这么多心思,决然不会故意不跟姑娘打招呼就走的,怕是……怕是怕打搅了姑娘书院里的考核,这才没提前通知的。” 如今人不在这,沈栖就是想对峙也找不到人,只好勉勉强强的信了。 转念第二日,阖府上下在老夫人的带动下去相国寺烧香。原本前一日才下了大雪,挑这时候出去并不稳妥,可老夫人说既然是答应了菩萨,要再不去就更加不妥了。此话一出,也没哪个敢再反驳了,浩浩荡荡的一府女眷都跟着去了。 裴井兰叫了沈栖来自己车上作陪,两人一块说说话倒也不觉路途遥远。马车挺稳,正当沈栖想要下车的时候,车又往后的退了几步。驾车的车夫扯着嗓子朝里头说道:“二小姐沈姑娘,这边太挤过不得车,咱们还得往旁边挪一挪。” 沈栖不疑有他,可裴井兰却挑开车窗帘子朝着外头打量了数眼。等沈栖也不经意的往外扫了两眼,才发觉这外头场地宽阔,也没几辆马车在旁边,不知道这车夫哪里来的先前一套说辞。 沈栖不仔细,裴井兰眸光稍稍一转已然看到了什么,嘴角露出了讥嘲的笑。她倏然搁下了手,被撩起的车帘子也被骤然垂下挡住了外头的光景,缓缓闭上眼,长舒了口气。 沈栖看她神情实在不对劲,而她认识裴井兰也只会对陆颂清一人乱了分寸。难道……刚才在外头的马车是陆侯府的?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裴井兰这会举止古怪了。 等下来马车,府里一行人早就候在了前头某处,只等裴井兰和沈栖二人过去了。老夫人首先去拉了裴井兰到身边去,慈爱又关切着问道:“难为你今日还肯出来陪祖母,冷不冷?这一路颠过来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这边在问着,那边二房夫人楚氏却是有些难受了,眼尾朝着她那大媳妇蒋氏的肚子上扫了两眼,忍了几日还是将这些气转成了怨怼通通撒向了蒋氏。蒋氏进府已经一年了,可肚子还没有半点动静。 裴娆在那边用手捂着半边脸频频抽着冷气起来,终于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将视线都聚拢了过去。她瘪了瘪嘴,娇滴滴的抱怨道:“老祖宗只偏心二姐姐一个,也不问问孙女的脸在这冷风中吹得生疼。“ 沈栖看裴娆脸上裹着一层纱又蒙了一层纱,这样厚实的掩着哪有这样容易能被冷风冻着,这也无非就是争宠的说辞而已。 裴老夫人拒绝不得,一边一个的拉着人走进了相国寺中。 沈氏紧随在后头,看向楚氏也不进挑衅了两分,心中得意自己女儿总还有拎的清的事,晓得要在老夫人面前分薄了裴井兰的宠爱。然而……沈氏望向裴井兰的背影,又有些可怜她,若不是老夫人方才仔细,指不定她们就一行人就直接跟陆侯府的马 车对上了。怀有身孕的消息已经递送了出去,可陆颂清那边却没有半点动静……谁能保证裴井兰的侯夫人还能当几日。 沈栖只发觉沈氏目光频频去打量裴井兰,不知是在思付算计什么,可一瞬又将目光挪到了自己身上。 沈氏之前为着隐瞒沈栖身份的事被裴松训斥过,虽然之后不了了之,可他也重重嘱咐过自己往后更不能亏待了沈栖。经裴松这么一提醒,沈氏才陡然明白,这桩事一旦做下,诚然是她拿捏了沈栖不错,可真要撕破脸闹起来自己也捞不到好处。 沈栖骤然被沈氏拉去了身边嘘寒问暖,让她一副关切的模样震愣了几分,忙回话一切都好。而前头跟在老夫人身侧的裴娆听见声响,转过眼幽幽朝着沈氏望了一眼,再看沈栖的时候又多了两分记恨。 沈栖现在巴不得这位裴六小姐早些嫁人,好过自己时时戳她眼睛。如今裴昭回府,兄妹两人聚在了一处,恐怕裴娆稍有不快不等旁人动手,裴昭就要替她对付自己了。总是一味忍者总也不是事儿,沈栖引着裴娆的视线伸出手去挽了沈氏的手臂,显得亲密的笑道:“多谢姑姑。” ☆、第93章 劫持 沈栖对烧香这些不敢兴趣,要是求神拜佛能叫人达成愿望,她老早就剃了头窝在庵里做姑子了。裴井兰也着实兴趣不大,跟着转了几个大殿就回了老夫人要去厢房休息,末了还叫了沈栖陪着自己。 两人一道由小沙弥带着往净室去,裴井兰道:“我看你实在不情愿的样子,就喊了你出来,真要规规矩矩的拜一圈下来,怕是腿都要折了。呀——” “怎么了?”沈栖随口问。 裴井兰轻轻拧着眉头,“我手炉落在方才的大雄宝殿里头了。” 沈栖几次都见她手炉不离身的,也不知是畏冷还是习惯,“那我回来去取。”说着转身折返回去,可才走了不多远,沈栖就觉察了不对,她好像……好像记得出来时候裴井兰手里是拿着手炉的,难不成是走半道上丢落在哪处了? 可这手炉这样大的物件,沈栖又一直跟她是并肩而行,绝不可能半点都没有察觉,难道……是在故意支开自己? 沈栖总觉得这一段日子裴井兰行为举止古怪,却实在说不出哪里,隐约觉得要发生什么事。她即刻朝着裴井兰去的方向走,遥遥看见人影的时候心里震了一下。那边不但有裴井兰,她对面还站了依偎着的一对男女。沈栖辨认了一下,那个男的分明就是陆颂清。 忽然,裴井兰扬起手朝着对面的女子挥落了下去,饶是沈栖所站的地方都能听见清脆的声响。而陆颂清立即将那女子往自己身后藏了,直面对着裴井兰。 沈栖之前还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看这阵仗实在站不住脚,疾步到了裴井兰的身边,近了才看清陆颂清实在是面色不善阴郁。 “裴井兰——!”陆颂清咬着牙齿开口,从口中辗转衔恨挤出的几个字。 裴井兰惨然发笑,“怎么?陆侯爷现在还想动手打我?” “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陆颂清负气怒喝。 “咎由自取?”裴井兰将她说的话怆喃了几遍,只觉得心灰意冷,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再没有半点留恋。曾经何时,她也以为他是真心待自己,也被郑而重之的保护着,可也不过短短一两年的功夫,所有情爱的假面孔就全被掀了开来。当初的裴井兰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他会将另一个女子温柔掩护在身后。 陆颂清见她这幅模样实在厌恶,善妒善嫉,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仪,最最可恨的还是……她竟然还要放火烧死自己!这等恶妇,陆颂清宁愿不认识。 沈栖见这两人僵持不下,而躲在陆颂清身后的女子在小心啜泣着,哭声又细又软,却像是一把燃旺怒火的油。 陆颂清紧皱着眉头:“你往后给我安分些,再不要招惹……惜兰。” 裴井兰明显身形微晃,沈栖以为她受不住这话正要开口回讥这位陆侯几句,却没想到裴井兰一把握住了手腕,用了力气制止她任何作为。而裴井兰自己却是蓦然解脱似得的笑了一声——仿佛所有昔年的情分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 裴井兰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狠狠丢上了陆颂清的衣襟,“从此之后,我跟你陆颂清再无瓜葛!” 陆颂清拾起那纸,神色瞬间变化不定,相较于裴井兰的神色坚决,陆颂清面上冷硬的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痕,捏着纸的那只手也在轻轻颤动,恍若……不堪其重。 而裴井兰已然不在意这些,转过身扶着沈栖的手离开,直至走了一段路才轻轻闭了闭眼,难掩凄婉悱恻。 沈栖张了张嘴想要言语些什么,可心思一转,想到她是早就做了这样打算的。从一开始约自己上街散心,到方才故意支开自己,裴井兰早就做了要当面和陆颂清做了断的意思。不然,她也不可能将写那什么的纸立即从袖中掏出扔给陆颂清。 裴井兰心事已了,使人跟老夫人通报了一声就径自回府了,沈栖着实不放心她便一块跟着回去了。 马车还是先前的马车,只是这一路使得不像之前平稳,一个拐弯时几乎要将人甩出去。沈栖着过马车车夫的道,怀疑之下就猛的掀开了帘子来看。车夫也正仓皇回头,扫见车厢里的沈栖立即开口道:“沈姑娘,后头有马车在追着咱们。” 沈栖闻言探出身朝着后面望了一眼,只见果真是见一辆马车飞驰着紧跟在后头。“什么时候发现的?” 车夫一面挥动着鞭子,一面回道:“早在出了相国寺的时候就远远跟着的,小人起先没在意,之后才察觉是一路尾随着咱们的,想甩也甩不掉,现在更发狠一样的想撞上来。” 沈栖深吸了口气,坐回车厢里一把握住了裴井兰的手,“咱们坐稳了,防着后面真撞上来。” 裴井兰眉头深深拧起,也着实想不通这时候是谁来了这出。 可还没一会,疾驰着的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车中两人险些被抛出了车厢,还是沈栖眼明手急拦了一把才稳住裴井兰的去势。帘子挡车外头,之前车夫的声音再次传入:“二……啊……”才刚起了话头,就又嘶叫了 一声。 厚厚的毡帘被人从外头大力的撕扯了开来,一彪形大汉出现在外,探着视线往里面巡视了一圈,狞笑了起来:“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不过两个小娘皮。”他转过头去,对着自己同行那几人道:“兄弟们,给捆了带会去。” 相国寺就在城郊不多远,可这一路急于甩开来人,镇国公府的车夫反而将马车赶入了少有人往来的宽阔巷中。 沈栖敛着眉眼沉声质问:“你们什么人?!” 之前的彪形大汉早就转过身了去,忽然被这样一问倒起了几分兴趣,侧过头来看着沈栖,“什么人?”他见神情自定,存了心要吓唬她,故而张开了那张血盆大口一样的嘴,森然笑了道:“自然是要你们性命的人。” 裴井兰在后头轻轻拽了拽沈栖,以兹示意,自己出口问:“是谁要我们的性命?” “谁?做咱们这一行的可没这个透露买主的规矩,这要是开了先例,往后还有什么人来找兄弟们做生意?” 裴井兰莞尔一笑,似乎不被眼前所见所想震慑,“难为这位大哥义气,可那个雇主却未必对你也一般的义气。” 彪形大汉果然起了疑问,转向裴井兰的时候脸上也闪动着……不解。暗中暗道这两女子好生淡定,好像全然没受到惊吓,半点不害怕。光是凭着这一点,他也起了疑心。 裴井兰抬眸,眸光冷淡的朝着他脸上扫了两下,“你可知道我是谁?要真是取走了我性命又会是什么下场?” “……妈个巴子!”彪形大汉先是一愣,可再看她的神情态度,瞬间就咬牙切齿了起来,可仍然不忘对裴井兰回道:“你的什么身份我也不想知道,这桩生意既然接了,就算是要去杀天王老子,老子也绝不撒手!”他平生最恨就是达官贵人,这类人往往瞧不起他们这种市井草莽出身,既然瞧不起……那他就非要杀了她们。 沈栖看着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不自觉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这人软硬不吃,只一门心思认准了这桩心事。旁的事沈栖恐怕还会应付不来,可这不就是谈钱的买卖?既然银子能叫人雇了他来,也就自然能用更大更多的银子去收买他。 裴棠的那及万两银票还在自己身上,沈栖旁的不乖觉,可却知道通天的财力能左右的事情太多,随即从身上抽出了一张面额五万两的。 那彪形大汉显得也没想到她能这样爽快,迟疑着探头一看,果然神情大震,转过头对着同伴不知道低语了什么。 再回头,已没有之前那种决绝:“这……你一个小姑娘家,身上哪来这么多银子?” 裴井兰方才也匆匆一眼瞥到了上头的数,也是吓了一跳,可这档口也不好明问,只好按捺了下去。 沈栖从容一笑,“想来那幕后出手之人是真没跟你讲清楚咱们的来由,镇国公府又怎么会将这五万两银子放在眼中?” 彪形大汉果然吃了一惊,狐疑不决的打量沈栖和裴井兰的两人,又无言的回过头看着几个同伴看了看,忽然粗着声音狞笑了起来:“管你是不是天王老子,杀了你这银子也都通通要进老子的口袋。” 五万两银子固然大手笔,沈栖最怕的也是人财皆要的无耻之徒,一刹那,长期养尊处优、身居高位的气势也就全都出来了。沈栖秀美微蹙,恍似已被那话激怒却又不在意,“相国寺外往来人多,你马车就敢从那边一路追着。倘若今日我二人真的出了什么岔子,真当没人能追究到你们?要么拿着五万两自在逍遥去,幕后之人我也不同你们问,要么……从此就过朝不保夕亡命天涯的日子!可能不能亡命,也得看你们能不能留得起自己的这条命!” 裴井兰从未见过这样的沈栖,气势铮然逼人,眼眸中的光亮也无可比拟。仿佛她并不长在乡野间唯唯诺诺的童养媳,而原本就是世家高门出身。 那彪形大汉被人威胁满是不爽,嘴角扯着露出满口黑牙,可又是一副举棋不定。而他那些同伙却早拎清了厉害关系,一拥而上的游说起他来。 ☆、第94章 恼怒 直至那一群人握着银票策马而去,沈栖才扶着车框长舒了口气,背后已然被冒出的冷汗濡湿了。 裴井兰忽然一把抓住了沈栖的衣袖,频频抽着冷气道:“我……肚子有些疼。” 沈栖被她这话吓到,知她有身孕更不敢迟疑,紧忙让之前已经被恶打了一顿的车夫驾车去往医馆。 可裴井兰却皱着眉阻止,应当是疼得厉害,她脸色全白,连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忽。这疼痛感来的汹涌,只恐怕是之前情况紧急还没能立即察觉。“别去!立即回国公府。”裴井兰又对沈栖添了一句,“那些人未必会言而有信。” 裴井兰态度坚决不容掷夺,车夫也不敢耽搁,花了毕生技能驾着马车飞快往镇国公府驶去,怕再有什么差错。 可这马车才刚门口,就撞上了老夫人一行。老夫人头一个就扑上来抱住了裴井兰,止不住替自己这宝贝孙女心疼伤心了起来。 沈氏皱着眉头,对沈栖颇有几分微词:“出了这样大的事,你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裴井兰她说不得,可总可要找个人出来转移视线,好不叫人以为她这个做继母的不关心前头那个生的女儿。 还是二房的楚氏眼尖,一眼就瞧出了裴井兰裙子上的血迹。老夫人原本提前回来就是因为撞见了陆颂清,是为了这个宝贝孙女的回来,这一下又瞧她见红,更是急得眼前发踉跄了两步。众人当即乱做了一团,一拨人去扶着老夫人,一拨人去张罗大夫。 “去去去,你们快去请宫里头的吕御医来瞧兰姐儿!别管我老婆子了!”老夫人这样痛心疾首的喊着,哪里还有人敢怠慢。这上香的一大家子也都神色焦急的跟着一块去了裴井兰的院子,不敢各自散了。 御医来得极快,是宫里头得了皇命恩准策马过来的,前后诊断施药统共加起来一个多时辰才堪堪稳住了裴井兰的胎。 老夫人不放心,非得要亲自进去看人。旁人拦不住,也不敢在这时候去拦人,都怕成了恶人。裴井兰仰面躺在床上,面色奇白,老夫人坐在床前心疼,又是哄又是劝,就怕她这孙女还未了那事想不开。 两房余下几人都默默相觑,这会得倒不好开口。要不是见到陆颂清,她们这会也还在相国寺烧着香,更不会知道裴井兰写了一封休夫书。这世道,原本就是女子处于下风,即便是皇室公主也没听说个能休夫的。更何况裴井兰只是公侯小姐,而最紧要的是对方是近来皇恩正隆年轻侯爷。而众人最担心的还是因为这桩 亲事是当初圣人亲自赐的,哪能这样轻易隔断? 屋中老夫人说得伤心动容,裴井兰间或应上一字半句,倒是裴娆,冷不丁的讪笑了一声。 那一声原本不响,可此时屋中静悄悄的,就显得这道声音十分突兀。 老夫人正在伤心头上,转过头带着威仪在当场所有人的脸上转了一道,最终落在了裴娆身上头。裴娆对着众人的目光,也当即慌了神,咽了咽唾沫心虚着申辩:“我……” “你二姐姐正当伤心的时候,你不想着安慰,这又是什么怪声怪气?难道是巴不得她坏?还是巴不得更伤我老婆子的心?” 老夫人一贯都是慈眉善目,心肠最软,寻常连一句重话都不肯说。这会这样动了怒,众人心惊之余皆是震动。 裴娆被当着众人揪出这样一顿训斥,面皮子薄当即涨红了脸。二姐姐、二姐姐,又哪里有这样要处处占得人风头的二姐姐。裴娆心里头委屈至极,又没台阶下,偏偏老夫人又是用一双及其锐利的眼在对着自己。凭什么!凭什么家里头围着她一人,明明已经是个下堂弃妇了,为何还被当掌上明珠一样?她分明也是嫡出,却总什么都要落后于裴井兰! 裴娆握紧了双拳,顶嘴反驳的时候脸上眼泪直滚着往下落,“老祖宗自己个儿偏心,孙女几时敢怨怼二姐了……” 沈氏是真被她吓了一跳,这事原本就是裴娆有错在先,那一声嗤笑任凭谁听了都不舒服,更何况是老夫人正心疼裴井兰没处发泄怨恨的时候。沈氏绝没想到裴娆会真顶撞起来,原本还在盘算着如何劝解圆和,一惊之下直接过去捂住了裴娆的嘴。沈氏的急得心慌,压着声音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裴娆被这一喝,才陡然清醒了两分,可这档口,已经是骑虎难下。裴娆梗着脖子,拒不认错。 老夫人看了更是伤心,只当前儿对他们的用心都白费了,伤心之下更是搂着裴井兰哭了起来。“罢了罢了,只当我先前对你们的用心都白费了,竟养出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来。” 沈氏听着这些话更加是心慌,忙同老夫人劝和:“娘您莫生气,娆姐儿小孩子气性,见您疼井兰吃味了……” 话还没说完,老夫人便抢了过去回呛:“是不是往后我喜欢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要体察了合了你们的心意才好?” 沈氏没想到竟把自己也兜了进去,这下被无辜牵连引火上身了真是冤枉死了。可这还能怨得了什么人,还不 是要怪自己那没脑子的女儿。这哑巴亏沈氏也只好默默吃下,不敢再轻易说话。 楚氏心里头乐开了花,然而脸上还维持着一贯的安静怡淡,心思一转暗道这沈氏纵然处处占了上风,可也挡不住有这么个蠢女儿。哼,也是活该。楚氏眼尾扫见沈栖,知她是陪着裴井兰一块回来的,不觉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楚氏清了清嗓子声音款款的说道:“老夫人不觉得稀奇吗?井兰之前好好的,怎么会忽然……”她稍微顿了顿,像是有些的避忌说不好的,直接略了过去道:“媳妇刚才瞧见咱们府的那个车夫也委实不对劲,嘴角好像还带着血迹。” 沈氏心中冷笑,自己方才在门口忙着招呼,却没想到反而叫她得了空子反而捡了这个事来说。她仔细想了想,倒真是想不起当时那车夫的样子了,这时候也只好心中愤愤。沈氏倘若之前就注意了这些,哪轮到她多嘴多话。 老夫人果然惊奇了起来:“哦?有这事?”问完话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直将目光落在了沈栖身上。 这事情可大可小,谁也不能保证背后下手的人不会下次再故技重施一遍,既然有人查问,沈栖自然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不仅是老夫人,在场所有人都是震惊,还是年轻的蒋氏反应快:“老祖宗,这事可不小,要不要通知两位老爷,也好趁着那伙人没走远的时候查人!” 老夫人连连点头,伸手指着蒋氏:“你快使人出去通知。”她起先并不知道这其中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听完之后更是给裴井兰捏了把冷汗。 裴井兰虚弱着道:“祖母,此番还会多亏了栖妹妹,要不是她这镇定,孙女……” 老夫人原本就喜欢沈栖,觉得她敦厚老实,这时候又出了这事,就更加讨了自己喜欢,也叫到跟前夸赞了几句。 沈栖说出实情也真是为了抓住那伙人,更关键的是幕后凶手她思来想去的猜不着,也只能借着镇国公府的势力去查了。 楚氏原本想着是叫沈栖担着裴井兰险些的滑胎的责任,问个看护不周的差漏,可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多的曲折惊险。她的不怀好意反而将沈栖在老夫人面前捧得更高了。想要借着沈栖的问责而再拖累的沈氏的想法也是行不通了。 可相较之下沈氏也是长舒了口气,看着沈栖得宠而自己女儿被训,心里也不是半点滋味。 楚氏这也算是因着沾了点老夫人的夸赞,正是得意之时。她处处跟沈氏比,又处 处的都比不过沈氏,这时仅是沈氏被训叫老夫人厌弃这一条就已经让楚氏好生欢喜了。眼下更加殷勤的为老夫人去调查和事情了。 沈氏朝着裴娆使眼色,叫她立即跪下来朝着老夫人磕头认错,指望着这时就能将事情揭过去。可裴娆偏偏只当的看不见,稍稍偏转了头。 可她这动作,又是好巧的不巧的被老夫人瞧见了。老夫人当初为了裴娆和宋景元的亲事也前后走动不知多少趟的,这刻见到她这态度,不知多失望。她朝着外侧摆了摆手,“走吧走吧,都出去,别在这杵着了。” 沈氏到底跟她是多年的婆媳,知道这位婆婆平常待人最是和气慈爱,可真要是动了怒,只怕一时半会是哄不回来的。这时也顾不上其他,当即拉着还在犯倔的裴娆一道跪了下来,“娘,是媳妇没管好娆姐儿,是媳妇不对,娘要怎么惩处媳妇都认。” 裴老夫人看着底下,面上却也没有半点变化,“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对你们还有什么惩处不惩处的,我又能庇得了你们几时,各自修着各自的福去吧。” 沈氏脸色难看,一瞬之间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府里上下都敬您孝顺您,不敢有半点怠慢。” 老夫人冷冷一笑,不肯应话。 沈氏转过身朝着裴娆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声音响亮显然是下了狠心去打的,“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错?还不跟老祖宗赔罪?” ☆、第95章 访客 裴娆也哭了起来,她再硬气再觉得自己委屈也不能不低头,“孙女……” 方当这时,大老爷得了消息匆匆赶回,一见着架势先朝着老夫人那扑通跪了下去,沉声道:“娘,是儿子管教无方。” 沈氏心中更加焦急,裴娆是她唯一的女儿,即便是有差漏的地方总也想着要给她兜瞒下来,眼见裴松回来,愈发朝着裴娆使眼色,好叫她早些开口认错。 可这时候,老夫人气得不肯拿正眼看这个儿子,只当看不见。裴松在家里头铁面无私,唯独孝顺得很,这一见便知道是真动了怒,随即对着一侧跪着沈氏和裴娆怒道:“混账!” 沈氏那边已经服了软,凄然垂着泪,“老爷,是我不好,惹得老夫人不痛快。” 裴松一见就知道是裴娆的过错,立即起身站都她面前弯腰指着道:“说!是不是你又做什么事?” 他面色铁青,又这样大声训斥,裴娆也害怕得厉害,可再仔细一听他这话中的意思,可还不是在怨她上回和宋景元的事情? 裴松见这女儿非但不肯认错,反而脸色变化眼神之中好像对自己有几分怨怼抵触,当即大怒,“去请家法来!” 沈栖知道她这性子必然要跌跟头,何况是裴府自家的事情,淡淡的挪开眼不去看,而在场之人也都没一个出声。老夫人却在这时候开了口,颇带了几分厌烦,“都出去,你们这样吵吵闹闹可想过吵了兰姐儿的清净?” 裴松面色一僵,不敢反抗,只能领着一群人出去。 等吃过晚饭,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请人,沈栖才知道原来抓人的事已经有了眉目。一进花厅,大老爷裴松和二老爷裴礼都在其中,老夫人坐在上位,堂中还五花大绑的绑了几人。 老夫人一见沈栖立即朝着她招了招手,“栖丫头,过来瞧瞧今日可是这几个人要行凶的?” 沈栖绕过众人去那几个跪在地上之人的面前看过,虽然各个都丧气的低垂着头,可就是这会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得,当即指认了起来:“就是这几个人。” 老夫人沉吟着不说话,对二儿子裴礼道:“既然这样,你就看着办吧。” 裴礼道:“母亲放心,儿子已经跟提督衙门那边通过气了,对咱们镇国公府的人都敢起歹念,这回决不可轻饶。” 老夫人正是这个意思,连忙点头,“可怜她们两个遭了这样的事,更是险些害得兰姐儿失了孩子,这事怎么都不能善 了。” 这些话都是老夫人跟裴礼说的,半点不能不理会老大裴林。裴林深敛着神色,可眉宇还在轻轻皱着,这当口也只能想着这事上要多些力气,不敢轻易多话。 到了第二日一早,奉灯伺候沈栖用朝饭,顺口提了一句,“大夫人一大早就带了六小姐去了郊外明霞庵,说是要去住上一阵给二姑奶奶的祈福去。 沈栖舀着碗中的薄粥,没吭声,眼一抬却看见有人从院外带着三四个丫鬟走了来。 奉灯也转过身朝着那方向看去,低声疑问了一声:“她怎么来了?” 来人是已经有一阵子不见的薛年玉,她身上裹着玫瑰红灰鼠皮披风,紫珊瑚的头面更加衬得面容艳丽逼人,姗姗而来,满身珠翠清脆作响。而她身后的几个侍女各个容颜娇艳,都穿着一色的衣裳,放眼看过去也是婀娜动人,即便是各个手上都捧着锦盒,也不叫人觉得累赘。 薛年玉轻笑着进来,“栖妹妹,好久不见了。” 沈栖心道难为她这会还能叫自己一声栖妹妹,可再一琢磨就觉得事情不对了。这……无事不登三宝殿,薛年玉当初可是恨不得嫁入赵王府就要反过头来对着自己报复的。难不成……沈栖才刚起身,思量这到底身份有悬殊,可别在这个地方被她拿捏了错处,正打算行礼的时候,薛年玉却亲亲热热的一把扶住了,“咱们都是姐妹,哪里用得着这样的生疏。” 坐了下来,薛年玉看着这满桌的朝饭更是体贴道:“妹妹继续用,我也是长久不见栖妹妹赶不及的过来了。”说着让跟了自己同来的侍女将礼盒都交给了奉灯。 沈栖摆了摆手,叫人将吃食都撤了下去,重新收拾了换了茶上来。 “薛姐姐今儿可真早……” 薛年玉款款而笑,抬手拢了一下发丝去耳后,“还不是我们家老祖宗,听了兰姐姐的事情就坐立不安的,大清早就叫了我一道过来探望。可前儿二姐姐还在生我的气,这时候我哪里敢过去惹她不痛快。又问了管事一问,才知道娆妹妹也一大早跟了大夫人去庵里烧香了。想来想去,我在这镇国公府也只有跟你的关系最亲近了,所以头一个就到你这来了。” 沈栖心中感慨不已,说话能如薛年玉一般玲珑圆溜的也实在不多,其实哪里有什么亲近,分明是仇人才是。她说假话还能说得这样一脸真挚,沈栖反更加觉得这里头有古怪,轻易不肯接薛年玉这话,低头去端着长上的茶吹了吹气小口抿着。 薛年玉嗔笑了道:“你看你,这茶还这样烫,何必这样巴巴的急着喝?待我们两人说些话自然就搁温了,那时候不是正好。” 沈栖眨了眨眼,一派懵然:“薛姐姐要问什么?” “还能为了什么,我今儿不就是为了二姐姐。昨儿你们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怎么我听见的竟是这样吓人?”薛年玉说这些话的时候果真是露出了一脸的担忧,神色凝重。 沈栖心头微微一动,不露痕迹的打量了薛年玉,她这样一反常态,却又句句不离她们昨儿下午遇见的事情,难道这些事都是她做的?沈栖一脸怯怯,仿佛心有余悸,“薛姐姐还是别问了,真是吓死人了。不过好在二表叔已经抓到了人,老夫人也叫我去指认过了,听说后来就直接送去了提督衙门,那意思……是非要抓到了背后指使之人法办了不可。” 薛年玉虽然强持着镇定,可听到末了这几句话的时候神色还是晃动了一下。 沈栖心中冷笑,仍然说道:“这也怪不得镇国公府要重视了,连着二姐姐都敢动,也不知那人到底有多大的祸心本事。薛姐姐,你说是不是?” “是……”薛年玉声音有些发虚弱,勉强笑了一句,“对了,我这还有一颗天甘丸。是宫里老太妃赐给我家王爷的,我今日一并带了过来给二姐姐的。可……二姐姐恐怕不肯见我,栖妹妹,你帮我带过去可好?“ 沈栖心想这东西是个什么她都不清楚,更何况是帮她送入裴井兰的口中,故而犹犹豫豫的问:“这是……什么?” 薛年玉紧忙解释:“这是保胎圣方,只一颗就能平安到生产。”她见沈栖仍是一副惊讶不信的表情,只好咬着牙压低声音道:“是宫里头太妃赐下来的好东西,那位太妃是先帝除却皇后外仅生养了孩子……” “哦——”沈栖恍然,却还是没有接过。 薛年玉也知道她难为在哪里,自己和裴井兰早之前就机会撕破脸过,现在哪能轻易让她接受了自己?随即只好神情委屈的说道:“我也知道二姐姐不肯原谅我大哥做的那桩事情,我还听说了那女子如今怀孕陆侯爷早将人光明正大的接入了府中。我原先年纪小,没成过亲也不知道这其中心酸滋味,不能体谅二姐姐心里头的难受。”薛年玉说得动容,眼中都好像露出了闪烁的泪花。“现在才明白,真是我大哥的过错。可再退一步讲,那女子再风光也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二姐姐想对付也是极其容易的。怀了孩子就能稳妥的将孩子生出来了不成?我看她未必 能有那样的福气。” 沈栖可从相信薛年玉没目的,她这话中意思已经表明了可以为裴井兰出手解决陆颂清的新欢。这一番话下来,沈栖更加笃定了昨日下午遇袭的事情跟这人脱不开关系。“总归是薛姐姐大哥做的事情,跟薛姐姐无关,薛姐姐也不需要一味在这事上磨求二表姐的原谅,等时日一长她自己也总能想开的。” 薛年玉一听这话,岂不是还是跟自己打了个太极?可她早上来了的时候就被薛老夫人三申五令的叮嘱过,这事情的关健还是在于裴井兰,只要裴井兰松了口,那就一切都好办。她早上不是没有去过裴井兰那边,可却没有半点办法,连院子都拦着没让进。只能往沈栖这边打主意了,可这沈栖又是什么好东西,也同裴井兰一丘之貉,都是软硬不吃的! 薛年玉愁着面叹了口气,“虽然是我大哥,可也实在不像话。怕你也知道了先前那一桩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怎么有胆子去烧了七宝阁的!还好这事最后是我去求了王爷最后才不了了之。我那大哥还不知道反思,还一味在那声辩不是他做的,有时看他这样坚决,我倒也怀疑那事是不是真不是他做了。早知道不该让王爷去阻止,说不定事情继续查下去会有另外一番内情……栖妹妹,你说是不是?” ☆、第96章 这一番话说得可真是意有所指,沈栖回望着薛年玉,噗嗤一笑,“薛姐姐现在说这话也怕是晚了,既然案子都已经被赵王爷压了下去,哪还能再翻出来审。不过……薛姐姐在赵王爷心中自然不同一般人,去求一求说不定也能说动王爷再将此案翻出来重审。” “……”薛年玉不想她说话柔柔软软却是指了关健,反而有些被噎住了。这事情早已结了去求赵王恐怕也是让自己被责问,失了在王爷面前的体面。薛年玉早就有素,她大哥这桩事是给旁人做了垫背,十有*就是裴井兰。她这会忽然说这话也是想拐弯抹角的借着沈栖之口去提醒裴井兰,好叫她记起还有这桩事,可偏着沈栖装傻充愣。“栖妹妹倒是拎得清楚。” 薛年玉这时候也懒得再装了,缓缓卸下了脸上挂着的笑容。“栖妹妹是不肯帮我了吗?” “不帮——”沈栖轻轻抿着嘴,嘴角又有些上翘。 薛年玉不想她竟这样对自己,想往日跟自己总还要装个和和气气,现在反而不顾这些了。她是笃定了自己这一回定然是会被牵连?薛年玉咬了咬牙,对面前这人又多了两分厌憎和恨意。为了她大哥,自己今日已经放低了姿态,接连在裴井兰和沈栖这边都栽了跟头,心中怎么能痛快,泄愤似得的说道:“沈栖!你别得寸进尺!” 沈栖歪着头一笑,之前种种摩擦都还能忍受,只是如今涉及生死,这要是再纵容一次,指不定下回会不会变本加厉。 薛年玉从不觉得沈栖是个多能耐的人,性格也好拿捏,并非那种不肯善罢甘休的,平时也总是有些避着自己不做正面交锋。就算是汤山那次,沈栖也不过是私下做搞得鬼,若不是事后赵王府的菖蒲道出了这事,她当时也根本没想到是因着沈栖的缘故才没对裴棠设计成功。 她之前能一忍再忍,怎么现在就这样强势的跟自己对着干了? 薛年玉气不能忍,身子在微微颤抖着,仿佛再竭力维持着镇定。 这时候,外头却来了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朝着两人欠身道:“老夫人和薛老夫人在长明堂提到沈姑娘,老夫人让奴婢请玉夫人和沈姑娘一道去说话。” 薛年玉点了下头,转而对着沈栖再没之前的亲近,却也谈不上冷淡,只是一如她在王府中的那样不近不远的寒暄,“栖妹妹,那咱们一道过去吧。”她站起了身子,并不等沈栖就先行一步出了院子。 沈栖见她这刻意疏远的架势也就明白了,这倒是正好,她也不稀罕跟 薛年玉,省得相看生厌。可偏偏到了长明堂外的时候,薛年玉站在那侧着脸等她,盈盈一笑了道:“栖妹妹走得这样慢,叫那些多事的下人还以为咱们生分了。”说着竟是揽着沈栖的手,带着她两人一齐弯身钻入了被撩起的毡帘里头。 沈栖一阵腹诽,真是一会一个面孔,冷淡淡的抽回了手。薛年玉浑然不在意。 屋中厚厚的帷幕,夹壁与镂砖内也已熏笼了炭热,一进去就是扑面的热浪,站在里头的丫鬟立即解下了两人身上的披风。 老夫人瞧见了指着一侧的丫鬟吩咐:“快去拿着两个手炉给她们两个的捧着,可别这一路过来受了凉。” 薛老夫人也极为难得的顺着说了话:“可不是,这些孩子一代比一代的金贵,这要是有点什么,操碎了心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半截身子要入土的?” 沈栖远远听着稀奇不已,要说之前这位薛老夫人也在这住了三四个月,见到她时总是伴着面孔,可没这样说笑的。 老夫人听了点头,“还是老嫂子想的通透。” 再说薛年玉进去里堂,明显感觉被自己祖母的那道目光探问了一遍,只好趁机朝着她做了个摇头的动作。薛老夫人了然,失望之余收回目光,朝着沈栖看过去,依旧带着笑意对老夫人道:“这丫头在你这养了几个月,倒真是养出气派来了,可见你这府中风水极好。难怪我前阵子搬了新宅子哪里都不舒服,原来是叫你府中的风水养得身子都刁钻了。” 这话夸得明显,老夫人有些承受不住,只当她这嫂子也是在打趣,连连笑着给否了。按说当日薛老夫人忽然搬出去,个中原委着实伤了老夫人的好心好意。不过薛老夫人今日可亲自过来,确实消了不少隔阂。 “这样好的孩子,我竟也是越看越喜欢,你可有给她留心了什么人家?”薛老夫人目光在沈栖身上转了两道,忽然问道。 沈栖心中咯噔一声,想她忽然提起了这话,难道是要……? “我倒是真心疼她,也想着要给她好好留心好人家,可……到底是沈家的姑娘,到底肯不肯将来总还要看她家的意思。”老夫人边喝着茶边说这些。她怕沈栖年纪轻轻脸皮薄,就故意压低了声音只让薛老夫人一个人听见。 可这薛老夫人砸砸了嘴,声音也没见降低,只如平常一般:“才刚想着我真有个人选,教你这样一说,反而是将我的话都堵了回去了。也怪你那大媳妇走得不巧,不然如今两家人都在这,可不是正好能商 量商量这事?” “两家人?”老夫人问。 沈栖却是听得清楚明白,薛老太婆的言下之意就是让自己嫁给他们姓薛的! 薛年玉也领略到了其中的深意,立即接了话道:“薛家正有适龄的男子好配栖妹妹,就是我的长兄,也是薛家的长子嫡孙。” 沈栖心头一怒,果然这两人盘计着这心思,薛吏是个什么东西现在京城人尽皆知,光是个随风楼的那个什么嫣姬都已经牵扯不清了,难道还要来祸害自己不成?“老夫人!“沈栖唯恐说得晚了就会吃亏,所以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又急又响,让堂中所在众人都是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脸来。“老夫人——沈栖学业未成,还不……” 老夫人摆了摆手,头发银白却挡不住精神矍铄,她倒是被沈栖这急切慌张逗乐了起来,“成了成了,这也就是她们祖孙两合着火逗弄你,真要有亲事,我这老婆子总要给你过过眼的。”一句话就轻飘飘的打发了薛年玉的话。 沈栖是安心了,而薛老夫人却有些脸色难看,啜了一口茶后才不紧不慢的问:“老妹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薛家长子嫡孙还配不上一个沈栖?竟要拿这个来开玩笑?” 老夫人到如今也不是那个稀里糊涂叫她拿捏着的那个了。今儿早上,老夫人那二儿子就已经起了早来回禀昨日那事的进展,原来是跟薛吏有关。薛吏是谁她总还知道,二十多年前自己还亲手抱过,这薛家的败落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了这个不孝子。莫说是沈栖老夫人不忍心推进火堆,就是寻常身世清白家的姑娘她也不肯。 薛老夫人一再发问,而后止不住冷笑出声,之前才稍稍收了的鄙夷和刻薄又全都出现在了脸上,叹着气心灰意冷的说道:‘罢了罢了,你如今是镇国公夫人,哪里还会看上我那孙子,也别提还念着早年的恩情了。” 这样一说,老夫人听着这话也不是滋味,眉头皱了起来,堂中的气氛一下子凝结了下来。 既然上头那两位都不说话了,沈栖也自然不敢插话,所幸刚才的一幕老夫人的态度明确也叫她放了心。只是,这薛家一老一少今日来说是为了裴井兰,可也不忘摆上自己一道。 沉默了一会,老夫人忽然开了口:“老嫂子今儿来,难道不是为了你家那宝贝孙子来的?” 薛老夫人脸色骤然一变,目光寒凌凌的盯着身旁之人。“……” 裴老夫人这回也不让步了,事关人命,不能轻纵了! 沈栖也是舒了口气,原以为老夫人还会处处忍让,可见现在也看出了薛老夫人的心思,这样说来……昨儿的事真的是薛吏做的了?再一想,也就不觉得惊诧了。之前薛年玉声称自己大哥薛吏喊冤,说不定他也是知道真正放火之人是裴井兰,而自己平白担了责任,这才心生报复。 正当坚持不下时候,外头走来了一拨人,裴昭头一个进了里头,满身都是少年意气锋芒,“祖母!您快看看是谁来了!” 老夫人眯着眼看了外头,等看清也忍不住又惊又喜了起来,“是绥丫头?” 沈栖瞧见外头站了个玫瑰红折枝花并蒂莲窄袖掐腰夹袄、水红色湘绣果纹银镧边挑线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跟自己差不离。应着老夫人的问话迈了步子进了堂中,凑到了跟前亲热的喊了一声:“老夫人,绥儿好想你。” 老夫人喜不自禁,拉着她看了一圈,问前问后问着,反而将之前一直冷落的人薛家那两个彻底忽视了。薛老夫人摆着姿态没理由跟一个岁数小的搭话,可薛年玉却笑了开口:“这位妹妹是从哪儿来的,生都这样花容月貌,气度不凡。” 那少女转过头冲着薛年玉打量了两眼,“老夫人这有客人,绥儿想先去瞧瞧兰姐姐。”这一番话没有半点要应承薛年玉的意思,仿佛薛年玉之前的搭话只能引起她打量一下。 沈栖正坐在薛年玉的身边,瞧见她给在膝盖上的双手在暗暗揪着帕子。 老夫人满口答应,这少女转身过去拉了沈栖的手,“这位是栖妹妹吧,你带我一块去兰姐姐那可好?” 裴昭这才接了话:“才跟你提了一句,你倒将人认出来了,这位正是我舅舅家来的表妹沈栖。”从头至尾也并不将自己的眼神递给薛年玉,叫人一眼就瞧出是故意的。如今沈氏和裴娆已经叫裴松一怒之下送去了庵堂,裴昭在这会也不会傻得再去惹老夫人的不痛快。他方才一进门就已经看出了气氛凝重,刚才在旁边站了一会果然是见他这祖母的态度冷淡的原因,更不敢去应会薛年玉。这会见机能走,也顺势提了要一道去看裴井兰。 老夫人欢喜,“这是广陵王的安绥郡主,小时候总在咱们府中玩,她年纪也跟你一般大。”介绍了一番就让三人一道过去。 沈栖才起身就让这个安绥郡主挽住了手臂,对她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不适应。薛年玉面上也露了笑容,软着声音道:“我这也想去看一看二姐姐,可巧能一道过去。” 她这样 眼巴巴的贴上来,老夫人也实在不能拒绝,只好郑重着道:“你们这会过去可瞧瞧她说几句就出来,兰丫头身子弱怕是没那个精力招呼你们。” 裴昭嘴甜,也明白其中的意思,“老祖宗放心吧,有孙儿在不肯不会烦着姐姐的。” 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头,心中夸了裴昭几句,到底是自小就送出去念书的,好歹没让沈氏带在身边教坏了。“去吧。” 这四人前后错落的走了出去,却是安绥和沈栖走在后头。倒不是沈栖腿脚慢,而是这安绥故意放缓了脚步一样,她稍稍致歉的看自己。“栖妹妹,我这来的时候有些崴了脚,你可别嫌弃我走得慢。” 沈栖低下头看了一眼,果然见她走路姿势有些不大正常。 安绥又道:“我原想着这往后寄住在镇国公府还不知道要多无趣,娆姐姐跟着沈夫人去烧香,我正愁没人陪着会闷。可没想到一见到妹妹就觉得很眼熟,像是以前就认识一样。”说着这话,安绥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什么姐姐妹妹的,我自己听了也厌烦,反正咱们也都是平辈,不如往后都称呼名字!” 沈栖也是厌烦什么姐姐前妹妹后,就好比薛年玉,嘴上虽然姐姐妹妹的腻歪,可心里哪有真当人是姐妹的。而这位安绥郡主,倒是看起来性情洒脱不羁,十分好相处。 这后面跟着的两人聊得热闹,薛年玉心中却是不痛快,暗暗想着这又是哪儿来的什么郡主。即便是郡主又有什么得意的,她自己如今也已经好歹是赵王府的侧妃了,真论起来自己还排在她前头。 薛年玉心中烦杂,不觉放慢了脚步,这一放慢就被后头的人撞了一下。 安绥娇娇的叫唤了一声,“啊呀!” 薛年玉惊了惊,立即转过身歉然赔笑道:“是我走神了,绥绥你没事吧?” 被撞一下还只是小事,可安绥是被踩了脚,她那脚才崴了,刚才受痛之下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脚踝了吃了力,这下更加疼得厉害。 “绥绥……你怎么样?”薛年玉看她微弯着腰委实是疼得厉害的模样也不禁有些坏怀疑,想不通自己不过是轻轻一碰,哪能这样疼得这样厉害? 可安绥忽然抬起头,脸上带着怒色直对着薛年玉,“什么怎么样?你没瞧见本郡主疼成这样了?” 薛年玉没想到她会忽然这样怨怼自己,尴尬之下只好讪讪一笑,“……那要不要送你去瞧大夫?” 安绥嫌恶 似得甩来了薛年玉的手,挑眉冷笑:“你是什么人,能“你、你”的直呼本郡主?何况绥绥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薛年玉自从成了赵王侧妃之后,到哪里不是都被捧着,这时被安绥这样一喝,如同被下了面子。旁的也就算了,这会沈栖可还在一旁看着,她见那个裴昭也是不想搀和进来的样子,只好自己稳了稳心神开口道:“郡主不认得我也不奇怪,我是赵王侧妃……“ “嗤——”不等那话说完,安绥就骄横的冷哼了一声,“我道是什么人能这样在我面前托大。既然你搬出了赵王侧妃的身份,那本郡主也少不得要看在赵王哥哥的面上放你一回。按照皇家祖制,侧妃虽然虽然也有造册入籍,可到底不过是……” 余下的话安绥没有继续说下去,可薛年玉也不是不能体会到。侧的就是侧的,远不如正的。即便现在赵王没有正妃,她在府中也紧次赵王,可也不是赵王的正经嫡妻,不是正经主子,而安绥郡主分明是在故意羞辱自己! 薛年玉被这讥嘲奚落激得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由也起了回击心思,“郡主是从北边来的?听说近两年北边的局势可不稳,郡主既然来了京都,可得好好看清楚了京都的局势,切莫得罪了人还不自知。好了,既然郡主嫌弃我身份低微,不配作陪,那我也没那个自讨没趣的必要。”说着用眼尾厌恨似得扫了一眼沈栖,抱着手臂转身施然离开了。 沈栖愤愤,这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那边裴昭也立即凑了过来,周到关切的问安绥伤势如何。 安绥拍了拍手,一脸奸计得逞的畅快,连带着眼眸都透着光亮,“我哪能这样就被伤着了,不过就是不想她跟着咱们而已。她做的那些事情还真当人不知道了吗,想劝兰姐姐在那事上放她一马,休想!” 裴昭仿佛早已经清楚了她的性子,竟没有半点惊讶,“没亏了二姐小时候对你这样好。” 安绥仍旧去挽了沈栖的手臂,笑得一脸明媚,毫无半点矫揉造作,“沈栖,你说我刚才是不是大快人心?” 沈栖愣着点了点头,可心中对这人……到底有些起疑。这位刚从北边来的安绥郡主,怎么知道昨儿半夜镇国公府才查出的事? —— 再说薛年玉吃了亏面子挂不住,当即就叫了自己丫鬟去支会老夫人那边,说是自己不舒服先回府去了,竟连着自己祖母都不愿多顾了。薛年玉对她这个祖母不是心中无怨,要不是为了她大哥的事情忙前忙后,她今日这么 会叫人奚落成这样? 赵王府又哪里是个舒坦的地方,薛年玉也是加进去了之后才知道一个王府里后宅的争斗远比她知道的认识的要厉害得多。可是她已经进去了,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只能一步步的继续下去。上次七宝阁的时候,诚然是她大哥被人背了罪,可为了这桩事去求赵王时已经被痛斥了一顿,叫薛年玉在他跟前也受了冷遇。没有了赵王的宠爱,即便是有侧妃的称号地位也没半分用处。赵王府无异于虎狼之地,娼妓、小倌、娈童、姬妾笔笔皆是,只要得宠都能越过你去。而那些不得宠的,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知道。 可都到了这个时候,偏她那大哥还在外头惹是生非,前头的教训还没吃够,竟然还敢去动裴井兰!祖母求她帮着化解了这事,她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在拼命要将这事情压下去?镇国公府一查再查,到最后总过是会将薛吏揪出来。谋害镇国公府的嫡小姐,到时候自己也要受牵连。 薛年玉心中郁着气,才上了马车里头一人就腆着脸凑了上前,搓着手小心翼翼的问:“妹妹,怎么样了?” “怎么样?”薛年玉正是满腔的怒火不知如何发泄,不动声色的冷然道:“你最好现在就死了,免得连累薛家!” 薛吏这人长得肥头大耳、油光满面,这时候被自己年纪小的妹子这样一骂,立即换了脸色,方才还带着一点笑意现在全都变成了狰然,“你这是什么话?和大哥这样说话究竟还有没有规矩了!” 薛年玉低着头,看见小案上摆着手掌大小的锦盒,而锦盒的旁边还摆放了几只别致精巧的罐头。“……这些又是你找人去买了给随意楼嫣姬的?!” “与你何干!”薛吏凶狠的将东西全都收拢在了自己袖中。 薛年玉怎能不彻底失望,怅然叹了口气,“裴家不肯放这事,看样子是要咬着你给裴井兰报仇。” 薛吏气得瞪眼,怪叫了一声,“报仇?报什么愁?有什么愁好报的?她们两个现在不还没死么,为什么要咬着我不放?妹妹——你可别忘了,大哥这回这次下手也是想帮你出出气的,你不也是平日最讨厌裴井兰和沈栖的么?” 薛年玉气得发抖,不知她大哥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没有半点脑子的人。去设计人有千千万万种手段方法,何苦最后将自己兜了进去?“这事没办法,祖母和我两人在裴府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他们都不肯松口。” 薛吏着急了起来,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不错 ,你手下人是在相国寺看见她和陆颂清闹得不可转圜,可你难道也忘记她就算不是陆侯夫人也还是镇国公府嫡小姐?竟能被忽悠了过去做劫持人的事,也不想想后果!”薛年玉越看越心烦。 “这哪能怪我,谁知道那小丫头嘴巴伶俐却是个要害我的!” 薛年玉听得古怪,立即皱着眉头打断:“什么小丫头?” “还不是你们王府里的一个丫鬟,要不是她的那番话,我怎么能昨日做下那事情!”薛吏现在也只将自己的过错全往旁的人身上推,实际上,要不是那小丫鬟他也真没胆子去做,也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就被忽悠了做去的。 薛年玉皱着眉头,神色也变化了几回,“那……小丫鬟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心头一突,已然有了一种猜想。 “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薛吏隐约记得她提了一句名字的,可这猛的也想不起来,忽然脑中一闪拍着小案道:“菖蒲!我想起来了,她就叫菖蒲!” 薛年玉这才变化了神色,眼神中透着冷漠笑道:“原来是她。”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嘴里头碾出来一样,“她哪里是什么丫鬟!”分明就是被赵王养在府里的娈童。 薛年玉当初能和赵王成事也多亏了菖蒲,可他也不是单纯好心。他想控制沈栖去朝赵往邀宠,到后来歪打歪撞选了她,其实也算是相互利用罢了。薛年玉早有忌惮这人之心,他小小年纪却满肚子坏水,不可不防,可却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早一步对着自己的大哥做了这样的唆摆。 好一招……一举数得! 薛吏只见自己妹子脸上神色翻转不定,像是蒙了一层凶恶的厉色,再没有半点柔弱。“她好像当时特意提了名字,就好像是早料到了之后会有人问起她的名字一样……她不是丫鬟?不是丫鬟,又是什么人?” 薛年玉那话刚到嘴边上又忽然咽了回去,娈童、娈童——她哪里能跟旁人说这些?不过是下了自己的身份体面!薛年玉心浮气躁的朝着薛吏:“那事情你自己想法子吧,我看祖母也是没招了。” 薛吏死活不肯定,非要磨求着薛年玉给自己的解决了这桩事,最后怒上心头口不择言了起来:“你不是已经侧王妃了吗?怎么这么点小事情还不能搞定的?难道你这侧王妃也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平日在你大哥我的面前摆摆的空架子而已!” 薛年玉被这话激怒,转而又想到之前那什么安绥郡主的话,咬了咬唇,嘴角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来:“ 裴井兰软硬不吃,可只要她肯放过你,这事就能转圜。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你要不要听?” 薛吏是如热锅上的蚂蚁没个落脚的地方,骤然听见还有法子双眼立即冒出了光亮,凑了上前。他让薛年玉耳语了一番,越听越是觉得这法子大有可行,面上透出了红光,再不像之前那样急躁。 “好!妹妹放心,等大哥过了这一关,一定给你封个大大的媒人红包!” 薛年玉抬手捋着胸前的一络发丝,笑得随意。 —— 转眼已经隆冬,万幸沈栖过了书院考核可以休假,一日日睡得安稳,才觉得离魂来后的日子不这么难熬。这几日沈氏不在,府中大小事物都由着二房夫人楚氏处置,而一心想要考女官的裴妩也终于在得偿所愿,昨日结果出来成了第一,被点入了皇后身边伺候。楚氏更是喜不自禁,手笔极大的给整府的下人都多裁了一套衣裳。 老夫人也点头应允,说这事情合该阖府上下一道高兴高兴,又着意多发了一个月例银好叫下头人过年。裴井兰也身子好了不少,再太医的一再调理下已经面色如常红润,只是身形还有些消瘦。 沈栖跟一块说话,裴井兰忽然道:“安绥那日来了后就染了风寒,一直也不见好,老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去咱们南边的留春园过冬。” “留春园?”沈栖为此有些怀疑,这平日也就算了,可眼下已经快到年底了,算算也就不到二十天的样子,“这要是过去,年可怎么过,难道叫人将这边准备了都搬过去?” 裴井兰轻笑道:“这又有什么麻烦的,那边宅子咱们也有庄田,什么都是现成的。只是爹和二叔还要上朝,怕是不能跟着一块去。” 沈栖畏冷,被裴井兰这样一说倒也真是有些向往。 “你跟阿弟也有阵子不见了。” 沈栖心中默然叹了口气,他连走都没跟自己说一声,走得这样匆忙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这一想又觉得满脑子都是裴棠,一份考试纲要就叫自己承了他好,末了只好摇着头去岔开了话题,“怎么安绥郡主会一个人上京的?” 裴井兰也为了这事情去问了两回,皆是没有得到答案,对着沈栖摇了摇头之后又忍不住猜测了起来,“她小时候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回问了半晌也没说缘故,指不定就是自己偷偷跑过来的。”才提起这个话,她又忽然想到了薛吏。眉头轻轻皱起。那日劫持的事,提督衙门已经查了清楚,就是薛 ☆、第97章 色贼 那人身形并不灵敏,在漆黑中不断磕碰着屋子中,哪有惯犯会有这样低劣的错。眼见着人越靠越近,沈栖的心也悬到了嗓子口,脑中翻转了无数个想法。这什么人!沈栖摸了摸被子里头,将夹层中的汤婆子给握在了手中。汤婆子是奉灯灌了热水给沈栖暖被子的,黄铜所造,里头又灌满了水,拎在手中也极具分量。 沈栖心中盘算着,只等这人一靠近,自己就拎起这东西往他身上砸。可这人鬼鬼祟祟到了她床边上,又不动作了,只一个劲的搓着手,好像是在斟酌如何下手。 ……沈栖等了片刻,猛地坐了起来提着那汤婆子就向砸了过去。 那人措不及防,正面脸孔被硬物砸倒,吃痛之下捂着嘴呜呜的哀嚎,退后倒退又将衣架子给撞倒了,弄出好大声响。 那人也当即反应了过来,眯着眼看清床上的身形就奋力扑了上去。 沈栖不过一个侧滚,堪堪避开了他的纵身一扑。 “呵呵——”那人声音淫邪的笑了数道,“既然你醒着,那咱们办起事情更快活!” 沈栖听着这声音止不住周身一阵恶寒,奇道这是怎么一点记性都不长?分明才被自己打了一遭,却又凑了上来?真是贼心不改,色心不灭!沈栖挥着铜汤婆子直接朝着他的头上猛砸,这时候也顾不上会不会闹出人命,直叫那人疼得哀嚎不休。 那声音极大,又是在深夜,怎么能不惊动人,沈栖一面留心着屋中那人,一面又观察到外面有光亮靠近。 紧接外头有人隔着门,在试探着询问:“沈姑娘……沈姑娘……?” 那人疼得没了主张,又听见外头不断有人在追问,更不知如何才好,在黑漆漆的屋中想要立即找个能容身的地方躲避,可不断笨拙的碰着桌子椅子,声音更响亮起来。 外头的人也约莫有了三四个,急促着敲着门:“沈姑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栖逼着一口气,这时喊出的声音底气十足:“我屋里遭贼了!” 外头已经来了几个巡夜的护院,一听这话还能得了,立即踹开了门。那外头的火把灯笼齐齐进了屋子一照,在屋子桌子上下果然还钻了一个。只是那人身子有些肥硕,只顾抱着自己的头躲在了里头,屁股却还撅在外头。 “姑娘没事吧?”分在这处伺候的丫鬟立即神色紧张的去看沈栖,见到她衣裳整齐,手中还紧紧握着汤婆子,这才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去取了披风给沈栖 罩在了身上。 沈栖抬手指着那人,“掰开他的手让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人!” 可那人死活不肯,被两个人硬掰了手指,这才露出这一张滚圆油腻的面孔来。他仿佛也知道了自己下场,饶是大冬日的深夜,额头也直往下掉着汗滴,胸口起伏不定。 沈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皱着眉头道:“将人带去二夫人那,看她怎么处置。” 这话才说完,刚从屋外进来的一人就捂嘴抽着冷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来人就是住在沈栖隔壁屋子的安绥郡主。她嫌一人住一个院子冷清,故而央了老太太要跟同龄的沈栖住在一处。 “你没事的吧?”安绥一脸的担忧,她前几日一直被风寒病着,这时出来身上裹了一件厚厚的雪貂皮裘,只露着一张小小的脸来。等坐到沈栖边上,面上也明显带着凝重之色,懊悔的抱怨起了自己:“怪我不好,要不是我睡前喝了安神茶,也能早点听见动静。” 这边事情才刚停歇下来,沈栖还没想得这么多,此时见安绥眼下也是乌青一片,知道她前儿刚生病又接着在马车上颠了两日,就算睡熟了些也有可能。“这人也笨得很,没伤着我什么。” 安绥郡主这才点了点头,此时人已经被带了出去,她总还是觉得不放心,站了起来道:“我还要去二夫人那盯着点,回来再跟你说进展。”撂下这话,人就急匆匆的往外去了。 屋中几处灯台都被点亮了,到处都是亮堂堂的,奉灯和几个丫头收拾房中先前被撞到的桌椅。 沈栖问了时辰才知道现在已经丑时了,可往外瞧却看不见天色有半点蒙亮的迹象。 奉灯看沈栖面上泛白眉头稍稍攒着,像是在烦心什么,又好像不能从方才的惊吓中缓过神。“姑娘——” “这人可真是神了,我这才来头一日就能知道我的住处,还这样准确……” 奉灯转着眼眸,低声问:“姑娘的意思是……是有人故意使的坏?”她才说完这话,又忽然想起方才不经意听到的一句话:“奴婢方才好像听见有个护院说、这人就薛吏……” 薛年玉的大哥? 沈栖微微眯起眼,京中提督衙门已经在追缉此人,可他又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这边的?沈栖忽然想起前几日薛年玉和薛家那个老太婆在老夫人那合起火来要将自己说给这薛吏做媳妇,今日……他又这样一番行径…… 思来想去,沈栖也只能想到是 薛年玉在背后搞了这鬼。仔细一想,倒也不奇怪为何她会出这样的坏点子。现在只要自己青白身子毁在了薛吏的身上,薛年玉怕是以为自己会为了名声而不得不嫁给薛吏。这样一来,只要裴井兰肯稍稍一松口,就能抹平了这薛吏先前犯下的那桩事。沈栖握着拳头在锦被上重重的砸了一下,咬着牙衔恨道:“她可真不肯死心!” 既然对头不肯死心,那怎么办?沈大小姐一贯的作风是让身边人去动手收拾,人总会有个服软的底线。可现在沈栖没那的呼风唤雨的手段,也只能在旁人那边借力气了。 奉灯问:“离开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姑娘可还要睡一会?奴婢在旁边守着。” 沈栖被先前一惊,现在困意全消,即便是亮着灯有奉灯陪着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收拾妥当了就打算去二夫人楚氏那边。 这时天才蒙蒙亮,园子里安静得很,只有早起的仆役取了山中温泉热水去化道两旁的积雪。一路走过去,鞋尖就有些潮湿。 “沈姑娘——” 忽然有人从后面唤了她一声,这声音又软又糯,恍似带着勾人的媚气,只叫沈栖忽然想起了一人来,可又觉得不大可能。 “沈姑娘这样大清早,疾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那声音又靠近了几分。 沈栖转过身,看着嫣姬正披着一身火狐毛领的披风站在不远处,她身量高挑,即便是这样打眼的红色穿在她身上也只叫人觉得相得益彰,将她身上的娇媚风姿衬得更加别致。沈栖之前心中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可这人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 “嫣姬姑娘。” 嫣姬笑着点了点头,眉目柔转含情,“那日随意楼短短一面,没想到沈姑娘还记得嫣姬。”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她为何这样说,当初裴棠带着假扮丫鬟的自己去了随意楼打探嫣姬的虚实,当时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可她刚才这话又分明是提了那日的事情,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姓“沈”的? 这问题已经到了沈栖嘴边上,又被囫囵吞了回去。嫣姬昨儿不是跟他们一道来的,那就表明了嫣姬早就住进来了,而镇国公府的这宅早之前除了守着的几个仆役婆子再没人。显而易见……嫣姬能出现在这是因为裴棠。沈栖撇了撇嘴,心中暗道指不定就是裴棠说的,她现在这样巴巴的问缘由也实在没意思,遂紧闭了嘴。 嫣姬瞧出沈栖脸色变化,她是欢场中人,这一瞥已经了然了沈栖的心思,却也不道破 ,嫣然一笑曼声道:“沈姑娘这是要去问昨晚那人的下场?” 沈栖不禁挑眉,按说这事该瞒着才是,怎么天还没亮这一个镇国公府的外人也知道了?她心中顿时起了些许诧异和不快,再看向嫣姬的眼中也带了几分怀疑。那薛吏必然是府中有人接应才能那样轻巧的摸到自己屋子中去。可眼前这嫣姬……未必没有可能。头一个理由就是薛吏被诬火烧七宝阁的起因是嫣姬,她联手薛吏一道报复也是可能的。 而嫣姬只当没察觉沈栖的不信任,伸出手掩着唇低低的笑了起来,她手指纤长白皙,而指甲上染了嫣红的豆蔻,分外夺目。“我倒是正巧知道昨儿是哪个带他进的园子。” 沈栖惊奇。 嫣姬却还是笑得风风流流,媚态横生。“正打算要去楚二夫人那说了这事,也好出些力气。” 这般沈栖还没细细嚼着她的话,安绥郡主跟裴昭并行着走了过来。 安绥郡主道:“人已经叫提督衙门抓回去了,多亏了裴昭昨晚上快马去临近的驿站通知了官府,要不然还不知道几时才能来人。”她是昨晚上去了楚氏那就没能回来,后半宿没合眼,等这事才稍稍了结了些困意也就重重席卷着来了。 裴昭也劝着道:“二夫人也忙了一宿先去眯着睡了,栖妹妹,你也先回去吧。” 沈栖憋了一肚子的问题,可没想到还没机会问就要被催了回去,不禁心中有了他想,多看了面前两人几眼。 ☆、第98章 猝不及防 “嗤——”嫣姬噗笑了一声,仿佛她自己也没料到会这样一笑,用帕子在嘴前头稍稍掩饰了一下才款声道:“早起山间正好一观山间的雾霭山岚,配着这雪后初霁,想来也是不可多得的美景,沈姑娘,不知你可有没有兴致跟嫣姬一道去瞧瞧?” 沈栖跟她谈不上交情,可这时候却忽然邀了自己,联想之前她说的那话,立即点头同意,她正也想知道嫣姬到底瞧见是谁给薛吏引了路。 而裴昭则送安绥郡主回去休息,两拨人就此分开了。 嫣姬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扯个由头邀沈栖一道说说话,哪里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带着身旁人在园子中兜绕了一段路便开口道:“沈姑娘不觉得稀奇么,怎么你这正主还没到,薛吏就被急匆匆被官府的人带去了?” 沈栖侧过脸去看她,仿佛是在斟酌她这话中意思。之前她赶着去二夫人楚氏那边,倒真没想到事情已经这样干脆利落的了结了。然而,沈栖此时心中还盘踞着另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昨晚那事情的?” 嫣姬抿着嘴在那笑,只当沈栖是问了一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问题。“何止是我,只怕这便整个宅子的人都知道了你昨儿的那事情。” 沈栖自然皱起了眉头,半夜里有人入了闺房依旧是不光彩的事情,更何况是有那色心的人。但凡知道深浅厉害的人,总归要替她着想压下来,哪里这样堂而皇之将事情宣扬出去的。 “沈姑娘可是吃了暗亏了。”嫣姬转着眉眼在她身上打量了几下,“我昨儿身边的丫鬟瞧见那薛吏在外面转圈的,可当时我也只当他是追了我来的,故而才没有多声张。我先前那么一说,倒不是真的知道谁带了薛吏进了宅子,不过我丫鬟瞧见他在拿银子对门房疏通。我早上叫人去打探了,门房可还好好的在那当着值,可见二夫人在这事也没花十二分的力气去查。” 沈栖这才懊悔,昨晚上自己就该缓一缓就当即跟着过去的。 嫣姬已然将要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便打算告退,正要开口,看见远处来人,抿嘴笑了一笑,“瞧瞧是谁回来了。”嫣姬眼波似水流转,望了沈栖一眼后自己身子袅娜摇曳的迎了上前,“裴公子叫嫣嫣来宅子小住,偏偏自己去跑去山中作画了。嫣嫣想着公子要再不会来,可就要收拾东西回随意楼去了。” 裴棠玉冠束发,几缕青丝贴着脸颊,脸色微微泛着冷白,身上批了一件暗灰色的皮裘,散着谦谦如玉的毓秀气质。而他身后小厮背了个篓子在背上,隐 约能瞧见冒出的几卷画卷。 裴棠停下脚步,透着似笑非笑,“你不是正厌烦随意楼的吵闹,想寻个清净的地方?” 嫣姬捂着嘴在那吃吃一笑,斜着眼娇瞪了他一眼,“话虽如此,可没有公子的作陪,嫣姬也受不住这宅子的冷清。” 沈栖站在不远处,这两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叫她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恶心得打了个寒颤。仿佛多留片刻都站不住,她立即转了往回头,连个招呼都不想去打了。 奉灯正在院中指使了仆役做两只木架子,她一抬头就瞧见沈栖从外头回来,这才迎了上去想说话便瞥见再更远的后头,裴三少爷竟好似是跟着沈栖过来的一样。奉灯吞吐着拿眼神示意沈栖,可沈栖现在满心烦躁,半点没领悟出来,直至被人从后头吓了一声才结结实实吓了一下。 沈栖暗道今年可真是流年不利,先是离魂不说,到了年底还要被接连吓两回,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她捂着胸口转过身,挑眉问:“你来做什么?” 裴棠望着她,默然片刻才低醇着声音开口:“昨晚……你没事吧?” “管好你自己的人!”沈栖心想这人真是可恶,应当明知道了昨晚发生了事情,却还来多此一问。若是欢喜之时,她会字字斟酌如何回他才好了,可现在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得裴棠这话问得不痛不痒,不过是事后的一句寒暄敷衍,不见真心。沈栖再抬眼看裴棠,更加觉得他眉目生得薄情。 先前一副深情的送自己生辰礼物,还叫自己颇为感动,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于斤斤计较了。可这怎么来转身,就在这边将随意楼的头牌接了过来一道住着。富贵金钱可真是能腐蚀人心,这才多少会时间,向来刚正不阿的裴棠就已经被腐蚀成了这样子。 裴棠被噎道错愕不已,眼眸微睁的望着沈栖。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恐怕是嫣姬的缘故,试探着解释了起来:“把嫣姬接过来,我实是另有打算的。” 沈栖哼哼了两声。 奉灯见这两人在院子说话,想了想依照沈姑娘这阵子的脾气必然是不肯请三少爷进屋去坐一坐的,想了想还是利落的将院子里的人清退了下去。 “你之前不是在怀疑嫣姬的身份吗,我现在已经有了线索……”裴棠声音低低的沉沉的,逼得沈栖不得不凝神细听,可正当说道关健时候,裴棠又忽然停了下来,叫人猝不及防的问了一句:“昨晚那事……” 沈栖听了厌烦,皱着眉头望 向裴棠,“你三番两次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棠错愕,分明自己是关心她,可到了她那却好像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他们两人之间,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横了一条隔阂,彼此都不能敞开心扉说话。而所说的话入了耳,也都会重新变换了一种意思。 裴棠知道自己的心意如何,抿着唇不言语,眸色深邃,他忽然伸出手,去将沈栖搂入了自己的怀中,气力之大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一样。 沈栖哪能想到一向闷绝的裴棠忽然会这样,又气息不畅,呛着咳了几声,捶打着裴棠的后背。 “栖栖——”裴棠的声音有些沙哑,里面带着浓稠得化不开的悲痛。 沈栖被这一声叫得怔愣了下来,短短两个字荡入了她心中,引起了阵阵的悸动。可转眼又觉得不对劲,她这又没怎么,怎的这样一副已经天人永别的哀戚。她轻轻拍了拍裴棠的臂弯,饶是有些坏气氛的问:“你……干嘛?” 可裴棠却还是沉溺在这种情绪中不能自拔,在她耳边轻轻呢喃,“栖栖——” 沈栖心里头发毛,只觉得这裴棠哪里是她认识的裴棠,难道是前两日呆在山中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转了性子? “我没想到你昨日会到,栖栖……对不起。” 沈栖真是被吓了一大跳,裴棠何时跟她说过这几个字,即便当初和离,恐怕他都还认定了是自己任性所致。 裴棠松开她,对上的是一双无辜而懵然的眼。沈栖眸色复杂的看着他,行为举止太过古怪,导致现在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怪异。 “嫣姬在此,是因为我想查清楚她身边的一人,并不为旁的。”裴棠抿了抿唇,又道。 沈栖稀奇,为减些尴尬,也只好开口顺着他这话若无在意的问:“就是那回你带我随意楼提到的那人?” 裴棠点了点头,“就是柳棕,我怀疑……他一直跟在嫣姬身边,且……离魂之后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面貌了。”裴棠今日一回来就知道了昨半夜的沈栖那边出的事情,立即招人去看了嫣姬那乐师,早不见踪迹了。 沈栖被他方才的失常举动闹得觉得哪儿都不对劲,还没聊上两句寻了个借口转身逃入了屋子。 过了会,奉灯从厨房端了刚炖好的燕窝来,脸上带着盈盈笑意,“姑娘和三少爷和好了?”她取出裹在食盒中暖着的炖盅递过沈栖面前,又道:“这会三少爷还在外头站着呢。” “嗯……嗯 ?”沈栖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一惊之下立即搁了东西过去推开窗子露了条缝朝外看了看,果真如奉灯所言。“难道人还能转了性子不成?” 奉灯一时没明白话里头的意思,“姑娘在说什么?” 沈栖立即摇了摇头,转身闭了窗子回去,“你去帮我留个心,等二夫人一醒就立即支会我。” “姑娘还要去二夫人那?” 沈栖点头,她没跟着去,有些事也闹不明白,单单惩处了一个薛吏还不够。一个外男是怎么入的宅子,可有人帮他引路,这些都得一一仔细了去查问,要不然就是后患无穷。 到了下午,奉灯回来说二夫人那边已经有了动静,沈栖立即过去,刚一进门,楚氏便站了起来过去牵了她的手,一脸关切又担忧:“原想着怕你见了这些后怕,既然你肯来,咱们就一起好好审审这些不当事的婆子。” 此时跪在堂中的都是几个守着内宅门房的婆子,平日里是再轻松不过的活,油水也没少拿。楚氏一贯身形纤瘦,可这边正经去查事倒出了几分气势。“我想着你们是跟了大夫人多年的老人,做事总归是稳妥的,这次从府里跟着来了这边后就仍将顶重要的差事交给你们。这时节天寒地冻,你们晚上躲懒少起几次夜查看我也能体谅,可前前后后三道门竟没一个拦住那畜生的!我倒想问问,是不是你们上下通了气要故意闹出些大动静给我使脸色的?” 沈栖在旁静静听着,可听着听着怎么就觉得楚氏的话不对劲。 ☆、第99章 追究 楚氏这哪里是在帮着自己问责,分明是在借着这桩事打压跟在大夫人身边的人。 几个婆子被这样颠倒黑白又仗着是沈氏的人自然不肯服气,皆是哭喊着反驳。一人还强持着镇定,勉强周全着礼数问:“二夫人说这些可真要诛了咱们几个婆子的心,且不说旁的,咱们都是世代在镇国公府为奴,也不是那些掉在钱眼子里的,哪能被为了几个钱就坏了主子们的事情。” 楚氏平日就不爽她们的趾高气扬,偏到了这会还顶嘴不服,更加是被气得不轻,“就是你们祖祖宗宗都在镇国公府才更将自己也当成了半个主子,哪有这个时候还犟嘴的!给我打!”她几乎是颤着声喊出的这个命令,声音有些发抖。可她带来的那些丫鬟都没经过事,此时见这几个是府中能主事带头的婆子,心中发怯竟然没一个上前的。 楚氏这几日接了沈氏的权,原本再是得意不过,可这几日下来就发现这满宅子的人早被她那大嫂收拾得服服帖帖,根本不听自己使唤的。这样一来,反倒胸口堵着气,连着几日都没睡安稳。楚氏看着眼下这情况,越发觉得自己堂堂一个二房嫡夫人却连个教训下人的资格都没有,怒火攻心之下身形微晃的往后退了几步。她瞧见站在一侧的沈栖,立即伸出手去握了她的手,一副痛心疾首模样。“沈姑娘,是我没本事,你出了那事我也不能帮你……” 沈栖听她声音微颤,竟好像是要哭了一般,心中冷然,这人哪里是在为了自己,多数还是在为了不能使唤人伤心罢了。“既然她们都是能辩的,二夫人也应该听听他们该如何说才好,若说不清楚摘不了自己的失责,总不能怪二夫人不留情面处罚了。” 楚氏一听,倒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她自己倒是一时心急差点忘了这遭,不给她们申辩只怕这会就算是手段强硬的办了,难免将来不能服众。好在……昨儿那个遭了人进屋子的沈栖在自己这,把她笼络住了不怕不能收拾这些。楚氏心中这样想着,便拉着沈栖在堂中坐了下来,一面招呼了丫鬟伺候茶水,一面带着歉意说道:“遇到这种事我也没了主张,倒还是你说得对,可要好好问问这些个。” 之前说话的那婆子又开了口:“昨儿老奴可是大半宿没睡的,媳妇做了下酒菜,我自己个就烫了壶酒,就在二道门的耳室内一吃吃到了丑时,还有几颗花生果子没扔进嘴里头就听见沈姑娘那边的响动了。老奴出来头一件是就是看了二道门,都还是锁的好好的。” 一番话下来,倒是没有个差错,楚氏只好让其余几个 也依次说了。可巧的是,这些婆子昨儿晚上要么是自己没睡在看门的,要么是叫小丫鬟守着的,竟各个都能有个说辞。这到头来,楚氏更加不好拿捏她们的错处。她既然之前这样说过,这会就不能耍赖,故而想着沈栖那边要是态度强硬的闹一闹,自己也能顺水推舟的将这几人办了。可等了片刻,身边坐着的那人却还像榆木疙瘩一样。楚氏嫌她不开窍,自己使了几次眼色都不接话,只好清了清嗓子煽动:“沈姑娘,你瞧瞧这些人一派话下来,倒没个差错的。” “……”沈栖默了片刻,随即自己问了几个婆子这宅子可还有侧门小门,知道了除却正门外,朝着南边还有一处小门是方便厨房出入开的。之前镇国公府的人还没来的时候,看守宅子的仆役婆子也都是从那边出入。 “那边看门的可还是原先在这边的旧人,不是从镇国公府跟了来的。”说话的还是那个婆子。不经意的一句话,却点名了楚氏现在心中的如意算盘。 楚氏才不关心到底是什么人守着小门,她原意还是借着这事撤换了几个跟着沈氏的婆子而换上自己人。现在忽然听了这话,只觉得满耳都是刺,有些不痛快起来。可碍着沈栖的面,也不得不提人来问。 沈栖哪里不知道楚氏的如意算盘,只是想要彻查还得借助这位二夫人的势力才好。 楚氏身边的侍女回来禀告,说是侧门的婆子已经被叫去了老夫人那边。楚氏一听这话,脸色就当即变了起来,几乎是拍着桌子问:“到底是哪个将这事传到老夫人那边去的?”昨儿晚上出事了,楚氏也就当即发了命令要将人这事一定要堵住了,可不能传出出去。她这样做,面上是周全了沈栖的体面,可这心里头还是为自己打算的。才刚头一日就出了这样荒唐的事,只会叫人以为她这个主事的不得力。楚氏好不容易才拿到了这掌家的权利,现在正是得意享受的时候,哪里想这事捅到老夫人那,自己被责问倒还是小事,可别让庵里沈氏出来才是最紧要的。 楚氏这样疑问,沈栖也皱了皱眉,侧过脸朝着她深深一看,心中暗道这样说来,倒还真不是她传出的风声了。 然而楚氏的话还没人答,那边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就过来传话了,说是老夫人要楚氏过去一趟。 楚氏认定肯定是有人告状去了,气得牙痒,转念去对着沈栖,一副好心好意的模样,“沈姑娘,老夫人指不定也是为了这事,你正好跟我一道过去。”也不等沈栖开口,顾自去拉着沈栖的手。 这短短 一瞬的功夫,楚氏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话,她这是一心一意的为着沈栖好,即便是老夫人总也不能真说自己什么。 一进了老夫人那边的上房,沈栖果然看见裴昭在那站着。昨儿一个裴昭一个安绥郡主,若说真的有谁能有能耐不顾楚氏吩咐下去的话,也只是裴昭了。何况他跟自己实在是有过节的。 老夫人脸色发寒,顾不及沈栖直接朝着楚氏怒道:“瞧瞧你办的事,平日看你是个谨慎可靠的!” 屋子中还跪了一个中年仆役和婆子,楚氏见都是脸生的便知道都是就是守小门的那几个。她现在还算拎的清,立即跪了下来认错,“媳妇这才接手两日,想着她们都是大嫂身边跟惯了老人,办事时间久了做事肯定也稳妥,哪里会想到……” 这话还是含沙射影的错处都往沈氏身上扯了,可老夫人听后却没什么反应,招呼了沈栖到自己面前,好生安慰了一通。末了又指着裴昭道:“还多亏了你四表哥,要不然就叫你平白吃了亏。” 楚氏真没防住裴昭,这下被他占了先机也不知跟老夫人说了什么,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老夫人明察,媳妇昨晚上就开始查了,之前也让沈姑娘一道盘问了几个门房的婆子,绝没有放着不管的意思。媳妇是……看老夫人平日里看中沈姑娘,这要是被您知道了指不定要伤心,这才……这才……”楚氏是个会说话的,身形又偏瘦,这样跪在那首先就让人心疼了几分。 可裴老夫人这回可没心软,女儿家的青白最重要,这事要了结的快也要堵着流言蜚语传出去。既然满府都传遍了就是她楚氏的不作为,单单要瞒着自己一个,想来是怕责问。“你说说,这一整日你倒是查到了什么?就只盯着你嫂子的那几个旧人就能查出东西来了?” 楚氏听了这样如遭重击,“媳妇不敢。”老夫人这话几乎算是明着责问她只管斗沈氏的那些下人,没半点真为沈栖查真相的心思。楚氏幽愤的朝着裴昭看了一眼,心中啐了几句,转而又用眼神去示意沈栖,希望这个时候她能为自己开口说两句话,可沈栖却没半点反应,楚氏这心里头油煎火燎一样,不是个滋味。 老夫人道:“哼!你这一日一宿没查出来的东西,昭哥儿已经查问清楚了!”说着指着下面下个,“为了几个钱就能卖主子的东西!” 楚氏不服气,暗想自己刚才分明也就快查到那边了,不过就稍晚了一步而已。“是媳妇经验不足,叫沈家姑娘受了委屈。” 老夫人抚沈栖的手宽慰 她,嘴里头的话却是对着下头跪着的楚氏说的,“到底还是表兄妹的,才能真着急……” “老祖宗……”楚氏一听这话哪里得了,分明是在指摘自己对沈栖的事假上心了,这事要是不解释了,只怕过不了多久沈氏就要被接回来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没完没了要叫我生耳朵茧子了,旁的我不说,可这经验……也没人拦着不叫你去学,只是端看你心思正不正派了,一味眼皮子浅,府里头也没哪个肯服你。” 楚氏听了这话顿时心头一喜,细细体会老夫人纵然是怪她,总还是向着自己没想、至少现在没想着要把沈氏接过来的。“媳妇一定谨记老祖宗的教诲。” 沈栖转过脸正对着裴昭,当着老夫人的面颇是露出了几分感激之意:“这事要多谢四表哥了。” 裴昭着神情有些郁郁不快,眼中的警告意味飞逝而过,嘴里头却是热络的回道:“母亲不在这,我这个当表哥的肯定也要多照顾些栖妹妹,要不然母亲回来怕也是要责问我的。” 这话还是有意无意的提了沈氏,可老夫人还未消气,嘴角微微一瘪。裴昭眼尖,立即转了话题。 ☆、第100章 来客 且说过了四五日,事情也渐渐消了下去了,裴井兰怕沈栖在这桩事情上看不穿,几乎是整日跟在她身边陪着说话。而安绥郡主是事后才反应原来自己想事情办事情不周到,险些坏了沈栖的名声。 可到最后最尽心尽力的去抹了这事封住下人们口还是楚氏,倒不是为旁的,她这样做也为了更加讨了好夫人的欢心。原本就快要过年,也没这个道理让世子夫人在庵堂中过,回来是迟早的。可老夫人那日的话却仿佛给楚氏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几日做事情也敞开了手脚,不再缩着了。 晌午的沈栖躲在屋子中不肯外面去,安绥进来忍不住笑话:“你这样惫懒,何必早上还要起身,就再没见过比你还要畏冬的了。” 沈栖不以为意,被她这样讥嘲也丝毫不在意,“任你怎么说,我今儿肯定不跟你出去了。”她拿眼神示意着窗子外:“方才奉灯才说外头下起了雪。” 安绥笑声清越,“这回可不是我要叫你出去,是老夫人拿的主意,说是在南边的暖阁开了宴席温着酒,要叫大家伙一定去热闹热闹。” 沈栖还是懒动弹,提溜着心思想找个借口推了。可早被安绥看穿了心思,“你可别推了,那边可有你感兴趣的,暖阁后面有排温泉,建在屋子里头,后墙却又做了透空,造了专门的假山风景,咱们吃过饭可以一块去泡池子一面看外头雪景。” 这样一说,倒真是让沈栖有些期待。这安绥虽然也是个郡主,可却比那什么文薏郡主好相处得出,真要说起来,她脾气秉性都跟沈栖对味,所以这才短短几日功夫已经跟她处得极其热络。 外头雪越下愈大,饶是果真厚厚的皮裘总还觉得钻心的冷,沈栖忍不住将冻得通红的脸往领子口的绒毛上蹭了蹭。安绥故意要逗她,手中顺势在旁边的枝条上抓了一小把雪揉成了小球朝着沈栖砸了过去。 两人互想追逐着玩闹了一派,安绥郡主渐渐体力不支,叉腰着要在那喘息不定,讨饶道:“不行了不行了,你可别在闹我了,我跟你说一件你定不知道不知道事情怎么样?” 沈栖正玩得尽心,脱口反问:“什么事?” 安绥前后望了望,除了跟着他们伺候的贴身丫鬟也没有旁的人,这才开口道:“那日是嫣姬身边的一个乐师带了那个姓薛的进府的。” 沈栖这几日都没有见过裴棠,安绥这话却让她忽然想了起来当日裴棠也跟自己说过这话。她还记……裴棠说过这个乐师就有可能是同他们一样离魂 而来的。这样说来,他当日所说倒全都是真的了? 而安绥郡主早在她失神的时候将自己的脸都凑在了她的面前,似乎的想要更加静距离的一探究竟,稀奇的问:“这可是紧要的消息,也没几个人的知道的,怎么你倒没有半点反应,竟好像是以前就知道了一样。” “……啊?!”沈栖摇头,对着安绥也实在没有必要扯出裴棠,故而道:“我之前见过这个嫣姬的身边的乐师,所以……” 安绥也不过是随口一问,见沈栖竟然老实巴交的将东西都解释了出来大感无趣,伸出手挽住了她的臂弯,“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了。” 等二人过去的时候,暖阁中果然坐满了人,只差他们两个人了。 楚氏就坐在老夫人身边,这两日又真是得意的时候,所以说话也更加叫人听了顺心。她知道老夫人是喜欢这个安绥郡主和沈栖的,用帕子屋子嘴儿轻轻笑了道:“真是年岁大了,方才你们两个人并肩走来,我只当是天下下来了两个仙子,哪成想是咱们家的两个。” 楚氏这样开了口,老夫人听得开心,自然也就有人在源源不断的顺势拍马。裴井兰招呼了沈栖坐在自己身边,从袖套中伸出手试了试沈栖的手温,立即褪了自己的袖套给了她。“快先暖着,可别受了凉。” 安遂跟蒋氏说话,不经意的瞥见了便有些吃味,缠着裴井兰娇娇的嗔怪道:“兰姐姐现在的心只向着沈栖,也不问问我是不是受了冷了,难道我不是同沈栖一道过来的嘛?”她这样一撒娇,屋中的气氛就热闹了起来。 老夫人带头笑了起来,“女孩家家还是要这样活泼才好,咱们这些岁数大了的看着也热闹。” 这话才从老夫人口中说出,楚氏立即记在了心——老夫人喜欢性子热闹。她只一个亲生的女儿就是五小姐裴妩,现在已经是宫中女官,跟着皇后去了。楚氏知道她是个能成大事的,纵然是自己想要管也实在没有什么法子。可另外一个却不同了。裴姍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总归是年纪还小,一切都还可以按照她想的来。楚氏暗暗下了决心的,裴姍这丫头自小就不是念书的料,就算是这时候恶补也没什么用处,倒不如依照着老夫人欢喜的来活,非但是好了自己的前程,只怕会连带着二房让老夫人多喜欢一些。 沈栖瞧了一眼圆桌,除开二房,大房这边人也不多,不过就两个哥儿——裴棠和裴昭在这。 沈栖瞧着没往裴棠那看一眼,怕又撞上他古里古怪的 行径。 众人说笑了一会,蒋氏安排人上菜,可这才刚传了第一道菜,外边就有小厮在禀告:“老夫人,外头有一对姓孙的夫妇,说是来探亲的。” 平常家里头有些什么事,总不是楚氏安排,所以这才一提,也没想起是哪家来人就下意识的站起了身,“递了帖子没有,是哪个孙府的?” 小厮支吾着,半晌才憋出了几个字:“奴才瞧……瞧他们委实不像是有正经出身的人家,穿得也不是绫罗绸缎,倒是透着一股寒酸气。” 楚氏下意识的朝着老夫人看了眼,见到她面上略微有些不喜,立即明白了过来,对待着小厮这话也谨慎了的几分,“可有说是来找谁的?” 那小厮抓耳挠腮了半会才想起来,“好像……好像是什么少爷。” 而那边,一直默不吭声的裴棠才站了起来,对着老夫人道:“祖母,孙儿听着像是江南的养父母过来了。” 老夫人一直就想亲自谢谢这一户人家,这样听裴棠一说,倒是比旁人还要更加激动上两分,立即叫身边的大丫鬟跟着裴棠出去。这时,裴昭也站了起来,态度谦和恭敬,对老夫人回道:“我跟三哥一道去。” 沈栖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又不由冒出冷汗,她这身份是童养媳,如此说来就应该打小就住在那户人家。然而沈栖离魂来后,也没刻意去打听那户人家,心中暗叹这回可真是多亏了裴棠,还不然这真撞上也不知如何才好。 裴年玉是知道真想原委的,挨着沈栖低声说了一句别担心,目光又不经意的众人面上一一滑过,似乎是若有所思。 沈栖倒真是担心,一是没跟他们接触过,二还是有些奇怪怎么这他们会忽然来了,难道这其中还有门道不成? 老夫人却仿佛盼着,着人添了桌椅碗筷之后,又让蒋氏盯着厨房再添置几道菜来。“他们养大棠哥儿这份恩情就值得咱们报答一辈子的,更何况还将棠哥儿教的这样好。” 安绥只知道这镇国公府的三少爷是才认回来的,并不清楚这样多的事情,忍不住磨求了老夫人说了一段。这边才歇了话,裴棠和裴昭两人就回来了。 沈栖早担心了这个,一见没人早就送了一口气,又听老夫人急切切的问:“怎么不是?” 裴昭抢了话道:“人倒是真的,他们一见到三哥哥就扑了上来相认,可三哥怜解他们一路车马就先让人带着休息去了。” 裴老夫人不住的点头,“ 是该如此,快叫人再送些银丝炭过去,点心吃食也一应别落下了。合该多走动的,先等他们休息够了再请过来说话也不迟。 老夫人这番话给足了外人面子,可来得这样突然,总还是有些奇怪,“怎么来前没传封信什么,咱们这边也好早早的派人去接。” 裴棠只好将自己也不清楚的如实情况说了出来。他之前到门口,裴昭又一直跟着,实在没机会开口多问,也怕问多了被瞧出什么破绽。来的并非只有孙父孙母,还有寡嫂带着五六岁的孩子。 裴昭意味深长的说道:“可别说老夫人了,就是谁都要看了吓一跳,哪有人来探亲戚和拖家带口搬了全部家当来?” 可老夫人心善,听裴昭这样一说,首先以为的还是他们家那边闹了慌,“就算是长住府里头也不紧要,人家总是有这分恩情在里头,咱们也该报答的。” 楚氏也连连点头,“要是缺什么就直接添了送过去,可别叫人觉得不自在。”她说着这番话,又觉得自己也终于像个镇国公府的夫人了,能跟着老夫人说上话,不必再被沈氏排挤在后头了。 江南收养裴棠的孙氏一家老小这回都忽然上京了,沈栖觉得出事可疑多多,可见裴棠却是气定神闲,相比之下轻松随意上许多。她心中暗道,难道这是他故意安排的不成?